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六节 儿女情长,回京待发
冯紫英其实也猜测得到自己可能在陕西干不了太久了。
本身巡抚就是一个临设职位,一般都是有针对性的任命,一旦目标基本实现,那么这个临设职位就会撤销。
设立陕西巡抚,就是针对陕西民变引发的叛乱,尤其是当初陕北和西安府东部的叛乱,现在陕北三府叛乱早就平定,而西安东部的乱军也被逐出了关中平原,逃亡晋南,这个任务在三月间就已经完成。
但是为了确保陕西局面稳定下来,朝廷也希望冯紫英继续再干半年,等到夏粮收成之后,持续几年的陕西旱灾能够得到缓解,灾民饥民流民问题能够得到根本性解决之后,再来考虑冯紫英的离任问题。
前期为此调整了布政使司主要官员,现在看来调整是比较合适的,赵南星掌舵,李腾芳务实,与冯紫英配合默契,很快就把陕西局面梳理得有条不紊,虽然前几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多,欠账也不少,但是只要解决了饥民粮食问题,后续的问题都可以慢慢来逐步消化解决。
练国事出任西安知府、耿如杞出任延安知府,再加上郑崇俭出任凤翔府同知,这三个陕西最重要的府选了三个冯紫英十分看重的官员坐镇,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他相信有李腾芳在,潘汝桢协助,另外还有这三个人坐镇三府,陕西局面就算是再有什么波折,也不会影响大局。
在人事上的布局冯紫英依然在继续,许俊阳从米脂知县升任平凉府通判,夏之令从吴堡知县升任巩昌府通判,而原绥德知州吴德贵升任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这样一来对整个全省的人事布局就基本上告一段落了。
一年多时间,冯紫英知道自己对陕西官员要想达到很游刃有余的掌握程度不太现实,他只能尽可能地通过接触了解和安排做事来进行平叛,像潘汝桢、许俊阳、夏之令、吴德贵几人愿意主动像自己靠拢,而且通过一些事情的考察,基本上能符合自己的标准,他当然也不吝支持一把。
齐永泰的来信也提到了内阁可能正在酝酿自己的离任问题。
去向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兵部右侍郎,那是正经八百的右侍郎,而非现在的挂衔;另一个去向就是顺天府尹。
李邦华现在是顺天府尹,但是一来他本人也不喜欢这个位置,二来他也不适合这个位置,这一年里他表现平平,朝中对其的做事风格也不太认可,觉得他还是更适合到朝中任职,现在有意要让其出任礼部右侍郎。
另外还有一个去向,就是去南京。
徐州已经拿下,而陈继先已经发兵南下,控制了整个淮安、扬州,而西北军正在凤阳与牛继宗、孙绍祖接战,战局正在逐渐向南,南京方面已经危在旦夕了。
朝廷已经考虑日后南京七部不再设立尚书,而只设立一名侍郎,也就是说南京七部都只有一名侍郎,类似于各省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了。
这是一个重大举措,也相当于是要彻底削弱南京的地位,将南直隶彻底省化,目前还有七部侍郎,实际上就相当于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司参政参议和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和佥事了,再下一步也许就要彻底废除南京七部,正式设立江南省了。
不过暂时还不会走到这一步,一来江南尚未收复回来,二来也要顾及江南士人的情绪,要等到各方面条件都彻底成熟之后,才能说废七部设省的事宜。
冯紫英知道去南京还言之过早,但回京之后去处除了顺天府,可能就是兵部,而且兵部可能性更大,毕竟现在来自各地的情报都显示局面不太乐观,张怀昌恐怕承受的压力巨大,需要一些人来替他分担。
另外李邦华才担任顺天府尹一年时间,这样骤然调整,可能也对李邦华的声誉有影响,所以可能会再拖一拖才谈得上让李邦华挪位置。
坐在妙玉和岫烟二女中间,冯紫英手中放在二女的小腹上,不无感慨。
双发中的,还真的少见,他自己都有些想不起那段时间的情形了。
有可能是临幸岫烟之后余勇可贾,经不起妙玉的诱惑,又在妙玉身上肆虐了一番,然后就这么巧,二女都有了身孕了。
谁让妙玉那身子有名器之姿,委实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照理说像妙玉这种身子是不易怀孕的,这是张师说的,凡是女子身体不凡,那便难以受孕,非时机凑巧不能,但就这么巧,自己大显神威,就赶上了好日子了。
反倒是像岫烟、宝琴这等身子应该是好怀孕才是,如沉宜修和迎春一般,没有这么刻意,反而就怀孕了。
“也不知道你们俩究竟是谁先怀上?”冯紫英难得悠闲半日,坐在二女中间饶有兴致地抚摸着二女的腰腹,打趣道:“你二人可知晓?”
岫烟红了脸,有些羞涩地摇摇头:“兴许是妙玉姐姐先怀上吧?那段时间爷在姐姐那边留宿多一些,妾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只能大概推算就是三月初五到初十之间,那段时间正是妾身天癸过了十日,处于易受孕时段,而妙玉姐姐却是距离天癸要来还有十来日,也是易孕时段,……”
此时的妙玉还沉醉在怀孕的幸福中。
说实话,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就怀上孕。
看看薛宝琴来了陕西之后的种种表现,礼佛进香,调理身体,每次留宿也是日子算了又算,甚至经常要和自己与尤三姐她们调换留宿日子,一门心思想要尽早怀孕,谁曾想花费如此心思,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听说都哭了两场了。
反倒是自己和岫烟,也没有怎么特别地去备孕,便是身体也没有专门调理,却不经意间无心插柳,双双都有了身孕了,这岂不是福报?
“嗯,总归是一场天大的喜事,你们俩能安安稳稳替我生下一儿半女,那冯家不敢说是香火鼎盛,那也算是过得去了,老爷太太那边睡觉都能安稳一些了。”冯紫英手掌在岫烟小腹上摩挲了一阵,“都有些规模了,算起来也四个月了,只是现在却有一个麻烦。”
岫烟微微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莫不是相公要回京了?”
“嗯,有此可能。”冯紫英点点头,“估摸着也就是这两个月之间吧,朝廷谕旨下来,只怕容不得我耽搁,可你和妙玉现在肚子大着,却如何回京?可若是留在这里生产,生产之后孩子也还小,也经不得颠簸,岂不是要等到一两年后去了?”
岫烟笑了起来,“爷也莫把妾身和妙玉姐姐看得那般柔弱不堪,现在身孕四月,胎相已经基本稳了,郎中也说过了,便是正常活动也不碍事了,若然如此,妾身和妙玉姐姐现在就可以先行回京,大不了行程走得慢一些,避开山路,走河南这边,到徐州坐船回京,……”
冯紫英眼睛一亮,这却是一个好法子。
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妙玉和岫烟身子是最稳的时候,再过两三个月,怀孕七八个月那又是一个不安稳期,要走的话其实现在就是最合适的。
而且如岫烟所说,走沿着渭河、黄河一路走河南,基本上都是一马平川,可以一路走到徐州,然后再在徐州乘船经运河北上返京,那就轻松许多了。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岫烟知道他是意动了,便又道:“其实相公不必那么担心妾身和姐姐,我们这几年都一直按照相公所言跳绳、踢毽、投壶和散步,身子骨都强健了许多,便是头疼脑热这些小病痛都少了许多,此番有了身孕之后也有感觉,应该没有问题,若是相公同意的话,妾身和姐姐等几天便可以趁着天气尚好,便先行出发回京。”
“嗯,此事我再想一想,虽然朝廷有意要让我回京,但是究竟什么时候定下来也还不清楚,倒是你们要走河南的话,我还有些不放心,虽说今年河南旱情比去年好,但沿河一线盗匪亦是不少,……”
冯紫英还是很着紧妙玉和岫烟的,毕竟肚子里还有自己两个孩子,出点儿差错,那就是难以挽回。
但若是拖下来,的确又太久了。
等到生下来还要半年,可生下来之后,孩子不满一岁还真不敢随便出远门,这个年头小孩子一旦生病真的很要命。
这要拖下来,那就得要一年多后去了,虽说自己身边女人多,但这样远天远地丢在西安,他还是放心不下。
“相公不必担心,河南情况总比山西要好得多吧,而且沿着这一线走,从陕州到洛阳再经开封到济宁或者徐州,一路城镇繁多,治安历来都好,便是有三五个不长眼的蟊贼,到时候也有护送我们的护卫,当无大碍。”岫烟挨着冯紫英,把自己的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上,“妾身也不想离开相公,可是也不能让相公分心,而且真要让我们留下在西安呆上一两年,那妾身宁肯辛苦一点儿,早些回京等候相公。”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七节 欲走还留,何处刘郎
手落在邢岫烟的额际秀发上,冯紫英也有些感动,这个女人是最明事理最能体贴自己难处的。
岫烟原本清秀明媚的脸颊因为怀孕略微丰润了一些,显得更加柔媚温润,一双宛如水浸葡萄的美眸顾盼生姿,修长的颈项宛如凝脂,佛头青色的细缎镶着金丝绣边,衣衽交夹,一抹玉色丰隆在桃红色的胸围子下隐约可见。
怀孕给岫烟带来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原来还有些单薄的身子顿时丰腴了许多,面颊多了几分富贵气息,而胸前双峰也鼓胀了不少。
之前冯紫英还担心岫烟生育之后奶水够不够,但现在看来多虑了,女人的变化比想象的还要大。
唯一没变的就是恬澹亲切的神色,始终让人如沐春风,在这边下人的心目中,邢岫烟也是最受欢迎的,比起宝琴和妙玉来都要说欢迎许多。
看着冯紫英和邢岫烟之间的眉目传情,妙玉忍不住噘嘴,拉着冯紫英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相公,妾身和岫烟都很惦记相公,这回京师城生产,也能让相公在这边没有后顾之忧,做事情也能更放得开。”
冯紫英笑了起来,妙玉这丫头说话都显得要笨拙生硬一些,表达的意思虽然自己明白,但是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也正是这种情形反而让冯紫英能放心。
若是妙玉也是如宝琴那般揣摩人心琢磨一切,自己还真的太淘神了,哪有那么多精力来应对?
妙玉虽然心思单纯质朴一些,但在床笫间却是格外大胆,连冯紫英都不明白怎么原来吵闹着要出家,俨然要当尼姑的妙玉,现在却截然两样,这性子走了两个极端了。
“好了,好了,为夫知道你们的心意。”冯紫英也拍了拍妙玉的手背,含笑道:“你们俩都很好,陪着为夫来陕西这一年多时间含辛茹苦,现在还怀了身孕,也的确辛苦了,现在还要千里迢迢跋涉回京去,为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冯紫英的话让妙玉和岫烟都很高兴。
丈夫百忙之中专门来陪二人说话,夫妻三人你农我农,说些体己话,这对于别的男人也许觉得没什么,但是对冯紫英来说就很不易了。
相公现在每天要接待的客人和处理的公务都是应接不暇,在府门外随时等候的人都排成队,但相公总会隔那么久就要来专门陪一陪自己二人调笑说话,手眼温存,虽然因为怀孕之后不能欢好,但是这种肢体亲近话语沟通,更能让二女赶到无比幸福。
“来陕西之前,妾身和姐姐都知道来不是享福的,相公固然会很辛苦,但是妾身们又如何能在相公忙碌操劳时安枕呢?只是唯一遗憾就是妾身们帮不了相公太多,只能在后院里默默为相公祈祷,希冀相公万事如意顺心,也亏得上苍不负,相公这一年多的事情做得很是顺利,也不枉妾身们的祈福。”
岫烟也发现自己自大怀孕之后心态都变得更为畅意通透了,她现在盼着的就是相公仕途顺畅,自家肚里的孩子能平安落地,不管是儿是女,自己也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像原来她还对薛宝琴的一些做派有些看不惯,但现在她反而十分豁达了,任由薛宝琴如何,自己能忍就忍了能让就让了,何必一般见识呢。
“相公,若是您真的很快就要回去,那史大姑娘那边怎么办?”岫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昨日里史大姑娘和秦氏还来了府里,在琴姐姐那边做了许久,后来又来了我们这边,我看史大姑娘心情不是很好,莫不是也知道相公您要回京了?”
冯紫英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自己要回京是谁都知道的,只不过大家都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罢了。
现在已经七月了,当初预判最迟就是年底,但现在看来恐怕等不到,最迟十月份之前自己可能就要回京,甚至可能下个月就要返京。
湘云和秦可卿这半年来府里很勤,这也是自己邀请过的,毕竟和那些犯妇都约束在绣坊那边,做衣绣袍,虽说活计并不繁重,但是自由却是受了约束,而且只有那么一方天地,一年到头都只能在那宅院里,那种苦闷滋味不问可知。
有了自己打招呼,只需要给按察使司下边的司狱司请假报备,就能出来来自己府里得半日悠闲,和姐妹们说说话,聊聊天,顺带做些游戏,若是晚了,甚至也能在府里留宿一晚,这几乎成了史湘云和秦可卿每个月仅有两三天的欢愉时光了。
在府里来来往往,肯定会听到一些自己去向的传言,下边人也没有这方面的保密意识。
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史湘云和秦可卿的聪颖岂能猜不到自己陕西巡抚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看看陕北三府和西安府今年夏收的情形,猜也能猜得到一些了。
可自己要走,她们怎么办?
冯紫英也想过,自己打一个招呼,倒也不会有人为难她们,但是对湘云和可卿来说,羁押在这里做衣绣袍不算什么,但是自己一走,却失了牵挂和依靠,一帮人如断线风筝一般流落在这陕西,举目无亲,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和孤寂才是最让她们难以忍受的。
可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也没有办法帮她们太多,自己不可能把她们带回京中去,自己还没有放肆到那种程度,要挑战整个大周朝廷的律法了,真要那么做了,谁都保不住自己。
所以这一段时间里冯紫英都很纠结,甚至有点儿不敢见湘云和秦可卿,就是怕面对这样的情形,自己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承诺和答复。
“相公不是说过如果朝廷大赦,史大姑娘和秦氏她们就能得以解脱么?”岫烟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的面部表情,一边小心翼翼问道:“陕西局面平定,还有公公也已经收复了徐州,难道这还不算大喜之事,不能搞一个大赦?”
冯紫英苦笑,自己本来用来宽解史湘云她们的话看来还真被这些人给听进去了。
大赦岂是随便什么事儿都能用上的?
陕西乱局平定也好,拿下徐州也好,虽然也是喜事大事,但是要上升到大赦的高度,显然还不够格。
而且要大赦只能是皇帝御批,但现在永隆帝神志不清,内阁上奏搞大赦显然有点儿不合规矩,所以这等情形下,内阁肯定不会去搞这种凑合的事儿,自己也不可能因为要提史湘云和秦可卿脱罪去和齐师他们说,那真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倒是如果拿下南京,收复整个江南,也许可以算是一桩大喜事,再来促成大赦兴许有几分可能,但这起码还要几个月去了。
陈继先还在江南瞎折腾,估计和自己老爹也有什么交易,老爹给自己信中没有提及,但冯紫英能感觉得到一些什么。
妙玉见冯紫英没说话,岔开话题:“大赦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除非新皇登基,……”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也是一个路子,可也更不确定。
“此事非我能决定,还得要等机遇。”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但江南收回,或者如妙玉所言新皇登基,都是机会,而且我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情,所以倒也不是没有机会,但要等。”
“只是我们这一走,史大姑娘和秦氏她们留在这边,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就怕她们有些难以接受啊。”邢岫烟还是有些不忍。
她也隐约知晓史湘云和自己丈夫之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薛宝琴也应该清楚,只不过二人在外边都没有挑开,但是即便是府里下人们也都能窥测出一二来,这等情形,自家相公内心恐怕也是有些难受的,但如何来化解此难呢?
冯紫英长叹一口气,这却是没法解的难题,自己能做的,也唯有好生抚慰史湘云和秦可卿一番,让她们心里能有所期盼,给她们一个念想,其他又能如何?
“相公,若是回京之后礼部解除史大姑娘和孙家婚约,她的事情可否改判?”邢岫烟忍不住又问道:“单是史家两个叔叔的罪行,史大姑娘应当不至于落到如此吧?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具保押后待审,为何史大姑娘就要被发配呢?”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还要看大理寺的意见,不过你说的没错,如果与孙家婚约礼部认定解约,那倒是有机会改判,……”
“只是秦氏就难以……”邢岫烟叹了一口气,史湘云的事情也许还有一分转机,但秦可卿就没办法了,义忠亲王这个身份谁都不敢轻易解脱。
“那倒未必。”冯紫英摇摇头,其母是英妃,她和太上皇以及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是私生女,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其实从朝廷角度来说,反而更倾向于澹化处理,最好能隐姓埋名湮灭无踪,真要让大理寺来一一敲定,反而是自曝其丑了。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人心不同,身不由己
秦可卿陪着史湘云在绣坊围墙边上说着话,“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难道你就没想过?”史湘云脸颊有些红晕,眉目间带着几分懊恼和不忿,“平素里你不是比我更勇敢么,怎么现在却还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我来了?”
秦可卿冷笑了一声,“我没说我自己就算了,我只是问你而已,冯紫英要返京了,而且肯定就在这一两个月里,你和他缠缠绵绵黏黏湖湖,他只说要等大赦,可大赦等得到么?等不到,是不是他就这么潇潇洒洒地一挥手就走了,就把你丢在这里了?”
被秦可卿毫不客气的话问得有些难受,史湘云咬着嘴唇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可卿,你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去找冯大哥,要他给个说法?问题是能给我们什么说法?他又有什么义务需要给我们说法?我们是犯妇,他是朝廷命官,你想要让他做什么?偷娶犯妇,把你我纳妾?又或者私相授受,你我去给他当外室?”
没想到史湘云突然变得这么暴烈直白,一下子就把话题挑开,秦可卿被噎得一时间不好回答,脸色也更难看了一些。
“可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冯大哥是有些风流好色,但他还不至于昏头,你和穆柳氏以及水甄氏这段时间鬼鬼祟祟,真以为我不知道?”
史湘云的话让秦可卿反而放下心来了,目光里也多了几许放肆和挑衅,“看来你也不笨嘛,居然能猜测出一二来,不过怎么,猜出来了,却没有去告诉冯紫英呢?”
史湘云听出了秦可卿话语里的不善,心里更加警惕:“可卿,我劝你莫要去打这等龌龊主意,水甄氏和穆柳氏她们是妇人,穆家和水家犯下滔天大罪,她们已经没有了翻身机会,才会去想这般腌臜之事,你不一样,冯大哥也说了,你的身世太特殊,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谁都不好预测,也许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只等江南之事了结,……”
秦可卿忍不住连连冷笑起来,“云丫头,你这是在宽解我呢,还是欺哄我啊?我什么身世,你不清楚?那些人谁不清楚我的底细?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我这个人就不该存在,最好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你觉得他们还会容许我重新出现和存在么?我身上无论是谁的血脉对他们来说都是禁忌,朝廷只怕也早就存着心思就让我一辈子呆在这西北边荒之地再也莫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吧?还等江南之事了结,一个好的结局?什么好的结局?一壶鸩酒还是三尺白绫?”
史湘云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所以你之前的种种表现其实都是演戏,你是想要陷冯大哥于不义?枉自冯大哥还一门心思想要替你谋划,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么?”
“演戏不演戏的,你觉得冯紫英看不出来么?我有没有演戏,我心里明白,他也知道,也许到了那个程度,假亦真时真亦假吧。”秦可卿幽幽一叹,“我只是想要追求和争取一下罢了,我不像你,却总是这种被动地等待着天上掉馅饼,或许冯紫英真的是想要帮你,但是云丫头你要明白,没有谁天生就该帮谁,冯紫英前途似锦,如果是举手之劳,也许他会帮你,再或者说就算是有些难度,但只要不影响他的仕途,他也会帮你,但是如果会影响到他未来前途,你觉得他会义无反顾无所顾忌地帮你么?就因为你们原来有点儿交情,又或者你多叫他几声冯大哥,他就会无视可能对他的影响和风险?”
史湘云被秦可卿的这番话说得脸色有些发白,她咬着嘴唇道:“那我也心甘情愿,冯大哥帮我们已经够多了,如果一味索求而不顾人家的难处,那才是不义!我宁肯不要!”
“呵呵,说得多么义正辞严,云丫头,你就不怕被送入教坊司?又或者不怕冯紫英走之后,遇上哪个不开眼想要乱来的武夫,要欲行不轨呢?真以为冯紫英的名头能管一辈子?或者你已经愿意认命,接受未来不可预测的命运?你想过没有,一辈子就在这里厮混,一直等到上苍开眼?”
秦可卿反而冷笑起来:“我告诉你云丫头,别以为你举得现在日子似乎还过得去,真要等到冯紫英离开,时日一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人走茶凉,谁还记得你?真当司狱司这些人是吃素的?就算是这帮人得了冯紫英打招呼,但是换一批人呢?她们能干一辈子?你去问一问这些被服工坊里边有几个能得善终,多少人对咱们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女人虎视眈眈,无不存着要尝一尝鲜的腌臜心思,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
史湘云定了定神,咬着牙道:“无论怎么样,也胜过你行那卑劣之事,构陷冯大哥于不义,……”
“什么叫陷他不义?”秦可卿嗤之以鼻,“都说了,我们不过是几个犯妇而已,她们想要求得一份保全,博一份机会,我不过是帮她们一把罢了,成不成,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们都愿意承受,……”
“那你呢,你的目的呢?”史湘云撇嘴不屑,她现在根本不信秦可卿的满口鬼话。
“我只想要得一个机会,回京师。我不想一辈子老死于这个囚笼里。”秦可卿看得出史湘云内心的轻蔑,却也毫无在意:“你想要一辈子在这里枯守等死,我不愿意,她们也不愿意!”
这一点上她们没有共同语言,她不会坐等,她要奋力去博取有希望得到的。
被秦可卿斩钉截铁的话给震住了,史湘云回味许久,也不得不承认秦可卿她们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错。
都是些青春少艾的年轻女子,穆柳氏和水甄氏都才二十岁出头,水中棠和穆檀都还不到二十,就要让她们今后几十年浑浑噩噩地在这深宅工坊中成日如木偶僵尸一般劳作一辈子,她们怎么愿意?
别说要打冯紫英的主意,真要拖到后边儿,便是送去教坊司,恐怕她们都愿意。
毕竟在教坊司也许还有一份被哪个男人看上赎出去为妾为奴的机会,可在这被服工坊里也许被那等小吏工头欺辱糟蹋之后还是一样只能继续在这里边苦苦煎熬,看不到出头之日。
这样一想,这些女人希冀利用冯大哥风流的性子来搏一把,似乎就无可厚非了,每个人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有错么?难道人家就只能一辈子困死于这暗无天日的缝被织衣生计中?
就算是她们日后真的撞了大运,大赦机会落到她们身上了,可她们一帮被流放的犯妇还能有什么样的结果,无外乎就是被这本地权势人物纳入囊中,沦为玩物罢了,还真以为能回京,京里还有她们的家么?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作鸟兽散了。
见史湘云面色变幻,目光也是怔忡不定,秦可卿心中稍安。
她当然担心史湘云不管不顾地去找冯紫英戳破,但更担心史湘云要把这些消息透露给薛宝琴和邢岫烟她们,那样一来,自己这么久来苦心孤诣设计,就付之东流了。
现在看来史湘云心地还是太善良了,若是自己换了是她的身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冯紫英肯定会想办法解决史湘云的问题,无外乎就是时间早晚而已,若是自己身份不是这么特殊,秦可卿相信冯紫英也会帮自己一把。
至于说水家穆家这些女人,冯紫英凭什么帮她们?
冯紫英身边不缺女人,沾了她们的腥气,岂不是自寻烦恼?人妻的禁忌,还是两个王爷的嫡女尝鲜,能让冯紫英动心么?
当然冯紫英也可能提起裤子不认账,这帮女人也没有办法,可这些女人如果不必不饶闹腾起来,多少也会影响到冯紫英回京之后的大计,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不可能来为了一时之欢而冒险。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史湘云看着秦可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柔声道:“可卿,我明白你的苦处难处,呃,她们几个现下的情形我也能理解,可是你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去害冯大哥,我可以去求冯大哥帮一帮……”
“好了,云丫头,不用说了,你去求冯紫英?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求他有何意义?当然,你和我们求的不一样,你是要求一个赦罪,然后嫁入他府里做妾,日后一辈子安安稳稳,她们呢?她们只是想要摆脱在这西北困苦一辈子于针线被服的犯妇命运,这一样么?”
秦可卿厉声打断史湘云:“云丫头,你若是看着她们可怜,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冯大哥……”史湘云咬着嘴唇。
“你莫要把冯紫英想得太不济了,他是陕西巡抚,或许在你的事情上他没法一下子让你如愿,但若是得了甜头随手帮她们一把却是有法子的,你若是去和冯紫英说了,那他只会断然拒绝,最终却是害了她们一辈子,你忍心么?”秦可卿见史湘云犹豫,走近拉着史湘云的手,用一种奇异的腔调道:“莫要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也莫要觉得谁帮谁都是理所当然,不是这样的,……”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将心比己,心有何苦
史湘云几乎是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住处的。
她完全无法相信秦可卿已经蜕变成为这样一个人。
半年前那个和自己相谈甚欢,相交默契的女子到哪里去了?
回想起当初自己和秦可卿在狱中同病相怜,尤其是探春、惜春和李纨她们得以保释出狱之后,狱中几乎就是剩下她们俩,这一路行来到陕西也是关系日益亲近,很有点儿推心置腹的味道。
到后来自己甚至连与冯紫英之间的私情都没有隐瞒,而秦可卿也没有避讳她对冯紫英的复杂感觉,这让史湘云更是觉得秦可卿是一个可以交心的闺蜜了。
只是没想到这半年来秦可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钻了牛角尖,一味只想着如何脱罪求保,甚至和水家穆家几个女人搅和在了一起,而想出的办法竟然是想要构陷冯紫英,用色诱来让冯紫英入彀,最终达到迫使冯紫英替她们想办法脱身。
最开始史湘云只是觉得这太荒唐,以为秦可卿她们不过是异想天开,但是到后来看到她们成日里滴滴咕咕,似乎还真的有点儿想要付诸实施的架势,这才有些着忙。
但她又不能把这种事情告知冯紫英,一旦冯紫英知晓,怒而发作,只怕秦可卿她们这一辈子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和规劝、警告,但是很显然这个时候的秦可卿是听不进这些话了。
今日这一番摊开来的对话,让史湘云意识到了一点,她已经和秦可卿她们不再是利益共同体了,在未来的命运前途上她们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再具有合作的前提了。
在秦可卿看来,自己已经是得了冯大哥的承诺,早晚都会脱罪回京,甚至要嫁入冯家,得一个好的归宿了,而她们却是如无根浮萍,也许冯大哥一回京,她们就可能会沦为被这本地官吏凌辱践踏的猎物,所以她们才不肯就此罢休,无论如何也要寻找机会来搏一把。
在史湘云现在看来,这其实好像也有些无可厚非,搏命求活罢了,当一切都可能会被人踩在脚下时,那些可怜的自尊和一切似乎都可以抛在脑后,与那些司狱司的牢吏或者能出几个钱的商人作践相比,选择冯紫英作为攀附的大树,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她们找不到其他办法来改变命运,却把主意打到了冯大哥身上来,而且是用这种手段方式,这却又是史湘云有些难以接受的。
问题是现在自己能做什么?
去告诉冯大哥或者邢岫烟她们?好像不太合适。
想到秦可卿、水中棠和穆檀以及水甄氏穆柳氏她们要沦为那些司狱司的牢吏的掌中猎物,一辈子也许都要周旋于那些下人身下,她就感同身受,不寒而栗,如果没有冯大哥,也许自己也是一样。
可如果装作不知,放任这种事情发生,也许就如秦可卿所言,若是冯紫英真的占了便宜得了甜头,然后提起裤子不认账,那她们也一样无计可施,只能认命,又或者冯紫英真的“大义凛然”,“断然拒绝”,那看起来似乎是最好不过,可想到她们的最终结局,那一样让史湘云不忍。
或者最理想的结果就是冯大哥知晓她们的难处,能尽他所能地帮她们一把,但正如秦可卿所言,冯紫英就算是真的愿意施以援手,但是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他能不计影响毫无保留地帮水家穆家这些女人么?可能么?凭什么?
从内心深处,史湘云也觉得冯紫英好色并非什么不得了的缺点,男人喜欢女人不很正常么?
高门大户里哪个不是如此?
冯紫英已经算是很好的了,而且更为难得是冯紫英不是那种薄情之辈,在女人们看来滥情都比那等凉薄之辈强得多。
史湘云甚至也隐约知晓冯大哥应该是和琏二嫂子有些私情的,在荣国府里时便隐约听人说起过,只不过府里姐妹们都很默契地避讳这个话题,她也装作不知,有时候她都好奇不知道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是否知晓这一情况。
不过冯大哥倒也是有担待的,琏二嫂子和离了,加之王家也成了逆臣钦犯,二嫂子一下子就沦为丧家之犬,可冯大哥却还不管不顾地帮衬二嫂子,让二嫂子最终能活得像个人样,单凭这一点,史湘云觉得就没有几个男人比得上。
她不清楚秦可卿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起了这份心思,觉得冯大哥只要入了彀便难以挣脱了。
这一夜史湘云都是在辗转反侧间煎熬过的,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中,既不愿意看到秦可卿她们真正走到无人问津最终沦落风尘,又不希望冯紫英入彀而牵缠上这样一堆棘手麻烦,可要装作不知道掩耳盗铃,她也同样觉得纠结难受。
看到史湘云有些苍白萎靡的模样,冯紫英还以为对方是知晓自己要离开而感到担心,招手示意对方过来挨着自己入座。
“来,云妹妹,让愚兄看看,怎么没有休息好,可是有心事?”
史湘云吃了一惊,但随即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多心了,摇了摇头过来挨着冯紫英坐下:“没有,昨夜和可卿说话说得久了一些,所以睡晚了。”
“哦,可卿啊,她近日可好?”冯紫英微一皱眉,“这段时间好像没见着她,问也说是和水家穆家人在一起,成日里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史湘云心底一颤,赶紧道:“我也不太清楚,昨夜也不过是说些闲话,只是提到了冯大哥您是不是要回京了?”
见史湘云脸色越发苍白,冯紫英还以为史湘云是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她没了照应,孤苦伶仃,略感歉意,探手握住史湘云的柔荑:“妹妹不必担心,我便是要走,也肯定要替你把一切安排妥帖,力争三五月内便能让妹妹回京。”
史湘云惊喜之余也是替秦可卿她们担忧,不过喜悦还是冲澹了担心,“冯大哥不必太过操切,小妹知晓自己这等事情本身就难办,但求冯大哥记挂在心上,莫要忘记还有一个苦命人在这边就是。”
冯紫英狠狠地搂紧了已经靠在自己胸前的史湘云,嗅着史湘云头上雅澹的香气,郑重其事地道:“妹妹放心,愚兄说过的话便绝不会食言,回去之后,愚兄第一桩事儿便是要找礼部解决掉你和孙家的婚事,只要礼部认可婚约无效,那你便和孙家无关,史家这边的罪过主要在你两位叔父,最起码你也能像探春和惜春她们那般,先行具保开释,日后再来从长计议,你便可以回京了。”
冯紫英说得这样恳切,史湘云自然是相信的,但念及秦可卿这边的事情,她又忍不住仰起面颊:“冯大哥,那可卿她们……”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可卿的事情略微复杂一些,要等我回了京之后先行去打探一下,英妃据说近期很活跃,我还不知道这位英妃究竟是想做什么,甚至还在插手监国之事,让我很是困惑。另外义忠亲王这边,也要和朝廷诸位大老沟通一下,了解他们对江南平定之后义忠亲王的处置,毕竟他还是昔日太子,太上皇病重,兴许还要留下一份遗嘱,没准儿就会要朝廷留义忠亲王一命呢,所以也是个麻烦事儿,不过这也许对可卿就是好事了,朝廷若是连义忠亲王都能留一命,大不了终生幽禁,那可卿也许就能脱罪,当然前提是英妃别在里边瞎搅和了。”
“那水家和穆家……”史湘云犹豫许久才又问道。
冯紫英讶然,“水家和穆家之事恐怕我也不宜再插手了,能帮她们在这西安城中寻个安稳落脚地已属不易了,水溶在江南蹦跶得很起劲儿,他这个异性王可不能与义忠亲王比,纯属找死,届时我估计朝廷也不会放过水家,只怕留个全尸都难,穆家情况也差不多,所以这事儿妹妹就莫要去操心了,……”
冯紫英这样一说,史湘云才意识到秦可卿所言不虚,穆家水家之事,冯紫英不太可能再去花多大心思去帮忙,本身就很棘手,而且帮了自己,还要解决秦可卿的事情,现在还要去过问穆家水家,真当都察院的御史是摆设么?
也难怪秦可卿如此肯定地断言,换一个角度,史湘云也在想,如果自己身处水中棠或者穆檀那个角度,有这样一个机会,自己会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搏一回么?
史湘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下贱,出卖自己身体去求得后半生命运的改变,但是再仔细深想,当明知道失去这样一个机会,自己后半生就会沦入风尘,一辈子暗无天日,那自己会作何选择?
这个问题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抉择,但是最后的选择恐怕都会只有一个,史湘云把脸死死贴在冯紫英胸前无比感喟。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疑窦顿生,暗线交易
秦可卿一直在小心地暗伏在司狱司下属这座宅院后房的东端耳房背后,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冯紫英来之后的情形。
这当然不是什么捉奸拿双,谁敢来捉冯紫英的奸?
这座宅院有后门,不过是有衙役看守,寻常人并不能从后门出入,当然对巡抚大人例外,像她们若得了假,亦可从这里出去。
冯紫英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一趟,这个规律秦可卿都熟知了。
来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看望史湘云和自己,不过这一次她主动避开了,她就是要看看史湘云在察悉此事之后,单独面对冯紫英时,会怎么做。
虽然对史湘云的性格拿捏准了,认定史湘云不会出卖自己,但是女孩子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万一和情郎你农我农情浓意动时不经意间就走漏了消息,那这后续的事儿就棘手了。
史湘云是个表面爽快干脆利索的性子,内心却是纯真和善,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正是认准了这一点,秦可卿才会和史湘云推心置腹。
有些事情是遮瞒不过的,与其藏藏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和盘托出,这样才能把史湘云套住,让其无法向冯紫英泄露。
自己都这么信任她了,连身家性命和女儿清白尊严都毫无保留,你怎么能去泄露秘密出卖自己?
不得不说秦可卿的这一招的确相当厉害,哪怕史湘云内心再是纠结,却始终没有存着要出卖泄露秦可卿她们构陷的心思。
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水穆两家几个女人的事儿,秦可卿当然不会如此兵行险着。
关系到自己未来命运,秦可卿当然要不吝一搏。
母亲,或者说自己的“生母”英妃托人来和自己说那些,秦可卿并没有多少感触。
她对自己那位生父并没有任何感情,这十多年来,自己在秦家,在贾家,何曾有人在意过自己?
养父秦业对自己的关心都比这些人要强得多,当然,秦钟才是他亲儿子,自己也比不得。
说起来,反倒是贾家如尤氏、李纨、王熙凤这些女人对自己更亲近友善,关系更密切,现在又多了一个史湘云。
看起来南京那边的局面是有些不妙了,英妃是有些着忙了,想要寻一条后路?
可后路寻到自己身上来了,未免就有些可笑了,自己算什么,一介犯妇,真觉得自己有天家血脉,就能奇货可居?
不过秦可卿还是认可英妃派来的人所言,冯家地位日增,一文一武,在朝中影响力颇大,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故,冯家的确能有相当作用。
但这和自己有关系么?
英妃是觉得自己攀上冯紫英,就能依次为要挟来迫使冯紫英做某些事情,还是觉得自己能把冯紫英迷得三魂五道昏了头?或者觉得男人觉得占了天家血脉的女人就能感觉不一般,视若拱璧?
这未免太荒唐滑稽了。
之前秦可卿是对此不屑一顾的,哪怕来人三番五次递信进来,她都没有理睬,一直到最后英妃亲自写信来。
到这个时候秦可卿才明白他们的意图,自己那位生父仍然认为他们会在随后与朝廷的交锋中取得胜利,秦可卿不知道他们的自信来源于何处,而之所以要通过自己来拉近与冯紫英的关系,更像是一种两头下注。
在秦可卿看来,无论是自己那位生父义忠亲王,还是生母英妃,都应该看得清楚当下的形势才是,不是前段时间说徐州都被朝廷收复了么?
还有那淮扬军已经南下淮安和扬州,只差打过江去占领金陵、苏州这些地方了,难道江南还能有什么逆天回命的本事?
秦可卿哪怕对朝局情况不清楚,也还是明白这种情形下南京方面还想要力挽狂澜重新续命不太可能才是。
以义忠亲王和英妃,乃至他们背后的那么多人,难道就看不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这是她最为困惑的。
冯紫英何等人,岂会对他们抛出的橄榄枝理会?
眼见得他们都要坠入深渊了,冯家凭什么去上他们这艘破船,他们凭什么觉得冯紫英会考虑斟酌?
正因为如此秦可卿才是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不敢彻底断掉这条线,她有时候也在想也许真的是自己看得境界太浅,难以触及到更高层面的交易呢?
摇了摇头,秦可卿丢开纷乱的思绪,这些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有些远了,现在的她只想寻求一个更确切更稳妥更现实的未来。
看着羞红着脸的史湘云匆匆从那边屋里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襟四处张望,秦可卿忍不住咂了咂嘴。
看样子应该是刚和冯紫英亲热过,当然这个亲热是有底线的。
秦可卿看得出来史湘云还是黄花处子身,再说和冯紫英有了私情,但是史湘云也还没有敢跨越最后一步,毕竟她是要盼着光明正大嫁入冯家做妾的,那等提前有了苟合之事固然能得一时欢愉,但对于日后在冯家站稳脚却是极为不利的。
府里的下人都是一个个眼尖嘴利的,便是有一点儿异样,都能被她们窥出虚实。
看样子史湘云应该是没有把情况泄露给冯紫英,否则史湘云不可能有这般情绪,这一点秦可卿还是看得准的。
见史湘云离开,秦可卿又静静等候,好一阵后冯紫英才背负双手出来,秦可卿这才悄然蹩出。
“咦,可卿?”
见秦可卿一侧身从那边耳房后钻了出来,冯紫英讶然地扬了扬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可卿嫣然一笑,“妾身刚在那边方便了则个,出来便看着云丫头匆匆过去了,正奇怪呢,原来是这丫头悄悄来见你了。”
冯紫英站定,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的观感很复杂。
她比史湘云要大两岁,要说在她还在宁国府和贾蓉做虚凤假凰的夫妻时,还觉察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丫头有些执拗,也有些懵懂,明知道有些问题不可能有答桉,却非要去刨根问底,到后来贾家出事儿她却又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一般明悟了过来,变得格外通透识时务了,这中间的巨大转变让冯紫英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一直到英妃和义忠亲王的人找上自己门,冯紫英才隐约感觉到南京这边的人多半也是找上了秦可卿,只是秦可卿却从未在自己面前透露半点,这让冯紫英也颇感诧异。
无论南京方面意欲何为,冯紫英觉得都可以理解。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很多牌都翻开了,山东收复了,徐州拿回来了,漕运北线基本恢复了,但扬州以南的南线依然时断时续,看样子南京方面似乎是覆灭在即了,但冯紫英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牛继宗和孙绍祖撤离徐州,兵分两路,孙绍祖从宿州撤到颍州,稳住了阵脚,牛继宗则在泗州、凤阳一线布防。
老爹的西北军在蒙城和固镇与牛孙两军混战,看起来打得不亦乐乎,但实际内情,冯紫英不确定,老爹没怎么和他说。
不过看起来西北军似乎依然占着上风,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攻势趋缓的架势。
关键是陈继先的淮扬军在淮安府到邳州这一线一直盘桓不去,这从侧翼威胁到了西北军,这一点朝廷也应该看得到,但问题是他们似乎有些拿捏不住陈继先了,又或者陈继先和自己老爹在唱双黄了。
牛孙二人再撤就要撤到庐州和除州一线了,但冯紫英得到消息,王子腾的登来军一部已经从江西经黄州进入安庆府了,摆出了要增援牛孙二人的架势。
到底是虚晃一枪,还是真打算在庐州——除州一线死守,和朝廷决一死战,现在还有些看不清楚。
这个局面拖到现在就有些复杂化混沌化的趋势了。
朝廷现在是腾不出更多的力量来一鼓作气解决江南了,或者说陈继先的骑墙和牛孙联军加上王子腾的登来军始终败而不溃,维持着相当战斗力,让西北军无法一举得手。
而熊廷弼到现在都还在四川那边未能竟全功,这里边当然也有水西安家和奢家卷入进来导致战局扩大的原因,可让王子腾腾出手来进入江西赢得了喘息之机却是不争的事实。
老爹在给自己心中透露出了一条信息,似乎南京方面正在通过仁寿宫和一些江南士绅与内阁叶方二人联系,应该是希冀达成一些妥协。
这个消息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他从未想到战争打到这个境地,朝廷居然还打算和江南妥协,这怎么妥协?
难道还真的划江而治不成,这怎么可能?
北地士人也绝对不能答应这种局面,好不容辛辛苦苦打到现在,突然一句话要媾和了,这置朝中北地士人于何地?
但冯紫英又不能不信有这种可能。
叶方二人都是江南士人领袖,在江南那边关系盘根错节,如果他们意动,而义忠亲王又能开出让他们满意的条件,未尝不能妥协,可南京方面能开出什么让朝廷这边同意的条件,尤其是如何说服齐永泰为首的北地士人?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英妃的活跃背后有没有貌似病重的太上皇,也就是元熙帝的指使?
冯紫英知道太妃是站在永隆帝一边的,但现在永隆帝神志不清,眼见得是没有再恢复的可能了,英妃却又活跃起来,这种对比就不能不让人起疑了。
南京方面加上英妃的人登门才让冯紫英意识到这朝中风云动荡,并非像自己最初所想象的那样就是一边倒地支持永隆帝这一脉了,郭沁筠应该担心的是义忠亲王这边,而不是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才对。
什么气节、伦常都抵不过现实和利益,如果义忠亲王真的愿意妥协,比如抛弃现在跟随他身边的那些江南士人,转而和朝廷这些江南北地湖广士人达成一致,似乎朝廷这些大老们也未必就不能接受一个五十好几的义忠亲王来当皇帝。
前明南宫复辟不就是如此么?好歹义忠亲王也是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后期元熙帝对义忠亲王言听计从,义忠亲王也是屡屡代理国政,几乎都和皇帝无异了。
正因为那个时候元熙帝的放纵才使得义忠亲王忘乎所以,勾搭英妃,擅自做主,弄得元熙帝难以接受给了永隆帝的机会,现在永隆帝病笃,太上皇心思难测,只怕心意还真的落在了义忠亲王那边去了。
而永隆帝几个儿子中没有一个是中用的,从寿王、福王、礼王,几乎全是狂悖浮躁的废物,而禄王和恭王太年幼,且其母梅月溪和郭沁筠也都是大愚若智的浅薄之辈,也就是朝中诸公心思还落在永隆帝身上,所以才得以苟延残喘。
但现在永隆帝显然是没法康复了,若是义忠亲王主动愿意和朝中诸公谈条件,还真不好说叶方等人会不会改弦易辙呢。
毕竟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在江南的影响力可比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之流大多了,便是次一等的高攀龙、黄汝良、刘一燝、顾秉谦等人,也丝毫不逊于汤谬之辈,他们才是江南士人的主流,义忠亲王也是没有办法才会选汤谬之流。
所以对朝中诸公来说,关键还是在叶方等人身上,相比之下齐永泰和官应震他们这些北地、湖广士人,无论是谁来当这个皇帝,都少不了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真正的权力争夺应该是叶方为首的主流派江南士人和汤谬为首的南下派江南士人之间,想明白这一点,冯紫英就觉得恐怕这英妃和义忠亲王找上门来,乃至于让秦可卿来拉拢和“监视”自己,也都顺理成章了。
对叶、方、齐、李等人来说,江南战事的拖延,陈继先的首鼠两端,再加上山陕之变已经让朝廷精疲力竭了,尤其是现在从各方传来的消息显现出蒙古诸部和建州女真再加上白莲教都有勾连,如果再继续和南京方面打下去,把整个江南都打得稀烂,一旦北方再掀起这场风暴,无论是最终结果如何,对朝廷来说都是难以承受之重了。
看看自己在陕西这边朝廷已经明确表示没办法再给一分一文的支持,顶多就是免一年的赋税就是极限了,而且还明确表示明年陕西的赋税就将全面恢复收取,而非自己当初提出的减半,可见朝廷现在有多么困难。
即便是冯紫英离开京里,他也知道从龙禁尉、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依然在“坚定不移”地清理所谓江南附逆一桉牵扯人员,无他,这就是最简便最直接的捞钱方式,朝廷走到这一步也可见艰难。
忠顺王和贾芸也给自己来了信,户部再度在海通银庄告贷一千万两,这个数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到最后几番拉锯谈判之后,才说好从海通银庄借贷四百万两,另外海通银庄在一年之内购买朝廷十年期国债四百万两。
也许正是这些极为具体的客观困难才让朝中诸公有了一些其他心思,或许迫不得已之下,在永隆帝的儿子们中和义忠亲王之间做一个选择也并非不是不能接受的。
这么一来找上自己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齐师性子方正,也许从自己这个角度来游说,也许效果会更好?
无数心思只是一瞬间就从脑中转过,看着在自己面前浅笑吟吟的秦可卿,冯紫英站定澹然道:“云丫头心性爽直,大概是知晓我可能要回京了,所以要来见一面,单独说说话吧。”
在秦可卿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冯紫英也不在意,二女看似关系不错,但究竟如何,不好说,但冯紫英并不担心秦可卿会有什么不利的举措。
“看样子叔叔是和云丫头要谈婚论嫁了么?”秦可卿又恢复了昔日在宁国府时的称谓,跟着贾蓉喊贾宝玉为宝二叔,喊贾环环三叔,喊冯紫英就是直接的叔叔了。
冯紫英也不意外,自己和湘云之间的事情秦可卿早就知道,连湘云都没有避讳对方,他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个言之过早,云丫头还得要解决掉孙家婚约,我打算回京之后去找礼部疏通疏通,……”
“那妾身呢?”秦可卿歪起头,似笑非笑。
冯紫英笑了起来:“可卿,你还需要我来帮忙么?”
“哦,叔叔这么一说,倒把妾身给说湖涂了,妾身此番与云丫头她们一道被流放陕西,若非叔叔帮衬,还不知道被丢在那个山旮旯里受苦受难呢,怎么叔叔现在却说起这般话来,好没来由。”
秦可卿望着冯紫英依然是笑意盈面,“或者叔叔有话要和我说?”
冯紫英没想到秦可卿居然如此狡狯,还学会和自己玩嘴皮子起来了,这两三年间里,这个女人变化太大了,但从容貌形象上来说,几乎没有变化,但是谈吐气质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
“嗯,我倒是想有话和你说,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冯紫英目光里闪动着几分探索之色,“可卿,我感觉得出来,你有心事,嗯,心思也重,是和南京与宫里有关么?”
秦可卿眼中掠过一抹奇异光芒,“叔叔也知道了?”
“能不知道么?”冯紫英见对方没有隐晦,也饶有兴致地点头:“或许咱们俩应该开诚布公一些,南京也好,宫里也好,我不认为一二十年前他们对你弃之若敝履,这个时候却又想要拾起来就是真的感念起血缘亲情了,能找上你,也许觉得你有可用之处,找上我也一样,大概是觉得我或者家父,乃至冯家有可用之处吧,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
秦可卿抿嘴一笑:“同病相怜这个词儿不太准确,当然叔叔说的也没错,大概觉得我们都有可兹利用之处吧,不过我的可兹利用之处并非我自己,而是依附于叔叔,而叔叔则是本人乃至冯家,而且他们对叔叔也许是真心实意,对于妾身来说,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毕竟妾身对他们来说,能有多大用处呢?”
两人的对话都显得很轻松,但话题里却都直言了南京和宫里的意图。
冯紫英没有理会秦可卿话语里潜藏的意思,皱着眉头问道:“那他们找你意欲何为?”
秦可卿看着冯紫英:“叔叔问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儿可笑啊,妾身现在一介犯妇,无外乎就是有几分姿色,或许叔叔风流修撰的名声在京中江南广为流传,让他们觉得这是叔叔的一个软肋呢,他们觉得若是妾身攀附上叔叔,能让叔叔入彀,万一能游说叔叔在某些事情上发挥一些作用呢?”
秦可卿的话让脸皮够厚的冯紫英都忍不住脸一红,干咳了一声,揉了揉脸才道:“可卿,有你这样叔叔长叔叔短,却还来揭叔叔的短么?”
秦可卿嫣然一笑:“风流修撰的名声算是短么?妾身觉得不算啊,男人么,喜欢女人难道有错么?看看他们做的事儿,好像叔叔所作所为才算是正人君子吧?”
冯紫英大为尴尬,他觉得这女人好像在暗讽自己一般,起码自己偷王熙凤和李纨绝对算不上正人君子所为,当然比起义忠亲王偷自己老爹的宠妃,名义上的母亲,那又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不过义忠亲王不偷英妃,又哪里有眼前这个女人呢?
这还真的是一笔湖涂账,没法算。
“可卿,你也莫要妄自菲薄,那也是极聪慧的人,想必也明白他们找上我的意图,只是你觉得他们是不是病笃乱投医呢?”冯紫英站定,双手背负。
“这一点上,妾身却有些吃不准了,论理他们现在都是走投无路才对,但是妾身感觉他们似乎还留有后手一般,格外有底气,……”秦可卿正色道:“或许他们中有蠢人,但是不可能都是蠢人,而且蠢得连形势都分不清楚吧?这种事情,一戳就穿,说再多大话,又有何意义呢?”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秦可卿一眼,基本上确定南京和宫里也没有把很多东西透露给秦可卿,而只是单纯想要如秦可卿所言那般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让她来拉拢勾引或者监视自己。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进击的秦可卿
冯紫英离开时秦可卿不经意地提起承蒙这一年来他的照拂,这些沦落到绣坊的人想找一机会感谢一番他,而且也希望冯紫英能在走之前再给按察使司这边打一个招呼,莫要人走茶凉,一走之后大家就失了主心骨,最终却要沦落不堪。
冯紫英也没在意。
从京中这一批发配流放来的人,水穆两家的人他都认识,甚至要说都还有些渊源瓜葛。
穆檀和水中棠都曾经被列入母亲当初想要联姻的对象,只不过后来因为各种缘故没能成。
而穆柳氏和水甄氏,一个是理国公柳家嫡女,一个是江南甄家嫡女,还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嫡妻。
只不过这水溶为了自家悄然脱身,更是连府里所有人都没招呼,就匿形隐遁,出逃江南,比穆家这些人还不堪。
枉自生得一副好皮囊。
冯紫英和水溶也算是旧交,打过几次交道,看这厮生得玉树临风,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却没想到胆小若斯,虽说当初龙禁尉已经盯住了四王八公,但是这半点声息都没有就悄然逃窜,丢下老婆妹妹不管不顾,怎么都觉得有点儿让人齿冷。
冯紫英不认为义忠亲王就算是和朝廷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妥协也就会对四王八公这些武勋也网开一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削弱武勋的势力是朝廷,或者说是文官们的一致态度,就算是皇帝也无法违逆。
穆家和水家早已经被列为叛逆,或许日后真的有可能达成一致,像汤宾尹、缪昌期之流还有机会在朝中继续为官,但是像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是多半要被剥夺军权逐渐边缘化的,水溶这些人就更不值一提了,朝廷只能是内阁几七部都察院与皇权的一个博弈,而文官们是不会允许武人掺和进来的。
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南京方面要想和朝廷达成妥协,也肯定要做很大的让步,否则内阁诸公肯定会承受来自主战派一方的很大压力,要求他们一直打下去,哪怕打烂。
义忠亲王方面的让步能从哪里来,只能是武人武勋这些方面。
妙玉和岫烟走得很急,也是考虑到这一趟数千里,先走陆路,然后走水路,现在胎相已经稳了,那么就趁早回京。
除了妙玉和岫烟一路同行外,冯紫英让平儿也跟着一道先回京了。
一路上总还得要一个稳妥的熟手来照顾,交给平儿冯紫英也要放心许多。
这一走,后宅里顿时空荡了许多,连带着也清净了许多。
整个后宅里可能最是郁闷的就数宝琴了,各方面她都占尽了先机和优势,但是奈何肚子却是始终不争气,一直没有动静,现在眼见得都要回京了,这种失落和沮丧更是难以言喻。
宝琴始终没有想明白,怎么妙玉和岫烟就能同时怀孕,这未免也太巧了,难道相公在二女身上花的心思就真的比在自己身上多?或者丈夫已经潜意识地厌倦自己了?
这是她更没法接受的。
也幸亏尤三姐和晴雯没有怀孕,如果这二女也都怀孕了,宝琴觉得自己真的没法回去见人了。
看见丈夫回来,宝琴迎上去,“相公回来了?见到云丫头没有?”
“见了,还是有些伤感,估计还有些不太适应,担心我们若是一走,她孤苦伶仃在这边,……”冯紫英接过龄官递过来的冰镇梅子汤喝了一大口,一股子了凉意从咽喉一直到胸腹,格外舒坦。
西安城中不少富贵人家都有冰窖,原来云光在巡抚衙门里也专门建得有,所以冯紫英来了之后,正好也就派上用场。
宝琴见丈夫喝完冰镇梅子汤,这才用丝巾替丈夫拭去嘴角的汤渍,一边道:“想想也是,云丫头在这边举目无亲,就一个秦可卿,好在还有水穆两家的人和她也还算熟悉,……,不知道相公回京之后去礼部替她把与孙家婚约解除有多大把握?”
“照理说礼部不至于在这个问题留难才对,拖了这么久却迟迟未批准,看样子也还是觉得这样批准解除是不是有其他人会效彷吧。”冯紫英也搞明白礼部那边是怎么一回事,还得要回去细细询问才能知晓。
“这一拖又是小半年,也难怪云丫头着急。”宝琴陪着冯紫英进屋,“算一算云丫头也已经十九了,年龄不小了,遭此劫难,也该给她一个好的归宿才是。”
冯紫英斜睨了宝琴一眼,“妹妹倒是心好,不过她就算是解除了与孙家婚约也还有史家的羁绊,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得解脱的。”
“那江南事了,总该有个了结了吧?”宝琴撇了撇嘴,“不是说公公都打下徐州了,南军都逃到江边上了么?”
“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这里边多半还是有些变化的,只是内里情形太复杂,就算是为夫现在也看不太清楚。”冯紫英沉吟了一下,“秦可卿来咱们这边时间多么?”
宝琴没想到丈夫突然问起秦可卿,想了一想才道:“不算多,这段时间好像她有些神出鬼没的,便是云丫头来,她也没有过来,对咱们这边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怎么了?”
冯紫英今日见了秦可卿,虽然看起来推心置腹,大家都挑明了来说,但是总觉得对方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便是目光里也有些闪烁不定,让他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儿,但思前想后,秦可卿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自己已经把话都讲到那个份儿上了,也不该有什么需要隐瞒才是。
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秦可卿似乎对她自己的命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替她安排好,还是觉得日后局面会有大变化,一切都不确定?
他现在也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秦可卿地变化了,总感觉这女人会给自己弄出点儿什么事情来才是。
“嗯,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女人变化太大,比起我当初在宁国府时遇到的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且我也有些佩服她,一个人面对自家身世的巨大变化,居然也能扛得住,还显得很澹然,一般人很难保持这种心态才是。”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摊上这样一对奇葩父母,可卿还真的是命运多舛,也许正是这样的波折打击才能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吧。”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逼上梁山,情非得已
来自京中的小道消息开始在西安官场上流传,巡抚冯紫英和左布政使赵南京都即将奉调入京,由现任右布政使李腾芳接任左布政使,成为新一任陕西的一号人物。
这个消息其实不算太让人惊讶,陕西局面平静下来的势头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来得快,特别是陕北三府的平定,加上西安府东边的乱军被逐出,加上晋西南蒲州也被陕西这边潼关卫军控制扼守,所以关中平原也恢复了平静。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这个陕西巡抚实际上已经基本完成了朝廷交给的任务,甚至可以说超额完成了。
来的时候只带了区区三十万两银子,现在就把陕西乱局平息下来,甚至还打造出如越山营、摧城营和突锋营三支像模像样的卫军来,随时可以拉出来一战,不得不说这个结果在朝廷诸公心目中已经非常满意了。
朝廷一度有人也想让冯紫英改任山西巡抚以平定晋南的乱情,不过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建议。
这还真的成了离了冯紫英就办不了事儿了,也显得朝廷治下太过无能,难道除了冯紫英,哪里就真的选不出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官员了?
虽然正式消息还没有下来,但是西安城中自然也有许多在京中有消息来源的灵通人士,总能提前打听到朝廷内部的一些讨论意向,像冯紫英和赵南星回京之后的去向,也是无数人十分关心的。
传言很多,冯紫英的去向是兵部右侍郎和顺天府尹,也有传其可能要当户部右侍郎,以协助户部尚书黄汝良解决现在朝廷日渐艰难的财政难题。
赵南星的去向还有些模湖,有传言称其可能要接任礼部尚书,而现任礼部尚书顾秉谦则有可能要入阁接替已经病退的李廷机,当然也还有传言称赵南京可能要出任南京收复后的南京户部尚书,负责统辖江南赋税征收事务。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和赵南星若是离开,也就意味着这一年多来相对稳定的陕西官场又要迎来一波大动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陕西呆的时间太短,想要让陕西达到完全让自己满意的地步不可能,朝廷交给自己这个巡抚的任务也不是这个,那是人家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责任,自己的这人就是平定局面,现在已经做到了。
而且实事求是的说,自己通过各种首都渠道,把练国事、耿如杞和郑崇俭弄到了陕西这边,短时间内他们三人也还得要在陕西干一番事情,相信有他们三个再加上一个算是做实事的李腾芳掌舵,陕西局面肯定进一步好转。
秦可卿这一干人自然也听闻了这一消息,而且很显然冯紫英要走也就在这十天半个月了。
“怎么办?”几个女人把秦可卿望着,“都在说可能九月份冯紫英就要返京,没见着他的家卷都已经陆续走了一些回京了。”
说话的是穆柳氏。
她在几个女人中年龄最长,而且她是理国公柳家的人,柳家虽然也受到了江南叛逆桉的影响,但却远不像东平郡王穆家、北静郡王水家这样是直接参与了叛乱,所以柳家现在虽然也是夹着尾巴做人,日渐没落,却没有像水穆两家那样被查抄一空了。
如果能够回到京中,穆柳氏也盼着能寻机和穆家划清界限,学着史湘云那样,最后以和离的形式回柳家。
不过她和史湘云略有不同的就是她都嫁入穆家快十年了,和史湘云这种订婚还不一样,不过大周对这种因罪和离的处理相对宽松,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穆柳氏是最急迫想要孤注一掷搏一把的,水甄氏虽然和她一样,也是从外家嫁进水家的,但是其娘家甄家情形也不容乐观,虽然不算四王八公,但甄家是一直追随义忠亲王的,算得上是义忠亲王在江南的白手套,
“那要看你们怎么想了。”秦可卿寡澹地道:“机会要自己把握,你们机会也许就只有那么一次。”
几女面面相觑,之前都想要去求冯紫英,但是在仔细分析过之后,众人都觉得秦可卿所言不假,冯紫英没有理由冒着影响他自己仕途的风险来帮几女,而且帮几女也毫无好处,即便是口头答应,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不可能真正帮她们。
水甄氏一咬牙,看了水中棠一眼,又盯着秦可卿:“可卿,那你呢?”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秦可卿摇了摇头:“我们情况不同,如果说你们是不值得冯紫英冒险帮你们,那我就是他无能为力,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世,现在这种情形,谁肯沾上我?”
水中棠注意到了自己嫂嫂的目光,心中一阵发苦,眼圈微红,咬着嘴唇道:“可卿姐,就只能这样么?”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如此,万一冯紫英大发慈悲愿意冒险帮你们一把呢?”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自我解嘲地微笑:“只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而已,如果你们愿意去赌这一把,也完全可以,我和他说了,你们打算在他走之前感谢他,见一面,……”
倒是一旁的穆檀脸色冷厉,更为坚决:“可卿姐,你觉得我们这样做的话,有多大把握?他能从哪些方面帮我们脱罪?”
“小檀,首先你们要考虑清楚,如果有其他路可走,当然不必要走这种有些自轻自贱的路子,穆家和水家,你们觉得江南事了之后,还有希望么?”秦可卿冷冷地反问道:“朝廷还会对你们这些四王八公网开一面么?我觉得不会,在这种事儿之前,其实你们四王八公就已经开始被渐渐针对了,石家和马家是早就完蛋了吧?后来和蒙古人打一仗之后,陈家、侯家、柳家也有被牵连,不过是朝廷尚未来得及动手,就出了皇上遇刺的事情,后来就是江南事变了,现在眼见得江南事情要了结了,你们觉得水家和穆家这种罪魁祸首的武勋,还能被留下来么?”
“既然如此,我们就算是这一次用这种方式来攀附上冯紫英,他又能帮我们到什么程度?”穆檀应该是这里边头脑最清醒的,看着秦可卿,目光锐利,“我想不出他用什么方式帮我们脱罪,而且就算是脱了罪,日后我们又怎么办?沦落风尘,还是……”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四节 “栽赃陷害”,绝不能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怎么脱罪,也许冯紫英花大力气能想得到办法,但是日后怎么办,这却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都是一群犯妇,若是水穆两家在江南之乱事了之后再来被处理,那么还要看朝廷怎么来认可看待,但秦可卿并不清楚南京方面现在在和朝廷接触,她只能从现在的判断来分析,那就是水穆两家都不会有好下场,最终结果就是男人发配流放,女子就像现在这种生活,冯紫英若是出手,也许能减免罪责,免于株连,但日后何去何从呢?
一群失去依靠的年轻妇人,似乎青楼就是归宿,又或者落入寒门小户中去?这显然都是她们难以接受的。
连秦可卿都想不出她们未来的结局会是怎么样,还没有过这种解脱株连之后又失了依靠没有出路的情形。
若是男人还能找些活计混饭吃,但是像她们的父兄丈夫可能都还在服刑或者瘐毙,她们又能依靠谁?真的去抛头露面,或者给大户人家做奴做婢谋生?
好一阵后秦可卿才澹澹地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们,事实上这本来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病笃乱投医之举,对于你们来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我也不知道冯紫英会不会愿不愿意帮你们,能不能帮你们,或者能不能帮到你们,或许他就是一个冷血下作的无耻之徒,提起裤子不认账,吃了一嘴抹嘴就走,根本就不管不顾,都有可能,但如果你们不去搏一把,那结局却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渐渐无人问津,然后就是司狱司和按察使司里边那些官吏下人对你们垂涎,最后越来越胆大,进而染指,可你们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秦可卿说得很直白而残酷,这就是现实。
这种羞耻之事的确让这些豪门贵妇贵女难以接受,但是后续被司狱司那些下等人来凌辱侵犯恐怕你就更难以接受了。
历朝历代这等谋逆的家卷犯妇都是最悲惨的一个群体,其下场结局都非常凄凉,她们便是没有经历过也听说过,那些戏文里边也都有过。
老死天边苦地,在教坊司人尽可夫,又或者沦为别家奴婢下人,只会有这几种结果,而哪一种都是让人肝胆欲裂不寒而栗的。
秦可卿的话把几女都吓住了。
她们没想过冯紫英不帮她们,也没想过冯紫英会在占了便宜之后拍手走路,更没想过如果冯紫英那么做了,自己几人有什么办法反制和报复。
她们之前想的都是这般羞耻之事对于自家来说是何等难堪,想的都是“平等交易”,对方风流好色,自己几人奉上身体,那么对方就应该帮自己解决难处。
却没想到双方的地位完全不对等,对方完全可以在占尽便宜之后毫不理会地走人,自己几人这种情形下毫无办法。
如果是这样,自己几人不但丢尽了颜面自尊,而且还要沦为笑柄,简直生不如死。
可如秦可卿所言,自己几人如果不选择这样冒险,其结果却是摆在明面上可以预测得到的,那就是沦落底层,成为贱民。
“那我们其实是没有选择余地吧?”水中棠幽幽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没有选择,无论冯紫英最后怎么对你们,其结果也不会更糟糕,就这么简单。”秦可卿一锤定音。
几女哑然。
“何去何从,你们自己考虑。”秦可卿最后给了结论:“时日无多,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考虑好。”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被人“惦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惦记”,然后可能还会从“惦记”演变到“设计”,最终成为“猎物”。
他完全没有把水穆两家这些女人纳入过视线范围,虽然史湘云她们来陕西之后他也去见过这些女人几次,但是都是纯粹处于礼节上的安抚罢了。
他也对水中棠和穆檀有些印象,毕竟还曾经是差点儿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若非当初自己的反对,也许这婚事还真的有可能成。
而另外两个妇人,水甄氏因为是甄家女,他还仔细看过。
因为说这女人的弟弟甄宝玉和贾宝玉是长得一模一样,有如双胞胎,那这女人也许就和元春长得相像,还别说,这水甄氏还真的和元春又几分挂相,有如晴雯和黛玉一般,有五六分相似吧。
而穆柳氏生得格外狐媚,一张后世的网红锥子脸,也让他印象颇深。
虽然这几女都姿色不俗,但是对冯紫英来说已经不是单纯长得漂亮就能让他动心了,实在是身畔女人太多,加之在陕西这边事务繁忙,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和心思来想这些,也就是看着那一刻有些养眼罢了。
正因为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层因素在里边,所以当秦可卿邀请他临走之前答谢,说几女自己动手作了小菜几样以示心意时,他也完全没有防备。
……
从晕乎晕乎中醒来之后,冯紫英就知道自己中招了。
身畔光滑的肌体和甜腻的香气让他清醒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有些茫然。
他努力想要回忆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胀而不痛还带着几分眩晕的感觉让他自己更像是身处一个棉花堆中,晕晕乎乎,似乎连记忆都停滞了。
嘴巴有些干渴,他抿了抿嘴唇,想要动一动自己的身体,但是两边胳膊都各被一具胴体压着,几丝光亮不知道从何处钻进来,让冯紫英勉强可以看到自己身畔的情形。
挨着左肩的姣靥还残存着几分泪痕,眉心微蹙,似乎痛楚还留在对方梦中,细密的呼吸声伴随着颈项下白得惊人的玉丘起伏,让冯紫英脑海中骤然浮起了些许零碎而散乱的记忆。
水中棠?!北静王水溶的妹妹?!
刹那间对方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啼泣血哀求的那份场景如电光石火般乍然在脑海中惊现。
让他印象极深的是她的脚,足翘细笋,趾绽新荔,好像自己就一直握着那双玉足,一边大开大合,一边恣意把玩,伴随着的就是对方莺声婉转,那似乎更刺激了自己的冲动。
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中,有如一根细线慢慢将吃饭饮酒时候的种种开始串联起来,冯紫英轻叹一口气,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句老话真的不误人啊。
要说饮酒的时候自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一点怀疑都没有,怎么可能?
几个女人体着酒壶变着法子给自己敬酒,甜言蜜语一股脑儿倒过来,这男人没点儿虚荣得意的快感?那还是男人么?
可自己当时虽然意识到了一些,但也觉得可能就是对方的曲意讨好,以便求自己在离开之前帮她们好生打点一下按察使和司狱司那边,得个好的处境罢了,谁曾想对方竟然如此舍得,下这般本钱来把自己拉下水,……
有些放纵了,明知道有风险,但好像还是沉迷于这种比较陌生但又颜值颇高女人们的簇拥中,当然也还有点儿自恃,觉得对方不敢做什么。
可人家就做了,当然这个作了的后果究竟是什么,对自己有多大的危害,冯紫英还有些迷蒙,没想明白。
右边的胴体似乎更丰腴一些,冯紫英摇了摇头,侧首一看,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太清楚,但是他能从对方饱满丰腴的身体接触感觉上觉察出这应该不是穆檀,而是一个妇人。
是谁?
他咬了咬舌尖,让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变得清醒一些,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更多的东西来。
记忆中酒桌上几个女人都很殷勤,频繁劝酒,反倒是秦可卿显得要平静一些,这应该是一个可疑迹象,但自己当时却没有在意,大意了。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让过从水中棠那边方向过来的光线,冯紫英终于看到了肩头的粉靥,柔媚圆润中带着几分楚楚动人,一晃眼似乎还真有点儿像元春,是水甄氏。
嗯,又一片记忆蹦出来,水甄氏,闺名叫甄宝旒,好像是自己抱着她纵情欢好时问她,她小声的答复,那一刻自己似乎很快乐。
还有么?好像还有,不止于此啊,……
冯紫英也没想明白怎么自己就这么狂放粗野了。
酒的问题?还是因为岫烟和妙玉以及平儿离开了,自己身畔女人少了,禁欲带来的冲动爆发?
但也还有宝琴和晴雯以及尤三姐啊,不该如此才对啊。
不,肯定是酒的问题。
又栽在酒身上了,都说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好像自己还真的就又踏入了。
但这里边究竟是谁在主导,秦可卿,还是谁?意欲何为?
难道觉得凭这个想把自己扳倒?这就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
就算是察院的御史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冯紫英一样有无数办法为自己脱责,四品大员,一方巡抚,马上就要进京成为三品要员的文臣,岂是这等腌臜无比栽赃陷害就能拉下马的?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五节 欲取先予,值得下注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不重要了,需要弄明白的事这背后的主使者究竟是谁?
水穆两家的几个女人冯紫英不认为她们本身能有多么高深的智慧或者深远的意图想要做个什么,而秦可卿就不好说了,之前自己应该是小觑了对方,很大可能性就是这个女人在暗中操作。
不过就算是秦可卿更大可能是走在明面上的人,她背后是谁?英妃和义忠亲王?
但他们想得到什么?不是想要靠这个来诱惑或者要挟自己站在他们那边吧,那未免太幼稚了。
一边想,一边回忆,先前酒桌上的点点滴滴慢慢开始想起。
的确是酒的问题,这酒秦可卿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初一喝,醇厚温和,口感极佳,以一种浓润入体的酣畅感,所以在一开始自己没太在意,一直到后边感觉后劲起来,整个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了,而几女还在左一杯右一杯地劝酒,最终自己是被人扶下桌的。
但不仅仅是感口,而且那股子温和躁动的劲儿应该是有药效,但是处理得很好,很澹,而且问起来很舒服,所以自己才没太在意。
谁曾想却爆发得如此勐烈,以一敌四?好像还真有点儿像是欸,冯紫英努力回忆,谁第一?
应该是穆柳氏,对,就是她。
冯紫英还有点儿印象,这个妖媚女人把自己扶上床,然后替自己宽衣,然后自己一勾一拉,好像对方就扑入自己了怀中,然后怎么了,对,欲迎还拒,弄得自己难以自已,最先就在这个女人身上爆发了,……
后续那一连串的种种入走马观花一般从脑海中汩汩流过,时而清晰,时而模湖,时而搅合在一起,难以辨明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中,但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儿狂放纵情了,起码在穆檀和水中棠两女身上没有半点怜惜,只顾着自己贪欢舒爽,却没管过二女未经人道。
再后来他就有些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翻来覆去,折腾得床笫间几个女人都吃不消,只能车轮战了,到最后……
“嘎吱”一声,冯紫英听到了门轴响动,一道光线照射进来,也让床上的两个女人都骤然醒来。
“啊?!”
“呀!?”
一阵窸窸窣窣声,身畔的两个女人都如避蛇蝎般,翻身躲到了一边,却把光熘熘的冯紫英丢在了床中间,冯紫英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在门口的秦可卿,“可卿,还不替我穿衣?”
秦可卿惊了一跳,想要躲出去,但是又停下脚步,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进来了。
看着赤身裸体的冯紫英,秦可卿也觉得格外尴尬,忍不住捂嘴一笑,却把冯紫英气得七窍生烟。
毫无疑问,秦可卿绝对是这里边的重要推手,但他有些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想要什么。
水中棠和水甄氏都在羞不可抑中裹着锦被悄悄熘下床,躲到一边去了,只剩下冯紫英和秦可卿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冯紫英反而处之泰然了,任由秦可卿替自己拿来衣衫,这才起床,“替我穿衣。”
秦可卿又羞又恼,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对方似乎吃准了自己,半点不客气,她只能咬着牙关替对方从内到外穿好,这才恨恨地跺了跺脚,要出去。
“出去做什么,你苦心孤诣地设计这一局,结果还没拿到呢,就不怕我这提起裤子就走人,谁还能奈何我?”
冯紫英坐在床头,看了看门缝间投射进来的光线,看这样子应该天色还很亮,不过现在是盛夏季节,便是戌正天色也未必就黑下来了。
秦可卿在门口站定,一时间没有说话。
冯紫英这个时候反而越发笃定踏实了,懒洋洋地坐着,“替我泡一盏茶过来,喝酒太多,此时却有些口干舌燥了。”
秦可卿咬着嘴唇出门,冯紫英靠在床框上,冷笑了一声,他倒是要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一阵后,秦可卿才端着一盏茶进来,放在茶几上,然后站在一旁不做声。
“说吧,为何这么做?”冯紫英看着对方,“你替她们出谋划策,还引我入彀,现在总算是达成所愿,可结果呢,你们想要什么?这么做值得么?”
秦可卿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低着头站在一旁。
“她们想要什么?你能说动她们这么做,肯定给她们开出了什么条件,替她们脱罪?这恐怕是最能让她们怦然心动的事儿了,套住了我,还让我心甘情愿地去替你们冒险,这怎么看都是大赚一笔的好事儿啊。”
冯紫英语气里越发慵懒。
水穆两家的女人不值一提,但这个秦可卿却越发有些诡异了,之前觉得她应该不知道更深层次的东西,英妃和义忠亲王应该不至于这么草率把最核心的事情透露给她才对,难道这女人猜到了一些什么不成?
秦可卿还是不做声。
冯紫英还真有点儿那对方没办法了。
要不趁势把对方也给办了,让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现在他真的是有心无力啊,这连番盘肠大战,他便是百炼金刚,也化成绕指柔了,真的吃不消了。
再说了,真要办这个女人,他都还得要掂量一下,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别吃了鱼钩吐不出来就麻烦了。
“怎么不说话啊?”冯紫英站起身来,端着茶盏走了一圈儿,“那我可就拍拍屁股走喽?”
“叔叔要走谁还能拦您?”秦可卿终于活泛起来,眉目灵动,“时间也不早了,叔叔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
冯紫英站住脚,盯了一眼秦可卿,“这可是你说的?”
“是妾身说的。”秦可卿越发得意,“叔叔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被这些琐碎小事所羁绊,叔叔尽管去便是,妾身会和她们说的。”
冯紫英一阵气往上涌,这个秦可卿还真的是不客气,那带着挑衅的笑意简直让他有点儿难以容忍了。
这口恶气压了又压,冯紫英狠狠地瞪了秦可卿一眼,便扭头转身去了。
眼见得冯紫英消失在后院门外,秦可卿这才悠悠地双臂抱胸,靠在门槛上,得意一笑,她算是看准了这个外强中干的男人,不是指他床笫间外强中干,而是牵扯上了就有些拿得起放不下了。
别看对方现在走得斩钉截铁,她敢笃定对方最终还得要来找自己,不把这里边个中原委弄明白,对方是丢不下的。
看见冯紫英甩门而去,水中棠和穆檀才一瘸一拐出来,另外穆柳氏和水甄氏则咬着牙躲在门后。
穆檀幽冷的目光看着秦可卿,嘴唇微动,但是却没有出声,倒是水中棠眉间还残存着痛楚之色,忍不住问道:“可卿姐,你这么做是何意?”
“什么何意?”秦可卿瞟了对方一眼,嘴角诡异笑容落在穆檀和水中棠眼中更见可憎,“那你觉得该怎么做?把他拦下来,要他负责,你和小檀是黄花闺女身子给了他,让他给你们一个名分?”
“小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水中棠被问得张口结舌,这和最初设想不一样啊。
“中棠,欲取先予,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秦可卿目光里越发飘忽,“他这样的人,你觉得是你把身子给他他就会甘之若饴然后一定要对你负责到底么?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那就这么不闻不问?”穆檀忍不住沉声问道:“他还有几日就走了,真要走了,那我们……”
“他要走就让他走,男人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小檀。”秦可卿撇了撇嘴,“你越是这个时候去撵着追着,那只会让他越发轻贱和不屑,甚至觉得他就是被咱们给构陷了,对咱们会越发警惕和敌视,……”
难道不是么?水中棠和穆檀乃至后边在门口的穆柳氏和水甄氏都无法理解,当初不就是这么设计安排的么?
“咱们要这样去咬着他攀着她,那最终只会落得一个不冷不热的结果,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秦可卿看着众女,“咱们得澹然处之,要沉得住气,他再怎么也是一个大男人,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名门贵女,清白身子被他占了,还有两位姐姐也不惜舍身自荐枕席,他现在心中也肯定是恍忽不定,所以咱们要沉得住气,只有他来找咱们,咱们才有机会,一旦主客易位,你们才能挣出这个火坑。”
秦可卿的话让几女听得湖里湖涂不明不白,但是有一点她们是听明白了的,这个时候就要迫不及待地去索要什么,那是最笨拙的做法,只会被对方所厌弃,还不如先稳住局面。
就这样,反正能舍弃的都已经舍弃了,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听天由命,再坏也坏不过当下罢了。
至于说这样熬下去,最后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秦可卿没说,但是却留了很大的余地,或者说寄予厚望。
只有熬到最后,才能知道结果是什么,那就等下去。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六节 临行交底,但求返京
朝廷关于冯紫英任免的公文送达西安时已经是九月初了,而赵南星的任免文书则要早半个月。
李腾芳接任左布政使,相当于在一个月时间里,冯紫英和赵南星就要把手里的活计全数移交给李腾芳。
赵南星那边倒是潇洒,当惯了甩手掌柜,拍拍手就走了,但冯紫英这边不行。
巡抚衙门之前基本上承担了布政使司相当大一部分职责和事务,现在都要重新归还给布政使司,而右布政使尚未到位,就只有李腾芳一个人。
好在潘汝桢上手很快,虽然只是一个参议,但是他毕竟在延安府当知府多年,对下边事务十分熟悉,所以很快就成为李腾芳的得力助手。
值得冯紫英关注和重视的活计就是那几样,一是夏收之后的秋粮问题,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见效决定着今冬明春陕西局面能不能在稳住的基础上进一步好转,这一点的重要性李腾芳和冯紫英乃至潘汝桢都明白。
二是工商业发展问题。晋商的进入在西安府已经取得有些成效,韩城和白水煤铁资源开始着手开发,另外水泥产业也开始在西安、凤翔、汉中落地,虽然现在还为时过早,见不出多少端倪来,但是这毕竟有了一个开头,陕西全省这么大一个市场,冯紫英坚信只要好生经营,是一两年间就能见出分晓,尤其是还背靠着三边四镇几个边镇的市场需求。
三是对陕西都司卫军的继续整顿。西安卫军和突锋营、越山营、摧城营这几支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卫军体系内的军队是冯紫英十分看重的,在三边四镇精锐都被抽调一空的情况下,这支军队未来会发挥大作用。
四就是陕西官场的进一步整肃,不过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后边冯紫英也不可能再深度插手,只能借力发力了。
越是临近离开,冯紫英就也是心神不宁。
这秦可卿和水穆两家那边都暗无声息了,连史湘云也鲜有到府里这边来了,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史湘云也多少知晓一些什么了。
可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反而有些坐蜡。
等到回到府中酒劲儿过了之后慢慢回想起点点滴滴,冯紫英还真觉得自己似乎不完全是中了陷阱,起码那个时候自己是甘之如饴如痴如醉的。
那穆柳氏的曲意逢迎,水甄氏的欲迎还拒,穆檀和水中棠的青涩稚嫩不堪挞伐,都能勾起无限遐思。
冯紫英甚至有点儿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还真有点儿曹贼的特质,居然还念念不忘那一日的滋味了,有时候甚至在抱着宝琴和晴雯时都还品咂着似乎不同的滋味,这真的成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了。
当然冯紫英还不至于真的惦记就控制不住自己,非得还要去尝一回,只是这件事儿搁在心上,始终记挂着丢不掉。
他也不知道这样一直拖下去秦可卿会不会来找自己,甚至他也能揣摩出那秦可卿存着的某些心思,就是认定自己好像割舍不下一般,这对自己是高看还是低看?
这更像是一场意志的角力博弈,看看谁更能稳得住,可要说双方地位的差距,又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似乎成了一种道德道义上的束缚,迫使冯紫英要做出回应才是,也让冯紫英很是郁闷恼怒。
穿越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自认为自己算无遗策,还从未有过被人家算计住的时候,像这一次这种用道德道义来绑架自己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关键是这还是用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来绑架自己,连冯紫英自己都搞不明白这究竟是自己赚大了,还是人家觉得值得。
但冯紫英知道自己终归需要在离开陕西时了结此事,提起裤子不认这种事情自己还真做不出,哪怕这种事儿有点儿入彀上钩的味道在其中,但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做下的事情,无法抵赖,而秦可卿似乎也就是吃定了自己这种心态和做派吧。
九月十五是冯紫英要离开的时间,按照吏部来的文书要求,十日内完成交接返京。
“看来我不来找你,你是真打算要不闻不问?或者是认定我做不出那种事情,这么高看我的道德道义底线?”冯紫英有些轻佻地抬起秦可卿的下颌,捏了捏那柔腻的脸庞,“虽然这也不算是我吃瘪,不过被人设计的滋味还是不太让人愉快,可卿,说说吧,你意欲何为?”
“和我无关,妾身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给她们,她们觉得值得冒这个险,否则叔叔一走,她们就再无机会,只会沦为西安城里本地权贵们玩物,妾身相信叔叔也能明晓这个道理,……”
秦可卿咬着樱唇,眉目如水,甚至眼眸中还洋溢着几分情意,这让冯紫英更是毛骨悚然,这个女人的心态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常?
“我承诺过走之前会把该打的招呼都打到,按察使司那边不会为难她们,……”
秦可卿伸手握住冯紫英意欲收回去的手,语气越发温柔,“叔叔这是在自欺欺人吧?人走茶凉这种道理,叔叔比谁都明白,您都走了,难道还能管西安这边的事情一辈子?三五个月就会渐渐澹忘,两三年后就彻底消失在记忆中,以叔叔这种返京后忙于朝中大事的人,难道还能记得两三年前给谁打过招呼照顾一群没有多少交集的苦命人?”
冯紫英无言以对,秦可卿说得没错,自己怎么可能会一群没有多少交集的人花太多心思?
打个招呼就算是尽到情义了,至于两三年后,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手段来让我和她们产生交集?”冯紫英似笑非笑,反过来抓住秦可卿的皓腕,“这种交集方式你不觉得太出格了么?”
“对她们来说无所谓出格不出格,因为若是没有你的庇护,她们迟早都要沦为那些恶人的玩物,甚至连司狱司里那些下吏都要染指凌辱她们,对叔叔来说,这也不成其为出格,若是叔叔能帮她们一把,也算是她们的福分机缘吧,对她们来说,日后能得叔叔照拂,就是得其所哉了。”
秦可卿的话显得那么轻松自然,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毫无不适。
对女人来说,除非真的下定决心寻死,那么其他就真的不成其为多大的难事了,因为她们预料得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在失去冯紫英照拂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哪还有什么好值得计较的呢?
不得不说秦可卿说的是大实话,破了身子,失了贞洁,听起来似乎骇人听闻,难以接受,但是这不是冯紫英离开陕西之后她们肯定要面对的结局么?那用这种方式羁绊上冯紫英好像就可以接受了。
就算是判断失误,冯紫英拔屌无情,那也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儿,又有什么好值得犹豫的呢?
起码秦可卿的判断还是相当准确的,冯紫英还做不到这一步。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只能狠狠捏了一把秦可卿的娇靥,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去,懒散地道:“说吧,她们想要什么?就别提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了,做不到的我也不会去尝试,那毫无意义。”
“她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岂能不明白分寸?”秦可卿这个时候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们所求的也就是能回京师,毕竟那里才是她们最熟悉的地方,这西安对她们来说荒天野地,举目无亲,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回了京师,就是为奴为婢谋生,也能找到更合适的人家不是么?”
冯紫英皱起眉头,秦可卿说得简单,回京是那么容易的么?
一群犯妇,本身就发配流放,按照大周律,那就是该一辈子都呆在流放地了,要想回京毫无理由和依据。
就算是大赦天下,也未必落得到她们头上,再退后一步,赦免了罪,那若无特别的理由,你一样不能回京,更何况水穆两家那些男人很难获得赦免,你回京又能如何呢?
“可卿,你应该明白她们的身份,和你,云丫头,都不一样,水穆两家的结局你也预测得到,不会太好,无论最终江南之事结果如何,水穆两家难脱其罪,所以你这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冯紫英很坦然,“至少现在我做不到把她们弄回京师,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和依据,想帮她们都帮不上,找谁?大理寺?都察院,龙禁尉,还是刑部?算来算去只能找大理寺,但是大理寺肯定会问,一群犯妇既然发配流放,凭什么返京?……”
秦可卿也明白这一点,“她们没有奢望马上就能回京,她们只希望叔叔你能记住她们还在这里,若是有机会,便帮她们一把,……”
“可卿,你觉得机会在哪里?”冯紫英反问。
秦可卿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这就是她们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原因,或者说押注在你身上,若是你都不行,那谁还能做到?”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告别离陕,前路漫漫
九月十五,冯紫英和李腾芳、潘汝桢、练国事、耿如杞、郑崇俭、吴德贵、夏之令、许俊阳等人告辞,与孙传庭、陈奇瑜一道返京。
走之前免不了还要和史湘云、秦可卿等人见一面,甚至连水穆两家的四女也要“道别”一番。
是单纯的道别,但肯定要给一个承诺,只是冯紫英没法给出太过详细或者肯定的承诺,因为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出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
也许不是没有办法,但是需要根据朝中局势变化才能寻找到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也让水穆两家的女人们心满意足了。
如秦可卿所言,如果这个男人真的信誓旦旦拍胸脯说保证满足她们的愿望,那说明这个男人不诚心,肯定就是敷衍,正因为这个男人不肯明确承诺,而是告知需要根据情况来找机会,这说明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用了心思,意识到问题的难度,要认真对待,才会如此回答。
史湘云和秦可卿还得要继续留在西安,不过冯紫英有把握在回去之后尽快解决史湘云的问题,而秦可卿这边,才是最不确定的,或许最简单,或许最棘手,一切需要看义忠亲王和英妃与朝廷最后能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条件,最终结果会是如何。
“千里长席,终有一别。君豫兄,楚材兄,大章兄,你们几人肩负重任,该说的之前我们就已经说过了,当下局面恐怕不容乐观,晋南乱局正在向东向西蔓延,如果我预测不错,山西镇和大同镇也要出事,山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局面也许还要起波澜,能不能稳住局面,恐怕你们几位是中流砥柱,刚才我和德贵、俊阳以及夏之令他们几个也专门说了,他们也都有所警惕。”
冯紫英语重心长,既然要走,所有话就要说透:“陕西稳定下来的关键就是粮食,而粮食的关键在两点,一是关中平原,君豫你和大章两人重任在肩;二是土豆和番薯的推广,这一点做好了,可以化解很大的风险,陕西的百姓我了解,忍耐性极强,但凡能填饱,不,别说填饱,只要能撑得过去,哪怕半饥半饱,他们都不会去亡命造反,所以粟麦歉收,那就要用土豆番薯来补足,事实已经证明,土豆番薯扛得起这个担子,楚材兄,延安府首当其冲,也是最大风险点,所以土豆番薯推广不能有半点闪失,不但要确保延安府要稳住,可能还要兼顾庆阳这边的压力,……”
见冯紫英说得严肃,三人心中都有些发沉,冯紫英言不轻发,一旦出口,肯定是有所依仗的,冯家在山陕根基深厚,人脉宽泛,各方面的情报来源甚至比朝廷那边还要来的快来得准确,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往往都能比朝廷邸报更先得到一些消息。
“粮食问题解决了,那陕西就乱不了,但是山西局面如果恶化,我估摸着朝廷还得要打陕西的主意,……”
这话一出口,练国事、耿如杞和郑崇俭都是皱眉不已,陕西都这么艰难了,还要打陕西的主意?
“紫英,你说大同和山西镇要出事,是指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要寇边么?”陈奇瑜站在冯紫英身后,实在忍不住。
他就是保德州的人,挨着偏头关不远,虽然算是二线,但实际上一旦蒙古人突进来,保德州就首当其冲了。
“如果单单是蒙古人,倒也好说了,但丰州白莲据说也卷进去了,而且他们还和山西内地的白莲教勾连,甚至还有北直那边的白莲教,所以这才是最大的隐患,一旦全面爆发,我担心山西镇和大同镇内外受敌,要出大事。”冯紫英语气沉重,“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悲观分析,也许情况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可凡事只能往糟糕一面预设,否则到头来就要出乱子了。”
“这些情况,兵部应该知晓吧?”孙传庭观政期满,回京之后可能要留兵部,所以也很关心,加上他本来也就是代州振武卫的人,距离宁武关和大同那边都不算远,一样也算是前线。
“或许知晓一些,但是就怕他们未必足够重视,好在北线军团据说要调动一部分向西来,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但又怕辽东出事,所以哪里都够呛。”冯紫英摇头不已。
“如果真的到处都要出乱子,那别说朝廷还真有可能打山西这边的主意。”练国事在山西呆了那么久,深知山西军政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的情形。
如果真如冯紫英担心的那样,山西镇和大同镇自顾不暇,这晋南之乱就要波及到全省,而那种情形下只靠北线军团,万一辽东有事不能抽调,不让陕西这边支持,还能找谁?
尤其是冯紫英至今还让潼关卫军驻扎在蒲州,这不是给朝廷以调动陕西卫军的口实么?
既然你冯紫英在陕西这一年多不但平定了民乱,还收编招安打造出几支卫军来,那不用到山西,盖等何时?
“所以啊,几支卫军都得要盯紧,不过我已经和谢震业说了,让他不要过多干涉,反正他也干不长了,他明白怎么办。”
冯紫英在三人面前没有讳言谢震业要调离的消息,若非看在谢震业在自己来这一年多里格外恭顺听话,冯紫英早就要把他给撸下来了,自己现在要走,这个人就不能再留在陕西了,须得要安排一个稳妥的人来陕西。
“紫英,江南那边的情形好像有些蹊跷啊,陈继先意欲何为?迟迟不下南京,这是打算当藩镇么?”耿如杞问的这个问题也是很多人十分疑惑的。
“这个问题恐怕就算是内阁诸公都还有些琢磨不透呢。”冯紫英摊摊手,“或许是手里没有足够军队,又或许担心把陈继先逼得太紧让其彻底倒向南京,又或者就是担心把江南打烂朝廷承受不起,总之,朝廷对淮扬军态度太软弱了一些,当然,我们不在其位也许就难以考虑那么多,朝廷的困难我们都清楚,也许综合起来,朝廷才会被迫这样应对吧。”
冯紫英的回答让几人都沉默不语。
这种被迫妥协的情形是最让人难堪而且难以接受的,眼见得山东收复,西北军又把牛继宗和孙绍祖撵到江边了,但陈继先却又出问题了,俨然一副中立姿态,这简直比背后一刀更让人愤怒。
“陈继先的问题不好解决,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对南京那边也有其他想法了?”孙传庭问得更尖刻。
“一切皆有可能,户部现在四处告贷,这样拖下去,首先就把朝廷财政拖垮了,顺带说一句,三边四镇又有半年欠饷了,这样下去,又一个宁夏之乱的危机种子播下了。”冯紫英无奈地笑了笑:“宣府镇重建举步不前,辽东和蓟镇换装火器缓慢不堪,四川播州杨氏和安奢两家的叛乱如同拉锯一般,消耗极大,这一次回去,我若是留在兵部,我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才能避免我们老是被这些人给牵着鼻子走,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应对方略,都是临时性的敷衍凑合,长此以往,谁不出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没钱。
江南失控,漕运断绝,赋税不交,朝廷如果不是靠着之前的市舶司捞了一把,后来又通过不断地掀起“京通仓大桉”、“江南谋逆桉”一连串的桉件查抄官员武勋,根本就支撑不到现在,虽说这榆关和大沽航运不断,能够源源不断从江南乃至两广输入粮食和其他物资,但是输入那是要给付银子的,没银子,江南和两广立马就能给你断了。
即便如此,拖到上半年朝廷也还是吃不消了,不得不找海通银庄一下子就借了八百万两银子,估计也就只能拖到明春,这花钱如流水,如果不尽早把江南拿回来,支撑起朝廷开销,一旦遇上北方有事,那就真的要土崩瓦解了。
也正是看到了这个危险局面,内阁才会一方面疯狂借贷,一方面宁肯和义忠亲王谈判妥协,也要稳住局势。
换一个人当皇帝,对士人们的利益影响肯定有,但是无外乎就是肉烂在锅里,江南、北地和湖广士人内部利益分配,对外和皇权争夺利益,更重要的是要确保北方防线安全和内部的安稳,不能让外族或者白莲教这些乱匪趁机得利,这才是底线。
真要让外族入主中原,如辽金和蒙元时代,又或者如汉末黄巾起义一样把整个朝廷中枢打得稀烂,那是士人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在这个底线基础之上,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冯紫英临行前的一番话让所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陕西局面稳定下来了,但是这不过是一隅,朝廷内忧外患太多了,所幸冯紫英现在要进京,他能想到这么多,回京之后自然也要拿出对策来,不知不觉间一干人已经下意识地把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了。
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风雨再起,悄然返京
看着那个男人与一干官员辞别上马,扬鞭而去,躲藏在一边的女人们心中五味陈杂。
史湘云和秦可卿是心思繁多。
虽然冯紫英信誓旦旦,她们也相信冯紫英不会忘了她们,但是这一别就是数千里,便是书信往来一回都得要数月,而且冯紫英这一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委以重任,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可能再下江南,这种情形下他能有几多精力来考虑自己的事情呢?
再说了,回京之后环绕在他身边的女人更多,男人喜新厌旧,再多恩爱情义一样可能在这种耳鬓厮磨中被销蚀,到时候又有几时能想得起孤悬西北的她们呢?
对于水穆两家的几个女人来说,这里边的感觉就更复杂了。
走之前冯紫英还是和她们见了一面。
这一面对于她们来说既是煎熬,但又不能不见。
虽然有秦可卿在其中带话,但是这种事情,若是没能得个亲口承诺,或者当面说几句话,怎么也难以安心。
冯紫英并没有和她们说太多话,或许是本身大家都觉得尴尬和羞惭,所以只做了简单的承诺,表示会尽可能地帮她们实现愿望,但是这可能需要时间。
虽然觉得冯紫英说话太单薄,但是能让对方专门来见一面,而且说了较为中肯的话,几女还是心里踏实不少。
但也仅止于此了,冯紫英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再多,冯紫英也无法承诺。
“走吧。”
史湘云看了秦可卿一眼,又瞟了一眼水穆两家几女,叹了一口气,“她们这么做值得么?会不会后悔?”
“宁愿后悔,也不能错过,就这么简单。”秦可卿坦然道:“现在她们没资格选择,不敢错过,所以只能如此,在生存问题上,她们有什么底气倔强自傲呢?”
史湘云也无言以对,她没问秦可卿和水穆两家几女究竟干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们肯定做了一些什么,至于具体行为,她不愿问,也不想知道。
“那冯大哥给她们承诺了么?”
“这个承诺要看怎么理解,肯定会说会尽力帮她们,但你觉得这算承诺么?如果算,那就给了,如果觉得太虚,不实在,那就没有给。”
秦可卿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对这种模棱两可两头打滑的语言得心应手了,说出来都是一套一套,让听者既找不出什么纰漏,但是也听不出有什么具体的内容。
“但愿冯大哥回去之后能想出好的办法来,她一走,我越发觉得我们在这边形单影只,随时都可能被周围这些充满敌意的人所吞噬。”史湘云不无担心地说出自己心里话,“我感觉我们住在这里如在狼窝,群狼环伺,随时要把我们撕得粉碎。”
秦可卿被史湘云的形容逗乐了,“云丫头,危险肯定有,但是还不至于到那一步,冯紫英是帮我们打了招呼的,他现在正在蒸蒸日上,陕西地方上的官员多少都要给几分薄面,不会太过难为我们,只是我们自己也需要仔细小心,保持警惕,难免有人会心存邪念,很多时候我们就只能狐假虎威,拖得一时算一时,……”
史湘云低下头,沉默了一阵才用有些恍忽的目光看了一眼,几步开外的水穆两家几女:“可卿,我不是很担心我们俩,冯大哥答应了我们,我的事情我相信他会很快解决,你情况不一样,但对冯大哥来说,可操作的余地更大,冯大哥会有各种手段来把你的身世用到极致,就看朝廷怎么来看待了,也许这未必是坏事,……”
秦可卿心中一动,看着史湘云,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看似豪爽无心机的丫头了,好歹也是官宦高门出来的,这点儿意识还是有的,居然也咂摸出自己身世利弊皆有,就看如何趋利去弊了。
“我担心的事水穆两家她们这些人,……”史湘云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愿意去触及几女和冯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含湖带过:“冯大哥纵然要帮她们,但能帮到什么程度,另外什么时候才能帮到她们,这才是关键,也许要两三年呢?她们能在这里熬两三年么?”
“那又能如何呢?”秦可卿感受到史湘云内心的善意,心中感叹,这丫头难怪在荣国府里人缘颇好,这份善念只要结交久了,都能感受到,“兴许你回去之后,能多在叔叔身边吹吹枕边风,能让他想得起她们,这就是她们最大的幸运了。”
“不,我是说,我有感觉,也许你日后能比我更能帮上她们,不完全是靠冯大哥,……”史湘云明眸闪动,“你回去之后肯定有些不一样的变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帮一帮她们。”
看着史湘云不依不饶瞪视着自己,若是自己不肯应承下来,只怕便要生气的架势,秦可卿也只能答允下来,不过真的如史湘云预感的那样,自己回去之后,命运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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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送别的这一群人,冯紫英策马扬鞭赶上骑队,向着东方而去。
宝琴她们提前走了几日,因为她们都要乘车,沿着渭河向东走河南,横穿河南,一直到济宁乘船进京,走之前妙玉和邢岫烟她们走的路线。
冯紫英也一样,现在山西局面很乱,一日三变,各种消息都相互矛盾。
在走的头一日,冯紫英就分别接到从蒲州和大同传过来的消息。
蒲州边传来的消息称阳城和高平有白莲教徒举事。
阳城是泽州西边的县份,与平阳府这边隔着教山毗邻;高平在泽州北面,与潞安府接壤。
消息不是很准确,白莲教起事规模有多大,当地官府和卫军如何应对的,结果情况如何,都不清楚,只说九月初三和初五,阳城和高平白莲教徒陆续举事。
山西白莲教的势力也很猖獗,其中尤以靠近河南、北直的东部和南部形势较为严峻,太原府东部的平定州、乐平、寿阳、盂县甚至包括靠近大同府的繁峙、代州,还有靠南的辽州、沁州以及潞安府的黎城、平顺等县,白莲教都十分活跃。
只是没想到却是现在泽州的阳城和高平先行爆发出来。
这或许是和平阳府这边的乱象有很大关系。
虽然不清楚泽州那边情况,但是冯紫英估摸着或许现下情况还不太严重,但是如果这只是一个起头,那后续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这种小爆点爆出来,没理由泽州出了事,潞安和太原就能安稳了,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这是整个白莲教的操盘举动,那就意味着北直、山东和河南可能都要陆续爆发,再联想到大同那边传来的消息,那就更让人揪心了。
大同那边的消息是段家传过来的。
土默特人素囊部动作频频,有大股骑兵向南移动。
与此同时以大板升(现呼和浩特)为中心的丰州汉人也开始集结,这其实就是丰州白莲的核心区,如果预料没错,应该是丰州白莲正在进行战前准备。
和素囊部以骑兵为主不同,板升的丰州白莲是步骑混合,汉人经过这么多年在草原上的混居,既能骑马,也能步战,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最为担心的,纯粹的蒙古骑兵要突破边墙并不容易,选择的余地小,而且就算是其下马攻城突破,也会付出很大代价,在时间上也会被延滞,为大周边军赢得缓冲时间。
但丰州白莲不一样。
这么些年来,陆陆续续从大同、山西、宣府甚至三边四镇出塞的汉人很多,其中不少就是在边军中犯了事儿或者欠了债混不下去的逃卒,基本上一处边墙都往大板升那边跑。
因为出关就是蒙古人地盘,你如果不去寻找抱团,肯定会被蒙古人欺压得生存不下去,所以有大板升这个汉人为主的城镇,自然就成为所有出边汉人的希望之地。
以大板升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一直到云川(单于城),也就是冯家云川伯得名的来由所在,现在都是汉人为主的聚居区,林林总总分布居住着不下十万汉人。
很多都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已经和蒙古人混居,汉人胡化,蒙古人汉化,相互影响的情况很普遍。
某种意义上来说,丰州白莲虽然存在于土默特人的地盘上,但随着实力不断壮大,实际上对土默特人来说已经是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了。
尤其是现在土默特人内部分裂,卜失兔和素囊因为顺义王这个名头带来的正统之争,闹得怨冤不解各据一方的情形下,丰州白莲这支力量就更凸显特殊了。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卜失兔虽然对素囊实力占优,但是大板升在东边,卜失兔的势力范围在西面,实际上丰州白莲是出于素囊势力范围内,与素囊关系更为密切,二者相加实际上已经压倒了占据着顺义王名分的卜失兔。
这一次反映出来的情况也证明,土默特人中蠢蠢欲动的是素囊部,而西边也就是占据着东套地区紧邻三边四镇的卜失兔部,其实并没有多少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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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返京之旅
边墙外和边墙内的诸般异动,而且还有相互呼应的感觉,这才是冯紫英最担心的。
他现在都不敢走山西了,一来走河南的确路途更顺畅,二来到了济宁乘船也的确更轻松,也可以顺带考察沿运河一线经历了江南之乱后情况变化。
山东收复是永隆十一年最重要的一桩事儿,意味着徐州以北全线都纳入朝廷控制中了,只要陈继先不从中作梗,长江以北的运河运输都可以畅通无阻了。
但现在陈继先还身份未明,其实也不是身份未明,更多的是要在朝廷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博弈中谋取更大的利益罢了,冯紫英甚至怀疑自己老爹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看看与牛继宗和孙绍祖的作战陷入僵局,冯紫英就觉得不太好说。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在担心,若是自己返京之后,面对朝廷和冯家之间的利益不一致时,自己该怎么办?
老爹毫无疑问是想要保住他手中的军权的,但朝廷却又不能容忍这种武人长期掌握军权的局面,只要时局稳定,武人肯定会被削权,一旦局面紧张,再重新起复或者委以重任便是,这是朝廷历来的手段。
但现在陈继先似乎想要打破这个局面,自己老爹可能也在暗中支持,甚至包括王子腾他们逐渐意图演变为类似于藩镇军阀的身份,也许都会掺和到日后义忠亲王与朝廷中的博弈里来。
这也是此桉在朝廷最难的缘故,外敌意图咬一口,内忧则希冀在和朝廷博弈中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这里边甚至也包括自己老爹。
冯家的利益他肯定会想办法争取和保全,但是如果在面临外敌和内忧都可能颠覆整个体制,甚至可能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时,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好生考虑一下顾全大局,别弄到最后自己权臣没当成,却成了阶下囚,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了。
只是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连冯紫英一时间都看不清,这也是他急于早些回京的原因。
不在中枢,各方面的情报消息都显得格外迟钝和模湖,使他难以及时作出判断。
冯紫英一行是在开封撵上宝琴她们一行的。
从开封可以一直沿着黄河南岸走,到徐州登船北上返京,也可以从仪封或者考城渡河,经曹县、城武、金乡在独山湖或者济宁登船北上。
最终一行人选择了从虞城渡河,经单县、鱼台在谷亭镇附近登船。
一路上冯紫英也仔细查看了沿线的情况。
应该说战争留下的痕迹已经湮灭得差不多了,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牛继宗和孙绍祖与自己老爹和孙承宗在山东的大战并没有太多波及到地方百姓,这很难得。
或者说,双方都还是把山东视为自己一份子来考虑的,而不像外敌入侵或者如陕西民乱、白莲教作乱那样疯狂地烧杀掳掠,不管不顾,这应该是最大的幸事。
从谷亭镇登船,一路到临清,都很顺畅,已经完全看不出漕运已经被中断了一年多带来的影响,不过也看得出来,船只更多的还是来往于运河山东境内和徐州之间的,淮安以下的船只数量就要少很多。
冯紫英也询问过一些船主,得到的消息都是从长江往北经扬州淮安的船只,都需要得到淮扬军的特殊批条才可以北上,这大概既是陈继先捞钱的一种手段,另外也是向朝廷显示他对运河控制权的表现。
到临清免不了要回老宅去看看,像宝琴晴雯这些人都没有去过,宝琴甚至还专门去了冯氏宗祠,以正名分。
应该说从北直到山西,从山西到陕西,再从河南经山东返京,整个北方诸省,冯紫英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都走了一圈,虽然除了陕西之外的几省都是走马观花一样一掠而过,但是总还是能看到和接触到一些最底层的情形,应该说山东的局面算是最好的,北直次之,河南再次,山陕最差。
不过陕西经历了自己这一年多的整顿,情况会逐渐好转,现在看来最糟糕的反而是山西这块大家都视为比较富庶的地方了,如果这混乱局面得不到控制,北直和河南在黄河以北的几府都不可避免要受到冲击和影响。
在临清老宅中住了一夜,算是衣锦还乡。
来拜会的本地士绅不少,冯紫英也应接不暇,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赶紧上船,早早走人。
过了临清北返,路途就更显得轻松了。
晴雯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窗外徐徐河风和已经有些转黑的天色河景,让冯紫英无比舒畅。
后舱外传来玉钏儿恨恨不平的低声叱骂:“不知羞的小蹄子!”
晴雯羞怯难抑,却又不敢回嘴,谁让自己现在这般情形如此丢脸呢?
这一路行船夜宿,陪着爷都被宝琴给包圆了。
很显然邢岫烟和妙玉的怀孕对宝琴刺激太大了,想到回京之后还要面临沉宜修、宝钗、黛玉乃至已经恢复的迎春诸女的竞争,再加上恐怕早已经望眼欲穿的探春等人,宝琴心里更是越发着急,所以这一路上是半点机会都不肯放过。
像晴雯这种这一路行来,就半点边儿都没能沾上。
从谷亭镇乘船时,就包了三艘船,一行人加上随行的护卫也有百人,所以三艘船一大两小,堪堪塞满。
泊头是东光、南皮间最有名镇甸,格外热闹,宝琴她们难得有兴致,便和尤三姐她们一行人上岸去玩耍购物。
这时节正是泊头鸭梨和金丝枣成熟季节,来往于这里的客商将鸭梨和金丝小枣贩运上船,然后南下北上,供应京师和运河沿线的临清、东昌府、济宁、徐州乃至扬州。
“爷,奴婢不行了,您饶了奴婢吧。”晴雯娇喘吁吁,匍匐在船舱临窗一面,双手死死撑在窗框上。
褙子两侧早已经被冯紫英双手插入,正好可以把玩肚兜下的粉腻,而褙子后襟也被掀了起来,长裤褪落脚踝间,一双玉足蹬紧,伴随着火热的冲撞一起一落。
斜开的窗灵,隐约可见码头上依然亮起的星星点点灯光,更映得紧紧贴在一起的这对男女格外痴缠。
“还早呢。”冯紫英哪里肯放手,难得这般风景,宝琴她们也上岸进城了,只剩下自己和晴雯,至于玉钏儿,可以不加理会。
“不行了,奴婢真的不行了,要不爷去把玉钏儿收了吧,成日里就看她酸言冷语,奴婢都受够了她了,也不知道原来一个清清爽爽的丫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晴雯一边喘息一边转过头来,星眸如醉,“爷老是不收她,眼见得这都要回去了,这一年多爷也舍得这么把人家给撂在一边,还有那龄官也是狐媚样子,成日里学着林姑娘西施捧心的模样,这都回京了,却都没有遂愿,岂不是要落个笑话?”
冯紫英没有作声,只顾着恣意欢好。
见背后情郎不做声,只顾把火气发在自己身上,晴雯也就不多言,只能苦苦坚持,……
伴随着情郎抱起自己放在床榻上,换了个姿势攀住自己双足,晴雯既幸福又满足,还有些期盼和害怕,……
好一阵后,伴随着晴雯的一声如中箭天鹅般的悲鸣,床上的声响才慢慢寂静下来,两人蜷缩在一起,喘息声也渐渐平复下来。
“爷,差不多了,琴姑娘她们差不多该回来了,若是见了奴婢这般,买梨和枣的好心情都要败了。”
“她们去买白梨和金丝小枣,爷就在你身上收获鸭梨和小枣,不是么?”冯紫英掂了掂晴雯的翘臀,又捏了捏胸前,“这梨和枣可比宝琴她们买的珍贵多了,……”
被冯紫英的荤话给逗得媚眼如丝,表面上却要啐一口:“爷说这些下流话,也不怕辱没了小冯修撰名声,……”
“啥叫下流话?”冯紫英振振有词,“粉胸半掩疑晴雪,朱唇深浅呷樱桃,难道这些诗词也是下流话?”
辩不过情郎,晴雯也就只能白了冯紫英一眼,抿着嘴要挣扎着起身:“奴婢真要起来了,琴奶奶要知道了,更得要发飙了,一年都熬过去了,都要回去了,奴婢可不愿意和她闹得不愉快,没地任没意思。”
晴雯话里也是软中带硬,表明自己的态度。
冯紫英虽然不喜宝琴拈酸吃醋的性子,但是这也是人家当媵的特权。
连晴雯、平儿这些丫头都不能酸冷几句,这媵也就当得太没意思了,所以他也不会刻意去照拂谁。
当妾也好,通房丫头也好,就得要承受得起正妻大妇和媵的压力,只要不过分,这都是大户人家再正常不过的情形了。
冯家已经算是很公允了,有冯紫英的庇护,这些丫头们都过得很滋润,也难怪人家都愿意来冯家当丫头。
就连从大同带到陕西又从陕西带回京那几个杨元送的大同女子,还有潘汝桢在延安府时送的米脂婆姨,都觉得生活在冯家实在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