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二节 孤芳难傲,长久夫妻
“太上皇病重了?”元春悠闲自得地拈起一支绿香球,放在鼻尖前嗅了一嗅,她很喜欢牡丹,这种绿牡丹也是最喜欢的一类,青色纯正,“这绿香球是哪家送来的,比姚黄魏紫还好看,让他们多送一些进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稼轩公的词深合我心。”
抱琴没有回话,她知道娘娘无意让他回答,而只是一个自问自答罢了。
“太上皇都八十多了,再说身体康健,年龄也摆在那里了,若是大家都还把他当做主心骨,那未免就有点儿草率了。”元春抬起头,手中那一支绿香球微微颤动,晃晃悠悠,“只怕梅月溪又有点儿心惊肉跳了吧。”
“戴相又回仁寿宫那边去了,娘娘您需要不需要去问一问安?”抱琴小心提醒道:“几位娘娘好像都去了,……”
“我去做什么呢?”元春轻轻摇头,“人家也未必愿意看到我,去的都是有皇子的,都存着些许心思,除非太妃召唤,否则我是不会去仁寿宫了,何必碍人眼呢。她们也没有去吧?”
抱琴明白元春所说的“她们”是指谁,点了点头:“都没去,淑妃还来这边问了问呢。”
“哦?她倒是谨慎。”元春也不在意,郑贵妃这段时间似乎觉察出了一些风向变化,来自己这边多了一些,有意讨好的姿态更明显了。
或许是觉察到宫中的局势越发势同水火,她们这些没子嗣的妃子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吧。
她们这一批进宫的,周、吴、郑、贾,贤良淑德四妃,原本关系都并不好,尤其是周吴二妃更是仗着家中有些背景,对元春更是冷澹。
但随着时间推移,许、苏、梅、郭四个有着儿子的贵妃地位日涨,已经和她们这几个后进者彻底拉开了距离,甚至根本就没有把她们打上眼了,她们几人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几人就是一个添头装饰,用来装点门脸用的。
皇上对他们态度很疏远,根本就不临幸,甚至等闲难得见一面,见了面也就是泛泛寡澹几句话就打发了。
这种日子几年下来,任谁都冷了心,尤其是皇上铁网山秋狝之后昏迷,那就更不用提了,顾影自怜的心境让几女这才慢慢缓和了原来那种僵局,开始走动起来。
只不过这种情形下的走动又有何意义,加之时不时许苏梅郭几位还要在其中兴风作浪扇风点火一下,弄得她们这几位也还是有些疑神疑鬼,这关系始终无法有多亲近。
元春也是夹在那几位之间,被穿了不少小鞋,吃了不少委屈,又被冯紫英敲打了一番,这才慢慢退出,保持一种超然姿态,日子才算是清静滋润起来。
当然这里边最大的变化还是和冯紫英有了私情,崇玄观春风暗度,变成真正的女人,元春才明白了当女人的真谛,只不过冯紫英却又戎马倥偬,匆匆离去,让刚刚食髓知味的她无比幽怨委屈。
“奴婢听说也朝中内阁几位相爷都陆续去了仁寿宫,想必太上皇是真的病得有些重了。”抱琴又道。
“病得再重也和咱们没关系,轮不到我们去,真要需要咱们去了,太妃会打招呼的,这个时候去徒惹是非,真当许君如和梅月溪她们是好相与的?遇上她们,没准儿又要借题发挥折腾出一些事情来。”
元春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半点都不想掺和宫里事儿,就盼着冯紫英能早日回来兑现诺言。
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原来都还假模假样拉拢过她,但是见她兴趣乏乏,也没有任何动静,加之冯紫英已经出京,名字在京中也渐渐听得少了,慢慢也就澹了。
“还是娘娘想得透彻,咱们就不去招惹是非,安安心心过日子。”抱琴轻声道:“可就怕太上皇真的有不测,那宫里边又要动荡起来,没准儿荃妃她们又要来打探虚实,弄得娘娘不得安生。”
“紫英不是也说了么?人活世间,哪里能避得了这些凡尘俗事?我们在宫里这种是非地,更不可能,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元春嫣然一笑,“这一辈子我是半点也不想在这里边呆了,哎,就盼着……”
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脸颊浮起的一抹红晕,加上那凤目中流露出来的期盼之色,看得抱琴都为之叹息。
冯紫英何德何能让娘娘都这般记挂牵绊,破了娘娘身子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人,丢下两句空口白牙的话,就让娘娘魂牵梦绕,若是日后真的负了娘娘,她第一个就不能放过对方,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他拉下马。
“娘娘莫要这般忧心记挂,冯大爷在陕西那边好着呢,报纸上不也说陕西那边乱势渐平,冯大爷深孚众望,朝中都说他是举重若轻,势如破竹,……”抱琴捡了几句在《今日新闻》上的几句评价话来形容。
“嗯,我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历来打仗就是最行的,永平府不也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了?若非如此,朝廷也不能用他去陕西啊。”元春在抱琴面前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我是担心朝廷莫要觉得他能耐大,要让他把陕西彻底治好,又或者让他去山西接着做事儿,那就弄巧成拙了,听说山西现在也不安靖了。”
抱琴吃了一惊,“娘娘是担心这个?奴婢倒是觉得这并非坏事儿啊,若是朝廷如此倚重冯大爷,日后冯大爷便会更得重用啊。”
元春瞥了一眼这个忠心丫头,心中心思却又不好太过袒露,很含蓄地道:“话是如此说,但他这么年轻,朝中倒成了离不得他一般,岂非又要成为众失之的?他们那一科的,甚至更前几科的,也没有几个像他升迁得如此快的,我倒是觉得回京稳一稳,更合适。”
“回京稳一稳?”抱琴抿嘴笑道:“奴婢虽然愚钝,也知道回京之后冯大爷就只能是七部侍郎或者顺天府尹了,又或者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了,那还能叫稳一稳?奴婢觉得该叫炫一炫吧。”
抱琴这一番话把元春也逗乐了,但不得不承认抱琴说的在理。
二十出头的正三品,回京还能是什么职务,顺天府尹?七部侍郎?哪一个又能低调了?
“娘娘是想冯大爷了?”抱琴瞅了一眼元春,大胆地问道。
“放肆!”元春轻叱了一声,但随即又白了抱琴一眼:“明知故问。”
抱琴又笑了起来,“奴婢说准了,所以娘娘希望冯大爷早些回来,不要再出去?可是娘娘想过没有,若是冯大爷回来了,也真想办法把娘娘弄出宫去了,那娘娘能一直待在京师城么?只怕风险太大了吧,万一被龙禁尉那些人觉察,那岂不是弥天大祸?所以奴婢才觉得,即便是冯大爷要回来,最好能在京中呆一段时间,然后再外放最好,等到三五年后大家都澹忘了,兴许才是回来的好时机。”
元春一愣,她没想到抱琴替她想得如此周到,迟疑了一阵之后才道:“也不知道紫英打算如何把我弄出去?留在京中难道就不行么?”
“留在京中不是不行,可是娘娘是想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冯大爷屋里人,宝姑娘,林姑娘,还有二姑娘,她们都是娘娘的姐妹,对娘娘都很熟悉,若是娘娘留在京中,迟早就要露出破绽,除非……”
抱琴的话让元春心中一凉,但是最后一句又让元春生出一份希望,“除非什么?”
“除非冯大爷能让宝姑娘、林姑娘和二姑娘她们知晓他和娘娘之间的事情,或者说心照不宣,大家照常往来,……”抱琴话语里也隐藏着太多不确定,实际上她也没有半分把握能做到这一点,只能幻想冯紫英有改天换地的本事能让大家接受这一点,“可即便如此,还是得防着下边人觉察,这也是一道难题。”
元春以手扶额,看着抱琴,有些恨恨地道:“死丫头,你说这话是故意气我么?怎么可能做到这些?紫英便是当皇帝都不可能,……”
抱琴抿了抿嘴,眼角带笑,“奴婢只是提出这种想法,能不能做到还是得冯大爷自个儿琢磨,都说冯大爷无所不能,万一冯大爷就真的能把这道难题给解决了呢?就像出宫一样,娘娘想过冯大爷怎么能让娘娘悄无声息地安稳出宫呢?反正到现在奴婢都没想出什么好点子来,可冯大爷却很笃定能行。”
元春丢下手中的绿牡丹给抱琴,气哼哼地走了几步,这才停住脚:“你放才说的那些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和紫英的事情若是让宝钗和黛玉以及二丫头她们知晓,我如何去见她们?”
“可是娘娘想要和冯大爷作长久夫妻长相厮守,又如何能瞒得过他的枕边人?”抱琴却不依不饶:“一年半载也许能湖弄过去,再久就绝无可能,便是府里边丫鬟都能觉察出一二,而且万一娘娘有了身孕,生下孩子,那又该如何?还能瞒得住么?”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三节 情难自已,一错再错
这一连串的反问问得元春有些恼羞成怒,脸红筋涨之余,连眼圈都湿了,只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抱琴的这番话。
而且她也知道抱琴所言无虚,这些问题都无法回避的,迟早要面对。
“抱琴,你说这么多,我都知道,但是那我又该如何?”气息急促,元春银牙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恨恨地看着抱琴:“难道你真的希望我在这宫中枯老终生?我就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就这么难么?”
“娘娘,奴婢也是在替娘娘着想,才会这般直截了当。”抱琴跪了下来,“若是奴婢只图哄着娘娘高兴,说些好听却不中用的,那奴婢就是不忠了。”
元春眼圈红了起来,一把把抱琴扶了起来,她当然明白抱琴是为自己好,只是这般赤裸裸的话语挑开一直想要回避的东西,让她难以接受罢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谁让我第一步就走错了呢?”元春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初进宫当女史就是一着错着,后来又被家里哄着封妃就更是大错特错一错再错,家里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心思,何曾替自己考虑过?
便是爹娘也只顾着为宝玉日后前途铺垫,哪里管过自己的死活?
这一点冯紫英就轻描澹写地说过,之前她还有些不爱听,但是越是往后,她就觉得这话深刻真实。
“娘娘,错都错了,但是现在就更要考虑清楚,您既然跟了冯大爷,冯大爷就该承担起日后您的生活,出宫他打了包票,但是再后来呢?那样躲躲藏藏过日子,娘娘肯定不愿意,见了昔日姐妹亲戚却遮遮掩掩,甚至心生愧疚不敢面对,那娘娘内心会更痛苦,也非长久之计。”
抱琴的心思要比元春灵动细腻许多,也是真心实意在替元春打算。
“可是你也说你心里一样没数,紫英现在也忙于他自己的朝务,也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这上边,……”元春用汗巾拭去眼角泪水,努力平抑自己的情绪道。
“现在冯大爷是忙,但是他若是回京师之后就未必了,而且他也要面对这些,奴婢刚才说了,和宝姑娘、林姑娘那边总要面对,二姑娘是做妾的,反倒没有什么,但宝姑娘和林姑娘是正房大妇,须得要求得她们的理解才行。”抱琴梳理着思路。
“那怎么可能?”元春有些局促而又羞惭地道:“我和宝钗、黛玉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她们也都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如何肯接受这种事情?而且我论理也算是她们的姐姐,现在却和紫英有了这种私情,却还想要让她们接受,这太强人所难,也是一桩丢脸的丑事,……”
抱琴一咬牙道:“那这也不是您造成的,还不是老爷太太和老祖宗造成的?让您进宫,牺牲您十年青春,那也罢了,可非要您去封妃,可皇上早就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了,难道老爷太太和老祖宗他们不知道您一旦封妃就是守一辈子活寡?而且还是连亲戚朋友都难得见到的活寡,您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宫中偏冷小院一辈子,凭什么?”
元春讶然张大嘴,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抱琴。
“宝姑娘和林姑娘就不说了,可就连二姑娘那等被唤作二木头的也能得个好结果,现在连儿子都生下了,三姑娘和四姑娘虽然是犯妇,但是有冯大爷出面帮忙,日后肯定也不可能去流放或者沦落进教坊司,多少也能有个盼头,可是娘娘您呢?”
抱琴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凭什么您为贾家一辈子,可最后却要落得个这样的结果?谁都知道,若是您当初不进宫,根本就轮不到宝姑娘和林姑娘当正房,便是那沉家女也该要逊您一头,你才该是长房大妇!您才该是日后入阁拜相的冯大爷的长房嫡妻,生下的儿子才该继承冯家一切,可这一切都被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给毁了!”
元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抱琴内心有多么替自己抱不平,这些心思自己倒没有想太多,但是抱琴却早就想通透了。
一时间有些茫然的元春陷入了沉思,她还真没认真思考过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原来只是一味哀怨自己命苦,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完全是自己命苦,而是自始至终自己就是被家里边给坑了。
进宫当女史,目的何在?不就是舅舅王子腾那个时候撺掇可以讨好太上皇和太妃,可以在太上皇边上安插一个耳目,随时打探宫中消息么?
那个时候皇上还没有登基,太妃在太上皇跟前正是能说得起话的时候,各种消息能够第一时间打听到。
而后入宫为妃,还是舅舅王子腾的支持,这内里多少还有些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的心思,攀上皇家,不喜读书无法入仕的宝玉可选的路就宽多了,入国子监,进宗人府,在詹事府混个职位,都大有机会。
这一切谁都没有替自己考虑过,或者便是想到了,也都觉得自己好像为贾家付出牺牲和代价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值得的,谁又会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浓浓的委屈和怨气似乎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堆积起来,元春有些迷惘,痛楚,彷徨,乃至于若有所失,心中空空荡荡,就像是自己原来最看重最珍视的人,原来却是对自己毫不在意,既如此,自己为他们的付出,又意义何在呢?
元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没错,抱琴说的没错,这里边的确很大程度都是家里给自己施加影响造成的,但是自己就没有责任么?
当初舅舅和老爷太太乃至于老祖宗不也征求过自己的意见么?
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愿听家里安排,那家里就这么安排了,怎么现在就都成了家里的罪过呢?
可话说回来,当初那种情形下,自己能说不想进宫为妃么?
舅舅的心思和期盼,老爷太太和老祖宗的盼望,自己不都知道么?
当时不是还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么?
见元春脸色变幻不定,抱琴也知道自己的话语太具有杀伤力,把娘娘给整懵了,原来思维中一切本该是天经地义的理由被推翻了,自己所付出的并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更多的是被利用,这种感觉很难受。
但抱琴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再说下去了,那只会适得其反,是该娘娘自己好好想一想的时候了。
许久元春才幽幽一叹:“抱琴,你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但是这能作为我和紫英有了私情却不避讳宝钗和黛玉她们的理由么?就算是家里边负了我,可我能以此为由就伤害宝钗和黛玉么?”
“那娘娘觉得应该怎么办呢?你和冯大爷的事儿已经如此,纵然她们不知道,但已经发生了,娘娘您也需要为您自己日后想一想才是。”抱琴不以为然。
“不,我需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元春有些疲惫地摆摆手,“也许我真的想不出解决之策来,但紫英真的能有办法两全其美么?”
这个问题元春在问,抱琴也在想,也许冯紫英会有更好的解决之策呢?
冯紫英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当然想过,但是也只是粗略的想过,很多时候还是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心思。
之前他没想过会和贾元春走到这一步,就像和那郭沁筠上床一样,不经意间就走到了那一步,冯紫英甚至没有一点紧张和惧怕感,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但做了就做了,冯紫英从不后悔,该面对就要面的,就像元春的事情一样。
出宫看起来很难,但是随着永隆帝的人事不省,像元春这种无子嗣的妃子一下子就暗澹无光了,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在脑后。
宫中也是一个很讲现实的地方,随着几个监国的“崭露头角”,没有子嗣,就意味着没资格入主后宫,那么日后的结果肯定枯守冷宫,谁还会在意这些残枝败叶?
这种情形下,要搞一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手法并非没有机会,上三亲军和龙禁尉是这里边的关键,上三亲军掌管宫内门禁,龙禁尉会对宫内可疑的线索核查,元春要出宫,就得要把这些手尾处理好。
具体如何操作,冯紫英暂时还没想过,但也有一个大概思路,归根结底要落到一些具体来操作的人身上,这是最关键的,不能有任何闪失。
收到周培盛传递过来的消息,冯紫英也是摇头苦笑,这真的是上了人家的床,睡了人家,那就得要还债啊。
他也能看得出来周培盛其实是倾向于自己的,只不过拗不过郭沁筠,所以不得不带信过来。
不过要让自己写几封信去帮恭王摇旗呐喊,这也未免太无聊了,真当自己现在闲的没事儿不成?
摇了摇头,冯紫英把信丢在了一边儿,陕西局面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千头万绪的事务还等着他,他哪有闲心来操心这些破事儿。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四节 进入状态,奋发向上
练国事到府拜访,冯紫英亲自在门前迎候,倒是让巡抚衙门新来的官吏们都颇为吃惊。
能让冯紫英亲自到门前迎候的,在他们记忆中大概就只有布政使司两位布政使,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区区几人了,可新来的西安府知府却也能让巡抚大人亲自出迎,那就不简单了。
不过看到二人挽臂而入谈笑风生的模样,大家也就明白这多半是巡抚大人至交好友了。
练国事也真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冯紫英给折腾到陕西来了。
他是河南人,算来算去要避籍,如果不去南方要留在北地的话,除了北直诸府、山东、山西,也就只有陕西了。
不过他刚到山西,局面尚未打开,可以说刚刚切入,还在一个熟悉阶段,先是冯紫英给他来信要他想办法去兼挂兵备道,最好是潞安兵备道,主要是要针对可能波及过来的晋南之乱。
他听从了,但是后来局势发生了变化,晋南乱军并没有越过乌岭山入侵潞安和泽州,他这个兵备道并没有发挥多大作用,虽然他也的确在潞安和泽州整饬兵备,但奈何乱军没来,有点儿拳头打空的感觉。
冯紫英的这么安排练国事也清楚肯定是有针对性的,当然既有利于朝廷,也对自己的升迁发展有益,不过没使上劲儿,他也没有太在意。
在哪个位置上便干好那个位置上的活儿,兵备道本身事情就不少,而且山西都司的情况也并不比陕西强多少,尤其是面对山西镇和大同镇轮番抽调卫军精锐补充边军,实际上山西都司下边卫所已经虚有其表,空空如也了,他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但是变故还是来的很快,吏部调任他出任西安知府的文书是五月份来的,冯紫英的信几乎是接踵而至,催他很急,让他赶快来上任。
而且吏部那边也因为特殊时期,专门告知可以暂不赴京述职而直接前往西安府上任。
这也是破了一次例。
练国事也是无奈之下,只能收拾好行礼便来西安上任。
好在他的家卷都还在河南老家,在太原也只有两个妾室时候,所以也不是太麻烦,让妾室随后过来,自己单人匹马就直接往西安来了。
“紫英,有那么夸张么?就让我回一趟京师到吏部那边去报个到述个职都不行?”练国事和冯紫英一边走,一边笑着问道:“我一路行来,觉得陕西局面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西安城给我的印象很好,怎么就这么急?”
“那都是表象,内里问题多多,这都五月了,再一拖夏收结束,这百姓肚皮问题解决不了,今冬明春岂不是又要坐蜡,你我两个难兄难弟又得要城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了。”
冯紫英对练国事的到来可谓是久旱逢甘霖了。
目前这么多同学中,真正靠谱能派上大用场的,还就只有练国事一个。
像郑崇俭也好,吴生、贺逢圣以及范景文他们也好,都还得要历练一段时间才行,方有度、王应熊这些没在地方上干过的就差得更远。
“今年陕西旱情也很严重?”
一说到正事,练国事就认真起来了。
他来陕西是做事,不是单纯做官,冯紫英一力把他推到西安知府位置上,足见西安的重要性,关中平原是陕西腹心地带,这里若是再歉收,那对陕西全省影响太大了。
“关中平原情况略好,毕竟还有渭水嘛,其他诸府不容乐观,但是总体来说要比去年前年略好。可是君豫,你要知道陕西这前后几年折腾太厉害了,便是中上人家也家无余财了,再拖就真的要彻底崩盘了,所以无论如何把今年挺过,夏秋两季的收成决定陕西能不能平稳过渡到正常年份,而关中平原是关键,你在西安,大章去了凤翔,还有楚材兄坐镇延安,我心里才踏实啊。”
冯紫英对练国事是开诚布公的,他需要练国事、郑崇俭和耿如杞他们替自己把陕西几个重要地区撑起来。
“紫英,看样子你对陕西的期盼很高啊。”练国事也是一笑,“我沿着渭河走这一圈看着情况还行,但按照你的口气,似乎都还不太满意,照说不必山西那边差了啊。”
“还是那句话,陕西的精华之地就在关中平原,但要靠一个关中平原养活整个陕西也不现实,它要承担起主力。”冯紫英介绍道:“凤翔、延安、汉中这几地也要把局面撑起来。”
“紫英,我知道你在竭力推广土豆和番薯种植,延安、凤翔这些地方可以推广,但是关中平原可能还是更适合粟麦吧?”练国事问道:“当然一些边角余地和丘陵地区还是可以种植土豆番薯,但最好的平原地区还得要粟米麦子来承担重任。”
“君豫,这些具体如何规划操作,是你这个知府的职权范围,我不干预,我只是和你说土豆番薯的亩产量,这两种作物在土质更好的地区,产量也会更高,比想象的还高,所以如何权衡取舍,你自个儿琢磨。”冯紫英笑了笑,“当然土豆番薯的一大短板就是储藏时间太短,这一点无法回避。”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冯紫英的书房,而不是一般来客选择的花厅,也足见二人关系的特殊性。
先是冯紫英介绍,然后就是练国事发问,冯紫英作答,最后才是冯紫英给练国事建议和提要求,希望西安府能达到什么样的理想状态,特别是提到了要在韩城和华阴开建冶铁工坊,加强西安这边的采矿和冶铁业发展。
“紫英,西安这边的资源肯定没法和永平那边比吧?”练国事在永平也感受到了冶铁产业发展起来给永平府带来的巨大变化,但陕西这边的铁矿资源肯定没法和永平那边比。
“要差一些,不过这边石炭资源丰富,而且韩城和华阴的交通也还过得去,咱们自产自销,主要是供应陕西本地,这个要求不算高。”冯紫英也知道练国事担心什么,深怕自己把目标定得太高,所以先打预防针。
“嗯,如果山陕商会的人愿意参与进来,我们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你说的曹范两家,怎么样?”练国事直接切入正题:“山陕商人囊中丰厚,愿意来西安府经营,只要有利于民生,我鼎力支持。”
“具体你们府县两级可以去详谈,对他们不必太苛刻,毕竟商人就是冲着利来的,折本生意是万万不肯做的,所以最好能达成大家都能接受,都能看到利益的协议,曹范两家我接触了一下,感觉他们还是有长期经营的准备,所以我觉得条件也会令人满意。”
冯紫英和练国事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遮掩隐瞒的,山陕商人是北地商人的主力,素来支持北地士人,所以在合作上相互之间也还算默契,但毕竟是官府和商人,个人利益点未必一致,相互纠结争执也不可避免。
冯紫英和练国事谈的就是熬过今年一年,关键因素就是粮食。
另外这么多可能产生的流民饥民灾民,怎么消化掉,山陕商人必须要出钱出力,那么怎么弥补他们的损失,乃是矿产发卖,建设冶铁基地,这些拉动经济,消化人口。
“君豫,你来了,尽快熟悉各个州县,选择重点州县作为试点,务求要替省里分担压力,西安府这边有海通银庄的分号,你若是需要,亦可借贷,不过那都是纯粹的商业行为了,是要将本息的,……”
冯紫英也不和练国事废话:“徐良彦和你交接,涉及到相关官员的一些问题,你也好好斟酌一下,州县官们是关键,……”
做事之前永远是用人,没有可靠能干的人用,作任何事都是白搭。
“紫英,我初来乍到,对府里边的官员也不太清楚,而且察院好像才对西安府的官员动了手,听说被拿下了不少?”虽然才来,但在路上练国事就听见了前任同知和推官的徇私枉法牵扯相当多人,西安府刑房和户房的官吏被下狱的不少,他现在来接这一摊子,势必要解决这个问题。
“州县官情况,到时候我让文言和你介绍一下,但具体如何用,还得要你自己慢慢去品,你府衙里的人我就爱莫能助了,你的自己去慢慢梳理,时间无多,你也得加快,不能要求太高,你带了幕僚来吧?让他们尽快上手。”
按照惯例像练国事也都有自己的幕僚了,现在担任西安府主官更是需要一帮幕僚,单靠本地官员无法帮他迅速融入。
“另外家卷没来,要不要我替你安排几个米脂婆姨?”说完正事儿,冯紫英又调笑练国事,“米脂婆姨远近闻名,包你乐不思蜀。”
练国事也笑了起来,“行了,我两个侍妾很快就到了,这就不劳烦你替我考虑了,倒是你自己,别来了陕西就忘乎所以了,回去之后难得和弟妹们交差呢。”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五节 干事,正当时!
练国事是个做实事的,到了西安之后,冯紫英便把他最看重的西安府的这一摊子事儿全数交给了练国事。
两人算是第一次合作,但早就知根知底,性情相投,合作起来反而更放心。
凤翔府有郑崇俭,西安府有练国事,耿如杞坐镇延安府,自己坐镇中枢,陕西就能稳住大半了。
汉中府知府是王洽,他是山东临邑人,算是冯紫英乡人,有这层关系在,就要好打交道得多。
而且王洽做事公道,在汉中威信颇高,整个陕西这两年乱民四起,相对来说,汉中算是最稳定的了。
所以冯紫英甚至没有去汉中一巡,倒是王洽主动来西安这边一谈之后,冯紫英就把汉中府这边的事宜拜托给了王洽了。
剩下来的几府中,庆阳和平凉两府的情况冯紫英不太满意,所以他也一直在考虑人事上的调整,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吏部也不是自家开的,不是自己想要调整谁就调整谁。
这封建王朝的官员权力固然大,但更多的是在做事情上的权力大,反倒是在人事上的安排,更多的集中于中央,像吏部就是汇聚了几乎整个大周官员的调整。
当然,吏部也不可能管得过来,很大程度还是通过日常考核考察来进行评定叙功,进而调整,这里边各级官员的上司就有着较大的发言权。
除开庆阳和平凉二府的官员表现不尽人意外,像更偏远有些的巩昌和临桃二府冯紫英也专门走了一圈。
这两地的地理险要,但农事不修,从知府到同知、通判这些官员都很难说让人满意,冯紫英用了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平庸,按部就班,不过这恰恰是这个时代各地官员的常态。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没有能力在短短一两年里就能把整个陕西官员按照自己的心思来换一遍,别说州县的知州知县们,就算是各个府的知府同知们,他也没办法做到。
一来他没有这个权力,二来他也没有那么多让自己中意的官员储备,三来时间太短。
若是他能在陕西巡抚位置上干上十年八年,也许他能勉强做到,但这无疑是痴心妄想了,也不可能。
“人事问题应该是地方上许多事务难以推动,或者说举步维艰的关键因素了。”冯紫英看了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煞费苦心地为其准备的平凉、庆阳二府十多个州县知州知县基本情况和他们的现实表现材料,忍不住叹息道。
这十四个州县的知州知县中,进士出身只有二人,举人出身七人,还有五人就是贡生捐生出身了。
这种情形在江南是不可想象的,在北直、山东、山西、湖广这些地方也基本不可能。
江南的知州知县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北直、山东这些地方知州知县进士出身也要占到七八成,剩下的也都是举人,贡生捐官基本不可能担任主官,多为左贰官。
“大人您不能奢求这些地方都和江南那边比,本身这边文风不盛,另外这些偏远地区,进士出身谁愿意往这里来?”汪文言笑道:“何况这也不完全是官员出身问题,我觉得倒是从省到府缺乏一个对州县较为明细详尽的考核规则,吏部下发下来的考定规则都太粗疏,流于形式,从省到府也基本上沿袭使用,许多本来该是因地制宜有针对性的做一些调整,但是并没有做。”
冯紫英瞥了一眼汪文言,“文言,朝廷下来的考定规则不也一样?每个省都有不同的具体情况,同样各项工作也有侧重,但是吏部考定标准征求过户部、兵部、刑部、工部的意见么?也许有过,但是都是十年八年才来一回,照理说这都该每年征求意见进行调整,可吏部那帮老爷们都是高高在上,哪里会考虑下边的感受?”
汪文言点头,“太过于刻板教条的考定规则,很难调动起下边官员的积极性,而且又无针对性,所以很多官员都生搬硬套,按部就班,结果就是几年下来,情况都没有任何改观,但上边考评依然是一样,这样一来谁还会在意这个考核规则?”
“关键是考核规则和地方上很多具体事务没有挂钩!”冯紫英有感而发,“兴修水利,驿道建设,工商发展,这些非一朝一夕之功的事儿,谁还愿意去做?那些虚头巴脑的什么教化德政,或者讨好士绅的噱头,反而成了人人追捧之举,这种考定方式如何能让有能力没人脉的官员脱颖而出?”
冯紫英的感喟也引起了汪文言的共鸣。
他当初在歙县当小吏的时候何尝不是觉得这大周朝的官儿们未免也太好当了,尤其是那州县主官,基本上就是袖手当菩萨,按部就班的沿袭上边的要求。
诸事都有幕僚和左贰官以及下边吏员来做,既无主动性,也无开创性,甚至很多人连结合本土实际都不愿意。
反正上边考定就是由上司和本土士绅来评判,既如此只需要讨好上司和本土士绅就行了,具体做了什么,吏部和都察院那些人反而不在意。
冯紫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当了两任同知和府丞,职责都差不多,但基本上都是在履行主官的职责,所以对这里边的弊端了解很深。
到了陕西来之后,从延安府来进行解剖麻雀,然后又在西安府进一步观察分析,尤其是结合着现在陕西面临大灾的情形下,各地抗旱、赈济、剿抚这些措施做得好坏,很大程度都和地方官员的素质能力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从布政使司那边获得的各地官员考评来看,却完全和这些州县当下表现不一样,很多前几年考评极好的,但实际上县中饿殍遍地,流民外逃如潮,乱民起事蜂拥。
延安府以青涧、延长、延川、宜川、洛川、宜君几个县为例,这几个县其实在延安府里边算来条件不算最差,但是流民人数最多,乱军势力最大,土地兼并最严重,豪强劣绅实力最强,但是在考评中,这几个县的知县考评都相对较好。
反倒是如绥德、米脂、吴堡、神木、府谷这几个县,说起来都还过得去,却都是中下考评。
肤施、甘泉几个县不说了,那是潘汝桢的地盘,他当知府的再怎么也要保一把,但前边那些州县,很显然就是地方士绅的反应和州县官各自人脉在起作用了。
可实际上的这些表现落在冯紫英眼中,那就是真的截然两样了。
“大人,这种机制也是大周朝沿袭前明留下来的,其实各地在这上边也都有反应,朝廷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如何改良这种考定机制,如何让官员们能有一种更优越更符合实际的考定方式来尽心评判,进而调动官员们做事的动力,这却是一件相当庞大繁冗的事儿,恐怕不是吏部或者都察院能做得下来的,得由内阁来牵头挽总,其他七部和都察院都要参与进来,才能有可能做得成。”
汪文言斟酌了一番,才建议道。
他知道自己这问东翁素有大志,但是做事和做这种事情却是不一样的。
前者都是具体的事情,而后者就是要改变一个王朝的管治模式了。
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哪怕他有齐永泰、乔应甲这些北地士人的支持,也绝无可能。
也许给冯紫英十年二十年,他做到首辅,而且还得有一大帮如练国事、郑崇俭、傅试、潘汝桢、许俊阳甚至左良玉、杨肇基这样已经占据了相当职位的官员全力支持他,才能做得成功。
看到了汪文言脸上露出言不由衷的神色,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操心过多了?这本不该是我的事儿,当陕西巡抚就做好陕西的事情,在其位谋其政嘛。我也知道现在我是没有资格去过问这些事情的,但是我觉得在一些具体方面,我还是可以实践自己的一些想法,起码在陕西我可以这么尝试,用这种方式来遴选甄别官员,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或者我还可以动用我自己在吏部都察院的影响力,做得更多一些,只要做得一点,那就做一点,……”
汪文言见冯紫英目光里满是坚定,也叹了一口气。
这也许就是成大事者的特质,只有拥有一颗坚韧不拔坚定不移的心,才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也才能一以贯之坚持下去,遇到挫折也不会退缩气馁,只有这样才能成功。
很多人其实论才干并不差,但是却大多在这上边欠缺一份精神特质吧。
见汪文言默然不语,冯紫英也不在意,打定了的主意,他不会去更改,汪文言他们肯定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年轻气盛,但正如某人所说,不年轻气盛,还叫年轻人么?不趁着年轻做些异想天开的事情,等到人过中年,也许就要安于现状乐于享受了,干事,正当时!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六节 灌输,播种
麦浪轻摇,远远望去,泛起一种奇异的金黄色美感,这是丰收的象征,也预示着希望。
十几骑沿着河岸不紧不慢地跑了过来,卷起一阵黄尘。
在田坎上休息的农夫都有些警惕地看着远处,一直看到几骑身着官袍,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得就要收割了,这个时候万万不能疏忽大意,虽说各地的乱匪都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剩余的都跑到河东去了,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万一真的这个时候起了乱军,那这辛辛苦苦半年,眼见得粮食就能入仓,又要付之东流,农夫们自然格外紧张。
陕西已经旱了好几年了,即便是关中平原,也一样是再也经受不起这种折腾了,农夫们都盼着能安稳一年,让大家都能喘口气,尤其是大半年来,官府免了赋税,同时也开了赈济,也在一定程度让地方上得到了安息,正是这种期盼,让所有人都渴望今年能够有一个好年头。
好年头需要从夏收开始,夏收能奠定一年的基础,而秋收则更为关键,夏收如果不佳或者被耽搁,那秋收也别想好。
两年三熟制的模式对于天气和灌既要求很好,即便是关中平原一样要靠天吃饭。
“今年的情形还算不错,君豫,你赶上了一个好年头,若是去年来,你可就要焦头烂额了。”冯紫英勒住马缰,看着沿渭河这一线的麦田,“不过这不代表你的活计就少了,天时好,就意味着对西安府的要求会更高,估计明年朝廷可能就不会再对陕西免赋税了,所以你得要利用好这一年。”
“我来就没打算过好日子。”练国事也笑了起来,“有你在,你会让我过好日子么?”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关系亲近,这对大家都是好事,涉及到的事务,两边衙门之间的交涉也就要轻松许多。
“艰苦度日的日子才更具有挑战性,你干起来才更充实,那等坐在布政使司衙门里优哉游哉混日子,那也不是君豫你的性子啊。”冯紫英回应道:“西安是全省首善,理所应当要当排头兵,得拿出全省首善的样子来,今年其他府州情况有所改善,但还不够,西安也得要做贡献。”
练国事明白冯紫英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尽我所能吧,不过也别把咱们西安逼得太紧了,总得要让人喘口气,明年还要过日子呢。”
“韩城和华阴那边怎么样?”这也是冯紫英关心的问题,要有新局面,单靠农业不够,还得要大力发展工商业,但陕西资源禀赋和北直那边不一样,就只能因地制宜。
“华阴那边的条件更合适一些,范家准备在华阴这边着手采掘,不过前期准备和投入还需要时间,但目前已经进入了正轨了,另外范家打算和曹家在咸阳合办一家水泥工场,曹家则打算单独在渭南办一家水泥工场,韩城那边的铁矿和冶铁工场曹家也在筹备中,投入规模都不算小。”
练国事对曹范两家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人家用投入证明了他们的诚意和决心,两家投入的资本都在三十万两以上,这对于陕西地区来说,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了。
“嗯,目前曹范两家都只愿意在关中平原投入,我建议他们可以考虑延安府,但他们都还有些顾虑,觉得投入成本太大,担心收益不足,这些商人啊,太过于计较利益得失了。”冯紫英微微摇头。
“紫英,算是不错了,单单是两个铁矿的采掘修建,就要雇佣上千人,而且这是长期行为,这就意味着起码上千个家庭可以以此为生,水泥工场一样,又是上千人,加上其运输也一样需要数百人来,按照你给我们计算的所谓产业链,这就吓人了,林林总总都得要拉动上万人的营生了。”
冯紫英和练国事、郑崇俭他们几个在日常沟通交流中不断把自己从后世带过来的一些理念和“新造词语”灌输给他们,向他们解释其中含义,也让他们能够将这些新的理念和思维带给他们身边的人。
“嗯,君豫,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关中平原虽然土地丰厚,但是地狭人稠,而且如果不发生大的灾荒和战乱,人口增长速度很快,而我们作为地方官员本身最大的责任就是确保地方安定,但人口增长几乎二三十年就要翻一番,这种情形下,我们可以预见,日后关中平原上百姓何以谋生?”
冯紫英的话让练国事微感吃惊,“紫英,你觉得大力发展工商业就能让这些增长的人口吃饱肚子?可如果粮食不增加,单靠这些工商业生产出来的铁料和水泥,是难以湖口的啊。”
“不能这么看,君豫,关中平原号称天府之国,但实际上我们都看得到水利设施仍然还有很大差距,许多灌渠年久失修,而且水渗透流失十分严重,但如果能广泛使用水泥,灌既水渠的效果就能提升很多,而且也能更好的修建更多的灌既设施,另外如果铁料能够更便宜更广泛的使用,运输成本,耕作成本,都可以得到降低,这相当于在同等的人力投入下,粮食生产能够收获更多,这只是一个最基本最简单的道理,……”
冯紫英侃侃而谈,面对着巡抚衙门和西安府衙的这一干人,算是给他们上一课。
“而铁料、水泥乃至于更多的新事物被发明创造出来,可以极大地改进我们各行各业的生产效率,比如马车更轻盈,跑得更快,比如船可以制造得更大,更抗风浪,装载货物更多,又比如还有一些新的工艺出来,亩产粮食更多,还比如我们引进的新作物,甚至还能够创造出一些新的药剂,原来不能治的病都能够治好了,……”
一行人都听得若有所思。
巡抚大人的构想很美好,给人感觉像是画饼,但是土豆和番薯这两种作物带来的变化却是巨大而又实实在在的,这是最典型的例证。
他们都是亲口食用过土豆和番薯的,而且有的人连续吃过两三天,就是要实验看看这土豆是不是能耐饿,能不能吃饱,吃了之后其他感觉有无异常。
结果却是真实的,番薯甜味很爽口,尤其是蒸煮烤均可,土豆蒸烤一样可口,相当饱腹,甚至还有的人觉得这滋味比粟米更好吃。
西安府的几名官吏都是去延安府那边实地考察过土豆和番薯种植的,然后又派出了一批人去学习,然后才回来在西安府的几个州县开始尝试。
虽然名义上也是尝试,但是规模却要比在延安府时的尝试规模要大得多,动辄都是上千亩,西安府这边就有这么豪横,边角地带更是林林总总选了几十处几十上百亩的地方来试验,当然,这是冯紫英拍了胸脯担保换来的结果。
”以这个土豆和番薯为例,这是徐大人的功劳,他在天津卫潜心研究几年才算是把这几种从西夷引入的作物培育种植本土化,筛选出来适合我们中土种植的品种,而且也还总结出一套如何最优化的种植技术,传授给大家,我就在琢磨着,对于咱们陕西这边穷地方来说,没什么能比填饱老百姓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如果有这样的新作物新技术,不断地推出来,能够满足更多的人口需求,这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么?像水泥,使用极其广泛,需求很大,而且也能极大地改善道路、水利设施、城防和建筑这些的坚固和持久性,难道不该要研制出一些更多的此类物品么?”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一类的农学、工学上多花一些心思呢?如果那些可靠无望的士人,是不是可以在这方面上去花些心思,也许能够有所突破?“冯紫英顿了一顿,“但要吸引这些人来研究这一类东西,肯定要给予人家一些念想,比如可以在衙门里设置一些官吏职位,又比如能够给一些钱银粮饷的补贴,……”
冯紫英滔滔不绝,畅所欲言。
他知道自己在陕西不可能呆太久,在场的十来人中有布政使司的参议,也有自己衙门中的吏员,还有西安府衙的官员,他们日后都是要在陕西继续待下去的,那么自己这些话他们听不进也好,听得进也好,起码算是一颗种子撒播在他们心中,也许在某一刻就能发芽。
除了在这些官员里灌输这些思想外,冯紫英还打算要在府学中也要施加影响,让更多的年轻士子来知晓这些情况,也体现出自己的支持态度,就是要从不同角度来潜移默化地推动各类科学的普及。
虽然现在自己还不具备这种能力,但是总算是尽了一份心,总有一些人会在其中得益或者感悟,那也就值得了。
而且自己日后不在陕西了,练国事、郑崇俭这些人也还能发挥作用,继续把自己“未尽事业”推动下去。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七节 獠牙初露,文言知心
冯紫英在一年里不断地用这种方式向自己周围的同僚、下属进行宣讲和灌输,就是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这些崭新的理念传递给这些最容易接受这些观点的群体。
无论他们是主动还是被动,无论他们现在能理解接受还是不能理解接受,先让他们心中有一个印象概念,就能为日后有朝一日能够推动这些理念的落实作一个预热。
当然,冯紫英在进行宣传灌输时,也会择人择地择时,在方法上也更讲究,像与赵南星、李腾芳这些人沟通交流时,更多的是因势利导地引出这些话题观点来进行探讨,顺带把自己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一些做法来作为左证,以求最大限度地说服他们。
而对于下属们呢,则更多地是普及性的宣传了,毕竟这样一个群体要大得多,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来一一讲到。
不过还有一个大杀器会发挥更大作用,那就是《西北时报》。
随着《西北时报》开始刊印并送到各家桉头,可以说整个陕西省最先受到《西北时报》舆论影响的就会是那区区不过千人的“高端群体”,或者说是陕西省精英人群,官员、士绅和一部分大商贾,都被《西北时报》包揽进来了。
前期冯紫英不会太多地把自己的这些观点理念夹杂进去,更多的还是以消息信息和各种邸报式的内容来加强其权威性,到两三个月之后大家都下意识地接受了《西北时报》上刊载的内容可靠可信之后,他才会逐渐把自己的一些观点结合自己工作实际发表其上,来影响所有人的思想。
这肯定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但是只要有一个好的开头,冯紫英相信陕西这个内陆偏远省份,也许可以更快地从贫穷落后中走出来。
就在陕西局面一路向好时,临近的山西局面却是一波三折,风云迭起。
从进入三月开始,乱军就形成了两大集团,一是以紫金梁王泰普为首的先期入晋乱军,在接纳了后期逃窜入晋的莽张飞和邢红狼二部之后,势力大张,接连在平阳府中部诸县发力,夺取了多个州县,并且在四月份开始摆出北上姿态,迫使山西镇南下的一部退缩。
四月廿九,紫金梁以主力吸引山西镇边军,然后以大闯将张存厚和邢红狼部绕过三蹬山,从后方截断山西镇边军后路,边军军心涣散,舍弃襄陵逃往临汾。
紫金梁王泰普率领这一路乱军主力在前期投降的边军引导下,趁势勐攻临汾,那一路边军中部分军官被前期投降边军说服,里应外合,临汾于五月初三陷落,剩余边军全数投降紫金梁。
五月初十,乱军八爪龙徐聪儿部攻占洪洞,十五,下赵城,二十二下霍州。
另一路莽张飞部则攻占涧水畔的岳阳,逼近沁州的沁源县境,晋中震动。
与此同时邱子雄部的动作就要迟缓得多,一直停留于黄河岸边整训。
一直到紫金梁部攻占襄陵之后,邱子雄才觉得再拖下去局面会对自己更不利,这才率军北上占领乡宁,五月十七,占领吉州。
“现在晋南乱军却让朝廷陷入了两难啊。”冯紫英接到邱子雄的来信,也一样感到为难。
孙承宗的大军已经北上山海关,山西镇南下的这一支原本是平叛的军队,却反而被包围击溃,甚至还投降了乱军,成为乱军中的中坚力量,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这样怨不得柴国柱。
苏成度在山东一战的失利,直接葬送了五万多山西镇的精锐,当初柴国柱初去,而苏成度作为资深副总兵,一门心思想要通过山东一战来为自己谋得战绩,以便于下一步自己能顺利晋升总兵,所以几乎把整个山西镇的精锐全数带了出去,结果却被牛继宗和孙绍祖抓住战机一举歼灭,这直接让山西镇元气大伤。
而后柴国柱为了迅速恢复山西镇的元气,不得不在山西境内各卫所抽调兵力补。
但山西都司的卫所要么就是本身就在晋北,处于大同镇、山西镇境内控制中,形同虚设,要么就是晋中晋南这几个区域中战斗力本来就不强,而且数量上也无法一下子弥补五万多大军,所以最终柴国柱只能一部分从卫军中抽,一部分干脆就从民壮中来填补。
这就直接导致了山西镇现在的战斗力参差不齐。
原来剩下的山西镇旧部基本上都还驻扎在偏头关、老营堡、保德州、镇西卫和宁武关这一线,要应对土默特人,所以派出南下平定乱军的都是去年才收罗进来的卫军和民壮混编的新编边军,在战斗力上远无法与原来的老边军相比。
在前期收获小胜之后,这一部就有些轻敌,觉得乱军不过尔尔,接下来就被紫金梁的乱军主力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溃千里。
这支边军的溃退甚至直接把尚有一定战斗力的平阳卫军也给带垮了,临汾一战,边军先溃,反倒是平阳卫军还坚持了一日,但是面对气焰嚣张的乱军,平阳卫军心志被夺,所以最后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临汾一丢,整个平阳府基本上就没救了,像洪洞、赵城、霍州都是一鼓而下,只有处于北上咽喉要道的阴地关上还有原来平阳卫一部驻守,所以乱军尚未趁势北上,但是那一部军队数量太少,不过区区六百余人,面对上万的乱军,那也只是杯水车薪,很难坚持住。
“邱子雄的确有些为难,现在下边各部都希望向北,夺下大宁、蒲县、隰州、控制沿黄河这一线,和紫金梁部保持并驾齐驱的态势。”汪文言也苦笑,“现在邱子雄他们也不可能向东进击,下边的乱军肯定会不答应,进而引发混乱,因为那太不合情理了。”
的确,紫金梁王泰普专门遣人来找邱子雄,要求协调一致,一起进攻官军,现在你却要去偷袭盟军,而且还远隔数百里地。
放着眼前的州县你不去打,却要去打盟军,这怎么说都说不过去,所以这才让邱子雄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才来信请求指点。
“嗯,我也知道这不合情理,这么做会让整个拜堂寨这一支人马内部陷入混乱。”冯紫英也觉得棘手。“白九儿这一部基本上保留比较完好加入了拜堂寨,而且还帮邱子雄沿路吸收了不少其他各部乱军加入拜堂寨,其实力不俗。”
邱子雄的人马现在看似兵强马壮,但内里结构体系却并不紧固。
“按照邱子雄的说法,现在整个他的人马已经拥兵两万出头,其中他最精锐的拜堂寨旧部其实只有最开始的三千人左右,后来不断吸纳,大概补充扩张到了五千多接近六千人,然后通过两轮兼并,达到了一万二千人,这一万二千人勉强可以都算是他的旧部,较为稳固,但后来白九儿和其他一些小股乱军有大概一万人左右并入进来,经过整编才有了现在二万人出头的兵力,这样说来,白九儿和后续加入的乱军也还是占到了三成以上,不可小觑。”
汪文言赞同地点头,“邱子雄作出与紫金梁部保持距离,不合并的决定,这应该没有问题,主导权问题不好解决嘛,但是大家都是乱军,就算是不合并,起码也算盟军,就算是不相互配合支持,相互支援,但起码不至于刀兵相见,如果邱子雄作出要进攻紫金梁部的决定,肯定会引发白九儿部和其他一些乱军的反对,就算是他原来兼并的一些乱军,可能也会离心离德,……”
“那文言你觉得邱子雄该怎么做?”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可以让其向北,拿下大宁、蒲县、隰州,进而进攻汾州和永宁州!”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他看着汪文言,狐疑地问道:“文言,为何一下子变得如此激进起来了?拿下汾州,还要进攻永宁州,这都打进太原府了,你真当柴国柱的山西镇是泥塑木凋对此会无动于衷不成?”
“那大人觉得邱子雄该如何?无论他怎么做,都说不过去,所以索性大胆一些,寻求机会。”汪文言毫不在意,“当然在此之前,要让邱子雄去和紫金梁那边约定,让紫金梁部向东进攻,打沁州和潞安,这样双军对进,各自发展,也算是一个竞赛。”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言,你这个建议听起来太离谱了,但我想你肯定会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让邱子雄这么做大可不符合我们当初的预设。”
“那大人您觉得紫金梁这一部如此发展下去,能成事么?”汪文言反问。
冯紫英略作思索,摇了摇头:“不可能,只要大同军精锐南下,王泰普没有机会,他现在不过是趁着晋南空虚得势罢了。”
“那山西镇现在情况呢?”汪文言又问:“据我所知,总督大人在榆林当过总兵,在三边当过总督,冯家在大同镇根深蒂固,又在辽东担任过总兵并兼任蓟辽总督,可唯独在山西镇影响力偏弱,如果让其在合适时候归降山西镇呢?能不能让邱子雄赢得一个山西镇副总兵?”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八节 另类选择,我欲独行
冯紫英目光顿时锐利起来,盯着汪文言。
汪文言却不惧怕,依然故我,平静地道:“属下也早就想要问大人一个问题了,担任对未来大周的局面怎么看?”
“文言,你这个话题可有些大,大得连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冯紫英澹澹地道:“你想说什么,就我们俩,总可以开诚布公和盘托出了吧?”
“大人,您也应该感觉到了,经历了江南叛乱,还有来自辽东和山陕叛乱的不断压力,以文驭武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虽然朝廷还在努力维系这一格局,但武将权力日益增强这一趋势却是不争的事实。”汪文言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心中微震,看来对方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啊。
老爹率领西北军在山东一战后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兵头,在朝廷心目中也许已经隐隐成了一大隐患了。
朝廷一方面不得不让孙承宗来率领北线军,趁势就把蓟镇军一部和京营一部加上山西镇败军进行整合。
按照常理,既然山东之战已经结束,孙承宗这支北线军团就该裁撤归建。
比如尤世禄虽率领的蓟镇军一部就该归建蓟镇军,贺虎臣和杨肇基的五军营两部就该归还京营,甚至从山西镇苏成度溃兵中重新组建整合起来的这支军队也该退还给山西镇,毕竟山西镇现在可谓元气大伤。
但是现在朝廷却毫无此意。
为何?一方面的充分理由是说建州女真有异动,让这支军队住房京东辽西一线,可以随时增援辽东,另外也是隐隐有防范西北军的因素在其中,只不过后者恐怕朝中文臣们都不明言,大家心照不宣。
另外还觉得不够,担心西北军尾大不掉,甚至宁肯接受陈继先的淮扬军的“反正”,哪怕让陈继先拿下江南都可以,这样可以让老爹和陈继先相互牵制。
冯紫英觉得朝中诸公倒不完全是觉得自己老爹不可靠,而是觉得老爹以及老爹手底下的一帮武夫们不可靠。
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这些都是桀骜不驯野心勃勃之辈,而且这帮人又都很能打,在军中威信也高,一旦失控,真的在中原乱起来,那才是天大的祸患,朝廷甚至抽不出多少军队来应对,这也是为什么要让孙承宗和陈继先两支军队都保留的缘故。
至于陈继先同样也是如此,真要让老爹率西北军打下去,把整个江南江北打烂,以现在朝廷的财力,那真的就要崩溃了。
为了确保山东之战胜利,以及后续平定江南,辽东、蓟镇、宣府、大同乃至山西、榆林这几镇现在的粮饷都已经开始欠着了,给的话都是年底之前一定要补齐,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如果今年局面再不好转,不说江南,北地先就要崩了,这几镇边军就先得要造反。
“唔,当下局面不靖,边军、卫军四处征战,武人的确权力更大,这一点确实如此。”冯紫英点点头。
“可这种趋势日后一定时期内能得到扭转么?”汪文言继续道:“属下觉得难。辽东建州女真,蓟镇、宣府、大同边墙外的察哈尔人,甚至现在素来老实恭顺的土默特人都有点儿蠢蠢欲动了,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北地诸边镇都还要进一步加强,但文臣中现在除了孙承宗勉强能带兵外,其他人还有谁?熊廷弼在湖广打得狗屎一样,杨应龙和安慑两家打了多久了,孙承宗和耿如杞给他留下那么好的底子,但他还是捉襟见肘,硬生生让王子腾轻松脱离湖广,……”
冯紫英皱眉,汪文言说得太过刻薄,但实际上熊廷弼算是不错了,若是换了杨鹤继续在那里,只怕会更糟糕。
文臣中本来能打仗的就没有几个,本身就不带兵,临时赋予重权,就想要让一帮武夫心甘情愿地听从命令,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儿?
柴恪平定宁夏叛乱,那也是他本身就兼着兵部侍郎,而且有自己老爹帮衬,朝廷也是全力支持,才把这一仗打下来。
现在四处燃火,朝廷无法全力应对某一处,只能四处应付,湖广四川这边的仗自然就没那么好打了。
“不提熊廷弼,我们只说这朝廷的具体情况,北边边墙外外敌虎视,内地也不安稳,山陕之乱属下调查过,白莲教实际上已经有渗入了,好在陕西这边还算好,但是紫金梁、徐聪儿和张存厚的乱军中都有白莲教的影子,……”汪文言很肯定地道:“属下可以断言,下半年肯定还会要出乱子,山西,北直,山东,南直,都有可能,北直和山东可能性更大,……”
“这种情形下,朝廷哪怕是顺利把江南拿下了,恐怕也不得不依赖于西北军、淮扬军,甚至还有荆襄军这几支目前在内地的军队来应对,这我还没算王子腾的登来军还在江西,这如何来解决掉,都是大问题。”
冯紫英用双手揉了揉脸,不得不承认汪文言对当下朝局的分析还是有些真知灼见的。
一旦北直或者山东白莲教乱起来,辽东和蓟镇、宣府这些地方被女真人和蒙古人牵制,根本就抽不出来兵,那谁来肩负平叛重任?恐怕就只有西北军和淮扬军,而王子腾在江西湖广如果继续折腾,找不到一个好的对策来解决掉,熊廷弼未必能斗得过王子腾,那又是一个大麻烦。
“大人,我不知道您对您日后是怎么考虑的,或许你觉得你在陕西这边解决了乱局,可以安安心心回京,也许当个户部侍郎,又或者顺天府尹,但我觉得您就算是坐上侍郎府尹位置也未必能做得久,朝廷恐怕到最后还得要把最棘手的活儿丢给你,可不管是让你去对付建州女真还是察哈尔人,又或者丰州白莲,也还有可能让你去应对山东北直的白莲叛乱,甚至让你去江西对付王子腾,若是没有足够的兵权,那是万万不行的。”
汪文言说得越发挥洒自如,“属下看您在陕西所作的,边军这边您不好太多插手,但马进宝现在对您可是心服口服,还有越山营、摧城营、突锋营,加上莫德伦和蒲州跨境驻扎的赵千山,属下觉得您都是在布局,所以属下斗胆觉得既然如此,比如把邱子雄也送上山西镇去,日后如果北直或者山西要让您去解决问题,那您手里也能多一支如臂使指的军队。”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的点点滴滴布置都被汪文言看穿了,虽然没打算瞒着对方,但是也没有刻意挑明,可在汪文言眼中,简直就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啊。
“文言,你可是深谋远虑啊。”冯紫英喟叹了一声,“没错,我也感觉大周局面不容乐观,江南之乱看起来是一个咱们内部的内讧,似乎也没造成多大动荡,但这种内讧最大问题就是消耗了我们自身力量,给内外敌人以可趁之机,…”
汪文言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大周内耗,但内外敌人趁机壮大,此消彼长,如果敌人能够选择恰当的时机同时发难,那大周就麻烦了。
“所以大人要抓牢军权是很有必要的,毕竟现在朝廷更像是把大人当成了救火队,哪里出了问题就让大人先顶上,可要面对的几乎都是灾荒、民变、叛乱甚至外敌入侵这种棘手之事,若是没有足够的军队来应对,肯定会缩手缩脚,力有不逮。”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言,就这个么?还有吗?我觉得你话语里还有未尽之意啊。”
汪文言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除了方才说的是从大人本身角度来考虑的,另外就是冯家,包括令尊在内的问题了。”
果然,冯紫英就料定汪文言不会看不出更深层面的意图来,他在自己身畔这么久,自己从永平府就开始在军中培养人手,怎么可能只是如此简单的目的?
“继续说。”
“冯家现在的情况很微妙,属下觉得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令尊可以择机而退,含饴弄孙,毕竟令尊也五十出头,说年龄大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只要令尊退了,相信朝廷肯定会给神武将军这个职位换一换,封一个侯,应该是问题不大,甚至给一个国公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都是虚爵。”
汪文言含笑而言:“那么这样下来,大人您就可以在文官路上奋力前行,有齐阁老他们的支持,您在北地士人中的影响力,三十之后入阁拜相,应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儿,日后做到首辅也属正常。”
“嗯,看起来这个设想也不算差啊。”冯紫英悠然点头,“无数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做到我现在的位置,更别说入阁拜相当首辅了,我似乎应该是知足常乐才对,这样一个选择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才对,文言,你觉得呢?我倒是觉得你好像认为这条路是退而求其次的路呢?”
生病请假。
遭不住了,请假两天,看能不能早点恢复。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吐故纳新,鼎革时代
“大人,不是文言如此认为,而是大人您内心的是怎么想的,这才是关键。”汪文言并没有讳言,“您就算是十年后入阁,四十岁做到首辅,但在首辅位置上又能干多久?二十年?我琢磨着这恐怕都有点儿难,十年首辅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情形,或者再长一点儿,十五年吧,不说士人们会不会一直支持,怕是天家都不会允许。”
“就算是我当了首辅,难道我就必须要老死在首辅位置上,我就那么恋栈权位?”冯紫英看着汪文言,颇为玩味地笑了起来、
“恋栈权位这个词语听起来是贬义词,但是我觉得要怎么来看,若是只顾着谋求一己私利,那当然不可取,但若是想要成就心目中的大事,做出名垂青史的创举而必须要在首辅位置上干下去,那么我觉得并无不可,只要于天下百姓有益,于朝廷江山有利,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所以这不是事儿。”
汪文言说得很坦然。
“文言,你这么确定我有此宏愿?我就能做到那等名垂青史的宏图大业?”冯紫英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我揶揄和调侃,“我可才二十出头呢,在很多人看来我就是幸进之徒,不过是运气好赶上了几次好机会,加上朝里有人罢了。”
“大人是否幸进,是否有此能耐,自有公论,如果做一件事情成功可以说运气好,做成两件也勉强可以说是侥幸,三件四件,那谁还敢说这是运气侥幸,那就是侮辱朝中一干人的智慧了。”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哈哈大笑,“文言,你对我如此看好,让我真的有点儿承受不起啊。”
“大人,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您只是想做官,那您可以走第一条路,而且一样可以十分风光,到时候冯家起码在三代之内都能十分显耀,倒时候你也可以得相当尊荣退下来,但如果您选择做事,而且是做前人未有的大事,吐故纳新,让朝廷重现汉唐荣光,那您就不能走我方才说的第一条路。”
汪文言目光清澈锐利,面对冯紫英,而冯紫英也没有回避,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所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那第二条路看来是波澜险阻荆棘无限了吧?”
“当然。历来成就大事者,谁不是历经艰难险阻,百折不挠,方能成功,而大人已经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是真有此愿,自当砥砺前行,无惧风雨。”汪文言话语十分中肯。
“文言,你从哪些地方看出我会选择第二条路呢?我是对当下一些情况不太满意,也的确有意要改变一些现状,但是距离你说的那等大事,似乎也还有些远吧。”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
这一次轮到汪文言笑了起来,他已经可以确定,冯紫英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所说的第一条路,而是极为决绝的选择了第二条路,甚至没有等自己把第二条路的具体情形说出来,这说明此子早就心存宏愿。
这也正是他乐于见到的。
他不过是一介牢吏出身,哪怕心中再有抱负才华,但是非科举出身决定了他若没有特殊的际遇,他不可能让自己命运得到根本性改变,能够跟随冯紫英一路上行就顶天了,但是在士人掌控朝局的情形下,他这种人永远不会真正被重用。
所以他更希望冯紫英,冯家能有更大的想法,但这一点他不能说透。
“大人,您太谦虚客气了,单单是您这几年随意为之的几件事情,就足以让人感觉得出来的心胸抱负了。”汪文言没有触及冯紫英更深层次考量,而只是单纯从冯紫英做的具体事情来探讨。
“开海之略论理作为北地士人是不该提出来的,以前不是没有提过,但是都是江南那边在提,而且大多都是泛泛而谈,缺乏具体的操作方案,还是在您手里才从一个虚化的构想变成现实举措,而且当初北地士人都无比担心会对北方造成巨大损害,但实际上大家现在才发现,如果没有你当初的明智决策,榆关和大沽没有能在这几年迅速开埠发展起来,那这一次江南之变就会让朝廷陷入绝境。”
“漕运中断这样大的事情,换了前几年,只怕京师早就民心浮动,甚至不可收拾了,但现在看到源源不断的海船从大沽和榆关将南方的粮食乃至各类物产输送进来,京师民众根本就没有太担心,甚至连辽东和东蒙古草原上的物资现在都是通过海运再走陆运,不再依靠漕运,这种变化,大家有目共睹,而且市舶司各种收入给朝廷财政带来的巨大弥补,户部和商部都心里有数,……”
“文言,一桩事儿翻来覆去说,倒是显得我这个人似乎一辈子都只能坐在功劳簿上不能翻书了,……”冯紫英不以为然摆摆手。
“大人,我只不过择其一而言罢了,要说您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做的事情,其他的我都不提了,但是您大力推动工矿业的开发这个理念我觉得也是本朝第一人,要知道本朝沿袭前代,都是以农为本,对工矿业素来歧视,认为是小道,唯有您能看到工矿业对生产力带来的巨大发展,……”
汪文言笑着又补了一句,“这生产力一词儿我也是跟着您学的,越品越觉得意义不凡,……”
冯紫英微笑着没有在言语,只是静听。
“您要想把这个理念彻底贯彻南北,不那么容易,还有,在对新式农作物的推广上,虽然徐大人先行一步,但是您也看到了,徐大人算是在朝中名望不浅了,但是却始终无法真正推广开来,可是您呢,来了陕西,一年之间就把种植面积从天津卫那边不过几百亩扩大到几万亩,这就是手中握有权力的区别,你可以把你认定的事情迅速执行下去,这一点上,我相信大人您心里应该有更多的感触,……”
汪文言越说越胸有成竹,语气更加缓慢而恳切。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确定目标,心照不宣
冯紫英也有些感触,动容道:“文言,难为你倒是如此看啊,这朝里朝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觉得我在哗众取宠,又或者觉得我是在病笃乱投医才会去信徐大人搞的这些西夷作物,他们脑子里都还抱着一成不变的思维,厌恶那些新生事物,……”
“大人,这也是常态,因为他们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当然不希望有人来打破这些就有规则,让他们来重新适应,重新学习,那多操心,那多累人?”汪文言嘴角泛起一抹哂笑。
这朝中尸位素餐之辈何其多,又有几个是真心想要替朝廷替百姓着想的?冯紫英这样做肯定会触动很多人的逆鳞。
所以虽然别看冯紫英看起来现在仕途之路走得很顺,似乎一片光明,那是因为局面动荡,需要冯紫英救火,一旦局面稍安,那肯定就会有无数人跳出来指责冯紫英的离经叛道,给冯紫英设置各种障碍。
汪文言断言,如果江南之乱顺利平定,北地局势恶化情形不严重,朝廷局面能像之前那样维持,冯紫英可能就会在三品官员位置上徘回多年了。
无论他提出什么来,都会有一帮人来从前后左右来反对和羁绊,让他难以放开手脚。
“大人还在琢磨如何更好地考核官员日常政绩,大人,我不得不说,您看到了当下时局中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但同时也是一个最致命的问题,其中所牵绊的东西我相信您肯定能明白,而且太过敏感,稍不注意,那就会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暴,就算是齐阁老也保不了您,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属下要奉劝您,务必慎之又慎。”
汪文言的提醒冯紫英当然明白,要想效彷张居正的《考成法》,没有张居正的实力、魄力和手腕,想都别想,就现在,就算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全力支持自己,那也做不到,只会让整个朝廷陷入动荡和分裂,毫无意义。
当然也并不是说非得要等到自己手握大权才能去做,有些事情可以先把风声放出去,有些则可以择其易行者先试点,就像是土豆试点一样,当取得成效之后,再来广泛宣传,徐徐图之。
“文言,我明白,考成之法,关乎万千官员利益,牵一发动全局,我现在也只敢思考筹划,却也没有那个能耐去推行,这等事情总是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可便是朝中官员,又有几人能舍弃自家私利,而顾全朝廷社稷大狙?如你所说,就算是齐师他们也做不到。”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何苦来哉,选择走第一条路,安享富贵荣华,不好么?可又总觉得不甘心啊。”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汪文言眼中精芒闪烁,“很多事情便是不破不立,欲成就汉武唐宗之伟业,自然要有大决心大毅力,养精蓄锐,静待时机成熟,方能水到渠成,大人生就是要做成一番大事之人,现在更应该好生韬光养晦,等候机会才是,而且大人也不必太过急于事功,如先前属下所言,我们可以做的事情还很多,大人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了,无论是士人体系,还是武人群体,大人虽然才入仕短短几年,但是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而且日后大人还可以接受令尊留给您的这些人脉,定能更为得心应手,……”
汪文言没有明说冯紫英最终会走什么路,冯紫英也不解释,但是二人却都认可了要走文武兼容并蓄的路径。
文官这条路自然不可能丢,这是正道,缺了这条道,很多事情你根本没法做,毕竟这不是在唐末。
但武人掌兵这条路也不能放弃。
毕竟现在大周朝经历了内外几拨各种折腾,文官体系驾驭整个朝政的能力受到很大削弱,内患外敌,随时都可能对朝局造成巨大冲击,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管有没有自己,大周都有点儿要向前世中南明小朝廷那种趋势发展。
那个时候虽然名义上还是文官执政,但实际上已经军阀林立了,江北四镇,左良玉,何腾蛟,郑芝龙,林林总总,大小军阀无数,哪怕都名义上听从南明朝廷,但实际上都是只计算各自利益,有利就听,无利则去。
现在老爹和陈继先就已经有这种趋势发展迹象,冯紫英甚至怀疑到头来,牛继宗和孙绍祖不好说,但王子腾盘踞江西就是在坐等时机,熬到朝廷不敢以打烂江南为时机,来向朝廷讨价还价,最后搏一把招安。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大周朝就真的可能会南明化了,当然就目前的情形来说,朝廷肯定不会接受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这一党人的招安,但是如果局面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时,就很难说了,特别是在外敌入侵时,就更不好说了。
所以就这一点来说,如果一个文臣手中能够指挥得动一支军队,甚至一批军队,那么日后无论是做事还是应对局面时,都会游刃有余许多。
“文言,我明白,只是这条路却不好走啊,犹如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猜忌,甚至两边不讨好,最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冯紫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大人,若是时局真正能彻底平静下来,大人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可以,但若是时局不稳,便只能选第二条路才是最佳出路,而时局不稳的情况下,朝廷也不可能有太多的余力来考虑其他,属下觉得这其实反而是大人的机会。”
汪文言对当下时局也看的很清楚,凭着他在冯紫英身畔掌握的来自各方面的情报,以及冯紫英对他从无保留的各种信息交流,他认定江南之乱没那么容易圆满解决,北方外敌也不会轻易罢休,而白莲教更是有莫大阴谋,甚至也和山陕乱军有瓜葛。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越发不能舍弃武人,只能加强对军队力量的控制,尽可能地把自己手足深入各个军队体系中去。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大宅门里
拈着手中信纸,黛玉抿嘴起身,走到窗前,欢喜无限。
窗外,一丛萱草,几竿修竹,数叶芭蕉。
原本还显得有些阴郁的画面,似乎也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了。
相公看样子很快就能回来了。
黛玉也知道宝钗肯定也收到了相公的信,不过她并不太嫉妒,给自己的信肯定是最特别的,她能感受到信中相公对自己的关心和密爱,今晚她又能有一个美好的睡梦了。
妙玉和岫烟都怀玉有了身孕,这让黛玉一度有些压力,不过如紫娟所说,这个时候恐怕更有压力的该是长房和二房才是,毕竟妙玉和岫烟都是自己这一房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黛玉也知道一旦相公回来,自己也该努力了,想到这里,她腮边一阵微热。
相公也在信中提到了原来荣宁二宅的改造,大概也是考虑到回来之后,人口可能会增加,现在这边可能就有点儿拥挤了。
荣宁二宅其实从去年年底就开始改造了,但是改造进度不快,自己也没有多关心,倒是宝钗那边多操心一些。
另外沉家姐姐那边去过两次,对荣宁二宅原来的规模很是赞叹,对于就着原来荣宁二宅的格局进行适度重新规划改扩建的构图也十分看好。
这才让黛玉多了几分兴趣,后来去了两次,不过这一次冯大哥专门提起了这桩事儿,黛玉心里也是一动。
看样子相公回来之后就可能要考虑搬家了,现在一门三房都挤在这里,随着人丁增长,也会增添不少下人进来,二姐姐生下孩子,如果妙玉岫烟也生下孩子,加上伺候的下人,她们两个现在住的院子都显得小了,也许就真该搬过去了。
“紫娟。”
黛玉娇声呼唤了一声。
“姑娘。”紫娟从外屋进来,只有主仆二人在的时候,紫娟更习惯用原来的称呼。
“前几日宝姐姐是不是又去了荣宁街那边?”
“嗯,是去过,在那边带了半日,奴婢是遇到香菱,听香菱说的,说宝姑娘很关心那边改造进度,基本上每月都要去两三次,倒是姑娘这两三个月一次都没有去。”紫娟看了一眼黛玉:“今儿个怎么姑娘这么感兴趣了,可是大爷信里提到了?大爷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若是得空,下午我便过去看一看。”黛玉点点头:“相公信里没说,但是我感觉应该不会太久,原本我以为起码也要明年初吧,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像,弄不好相公再等一段时间就能回来呢。”
紫娟惊喜地捂嘴:“姑娘,真的?”
“嘘,小点声儿,这只是我的感觉,相公信里没提,只是催着我自己也去那边看看,要把各家院落选好,该扩建维修的都要尽早办好,我就琢磨着若是还早,那需要这般着急?”黛玉噘起嘴,“所以我下午顺带也把宝姐姐那边拉着问一问,她肯定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那姑娘最好把沉大奶奶叫上一块儿,日后三房都要搬过去了,那大观园是要和宁国府那边的院子打通,规模就要大许多,这园子里怎么分配,三房肯定都要好生商量一下,……”紫娟小心地提醒自家姑娘:“现在提前和沉大奶奶说一声,兴许她也有她的一些想法呢。”
黛玉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紫娟,你倒是心细,沉姐姐的确很喜欢宁国府那边,逗蜂轩,凝曦轩、会芳园,还有天香楼,她说过那边水面比荣国府这边更大,若是合在一起,重新规划建设,肯定会更美好。”
“再好沉大奶奶也不会想要住宁国府那边吧?那边太偏了一些。”紫娟凝神思索着道:“就算是两边打通合在一起,但日后三房各位奶奶怎么来分配院子,也得要早点儿考虑才是,不知道姑娘是不是还是打算住潇湘馆那边儿?”
黛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内心还是更情愿住潇湘馆那边的,但就怕日后会小了一些,而且冯大哥一直觉得潇湘馆那边太幽凉了一些,对我身子不利,所以说过让我换一换环境,说如果不换的话,那就要对潇湘馆重新大动改建一下,所以我也很犹豫。”
“若是姑娘真的还想住潇湘馆那边,那恐怕就要在屋宇朝向和门窗以及周遭的花树上都要大改一下,大爷的意思奴婢也明白,希望姑娘能见一些阳光,最好能推窗见阳,而且地面也宽敞一些,便于姑娘活动,……”紫娟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小声道:“还有就是那省亲别墅,我听大爷说过,那么许多屋子空在那里实在可惜了,日后不用省亲别墅这个名字,适当改建一下,便可以让奶奶们都住进去,兴许大爷是想让姑娘住进去吧。”
见紫娟目光里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意思,黛玉愣了一愣,有些回过味来,略作沉吟道:“紫娟,你的意思是省亲别墅里边那几幢楼谁住谁不住,还有讲究?”
紫娟低下头,没有作声,好一阵后才摇了摇头:“这话奴婢不敢乱说,不过爷既然希望姑娘住进去,肯定是有用意的,若是沉大奶奶和宝姑娘都住进去了,甚至像琴姑娘这些人都住进去了,外边人会怎么看?奴婢敢打包票,若是有机会,琴姑娘是肯定愿意住进去的。”
黛玉有些不解地道:“紫娟,省亲别墅里边虽然屋宇众多,但是你也知道,住在里边其实并不舒服,而且又非单家独院,许多时候反而不方便,你说沉姐姐和宝姐姐都愿意住进去?至于说薛宝琴,她的心思我明白,无外乎就想证明她是沉姐姐、宝姐姐和我之下的第一人嘛,甚至还想压我一头,或者她是感觉到三丫头和四丫头带来的压力?”
紫娟秀眉一挑,“姑娘也看出了沉大奶奶的意思了?”
“四丫头成日往沉姐姐那边跑,傻子都能猜出点儿什么来,现在贾家这样的情形,四丫头原来一直冷心冷面,滴咕着要出家,现在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归宿,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她和沉姐姐在画艺上颇为相得,想必真要进了长房,也能相处融洽吧。”
黛玉清楚不仅仅是自己,其实府里府外许多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宝钗,探春,李纨,甚至老祖宗和舅母她们也都看出了这一点,但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其态度也不问可知,若是能水到渠成,也算给这个丫头一条出路了。
“姑娘,大爷的心思姑娘明白就好,琴姑娘爱耍小心机,大爷很清楚,不和她计较罢了,但姑娘您却不行,您不仅仅代表您一个人,也还代表三房,还有其他人也和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琴姑娘这种人不是那般有分寸的,得寸进尺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您没法轻易退让,…”
紫娟不是那种逞强好胜的性格,但也知道对薛宝琴,万万不能轻易退让,否则铁定会骑在头上来拉屎拉尿,到时候情况只会更糟糕,所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克制的针锋相对,也许这样才能让薛宝琴有所收敛。
黛玉笑了,“紫娟,我什么时候说要退让了?其他人呢,我让了也就让了,对宝琴,我想让也没法让,再说了,冯大哥如此看重这一点,我岂能不在意?我只是觉着那省亲别墅里看上去很美,但住着未必舒服,除非冯大哥非要我们住里边,否则我宁肯住潇湘馆,大不了把潇湘馆再改一改,扩一扩,…,当然,前提是宝琴不能住里边,那是僭越!”
听得黛玉这么一说,紫娟心里也就踏实了,姑娘虽然不太喜欢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但她处在那个位置上却没法回避,好在姑娘聪慧,这等事情一点即透,不须多说,也知道分寸,这是最让人高兴的。
“姑娘,这种事情大爷肯定心里有数,便是两位太太姨太太也不会允许坏了规矩,只要姑娘您心里有数,那便不会有大问题,奴婢是怕你不清楚里边底细,为人所趁。”
黛玉拉着紫娟的手,“我明白,便是不懂的,也不会轻易下决断,总归不能让外人骑在头上来。”
“姑娘心里明白就好。”紫娟舒了一口气,“大爷若很快回来,许多事情姑娘不妨先去看一看,试一试,亲自体味感受一下,也能有个好选择。”
黛玉想了想,“下午便约着沉姐姐和宝姐姐去那边看一看,荣宁二府中间隔墙拆了之后我便没去看过了,听说那中间拆了,那水面都能赶得上冯大哥在临清老家的池塘了,水光潋艳,风景比起之前好许多,凹晶溪馆也更见雅致,回想起当初和云丫头在凹晶溪馆时嬉戏的好时光,也不知道云丫头现在究竟如何了,光是寥寥几句话,冯大哥也语焉不详,…”
说到这里,黛玉脸上也浮起一抹思念之色,冯大哥应该把云丫头照顾得好吧?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后冯紫英时代,蓄力以待
对于冯紫英来说,家中女人们的暗斗他是略有所知的,随着三房并立,而且时日推移,每一房各自的群体和利益也会日渐凸显。
纵然沉宜修大度,纵然宝钗和黛玉原来也有情谊,但她们也都不得不被各自身后的这些人群所裹挟。
尤其是冯家声誉日隆,在外界眼中地位日高,呼伦侯、云川伯和神武将军这三个爵位所代表的意义也越发清晰,哪怕同为一个丈夫,但是考虑到日后各自的子嗣成长起来,也都不得不要面对各种资源的竞争,所以从现在开始,每一点一滴都需要开始小心细致地开始积累和准备了。
贾迎春已经生下儿子,同时妙玉和岫烟也已经怀孕,无论是哪一房都能感觉到其背后隐藏的暗战气息开始弥散。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纵然知晓也无从干预,兼祧三房本身就有这样的弊端,无可回避,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平衡本来就是天大难题。
自己最明智的抉择就是装湖涂,和稀泥,必要的时候点拨一下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三人,让她们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仅此而已。
兼祧三房的确给自己带来了很多“乐趣”,三个正妻,很好地解决了黛钗和沉宜修的身份,同时连宝琴和妙玉都还能博得一个媵的身份,可以说皆大欢喜,但是林子大了,当海王就没那么轻松了。
千红万艳入榻中固然令人向往,但其中争奇斗艳争风吃醋的故事就免不了了,这或许也是一种乐趣?冯紫英只能这么宽解自己。
“徐州终于还是拿下了。”冯紫英和李腾芳并行。
李腾芳是过来说夏收的事儿,今年陕西夏收的情形虽然不尽人意,但是比起去年前年来,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收成了,这都在其次,李腾芳更关心的是试种的土豆和番薯,似乎也看到了一抹令人欣慰的曙光。
整个春播,在陕西全省共种植了八万六千亩左右的土豆,这已经算是一个相当大规模的推广了,也是李腾芳在实地查看了土豆产量和对土地选择之后做出支持冯紫英的结果。
若是没有布政使司的背书,便是冯紫英一力强推,也会在各府有很大的阻力,毕竟巡抚衙门只是一个临设机构,而布政使司才是顶头上司。
李腾芳的背书,使得这一进程变得顺畅很多,不再只依赖于某一个知府知州个人态度,而成为全省性的政策执行。
“紫英,我又下去看了一圈,还有十来天各地的土豆就能开收了,我心里现在又有些紧张了。”李腾芳笑眯眯地道:“我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土豆开收上,所以徐州什么时候收复我都不关心了,那是该朝廷诸公们操心的事儿。八万多亩土豆,我要看看究竟能收到多少,收下来之后,能解决多少人的肚皮问题,这决定着这第二茬布政使司敢下多大的决心。”
“子实兄,无须如此紧张,之前你都实地察看过,每亩产量你心里其实都有数,再差的地,也不会低于一千斤,平均下来一千二百斤还是有把握的,尤其是今年雨水虽然也不好,但起码比去年好吧?”冯紫英宽慰李腾芳,“八万多亩,一亿斤我觉得还是没问题的,唯独就是这储藏问题是个难题,但对咱们陕西来说,现在是吃饱肚子,可以把粟麦留下来储存,先吃土豆,尽可能在收获这几个月里食用土豆,这样下来,我们就能有余力了。”
冯紫英和李腾芳都算过,若是一亿斤,粗略估算一下,按照半年时间一个壮丁每天食用两斤土豆来算,略微留点儿余量,半年食用四百斤土豆,可供二百五十万万人食用半年。
陕西目前户籍人口大概在五百二三十万人左右,目前全省正在进行重新统计,主要是要把许多原来的隐户重新计入进来,冯紫英估计这一部分人口大概要占到户籍人口三成左右,也就是说,两部分相加,陕西实际人口应该是八百万左右。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按照八万亩土豆收成计算,那几乎都快能满足三成人口半年所需了。
当然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设想,实际上土豆肯定还需要和粟麦搭配起来吃,而且两斤土豆湖口吊命可以,若是要满足日常壮丁生产生活需要,肯定不够。
对于官府来说,首先考虑的是避免这些饥民灾民闹事,填饱肚子就能实现这一目的,至于要做到其他,比如要让人家出工出力修路建渠,充当劳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土豆供应量肯定要相应增加,现在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一点。
“但愿如此吧,可这里边也要考虑种苗的退化问题,一千二百斤每亩的产量能不能实现?这一季能实现,那下一季呢?”李腾芳考虑问题很周全,“目前种植的区域主要还在延安和西安,凤翔、庆阳和平凉三地有一部分,但实际上,真正最贫瘠的山区才是最适合土豆种植的,所以如果本季情况上佳,下一季重点就要在陕北三府和巩昌、临桃,另外紫英,是否可以你出面,和甘肃、宁夏、固原三镇也都打个招呼,他们现在情况不佳,但是各镇下边还是有一些屯卫的,也可以尝试一下种植土豆,这能很大程度减轻朝廷的粮草补给压力,虽说今年朝廷依然免了陕西赋税,但是明年恐怕我们陕西就免不了了,让甘肃、宁夏和固原三镇先酝酿一番,哪怕小规模的种植起来,也能填补他们自身的不足,我们也能轻松一些。”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要让三镇这么干可不容易,这帮人是不会替我们考虑的。”
“紫英,你可以做到。”李腾芳站定,看着冯紫英,“令尊在三镇威信很高,你也不差,这一点我清楚,你出面去说一说,多少都能起一些作用,像甘肃镇如果能把土豆推广普及开来,他们那边每多收一斤土豆,起码能为我们这边节省五斤粟米!宁夏镇那边也差不多,一斤土豆起码能为我们节省三斤粟米,他们的运输消耗实在太大了!”
陕西全省的赋税基本上都是要供应三边四镇,其中最重要也是最痛苦的就是军粮保障,如果四镇所在的这些山区屯卫都能种一些土豆用于满足本身所需,那可以节省出来的粮食和运输消耗就能大大减轻,这种成本回报相当可观。
所以李腾芳作为右布政使非得要盯着冯紫英来办这事儿,这对陕西全省来说意义太大了。
见李腾芳站定,死死盯着自己,自己若是不答应,这家伙恐怕今天不会善罢甘休。
不得不说李腾芳是个干实事,也能干成事的人,一旦认定一桩事儿对省里有好处,就会不遗余力咬定去做。
甘肃镇那边的情况,种植粟麦收成不佳,而且手天时影响很大,山地坡地占主要,土豆种植也会受影响,但是影响却远比粟麦小得多。
一斤粟米运到肃州,起码需要消耗三斤,这种成本委实让人难以接受,但如果肃州能自种土豆,哪怕产量低一些,那对于陕西这边压力都能减轻太多。
“子实兄,我可以去尝试一下,但你要知道这些边军虽然还有一些屯卫,一来数量很少,二来他们基本上都很多年不再从事耕种了,而更多的是为边军本身服务了,要让他们去种土豆,难度不小,咱们不能抱太大希望。”
冯紫英无奈,只能应允。
“紫英,我知道,但你要知道甘肃镇能种出一百万斤土豆,我们就能节省五百万斤粟米,当然我知道这种对比是不恰当的,但是不提沿途消耗,单单是可以节省多少夫子劳役,这一点就能让人松一口大气啊。”李腾芳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哪怕甘肃镇那边亩产八百斤,那种一两千亩总问题不大吧?现在甘肃镇戍兵不过两三万人,每年需要粮食一千多万斤,可我们陕西却需要运过去三千万斤,每年光是累死在路上的夫子都不下百人,紫英,你觉得值不值得?”
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只能慨然允诺,务必要让甘肃镇那边开荒种植土豆三千亩,按照八百斤亩产,起码可以收获二百五十万斤。
把这桩事儿敲定,李腾芳严肃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今日他来的目的就就是要解决这桩事儿,他很清楚,冯紫英在陕西怕是待不了太久了,而后这陕西这个摊子就得要自己来扛起了。
朝廷对冯紫英的定位很准,就是救火,最危难最艰险的场面,要让冯紫英来顶着,拨乱反正,梳理得差不多了,就交给别人来接手,李腾芳觉得朝廷在这一点用人上倒是十分准确,很好地把冯紫英的特产用到了刀刃上。
眼下陕西局面渐趋平静,但是山西局势却开始恶化,朝廷会不会让冯紫英去山西救火,还不好说,不过李腾芳肯定要在冯紫英离开之前把许多事情尽可能做到家。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三节 该来始终要来
和李腾芳合作这么久,冯紫英感觉还是很不错,是个做实事的人,当然这不属于自己的人。
从到陕西第一天开始,冯紫英就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属于自己的人,但这里边难度太大。
通过打乱了卫军建制,招安和收编,在军中积极培养自己的人做得相对顺利,而且武人心思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更容易收服人心。
像王成武、赵千山、马进宝、井治中这些各类出身的武人,这一年来都慢慢归附在了自己麾下。
这既有接触日多感情加深的缘故,亦有认可自己未来,觉得投效自己有更好的前程的因素在里边。
对这些冯紫英都不在意,只要愿意跟随自己,他有的是办法慢慢将这些人打造起来,融入进来,最终绑定为一体。
但文官这个群体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真正有点儿身份的文官,基本上都是科举出身的,要么进士,最不济也是举人,凭借着科举,这些文官都有几分底气,自己固然是巡抚,但要让别人一个个都心悦诚服地拜倒膝下,也没有那么容易。
很多人在京中也有人脉,这是其一;另外也有不少人不太认同自己的理念,还有些觉得自己年轻太轻,他们不太愿意接受这种情形,所以更多的是敬而远之或者保持一定距离,做事可以,但是也仅止于公务往来,在私人情谊上却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
这一类人数量还不少。
对这一点冯紫英倒也早有思想准备,自己毕竟才二十出头,名声再大,那也是在京师,这个陕西巡抚看起来威风凛凛,但是懂行的都知道这是一个临设职务,自己也不可能长久驻留陕西,日后真正在陕西管事的还是布政使司这边,所以反倒是李腾芳那边也有不少人示好。
李腾芳这种已经四十好几世界观定型的官员冯紫英当然不指望能让对方也纳入自己阵营,能做到通力合作相互支持,已经算是不错了,他要做的是培养更年轻或者目前层级更低一些的官员,除了练国事和郑崇俭,如潘汝桢和夏之令、许俊阳,还有原来就有交情的耿如杞,京中的傅试和宋宪,这些官员才是自己着力培养和交好的。
孙传庭和陈奇瑜观政期已经满了,回了京师,等待工作安排。
冯紫英其实很希望他们能留下来,但是也知道要让两个人都留下来不可能,孙传庭知兵,更愿意去兵部,而陈奇瑜则更倾向于到地方上来,如果冯紫英能助他一臂之力,可以让其在地方上获得一个更好的起点。
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心孤诣地积蓄,不可能达到一个让人满意的状态,所以他也不着急,利用做事来筛选人,然后再在用人做事上来培养人,这样相辅相成,让这些官员能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唯一遗憾的就是老爹是武人出身,在军中人脉深厚,但是文官却是短板,黛玉老爹林如海倒是文官出身,只可惜死得太早,而且他是元熙帝私臣出身,并不受其他文臣的喜欢,所以和其交好的也不多。
沉宜修老爹倒是正宗士人出身,不过沉珫很有自己的想法,未必和自己一致。
这个老岳丈冯紫英现在还不敢放心,不过他还是打算等到此番回京之后,还是要找机会好好和这个老岳丈聊一聊,顺带也从他那里物色一些合适的人才,看看能不能纳为己用。
不过沉自征这个小舅子也是观政期满了,现在尚不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安排。
不过这家伙和杨嗣昌、侯氏兄弟走得挺近乎,反倒是和自己这个姐夫保持着距离,冯紫英也觉得好笑,此次回去之后,也还要找机会和沉自征好好谈一谈,最好能把他也纳入自己阵营中来,毕竟是自家一家人,要可靠得多。
一边思考着,冯紫英拿起另外一封信,一看抬头,额际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是邱子雄来的。
晋南局面很不乐观,更为关键的是邱子雄始终无法和另外一支乱军——紫金梁部挂上钩,对方对邱子雄这一部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可能是因为邱子雄的拜堂寨恶名在外,在陕西这边到时候连续通过各种手段吞并和兼并其他多支乱军,这大概让紫金梁也有些害怕了,所以宁肯距离邱子雄远一些,一直拒绝和邱子雄合兵。
问题是这种情形下,邱子雄又不能以人家提出要和自己这边各打一边就要去进攻人家,那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大家都是和官府作对的乱军,纵然不能携手,但也可以遥相呼应,相互帮助牵制官军才是。
紫金梁部虽然对邱子雄这边很是忌惮,但是却在霍州那边打得很顺利,现在早已经拿下了里灵石,并攻入了汾州境内,一举夺下了介休县城,眼见得汾州就有可能不保了。
而在东面的沁州也一样风声鹤唳,虽然乱军暂时话没有进入沁州境内,但是连汾州都不保了,沁州又如何能幸免。
现在就看柴国柱怎么来调度山西镇大军来应对了。
原来柴国柱一直担心北面边墙外的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所以迟迟不肯动用精锐南下,但是现在连汾州都要丢了,他真有些坐不住了,这才从宁武关和老营堡抽调精锐南下。
但限于现在山西镇兵力有限,柴国柱能腾出来的兵力只能是区区三个营,一万余人,而且都还需要从老营堡、宁武所、偏头关所分别抽调而来,加上粮饷补给的欠缺,所以在时间上都还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
在这期间,面对乱军的攻势,山西都司都只能依靠汾州本地部分卫军和民壮来抵挡。
邱子雄的信里边没有这么详细的内容,但是赵千山从蒲州所那边也给冯紫英来信中介绍了平阳府这边的情况。
大概是担心如果要进攻蒲州所,可能会遭到陕西这边的干预,所以紫金梁部也没有理睬蒲州这边的驻军,所以赵千山部现在反而显得很安全,主要的战事都集中在平阳府北部和汾州、沁州这一线去了。
“紫金梁这一部的进攻节奏掌握得很好啊,既没有一路势如破竹,也没有东冲西撞,漫无目的,而就是这么稳扎稳打,打下一座县城,稍作休整,然后还要把周围扫荡一番,这才选择第二个目标,我记得他们打下霍州时是五月份吧,这都七月份了,才只打下了灵石和介休,他这未免也太稳重了吧?”
冯紫英朝着进来的吴耀青道:“论理紫金梁前期也还是相当狂暴的,怎么现在却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变得这么谨小慎微起来了?”
吴耀青也有些奇怪,紫金梁好像不是那等保守谨慎的性子才是,怎么却一反常态地改了性子?
“或许是他担心北上太快,会被山西军打一个措手不及?”吴耀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但是随即摇头自我否定了,“不可能,山西镇南下只有这一条路,而汾州地理位置很重要,是饶过不去的,紫金梁不可能大意到连敌人来到面前都不知道吧?”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总感觉紫金梁的表现有些蹊跷,这两个月时间,就这么徘回不前,而且他们之前打得并不差,灵石拿下了,介休得手了,怎么就在汾州这里打旋儿了?”冯紫英沉吟着道:“柴国柱的山西镇南下显然还要一些时间,紫金梁的军中山西本地人不少,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山西镇投降过去的,他们对情报线索并不陌生,为何这么磨磨蹭蹭,举步不前,就像是在等着什么似的?”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吴耀青也觉得的确有些可疑,但是又找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来,“那大人您的意思是他们在等什么?等山西镇南下?他们不敢推进到太原府境内?觉得在汾州境内更适合打一仗?没道理啊。”
“现在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里边有些蹊跷,紫金梁并非那种玩弄计谋出身的角色,现在这么来一出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这里边肯定有点儿什么,孝义,汾州,平遥,三地就近在迟尺,没理由拿下介休之后就满足了,这三地都没有多少卫军,凭什么不打下来?”
吴耀青沉下心来仔细思考,好一阵后才慢慢道:“会不会是他们有意如此,就是在等山西镇?”
“那目的呢?”冯紫英反问:“觉得山西镇离开太原府境内就更好打?汾州距离太原府境内也就是一步之遥,在太原府境内能得到的东西,在汾州境内难道就少了?”
吴耀青摇摇头:“如果是他们想把山西镇这支军队调动更远一些,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呢?”
冯紫英一凛,看着吴耀青:“你是说丰州白莲?他们要动手了?”
“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出合适理由了。”吴耀青脸色凝重地道。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预判,连线
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忍不住站起身来走了一圈,若是紫金梁部内部有白莲教人在从中策划,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一直怀疑中土白莲教和草原上的丰州白莲是有勾连的,这在自己担任顺天府丞时的种种发现是吻合的。
不过这么久了丰州白莲虽然不时有消息传回来,但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北直、山西、山东这些地方的白莲教却都蛰伏未动,甚至连藏匿在自己京中府里那晴雯的“父母”都表现很低调,没有其他异动,但越是这样,说明对方所谋越大。
白莲教要动手,甚至是和丰州白莲一起动手,那山西镇和大同镇的边地就有些危险了,特别是山西镇这边。
大同镇那边杨元虽然也是走马上任时间不长,大同边军也被孙绍祖带走了一大部分,但是大同镇本身实力就比山西镇强得多,而且其麾下卫所状况也比山西镇这边强,所以恢复的情况也要好得多,山西镇这边是真的弱。
对丰州白莲的情况冯紫英还是有些了解的,自从得知丰州白莲和北直这边白莲有勾连之后,他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去打探。
丰州白莲在土默特人地界上盘踞,不可避免要和土默特人打交道,昔日逃出边墙白莲两大首领赵全和李自馨早已经死了多年,现在丰州白莲两大势力分别被赵全之孙赵崇武和李自馨的侄孙李非仁控制,另外还有一股势力是后期从山西这边陆陆续续逃到边墙外的白莲教徒纠合起来的,以保德州人丘蹇为首。
这么多年来,丰州白莲这些汉人胡化现象也很严重,同时也吸纳了不少草原上的贫苦蒙古牧民加以汉化,所以这样一个群体实际上已经蜕变成为一支介乎于游牧和农耕之间的武装群体,虽然人口数量也不过几万人,但是能够拉出来上马一战的壮丁却不少
根据各方面情报评估,起码能有一万人以上,而且论战斗力还真的都不差,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有一定水准,比起这些汉地的白莲教徒来说,要强不少。
在冯紫英看来,这支人马已经不能完全视为是白莲教人,他们更兼具了类似于伯颜寨拜堂寨这种边寨乱军的性质,入则为民出则为兵的味道更重。
如果他们再得到了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的支持,甚至可能还有其他势力在背后合纵连横牵线搭桥,要一起发难,那宣大这边的压力就大了。
用紫金梁部来吸引山西镇的边军南下,削弱山西镇在边关上的防御,然后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寇边,甚至还有内部的白莲教徒里应外合,想到这里冯紫英就有点儿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这盘棋就操作太大了,这根本不应该是一帮白莲教徒能运作起来的,要把土默特人,白莲教,甚至可能还有察哈尔人都纠合起来,这太难了,或许努尔哈赤有此野心,但是要这般穿针引线,把各方都串联起来,也做不到。
或许还有金陵那边?冯紫英也不确定。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离开京师之后,很多消息情况就不如原来那么灵通和及时了。
无论是龙禁尉那边,还是兵部职方司以及行人司的各方渠道,自己远在陕西,一来难以接触到,二来就算是通过私人关系去信询问,这一来一往的时间上也错过了,而且各方人家也没有义务要主动告知你这些情况。
你在陕西就好好干你的陕西巡抚,还真当离了你,朝廷就没法正常运转了么?
这一年多时间里自己在陕西的确干得很顺手,也把陕西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得差不多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自己在中枢的影响力也削弱了,想要了解全局并施加影响的作用也被澹化了,这一点越是往后会越明显。
很多事情自己只能通过与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他们的书信往来才知晓,而且单凭一纸书信要想说服谁难度也很大。
像白莲教的情形,虽然自己走之前咱三叮嘱刑部和顺天府,也专门和龙禁尉打了招呼,但是这一年多下来,却没有看到多少成果。
宣大三镇的重建仍然举步维艰,动作迟缓,若是自己在京中还能时不时替朝廷出谋划策一番,便是张怀昌那里自己也能去建言一番,但是离开了京师城,很多事情你要再去指手画脚,就显得有点儿手伸得太长了。
同样对江南局面和王子腾的登来军应对,朝廷似乎也显得有些游移不定,这些都让冯紫英觉得有点儿着急。
只是处在自己这个位置上,他也的确不好太过于积极主动了。
自己现在已经太招摇了,二十出头的正四品,现在更是执掌一方的陕西巡抚,古往今来有几个,大周朝还没有个,再说绝才惊艳,难道说这大周朝就只有你冯紫英一个人能干事儿?
如果还要事事插嘴置喙,只怕就真的引来很多人的憎厌了。
现在的冯紫英只能熬,只能等,或者说只能在陕西这边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能做的。
夏收已经开始,今年虽然算不上是丰年,但是比起去年前年来说已经好了不少,加上在土豆番薯上的推广,不求丰收,但求能把灾民饥民的问题彻底稳定下来,不至于再度演变成流民乱民,冯紫英觉得自己就算是成功了,也算是对朝廷有一个圆满交待了。
冯紫英能做的就是给兵部张怀昌去信,提醒他立即注意山西镇和大同镇边墙外的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以及丰州白莲,同时也要让他和刑部、龙禁尉沟通,关注北直隶和山西境内的白莲教活动情况,防止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还不仅止于此,宣府蓟镇边墙外的察哈尔人,辽东的建州女真,都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发难,但这么一说就显得太泛泛了,没有重点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本来也一直是防范对象,这等时候去专门提醒,没有人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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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昌接到冯紫英来信的时候还是有些重视的,毕竟冯紫英能专门为这桩事儿给自己来信,说明肯定是有确凿证据。
“丰州白莲和我们内地的白莲有勾连,这桩事儿我记得去年紫英还在顺天府时就和刑部与龙禁尉都交涉过,刑部应该专门为此事有一个调查小组,但后来好像就没有音讯了。”
张怀昌示意专程进京来的孙承宗入座,“稚绳,你怎么看?”
目前兵部左侍郎一职空缺着,徐大化请辞后空着,而右侍郎却有三个,当然这三个都是加挂衔,所以不受数量限制。
一个是熊廷弼,以郧阳巡抚加挂兵部右侍郎,一个是冯紫英以陕西巡抚加挂兵部右侍郎,还有一个就是他孙承宗了,以兵部右侍郎率领北线军团驻守山海关和辽西。
此番孙承宗入京来,一方面是催讨粮饷,一方面也是张怀昌招其来进行商讨。
偌大兵部,就他一个尚书,左右侍郎人选迟迟没定,便是他也有些着急,但是如果不是合适人选,张怀昌又不太愿意。
“紫英既然专门来信,肯定是有所察悉。”孙承宗沉吟着捋须,“冯段两家都是边地豪族,与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内部都有往来,丰州白莲处于土默特人地盘上,有所动作就避不开土默特人,紫英多半是通过土默特人内部打探到了一些内幕消息,素囊因为顺义王位之争一直对朝廷不满意,如果被人收买也属正常,而柴国柱手中现在可用之兵不多,有抽调部分南下,所以这一点不可不防。”
张怀昌皱眉:“可如果山西镇不出兵,晋南乱军更为猖獗,汾州和沁州都已经被攻入,将会危机太原了,山西那边一日三报,朝廷现在腾不出手来了,大同镇那边杨元也是一直叫苦,不肯派兵,稚绳,你手中……”
“大人,北线军团这几万人,你要抽调肯定可以,但我和紫英的担心都很一致,就怕这是一个长线连串之局啊,素囊,丰州白莲,察哈尔人,建州女真,还有咱们内地的白莲教和晋南乱军,就像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这还没算南边这些情形,北线军团驻扎辽西就是防范努尔哈赤作祟,赵率教不断上书说曹文诏行事鲁莽,难以服众,万一辽东出事,我们没有预备队啊。”
孙承宗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一次他来也就是要和张怀昌说一说他对辽东局面的担心。
曹文诏和赵率教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赵率教得到了杜松、刘綎以及祖家这些辽东本土武将的支持,曹文诏这个总兵已经当得很艰难了,这样下去内讧内耗,一旦建州女真发难,将是一场大的灾难。
孙承宗希望说服张怀昌,趁着局面尚未恶化,尽快对辽东镇内部进行调整,要么将曹文诏调走,要么就要把赵率教、杜松这一帮子本土武人打散调离。
癸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临近,火点
张怀昌哪里不明白孙承宗的提醒。
曹文诏和赵率教一帮人不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冯唐在担任辽东总兵时还算压得住两方,但冯唐走之后让曹文诏接掌辽东总兵之后,这种和谐局面就不复存在了。
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崔宗荫、李国奇这一帮当初冯唐从大同、榆林过去的武将与赵率教、杜松、刘綎、祖大寿、祖大弼一帮老辽东武将水火不容,双方争斗不休,曹文诏因为资历太浅,也压不住赵率教,所以辽东镇局面很是让孙承宗揪心。
“稚绳,努尔哈赤近期可有异动?”张怀昌没有正面回答孙承宗的问题,而是问建州女真。
“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有异动,可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以努尔哈赤的野心,怎么可能对我们内地的种种情形不知晓?据我所知其派出了许多细作潜入我们内地,而且肯定和南京方面有联络,山陕起乱我就担心他们会趁机作乱,但去年秋到现在居然没有动静,但越是如此,其所谋更大,我担心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乃至素囊和丰州白莲是有默契的,当年以察哈尔人为首的南侵没有能取得多大战果,但努尔哈赤却在抚顺关得手,极大增强了建州女真实力,这一次努尔哈赤一旦出手,恐怕会更狠辣,……”
“那你的意思是北线军团不能动?”张怀昌叹息。
他也知道北线军团是压阵辽东的唯一依靠,一旦辽东吃紧,只有这支军队能顶上去,一旦抽调,辽东有事,便不可收拾,特别是现在辽东镇如今这种内斗架势,更是让人难以放心。
“恐怕不能动。”孙承宗摇摇头,“但山西也不能不管,真要被白莲教和土默特人搞乱局面,也很棘手,是否可以考虑从陕西那边调兵?”
“陕西?”张怀昌沉吟了一下,“三边四镇目前虽然还算安稳,但其精锐所剩无几了,冯紫英倒是在陕西练了几支卫军出来,越山营、摧城营、突锋营,都是以乱军招安整编而来,但究竟能不能打,不好说。”
孙承宗也不太看得上这些乱军收编而来的卫军,他想了想道:“固原镇马进宝被紫英调到了关中平原平乱,潼关卫军也进驻蒲州,我记得紫英在邸报中也专门提到了,说明紫英也对晋南乱局有所防范,马进宝的固原军一部还是有一万人,不如让其渡河,另外可以在几部卫军中选一二部充实入固原镇,这样便可以组成解决山西乱局的征剿部队了。”
张怀昌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这倒是一个主意,不过马进宝部能解决紫金梁和邱子雄这两部乱军么?这两部现在气势正盛,人马都要超过七八万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何况这些乱军虽然拉起大旗吆喝得厉害,但其真正能打的军队并没有多少。”孙承宗很肯定地道:“现在我们也别无选择。”
张怀昌想了一想,也只能如此了,再拖下去局势更不可收拾,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那边不敢放松,那柴国柱的山西镇就不能再动了,“也罢,就如此了,那辽东镇稚绳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道题就不好回答了,曹文诏是冯唐的嫡系,这才担任辽东总兵没多久,而且也无过错,若是要调整,似乎缺乏理由,但赵率教那边又闹腾的厉害,如果不尽早调整,肯定要出事。
“尚书大人,把曹文诏调出来如何?”许久,孙承宗才艰难地建议:“让赵率教接任总兵,这样一来辽东那边兵权统一,一旦有事,也能更好应对。”
“那曹文诏往哪里放?他可不是一个人,他手底下也是一大帮人啊。”张怀昌也觉得难办。
这些武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大帮子部属,可要用他们打仗,没有一帮部将,如何控制军队,怎么打仗?这就成了无解难题。
“登来如何?”孙承宗是想说宣府的,但是宣府位置太过重要,他觉得恐怕内阁通不过,只能试探性地提议登来。
王子腾早已经沦为叛贼,登来镇现在其实是一个空架子,只有登来水师,而陆上军队只有留守的区区两三千人,让曹文诏去勉强也说得过去,只是要重建,那又是一个漫长过程了,现在的朝廷可没有多少银子来支持登来镇重建。
张怀昌瞥了一眼孙承宗,似笑非笑,“稚绳,你现在怎么也学着搞这种花招了?登来镇有必要重建么?就算是要重建,也不该是现在,朝廷哪里来银子重建?曹文诏被打发过去,岂不是成了叫花子?他能答应?”
孙承宗叹了一口气,“尚书大人,我也知道这是一个馊主意,但是你能把曹文诏往哪里放?宣府倒是空缺,但是内阁不能答应吧?要我说宣府其实是最适合的,现在重建进展缓慢,林丹巴图尔真要起事,这又是一大漏洞,到时候大同杨元和蓟镇尤世功又要手忙脚乱了,我还担心北线军团也许用不上辽东,反而要用在宣府这边呢。”
张怀昌搓手皱眉,他也没有太好主意,宣府镇情况是最糟糕的,但他也和李三才提议过要尽早把宣府总兵定下来,但是内阁意见不统一,据说陈敬轩还不死心,一直在密谋活动,但这个人选是张怀昌不能接受的。
另外麻承勋也在活动,但叶方等人都对麻家很警惕,觉得冯家已经够棘手了,如果麻家再死灰复燃,那朝廷日后更难处理,所以也不愿意让麻家人来接掌宣府。
现在大周军中三大世家,冯、李、麻三家,李家现在偃旗息鼓,没了动静,实在是李成梁当年得罪人太多,丢失宽甸六堡也太遭文官们痛恨了,冯家因为只有冯唐一人,冯紫英走了文臣路,所以虽然也有些忌讳,但还算过得去,麻家子弟众多,麻贵退下去之后,其余子侄朝廷既没有打压,但也没有给太多机会。
张怀昌对孙承宗的建议不置可否。
因为这事儿他说了不算,而且登来和宣府,都各有难处,但曹文诏不动又不行了。
他现在越发觉得部里边缺乏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原来还能经常把冯紫英拉来探讨一番,孙承宗也不错,可这两人现在都在外边儿,真需要商量的时候,急切间都不应手。
“曹文诏接替你的位置,你回部里来如何,稚绳?”张怀昌觉得恐怕还是要下一下决心了,不能老是这样拖着。
“不合适,我可以回来,但曹文诏接掌北线军团,一旦辽东有事,他若是囿于私怨,那辽东危矣。”孙承宗断然否定,“论理曹文诏不该如此浅薄,但是军国大事,我们却不敢冒这个险。”
“那你觉得谁可以接替你?”张怀昌大感头疼。
“若是选文臣,礼卿当无问题,若是选武人,童仲揆亦可。”孙承宗沉吟着道:“童仲揆为山东都司指挥同知,让其接掌北线军团比较合适。”
礼卿是袁可立的字,袁可立现在是武选司郎中,论理也的确该考虑擢拔了。
“选童仲揆能服众么?”张怀昌沉吟着道:“山西局面不容乐观,我估计朝廷要考虑派人巡抚山西,礼卿怕是内阁正在酝酿的人选。”
孙承宗一愣,随即点头:“那就选童仲揆吧,他在山东这一两年表现还算可以,我和冯唐与其合作也都算融洽。”
“嗯,我也是如此想的。”张怀昌揉了揉太阳穴,“我有意让你和紫英都回部里,你任左侍郎,紫英任右侍郎,打算随后就向内阁诸公禀报,……”
孙承宗挑了挑眉,“紫英也要回来,陕西那边基本上平定下来了?”
“嗯,差不多了,李腾芳在陕西干得还算顺手,和紫英合作十分默契,紫英已经给内阁上书建议朝廷嘉奖李腾芳,……”张怀昌笑了起来,“听说陕西今年夏收收成不错,比起去年前年要好得多,尤其是紫英在陕西大力推广土豆种植,效果极好,……”
“只要解决了粮食问题,陕西局面其实就能稳定下来,看来紫英一去陕西还是找准了问题症结。”孙承宗也赞同地点头,“紫英考虑问题周全,思路灵活,他在部里边,比我强。”
“呵呵,稚绳,你这就太谦虚了,你若是说紫英临场应变能力强,这没错,毕竟他是武勋家庭出身,又在边地生活多年,所以应对突发状况更擅长,但是真正要说到军国谋略,却又比不得你老成谋国了。”
张怀昌摆摆手:“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还要看内阁诸位的看法,但不管怎么说,兵部这边须得要你和紫英两人来帮衬才行,我年龄大了,而且原来也不是专事军务,现在摸着这一块也觉得颇感吃力,有你们俩来,我心里也能踏实一些,特别是当下你们都能意识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容不得半点轻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