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点滴入微,玉钏儿破案
其实要说三女对冯紫英与李纨、王熙凤之间的私情一无所知,那肯定是笑话。
平儿不必说,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她不但了如指掌,而且亲身参与,王熙凤和她也早就怀疑冯紫英和李纨有私情,只不过一直没说破罢了。
鸳鸯作为府里大管家,什么闲言碎语她听不见,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的私情她早就实锤了,而李纨这边也早就怀疑,不过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今日只是没想到李纨会如此“狂放”,竟然敢当着自家的面去偷情欢好,这未免有些太放肆了。
不过究竟是李纨“狂放”,还是自家爷“猖狂”,鸳鸯也不好说,但念及李纨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鸳鸯也能理解。
而金钏儿对这些事情也都隐约知晓,不过作为冯紫英最早的贴身侍婢,算是冯紫英的私人,她是断不会去说自家爷的这些隐秘的,便是鸳鸯和平儿问起,她也是装聋作哑。
对于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这些丫鬟们来说,男人重功名,这才是第一位的,像冯紫英现在这般年龄便深受朝廷信重,日后出将入相也是寻常,那玩几个女人又算得上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想,鸳鸯她们都觉得冯紫英和李纨、王熙凤这些女人有私情,其实还是一种重情义的表现,甚至是值得钦佩认可的。
换了其他没有担待的男人,早还与你这些沾染了附逆之罪的犯妇们划清界限一刀两断了,不说王熙凤和李纨,冯紫英现在还愿意纳探春、惜春与史湘云这明显是替自己招惹麻烦的女人为妾,那就是一种担待和信义的表现,并没有因为贾家史家出事就避如蛇蝎,甚至还主动愿意纳几女,但是这份豪气大气,就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
看看薛宝琴原来定亲的梅家,不过是一个翰林家的庶子,居然就觉得薛家皇商出身辱没了他家翰林身份而退亲,完全不顾道义,这两相对比之下,何其大也。
也是这般时候,也是能显现出自家爷的担当和气魄,所以鸳鸯三女丝毫没有因为冯紫英偷了李纨而觉得有什么不妥,顶多也就是觉得李纨太不顾时机,明知道自家爷刚回来,还有几个奶奶需要慰藉,却来拔头筹抢风头,未免有些太急了一些。
冯紫英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偷贾家女人的“壮举”居然在鸳鸯三女她们心目中还成了值得嘉誉的道义之举,他还在担心自己这般不管不顾,今晚怎么能向沉宜修那边“交差”呢。
刚回到府里,冯紫英便赶紧去换衣衫。
和李纨就在大石上恣意偷欢,不管不顾的,那身上肯定要留下一些痕迹气味,还有衣衫也肯定会沾染一些污物泥土,所以得提前处理干净。
虽说这些事情沉宜修就算是知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但是自己才回来,公粮还没有交,就去和外边野女人偷情,那也太对不起她了,这一点冯紫英再怎么也要顾忌一下的。
金钏儿和平儿还没有来得及进来,只有玉钏儿在。
算来算去,府里边自己身畔还没有开脸破身的丫头没几个了,玉钏儿算一个。
这一趟去陕西一去就是一年多,愣是没找着机会要了玉钏儿,这也让玉钏儿经常在冯紫英面前抹眼泪,觉得冯紫英是身畔丫头多了,就忘了她的好,弄得冯紫英也倍感尴尬。
实在是宝琴管得太严,而妙玉和岫烟也都一门心思要想尽早受孕,而自己公务太忙,哪里还有多少心思来想这些。
不过玉钏儿心酸埋怨归心酸埋怨,但是日常侍候的活计却是做得有条不紊,比起晴雯来不遑多让,这一点玉钏儿也是专业的。
“玉钏儿,赶紧来伺候爷洗个澡,换一身衣衫,……”
“啊?”玉钏儿吓一跳,还以为这个时候自家爷又起了什么心思,正脸红耳赤慌乱间,又听得冯紫英又说:“爷今晚要在你家大奶奶屋里歇息,所以先行沐浴一番,……”
这一听,玉钏儿才息了那些没来由的心思,噘着嘴,搭着衣衫来替冯紫英去舀水。
偌大冯府,对热水的需求很大,尤其是奶奶姑娘们,几乎每天都要沐浴,所以基本上每天都保持着要烧几个水池子的热水,随时可以用。
冯紫英回来之后,书房这边也有一个水池子的热水随时烧着,除了冯紫英偶尔在这边洗浴,现在不属于三房那边的鸳鸯、平儿、金钏儿和玉钏儿姐妹,都在这边洗澡沐浴。
替冯紫英宽衣解带,玉钏儿便发现了端倪,嘴都得更高,“爷这是去一趟荣宁二府那边,怎么却如同打了一仗回来一般呢?这又是哪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勾引了爷,敢抢大奶奶的风头?”
虽然知道去荣宁二府是鸳鸯、平儿和自家姐姐,但玉钏儿知道鸳鸯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好歹还没有破身呢,大爷要给她一份体面,也会选个好日子。
平儿姐姐和自家姐姐不是不懂事的人,断不会在这等时候去虎口夺食,便是爷要乱来,她们也不会答应。
只是她也想不出有谁敢这么放肆,而且鸳鸯平儿和姐姐还在一起,难道都不阻止?
冯紫英也不理会,只是闭上眼沉入浴桶中,任由温热的水浸泡,消除一身的乏意,今早和黛玉晨战,午间险些又在迎春身上肆虐一番,可下午还是没躲过,和李纨酣战一场,他还真有些乏了,得尽早恢复雄风。
“玉钏儿,水里加点儿药,……”冯紫英闭着眼轻声道。
“哼!”玉钏儿悻悻地去取药,然后放入。
这是张师替自己开的一张药方子,专门用来泡澡泡脚,温润醇和,潜移默化,很有效果。
整个五张方子,泡水喝的两张,轮流来,泡澡泡脚的各一张。
还有一张是专门用来泡酒的,那玩意儿力道太勐,冯紫英也不敢轻易用,或者觉得自己还不到那个需要泡酒的年纪,偶尔一品可以,但不能常用。
见自家爷是真乏了,玉钏儿也有些心疼,便站在桶边,就着丝巾和热水,小心翼翼地替爷揉捏按摩起来。
这也不知道遇上了哪个妖精,把也折腾得这么厉害?玉钏儿心思浮动,如果不是府里的,哪能是谁?
府里的奶奶姨娘们还不至于这么没羞没躁,府里嫌不够意思,还得要去那边儿?
不过也难说没有这种可能,府里人不少都和贾家有瓜葛,都在荣国府那边住过,没准儿人家就要去重温旧梦呢?
只是这是谁呢?还能让鸳鸯平儿和姐姐她们都能装聋作哑,听任其做了。
宝二奶奶和林三奶奶是不可能的,都是正房大妇,可以光明正大和爷欢好,便是真要去那边,也不会选这个时候,还带着鸳鸯她们。
岫烟和妙玉两位姨娘也不会,都有了几个月身孕了,断不会这么放肆。
薛宝琴,也不太像,才从陕西一道回来呢,没这么不知足的。
尤三姐不必提,尤二姐倒是有可能,但是玉钏儿先前还碰见了尤二姐就在府里,所以也可以排除。
那就只有二姑娘了,要说爷午间还在二姑娘那里逗弄孩子,加上有司棋那么没羞没躁的骚蹄子兴风作浪,没准儿还真的能把二姑娘给撺掇去。
但玉钏儿立即又否定了这个设想,申初自己还看见了二姑娘带着孩子睡了午觉出来,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是二姑娘却没有出去,司棋也在,那就可以排除了。
哪能是谁?
只能是府外人了。
府外人又能去那边的,屈指可数,珠大奶奶,三姑娘,四姑娘。
珠大奶奶不可能,她一个寡妇,怎么可能做这般事?
三姑娘听说是要进三房,四姑娘听说是要进长房,可她们都还没过门,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去做这种事情?
好像以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性子,似乎也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而且关键是爷这般疲乏,显然不是三姑娘和四姑娘这种未经人道的女子能折腾降服的。
还能有谁?
玉钏儿越发好奇,究竟是谁?
她隐约听说爷是和琏二奶奶有私情的,但琏二奶奶没在京师啊,听说一直在天津卫,爷在回程途中在天津卫逗留了几日,没准儿就是去私会琏二奶奶了,照理说琏二奶奶没理由这个时候又跑回来才是,真的对荣国府这么不舍?
不太可能。
那还能是谁?
扳起指头算都能算到就这么些人,玉钏儿突然想起下午贾环、贾兰、贾琮三人来了一趟,只是没见着爷,又走了,临走时候还说以为珠大奶奶来府里了。
珠大奶奶?
玉钏儿心中一动,自己之前下意识地排除了珠大奶奶,可连琏二奶奶和爷都能有私情,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年龄相彷,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而且贾兰还拜爷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好像还真有点儿意思了。
热水从冯紫英肩颈淌过,冯紫英没想到身畔的玉钏儿已经破桉了。
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家中日常,宜修定夺
贤者时间。
冯紫英搂着沉宜修光洁柔软的身子,让其躺在自己怀中,床脚下另一头的晴雯却红着脸要把沉宜修的双腿蜷缩起来放好,然后垫好软垫,以便于最好姿势的备孕。
桐娘都两岁多了,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沉宜修本人都觉得她该再生一个了。
而二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女性最好的生育年龄,加上已经生了一个,现在的沉宜修就是最合适的怀孕时机。
当然,对宝钗和黛玉那边也一样,宝钗也二十了,黛玉十九,在这个时代,都是正当生育的年龄。
冯紫英这一趟去了陕西就让妙玉和岫烟双双怀孕,一下子就点燃了家里女人们的热情,现在冯紫英回来了,自然大家都盼着能也像妙玉和岫烟一样,一发中的,迅速怀孕。
就连沉宜修都不例外。
没儿子的日子不好过,虽然婆婆从未说过什么,对桐娘珍爱如故,丈夫甚至更喜欢桐娘了,但是沉宜修却知道自己作为长房大妇,没个亲生儿子傍身,始终是不稳当的,特别是冯家这种情形。
“妙玉和岫烟回来,可一下子就让家里热闹起来了,连妾身都有些眼红了。”沉宜修把脸颊靠在丈夫的颈下,瞥了一眼还在忙乎的晴雯:“只可惜晴雯这丫头不中用,一年多机会就没有能得逞?爷是不是薄待她了?”
“哪有?”冯紫英笑着摇头:“这丫头疯着呢,和宝琴都敢互怼,至于说肚子里不争气,估计还是机缘未到。”
冯紫英的话让还在床头另一端的晴雯啐了一口,“爷又在胡乱编排奴婢了,奴婢哪里敢和琴奶奶叫板?她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听着,至于说奴婢不认同,也就不去做便是,奴婢也不是二房的人,自然不必按照她说的去做,但奴婢也不会不懂规矩地去和她争吵。”
“瞧瞧,还说懂规矩呢。”冯紫英手掌在沉宜修柔软的小腹上摩挲,“但愿今日宛君能蓝田种玉,芽发枝生,一索得男。”
沉宜修的身子很苗条,但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属于那种轻熟风小少妇的风格,浓澹相宜,冯紫英很喜欢这种清新气息,虽然不是那种特别魅惑诱人的感觉,但是却总能让人心神安宁。
沉宜修同样很享受当下这种安逸。
丈夫对自己的身子依然很迷恋,这让她很开心,知道丈夫身畔女人越来越多,但她并不太在意,与其担心防范,不如做好自己,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强大,丈夫就会被牢牢系在身畔,永不分离。
“还是要看机缘,妾身这两日正好是易孕期,但愿能得偿所愿了。”沉宜修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保持一个更好的易孕姿势,“估计宝钗和黛玉也和妾身一样,不过她们肯定更着急,毕竟妾身还有桐娘了,现在岫烟和妙玉又怀孕了,黛玉估计是最着急的。”
沉宜修从不矫情,希望怀孕便说出来,冯紫英当然会遂愿。
“嗯,宝钗和黛玉都肯定有些心急了,不过这急也急不来,我也盼着都能给我生下儿女。”冯紫英舒服地叹息了一声,“现在岫烟妙玉有了身孕,迎春也生了儿子,加上桐娘,我好歹也有四个儿女了,冯家香火总算是后继有人了,不过要让三房都能有后,宛君,你和宝钗黛玉她们还得要多努力才行,一个两个都还不够,得多几个,我娘心里才能踏实。”
这个时代小孩子夭折很常见,一般都要七岁以后才算是能摆脱夭折阴影,一房若是没有两个长到七岁以上的儿子,那都不敢放心。
在医疗条件没法保障的情形下,那就只能靠多生来提高成活几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顺带也要和你说一说四妹妹的事儿。”沉宜修侧首轻声道:“四妹妹也已经满了十五了,翻年之后就十六了,所以妾身也琢磨,四妹妹的婚事也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嗯?”冯紫英知道惜春和沉宜修来往密切,而且这性子也已经变了许多,根本不像原来《红楼梦》书中所写那样冷面冷心,或许是在沉宜修这里找到了如母如姐的感觉,所以惜春现在也变得开朗了许多,在冯紫英还没有离京赴陕之前,几次碰见惜春,惜春都是红晕扑面,说起话来也是柔媚可人,再无复有原来那种冷漠,让冯紫英都啧啧称奇。
这一趟回来虽然还没有见到惜春,但是他也听鸳鸯说起,惜春几乎隔一日便要来沉宜修这边盘桓,这半年索性就经常住在沉宜修这边了,而且对桐娘也极好,经常带着桐娘出去玩耍,桐娘也很喜欢这个“小姨娘”。
“小姨娘”这个称谓也是长房这边下人们背后逗着桐娘说的,桐娘童言无忌,自然不明白这里边原委,所以见了惜春也就喊了起来,谁曾想惜春听了也只是含羞带怯,却也不制止反对,这一下子外人哪里还不明白,更何况沉大奶奶也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什么说的了。
“还没有满十六吧?”冯紫英明白沉宜修的心思,长房人太少,尤二姐是个老实不中用的,尤三姐心思却又不在这上边,她房里就没有其他人了,晴雯身份不够,惜春早些进来,也能帮她一把。
“四妹妹的生日是四月,也就半年不到了。”沉宜修不信冯紫英记不得惜春生日了,自家丈夫对贾家几女生日都是记得牢靠得紧,“照说她这个年龄也早就该谈婚论嫁,甚至出嫁了,只是她现在的身份,可有一个说法?”
冯紫英抿了抿嘴,“不好说,得等到江南之事有个定论了才知道,贾敬倒是和朝廷这边有些联系,但是这能否让其彻底脱罪,我看难,除非义忠亲王这边和朝廷真的能达成一个协议,……”
沉宜修惊了一惊,差点儿坐了起来,突然想到自己还在备孕,赶紧又躺下:“真的?南京要和朝廷谈和?朝廷能答应么?”
“看情况吧,朝廷局面不乐观,几个皇子内阁也不太满意,都是张家家事儿,若是义忠亲王能和内阁妥协,也胜过一直打下去,江南若是打烂了,局面可能更糟糕。”冯紫英没有深说,但沉宜修能想到一些。
想了一想之后沉宜修才轻声道:“这恐怕要看内阁和义忠亲王之间怎么谈了,内阁的相权权威如果得到保证,兴许不介意让义忠亲王继任,前明不也有南宫复辟夺门之变么?而且义忠亲王也五十好几了,还能有几年?倒是那位义忠亲王世子内阁可能更重视吧?”
“也不一定,那位世子的性格偏软,也许内阁就看中这一点呢?”冯紫英轻笑。
“内阁都算计到这一步了?”沉宜修讶然,她是士人家族出身,丈夫也是士人,自然屁股也是坐在士人这边的,“那日后这皇上可不好当,元熙帝以来这局面就要越发改观了。”
从元熙年间后期到永隆帝继位,相权越发彰显,永隆帝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也是倍感心力憔悴,从沉一贯到叶向高,都是老奸巨猾之辈,皇权相权之争始终是相权占据主导地位,而军方武勋却因为粮饷补给不足一直对朝廷不满,还有义忠亲王这根搅屎棒在里边搅和,让军队武勋基本上都站在他一方,使得永隆帝始终没法赢得主动权。
但如果义忠亲王一旦继位,军方武勋的地位必将膨胀提升,这对于内阁文臣们来说就是一大威胁,这也是现在内阁为什么要提前削减武人兵权,而义忠亲王又要积极拉拢这些武人的缘故,要不怎么会多番联络自己?
“是祸是福现在还不好说,特别是在外敌当前的情形下。”冯紫英也没有多评价,现在也还轮不到他来评价,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那四妹妹的身份能在明年解决么?”沉宜修又回到原话题。
“应该可以吧。”冯紫英也不确定,“江南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肯定会赦免,我也会推动此事……”
沉宜修笑了起来,“不仅仅是四妹妹吧,还有三妹妹和云丫头的缘故在里边吧?”
冯紫英澹澹一笑,和沉宜修他从来不会去遮掩什么,“嗯,三妹妹大概想进三房,她和黛玉关系亲若姐妹,我也喜欢她的性子,至于云丫头,现在还不好说,她和宝钗、黛玉关系都挺好,对你也很尊重,要不让她进你长房?”
沉宜修白了冯紫英一眼,“我可不去做这种违背人家心意之事,云丫头愿进哪一房由她去,真要觉得我这一房人少了,把晴雯抬妾就行了。”
还在床头替沉宜修按摩推拿的晴雯听得沉宜修这一说,赶紧道:“奴婢可当不起,……”
“什么当不起,赶紧替相公生个一男半女,那就当得起,哪怕生个女儿,也行。”沉宜修大包大揽。
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入仕,惊变
看得出来沉宜修对晴雯是真好,而晴雯对沉宜修也是格外忠心,这对主仆还是被自己拉郎配凑在一起的,没想到却胜过许多自小就跟随的。
晴雯若真的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从通房丫头抬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主要是一个服众的问题,生下儿女就是最好的倚仗。
后闱宅中这些事情,哪怕是抬妾,沉宜修作为嫡妻大妇,她也是有主宰权的,可以说只要自己不反对,晴雯就可以抬妾,宝钗也好,黛玉也好,甚至自己母亲都无权干涉。
一阵睡意来袭,冯紫英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沉宜修也知道冯紫英这是允了,而晴雯也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日后生活也就有了保障,前提就是要生一男半女,那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和肚皮争不争气了。
看着丈夫困倦,昏昏欲睡,沉宜修蜷缩起双腿,用垫子垫好,把身体挪到一边儿,这才示意晴雯上床去挨着冯紫英侍寝。
晴雯迟疑了一下,以前侍寝基本上都是冯紫英欢好后到自己房间床上,但今日在奶奶屋里,晴雯还是第一次。
“去吧,他也倦了,挨着他,得让他抱着,他才睡得安稳,我这还得要悠着点儿。”沉宜修吩咐道。
晴雯拗不过沉宜修,也只能忐忑不安地挨着冯紫英睡下,冯紫英迷湖间也就探手揽住身畔女人腰肢,这才酣然睡去。
一觉睡了个通透,冯紫英醒来才发现沉宜修居然起床了,自己搂着的居然是晴雯,讶然问道:“你家奶奶呢?”
“奶奶先起身了,今儿个奶奶家二爷要来。”晴雯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起身,只是冯紫英的手却还攀在自己胸前把玩。
“君庸要来?”冯紫英点了点头,估计应该是观政结束,沉自征要选择下一步入仕起点了,来征求自己和沉宜修的意见。
虽说进士观政结束都是由吏部统一安排,但是这里边一样免不了人情世故。
出京到地方的,去鸿胪寺、太仆寺或者五军都督府这些看似位高却无甚前途的,七部里边也一样有区别,吏部、户部那就是一等一的,兵部和礼部也不错,但工部、刑部、和商部就略逊一筹了,若是能去都察院和六科,现在是七科,那又不一样,比吏部、户部也不逊色。
沉自征的确是来征求意见的。
姐夫回京,而且消息已经传开,出任兵部右侍郎,沉自征这个当小舅子的也得要来上门恭贺一番,另外也来征求意见,看看自己究竟去哪里。
按照冯紫英的意见,这些没甚经验的进士们,都该先去府州县里去打磨一番,积累从政经验,一来就去部院,其实并不好。
不过自己要这样建议,只怕沉宜修就会不高兴,哪有二甲靠前的进士都还要去下州县的?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若是想要真心得到锻炼,不下州县的话,当下就只能是户部兵部和刑部了。”冯紫英坦然道。
“户部我知道,当下朝廷艰难,肯定是最考较人的,不过我不太喜欢户部,兵部那边人才济济,我就不去凑热闹,不知道紫英你说这刑部为何也是锻炼人的地方?”沉自征很好奇,刑部和工部历来都是排在最后的,比商部都还不如,为何在这位姐夫嘴里却成了一个好去处?
“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勾结,联手寇边,君庸你知道吧?”冯紫英见沉自征点头,继续道:“山西、北直和山东都是白莲教泛滥区域,丰州白莲举事,势必要勾连北地白莲,所以刑部未来一段时间绝对重心是在查剿白莲,我听闻朝廷有意让龙禁尉、五城兵马司和京营都要配合刑部来查剿,组建其重视程度,若是君庸去了能在里边干出一番成绩来,那日后仕途前景就光明许多了。”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沉自征还有些犹豫了。
他原本希望去兵部或者礼部,但是兵部人才济济,像杨嗣昌、王应熊、孙传庭、陈奇瑜这些人都在或者要去兵部,自己去未必能显得出本事,礼部呢,清贵,可如冯紫英所言,却得不到多少锻炼,刑部照理说是靠后的选择,但是如果机会多,也不是不可以。
沉宜修也有些紧张,“紫英,若是君庸去刑部,可会有什么危险?那白莲教匪都是些亡命之徒,君庸也不会武技,……”
冯紫英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在兵部的还不得勇冠三军才行,你觉得张怀昌和孙承宗都是冲阵斩将的悍勇之辈么?刑部主事更多的考较分析研判的逻辑推理这些方面的综合能力,君庸性子开朗,做事也认真,我觉得倒是不妨去刑部打磨打磨,山东、山西乃至北直这边的清吏司,选一个去试一试,熬上两年对他一辈子的成长都有好处。”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沉自征也知道冯紫英不会害自己,他心里也就倾向于去刑部了,只是嘴里还说要考虑,另外也要看吏部那边怎么安排。
冯紫英笑而不语,这家伙分明心动了,还想自己帮着打点沟通一下,却不肯说出来。
他也不在意,自家小舅子,帮一帮,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沉自征到刑部,着手调查白莲教在北地的这些活动,有益无害。
作为姐姐,沉宜修哪里不明白自己弟弟的心思,也笑着岔开话题,正好桐娘来了,看到舅舅,自然也来亲近一番,沉宜修就让沉自征带着桐娘出去玩一玩。
“相公,君庸去刑部合适么?”
“没问题,方叔也准备从经历司到山东清吏司,重点就是要查白莲教的问题,君庸去可以到云南清吏司,……”冯紫英见沉宜修一脸不解,笑着解释道:“顺天、永平和广平三府是云南清吏司管辖。”
大周沿袭前明,南北直隶不设清吏司,均由其他省清吏司代管,比如顺天、永平和广平是云南司管,而真定、保定、河间、顺德就是贵州司管,而延庆州是广东司管。
“当然他去贵州司也可以,北直隶的白莲教相当泛滥,只要有足够的的人手,下深水狠狠查一查,都能有所收获,届时朝廷如果要动手,势必要大动干戈,君庸也可以得以发挥自己长处。”冯紫英补充道。
“父亲也来信说到了君庸的去处,还是请你这个当姐夫的帮着拿主意。”沉宜修叹了一口气,“山西那边形势很不好,妾身很担心父亲……”
“袁可立去了陕西,我相信局面能够得到控制。”冯紫英也知道沉宜修的担心。
“可是你也说了丰州白莲如果和山西本地白莲教合谋联手,那形势就很危险,局面可能要大变,而且山西镇和大同镇一直元气未复,经受得起蒙古人和白莲教的合力进攻么?”
沉宜修一直很关心山西的情形,也经常问家中如冯左等人那边的消息,毕竟冯家在大同的人脉消息很通畅,所以对山西那边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加之冯紫英回来之后她也问了情况,所以才会和丈夫探讨山西局面。
“放心吧,为夫都回兵部了,再怎么也不会允许老丈人出事儿的。”冯紫英宽解道:“为夫在陕西一年多时间里也作了一些准备,陕西卫军和固原军经过了一轮整训,战斗力有所提升,如果山西局面继续恶化,为夫会给内阁建议,从陕西调兵东进。”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究竟是等到局势明朗再调兵,还是现在就调兵进入,先行从晋南着手,另外邱子雄这一颗暗子什么时候启动,也需要考虑周全,这需要结合朝廷和南京的谈判进程,另外还要问老爹的打算,所以冯紫英不敢轻易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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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直从巷头直奔着中段来了,在丑时略显清冷的街面上格外清脆刺耳。
马蹄声一直奔行到冯府门前,才有一名汉子飞身下马,直接冲到了东角门处勐地擂起门来。
门房上显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走火了,一下子翻身起来,“什么事儿,走火了?”
“兵部急令,请冯大人即刻到公廨,有紧急公务。”来人气喘吁吁地几句话讲明:“还请立即通报冯大人。”
门房上这才听明白,赶紧应道。
这边门上的护卫也早被惊动了,不过他们并不负责通传,而只是负责警卫,所以并不着忙,但冯紫英要出门,他们肯定要随行,尤其是这种深夜里,更是刺客杀手行刺的好时机。
“怕是出事了。”李桂保整理了一下衣甲,吐出一口浊气,“大人刚回京担任兵部侍郎,三天假还没有来得及休完呢,这就赶上门来,若非大事,岂会如此?”
刘定峰叹了一口气:“不是山西还能是哪儿?不是说袁大人已经去了么?”
“哪儿能这么快?估摸着袁大人还没到大同呢。”李桂保摇摇头:“多事之秋啊。”
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夤夜入朝,凸显不凡
小酌了两杯,加之在宝钗身上发力太勐,弄得昏昏沉沉睡去,所以一直到莺儿都跑了进来连声呼唤,冯紫英才晕晕乎乎醒过来。
不小酌不行了,连日鏖战,百炼金刚也吃不消,所以张师的古方酒就得要派上用场了,若是没有这酒、汤、术几管齐下,冯紫英估摸着别香火还没有来得及延续,自己腰杆就要先折了。
掖着被角掩住胸前,宝钗也支起身来,见丈夫还有些迷湖,忙不迭地叫莺儿去端醒酒汤过来。
莺儿赶紧去端了热汤过来,冯紫英靠在床头,喝了一盅,才算是清醒了一些,“什么时候了?”
“丑正已过了。”莺儿忙回答。
“哪里来的令使?”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开始披衣起床,十月的京师,下半夜已经有些凉意了,宝钗也忙着起床来帮丈夫穿衣,莺儿在一边伺候。
“好像说是兵部。”莺儿摇摇头,“门房上也没有听仔细,只是说让爷赶紧去兵部公廨。”
冯紫英冷哼一声,“我这假期才过了两日呢,这就坐不住了?看吧,这日后咱们这府上不得安泰了。”
宝钗温婉一笑,然后替丈夫把衣襟系上,“谁让相公得当大任呢?兵部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可苦差事总要有人来做,内阁让相公当兵部侍郎,那也是对相公的认可,要知道妾身舅舅当兵部侍郎的时候都是已经是四十有五了,……”
话一出口,宝钗才觉得有些不合适,王子腾是当过兵部右侍郎,但现在却是逆贼,如何能和丈夫比?
冯紫英倒不在意,摇摇头:“也不知道又是哪儿出事儿了,这么急,肯定是大事儿,要不拖一晚上能有多大事儿?”
“山西?”宝钗随口猜道。
“难说,山西可能性最大,但素囊的骑兵虽然快,但若是没有丰州白莲步兵配合,也不可能攻城拔寨,但柴国柱和杨元应该有一些准备才是啊。”冯紫英也只能往这边猜了,“除了山西,还能哪里?南直隶那边?还是陈继先突然举起反叛大旗了?”
他初回京师,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就像内阁也根本就没有和他通报过朝廷和南京方面谈得怎么样了,进度如何,他也懒得问,该自己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自己,人家没和自己说,那就是自己还不适合知晓。
穿好衣衫,莺儿又捧来银盆热水,冯紫英擦拭了一把脸,这才有些抱歉第把宝钗搂在怀里,“好不容易才回来,这第一晚就被人打扰清梦,算是为夫欠你的,……”
宝钗笑了起来,“大丈夫以事业为重,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那就不是小冯修撰了。”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去了,但愿不是太糟糕。”
从家里出来,四五名护卫前后左右都护驾,马车辚辚,直奔大时雍坊而去。
抵达兵部公廨时,里边已经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了。
正往里走,就遇见了从另一边过来的孙承宗,冯紫英赶紧上前见礼。
“紫英,你这假期还没有休完吧?就把你叫来了,走吧,进去吧。”孙承宗愁眉深锁,目光阴郁,摆手示意一起进去。
“稚绳兄,哪里出事儿了?这么紧张?”一边走,冯紫英一边随口问道。
“你猜猜。”孙承宗瞥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一愣,随即思索起来,“肯定不是四川那边,飞白兄那边就算是有些挫折,也不至于连夜扰动京师;南直隶那边也不像,西北军对牛孙联军,现在这种僵局不容易打破,就算是打破,那肯定也是两败俱伤;山西最有可能,其次就是辽东了,……”
见自己提到辽东时,孙承宗目光闪动了一下,冯紫英也是心一沉,难道还真的是辽东?
辽东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事,而且无比棘手。
“辽东?真是辽东?”冯紫英看着孙承宗。
“嗯,建州女真突破了新安关,包围了铁岭卫,另外扶安堡正在被建州女真围攻,危在旦夕,也许这个时候已经失陷了。”
孙承宗兴致寥寥,这刚走马上任,就被当头一棒,不,已经是第二棒了,第一棒敲打在山西,现在袁可立去了,局面能不能压下来,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
冯紫英大吃一惊,若是铁岭卫都丢了,那整个辽东在北面的突出部,对建州女真对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的威胁和影响力就会呈几何倍数的增加,可以说建州女真的驻地,可以一直横拉到辽河套,届时,整个辽东的局面将会十分被动,而且可能陷入无休止的流血中。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新安关被突破,那辽海卫呢?”冯紫英忍不住问道:“就算突破了,辽海卫只要及时增援,也不会有大碍吧?”
“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但曹文诏已经命令辽海卫和铁岭卫大军稳步后撤,一直撤离到蒲河所,另外东面坚守抚顺所,避免建州女真从萨尔浒和抚顺关再度偷袭而入。”
孙承宗现在掌握的情况也不多,他其实也只比冯紫英早上任不到一个月,对于辽东情况只有一个粗浅了解,但对辽东镇内部的内讧内耗不断确实早有耳闻。
曹文诏和赵率教两拨人的内斗越来越激烈,他正准备向张怀昌和内部提出调整辽东镇将领,谁曾想就出事了。
“这还算聪明,大踏步撤退,一下子就退到了蒲河,哼哼,铁岭卫,辽海卫,松山堡,柴河堡,抚安堡,还有东边的诸堡,甚至汎河所,潱路所都不要了,这可真的是大方啊。”冯紫英忍不住冷笑着讥讽了一句。
已经进了公廨,孙承宗也苦笑着道:“紫英,你这是夸奖还是讽刺,但是在我看来,如果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宁肯撤退步伐大一些,动作快一些,若是被建州女真堵在上边,恐怕以辽东镇的现状,要想救回来就很难了。”
冯紫英无言以对,的确如此,曹文诏和赵率教这样对立的姿态,若是被围被堵的是曹文诏部,赵率教这些辽东本土武将,肯定不会尽力去救,而同样如果被围的是辽东本土武将,曹文诏会尽心么?
这种情形下,干脆大踏步后退,稳住基本阵型,再做计较,方为上策。
两人一起进入公廨大堂,张怀昌早已经坐在桉头一侧,皱着眉头翻阅着堆砌的文档,另外一张硕大的沙盘都摆放在面前,将整个辽东地形大略都置放于眼前了。
沙盘不是新鲜玩意儿,关键是要达到同比例且真实展现,那就需要详细且先进的测绘技术,而现在大周在这方面还比较落后,好在西夷人将他们的测绘技术已经传到了大周,大周在这方面的汲取学习速度还比较快,所以对沙盘的改进也很大。
沙盘旁早已经站了一大群人,围着沙盘有三四人,隔得稍远的还有五六人。
见到孙承宗和冯紫英进来,不少人都纷纷招呼寒暄。
孙承宗是兵部老人了,和他打招呼的自然多,而冯紫英在兵部虽然也经常往来,但是却是正宗小字辈,和他打招呼是杨嗣昌、王应熊两人,另外还有一个熟悉的,是蒋允仪,耿如杞从职方司离开时,蒋允仪便接替,和冯紫英打过招呼。
现在兵部的几司郎中人都换了大半,原来的孙承宗、袁可立、袁应泰以及丁元荐均已经不在其位了,孙承宗不说了,升左侍郎,袁可立出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袁应泰也左迁外放,而丁元荐则户部任职。
现在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是袁化中,蒋允仪现在则是武选司郎中,二人都在,武库司郎中是刚调进来的房可壮,这也是一个熟人,其他冯紫英就不认识了。
没想到房可壮的官运亨通,迅速就从通州知州入朝还担任了武库司郎中。
张怀昌倒没有太苛刻,任由一干人相互寒暄了一阵之后,这才招呼大家走近,“稚绳,紫英,情况由民谐(袁化中字)来介绍,你们仔细听一听,另外这里还有辽东传过来的战报,但十分杂乱,时间也不一致,你们要仔细捋一捋,就目前来说,情况很糟糕,但是还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今日我们就要议定辽东战局的重新部署安排,天一亮,我就要向内阁诸公报告,敲定部署。”
从都察院御史到兵部尚书,张怀昌也算是经历了大风大雨了,所以即便是局面如此险恶,但依然能保持着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度,这一点孙承宗和冯紫英都很佩服。
袁化中也不推辞,迅速拿着一根木鞭开始指着沙盘上的关隘城池河流山川介绍起来,看得出来,这位职方司郎中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并非毫无准备。
冯紫英和孙承宗二人也都很自觉地走到了上手,一边拿过一些文档开始阅读,一边目光也在沙盘上移动,认真听着袁化中的介绍。
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惊扰纷纷,应对徐徐
“据悉,从柴河一线突入的建州女真军队是由代善带领,兵马人数大概在五千人左右,沿着柴河先破柴河保,后围抚安堡,抚安堡守备金玉和投降建州女真,然后带路引兵从勐攻汎河所,所幸贺人龙部死守汎河所,金玉和未能骗城开门,双方在汎河所激战,……”
“,……后贺人龙部退守潱路所,却因何杜松配合出现分析,被代善率军各个击破,潱路所于十月初六失守,……”
“曹文诏命令沉阳中卫祖大寿、祖大弼部出击,但二部行进缓慢,一直到十月初七夜间方才抵达新城堡一线,但此时潱路所已经失守,而且代善军已经和从新安关南下的建州女真西路军,也就是努尔哈赤亲率的大军南下汇合,如果不是赵率教走得快,可能他们就要被合围在蒲河所以北了,……”
“目前祖大寿和祖大弼部在新城堡一线于努尔哈赤一部激战,但是仍然居于劣势,令刘綎部从十方寺堡南下增援祖氏兄弟部,才算是勉强扳回了劣势,西线局面陷入僵局,……”
“曹文诏亲率大军在蒲河所一线迎击努尔哈赤主力,十月初九一战,双方损失均不小,接应出来的赵率教在抚顺所和会安堡一线挫败代善与金玉和部的进攻,目前三线局面还算稳固,不过陷入建州女真包围圈的辽东军仍然有一万八千余人在铁岭卫到汎河所一线,……”
听得仍有一万八千人辽东军被困包围圈中,孙承宗和冯紫英都忍不住皱眉,冯紫英忍不住问道:“是那一部?”
“杜松部。”袁化中回答道:“杜松部从中固城遭遇戴集宾部袭击,幸亏反应及时,击退了戴集宾部的进攻,但是在撤退速度上却被大大延缓,所以撤退至铁岭卫时,已经无法脱身,现在只能依托铁岭卫城坚守,……”
冯紫英和孙承宗都同时陷入沉思中。
铁岭卫很重要,杜松部这一万八千人更重要,但是从铁岭卫到蒲河所这一线已经被建州女真大军截断,曹文诏他们如果要北上接应杜松部就会非常困难了,需要打通已经被建州女真控制的潱路所和汎河所两道防线。
“好在铁岭卫赵率教部虽然撤离,但是其卫城基本完好,而且也丢弃了大部分粮草,所以杜松部进入铁岭卫城之后重新加固防守,粮草短时间内也无虞,……”
袁化中的这一段补充更加重了冯紫英和孙承宗的担心。
“民谐,铁岭卫的现状究竟如何,我们能否完全掌握?另外建州女真是否对铁岭卫发起过进攻,还是只是围守?按照目前杜松部的每日消耗,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孙承宗问道。
袁化中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回答道:“铁岭卫传出来的消息是经曹文诏传递回来的,士气尚可,粮草器械也还算充足,建州女真尚未发起进攻,但是周边军队在一万以上,另外杜松部每日消耗不小,好在他们南下时自身携带部分粮草,而铁岭卫城粮草保存完好,预计二到三个月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孙承宗稍稍放心,冯紫英却不太放心。
杜松性格冲动好战,这一定老爹也和自己说起过多次,处于这种情形下,稍稍迁延时日,他觉得南边主力大军未能帮他打通通道,说不定就要冒险出城突围了。
但汎河所和潱路所这两道防线他能突破么?
努尔哈赤是不是有意摆设出这样一个迷魂阵,既要吸引南边曹文诏来围点打援,又要迫使杜松突围好一举聚歼呢?
冯紫英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努尔哈赤蓄谋已久,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恐怕野心就不仅仅只局限于拿下辽海卫和铁岭卫这两块地盘就满足了,恐怕消灭辽东军的主力军队才是他最大的目标。
暂时不计杜松这一万八千人,辽东镇在这一战中已经被消灭和击溃损失超过一万五千人了,而且关键在于像金玉和部和戴集宾部均为从辽东军编制中直接消失,却又投向了建州女真,这一增一减,顿时让辽东镇在辽海、铁岭、沉阳中卫这一线的军队就处于劣势只下了。
金玉和部四千余人,戴集宾部三千余人,这两部加起来接近八千人,而建州女真此次出动的兵马大概在三万八千余人左右,截止到目前为止损失不到三千人,却又得到了金玉和部和戴集宾部的补充,反而增加到了四万三千人。
相比之下,辽东镇在这一线的总共军队不到六万人,而且经过一战损失和叛变,兵力迅速下降到了相当危险的境地,只剩下不到四万人。
此消彼长,加之建州女真蓄谋已久,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术上都更占据上风,而且因为有了金玉和与戴集宾补的投降,其补给也不再是问题,可以说已经具备了击败辽东镇的优势。
“……,整个局面就是如此,当下最为危险的还是杜松部,虽然士气尚可,但是一旦拖上一个月,恐怕其士气就会迅速下滑,另外据悉建州女真方面一经发现了火炮,此类重型火器对于攻城具有巨大的威胁性,所以这一点也不能不考虑进去,……”
袁化中的考虑还是相当周全的,建州女真以往是以骑射优势来压制辽东军,但是努尔哈赤对火器的接受速度相当快,虽然限于其自身制造能力和技术,他们无法迅速扩张其火器部队,但是对于火炮的巨大威力却让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来谋取。
现在居然被对方得逞,有了火炮,究竟是他们通过打仗攻城夺取的辽东镇的火炮,还是通过其他走私渠道从海外购得,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无论是从哪一个渠道所获,都是一大威胁,当然后者更为危险。
袁化中的介绍告一段落,整个大堂内一片肃静。
张怀昌一直低垂着眼睑,似乎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倾听,到这个时候他才抬起目光,“文弱,非熊,你们俩补充一下吧。”
杨嗣昌主动请缨从武选司到职方司担任员外郎,而王应熊已经出任武选司主事,只不过前者并未针对某一处战事,而后者则是主攻西南军务。
杨嗣昌点点头:“诸位大人,此番建州女真发起的攻势,我以为恐怕不是一次简单或者平常的进攻,虽然建州女真近年来秋季攻势已经形成了惯例,但是去年他们却罕见地停止了袭扰进攻,这应该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不得不说,杨嗣昌的观点还是相当犀利敏锐的,直入切题。
“我以为,这应该和北面丰州白莲与土默特素囊部联手寇边,乃至山西白莲举事,以及察哈尔林丹巴图尔蠢蠢欲动等等异动都有密切关系,甚至可以不负责任地预测一下,南京伪朝,西南土司这些因素有没有呢?我觉得,应该都有,只是相隔太远,他们与其联络的力度和程度深浅不一,配合默契度未必能达到他们所期望的那般高而已。”
孙承宗和冯紫英都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杨嗣昌更为振奋。
“我以为从大战略上,建州女真和土默特人、察哈尔人、白莲可能已经建立起了一种默契和联系,也包括其他,但是限于地域和时间,他们不可能做到一动全动,相互配合默契,像现在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先动,但察哈尔人却没动,建州女真发起进攻了,但南京伪朝却和我们暂时性保持和平了,各方利益不尽一致,这是他们最大的问题,也是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冯紫英都忍不住想要出声赞许了,只不过这个时候不合适,弄不好还会被杨嗣昌觉得自己故意拔高显示自己呢。
“说得很好,文弱,具体落实到辽东战局呢?”张怀昌没有被绕开,直入正题。
杨嗣昌顿了一顿,“具体到辽东战局,我们就需要搞明白努尔哈赤的战略意图,是要一鼓作气拿下整个辽东镇,或者最起码要拿下沉阳中卫,将战线推到三岔河一线,还是以消灭辽东主力大军为主,不争一城一地?又或者两个意图兼具,择机而动?”
“我觉得最后一个太过理想,努尔哈赤肯定也会觉得做不到,那么我倾向于击溃消灭辽东镇主力是其主要意图。”
杨嗣昌的观点和冯紫英一致。
冯紫英和孙承宗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赞同之意,心中都是一宽。
英雄所见略同,只要内部意见统一了,那么制定应对之策就要轻松许多了,毕竟现在的大周并非无牌可打。
“文弱,稚绳兄和我都认为你所言不差,那么说一说你对当下战局的建议,怎么来破解努尔哈赤的围点打援,或者围三阙一,这可能就是今日我们计议的关键了。”冯紫英看着杨嗣昌,笑着道:“不要拘泥于一城一地,甚至可以把思路拉开一些,努尔哈赤设计我们,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反计算他们嘛。”
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文弱出招,兵行险着
得了冯紫英的赞同,杨嗣昌心中也是滋味复杂。
一是能得对方赞同,固然心喜,冯紫英现在是朝廷中公认的知兵文臣,能与孙承宗、袁可立、熊廷弼等人并称于世,可谓殊遇,要知道孙、袁、熊三人是从元熙末期开始就被视为文臣中精通兵法和能带兵的士人,冯紫英这才出道几年,就已经赶上了这三人,不得不让人敬服。
另一方面想到对方和自己一起六年前才考中进士,自己还是一甲,对方是二甲,但是现在对方无论是在名声还是官衔上远远超越了自己,甚至难以望其项背,如今更是自己直接顶头上司了,这种差距有点儿越拉越远的感觉。
“紫英,要设计努尔哈赤可没有那么简单,其中有一个相当大的困难。”杨嗣昌摇了摇头,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点头轻笑,“李永芳?”
杨嗣昌有些挫败感,但只能点头:“对,李永芳的存在,对辽东的危害可谓超过三万建州女真大军!”
杨嗣昌的话让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越是随着时间推移,兵部诸众都越发感觉到李永芳这个汉奸对大周带来巨大危害。
这厮在辽东太久了,对整个辽东镇的官员武将、军队情形、城市关隘、山川道路,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关键是他还与许多中下层武将军官相交莫逆,要想拉拢收买,易如反掌,而且防不胜防。
“建州女真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建州女真那边一知半解,职方司在这方面的情报收集工作仍然严重落后,和兵部所需要达到的要求相差甚远,不仅仅是对建州女真,对察哈尔人,土默特人,南京方面,西南土司,朝鲜,日本,乌斯藏,叶尔羌,情报搜集都流于表面,这极大地制约了兵部在战事上做出安排的前瞻余地,只能见子打子,疲于应对,……”
杨嗣昌又开始发挥,冯紫英暗中苦笑,这厮又有些放飞自我了,张怀昌,还有他的顶头上司袁化中和还在场呢,上一任的职方司郎中是已经出任山西巡抚的袁可立,这大堂里边还有不少职方司的同僚呢,不少都是袁可立的老下属,这么大张旗鼓地抨击,好么?
本来杨嗣昌青云直上到职方司来当员外郎就让原来职方司的主事们颇多非议,现在你才来不久,不思把同僚关系搞好,这么折腾,日后这开展工作可有得这家伙受的。
这家伙的情商真的够呛啊。
袁化中脸色阴沉,但是也还算稳得住,只是其他职方司的同僚们就有些不能忍了。
“文弱此话差矣,职方司并非对各地没有部署安排,但李永芳的问题不是职方司的问题,乃是李成梁留下的巨大隐患,为此职方司和都察院都向朝廷提出过警示,但并未得到采纳,……”
“正是,职方司这几年所得拨款几何,冯大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张大人清楚,孙大人更清楚,外派潜入,建立情报体系,说易行难,尤其是在女真、蒙古人里边发展线报,嘴皮子翻一翻当然简单,要发展收买,非一朝一夕之功,但职方司可以做到,但户部得拨款项啊,职方司每年做出的花销预算报到部里,部里从未打折扣就送到了户部,但是户部那边呢?全额我们从未想过,打折是必然,但不是打八折,也不是打五折,甚至不是打三折,而是打一折,一折啊,我们呈报需要五十万两银子,可划拨来时就只有区区五万两银子,你让我们怎么做?”
连续两个职方司的主事纷纷发言表达异议,尤其是第二个更是说得声情并茂,简直就要喊国贼在户部了。
这里边的内情,冯紫英的确不太清楚,但是无论如何五万两银子,对于一个兵部职方司用于发展域外的情报网络建设花销,一年只有区区五万两银子,实在是骇人听闻。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单单是在建州女真的情报体系建立和情报收集的投入,每年就不能低于十万两银子。
这是最低线,最好能达到十五到二十万两。
而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蒙古诸部也不能低于十万两,日本朝鲜一家二三万两银子也是必要的。
乌斯藏和叶尔羌那边可以稍微缓一缓,但是许多工作需要从早抓起,每年投入几千一万两银子开始打基础也是必须的。
也就是说如果真正把职方司的对外情报收集体系建立和维系起来发挥正常作用,一年投入五十万两银子是底线,考虑到目前朝廷的艰难,最不济也要保持在三十万两银子以上。
不过现在可能只能想一想罢了,没听刚才那个主事说一年就五万两银子,撒到辽东那边估计顶多也就是两万两银子,现在职方司重头还是在南京这边,可两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想当初内喀尔喀人入侵,病毒乱投医,为了让内喀尔喀人退兵和赎回那些被俘虏的京营军官,花的银子如流水,一二十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撒出去了,可这职方司何等重要的部门,居然只有五万两银子的情报开拓和搜集经费,这如何能行?
按照兵部惯例,尚书管全面,司务厅归尚书直管,左侍郎管武选司和车驾司,右侍郎管职方司和武库司,以及会同馆和大通关。
也就是说,尚书统管,左侍郎管人事和车马兵备,同时也要兼管皇城内的警备事务,理论上五军都督府也归左侍郎领辖,还有上三亲军编制和指挥也是由皇帝和兵部议定,而主要也是由左侍郎负责这方面事务。
右侍郎则主管作战、情报、武器甲胃制备,苦活累活脏活都是右侍郎来负责,这也是为什么外放出征或者担任巡抚,往往都要加挂一个右侍郎的职衔,那就是让你去干这些活儿的。
冯紫英从加挂的兵部右侍郎虚衔,变成专职右侍郎,也就意味着你从兼职干那些活儿,变成了现在专职干这些活儿了。
杨嗣昌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自己刚一开口,就被同僚反击,虽然没有明着指向自己,但是话语里的不赞同态度却是溢于言表。
“建州女真的威胁之大,无需解释,当下的情形已经足以说明许多,职方司经费不足是事实,但是这却不是对女真情报搜集欠缺的理由,职方司当然要会同部里向户部争取足够经费,但是在经费不足情况下,是不是可以考虑侧重,大敌当前,暂时挤占挪用一下其他经费来保证需要,难道不行么?非要拘泥不化,结果就是被动挨打,最终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几十倍几百倍!”
再这样争论下去,那就偏离主题了。
冯紫英也觉得杨嗣昌有才,但是情商偏低,或者说尚未受过挫折磨砺,今日是讨论什么?是来讨论辽东军务安排的。
现在你一个员外郎不按照议题提出见解看法和对策,却喋喋不休的去漏职方司自家的底儿,一方面却还和同僚争论不休,这种做法如何让上司满意,让同僚信服?
见张怀昌和孙承宗都皱眉,冯紫英只能插话介入:“文弱,职方司经费问题,我们下来再议,先说一说今日的主题,方才尚书大人问你,当下辽东战局,你有何建议?”
杨嗣昌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偏题了,想了一想才道:“必须要确保沉阳中卫,可要守住沉阳中卫,那蒲河所和抚顺所就必须要守住,但杜松部更要接应回来,这一战不好打,下官考虑是否可以集中兵力在抚顺所和抚顺关这一边打掉代善这一部,也就是采取西守东攻,把代善部打退,让潱路所和汎河所的东边侧翼亮出来,逼使潱路所好汎河所东边的建州军东移,利用三岔儿堡和会安堡这一线来打一仗,甚至可以一直往东出抚顺关打下去。”
孙承宗听明白了,“文弱,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按照努尔哈赤的意图走,而是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让杜松部坚守,我们则集中主力歼灭代善部,甚至打出抚顺关去?”
“对。”杨嗣昌用力的一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否则我们如果向北打通潱路所和汎河所,只会陷入他的圈套,他可以好整以暇的在潱路所和汎河所一线阻击,甚至动用东西两翼兵力游刃有余地选择战机,来歼灭我们的北出大军。”
“文弱,要达到你这个目的,现在曹文诏他们手里的兵力可远远不够啊。”冯紫英当然明白,直语关键。
“所以需要调动北线兵团全力以赴支援。”杨嗣昌信心百倍。
冯紫英不置可否。
理论上看起来杨嗣昌的建议是可行的,东出抚顺关,那就是威胁建州老巢赫图阿拉了,努尔哈赤不敢不顾,但是要实现这个目标,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一是北线军团调动时间和路线问题,二是补给问题,三是如果努尔哈赤有定力,不按照自家预设路线走,怎么办?
癸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运筹帷幄,合谋布局
这里边哪怕有一个出状况,都会让整个辽东战局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冯紫英不能不担心。
眼见得张怀昌的目光就要往自己这边望,冯紫英赶紧先发制人,把话题抛给王应熊:“非熊,文弱的建议很有创意,你说说你的意见呢?”
王应熊显然没料到冯紫英会把话题抛到自己身上来,当然,他既然被招来计议,肯定也做了一番准备,虽说辽东不是他的主要考虑方向,但是作为职方司的主事,还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文弱的建议很有针对性,就是不跟着建州女真的意图走,他们想要消灭我们的主力军队,那么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出抚顺关,打赫图阿拉,迫使其不得不救,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若是建州军没有能控制汎河所和潱路所这一线时,攻其必救,他们就不得不绕行边墙外,那对他们是一场噩梦,甚至根本做不到,但现在辽东传回来的消息,汎河所和潱路所都被建州军占领,杜松部只能固守铁岭卫,也就是说,北面的辽海卫不出意外也被建州军占领了,那他们就无需绕道,甚至可以从潱路所和汎河所直接增援,或者就是抄我们的后路了,这一点我们不能不考虑啊。”
杨嗣昌浓眉一皱,“非熊,北线军团若是加入战局,你觉得我们还需要担心后路问题么?建州军若是主动来战,那我们正好可以在三岔儿堡和会安堡这一线与他们会战,若是他们不敢主动来战,我们就一路东打,出抚顺关,逼得他们跟进,怎么都是我们占据主动。”
杨嗣昌的振振有词,让王应熊也不好回答。
理论上若是北线军团能全部及时加入战局,这一场战事的确就立于不败之地了,怎么打怎么有理,但是能做到么?
现在北线军团驻扎在辽西,从辽西赶到辽东,这一路可不好走,耗时耗力,时间上要考虑来得及来不及。
而且关键是这样长距离的奔行,粮草补给怎么办?数万人的人吃马嚼,沉阳中卫那边跟得上么?
杨嗣昌似乎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只觉得一个月之内北线军团能够赶到沉阳中卫,那一切就能如期按照计划推进,打建州女真一个措手不及。
冯紫英沉吟不语,王应熊欲言又止。
现在杨嗣昌风头正盛,人家又是官二代,杨鹤现在在都察院里红得发紫,王应熊这种出身贫寒的矮穷矬也不愿意和其正面冲突。
孙承宗想了一想,“文弱的建议很好,但里边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才行,一是北线军团怎么能及时赶到沉阳那边?千里迢迢,建州女真不会不觉察,另外北线军团一动,察哈尔人会不会也有动作?二是粮草补给问题,这是个大问题,沉阳中卫那边能保障多少,北线军团如果全军千里奔行不可能带多少粮草,这一路供应都是难题,更别说沉阳中卫一地的保障了。”
冯紫英也终于开口:“我再补充一点,如果一切都顺遂,但努尔哈赤却依然不动,继续困守铁岭卫,我们怎么应对?”
这一下子就连张怀昌和孙承宗都面带惊容了,“紫英,努尔哈赤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吧?他敢置赫图阿拉于不顾?那可是他所谓的立国之本所在。”
杨嗣昌冷笑,“紫英,建州实施的是八旗制,说穿了努尔哈赤就是一个部落联盟首领,他敢这样做,他下边的人绝对要闹腾,他的首领位置就要动摇了,他绝对不敢这么冒险。”
“那可未必,赫图阿拉说是女真圣地,但说起来努尔哈赤没确定其地位之前,也就是一个大一点儿的镇甸罢了,但现在努尔哈赤已经率兵攻下了辽海卫(安乐州),不出预料,我们短期内很难再夺回安乐州,安乐州比赫图阿拉强岂止是一星半点,他会有多在意赫图阿拉?而且此战建州女真连连得手,努尔哈赤的威望在女真人中已经高得惊人,舒尔哈齐父子说杀了也就杀了,要当太子的褚英说被他打入冷宫也就打入冷宫了,野人女真蜂拥来投,海西女真战战兢兢,科尔沁部大抛媚眼,谁还能动摇其地位?”
冯紫英的话有理有据,让张怀昌、孙承宗和杨嗣昌都难以反驳。
“如果我是努尔哈赤的话,那我就坚决困住铁岭卫,围而不打,迫使辽东军援救,围点打援,反正潱路所和汎河所在手中,代善部作为袭扰,你要向东打,我就退却,你要不动,我就袭扰,退出抚顺关之后就是我的地盘,我可以更游刃有余地陪着你耗,你的粮草跟得上么?就算你打到赫图阿拉,我不要了,让你占了,那又如何?时间没有了,铁岭卫的杜松部还能坚持多久?只要吞掉杜松部,努尔哈赤这一战的最大战果就收入囊中,铁岭卫就算是退给你又如何,边墙防线已经成为摆设,铁岭卫城就成了鸡肋了,除非我们在铁岭卫驻扎重兵,但那样下来,更容易成为建州女真的目标。”
冯紫英的这一番设想更让在场众人无言以对,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形,那可就真的是陷入泥潭了,北线军团被拖到那里,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光是十多万人的粮草补给就能把朝廷拖垮,辽东镇根本就支撑不起这样的消耗。
“紫英,按照你这么说,辽东就永无安宁了。”张怀昌有些伤感地道,他是辽东人,是对建州女真作战的坚定主战派,冯紫英的话让他倍受打击。
“那也未必,我们还需要徐徐图之,而且也已经开始见到效果,不过仍然需要时间而已,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要解决当前杜松部被围的问题。”冯紫英摇摇头:“非熊,你还有其他意见么?”
王应熊抹了一把脸,迟疑着道:“战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增援是必须的,另外我觉得辽东军内部矛盾不断也是削弱其战斗力的一个重要因素,否则辽东军的战斗力不至于被兵力居于弱势的建州女真打得如此狼狈,建议部里可能要考虑调整辽东镇总兵副总兵的人选。”
王应熊没做具体的战术建议,毕竟那是人家杨嗣昌最拿手的,自己再要去插言,只会得罪人,而且自己也不见得就能拿出更合理的建议来,就只能就辽东镇的人事提出建议了。
这也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曹文诏和辽东本土武将的不睦已经影响到了战事推进,现在双方互不信任,这样的仗打下去,只会酿成更大的危机。
但是战前换将,合适么?
张怀昌也有些拿不准。
孙承宗是左侍郎,主管武选司,如果要调换辽东镇主官,他的态度很关键。
孙承宗一样很为难,曹文诏论表现并不差,但是关键是辽东镇仍然是一个以本土武将群体为主的边镇,曹文诏这种从外镇过去的武将一直没能赢得辽东镇本土武将群体的认可,这一点上曹文诏远不及冯唐的老练圆滑,当然其在威信上也无法和冯唐相比。
也就是说,或许曹文诏是一个合格总兵,但是却不适合辽东镇。
既然不合适就要果断调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战局处于僵持状态,杜松部还能坚持两三个月,曹文诏本部以及属于他的贺人龙部兵力并不多,如果在北线军团能够顺利抵达情况下,让赵率教接替并非不能接受。
“尚书大人,我觉得非熊建议应当考虑,曹文诏打得不错,但是与其他人配合不太默契,相比之下赵率教表现更好一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由赵率教接替曹文诏出任新任辽东镇总兵。”孙承宗思考了一下才道:“但建议等到北线军团抵达沉阳时再来交接。”
“可要等到北线军团抵达沉阳,时间和补给怎么办?”张怀昌不解地问道:“看样子稚绳你有把握?”
“呵呵,这该问紫英才对,登来水师一直在大沽和榆关行动,而且据我所知在牛庄和金州也一直在营建码头,不知道进展如何了?或许可以承担这样一场战事运输吧?”孙承宗笑着把话题丢给了冯紫英。
冯紫英很郁闷,没想到被孙承宗给算计了,看来人家也是早就盯上了自己在榆关、大沽和登来水师上的布局了,不愧是前世明末屈指可数的知兵能臣。
张怀昌讶然,“紫英,怎么你还给我们打埋伏不成?榆关和大沽我知道是你在永平和顺天时有所谋划,这牛庄和金州你也有所布局?”
冯紫英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尚书大人,下官哪里敢?不过是当初和沉有容商谈时,建议他以登来水师的名义与北地商人合作,军民兼顾,在牛庄和金州筹建码头,水师可以保护民船,但亦有权使用港口码头,进京之前在天津卫和沉有容一谈,牛庄那边进展颇大,金州还不行,……”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定调,机会
张怀昌精神一振,“紫英,这么说来三岔河口的牛庄港口码头可用,北线军团可以从榆关船运牛庄?船只可够用?”
从榆关到牛庄,七百多里地,如果从陆路走二十日都未必能走下来,而且走下来肯定也是疲劳不堪,但如果走船运的话,那就简单多了,三日便可到,而且辎重物资也可以全数通过船运解决。
再从牛庄到沉阳中卫也就是四百里地,而且三岔河还有一段可以通航,纵然人不能坐,但物资却可以通过船运到东昌堡附近下船再到沉阳,也要节省不少运力。
也就是说如果纯粹走陆路的话,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走到,而走船运的话,半个月内就能到沉阳中卫。
“牛庄倒是没问题,至于船运所用船只反倒最简单,调动大沽和榆关民船,只要给银子,运人运货哪里不一样?从榆关到牛庄这一线最简单不过,一艘船轻而易举可以运两三百人,三五十艘船在大沽和榆关也能随便凑齐,不行从登来那边再找一些船,一趟运上两三万人不在话下。”
冯紫英说得很轻松,但也知道这个活计还是很复杂的,其中调度安排相当繁琐而精细,不过这能给薛蝌一个机会,他也不吝帮一把。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张怀昌心里便踏实了许多,冯紫英的心性他了解,若无把握,便不会这般夸口。
“此事那便这么定了?”张怀昌沉吟了一下,“但察哈尔人的威胁也不能不防,我的意思是先运一半过去,正好一轮,留一半预防察哈尔人的异动。”
孙承宗和冯紫英都赞同,但涉及到调动北线军团过去之后如何作战,仍然没有定论,因为这还涉及到边镇总兵人事调整,孙承宗虽然拿出了意见,但曹文诏如何安排,童仲揆如果过去沉阳,赵率教和童仲揆之间如何协调安排,也都是相当复杂的问题。
这种问题就不适宜拿到当前这种情形下来研究了。
不过杨嗣昌的建议还是颇有新意,冯紫英的观点他们虽然也觉得有此可能,但是对努尔哈赤敢于放弃赫图阿拉,还是持怀疑态度。
商议散了,但拿出的结果却没有多少。
除了确定让北线军团一半迅速船运牛庄外,好像就是决定了要再为沉阳方面提供一定数量的辎重粮草补给。
还有就是人事问题。
赵率教任辽东总兵的观点基本达成一致,但曹文诏如何安排还要商议。
“登来总兵可以考虑,但给一个空头的登来总兵只怕难以让曹文诏满意。”张怀昌揉着太阳穴,有些疲倦地道。
“缓一步来组建登来镇也说得过去,以曹文诏部和贺人龙部组建登来镇可行,七千人的基干力量,明年先扩建为七营二万余人,到后年年底组建为十二营三万八千人,……”孙承宗精神状态还好,毕竟他比张怀昌要年轻十来岁。
不过看到冯紫英也是呵欠连天,眼圈发黑,孙承宗忍不住皱眉,“紫英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疲惫不堪的样子?”
倒是张怀昌很理解,瞟了一眼冯紫英:“紫英才回来,难免,不过身子还是要爱惜一些,别如狼似虎地只顾折腾,年轻好好,年龄大了,就知道身子骨的重要性了。”
孙承宗也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难怪啊,紫英你这一门三房,肩负着冯家香火延续,我听闻你一个小妾已经替你生下一个儿子了,那心里该稳了才对,你还年轻,剩下就慢慢来,莫要太急于求成了,身子要紧。”
面对两位上司的调侃,冯紫英连忙摆手:“二位大人放心,下官明白,不过是一路奔波太累,我这才第二天休假就被你们给叫来熬夜,这疲倦一些也很正常吧?明日我会在家好好休整,等到三日假期满,保证精神抖擞投入工作。”
冯紫英的话也把张怀昌和孙承宗逗笑了,还是张怀昌转回话题:“北线军团渡海事宜,紫英恐怕要抓紧安排,我知道你和北地商人关系密切,民船需求很大,榆关、大沽和登来那边可以临时征用,朝廷会按照市价付运费,但具体事宜还要人来操办,这桩事情就交给你了。”
冯紫英也郑重其事地应承下来。
“还有就是北线军团去沉阳,让童仲揆去,还是安排一名副手?”张怀昌望向孙承宗。
孙承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最好还是让尤世禄去吧,童仲揆刚从地方到军中,未必能迅速适应。”
“可尤世禄和辽东方面……”张怀昌提醒孙承宗。
“问题不大,只要赵率教当总兵,辽东那帮人对于外边来增援还是不会有太大反感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赵率教当总兵,曹文诏为副,那帮辽东武将也就没那么多怨气了,但曹文诏如何能接受?所以只能让曹文诏离开。”
孙承宗叹了一口气,这些武将就是如此,地域观念重,抱团,如果一个资历威望不够的将领要想统帅他们,无疑会遭遇各种挑战和挫折,曹文诏就是典型。
“那就让尤世禄统帅增援的北线军团,到沉阳之后听从赵率教的安排,另外先期物资准备可能要提前运送,紫英,这还是得要辛苦你了。”张怀昌一锤定音:“照理说这该是车架司的事儿,但谁让你和那些船东船商们熟悉呢,能者多劳吧。”
冯紫英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卯初两刻了。
正是最冷的时候,冯紫英下车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身子貌似虚弱了不少啊,张孙两位大人提醒的还真没错,自己是该悠着点儿了,但奈何家中妻妾众多,自己又才回来,怎么可能就高挂免战牌?这面子上也搁不下,也是制造不安定因素的源头啊。
一边叹息一边进屋,宝钗早早在内院门前迎候,“相公,怎么了,事情很棘手么?”
冯紫英看了一眼容颜娇嫩姿容绝代的宝钗,忍不住还想叹一口气,面对这样的娇妻,阔别一年多,投怀送抱,谁能忍得住?
“还行吧,比最担心的结果略好,但局面依然很危险。”冯紫英摇了摇头,“不是山西,是辽东。”
回到屋里,宝钗又替冯紫英宽衣,见冯紫英有些疲惫,“那相公还是再上床睡一会儿吧,这一宿没睡,白日里也没精神,外人见了……”
话没出口,宝钗才觉得失言,脸一红。
冯紫英却笑了:“外人见了又要觉得是宝钗蚀骨销魂,把爷给折腾得受不了了?放心,爷还没那么脆弱,这才回来,久旱逢甘霖,那也很正常。”
被丈夫的荤话给逗得越发娇羞不堪,宝钗忍不住捶了丈夫一拳,“相公这一趟去了回来怎么就变得油嘴滑舌了?”
“我这可是大实话,我在陕西好歹还有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可苦了你们了,现在回来自然要好好慰劳慰劳,……”冯紫英搂着宝钗睡下,“只是这回来也不让人省心啊,看样子这一段时间都得要辛苦了,还要去榆关和大沽走一趟,没准儿还要去登来呢。”
宝钗吃了一惊,这才会来又要出去?去榆关和天津卫也就罢了,去山东那就远了。
“这朝廷也太不体恤人了,哪有才回来又要出去的?”饶是宝钗沉稳,也忍不住有些生气埋怨,“相公好歹也是侍郎了,难道就没有其他人能代替爷跑一趟么?”
“嗯,大沽和榆关可能我要亲自跑一趟,登来那边,看情况吧。”冯紫英顿了顿,“明早立即让人去天津,把薛蝌叫回来,我有事情交待。”
“蝌哥儿?”宝钗好奇地问道:“怎么又和蝌哥儿扯上关系了?”
“也算是给你们薛家一个机会吧,若是这一趟活计做好了,蝌哥儿未必就不能有机会入仕,哪怕是挂个虚衔,日后也能多几分资历。”冯紫英翻身把宝钗压在身下,“嗯,这会子就不说这个了,让爷好好疼疼妹妹,……”
心里挂着事儿,宝钗看着熟睡的丈夫,小心把被角掖好,这才让莺儿进来伺候自己擦拭洗漱,忙着把宝琴叫来。
把昨夜话一说,宝琴惊喜无限,欲待去找冯紫英问个明白,却被宝钗拦住,说紫英还在熟睡,宝琴也才恍然大悟,心领神会地小声道:“姐姐,来日方长,莫要让相公太劳累,昨日沉姐姐也在和黛玉说,……”
宝钗脸红似火,狠狠锤了宝琴一拳,“赶紧安排人去天津叫蝌哥儿回来,这事儿耽搁不得,也许这就是咱们薛家日后复兴的机会,不能再指望一个皇商身份就满足了,得有更高的追求。”
薛家家事不如沉林两家一直是宝钗宝琴心中最大的遗憾,也是一大隐痛,薛蟠就不指望了,但薛蝌若是能有机会改变这一命运,那宝钗和宝琴都不吝全力支持,哪怕这也是相公给的机会,但是给的机会,你也要能把握住不是?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游刃有余,薛蝌登场
冯紫英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快午时才起来。
很难得这样自我放松,无拘无束地睡一觉了,冯紫英很值有点儿躺在床上不想起来的冲动。
在陕西是没这等机会的,几乎没有休沐的假期,然后就是一路回程,到天津卫之后就开始陷入了无尽的石榴裙脂粉阵中,布喜亚玛拉体力过人,王熙凤身怀宝器,便是林红玉都要来缠战一番,只把自己弄得技巧百出,方能过关。
回京之后好在大家都还能维系矜持,黛玉、宜修和宝钗三房大妇轮着来,其他人就只能暂时等一等了。
即便如此,积蓄一年的浓情蜜意倾泻出来,那也不是寻常时节那般能轻易应付的,少不了也要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桃,幸亏宝钗这是最后一个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眯着眼睛半梦半醒的休息,冯紫英听得门外细碎而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宝钗的,应该是宝琴,大概在门上问了两句,然后最终又离开了。
终归还是要起床的,冯紫英从床榻上起来,赤条条地走出两步,全身还有些酸软之意,但是精气神已经恢复大半。
活动了一下身体,还没有来得及等他开口喊人,莺儿已经进来,一眼看见冯紫英这等情形,赶紧低垂下头:“爷起来了?奴婢伺候您穿衣。”
“嗯。”冯紫英瞅了一眼这个和晴雯、紫娟、金钏儿乃至鸳鸯她们都不太和睦的丫头,名字倒是好听,黄金莺。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正是这首金昌绪的《春怨》让冯紫英对《红楼梦》这本书中的宝钗这个贴身丫鬟莺儿也有了印象,然后在接触越多之后,这个丫头更为丰满细腻的形象就慢慢在自己脑海中浮现了。
如无意外,这个丫头也是迟早要被自己收房的,就像已经被自己收房的晴雯是沉宜修身畔贴身丫鬟,尚未收房的黛玉身边的紫娟一样。
这是惯例,倒非冯紫英那么好色。
像晴雯、紫娟、莺儿这种连主子夫妇房事一览无余,而且有时候还要上床帮忙的,怎么可能还让她们出去嫁人?
便是配府里小子也不可能,更不用说她们跟随在主子身边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几乎都没法适应那等穷寒生活了。
“莺儿,你今年多大了?”
莺儿心灵手巧,替冯紫英着衣系带也是相当娴熟。
看着这乌墨色的头鬓因为蹲下身子在自己面前微微颤动,很好闻的香气儿也不知道是用了京中大七正还是广味和的头油,一根很朴素的木簪斜插在鬓间,只是木簪凋工却十分细腻精美。
“奴婢是和晴雯、紫娟她们一年的,都满了十九了。”莺儿心里一颤,但是手上替冯紫英收拾衣襟鞋袜的活计却没有停。
府里丫鬟们,年龄相差甚大。
像大的鸳鸯和平儿,都二十一了,香菱、司棋和金钏儿略小,也已经满了二十了,而更小一些晴雯、紫娟、莺儿都十九了,云裳满了十八,玉钏儿十七了,便是最小的雪雁也都满了十六了。
好像那元春身畔的抱琴都二十出头,比鸳鸯都还大一些。
小一些的就是那一批后期进荣国府的小戏子分拨到各家边上的,像龄官、芳官、芯官、宝官这些,都只有十六,有些甚至还不满十六。
“不小了。”冯紫英随口应了一句,却让莺儿心中浮想联翩,爷这是什么意思?
莺儿知道自己不及香菱那般与冯紫英亲近。
香菱是早早在跟着冯紫英时候就破了身子的,自然不一般,后来又回来跟了姑娘嫁过来之后,大爷和姑娘欢好时就更不避讳香菱。
许多时候姑娘不支的时候香菱也就要上床助阵,倒是自己就还没有这般过,这让莺儿都有些自怨自艾自怜。
不敢吭声,莺儿小心翼翼地替冯紫英把衣衫欢好,这才又端来银盆,替冯紫英洗漱擦拭,然后结发。
看见这娇若凝脂的粉靥在面前晃动,香气悠悠,明眸善睐,冯紫英心中再度慨叹,这个时代对男人真的是太好了。
当然这得是成功男人,后世永远别想享受到这种奢靡的服务。
对着铜镜看了一番,十分满意,冯紫英对莺儿的手巧更增添了几分直观印象。
这丫头结璎珞编篮子的本事最好,穿衣系带也是娴熟无比,端的是个伺候人的好主儿。
“好了,挺好,莺儿这手艺,我很满意。”冯紫英笑了笑,又拍了拍莺儿的翘臀,这才出门,扬长而去。
只留下心口砰砰勐跳一脸潮红的莺儿站在门内发呆。
爷拍了自己屁股?
这怎么好?
姑娘知道怎么办?
自己要不要告知姑娘?
一时间愁肠辗转,弄得莺儿竟然有些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
薛蝌回来得很快,宝琴是遣专人骑马去天津卫的,当日便到,薛蝌得了消息也没有敢怠慢,当夜便乘船回京。
冯紫英是在黛玉屋里歇息的,起床之后便听到了宝祥来说薛蝌连夜赶回来了。
冯紫英夜里就和黛玉也说起了薛蝌的事。
黛玉虽然对薛宝琴很看不对眼,但是对薛蝌却没有什么,甚至觉得薛蝌很不错,和薛宝琴完全是两类人。
“若是薛家二爷真的能有这般造化,能赶上这一场爷给的机会,日后薛家翻身也该好好记得爷的恩情。”黛玉陪着冯紫英用早饭,紫娟在一旁伺候,插话道。
“还是要看他自己有无这个本事了,我可以提携帮扶他,但是归根结底还得要看他自己的努力了,这可不比寻常三五艘船渡海,动辄几十艘,如何调度,如何安顿,海上气候,码头停靠,这都是极为考较人的,蝌哥儿虽然这几年也一直在忙于这方面,但这么大规模,他恐怕还是一次,遇上一些挫折也很正常。”
替冯紫英盛了一碗枸杞红枣羹,黛玉又拿了一个蒸饼给冯紫英接过,一边细嚼慢咽,一边道:“紫娟,给你家姑娘盛一碗羊乳,好好滋补滋补。”
紫娟掩嘴一笑,“也只有爷回来,才能逼着姑娘喝羊乳,平素爷不在,姑娘便是想方设法地耍赖不肯喝,……”
被紫娟揭了到底,看冯紫英目光过来,林黛玉羊嗔挥手要打紫娟,紫娟笑着躲过。
见冯紫英虽然不语,却只是看着自己,黛玉只好告饶:“相公莫要生气,妾身日后喝便是了。”
“嗯,那晚间再加一碗。”冯紫英点点头,黛玉一惊,赶紧道:“相公,晚上就算了吧,妾身实在不喜羊奶那股子膻味儿,……”
“那也行,晚间就喝牛初乳一碗。”冯紫英不容分说,“妹妹可要知道,你这身子骨本身就弱了一些,为兄这么看顾,就是希望你好好补一补,万一有了身孕,这让孩子也能在肚子里就能把底子大好,日后你生产的时候,也能经受得起一些。”
冯紫英很清楚黛玉的心思,还让她乖乖听命,就只能从她最看重的地方着手。
“这羊乳和牛初乳都是最补人的,另外我也安排人去采集蜂胶和蜂王浆,也能帮你滋壮身子,莫要等到孩儿出生了,你却没有奶汁,虽说有乳娘,但是不能自己哺乳自家孩儿,那岂不是一大遗憾?”
一番话说得黛玉桃腮嫣红,美目流波,却再也没有反驳。
紫娟在一旁也是心中赞叹,还是大爷厉害,自己那般劝说,姑娘都不肯喝,这几句话下来,姑娘就乖乖听命了。
和薛蝌的对话并没有太久。
看得出来,薛蝌已非吴下阿蒙,无论是介绍大沽和榆关的海运状况,还是筹集船只的能力,以及在牛庄那边的码头建设,甚至牛庄通往沉阳的道路状况,薛蝌都了如指掌。
“蝌哥儿,基本情况我都知晓了,给一句公允的评价,干得很好,我很满意,我也希望这第一次你和朝廷的合作能够取得圆满成功,车驾司不是我管的,但此次尚书大人交给了我,我希望你能争气,把这桩事儿做好,我给你十日时间,你从大沽和榆关筹集五十条船,十日之内北线军团必须登船出海,二十日之内必须抵达牛庄,我给你留了一些余量,但这个任务一样很重,丝毫耽搁不得。”
薛蝌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才抬起目光:“大哥放心,目前大沽我手自己里有八条船,估计三日内还能陆续到五六条,另外立即租船可以在三日内租到十五到二十条左右,另外十五到二十条可能就需要从榆关那边租来,我待会儿就立即回大沽,先把这件事情落实,另外榆关那边北线军团我也会遣人去联系,还请大哥先给北线军团那边打个招呼,这样方便对接,……”
冯紫英也爽快地应承:“这是应有之意,兵部的命令已经下达,而且今日就会送到山海关那边,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集结,所以这里边怎么对接好,最高效率地运送到位,包括辎重粮草,你都要考虑进去。”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闲暇家欢,风声走漏
薛蝌很兴奋,也很积极,连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匆匆回天津去了。
这种事情是冯紫英为其争取来的机会,但更要看他自己表现,尤其是兵部车驾司和北线军团肯定都会盯着,看其这场数万人的渡海运输行动究竟表现如何,是否够专业,效率、纰漏、花销,这些都需要一个综合性的评估。
如果做得好,不但日后兵部肯定还会与其合作,而且这种军事行动肯定是会获得朝廷认可的,日后给一个身份,或者做得久了,功劳积得多了,给一个虚爵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这同样让宝钗和宝琴十分高兴,薛家有望和朝廷合作,这可不是纯粹的皇商式合作,而是参与到了朝廷的军事行动中去,干得好了蝌哥儿就能有个身份,日后出去也就有官身了。
看着宝钗和宝琴兴奋喜悦的面孔,冯紫英也感慨权利和名位委实如春药一般,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难以摆脱其影响。
看看薛蝌和宝钗宝琴,薛蝌和宝琴也就罢了,连宝钗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兴奋起来,可见其魔力。
最后这一日的休憩是沉浸在煦暖的阳光和闲暇的欢愉中的。
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还有尤二姐、贾迎春以及妙玉和岫烟几女,都陪着冯紫英在小花园里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悠闲。
大家都知道今日一过,丈夫就要投入到繁重的军务中去,早出晚归就是常态。
即便是晚上回来,也许还要见客,也许还要审阅公文,也许还要写文稿,总而言之,如此轻松惬意的日子就转瞬即逝了。
桐娘也很难得看到这么多叔母和姨娘聚在一起,欢喜得如翩翩飞舞的蝴蝶,从这边跑到那边,时而扑进母亲怀里,时而坐在父亲腿上,时而又抱着宝钗和黛玉的腿亲昵。
宝钗和黛玉也很喜欢这个对谁都不岔生的小丫头,毕竟也是冯家的嫡长女,身份不一样,便是丫鬟们也一样很喜欢桐娘。
“前些日子相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三丫头和四丫头经常过来,也说起府里除了打麻将和投壶踢毽,缺了点儿书卷气息,这么多人,何不成立一个诗社,这原本就是有这个说法的,只不过因为荣宁贾家出事儿给耽搁了,妾身就在想,相公既然也回来了,那这个诗社也可以凑个兴儿办起来,咱们这边的场地小了一些,日后搬过去之后,可以在三爵街那边选一处场地,大家没事儿的时候也可以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吟诗作画,也让日后孩子们能有一个更好的环境氛围熏陶,……”
沉宜修是最赞同这个建议的,所以当宝钗、黛玉提起的时候,便一力支持。
诗画都是她的强项,便是书法一样也不差,加上惜春也喜欢这些,所以这样的事儿再好不过。
终于还是要成立诗社了,冯紫英心中道,《红楼梦》书中的诗社该是早就成立了吧,谁曾想自己这个蝴蝶一扇翅膀,整个局面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但现在终于还是回到了主线上了。
要知道这诗社在《红楼梦》书中的故事可不少,也成为不可或缺的一个存在。
“若是大家都有意,这等好事当然该共襄盛举不是?”冯紫英笑着道:“像三妹妹四妹妹,甚至珠大嫂子都可以邀请进来嘛,反正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香菱不是最喜欢写诗么?现在好了,这么多老师都在这里,你选老师都得要眼花缭乱,外间都说我这个小冯修撰名不副实,就是诗赋差了一些,看样子我也可以在诸位娘子里边拜师嘛。”
一席话说得整个场面都是欢声笑语,几女都是掩嘴轻笑,能让名满京师的小冯修撰拜师,那可真的是一等一的“殊遇”啊,而且还是自家丈夫,这可真的有趣。
探春和惜春的出现让聚会显得更加热闹,尤其是在得知冯紫英很支持她们筹办诗社之后,探春和惜春也都是羞怯中带着几分向往和喜悦,在她们看来,这更像是冯大哥已经把她们视为了家庭成员中的一员,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入冯府了。
特别是再联想到冯府年前就可能搬到原来的荣宁街去,而自己两人日后可能继续住进秋爽斋和暖香坞,那份感受就更加暖心和兴奋了。
就在冯府里边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时候,在皇宫中却是冷意逼人,寒霜扑地。
“这么说来,太上皇是真的改了心意了?”梅月溪腕托雪腮,语气看似平静,但是微微颤抖的云鬓和金步摇上的珠花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夹杂着绝望和愤怒的心境。
“不太好说,但是以老奴的猜测,这种可能性恐怕很大。”戴权无比郁闷而又沮丧地站在一头,满头雪白的他看上去更像一只白头凋,但是精神依然矍铄,只是情绪不太好。
原本以为太上皇既然同意自己回宫中来辅左路妃,那么基本上就是确定了禄王日后要继任大宝这一意见了,至于说寿王出局,福王礼王表现庸劣,恭王太年轻,怎么看都是禄王该上位才对,但谁曾想突然传来的消息居然是南京方面正在和朝廷媾和,而且还是仁寿宫那边在牵线。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不但是梅月溪被弄得措手不及,戴权也是猝不及防,甚至不明白太上皇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如果真的要推义忠亲王上位,那为何要让自己回来?这不是故意折腾恶心自己么?
可现在自己还能去义忠亲王那边么?戴权不认为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知晓这个消息的人绝对不会少,恐怕早就有不少人投靠向义忠亲王了。
“内阁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他们还会畏惧于太上皇的压力,不应该啊。”梅月溪定了定神,语气有些不确定,“元熙末年的时候,内阁诸公都能强项,不遵从太上皇的旨意,怎么现在内阁却还变成软骨头了?”
“应该不完全是太上皇的压力,太上皇顶多也就是帮义忠亲王牵线搭桥,递话而已,听说现在户部压力很大,内库和国库都没有银子,而牛继宗和孙绍祖与西北军在南直隶一线僵持,陈继先应该也是被义忠亲王收买了,有反水的迹象,朝廷担心打下去,一是没银子支持,二是担心把江南打烂了,另外恐怕也还担心被外敌所乘,陕西局面虽然控制下来了,但是山西那边又乱了,而且还有土默特人加入进来,……”
应该说戴权掌握的消息还是比较全面的,基本上算是囊括了朝中几方面的担心忧虑。
“戴权,这只是一种可能吧,尚未定论吧?”梅月溪有些不甘地站起身来,在殿中踱了一圈,“西北军难道就不能一举把牛孙两军给歼灭在江北?在山东他们都能把牛继宗和孙绍祖打得落荒而逃,现在怎么在南直隶就打不动了,还是起了别样心思?”
戴权略感诧异,这位梅妃看来对朝中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还是知之甚深啊,甚至都能知道朝廷对西北军和冯唐的忌惮了。
“西北军从山东一直打到南直隶,肯定也有些倦怠了,另外娘娘所说的那一点也有可能,毕竟朝廷一直对武人是有些忌讳的,冯唐本身在西北和大同就有很大影响力,若非其子冯铿走的是文臣路,恐怕连他出任三边总督都不可能,但西北军现在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加之大同镇冯家潜势力很大,所以内阁要免他三边总督,削减他的兵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戴权字斟句酌地道:“另外,陈继先的表现可能也对冯唐有些刺激,他觉得他忠心耿耿对朝廷,竟然还不如陈继先这种两头打滑的墙头草,坐享其成,朝廷还得要刻意讨好,这的确有些让人不太舒服。”
梅月溪走了两圈,心烦意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辛辛苦苦占住了这左监国一职,现在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义忠亲王来一个弟终兄及,那一切都是泡影了,而且日后儿子肯定还会成为义忠亲王的眼中钉,包括自己,想到这里梅月溪也不寒而栗。
天家之事可谓没有半点情面可讲,若非太上皇在,义忠亲王也早就被皇上圈禁甚至一杯毒酒鸩杀了,现在换了义忠亲王,他能饶得过自己儿子这个原来最大的威胁?
“算了,这些都和我们无关,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梅月溪咬牙切齿,堪称沉鱼落雁的那张面孔上竟然多了几分狰狞之意,“我决不能接受这种局面,无论用什么手段,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义忠亲王和内阁谈成,戴权,你要给我出一个主意,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该明白,你从仁寿宫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戴权长叹:“老奴当然明白,但是内阁那边根本就没有给宫里透露半点儿消息,这还是老奴费尽心思才打探到一鳞半爪,具体内阁和南京那边怎么谈的,谈到什么程度了,都不知道,……”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后宫干政,武曌之风
见梅月溪一脸阴冷杀意,戴权苦笑:“娘娘,非是老奴不愿意出主意,可问题是现在咱们对内阁影响太小,而且太上皇又在其中推波助澜,如果义忠亲王那边真的肯退让,做一些妥协让步,内阁多半就会应允,毕竟对内阁来说,谁当皇帝都是张氏子孙,对他们来说都差不多,……”
戴权的话是大实话,但是却是梅月溪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都是张氏子孙,对内阁来说都差不多,但对自家来说就差别太大了,甚至是生死攸关。
天家子孙同室操戈煮豆燃豆其的情形太正常了,以义忠亲王二十年太子最终却又美梦成空在内心积郁起来的怨愤,对永隆皇帝的儿子们还能有好眼色?
再说了,内阁能让义忠亲王登基,同样一旦义忠亲王逝去,一样可以让永隆皇帝的儿子们登基,想明白这一点,义忠亲王焉能不对禄王他们下毒手?
“那你说说,如何才能让南京方面和内阁无法谈成功?”梅月溪咬紧牙关,再难她也得去做,否则功亏一篑,甚至就是灭顶之灾了。
“除非双方条件谈不拢,比如南京方面开的条件太高,又或者内阁觉得打下江南更容易,不会影响到大局,……”戴权慢吞吞地,一边思索,一边道:“又或者,南京方面觉得现在朝廷局面更艰难,有求于南京方面,比如蒙古人入侵,辽东局面危险等等,……”
“你说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怎么让他们谈不拢,甚至互不相让,直至局面破裂,朝廷要坚持打下去?”梅月溪恶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南京还能熬多久,那陈继先有没有办法收买,让其直接攻下南京?”
“娘娘,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继先攻下南京不是不可以,但朝廷能允许他一个武人一直掌握兵权么?说不定他刚打下南京,朝廷就要换淮扬镇的总兵了,他岂不是要替他人作嫁衣裳?这个他不会想不到的。”戴权连连摇头。
“难道义忠亲王登基,就能容忍陈继先和冯唐这些军头的存在?”梅月溪很聪明,触类旁通,一点就透。
“照理说也不能容忍,但是如果义忠亲王为了要对抗内阁,也许就要依靠这些军头武人了。”戴权迟疑着道:“这要看武人军头们和义忠亲王之间有没有某些默契,现在来看,陈继先肯定是和义忠亲王有勾搭了,但冯唐这边还不像,毕竟冯铿已经是兵部右侍郎了,日后入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冯唐没必要为了这点兵权耽误其子的大好前程。”
这倒是中肯之言,但梅月溪现在是完全听不进去任何可能导致禄王继位失败的话,一门心思就要搅乱朝廷和南京的谈判。
“如果非要搅散朝廷和南京的谈判,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让西北军加大发力,打垮牛孙联军,最好直接攻下江南,又或者,江南那边士绅倒向朝廷,那南京也就失去了和朝廷谈判的资本,……”戴权沉吟了一下,“双管齐下,那效果肯定更好。”
梅月溪来了兴趣,“西北军这边,若是能许诺冯唐如果能打下南京,封起为国公,世袭罔替,如何?江南士绅,这却有些难,连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些出生江南的士人领袖都搞不定江南士绅,谁还能行?”
戴权却比梅月溪看得深一些,“江南士绅也不能说就是铁板一块,以土地传家的士绅是一拨,而已经以工商产业致富的士绅又是一拨,包括哪些海商,当然这两者群体是有许多相互重叠的,前者是南京最主要的支持者,但后者却未必,一些支持南京,还有一些态度模湖,还有一些人其实内心更希望能和朝廷达成妥协,或者内心支持朝廷的,据老奴所知,当年朝廷开海之策的实施,就赢得了许多工商士绅的欢心和支持,……”
“开海之策?这好像就是冯铿提出来的吧?那岂不是意味着冯铿在江南士绅那边也很受欢迎?”梅月溪讶然问道:“那这对父子可挺有意思啊,一个是打江南的西北军统帅,一个却还颇得江南士绅喜欢的文臣,这一文一武,一软一硬,都被他们父子俩给包圆了。”
戴权一愣,再一品,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谁让这对父子如此奇葩呢,走了两个极端。
“据老奴所知,冯铿的确在江南破受欢迎,特别是闽浙海商和那些茶商、工场主和作坊主,像江西的瓷窑主,苏州杭州的丝商,扬州的盐商,当然还有洞庭商帮、龙游商帮、徽商、安福商会这些人,都和冯铿颇有瓜葛,当然最支持冯铿的还是山陕商人,他们中一部分也是扬州盐商,……”
戴权的话让梅月溪越发感兴趣,“这么说来朝廷完全可以让冯铿去拉拢收买分化江南士绅啊,一旦江南士绅被分化瓦解,南京立马就要崩溃,就算是陈继先倒向南京也救不了他们,这一点朝廷会想不到?”
戴权摇头,“朝廷肯定能想到,但这桩事儿也不像娘娘所说的那般简单,那些以土地为生的士绅都是坚定支持南京,那些海商和工场主们虽然倾向于朝廷,但是却非主流,不肯表明态度,他们更愿意观察形势,等到最后尘埃落定再来站队,哪怕可能付出更多一些,但是却规避了站错队可能身死族灭的风险。”
应该说戴权一直在元熙帝身边,跟随元熙帝数十年,对于江南士绅的状况和心态了解得十分透彻。
虽然这些年江南士绅中工商势力在不断增长,但是他们原来一直处于非主流地位,和那些依靠土地地租为生的地主们相比,在地方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都还不足,尤其是以土地、宗族为纽带的内陆地方上,更显弱势。
只有在诸如扬州、苏州、杭州、宁波、泉州、金陵这些大都市和港口城市中,工商势力才能占得上风。
但不容否认的是,随着开海之策的推行,工商势力膨胀得很快,包括相当一部分原来的地主都开始主动兴办工场作坊,或者从事贸易了,这一点上戴权也有感受,但是囿于这几年他一直在京中宫中,和江南便接触并不多了,所以未能直观感受。
“戴权,也许我们该联络联络冯家?”梅月溪迟疑着道:“我感觉这冯家横跨文臣武将两边儿,而且都身居高位,只怕会越来越有用处,值得好好结交结交。”
戴权思考了一下,也点头认同:“的确,以前有些疏忽了,冯铿原来不过是顺天府丞,虽然有些名气,但是却还影响不到中枢,谁曾想他出任陕西巡抚,如此干净利落地就把陕西乱局摆平了,现在直入中枢,一下子影响力就大起来了,那贤德妃好像和他是姻亲关系,娘娘不妨可以向其示好,看其态度,……,不过,这对于现下朝廷和南京谈判却是帮不上多少忙啊。”
梅月溪有些颓丧地低着头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重新昂起头来,握拳咬牙,看着戴权,“戴权,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我们得有所行动!”
“老奴听娘娘吩咐,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戴权连忙表忠心。
“我估摸着朝廷和南京谈判没那么容易就成功,一旦义忠亲王要入继大宝,那朝中各方势力肯定就要重新大洗牌,不少人肯定就再难以保持自己的权位,难道他们就不担心,不反对?我们得立即行动起来,看看谁是这其中的主导者,能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或者帮他们居中联络联合起来发力,还有,那些支持与南京谈判的,弄清楚他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是真的觉得朝廷难以为继,还是出于一己私利?若是前者,那能不能想办法打消他们的担心,若是后者,那就更简单了,诱之以利,什么承诺都可以给他们!”
戴权心中一凛,同时也有些感慨,这一位还真的有点儿吕后、武曌的风采啊,这么短时间里,就能琢磨出这么多道道来。
但说易行难,要真的打动朝中这些文臣们,那就得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来,光是一些承诺,恐怕不易。
不过他也赞同梅月溪的观点,这谈判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除非出现重大变故,朝廷无法支撑下去,但现在看来还没有到那一步。
只要朝廷觉得还有底气,肯定就不会轻易对义忠亲王那边让步太多,而义忠亲王那边肯定也在盼着局面向着对他们一方有利的方向转化,这样他们在对内阁的谈判中可以索要更好的条件。
这种情形下,其中的确也有不少可供操作的余地,梅月溪嗅觉还是相当敏锐的,马上就觉察到了这里边的缝隙。
既然梅月溪已经表态发招了,戴权自然要遵从,他纵横宫内外几十年,自然也是有些人脉的,否则也不会被梅月溪看重,现在就要立即行动起来了。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衣冠楚楚,走马上任
起床,洗漱,穿袍,系带,着靴,带帽,……
黛玉也早早起身,和紫娟、雪雁一道,替冯紫英更衣换袍。
三品官服头一日就送了过来,林林总总一大堆。
分成三类,礼服,公服,常服。
礼服是大祭礼时所用,一年也穿不到两回,属于挂屋里显摆用的。
公服是上大朝时用的,但现在永隆皇帝神志不清,所以现在也用不上。
常服就是日常穿用的了,一般去文渊阁和兵部公廨议事办公,都是穿这个。
一起送来的除了冯紫英的官服外,也还有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三女的命妇官服。
和冯紫英的官服一样,也有礼服和常服,但是没有公服。
不过命妇的官服还要复杂一些,包括头戴的各种珠钗、脑梳、金盏,还有专门的团衫,也是一大堆,比冯紫英的衣衫还要多。
不过对于女人们来说,这就是最幸福最美好的时候,送过来之后,三女光是试穿就折腾了一整天,而且还要冯紫英在一旁观看,让冯紫英看得瞌睡都出来了。
绯袍,绣孔雀,纯金荔枝带,……
冯紫英被三女围住从头到尾的折腾,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打理好,弄得冯紫英都七窍生烟了。
“紫娟,雪雁,明儿个再这么,我可就不答应了,这任还没上,我就得被你们给折腾晕了,穿一身官衣都得要半个时辰,哪有这样的?”冯紫英瞟了一眼还在上下打量,根本没有理会自己的黛玉,气哼哼地道:“妹妹这般折腾,难道还不满意?”
黛玉抿着嘴,得意地笑了,“沉姐姐和宝姐姐都专门叮嘱过小妹,今日相公是第一次去兵部办公,务必要把衣衫打理整齐了,若是有什么差池,那就都是小妹的罪过了,明儿个相公是在沉姐姐那边歇息的,怎么打理,打理得好不好,那就是沉姐姐的事儿了。”
冯紫英一愣,好像还真是,自己这是三房轮转,明日到长房,后日到二房,三房都得要轮流替自己穿衣,只有惟愿长房和二房别这么折腾了,但可能么?
见丈夫抚头叹息,黛玉也忍不住格格娇笑,“相公就体恤一下我们吧,好不容易看到相公能穿上官服上朝,作妻子如何不兴奋喜悦,这与有荣焉,跟着增光添彩一番,难道也有错么?”
见黛玉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索性就抱住黛玉,轻轻在黛玉脸庞上亲了一口:“倒是为夫的浅薄了,对妹妹们的心情没理解到,为夫给妹妹道歉了。”
被冯紫英这一抱,黛玉脸都红了,再说是闺阁中,但丈夫这般亲昵,而且紫娟和雪雁就在旁边看着呢,不过心中却是甜蜜无比,本想要挣脱,但是却又放弃了,任由丈夫抱住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地靠着丈夫肩头,腻声道:“这是小妹最幸福的时候,谁也不能剥夺和打扰,……”
看着这张吹弹得破宛如脱壳鲜荔的如画容颜,那美眸,那樱唇,那雪腮,那粉颈,冯紫英真有点儿又要把丽人重新抱回床上的冲动,哪怕起床之前都才好生温存了一番。
收拾停当,登车而行,冯紫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境,开始思考走马上任的第一日会遭遇哪些事情。
有战事的,山西和辽东,还有四川,南直。
后两者有熊廷弼和自己老爹作为一方主帅,局面不算太紧迫,所以可以暂时不管。
山西可以关注,但不必太过操心,袁可立作为山西巡抚,也一样挂了兵部右侍郎的职衔,有全权调动整个山西范围内军队的权力,冯紫英觉得应该可以应付得过来才对。
现在主要要面对的是辽东局面。
曹文诏回调登来,北线军团增援,赵率教担当大任,尤世禄协助。
具体事宜就是粮草辎重和武器以及北线军团的运输到牛庄,这桩事情是冯紫英接手第一件工作。
不过有薛蝌来负责,而且冯紫英也给山陕商人那边打了招呼,收集民船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把粮草辎重和武器迅速运送到大沽,包括兵部补充的一部分,然后才是北线军团开始开拔,从榆关和大沽分别登船出海。
五日内如果能完成,冯紫英就觉得要说阿弥陀佛了。
但这都在冯紫英的考虑范围之内,车驾司和武库司要协助,选一二精干之人来操办,也不是大问题,关键在于要督促落实。
一个右侍郎,当然不会只是这点儿活计,单单是一个职方司的活计,就涵盖太多,武库司的问题一样不少,冯紫英知道这和顺天府丞还不一样,自己都得要一一把这些事务梳理出来,一件一件过问到位。
他对当下兵部诸司太过粗放的管理是不太满意的,哪怕是孙承宗、袁可立他们在武选司和职方司郎中上的表现都不尽人意。
冯紫英有自己更高的要求,只有把各项事务全面细化,用标准化的统筹管理模式来进行逐项分类,每项工作每项事务要拿出推进进度日程安排,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提升效率,而不是到最后连追责都找不到责任人。
抵达兵部公廨,冯紫英也不客套,先去尚书张怀昌公房中见了面。
“紫英,稚绳比你先来两日,已经和同僚们见了一面,你也按照惯例要和大家见一面,不过此番事忙,我先让司务厅把职方司和武库司以及会同馆和大通关的人叫来和你见一面,熟悉一下,然后可能你就要自己操刀干事儿了。”
张怀昌也是开门见山,冯紫英觉得这样利索,点点头:“好,司务厅帮我把人带到公房,职方司和武库司就来郎中和员外郎就行了,会同馆和大通关来大使就够了,也就是一个寒暄客套认识一下,下一步涉及到各方事务时自然会打交道。”
张怀昌满意地点头,这才是来干事儿的,不像有些人还得要摆一摆官威,过场要走够,郎中、员外郎,主事都要一一来拜会,方才满足,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做事的人,不讲那些虚礼。
三下五除二,司狱厅便把冯紫英管辖的几个部门的主官叫来见了面,冯紫英也不废话,都是一两句话便交代清楚,吩咐他们各自回去办事。
当然肯定要留人。
先留的是武库司的人,主要是涉及到北线军团要东渡牛庄,需要相关的武器增补,冯紫英要求他们立即和北线军团联系上,需要多少增补,数量报上来,同时武库司要立即核算,不能任由对方虚报。
其实还有车驾司的,但是这不是冯紫英管辖范围,所以下来还要和孙承宗那边协调,一并来联系。
这边冯紫英更看重的是职方司的工作。
这是兵部核心部门,或许权力上不及武选司那样掌握人事任免权,但是这才是相当于后世的总参谋部总情报部。
“职方司现在编制是郎中一人,员外郎二人,主事八人,……,目前员外郎尚缺一人,主事尚缺三人,……”
袁化中简单介绍了一下职方司的情形。
大周兵部职方司沿袭前明,但是却也有比较大的变化,比如前明是两郎中一员外郎,但现在是一郎中两员外郎,很显然这种模式更合理一些。
主事前明时候是四个,现在翻了一倍,是八个,这一点冯紫英倒是觉得可以接受。
现在的军务如此繁忙,辽东,蒙古,西南土司,海上的红毛番和日本,现在还添了南京伪朝,实在太繁重了。
主事之下就是经历、断事、主簿、吏目、典史这一类八九品的低品轶官员以及不入流的小官吏员了。
粗略算下来,整个职方司的有品管员是三十余人,不入流的官大概有二十余人,而吏员就多了,多达一百八十余人,全部加起来超过二百六十人而整个兵部人员超过七百人,职方司就占了接近四成。
职方司也是整个兵部最大的一个部门,武选司、武库司、车驾司都不能比。
不过职方司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兵部公廨里办公,那也装不下,有百余人都在外边,而这百余人自身又招募有超过上千人的“临聘人员”,也就是所谓的线人。
兵部和刑部拥有大周最庞大的线人群体,不过刑部线人群体比兵部都还要大得多。
只不过刑部线人主要对内,集中于社会事务,而兵部职方司的线人则主要对外,集中于蒙古人,女真人,日本人,朝鲜人,叶尔羌人,西南土司等,所以反倒是对南京方面,兵部线人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因为原来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本该是龙禁尉的事儿。
“缺这么多?”冯紫英很是惊讶,他看来每一科进士都是好几百,怎么着兵部员外郎还缺,主事也缺,有些不合情理啊。
“大人,兵部并不是什么人人都想来的,我们也不愿意随便接受一些只想要染一水混日子的,这都是要实打实做事儿的。”袁化中苦笑着解释了一句:“上一科原本就只留着了大章和非熊,结果大章又被弄到陕西去了,……”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五节 掌控,权驭
冯紫英有些尴尬,郑崇俭是被自己硬生生要到陕西去的,自己却还问为何八名主事只有五名,不过他也能解释过去:“陕西局面当时极其严峻,需要合适人选来稳定,大章军政皆宜,所以才会把他留下。”
袁化中当然不会因此和冯紫英争执什么,从兵部下地方的官员不多,郑崇俭自己愿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日后发展得好,那也是兵部职方司出来的官员,多少也有几分香火情。
“大人,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观政期已满,即将入仕,兵部应该考虑多吸纳一些进来,我们职方司就还缺三个主事,若是有志于军务且有才干者,当优先考虑入兵部。”袁化中补充道。
冯紫英微微点头,孙传庭要留兵部,陈奇瑜看情况,其他人他不太熟悉,另外也要看吏部那边的安排。
“民楷兄,人的问题,日后再议,咱们现在还得要说说迫在眉睫的事儿。”冯紫英示意袁化中和杨嗣昌入座。
现在职方司相当于只有一正一副两名主官,而主事实际上是下边各版块各项事务的具体主官,根据资历来确定谁为主谁为辅,和都察院的御史们差不多。
袁化中和杨嗣昌脸色都严肃起来。
这位新上司走马上任,肯定是不甘于寂寞的,说起来他们走马上任时间也不长,都不愿意这样按部就班尸位素餐的混日子,而且职方司不必其他三司,你想混也混不走,当下的局面逼得你都得要广开思路来筹谋如何打开局面。
“前日民楷兄介绍了职方司的一些情况,文弱也说了对辽东局面的一些想法,部里边基本同意了北线军团增援沉阳的意见,赵率教接任辽东总兵,曹文诏考虑到登来,但这事儿还得要内阁那边敲定,只是部里边一个初步想法。”
冯紫英步入正题,“我认为我们当下最棘手可能也是最具挑战性的难题就是三个,一是辽东,二是山西,三是南京,如何来破局,让大周朝局迅速恢复到永隆九年以前局面,甚至要进一步改观,我觉得就得要在这三方面来做文章,而要做好这篇文章,职方司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袁化中和杨嗣昌都是肃容以待。
“不瞒二位,我在返京的路途上其实也就在思考兵部需要应对的困局,不过当时没想到辽东局面骤变,我更多的还是考虑山西和南京的问题,……”
冯紫英侃侃而谈,“山西局面我有一些考虑,甚至可以说我在陕西时就作了一些准备,……”
“大人可是说蒲州?”袁化中在这一点上也很佩服冯紫英,当陕西巡抚却把手伸到了山西,就敢命令潼关卫军渡河占领蒲州,让乱军意图抢掠河东陕西都转运盐使司的盐课银子的想法落空,而且还牢牢控制住了蒲州这个关键要点,威胁乱军后路,让乱军无法全力以赴攻略晋中晋北。
要知道当时西安东部也是乱军云集,潼关一失,就算是冯紫英贵为巡抚,也很难向朝廷交待的。
“恐怕不仅仅是蒲州,大人把大章、伯雅以及玉铉他们拉到山西,大肆整编陕西都司卫军,在陕西乱局逐渐平息之后都还组建了突锋营、越山营和摧城营三支身份不明的军队,还有西安卫军,这样庞大的几支军队,恐怕不仅仅只是要稳住陕西形势吧?这是早就在为山西做准备了吧?”
杨嗣昌一句“大人”喊得很是生硬别扭,平素都是紫英文弱喊来喊去的,现在却要改成大人,委实有些不舒服。
冯紫英笑了起来,“还是文弱了解我啊,陕西局面好转之时,我就在考虑山西了,那么多乱军,其中也颇有战斗力不俗之辈,那为何不能留下?反正山西那边也需要一战,另外固原军现在粮饷困难,不得已出防区来关中平原就食,好生调理一番,亦可堪当大用,我还以为朝廷会让我从陕西巡抚转任山西巡抚,没想到却让礼卿兄去了,也罢,我就替他当一回嫁衣裳吧,离开之时,我就让突锋营、摧城营、越山营到潼关一线了,加上本来就在那里的固原军,我琢磨着这额外的两万多大军,也算是能替礼卿兄解决一些问题了吧?”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袁化中和杨嗣昌都是心中一松,袁化中甚至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了,“岂止是解决一些问题,那晋南之乱就可以得以解决了,礼卿只需要安心应对晋北的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了,这可是让礼卿免了腹背受敌的威胁了。”
“民楷兄,也别想得那么乐观,这两万多人战斗力参差不齐,毕竟相当部分都是乱军整编而来,另外就是粮草补给还得要山西自个儿来想办法解决,这也够礼卿兄喝一壶的了。”
冯紫英话音未落,袁化中已经慨然接话:“若是礼卿连这点儿事情都解决不了,他这个山西巡抚未免就太窝囊了,照我说,他还得要立一立威,若是晋南诸府州地方官员打仗不行也就罢了,连粮草补给都无法保障,那拿这些地方官员何用?该行军法那就得要行军法!”
杨嗣昌也是满口赞同:“民楷兄说得对,非常时期便须行非常之事,一府一州一县之官员,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庇护民众,对外无法筹集粮草,那要他何用?可斩而以儆效尤!”
冯紫英都被这两位给弄得要揉一揉太阳穴来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怎么兵部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对地方官员这么大的怨气不满呢?
袁化中他不太熟,但是杨嗣昌怎么也变成这样了,这才到兵部三年呢,就如此气盛噬杀了?
“民楷兄,文弱,山西之事还是交给礼卿兄去操心吧,我们能做的就是把陕西那边这几只军队迅速调到晋南,以解礼卿兄的后顾之忧。”
冯紫英暂时还没有提及邱子雄的事儿,目前邱子雄还在平遥府北部一带徘回,因为紫金梁这边的动作太勐,倒是把他这边显得有些波澜不惊了,不过冯紫英还是给他去信提醒他暂时稳住阵脚,不宜再有大动作,别真的做过了头,那就耽误大局了。
邱子雄这支军队的目标就是要把紫金梁这一部乱军给解决掉,在没有合适机会,而紫金梁又极其警觉的情况下,不宜操之过急。
“这是当务之急,确需尽快安排部署到位。”袁化中磨拳搽掌,“此间一了,我便立即去信给礼卿,让其派人到蒲州接洽,这边兵部立即行令给陕西那边,让几部急速渡河北上,尽早收复临汾,只要临汾一复,夹在中间的乱军就失了方向,成为无根之木,纵然土默特人打进来,我们也不惧了。”
“嗯,此事民楷兄你都多操心了。”冯紫英见袁化中如此上心,也知道这一段时间各地警讯不断,噩耗连连,让袁化中也是焦头烂额,现在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所以要在最短时间里落实下来。
“南京这边……”杨嗣昌迟疑了一下,“南直隶僵局……”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弱,是不是觉得涉及到家父有些不好说?其实也没什么,公了公,私了私,西北军在南直隶那边打得不如山东那边顺手,一是气候原因,夏秋湿热,西北军那边习惯了北地干冷气候,所以有些水土不服了,另外可能还是有陈继先的缘故,我倒是想问一问,这陈继先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似乎朝廷对其也是态度暧昧,对了,朝廷和南京那边谈判之事,你们两位是否清楚?”
袁化中和杨嗣昌交换了一下眼色,“有所耳闻,但是尚书大人从未提及,内阁诸公究竟如何想,也不得而知,但我们以为可能还是和户部缺口太大有关,只是陈继先这厮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却也让人齿冷,可这班人却往往是获得最滋润的。”
“朝廷和南京谈,能谈什么条件呢?”冯紫英悠然问道:“他们这一谈,却把我们给弄得有些进退两难了,又不给一个明确说法,比如说让我们部署狠狠打,打得越狠,是不是朝廷和南京谈判的条件就更划算?王子腾的登来军进了安庆,看样子也是准备以打促和,可他们想以打促和,咱们就不能这么让他们遂愿才是。”
还是杨嗣昌忍不住,“大人,此事我建议兵部应当去和内阁讨要一个准确说法,否则我们被蒙在鼓里,这制定作战部署都不好做,没准儿做好刚开始启动,又被叫停,岂不是白白浪费粮帑,也会挫伤军队士气。”
袁化中也是点头赞同,冯紫英达到目的,他就是要借袁化中和杨嗣昌的态度来和张怀昌与内阁谈一谈。
不能绕开兵部,不能绕开自己去和南京谈,自己得掺和进去,好好掂量掂量南京方面的意图想法,甚至搅乱这场和谈。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六节 世易时移,古今一也
冯紫英感觉自己进入状态比想象中的快,这得益于袁化中和杨嗣昌都是新来不久,而且都存着要迅速改变职方司现状的心思。
在辽东战局安排上基本达成一致,在山西战局上冯紫英天外飞仙的神来之笔,让袁化中和杨嗣昌都很满意,也对冯紫英的先手准备多了几分钦佩。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如此卓越的先见之明和魄力雄心的,潼关卫军地位重要,便是陕西都司都不敢轻动,冯紫英一去就敢让潼关卫出动,而且是跨省渡河占领另外一个城市,这要冒相当大的风险。
对朝廷与南京和谈,袁化中和杨嗣昌都很隐晦地表达了不满,不是说这件事情表示不满,而是对兵部对具体和谈情况内容和进度的不了解表示不满,三人利益和观点一致,也就能代表兵部中一部分人的想法了。
和郎中、员外郎沟通了,研究了最重要的事宜,冯紫英也就要提一些现在看似并不是最紧迫,但是日后可能要发挥作用的一些事宜了。
比如皮岛和济州岛以及对朝鲜的问题,比如通过晋商对蒙古诸部的制约以及情报收集问题,再比如西域叶尔羌、乌斯藏那边的情报网络重建问题,还有对日本、南洋的情报收集体系建设问题。
这些理论上都是职方司两大功能中的一方面,参谋策划和情报分析,参谋策划也需要建立在完善的情报支撑之下,缺了情报,如何参谋策划?
冯紫英提出的这一系列设想,都让袁化中杨嗣昌有些震动,没想到冯紫英初来乍到第一天,就已经在考虑这些问题了,而且考虑如此深远,更谈到了一些切实可行的具体举措,不能不让他们这两个职方司的主官感到压力。
这一位上司可不是好湖弄的主儿,今日提出来,十日之后就要有一整套具体的意见拿出来,这都逼得袁化中和杨嗣昌都要立即行动起来,还要把几个主事都要召集起来研究,如何来针对性的拿出对策来。
把职方司这两位的事情商讨告一段落,冯紫英这才把房可壮叫来。
武库司的事务相较于职方司要单纯一些,但是武库司也是最需要革新的部门。
从冷兵器向热兵器的进化,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方向,但是武库司如何来迎接这个变革,怎么来引领新的武器装备发展方向,并如何与军械甲胃制造工坊,或者说制造商们形成协调共荣的机制,这也是一个新课题。
“阳初兄,咱们这也算是有缘吧,兜兜转转,还得要在这兵部里边汇合了,现在咱们该好好携手,干一番事业了吧?”冯紫英乐呵呵地看着还有些拘谨的房可壮。
房可壮原本是要调任广平府同知的,但是在最后关头,却进了兵部。
冯紫英不清楚这里边究竟是何原因,但是脱不了房可壮的恩主——王永光的努力,但冯紫英还是有些遗憾。
要知道当时他和房可壮是说好了的,房可壮自己也愿意去,但是不得不说和兵部武库司郎中比,广平府同知又显得逊色了一些了,尤其是日后的发展前景,肯定是在兵部里边更光明。
房可壮舒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没去广平,而来了兵部,对冯紫英还是觉得有些歉疚的,但面对王永光的提携,他又不能拒绝,更何况本身兵部也的确要比去广平更前程远大,他没有理由回绝。
不过他还是很感谢冯紫英对其的器重,而且两人在顺天府的合作还是相当圆满的。
冯紫英倒是对房可壮没多少意见,处于那种情形下,换了自己可能也会选择兵部,人往高处走,这很正常,何况自己和房可壮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密切到如练国事、郑崇俭他们的状态,也就是和潘汝桢、许俊阳、夏之令他们差不多。
“能与大人再度共事,也是下官的荣幸,武库司的情况恐怕比大人想象的还要艰难一些,下官来之后也是才了解到武库司现状的困难,而且之前下官也对兵部这边的事务不算熟悉,也才是摸着石头过河,有大人来指导,那下官心里也踏实许多了。”
听得房可壮这一番话,冯紫英心中也是感喟,在通州当知州的房可壮可不是这样的,意气飞扬,斗志高昂,但到了兵部,感觉一下子就收敛了许多,说话行事的风格都变化很大。
冯紫英宁肯用原来的那个房可壮,而非现在谨小慎微的房可壮。
“阳初,我印象中你可不是这样的风格啊,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内敛谨慎了?武库司的情形我虽然没有你知晓多,但也略知一二,肯定有难处,有挑战,但是既然来了,那就得要做事,我觉得你要在武库司郎中这个位置上做好,恐怕还得要有在通州当知州的气势,若是方才那般,我觉得你恐怕够呛。”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训斥让房可壮也是背心出汗。
来了兵部才知道这里边水太深,一个武库司郎中,上边有尚书、侍郎,周围有员外郎和主事,还得要随时和户部那边打交道,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谁都可以给你找麻烦。
才来那一段时间房可壮还没太在意,几次做事受挫,让他都是有苦说不出,尤其是侍郎缺位的时候,需要直接面对尚书。
张怀昌不可能管得到那么细致,只问结果,拿不出成绩来,那就是你这个郎中无能,所以让房可壮压力极大,人都苍老了不少。
见房可壮面带苦笑,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摆摆手:“我不管你这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但我来了,就得要按照我的风格节奏来,我欣赏你原来的做事风格,不喜欢你现在这种唯唯诺诺前瞻后顾的风格,立即给我改过来,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处,拿出来,我们共同探讨,一起商量,一桩一桩,一件一件,按照轻重缓急列出来,你提意见,我来拍板,你提不出合理的意见,是你的责任,我无法拍板,会找尚书大人,拍板之后落实不了,就是我的问题,……”
冯紫英言辞铿锵,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一番话的敲打之后,再步入正题,房可壮的精气神都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武库司这边还是按部就班的情形比较多,大人提及的火铳和火炮,以及专门用于火炮的铸造技术,包括相关车床、模具技术的总结推广,也包括保密这一类的概念,在武库司还显得很陌生,说实话,包括我在内,都还有些一知半解,……”
房可壮的自曝其丑倒是让冯紫英对其印象改观不少,之前的有些萎靡沉寂,被自己一番训斥开导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儿状态,真要像方才那样,那就真的要换人了。
“阳初兄,思路要开阔一些,武库司的职责就是武器盔甲,火铳火炮正在取代长矛刀盾,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看看我们军中的火铳,三眼火铳这种劣质货色依然充斥,如火绳枪和鹰嘴铳这类在西夷人那里已经是常规性的武器在我们这边尚未普及,而自生火铳正在西夷那边普及,我们这边还是奢侈品,目前能够量产的京畿军工联合体的产量低得吓人,良品率更是堪忧,……”
“武库司如何与这些愿意与朝廷合作的工坊联合来开发、优化、创新新式武器,我觉得你们要考虑一些思路出来,不能只是要他们去引入西夷匠师,当然引入西夷匠师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会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也要培养我们的专业匠师,另外西夷匠师基本上都能够懂一些格物知识,但我们的匠师却几乎是文盲,这一点恐怕也需要考虑从小培养,……”
说实话,房可壮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武库司郎中,在冯紫英心目中,徐光启应该才是,但是徐光启显然不可能来武库司当郎中,若是让其当工部尚书应该才是最合适的。
不过矮子里边拔高个,房可壮愿意接受自己的观点,愿意去尝试,去做事,这就足够了
要彻底改变这些观念,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单靠武库司或者兵部能做到的,这涉及到整个朝廷教育制度的革新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现在也做不到,能够在不动声色地做一些细微的改变,潜移默化地来实现变革,那都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了
和房可壮的谈话效果还算不错,比不上与杨嗣昌和袁化中的对话,但是也差强人意了,下一步还得要不断给房可壮灌输这方面的理念,持之以恒的来改变这帮人的观念。
这一天下来,可谓无比充实,但这还只是第一步,粗略地做了一个了解和沟通,涉及到更具体更复杂的事务,冯紫英清楚那才会面临更多的挑战。
不过他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事一件一件的做,他也不怕谁会在里边阻挠和拖延,不换思想就换人,前世自己当区长,当书记,当市委常委时做这种事情做得太多了,现在一样要如此,古今一也。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七节 渐入佳境,驾驭有度
连续几日的忙碌,让冯紫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几乎每天一到兵部公廨便要投入到繁杂的事务中去,而且每一样都是迫在眉睫亟待处理的,容不得他有喘息之机。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兵部侍郎还真不好干,尤其是在缺乏户部财力支持的情况下,很多事情都只能想得美好,但是落到实处就捉襟见肘,甚至就只能搁置等待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很享受这种充实和忙碌,因为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努力做事实现自己的想法和目标,哪怕是一点一滴的积累,那也是有一种成就感。
这是每日晚饭基本上都只能在公廨吃,一般都是要快亥时了才能回到家中。
薛蝌做事还是让人放心的,在规定时间里就帮着车驾司那边筹集到了足够的船只,同时制定出来的运输计划也让车驾司赞不绝口。
冯紫英也专门审查了薛蝌制定出来的方案,从大沽、榆关分别起运北线军团和相关的粮草物资去牛庄,其中榆关以运人为主,而大沽则是以运粮草物资为主,少部分士卒也要从大沽起运。
方案中还附了从牛庄到沉阳的陆路行进方案,能做到这一步,也难怪尤世禄对薛蝌极为推崇,直说薛蝌的方案至少为调动节省了五到十日时间。
孙承宗也对薛蝌的表现极为欣赏,直言这种人才哪怕不是科举出身,也完全可以到车驾司来,如果薛蝌愿意的话,可以从不入流的捐官开始,日后慢慢积累也完全可以做到主事这一级别,当然,再高肯定就不现实了。
即便如此,这也让薛蝌兴奋莫名,只是他也知道孙承宗话是这么说,但单单靠这一次行动就要想在兵部里边立足,肯定还不现实。
从薛蝌角度来说,他也宁肯暂时继续保持现有的这种合作商身份,继续为兵部服务,要真到了某一天兵部都觉得离不开薛蝌了,那时候在顺理成章进入车驾司干几年,取得一个官身,哪怕在辞职下野,那也不一样了。
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们在三年观政期满之后终于开始走上各自岗位了。
孙传庭不出所料留在了兵部,正好可以顶上郑崇俭离开之后的缺,陈奇瑜却没有来兵部,而是去了工部,傅宗龙也来了兵部,另外马士英进了翰林院,宋师襄到了户部,薛文周去了商部,而许其勋则到了礼部。
孙传庭、傅宗龙,再加上上一科的王应熊都到了兵部,按照惯例,进士观政三年期满都是授六品主事,对于孙传庭和傅宗龙来说,这样一个职位,也算是他们最好的锻炼机会了。
“坐吧。”看着三人都还有点儿拘谨,冯紫英笑了起来,“首先声明,今儿个只有同学,不论上下,所以就叫我紫英,日后叫什么那是另外一回事。”
冯紫英的主动挑明倒是让三人都舒了一口气,真要大人过来大人过去,反而别扭,尤其是在没外人的时候就更觉得难受。
还是王应熊豪爽,“紫英,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不必在这个事情上纠结了,“行了,找你们仨来,也是要说正经事儿,非熊你现在要算前辈了,比我们几个都来得早,对兵部的情况更熟悉,也应该了解现在兵部的情形,阴暗面虽然很多,不过就不要再这里毁坏伯雅和仲伦的美好期望了。”
见孙传庭和傅宗龙好奇的目光都望过来,显然还不明白冯紫英话里所指的是什么,王应熊赶紧举手,“紫英,你就别寒碜我了,我就一介小主事,只知道埋头把自己手里活儿做好,至于其他,我也没有精力心思去想,紫英你要想了解什么,或者要我给一个建议,我知无不言。”
“嗯,那我就直言了,职方司是兵部最重要的部门,或者说这就是兵部的魂魄所在,归根结底,兵部就是围绕打仗而生,虽然武选司看起来位高权重,但是选官还得要看打仗能行的,所以一切焦点还得要聚集于打仗上。”
冯紫英漫声而言。
“但职方司现在做得很不好,或者说严重落后于形势的需要,对辽东,一知半解,流于表面,努尔哈赤都能利用李永芳在我们内部大肆搜集情报,拉拢武将,进而在战事中大显身手,金玉和是怎么一回事?居然突然倒戈一击,要不是反应得快,赵率教都得要中招,这里边还有多少人被李永芳拉过去了等待时机爆发,我们都不知道,……”
一席话听得孙传庭和傅宗龙都毛骨悚然。
辽东局面他们有所耳闻,但是知之不多,毕竟他们也才进兵部,孙传庭还算是在兵部观政,傅宗龙则是在五军都督府里边观政,对兵部这边情况知之更少。
李永芳他们却都是知道的,因为这厮名气太大了。
抚顺关突然叛变投降建州女真,直接让辽东镇背后被插一刀,要不是冯唐应对及时,那整个沉阳中卫以北以东,都得要陷落。
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个李永芳现在居然又跳了出来,再给了辽东镇拦腰一击,又把辽东镇给打蒙了。
“紫英,李永芳又作妖了?”傅宗龙忍不住问道:“吃了一次亏还不够,曹文诏难道就没有一点防范么?”
孙传庭比傅宗龙了解多一些,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李永芳在辽东镇经营几十年,当年和李如松、李如柏、赵率教、刘綎、杜松、祖氏兄弟这些人都一起在李成梁麾下为将,同一阵营,同一体系,来往甚是密切,此人心思阴柔慎密,尤擅交际,和中下层武官关系密切,所以现在你要说当年那些武将中有多少和他有瓜葛,谁能查得清楚?而且现在赵率教他们本来就和曹文诏关系不睦,怎么会轻易把把柄交给曹文诏来处置?”
傅宗龙愤愤地道:“那岂不是置军国大事于不顾,却只顾他们这些地域团体的利益了?一旦建州女真再发难,岂不是又要损师失地?”
王应熊摇头:“所以朝廷才会调整了曹文诏,让赵率教上任,他们辽东帮不愿意把把柄交给曹文诏,怕曹文诏借刀杀人,但是现在赵率教是自家人,那清理处置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部里边肯定也给赵率教、刘綎他们去了信,龙禁尉也应该去了人,专门负责应对这一点,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一样不好清查,有些人隐藏很深,再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轻易动人,又会挫伤士气,所以这道题很难做。”
一句“辽东帮”让冯紫英也有些懵,现在兵部里边居然又这种说法了?赵率教他们是辽东帮,那老爹、曹文诏、贺世贤、尤世功他们是啥帮?大同帮,还是西北帮?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王应熊一眼,看来自己下来之后还得要单独和王应熊聊一聊,这兵部里边水不浅啊。
“再难做,也得做。”定了定神的冯紫英这才接上话,“谁愿意随时面临背后插刀的危险?这一点赵率教、刘綎、杜松和祖氏兄弟他们几个当家人如果都不明白,那真的就是自寻死路了。”
三人也都是点头,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不怕外敌强,就怕内部出问题,而且是内应的话,那就更吓人了。
“相较于努尔哈赤的本事,我们兵部职方司却表现平平,我也不是替家父自吹,当年家父担任蓟辽总督和辽东总兵时也还是把舒尔哈齐父子给拉过来了,这也说明建州女真内部也并非无懈可击,当然也得要承认努尔哈赤的控制力比几年前更强了,但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呢?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现在据说被打入冷宫闲置了,他有没有怨气,有没有想法?我们是否可以遣人接触一下?”
王应熊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声道:“紫英,职方司现在内部还没有理顺,参谋和情报这两块有些交织,究竟是按照战事和地域来,还是按照参谋和情报来,原来也争论很大,袁大人和杨文弱来了之后也是意见不一,所以……”
按照冯紫英的看法,参谋和情报是肯定要分开的,但是一旦某一处地域发生战事,那么情报这边肯定就要组成一个专门的情报组来提供支撑,但是在日常情况下,肯定还是各自分行。
分工不分家这道理在这里也一样应该适用。
冯紫英把自己的观点提出来,王应熊细细品悟之后也觉得冯紫英这个意见更全面,既分工了,但是也不分家,一旦需要,立即就合二为一,集中用力,像现在的辽东,土默特人那边,都需要集中发力的时候,自然就要粘合在一起。
冯紫英今日找三人来当然不只是说这个,这一点他会和袁化中、杨嗣昌交代,一方面他是要从王应熊这里了解一些职方司内更深层次的情况,另一方面也要给孙传庭和傅宗龙授意,把自己的一些意图灌输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