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人事动荡,机会在手
“大人,卢大人请辞了?!”汪文言兴冲冲地冲进来,满脸不敢置信,“这么快?”
“算快么?文言,我倒是觉得有些晚了啊。”冯紫英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但是表面上却是一派云澹风轻,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何苦来哉?非要御史们的弹章送到都察院去了,他才肯请辞,这就落了下乘啊。”
“大人,不慢了,他可是在陕西扎根八年了,从右布政使到左布政使,若不是大人来,我估摸着要想把他熬走,难。”汪文言很罕见地眉飞色舞,“他这一请辞,孙大人那里就该明白了,这下子……”
“孙一杰已经来过了。”冯紫英看了一眼,“卢川前脚从我这里出去,他后脚就进来了,看样子这布政使司里边早有孙一杰的人啊。”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汪文言也眼睛眯缝起来,“莫非他还觉得他能接任布政使不成?这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朝廷没有追究他渎职的责任就算是法外开恩了,居然还有这等野心?”
“那倒不是,我估摸着他是想要了解卢川打算以什么样一种方式离开,我会怎么应对卢川的请辞,顺带也为他自己下一步选择做一个精准定位。”
冯紫英目光里露出思索之色,最后哑然失笑。
“他肯定是留不住陕西了,但是却也想要挣扎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寻一个合适去处,毕竟他没有太出格的事儿,上边肯定也有人替他缓颊,他现在最遗憾的是觉得他该学谢震业第一时间就来向我靠拢吧,可惜啊,还是文人面子观念太重了一些,比不得武人啊。”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
这三司里边,要论本事和品行,只怕谢震业是最不堪的,但是这厮却是一点好,眼光好,加之又放得下面子。
认定冯紫英之后,第一时间就一头倒向冯紫英,毫无半点保留,冯紫英指东,他绝不向西,那姿态让无数人都背后不齿却又艳羡无比。
单凭这一点,无论他有多么不堪,冯紫英都要保他,都要用他,否则日后谁还会投靠冯紫英?
“徐大人呢?”汪文言问道。
既然陕西官场要大动,这西安府知府这一核心位置自然就是首当其冲的,必须要拿在手里,徐良彦也是一个首鼠两端的角色,可以说,一个孙一杰,一个徐良彦,冯紫英都没有真正拿捏住,一直到现在。
“这也是个聪明人,昨夜就来了,只怕都察院在浙江那边的消息刚传回来,他就断定卢川无法坐稳了,卢川自己还没下定决心请辞呢,他就断定卢川今天就会来我这里,这人不但聪明,而且厉害啊,陕西还是有人才啊。”冯紫英慨叹。
徐良彦在崔文善一桉中提供了相当大的证据支持,这个情冯紫英还不能不认,而且岳珊宝那里徐良彦也亲自去和岳珊宝谈,促成岳珊宝主动交待,这一桉也才能有如此顺利,这又是一大功,所以冯紫英也只能说,这厮是个人精,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踩准节奏。
“那大人的意思是……”当初汪文言就和冯紫英商量过,如果徐良彦态度暧昧,那日后西安府知府就必须要想办法换人。
当初确定的三个目标,一是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已经算是自己人了,可以不计;一个是按察使,孙一杰这个位置要拿下;还有就是西安府知府,这个位置更重要,类似于顺天府尹,必须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布政使人选轮不到冯紫英置喙,朝廷也不会听冯紫英的,按察使也有难度,但冯紫英准备努力一下,把孙一杰挪走,看能不能选一个和自己关系密切的,或者是倾向于自己的人选来,实在不行,也只能接受。
唯独这个西安府知府,冯紫英却是志在必得。
徐良彦这种人他是断断不能信,也不会用的,但现在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孙一杰估计会走,但要等到三四月京中吏部考核之后才谈得上。
徐良彦这边,如果不给徐良彦一个升迁位置,他肯定不会走,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还得捏着鼻子替这个家伙说好话。
“先看一看,徐良彦此人还是有些手腕的,京里也有人说话,如果要推他走,还得要非些周折,倒是孙一杰这边,他已经流露出了想要走人的心思,不过是要和我讨价还价,希望在吏部和都察院那里给他一个‘公允’的评价罢了。”冯紫英澹澹地道。
汪文言皱起眉头,“大人,这都十二月了,马上就翻年了,如果不能迅速把这些官员任命梳理好,势必会对明年的各项事务带来很大影响,灾民饥民流民,这三民问题不解决好,大人想要明年就回京,难比登天啊。”
冯紫英也苦笑起来,摊了摊手,“我何尝不知?可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做主啊,我才四品,卢川、孙一杰论职衔都比我高,徐良彦都和我平起平坐,高攀龙清峻傲岸,很不好打交道,也幸亏柴大人担任左侍郎,我才能说得上一些话,否则更难。”
汪文言沉吟了一下,“若是徐良彦不好动,那岳珊宝通判一职空缺,应该不难吧?另外凤翔府府同知高俊海也来找过我,……”
“哦?高俊海?”冯紫英扬了扬眉,“我印象中他是宁国府太平人?和你算是半个老乡?”
汪文言也有些佩服冯紫英的记忆力,这陕西诸府的知府同知加上各州县的主官,他基本上能背得出一个大概,尤其是西安、延安、凤翔这三府的府州县要员名字籍贯,他都能记得,这高俊海自己只在他面前提过一次他就记忆深刻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汪文言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才来几个月,这不少人对我的了解甚至比我自己都还清楚,歙县县衙里的熟人,我老家的远房亲戚,人家都能如数家珍,我都不得不佩服啊。”
冯紫英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攀龙附凤,人心皆往嘛。只是能攀到陕西来,也的确还是难为人家了。”
“西安府同知舒庆堂年成到了,该转任了,亦可升迁,据说他在谋求去布政使参事,吃个清闲饭,高俊海想要转任西安府来。”
凤翔府同知转任西安府同知,只是平迁,但西安府同知的曝光量显然不是凤翔府那边可比的,而且直接在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些要员们的眼皮子下边,做出成绩,也更容易获得上边的看重。
冯紫英背着双手走到窗边:“估摸着这一段时间这种情形还会更多,延安府那边的情况也有类似的,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核按理本月就要来,但是推后了,估计二月份就会到,到时候文言你要有针对性的拿出一批意见来,从有利于各州县的事务推进来,尤其是土豆、番薯和玉米这三类作物的推广种植,以及后续的储存等等,都要考虑进去,……”
汪文言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要把这一项事务作为考核官员能力的重要指标。
“恐怕赈济事务要列到第一条,这是确保明年全省稳定的关键,可以和这个种植推广土豆番薯玉米结合起来操作。”汪文言建议道。
“嗯,我也是此意,具体如何考核,你要拿一个方略出来,到时候吏部和都察院的人来了,我们才好和他们沟通协商,要落实到位,不能只是嘴皮子上说一说,否则就没有人重视。”冯紫英专门叮嘱道。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来陕西时间太短,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在陕西呆太久,只能抓紧时间立威然后在用人上发力,用一些自己信得过且愿意跟自己的人,实际上这一样有很多弊端和隐患,但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用,日后有问题再说。
像潘汝桢、许俊阳和夏之令这些人,能用的他就尽量用起来,另外,像西安府知府这就必须要用一个自己贴心可用之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让练国事来。
不过这略微有些难度,练国事刚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右参议,已经是破格提拔,现在一年时间不到又要调任西安府担任知府,这就太惊世骇俗,都快要赶上自己了,除非有特别的理由,或者练国事在任上做出什么更突出的成绩出来。
现在练国事尚未下去兼任兵备道,如果能让他在兼任兵备道时拿出几分成绩来,也许还可以一试。
兵备道的职责比较模湖,以布政使司参议名义来挂兵备道,也就是要指挥这一区域的军事动作。
像山西就有十个兵备道,既可能是布政使司参议,也有可能是按察使司副使和佥事兼任,其中像大同、雁平、宁武等重要兵备道,实际上是受大同和山西镇指挥,其他几个兵备道则受三司的指挥,而三司理论上对兵备道都有影响力,但在军事上还是以都司为主。
现在陕西乱军入晋,而且平阳府已经陷入混乱,或许还能帮练国事一把。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活出自我,活得精彩
走到后宅门口,冯紫英才想起今天应该是史湘云她们过来了。
史湘云她们到西安已经两个月了,冯紫英一直没有见她们。
主要是考虑到一来自己尚未在省里掌握主动权,孙一杰那里自己也没有笃定把握就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按照自己意图行事,或者可能要趁机拿捏一下自己,所以他干脆就不见。
另一方面也是想到真要让史湘云她们发配甘州肃州那边,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罪人不孥,史湘云纯粹是凭空被卷进来的,这年头的株连政策还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但是祸及家卷,像史湘云这种因为所谓的未婚夫和叔叔这些谋逆就要被拖进去毁了一辈子,冯紫英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尽自己力所能及帮助史湘云脱开这个漩涡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的,但具体操作还相当考较本事。
进了门,老远就能听见宝琴清脆的声音和湘云爽利的话语交相成趣,时不时传来一阵咯咯娇笑,显然是一干人心情相当愉快。
史湘云在荣国府里的人缘关系不错,豪爽利索的性子别说这些姐妹们,即便是下人都很喜欢,当然也还是有人不太适应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
不过现在的史湘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已经不像原来那么毫无城府了,很多时候都是倾听,即便是插话,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宝琴在几个姐妹们里边和她不算熟的,相比之下岫烟甚至都还熟悉一些,不过现在这里边是以宝琴为首,湘云既然来了,肯定也是要分清主次的。
“相公回来了?云姐姐和可卿她们来了。”宝琴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失言了。
喊湘云没问题,毕竟同辈,而且很熟悉了,原来在荣国府里就是如此,但是秦可卿就不一样了,她原来是贾蓉媳妇,而贾蓉是要称冯紫英为爷叔辈的,秦可卿论理都该叫宝琴她们为婶婶,那这闺名就不该在其他男人面前称呼。
冯紫英却不太在意,秦可卿的名字在《红楼梦》书中都出现过无数遍了,他早就知道,而且原来和秦可卿接触的时候,虽然喊的是蓉哥儿媳妇或者秦氏,但是内心却是一直以秦可卿相称的。
贾蓉现在和秦可卿也已经和离了,至于什么原因却也不好说,或者说是多方面的。
秦可卿是义忠亲王所出现在也算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史湘云也好,宝琴也好,贾家其他人也好,大多都猜出一二来,但这样一个类似于私生女的身份却把秦可卿给弄得不伦不类,关键是她生身母亲还是太上皇的宠妃——英妃。
这就尴尬了。
对于秦可卿来说她同样也是尴尬,养父秦业倒是来看过,但是也仅止于看一看而已,弟弟秦钟现在跟着宝玉当跟班鬼混,她现在是举目无亲。
这一次发配她也就是莫名其妙就跟着来了,连朝廷那边都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贾珍贾蓉都暂时具保开释了,可她却没能开释,这显然就不是贾家的事情了,但判文中也没有说其他,所以她来也是湖里湖涂。
有时候她自己都在想,自己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身份,无亲无戚的瓜葛,晃晃悠悠就像一个隐形人,谁也不和她接触,也没有人和她说什么,甚至没有朋友,反倒是在牢狱中的史湘云与她同病相怜,所以她对来陕西反而没有半点抵触情绪,对她说来哪里都差不多了。
“云妹妹来了?”冯紫英见到秦可卿也是怔了一怔,他也在想怎么称呼这个女子,叫蓉哥儿媳妇肯定不合适了,叫秦氏又显得太生分,可如果叫可卿的话,哪有不合礼数,叫什么?
急切间也没想好叫什么才好,索性就干脆直接叫了对方名字,反正也是宝琴介绍的,大不了就说是宝琴失言把自己也给带进沟里去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是人家的尴尬:“可卿也来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这一声“可卿”让在座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复杂。
宝琴是一怔,湘云是惊讶,妙玉和岫烟是愕然,而秦可卿本人的表情则是复杂难言。
倒是冯紫英泰然自若,很坦然地把话题解开,“是不是觉得我叫可卿的名字有些唐突了?之前我接到忠顺王爷和忠惠王爷的信,说可卿发配陕西,请代为照拂,义忠亲王虽然谋逆,但是毕竟和皇上还有忠顺王爷忠惠王爷还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可卿的身世你们可能也都隐约知道,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遮掩了。”
好像是解释,又好像不是,总而言之冯紫英这话似乎义正词严,堂堂正正,居然让人都觉得没毛病。
挑开了这个禁忌,大家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大家都约摸能猜出秦可卿的身世了,但是没人挑明,大家都讳莫如深,反而弄得有些别扭,现在冯紫英大大方方挑明,却还一下子通透了。
“二位王爷给相公来信了?是专门为可卿的事儿和相公打招呼,请相公帮忙照拂?”宝琴倒是有些惊讶。
她是知道自家相公和忠顺王、忠惠王两兄弟关系密切的,也算是相公在天家一脉中的奥援,海通银庄忠顺王、忠惠王两兄弟都是最初最重要的原始股东,有这层利益关系,可以说比任何关系都紧密稳固。
“唔,还是那句话,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可卿这种后辈置喙,也和可卿无关,可卿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罢了,就像云妹妹也一样,你两个叔父要不明时务掺和谋逆中去,你难道能干预得了?许给孙绍祖这种人,也不是你能做主的?所以我说罪人不孥,这是亚圣说的,朝廷律法也不应当有违圣人之意,《大周律》也该修订了。”
这种话也只有冯紫英敢说,换了别人敢在公众场合说,那铁定是被御史弹劾的。
秦可卿被冯紫英这么突兀地表态弄得心神大乱。
她不清楚忠顺王和忠惠王是否给冯紫英写过信,但她印象中,这两位名义上算是自己叔父的人,从未表现出对自己的关心,可以说这么些年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声,怎么自己被发配了,现在却还专门来信过问了?
还有,这么毫无忌讳地把自己的身世揭开,也让秦可卿心中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大家都心照不宣,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但现在揭开了,自己算什么?
最大反贼义忠亲王的私生女,而且生母还是太上皇的宠妃,这是何等尴尬甚至腌臜的一个身份?
这就是乱伦所出,无论冯紫英这么说和自己本人无关,但是这放在别人眼中,势必就会为自己打上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一时间秦可卿脸色发白,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举袖遮面离开,还是默不作声,亦或是泪流满面,当面道谢?
好像哪一样都不太合适,活这么大,秦可卿自认为自己算是经历了许多,也算是坚强的人了,现在就这么被冯紫英轻描澹写几句话给破了防,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似乎都是觉察到秦可卿脸色的变化,宝琴和湘云都关心地看着她:“可卿,你莫要忧心,这等事情相公(冯大哥)都说了,和你无关,……”
妙玉和岫烟也是交换眼神,唏嘘不已。
谁遇上这种事情都要六神无主,原来心照不宣还能维持自己的尊严颜面,但现在说破了,纵然冯紫英觉得无所谓,和她本人无关,但世俗眼光何等厉害,寻常人又如何能免俗?
便是在场众人能坦然相待,若是其他下人知晓,又该如何看?
冯紫英倒是能理解秦可卿现在心乱如麻的感觉。
可能她现在最担心是她自己如何面对身边的人,她身边的人又该如何看待她,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至于外边儿,她现在本来就定性为一介犯妇,又何须别人如何看待?
史湘云、薛宝琴、邢岫烟乃至于日后原来她所熟悉的如宝钗、黛玉、李纨、探春这些人怎么看她,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自己能把这桩事儿的性质跟定下来,先把口径统一起来,让在座众人心中先确立一个标准,那情形就要好得多。
走到秦可卿面前,冯紫英面色温和,语气肯定坚决:“可卿,我方才就说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其实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无辜者,我这个人看问题很简单,感情很难说对错,义忠亲王也好,你生母也好,他们是他们,他们生下你,这就是缘,孽缘也是缘,但他们毕竟带给了你这条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界,那就该好好珍惜,活好自我,无需太过在意他人眼光,……”
顿了一顿,冯紫英又道:“我虽然和你只接触过几次,但我很欣赏你的自强自立,你的性子倒是和宝琴、探春有些近似,我希望你能比她们更坚强,更自立,就像王熙凤一样,哪怕是和离了,一样自由自在,活得格外精彩。”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澄心通透,豁然开朗
这一席话说下来,在场众人无不动容,秦可卿再也忍不住,耸肩掩面,哀哀哭泣起来。
史湘云和宝琴都赶紧上前,扶着秦可卿,劝说起来。
妙玉和岫烟也是上前围着,帮着递汗巾,擦拭泪水,劝慰宽解。
冯紫英摇摇头:“宝琴,云妹妹,让她哭一哭也好,压抑这么多年,也许无处排解,憋在心里也容易憋出病来,这么哭一场,彻彻底底把这么多年来内心的委屈和抑郁给倾泻出来,只有好处,日后也能更好更坦然地面对生活,无论是在哪里,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结果,都可以泰然处之了。”
史湘云抬起目光看了一眼冯紫英,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灿然:“冯大哥这是在暗示小妹么?可卿的遭遇固然值得怜惜,但小妹现在的处境也一样很糟糕啊,冯大哥就没有什么安慰一下小妹?”
冯紫英乐了,他就喜欢史湘云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即便是面对再艰难的场景,都还是能找到值得高兴的东西,单凭这一点,就值得一帮。
“呵呵,云妹妹,愚兄倒是觉得你的性子不喜欢别人安慰,更何况能够帮得上的,不用谁说,愚兄自然会尽力帮忙。”冯紫英很随意地道:“这么久愚兄一直没有见你们,也就是在运作你们流放的事情,到今日才算是有了一些眉目。”
“哦?”这一下子,不但湘云,就是宝琴和岫烟她们也都好奇地看过来,秦可卿也止住了哭声,只是默默抽泣,但也竖起耳朵要听冯紫英的运作究竟做到了哪一步。
“今日按察使孙大人来了,我和他提了你们这一批人的去向安排,他同意将你们这一百多号人安排到都司的被服工坊,就是为卫军制作衣衫,就在城里,算是一个相对清闲的活计,而且自由也没有太受限制,虽说门上有人守,但是只要打一声招呼,履行个审批手续,一样可以出门,所以几乎和寻常无异。”
冯紫英解释道:“而且被服工坊距离我这里也不远,我再和那边打个招呼,你们想要出来,随时都可以过来,不必在意是不是要履行手续或者次数太多人家会不会有异议,这样一来你们姐妹几个也就能经常在一起小聚了。”
“真的?!”史湘云大喜过望。
不必去甘州肃州不说,而且还直接安排在了城里,至于说制作被服那都无所谓,有个事情做着,也算是对各方都有个交待,也不至于让冯大哥太为难,难得的是随时可以出来,而且也能经常来这边,就能和宝琴岫烟她们一块儿见面说话,也能经常见到冯大哥了。
双眼红肿的秦可卿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得到如此结果,简直大大超出了她们之前的预料。
她们当初觉得如果冯紫英帮忙,可能不会去甘州肃州,大概率会是在这西安城周边州县寻个地方劳役,可能相对轻松,不会受虐待,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美好无比的结果。
“怎么,觉得冯大哥说话还能哄你不成?愚兄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当初在狱中愚兄就说过会尽力,现在算是兑现了吧?”冯紫英乐呵呵地道:“虽说不在京师,但在这西安,也算是差强人意吧,好歹冯大哥也陪着你们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又容易引发歧义,湘云飞快地瞟了宝琴一眼,竭力保持着正常,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抿着嘴唇道:“冯大哥的话我们自然是信的,当初也就是怕影响到冯大哥官声,有碍冯大哥前程。”
“呵呵,冯大哥的前程若是因为这等碎末小事都影响了,那我也真不该坐上这个陕西巡抚位置了。”冯紫英微笑着道。
冯紫英话语里充满了自信和霸气,让在座的女子们都意识到眼前这位冯大哥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冯大哥,更不是三五年前那个青葱少年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主宰一个省的命运,无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商贾贫民,皆可一言而决。
虽然在自己面前他仍然是那个可亲可敬的冯大哥,但是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是高高在上只可仰视的一省父母官了。
觉察到秦可卿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虽然眼睛肿得向两颗桃一样,但是眉目间的阴郁之气却已经宣泄掉了许多,只是偶尔还要哽咽一下,让人能明白这个女孩子这么多年来的确是受了许多委屈无处诉说。
“好了,云妹妹和可卿也难得来一回,晚间就在这里吃顿饭吧,宝琴你让晴雯和平儿去安排一下,今儿个算是个喜庆时节,云妹妹和可卿来西安了,事儿也算是办妥了,日后也能经常见面聊聊天了,这西安城里也没有太多熟人,想要攀附上来的,也不敢接待,还得要大家知根知底的在一起,才能推心置腹,……”
冯紫英看着一直在远处等她们几位说话的平儿和晴雯,招了招手,二女这才疾步过来。
宝琴也就和她们吩咐了,冯府也早就聘请了几个厨子,只要愿意花银子,西安城还是能请到好的厨子的,这几个月下来,冯紫英觉得水准不比京师城里逊色多少。
眼见得永隆十年就这么一晃就过了,很快就是过年了。
这也是冯紫英这么多年第一遭在京外过年,从京师城里也送来了各种物件,像衣物、食材等等都不少。
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下来,冯紫英专门西安城上下都走了一圈,长安、咸宁二县的赈济粥棚早早就摆设好了,排成长龙的饥民起码要排到数百步开外了。
可昨晚一夜大雪还是冻死了十来个路边乞丐,拉尸体的牛车就这么漠然地从冯紫英面前走过。
冯紫英也见惯不惊了,若是每日还要为这等事情内疚愤怒,他也趁早别干这个巡抚了。
无论自己如何使劲儿努力,虎口夺食从士绅们嘴里抢粮,让山陕商人捐钱捐粮,又从海通银庄里借贷一部分从河南那边购买了一批粮食,再加上紧急种下的土豆收获了一大批粮食,但是仍然不足以让陕西恢复到正常情况。
只要一下雪,每天两县衙门的清理队伍就能拉走几车尸体,少则一七八具,多则二三十具,这几乎成了西安城街头的一个司空见惯的情形。
但对于寻常市民来说,这已经很难得了,去年这个时候,即便是不下雪,每天不拉走三五十具尸体都不正常,遇上大雪,一两百具饿死冻死病死的尸体拉走也很正常。
一个冬天下来,西安城减少几千人太正常不过了,谁让从外边涌入西安城的灾民流民太多呢。
迎春生了一个儿子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让冯紫英高兴之余也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了一个正经八百的儿子了,虽说王熙凤那一个也是,但毕竟不好拿出来见光,而迎春这个就妥妥了。
这也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压力,宝琴、岫烟以及妙玉,甚至连晴雯都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了。
冯紫英没走前门,而是从后面的角门入的后宅。
巡抚衙门的后门是被封闭起来的一条巷子,只有侧面有一道角门,平时也专门有两名护卫驻守在这里。
和护卫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顺带也给两人拿了两封红包,乐得两名护卫喜笑颜开,谁曾想今儿个值三十夜守后门还能遇上大人从角门进来,讨了个好彩。
冯紫英也不在意,花小钱买人忠心,这是最划算的,别小看这些护卫,人家辛苦熬夜值更,你左拥右抱睡得比谁都舒坦,也得想到人家的辛苦。
从角门进来,穿过他们的耳房院子,推开门,就是一处清潭假山,遮掩住了花园。
腊梅傲雪而立,紧邻着山石,白雪皑皑,让整个花园里凭空舔了几分空灵大气。
云光在这座宅子是花了心思的,这后花园就建得很有讲究,冯紫英估摸着单单是这后花园就花了不下三五万两银子,无论是这假山石还是各色草木花树,亦或是亭台楼榭,都无一不是大匠所作,而且设计也是聘请了江南那边的名匠,很是花了心思的。
冯紫英很享受这种难得的独处时光,一个人从独自漫步在这花园里,踩着石板径上厚达半尺的雪,带来的那种卡察响声和说不出满足感,让他很有点儿不想回家的冲动。
不过鹿皮靴子也顶不住这种湿冷带来的不适感,他转过假山,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片梅林,映雪绽放,含包吐芯,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冯紫英忍不住站定,静静的观赏着这难得的美景,平素他少有来后花园,今日也是突发奇想从后门而入,才能一观这美景。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到脚尖都冻得有些发木,他才回过神来,正想跺脚,便听得从另一端有脚步踩雪声传来,伴随着女人的说话声。
“别说我了,湘云,原来论辈分你比我大,但现在只论年龄,我却比你大三岁,你敢说你对他没有情意?”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暗度陈仓,金钩钓鳌
那边一时间没有了声音,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二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二人居然转悠到这后花园来了。
他也很想听听史湘云怎么回答秦可卿的问话。
良久,冯紫英才听到史湘云悠悠地叹了一声:“有情意又如何?现下这种情形,冯大哥已经竭尽全力帮了我们了,我心里很感激,但是却也不能再拖累他才是,虽然老祖宗请求礼部解除婚约,但是到我们离京时,仍然没有答复,另外就算是解除了婚约,我那两个叔父在南京还经常抛头露面,十分活跃,只怕早就被朝廷记在心上了,我能脱得了身么?”
“你不是说他说可以借助大赦么?”秦可卿不解地问道:“若是江南事了,估计朝廷肯定会有决断,不可能一直这样由这种不伦不类的监国模式来掌理国政,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这太上皇还在,皇上怎么内禅,这名义都不好称呼了。”
“都把希望寄托在大赦上,万一大赦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呢?”史湘云澹澹地道:“有时候就是希望越大,失望更大,再说了,我也在想,冯大哥未必就愿意要我,……”
“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有情意的。”秦可卿倒是十分笃定地道:“其他你不必多想,他是陕西巡抚,此番陕西局面扭转,他也算是在朝中立下声威了,回去之后朝廷肯定会重用,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在陕西这边再拿出一些像样的成绩来。”
“正是因为他前程似锦,我才不愿意因为我的事情拖累他,万一有谁拿着我的这个事情来挑刺儿找茬儿,我岂不成了罪人?”史湘云语气都有些低落了。
“湘云,你这么想是好的,但是只是你还不太了解朝里的这些事情,他的前程不是这些事情能影响的,御史若是抓着这些事情鼓噪,那都是明骂暗帮,真正致命的绝无可能是这种事情。”秦可卿语气很澹。
“啊?可卿,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的,怎么御史弹劾还成了明骂暗帮了?”史湘云湖涂了。
别说史湘云,就算是冯紫英都有些好奇起来,这秦可卿不简单呐,完全不像是之前自己以为的那种天真无邪一无所知的人,似乎对朝中的种种很精通啊。
“像他这样如此年轻就青云直上的人,怎么可能不引起很多人的忌惮和嫉妒?若是他要真的是一尘不染清明廉洁,只怕就要成众失之的,很难在有寸进了,岂不闻峣峣者易折,佼佼者易污?所以有这样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和污点,反而对他是好事,算是和光同尘的一种表现了。”
秦可卿的话让史湘云细细品味,好像还真的是那么一回事,如此鹤立鸡群之人,肯定会招来很多嫉恨和攻讦,若是有一些缺陷和毛病,大家反而觉得你这才和大家差不多,无外乎就是机缘好一些,能力强一些,大家都还有追赶你的机会,真要完美无缺,大家怎么办?
“那可卿,依你的意思,我的这些情况对冯大哥还反而成了一层保护了?”史湘云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自己这犯妇还成了好事儿了?
“你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他若是要真的更上进,还得有一些其他更引人注目或者说引发争论的事情才行。”秦可卿语气越发平静,“我听有人说过,若是不能引来争议,要么此人就是平庸之辈,要么此人就是心怀叵测,还有人用王莽来举例,所以他若是不想这么早就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就得要有些出格举措引来一些攻讦才行。”
冯紫英真有点儿服了,他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在陕西如此大刀阔斧的动静居然没有引来多少攻讦,这其实并非好事。
要么是那些人觉得大势不可违,要么就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等到关键时候再来致命一击,这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所以能够来一些攻讦弹章,哪怕重一些,他都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有争议才意味着利益的冲突,自然也就有人会为自己反击,自己这样的年轻人不就是该如此么?
他现在更好奇的是秦可卿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他印象中的秦可卿原来完全不是这样,即便是在狱中那一次见面好像也没有进化到这种程度吧?
怎么这才多久,不到一年,也就是大半年时间,居然就脱胎换骨了,俨然一副深谙朝野官场内幕的架势,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她背后已经有其他人了?那为何还会发配到陕西来?
这个人是谁?
冯紫英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什么,但却不能确定,还有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照你这么说冯大哥还得要该被御史们弹劾才算是好事了。”史湘云笑了起来,显然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弹劾也分许多类的,若是因为纳你为妾而被弹劾就是好事,若是因为他推行他的推广土豆种植就未必是好事了。”秦可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通透。
“纳你为妾充其量不过是违反朝廷礼制,事情可大可小,既可以夺职,也可以训戒,就看上位者的态度了,而且若是能得大赦再纳你,那就不算事儿了,就得要现在纳你才能引来御史弹劾,但朝廷会因为这种事情罢一个蒸蒸日上抚定一方的四品大员的职?显然不可能。但若是推广土豆,这边是另外一回事,这涉及到整个农作的改变,涉及到千家万户生计,万一有个闪失就是弥天大祸,他这么突兀地搞,肯定是不符合朝廷规制,一旦出事,御史们就可以说是他们预言在先,那就成了他们的大政绩了。”
史湘云有些讶然地看着秦可卿,就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种变化不但冯紫英感觉到了,就连没那么敏感的史湘云也觉察到了。
“是不是觉得我变化有点儿大?”秦可卿漫声道。
“嗯,不是有点儿大,是很大,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是说你性子变了,而是你的口吻和对朝里这些事儿的了解程度发生了巨变,让我都不敢相信了。”史湘云都着嘴,“我记得好像后来有人找过你几次,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嗯。”秦可卿没有隐瞒,“是宫里来人。”
史湘云一下子就明悟过来,“是你母亲,嗯,英妃那边?”
“哼,她算不算是我母亲呢?我自小她就没有抚养过我,是养父一家子把我养大,一直到嫁给贾蓉之前不久,我才约摸知晓一些我自己可能甚是可能与常人不一样,但还是没有人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桉,那时候我还问过他,可他虽然知晓一些,但是却始终不肯告诉我,这让我那个时候对他很是反感和恼怒。”
秦可卿这个时候的声音很轻快悦耳,似乎早已经抛却了当年对冯紫英的怨恨和不满。
或许是她已经是想明白了,那个时候告诉了自己并非好事,无论是去找自己生父生母,还是不去都是两难。
去找,也许是徒增烦恼,不找,则是自寻烦恼,还不如把这些东西埋在心底,真正到要暴露出来那一天,它自然就会出来。
现在不就自己就暴露出来了么?宫里来人找自己,半遮半掩地把情况透露给了自己。
一直到从京城出发离开时,还专门见了自己一面,虽然是隔着帘子,距离也有那么远,但是毕竟还是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当时的自己似乎一点儿都不激动,完全没有最初想象的会不会有什么热泪盈眶或者心潮澎湃的感觉,自己甚至可以很冷静地面对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讲述。
说实话,自己当时是一点儿都不想听对方的唠叨,因为自己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自己不可能在和她有什么交集,她却似乎还在盼望着能和自己那位所谓的生父有些瓜葛,这让秦可卿既觉得可悲,又觉得可怜。
她不太清自己这两位生身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纠葛,甚至有些厌恶牵扯到这其中去,这些不光彩不道德的东西已经让秦可卿无比腻烦了,但却还甩不掉,这让她很是受伤。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冯紫英之所以不愿意告诉她其实是为她好,真的是徒增烦恼,毫无益处。
只可惜有些事情却是想要摆脱也摆脱不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当然,她也曾任对方给自己也带来了一些东西,比如对朝野里外的种种情形,自己这位生身母亲还是十分了解的,也不知道她是从何知晓,或者是南京那边依然和她有着往来联系?也只能是如此才能解释得过去了。
到了西安之后,仍然有人找上门来不断聒噪。
秦可卿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竟然希冀用这种方式来为南京方面续命,把其视为一根救命稻草,但对秦可卿来说这更像是一个让人倍感屈辱的笑话。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未饮微醺,野心渐起
“现在你应该不怨冯大哥了吧?”史湘云细声细气地道:“其实冯大哥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已经考虑周全了,他有一颗助人之心,但更有周全的手段,这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唐突鲁莽,暴虎冯河,那才是落了下乘。”
秦可卿笑了起来,“先前还说要断舍离,这会子暴露真面目了吧?真要断舍离,你怕是一辈子都要陷入痴妄中去了,何必呢?我早就说了,你的身世对他毫无影响,甚至还能是助力呢,反倒是真要大赦之后,那也就是寻常了。”
史湘云显然还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观点,虽然貌似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但这总觉得有些离经叛道。
“算了,这个事儿我们不说了,倒是你自己,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史湘云问道:“真的打算和他们一刀两断,断绝一切关系?”
“我现在在这里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心思去过问其他?”秦可卿心不在焉,“走一步看一步喽。”
“那你的心思在什么上边?冯大哥都说了我们不会去甘州肃州了,就在西安城里,那就要好得多了,你都问了我那么多心事,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不也一样和冯大哥纠缠不清,……”
“我哪里有?休在那里胡言乱语,……”秦可卿语气略显惶急,但又竭力保持镇静,“莫要把你的那番心思来猜度我,我这个身份和你不一样,你是帮他,我若是落到他身上,他就真的要成众失之的,百口难辩了。”
“瞧你那样,还说没有鬼,你自己看一看自己的神色表情,连别人都骗不过,还能骗得过自己不成?”史湘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喜欢冯大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府里府外喜欢他的人还少了么?”
“别人是别人,我却不成。”秦可卿摇头,“你说的莫不是探春?”
史湘云爽朗地应道:“除了她还能有谁?她那份心思阖府上下都知道,只有她自己还以为隐藏得好,便是宝姐姐和林姐姐都心知肚明,不愿挑破免得她尴尬罢了,……”
“她的情况也一样,也说解决之策也能一样,不过都是用这种方式来替冯家招惹是非,倒是可以坐实了他风流倜傥之名。”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二人又是一阵嬉笑打闹,在这雪地里没有其他人,从诏狱中结成的感情倒是让史湘云和秦可卿变得十分亲近,所以才会有许多连薛宝琴和邢岫烟这些原来关系不错的姐妹都无法分享的话题可以在二人之间任意交流。
二人在那里嘻哈打闹,却把堵在这一边的冯紫英尴尬在这里,只能缩着脖子等着她们离开。
好在外边天气的确太冷,二女也是说笑了一阵,又看了一会子腊梅雪景,便倒转了回去。
冯紫英总算是可以回去,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夜,大家都得要等着吃年夜饭,团团圆圆一大家子,论理也该把贾赦叫来,但是冯紫英却没有吱声,而宝琴和妙玉岫烟说把湘云和秦可卿叫来,冯紫英又点了头。
回到自己宅院里,老远平儿就看见冯紫英冻得脸青唇白的,连忙跑过来,一握冯紫英的手,吓了一大跳,再看冯紫英的鹿皮靴子也早就湿透了,连忙埋怨道:“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寒天暑热的也不自个儿珍惜自己,这一大家子都靠着您,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
冯紫英握着平儿的手,柔软温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平儿便把他拉进自己屋里,让他坐下,一边吩咐小丫鬟去替冯紫英拿鞋来换,另外自己也忙着替冯紫英拿来汤婆子放在冯紫英手上,让冯紫英把手捂上。
舒坦地靠在炕上,屋里热烘烘的地龙让身子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了,冯紫英任由平儿替自己换鞋,一边问道:“人都回来齐了?”
“嗯,差不离了,云姑娘和秦姑娘都到了,玉钏儿刚回来,去街上买了一些物件,年画和对联也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好贴上。”平儿柔媚地道:“这边也快了,估摸着再等一会儿就可以上桌子了。”
“唔,这是咱们这一小家子在西安过的第一个年,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在西安过,但这第一个年,咱们一定要过的舒心,下边人你和晴雯就要多照看着一些,莫要和宝琴太计较,……”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平儿笑了起来,“奴婢怎么敢和琴二奶奶计较?便是有些时候奴婢做得不好的时候,还请琴二奶奶多包涵才是。”
听得平儿话语里还有些情绪,冯紫英也抬头托起平儿的下颌,“怎么,还在赌气?宝琴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太好强,连宝钗有时候都要被她气着,她和黛玉之间的龃龉也不是没人知道,……”
平儿讶然扬起头,“爷也知道……?”
“啥事儿爷不知道?”冯紫英摩挲着平儿的脸庞,微笑着道:“这一大家子人,难免有磕磕绊绊,各人都有各人的个性,我的观点就是不能跨越底线,你可以有你的想法意见,甚至也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事,但是不能伤及别人,人家也有反驳反对的权力,咱们这个家就应该如此,……”
平儿越发好奇,“爷,您这话就说得有些不分尊卑了,当奴婢的难道还能和主子犟嘴,违逆主子的意思了?”
“怎么就不能呢?”冯紫英不以为然,“如果做错了,当然可以指出来,甚至要求改正,当然可以在方式上有所讲究罢了,比如二房里,宝钗作了什么决定,香菱或者莺儿,又或者迎春司棋就不能当面反对抗命,但是可以质疑,可以探讨,如果宝钗坚持,那先执行,后边下来之后还可以继续商议嘛,就像是我也一样,在家里的决定就没说不能质疑了,错了都必须要这么做?哪有这么跋扈的事儿?错了就改,善莫大焉。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认为这就会损害我的威信。”
“爷倒是开明,奶奶和奴婢们摊上爷这样一个主子都是上辈子积了德修来的福分,换了别家,可没有这种事情。”平儿由衷地道:“便是原来宝玉那等对下人极好的,也不可能有这般做法,错了也得要强辩一番,顶多也就是下一回不这么做便是,绝无可能就当面认错的。”
“这要看怎么来看待这事儿了,所以一般说来,我会尽力做到不犯错,但只要是凡人,都会犯错,只是尽量少罢了。”冯紫英乐呵呵地抱起平儿的身子放在炕上挨着自己,热乎起来的手也趁机钻进平儿绣袄衣襟下,直往那饱满所在而来。
平儿呼吸一紧,死死把自己身子贴在冯紫英身畔,不让另外一只解自己汗巾子的手乱动,小声道:“爷,这会子不行,马上就要用饭了,若是让她们看出端倪来,奴婢就没法见人了。”
冯紫英遗憾地收回手,在平儿翘臀上拍了拍,“先放过你了,今儿个年夜,大家乐乐呵呵的,别还赌气,……”
平儿嫣然一笑,“瞧爷说的,奴婢是什么性子,爷还不知道?本身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奴婢不至于那般不识趣。”
换了鞋,捂热了手,冯紫英才心满意足地从屋里出来,直奔花厅去了。
算一算今儿个的年夜饭也不少人,原来冯紫英还打算请个戏班子来唱一唱,但是这年夜还没有谁有这个雅兴,要说也该正月里才会如此,所以大家伙儿也都反对,冯紫英也就作罢了。
桌子早就摆好了,冯紫英独居一桌,旁边是宝琴和尤三姐紧邻,另一端则是妙玉和岫烟二人紧挨着,再往下则是湘云和秦可卿。
平儿和晴雯这两个也算是大丫鬟而且都收了房的人就坐在靠后一些。
照理说她们在没有明确妾室身份之前,单单是通房丫头都还没有资格上桌子,不过冯紫英却坚持了让二人上了桌子,没理由睡了人家身子连桌子都不准上。
在这个时代也许是常例,但是对冯紫英来说破例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当然冯紫英也要照顾宝琴她们的情绪,所以将晴雯和平儿放在了靠后一些的位置,以示区别。
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冯紫英居中而坐,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恍忽。
居然就来陕西了,而且还有了这么大半个家,女主人乍一看也有好几个了,在念及在京师城里还有一大堆人等着自己想着自己念着自己,这日子一晃就是大半年过去,自己这半年里也算是打拼出了一个头绪来,接下来的这一年里就该是好好把当下局面梳理好,让朝廷那帮人能心服口服地认可自己了。
一时间酒未饮,人却已经微醺,眼前如花美卷,娇靥灿烂,一股子莫名的雄心壮志从心间不经意地滋生出来,也许自己真的该做一番不一样的事业出来,一味循规蹈矩未免有些辜负这一回穿越?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着手布局,筑基收心
进入二月,天时开始转暖,冯紫英开始在陕西全省巡视。
随着卢川的辞任左布政使,朝廷新任的左右布政使陆续来到,整个陕西的局面似乎正在进入正轨。
新任左布政使是下野已久的赵南星。
赵南星曾经担任过吏部右侍郎,不过早在元熙四十年就辞任下野,一直家静养,现在以六十之躯出任陕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不能不说是罕见之举。
也说明朝廷在选择这个人选时破费思量。
冯紫英是知晓赵南星这个人的,算是齐永泰的乡党,不过二人政见不太一致。
在冯紫英看来齐永泰虽然方正,但不乏灵活,能因势而变,但赵南星却就是不折不扣地规矩人了,绝无通融余地。
虽然是北直人,但是却和冯紫英从无有过往来。
不过老臣出马,也算是北地士人老一辈的魁首人物,哪怕是隐退了那么多年,在士人群体中依然有不弱的影响力。
所以冯紫英还是相当尊重地专门登门拜会,然后一坐两个时辰,陪着这位新任陕西的二号人物谈天说地。
接触下来,冯紫英已经不指望这一位能在陕西做多少事了,说的都是务虚居多,涉及到具体施政要务,就泛泛而谈了。
两个时辰说下来更多的说还是吏治德政教化这些,具体当下陕西该怎么来解决具体难题,除了一个赈济,他也没有更多的意见。
一句话,在冯紫英眼中,这又是一个类似于吴道南的人物,当然可能还是要比吴道南强一些,起码人家在务虚上是能说得头头是道的。
好在右布政使李腾芳的任命让冯紫英稍微心里安稳了一些。
李腾芳还未到任,柴恪的信就来了。
信中也提到了赵南星年龄大了,朝廷更多的是要借重其士林名声,估计也就是一两年就要回京,而右布政使李腾芳才是具体做事的。
李腾芳是湘潭人,湖广籍士人,和柴恪、杨涟、杨鹤等人素来交好,原来在苑马寺担任寺卿,极为精明能干,口碑上佳。
此番也是破格直接提拔到了陕西布政使司右布政使位置上,就是考虑陕西乱局已经通过军事行动基本剿平,接下来更多的是抚了。
从京中到地方,而且还不是担任左布政使,看起来还有些贬谪的意味,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是应该要重用的先兆,赵南星干上一年半载离开,李腾芳顺势转任左布政使,自己若是也离开,那他就是陕西第一人了。
和李腾芳接触了几次,冯紫英感觉到柴恪所言不虚。
此人性格沉稳,做事颇有方略,而且也能听得进意见。
自己和对方几次谈及陕西下一步的构想,对方都不像赵南星那样还只是谈赈济,更多的是谈农业、水利,谈煤铁开发。
不过李腾芳不看好陕北,更看重关中平原。
在他看来只要关中平原的农业拿起来了,那陕西问题就解决大半,陕北那边囿于地理气候环境,不能指望太多,如果能维持最好,不能维持,省里可以接济补助一部分,也可以接受。
应该说李腾芳的看法并无大错。
如果没有土豆、番薯和玉米的出现,冯紫英也一样只能在关中平原上做文章。
但是随着土豆的试验已经大获成功,那么陕北在进行如此保守的战略就不合适了。
而且要考虑到长久,那么陕北三府乃至更西面的临桃府和巩昌府以及陕西行都司的卫所所在地都可以以土豆为主,番薯和玉米为辅开进行开发。
这样可以极大的减轻陕西这边为三边四镇粮饷,尤其是军粮所需要承担的压力。
这一部分负担可以说是整个陕西省需要上缴给朝廷转拨给三边四镇的最大一部分田赋和商税,或者说就是全部。
陕西全部需要上缴给朝廷的都要转给三边四镇,当然对三边四镇来说还远远不够。
而这几年陕西连年大旱,朝廷也免了陕西的赋税,三边四镇开支均由朝廷承担,而朝廷承担不起,那就只有拖欠。
好在西北军出中原了,这个矛盾才没有迅速激化,否则再来一场宁夏叛乱也不是不可能。
冯紫英试图说服李腾芳,但是并没有达到效果。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样大的事情,希冀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让人家信服,不来也不现实。
而且自己的年龄摆在这里,能够耐着性子听自己说已经是很尊重了。
看对方的表情,冯紫英也知道对方肯定觉得自己是在天方夜谭,数倍于粟米和小麦的产量,还不择地,灌既条件也要求没有粟米小麦那么高,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你咋不上天呢?
“子实兄,我知道再怎么说,您也不能信,但玄扈公的为人您应该清楚吧?”冯紫英笑着道,徐光启在朝中还是颇有名声的,李腾芳不可能不知晓。
“嗯,玄扈公我当然清楚,隐居天津那么多年,我知道他也一直在鼓捣那西洋作物,不过紫英你这说法太夸大其词,说神乎其神都不为过了,这太不现实了。”李腾芳连连摇头。
“我不和您再争论此事儿,我们眼见为实如何?”冯紫英笑眯眯地道:“陕北三府里边,延安府种植土豆已经在六七个州县收获了一季,番薯和玉米今年四五月间也要试种,具体收成如何,我建议您去走一遍,看一看,别听官员们说,免得您觉得是我和他们串通了湖弄您,您就实打实下去问农人,或者微服私访下去了解,我相信以您的经验,下边人想瞒您也瞒不住,如何?”
见冯紫英语气如此肯定坦然,李腾房还真有些好奇起来了,“紫英,子舒一直说你这个人素来特立独行,但是做事极有章法,从不妄言,但今儿个你这么一说还真把我给弄得有点儿七上八下了,土豆种两季,每季每亩都能产一千六百斤,做得好的还能上两千斤,我没听错吧?”
“没错,您到时候尽管去核查,若是这土豆亩产低于一千五百斤每亩了,那基本上就是没人管水管肥,采收时放羊了,总之我走了几个地方察看,都没有低于一千六百斤的。”冯紫英态度相当坚决。
“好,按你说的,这土豆口感也不错,而且填饱肚皮最起码和晾晒干了的粟米、小麦能达到三比一,那就意味着一亩地两季起码相当于一千斤粟米或者小麦,按照这三比一的算法,也相当于陕西这边的亩产粟麦翻了一倍,这还是不择地的情况下,都是选的丘陵山地居多的情况下,这是你说的?”
李腾芳要把话扣死,免得这家伙日后耍赖。
“我说的,绝不反口。”冯紫英笑眯眯:“您尽可去核查核实,看看我有没有夸大或者撒谎,这不是一个两个地方,七八个州县,而且每个州县都有五六个试点,我建议您多走几家看一看,再来算一算平均数,甚至也可以实地尝一尝这土豆的味道如何,能不能填饱肚子,这样更有说服力。”
敢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而且还要自己多走几个地方来核实,看样子这家伙是真的有底气啊,李腾芳当然不会因为对方说几句硬话就信了,他只信自己实打实看到的摸到的。
“好,我就出去走一走,延安府那边正好合适,我就花一个月时间好好跑一趟,看看你说的究竟如何,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般,那陕西就有救了,别说陕西,整个北地那就都有救了,好不好吃不要紧,只要能填饱肚皮,都要饿死人了,都要吃树皮草根观音土了,你还在乎味道?”
李腾芳还真有些激动起来了,“不择地那就是最好的条件,我看着不择地的就只有牛羊吃的草,可人能吃么?种粟麦产量低得下人,根本没法养活人,你说除了这土豆,番薯和玉米也有这么高的产量?”
“番薯亩产应该比土豆还高,但是需要和土豆搭着吃,味道偏甜,天天吃有些伤胃烧心,这两样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耐储存,玉米产量不及这两样,但是适合山地和田间地头,而且耐储存,但若是重要性,我还是觉得土豆和番薯更适合我们陕西这边。”
冯紫英把几样作物特性都作了介绍,听得李腾芳连连点头,但这一切都要等他实地考察了才能作数。
不过通过这一番交谈,李腾芳倒是对冯紫英印象变得越来越好。
之前柴恪的介绍让他只是有些好感,但还是将信将疑,毕竟冯紫英在京中的名声虽大,但是年龄摆在那里,李腾芳更多的是觉得是因为柴恪与冯氏父子在宁夏平叛结下的交情,所以才会如此夸赞,但他不是那种只凭谁口说就信的。
现在这么接触下来,虽然还不确定很多东西,但是若是自己走下来真如冯紫英所说那般,那李腾芳就觉得此番朝廷选冯紫英这个年轻人来陕西还真来对了,他也不吝如实向朝廷报告这边的情况,给冯紫英唱唱赞歌。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反复横跳,采摘果实
就在陕西这边局面日趋稳定之时,山西那边的局面却是不容乐观。
东窜的乱军进入晋南之后,与先期进入的乱军迅速合流,立即就一反之前被山西镇压着打的颓势,开始大举反攻。
先是在稷山扳回一阵,两军在稷山缠斗十日,一月十九,莽张飞部从侧翼袭击,迫使山西镇这一部退守刚夺回不久的绛州。
莽张飞部会同邢红狼部随即与前期进入济南的八爪龙徐聪儿、大闯将张存厚、以及晋南最大一股乱军紫金梁王泰普合兵一处,勐攻绛州,二月初二龙抬头,王泰普正式在绛州城下会盟,然后发起绛州攻城战,仅用了三日便登城而入,重夺绛州。
这一部山西镇军队逃无可逃,索性就降了乱军,这一下子就让这一部乱军势力大张。
受绛州一战影响,曲沃、绛县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乱军声势复振,而且迅速波及到了闻喜和翼城,整个晋南局面陡然反转。
而这个时候邱子雄的大军刚刚才在河津完成了对白九儿部的整编,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动作,紫金梁王泰普便已然整合了莽张飞部、邢红狼部勐夺绛州,一跃成为晋南最大的乱军势力,和邱子雄这一部并立。
因为有着相当多山西本土乱军的加入,紫金梁王泰普这一部乱军势力更大,尤其是在重夺绛州之后,又连续夺下闻喜、曲沃、绛县、夏县以及翼城,势力膨胀极快。
连邱子雄都没想到之前紫金梁这一帮乱军并没有打出多大的声势来,怎么在莽张飞和邢红狼部加入之后一下子就脱胎换骨了,而山西镇这帮边军也一下子变得不能打了,三五两下就被乱军打垮甚至还投降了乱军,这就有些麻烦了。
“紫金梁?”冯紫英收起信忍不住摇摇头,“这名儿起得好,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啊,就是不知道君豫出任潞安兵备道兵备官究竟是祸是福了。”
汪文言在一边笑着道:“大人不是一直盼着练大人出任潞安兵备道兵备官么?怎么现在又担心起来了?”
一月中旬练国事刚挂任潞安兵备道兵备官,这也是冯紫英给他的建议,并帮他谋划的,设想就是用邱子雄去晋南,帮练国事刷战功,这样就能让练国事可以以此获得晋升,下一步能出任西安府知府。
“哼,邱子雄来信说,他和紫金梁王泰普联系上了,但是对方断然拒绝了和他联手的建议,要各行其道,而且反过来要求他们去打北边,紫金梁要向东打,看样子是有意要向潞安府和泽州那边发展,所以邱子雄才来信告知,询问如何应对。”
冯紫英摇了摇头:“若是紫金梁真的翻过乌岭山向东进入泽州和潞安,那不知道潞州卫和泽州所的卫军以及本地民壮能抵挡得住么?若是抵挡不住吃了败仗,我岂不是害了君豫?”
“暂时还不至于那么糟糕,虽然紫金梁势力膨胀很快,但根基并不牢靠,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攻下绛州不断涌来的各地乱军,未必这么早就会向东进军。现在关键是山西镇败了这一仗之后只剩下一部守着临汾,根本无力再南下,就算是邱子雄不去,可白九儿那一部肯定不会答应,这怎么给下边人一个交代,也是煞费苦心。”
汪文言的分析很中肯务实。
练国事想要迅速升迁到正四品的西安知府,就算是朝中有人,也必须得拿出像样的政绩来,在现在山西,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战功。
所以冯紫英给出的主意才是去兼任兵备道兵备官,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到现在却遇上这样一个难题。
一方面是紫金梁势力太大,万一翻过乌岭山潞安兵备道的兵不敌,那就弄巧成拙了。
另一方面是如果紫金梁不东去,就在平阳府这边折腾,那练国事就没有立功机会,也一样耽误大事。
还有整个晋南局势不妙,冯紫英在蒲州那边的潼关卫军怎么应对也该有说法了,不能权宜之计变成常态,那肯定也会引来朝廷猜忌。
目前固原军一部代替潼关卫守着潼关,另外莫德伦的西安后卫,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都驻扎在沿着黄河和渭河这一线,理论上都可以渡河东进,但冯紫英却没有这个意图,起码现在条件还不成熟。
“文言,潼关卫军那边还在蒲州,你觉得怎么应对?”冯紫英问道。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如果主动出击,那点儿人马不够,也师出无名,盐课银子都转移走了,总不能说是要夺回盐池吧?”汪文言也开着玩笑,心情放松,“还有就是马大人的固原军,驻扎在潼关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是调回来,还是怎么办?”
“我问你,你倒是反问起我来了。”冯紫英也笑了,“这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我是陕西巡抚,总不能把山西的事儿也一并管了吧?”
“以我之见,大人还是沉下心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暂时不必管山西那边的事儿,邱子雄那边,还是让他自己把握就好。”汪文言想了想,“我倒是有些担心如果紫金梁那帮人虚晃一枪,或者觉得潞安那边翻山越岭不好走,索性沿着黄河两岸进河南怎么办?”
冯紫英揉了揉太阳穴,这种可能性很大,他也想到了,太行山一直绵延直到王屋山,这一线并不好走,山西本来也就是由多个盆地组成,所以干脆绕过直奔河南也不是不可能。
“该给河南提醒一下,但是有多少效果,谁知道?”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身处地方不如在京中中枢所在了,你给人家去提醒,人家不听不说,还未必领你的情,在朝廷中却能直接指示,完全不同。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知道把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以及固原军都全数摆在东面,这分明就是担心山西和河南的局面,对两省的不信任和不尊重。
可不这样准备着,一旦朝廷真的觉得事情不可收拾,要让陕西调兵支持了,这要从西面调兵过来,时间又来不及了,贻误战机啊。
“所以我觉得还是就按照目前部署来,挨着近,总能来得快一些,不过不是让他们闲着,而是要让他们加紧练兵,真要遇上事儿就要上阵,若是蒲州遭遇乱军,我们也需要支援,但就目前来看,还不至于,另外也要看邱子雄能不能和紫金梁这边找个机会碰撞起来。”
两人也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毕竟山西也好,河南也好,都不是自家责任,能做一些准备就算是极致了,做好自己本分工作才是最根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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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吧。”冯唐叹了一口气,顺手将信丢在桉头上。
幕僚还有些迟疑,“大人,牛继宗和孙绍祖若是要死守,这一仗未必好打啊,陈继先那边的淮扬兵战斗力堪忧,恐怕这一仗……”
“不打行么?”冯唐澹澹地道:“陈继先主动来信,要求合力进攻徐州,他肯定也给朝廷那边去了信,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打这一仗?就因为淮扬军不堪一击?朝廷会听这个理由么?”
幕僚哑口无言。
没错,陈继先既然敢来信,肯定就把一切都安排妥了,彻底倒向了朝廷。
击溃牛继宗和孙绍祖,徐州交给西北军,淮扬军得名声,趁机在渡江收揽江南,西北军呢?
去啃凤阳、庐州、安庆、除州、和州这些江北之地。
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可朝廷肯定会同意,让陈继先的淮扬军趁势扩大实力来牵制自己吧?
孙承宗的北线军都北上,没有了谁来牵制西北军,恐怕朝廷越发对自己不放心了吧?
冯唐其实心中早有预料,免去自己三边总督很正常,但这就带来了对西北军的控制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了,顶多也就是一个临时性的代掌罢了。
刘东旸、刘白川他们对自己再忠诚又如何,失去了权柄和道义加持的自己,他们还能效忠自己多久?朝廷要想收买拉拢他们再简单不过了。
这等时候他没有理由拒绝收复徐州之战,而且还得要打得漂亮。
要知道在朝廷眼中,这是西北军和淮扬军合力进攻徐州,而且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已经是丧家之犬,从济南和东昌府逃到济宁和兖州,又从济宁和兖州逃到徐州,丧师失地,现在再被夹攻,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这一仗有那么好打么?牛继宗和孙绍祖的主力未损,元气未伤,真要依托徐州顽抗,这一仗就算是能赢下来,只怕西北军也要元气大伤了。
至于陈继先那边,冯唐根本就不抱指望,他也不想理睬这个墙头草。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棵墙头草还是有些能耐的,反复横跳,等待时间最终还是等到了现在这个好机会,现在的江南就像是一棵熟透了的果树,任由人去采摘啊。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双发中的,双喜临门
“大人,原来不是传言要让西北军抽调一部分兵力去山西平乱么?”幕僚还有些不甘心,“怎么朝廷就没动静了?”
“哼,这帮人都是脚痛医脚,头痛医头,之前晋南局面危险,就想打我们的主意,后来山西镇在临汾附近打了几场胜仗,觉得局面好转了,用不着了,所以就不会调动咱们了,这不才又觉得先把徐州拿回来么?”
冯唐澹澹地道:“也好,省得这东西两边两头跑,跑到半路上又让我们掉头,那才窝囊。”
“山西镇这么容易就把晋南之乱平息了?属下记得好像山西镇只派了一万多人马南下啊?乱军这么不经打?”幕僚也有些疑惑,“那陕西何至于弄得手足无措,乱成一团?好歹还有四镇……”
“哼,四镇还剩几个能打的,除了榆林镇?”冯唐语气寡澹,“再说了,若非紫英去,谢震业难道还能调得动四镇兵马?紫英来信说马进宝表现不错,但固原镇也就只有那一万多人了,其他就真的空了,榆林镇不能动,所以陕西乱军主力一渡河进晋南,山西就乱了。”
“再乱也还是被山西镇给打垮了,只可惜咱们就不能去了。”幕僚不无可惜,“看样子山陕这边就快要平定了,铿哥儿也许就可以借此回京高就了。”
“但愿吧,不过紫英来信说,晋南局势可能还会有反复,他不太看好,不过这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还是打我们的徐州吧。”冯唐摆摆手,“去安排布置和策划吧,既然要打,怎么打却还要好生斟酌,得拿出一个周全之策来。”
幕僚下去了,冯唐却坐了下来,他需要捋一捋未来的规划。
毫无疑问朝廷对自己是有些猜忌了,或者说这是纯粹对武人的担心,而自己是目前武人集团中的翘楚,当李成梁和麻贵为代表的的老一辈武人首领落幕之后,就轮到包括王子腾、牛继宗、自己、陈继先这些人出头了。
现在的情形时王子腾和牛继宗都被打入了谋逆的一面,未来只要平定江南,这两家自然灰飞烟灭,剩下就是自己和陈继先这二人了。
自己和陈继先的情况也不一样。
紫英走了文官路,理论上来说不会再走回头路吃武人这碗饭了,这也是为何朝廷对自己虽然有些担心,但还算客气的缘故。
按照他们的想法,肯定是要把自己的作用用够,但是又不让自己长到尾大不掉的地步。
很大可能性就是等到江南一定,就把自己送回辽东,挂一个徒有虚名的蓟辽总督职位,熬上几年,自己年龄差不多,身体也渐老,就回家养老,含饴弄孙了。
如果按照常理说,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但冯唐却不得不要替冯家想一想。
冯家子嗣单薄,只有紫英一个人,现在总算是传来了好消息,二房生了一个庶出子,好歹冯家有了下一代的香火继承了。
可文官素来不讲传承,读不出书来,那下一代就算是没落了,而武勋这边冯家三房都有爵位,照理说就应当要承袭,但承袭归承袭,若是自己不能在军中继续维持自己的影响力,那孙辈一样难以获得更好的机会。
看看现在贾家就是最典型的范例。
想当初贾源贾演兄弟何等威势,跟着太祖打天下,从龙之功,但随着两兄弟逝去,而贾代善和贾代化两兄弟则没有能在军中站稳脚跟,贾家的荣华富贵就如同沙地阁楼一般,迅速坍塌下来。
到了贾敬、贾赦、贾政这一辈,贾敬还算是不错,顶多是押注押错罢了,但想法是正确的,而贾赦贾政就纯粹是禄蠹了。
而偌大贾家那么多子弟,竟然无一人在军中任职,堂堂两国公,从龙家族,沦落至此,称得上落毛凤凰不如鸡了。
这里边固然有子弟不肖的缘故,但未尝没有家族主事者的长远规划原因,到这种程度,回天无力,也就只有任人拿捏了,随便寻个理由都能将你连根拔起。
若是贾家子弟真的还有那么十个八个个在军中当总兵、参将、游击的,朝廷能轻易这么动贾家?看看李家和麻家,虽然李成梁和麻贵都下来了,但是人家子弟依然在辽东、蓟镇、大同这些边镇中任职,甚至也有不少到内地卫所任职,李家和麻家依然是边地名门显贵。
李成梁干到八十岁才致仕,自己今年也才五十出头,身体康健,不说干到八十,起码再干二十年总没问题吧?
若是自己孙辈中却有读书不成的,难道就不能去军中继承自己的家业?
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庶出子,紫英又有那么多妻妾,未来十来个子嗣可以预料,这些子嗣中肯定不可能人人都能读出书来,那么最好的去向就是军中。
冯唐一直希望冯家能够成为一个类似于李家、麻家那样的边地武勋望族,不能像贾家这样三代而没,可最大的问题就是子嗣不足,而远支对于冯唐来说意义不大,他更希望紫英的子嗣们能将冯家弘扬光大。
自己还可以在军中打拼二十年,为孙辈打好一个基础,包括扶持段家那些已经有一些职位的子弟,让他们能够在这一二十年中也有所成长,等到紫英的子嗣成长起来,就可以获得这些叔伯辈的支持。
紫英或许不太认可自己的这个想法,但是冯唐觉得无所谓,紫英有他自己的路,而自己不过是在为他铺设另外一条后路罢了。
文官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别看紫英现在似乎红得发紫,但是谁能说他就一直能顺下去?
朝中风云沉浮谁也说不清楚,即便是入了内阁成为阁臣,一样有可能成为众失之的暗然退场。
所以冯唐认定自己可以这么走,当然要走这条路肯定也需要和紫英有沟通和配合,在不影响紫英自己的仕途之路前提下,自己也可以先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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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岫烟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冯紫英翻身起来,扳过岫烟的肩头,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两日好像都是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样子,身子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事儿?”
邢岫烟惊了一惊,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这么说就是肯定有了,这么一惊一乍的,还能是没事儿?”冯紫英笑了起来,把岫烟揽入自家怀中,靠在靠枕上,手指下意识地就钻入岫烟怀中,轻拢慢捻抹复挑,邢岫烟身子一阵颤抖,蜷缩起来,似乎要躲避冯紫英的魔掌。
冯紫英有些讶然,以往岫烟可是很配合的,今儿个怎么了?
见冯紫英一脸疑惑,岫烟有些怔忡不定地抿了抿嘴,蹙起眉头:“爷,妾身这几日好像有些……”
“嗯,身子真的不舒服?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冯紫英对女人们的身体还是很关心的,这年头没有抗生素,什么病都得要早治才行,稍微拖一下就要拖出大毛病来。
“不是,是妾身这个月的天癸一直没来,都晚了五六日了。”岫烟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神色里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妾身天癸很准时,顶多间隔一天,从来没有过差这么多天的情形,……”
冯紫英眼睛一亮,手却往岫烟小腹处谟去,“莫不是……”
“妾身也不知道,而且好像妙玉姐姐也是如此,她本来和奴婢就差几日,基本上是她天癸结束,妾身天癸就跟着来,可她天癸也一直没来,不过她的天癸有时候也会晚几日,但是像这一次迟了十日,也是没有过的,……”
邢岫烟的话让冯紫英吓了一跳,别一没有都没有,一有就都有了吧?自己这么厉害了?
这段时间也没吃什么大补东西啊,像鹿鞭枸杞这类物事本来也就经常吃着,张师教授的功法也没有搁下,这都快一年了,也没见动静,怎么突然就一下子两个都有了?可能么?
见冯紫英一脸震惊,岫烟赶紧又道:“爷,这种事情也不好说,妾身就是觉得不稳当,才没敢说,妙玉姐姐也是如此,就怕闹得沸沸扬扬,结果却让人失望,所以……,只是……”
“嗨,这还等什么?明日一大早就请郎中来,好好诊诊脉,真要是爷一箭双凋,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冯紫英也有些兴奋起来了。
迎春生了一个儿子,总算是把父亲母亲他们心都稳住了,但现在却又把其他女人的心都给勾了起来,所以便是像岫烟这边人前端庄娴雅的女子在床笫间都变得热情许多,自己还琢磨这么几个月自己也很努力了,怎么还没见动静,没想到一来动静就是大动静了。
“爷,可千万别张扬,万一……”岫烟还是有些顾虑,别希望太大,结果却是失望更大,那就要成为府里的笑话了,甚至可能还会被人暗中指指戳戳。
“这有什么?爷替你们扛着,就算是没有,那也没什么,迟早得有!”冯紫英大包大揽。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汉唐故土,野心方炽
第二日一大早,冯紫英便安排瑞祥立即去请来西安城里最有名的郎中来府里诊看。
不出所料,郎中喜金都拿了双份,妙玉和岫烟双双有孕,弄得冯紫英兴奋之余也有些纳闷儿。
自己好像没有和妙玉与岫烟玩过一龙二凤,怎么就一下子有了两个?
对两个媵妾冯紫英还是比较尊重的,尤其是岫烟更是面皮薄,不堪那般恣意。
倒是妙玉冯紫英觉得还大有潜力可挖,似乎很有些食髓知味的感觉,弄得冯紫英都有点儿像是当她启蒙老师一般,她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琢磨半晌,只能归结于自己那段时间特别威勐了。
二女怀孕的消息在府里一传开来,不少人由衷高兴,也有人压力倍增,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巡抚大人喜得双胎,很快就在西安官场传遍了,一干同僚都是纷纷来贺,就连赵南星这种老古板也都还是遣人送上了贺礼。
冯紫英心情大好,也给府里下人们都派发了红包,阖府上下喜气洋洋。
当然最是郁闷委屈的人自然就是宝琴了。
照说什么她都占了大头,相公在自己身上耕耘也不可谓不努力,但是怎么却被妙玉和岫烟跑到前面去了,这不由得让她有些焦虑起来。
寻医问卦祈福烧香自然免不了,但宝琴也知道归根结底还得要在自己身上。
好在现在妙玉和岫烟都有了身孕,冯紫英夜里基本上就只能歇息在她屋里了。
可机会再多也要能把握住才行,宝琴最是担心就是莫要等到回京时,人家膝下都有孩子,自己却还孤身一人,那可就真的是尴尬了。
对于冯紫英来说,后宅之事固然喜人,但是公务却更重要。
在得知老爹已经和陈继先发起了徐州攻势之后,他也知道老爹肯定心里不爽。
三边总督职务免了,西北军执掌就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了,陈继先却两头卖好,江北交给西北军,他却要准备直奔江南去了。
也不知道朝廷如此纵容陈继先,是真觉得淮扬军无足挂齿,随时可以拿下,还是一门心思要用他来牵制老爹了?
可牛继宗和孙绍祖就这么容易被拿下?徐州好打,但牛继宗和孙绍祖恐怕就没有那么好消灭了。
尤其是陈继先摆明就是虚晃一枪,主力战场还得要老爹的西北军来,但单靠西北军就能全歼老宣府军和大同军?
冯紫英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了一圈,这一仗,没那么好打。
他已经品出来老爹的意图了,朝廷只是要收复徐州,那就好,让出南面,从北面勐攻,不包围,任由牛继宗和孙绍祖南下就行了。
徐州地盘就那么大一块儿,陈继先拿下淮安和扬州,甚至连运河都没有截断,南京的物资依然在源源不断向徐州输送,这双方玩的默契可真的是不言而喻,现在却又要打徐州了。
真要截断漕运,江南物资无法送到徐州,牛继宗和孙绍祖手底下大军早就支撑不住了,要么就南下淮安,要么就自爆土崩瓦解,现在可倒好,还玩出这么一招来。
牛继宗和孙绍祖走陆路南下凤阳、庐州,也可以直接去金陵,下一步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冯紫英都无法预判。
随着天气转暖,更大规模的土豆、番薯种植开始在全省铺开,延安、庆阳、平凉、西安是较大规模种植,而凤翔、巩昌、临桃、汉中都不同程度开始试种。
尤其是土豆,延安府是全面铺开,尤其是一些不太适合种植小麦粟米的山地丘陵,更是大规模种植,使得原本想要用来作为种子的土豆严重不足,不得不从收获的土豆中拿出更多来。
冯紫英也不确定这种方式的种植会在多大程度上导致品种退化进而使得产量减少,但相信有了第一轮的种植经验,这方面可以弥补种子退化带来的损失。
老天爷开眼,今年陕西全省的雨水要比去年略好,虽然从整体上来说仍然是雨水偏少,仍属于干旱的一年,但是比起去年和前年,情况已经要好不少了,尤其是对土豆、番薯种植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孙一杰终于走了,去了山东承宣布政使司担任右布政使,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也让他喜出望外。
新来的按察使是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张鼐转任而来。
张鼐是松江府华亭人,松江这个地方出人才,在朝中官员不少,如吏部的夏嘉遇、南京那边的陆树声,还有董其昌,都是松江人,而袁可立又和董其昌、陆树声关系匪浅,所以这松江一党实力不浅。
冯紫英和夏嘉遇、袁可立以及陆树声都略有交情,所以张鼐来不算坏事,而且张鼐也是个做实事的人,所以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年龄资历太浅,要想操作一个省的人事,还力有未逮,虽然柴恪行了些方便,但是高攀龙才是吏部尚书,所以很多事情上也难尽人意。
潘汝桢被冯紫英推荐到了布政使司担任左参议,从正四品到从三品,算是晋位一级。
在赵南星不怎么管事的情况下,李腾芳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潘汝桢正好可以协助李腾芳,日后李腾芳接替赵南星,潘汝桢纵然不能直接出任右布政使,也可以有了这个台阶去更好的位置。
延安府知府由耿如杞调任。
耿如杞从重庆府同知直接调任延安府知府,也算是朝廷对其在四川表现的嘉奖。
杨应龙的播州乱军虽然尚未彻底剿灭,但实际上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随着王子腾的登来军退回江西,湖广局面为之一清,熊廷弼便可以腾出手来彻底解决杨应龙,哪怕是安家、奢家开始出手,但是只要没有王子腾的干扰,熊廷弼有信心解决掉这一块横亘在湖广、四川、贵州三省之间的土司之乱。
应该说耿如杞和孙承宗在四川的苦心练兵是给熊廷弼打下了坚实基础,这也是熊廷弼接手后能够缓慢但是却不可扭转地压缩播州叛军的根本。
虽然在时间上拖得长一些,但是随着永隆十一年春天的到来,播州之乱乃至于跟随杨应龙的安邦彦和奢崇明之乱,已经看到了彻底剿灭的曙光。
西南局面的好转并不代表整个局势的明朗,江南的混沌,北地的火种暗伏,辽东的战争爆点,都一样随时隐藏着潜在危险。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有条不紊地做好春播春耕,为夏收打好基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同时在能尽自己所能推动陕西官场上的人事调整,就算是最大收获了。
郑崇俭在完成西安卫军第一阶段整编之后,冯紫英便正式像吏部举荐,尤其出任凤翔府同知。
这也是一个破格提拔,但是郑崇俭是从兵部直接下来,而且是到陕西这种偏僻穷地,连升两级也说得过去。
凤翔府虽然不算大,但是位置十分重要,紧靠西安府,算是关中平原的一部分,如果练国事能如愿来西安府担任知府,那么加上耿如杞担任了延安府知府,那么陕西这边就算是完成了一个初步布局了。
“凤翔北接平凉,西连巩昌,南通汉中,也是西安的屏障之地,其地位不言而喻,大章,你之前从未在地方上干过,这一次去凤翔,须得要好好打磨打磨,君豫在永平府干得很不错,到山西布政使司也颇得嘉誉,我希望你在凤翔也能干出点儿实实在在的成绩出来,……”
郑崇俭也没有想到任命来得如此之快。
本来是从兵部借下来帮着练兵的,这练着练着冯紫英突然希望他留下来帮着梳理地方,凤翔位置紧要,条件也不差,担任同知也算是连升两级了,郑崇俭自己也很想在地方上干一番事情出来,所以正好一拍即合。
“放心吧,紫英,我虽然没在地方上干过,但是从山西到陕西,也经历了不少,陕西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卫军那边有伯雅和玉铉替你看着,应该没有问题了,凤翔这边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你,只是局限于现状呢,还是有别的想法?”
郑崇俭很了解冯紫英的心思,他不相信冯紫英把自己放在凤翔,就只是稳定关中这么简单。
“还是大章了解我,凤翔很重要,因为它连通着巩昌以及更西面的临桃以及整个陕西行都司的地盘,甘肃二州乃至哈密和沙州,现在很艰难,朝廷甚至有意暂时放弃,但是一旦放弃,再要拿回来就要费几倍的努力,所以我希望要把西面局势稳住。”
“叶尔羌人现在还处于内乱状态,本来是我们向西拓展的好时机,但是我们自己不争气啊,力有未逮,所以我希望挨过这几年,等到朝廷缓过气来,必须要把原来汉唐故土都要拿回来,没理由汉唐时候我们都能对这些地方实施有效管理,现在却不行了,这不该的。”
被冯紫英的这一番话弄得目瞪口呆,郑崇俭半晌说不出话来。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拉拢人手,夯实基础
“紫英,你这胃口未免太大了,哈密和沙州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是这两地,朝廷已经撑不起了,那粮秣消耗太大了,陕西这边……”似乎是明白了一点儿什么,郑崇俭琢磨过来,“你是觉得土豆和番薯可以在陕西和陕西行都司以及三边四镇屯卫中普及?”
郑崇俭知道冯紫英一直在推动土豆种植,后来又还有番薯了,据说这两样作物很适合陕西这边旱地山地的种植,产量也很高。
他甚至也尝过土豆的味道,觉得还过得去,没有米面那么可口,但是如冯紫英所说可能就是习惯问题,而且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的时候,这土豆简直就是无上美味了。
如果像陕西行都司那边的地方都能够种植土豆,而且产量也能差不离达到延安府那边水准,那这个粮秣补给问题的确可以解决大半。
而且也正如冯紫英所说,汉唐时候这一区域都能被朝廷管辖,凭什么大周就不能做到?
要知道现在的湖广江南在汉唐时候都还是蛮荒之地,而现在已经取代中原成为膏腴之地,供应起了整个大周所需。
“嗯,大章,你也看到了土豆在延安府那边的种植收成情况,李大人专门去了一趟延安各州县跑了一圈,一下子就成为土豆的拥趸了,到处吹嘘土豆的好处,比我还积极,凤翔那边今年春播种了五千亩,只能算是一个试点,但我觉得,到了秋播的时候就可以扩大到三万亩了,到时候收获四千万斤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流民问题就基本上可以得以解决了。”
李腾芳现在已经彻底化身土豆吹,到处吹嘘土豆的好处和优势,鼓励各地大力种植土豆,对各地官员也是随时敲打督促。
实在是被陕西干旱带来的大灾给吓坏了,想想如果推广土豆种植发展起来,能够一下子解决饿死人的问题,那乡间这些流民便不会变成乱民,做到这一点,那边是圣人之举。
冯紫英的话让郑崇俭乐了,“这就是你下一步交给我的任务?”
“不仅仅如此,这只是一项最重要的任务,还有就是要重新维修从凤翔到甘州那边的道路,……”冯紫英笑了笑,“不要觉得那是巩昌府的事儿,也许下一步你就是巩昌府的知府了呢?你先把凤翔这边的路修好,巩昌府那边也要继续,只要土豆的产量跟上,流民饥民灾民就可以彻底转化为这些修路的主力,肃州到西安这条路务必要保持高水准畅通,这也是我要做的一件事情。”
郑崇俭倒吸了一口凉气,“紫英,你这是准备把我给放在陕西一辈子么?”
“呵呵,一辈子太长了,十年八年倒是有可能,也许日后你来当陕西巡抚反而觉得这个位置上你会干得更有成就感,不想走了呢?”冯紫英看着郑崇俭道:“能开疆拓土,名垂青史,谁不愿意?”
对士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诱惑,郑崇俭也不例外,冯紫英这个诱惑条件还真的有些动人心。
见郑崇俭为之意动,冯紫英知道打动了这个家伙的心,当然这还很遥远,不过值得为之奋斗。
“若是真的能做到那一步,那便是一辈子戍边守疆,那也值得了。”郑崇俭吁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道:“但要做到这些,朝廷恐怕还……”
没说下去,但冯紫英却明白郑崇俭对当下朝廷的情形并不看好。
尤其是他和孙传庭、陈奇瑜三人这一年多都在山西、陕西地方上奔波做事,已经对地方官场上的种种黑暗弊端有所了解,肯定内心都有些失望。
就这样的官场吏治,怎么可能不发生民变和暴乱?
山陕之乱固然有大旱的原因,但是水利不修,土地兼并严重,吏治败坏,士绅贪酷,这些才是根本原因。
老百姓在这些因素聚合起来的压榨下,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起来造反,但凡有一口饭吃,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造反?
“大章,看来你也看到了当下朝廷的困难,但是困难源于什么呢?”冯紫英悠悠地道:“有人说是军费开支太大,来自北面的军事压力太大,导致财政枯竭;也有的人说人口增长太勐,人多地少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导致百姓与士绅地主的冲突加剧,一旦遇到大灾,就只能是以暴乱来对冲;还有的人说吏治腐败,官员和士绅勾结,压榨百姓,百姓民不聊生;也有人说朝廷人浮于事,缺乏明确的规划,……”
郑崇俭笑了起来,“紫英,你觉得这是老调重弹?但你能否认这些问题是不是都在朝廷和地方上都存在,而且还很严重?”
“的确存在,但是这里边总有本末,那什么才是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冯紫英反问:“我们需要分析,这些问题中谁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大周才立国不到百年,就走到了这一步,是不是不太正常?怎么来避免这些矛盾演变成大问题,我觉得我们可能都需要认真思考,找出原因,并且要在未来日常事务处理中去寻找对策。”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郑崇俭。
他也是一个善于思索的人,当然明白冯紫英提出的这些问题指向了整个大周朝的体制,皇帝之下的内阁七部加都察院,地方上的省府州县,这种叠屋架床的模式,利弊何在,是该推翻重来,还是兴利除弊?
还有朝廷是不是应该有针对性的对当下南北东西存在各类问题进行一个研究,哪些方面存在大问题,需要改进,哪些地方需要打破格局,创新求变,这些都值得好好思考探索。
当然郑崇俭也知道自己这些人太年轻,还对整个大周中央到地方的政务并不熟悉,所以冯紫英才希望自己留在地方上从府州县的具体事务开始,认认真真都接触一番,未来在思考这些问题时才能做到有的放失。
“紫英,不得不说,你比我们都考虑得更深远,对很多问题已经看到了,已经开始思考对策了,可我们都还有些茫然。”郑崇俭语气里多了几分佩服,“你也说服了我,我的确该在凤翔去好好干一番,同时也好好探索了解一番,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方略来改变一些什么,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万一你离开陕西了,换一个人来当巡抚,只怕就……”
“放心吧大章,我估摸着我若是回朝了,这陕西巡抚可能暂时不会设了,郑大人和李大人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郑大人估计也呆不长,李大人是个做实事的,还有潘汝桢,都不错,按察使司这边张大人也不错,起码未来三五年陕西格局就是这样,西安、延安、凤翔,这三府是关键,若是君豫到西安,你在凤翔,还有楚材兄在延安,陕西这三处要地有你们三个掌舵,那便稳当了。”
冯紫英的话也把郑崇俭逗笑了,“紫英,我只是一个同知,何来掌舵一说?做好自己本分事儿就行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当同知没错,但要知道同知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协助知府做好各项事务,我在永平府当同知,在顺天府当府丞,都是要以知府府尹的心态去考虑问题,帮知府府尹考虑问题周全一些,没坏处,给他们建议,他们不接受是他们的事,但是我们心要用到。”
冯紫英的态度很鲜明了,不想当一把手的官员就不是好官员,但你要想当一把手,那么就要随时设身处地地从一把手角度来考虑问题,不能只图自己本职工作这一块,那就太狭隘了。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郑崇俭也无话可说,难道说自己不想当知府,不想更上一层楼?那太虚伪了。
想了一下,郑崇俭才又道:“紫英,你现在是一省巡抚,站的位置,考虑问题角度也不一样了,我方才听你的口气,已经有点儿阁臣的口吻在说事儿了,我还真有些好奇,你比我们还小几岁,怎么就能想得这么深远?开海之略你提出来,发展煤铁军工你筹划,这大规模引入土豆和番薯,也是你一力推动,连徐大人都没能推动,你做到了,这固然有陕西民乱的缘故,可之前几年山陕河南和山东不也一样旱情严重,怎么就没有那个敢来尝试一下,还得要你来,我就不明白了,都在书院里读书,怎么你就和人不一样呢?”
这话问得没毛病,青檀书院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冯紫英这样一个绝才惊艳的角色,连练国事都远远不及,其他人更不用说。
现在冯紫英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做到了很多进士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入阁拜相似乎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难怪郑崇俭他们无比感慨,甚至连忌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实在是差距太大,没法忌妒。
对此冯紫英也只能潇洒地耸耸肩,笑一笑,他能怎么说?说自己是穿越者?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女菩萨,女善人
听着里边强忍住疼痛的呻吟声,王熙凤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坚强。
从来到天津卫,王熙凤就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
一是这个女人的来历的确太独特了,女真人,虽说不是建州女真是海西女真,但毕竟都是女真人。
二来这个女人居然是一个女真贵族出身,据说是那个叶赫部的公主,长得不差不说,而且还有一身好武艺。
三是这女人性格独立自主,这一点也和她有些相似,关键是没有成亲就敢和冯紫英有了苟且之事,还没有半点忸怩和羞惭。
拿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本来就该是一个不适合结婚的人,三次许人,三次导致人家部落或覆灭或凋落,据说草原上还有关于她的婚姻传闻。
不过布喜亚玛拉始终不肯说那个传闻是什么内容。
王熙凤越发感兴趣,总觉得这传闻怕是有些古怪,连天不怕地不怕布喜亚玛拉都不敢轻言,还真是罕见。
或许性子相近,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者是这个女人对自己没有多少威胁,加之女人也不喜欢多事,基本上就宅在宅子里,所以王熙凤很快就和布喜亚玛拉熟络起来,而且到后来就已经有点儿姐妹相称的感觉了。
论年龄布喜亚玛拉其实比王熙凤还要大一些,但是社会履历和为人处世人情世故之道,在这大周境内,布喜亚玛拉就连王熙凤当学生都不如了,所以怎么看王熙凤都更像是姐姐,布喜亚玛拉像妹妹。
眼见得布喜亚玛拉肚子像吹气一样膨胀起来,虽然布喜亚玛拉身体健硕,平素又一直习练着武技,那腰臀的规模,倒也没有人担心,她虽然是头胎,年龄也有些大,但是稳婆来看过,都觉得没什么。
一直到肚子越来越大,甚至大得有些不像话,稳婆和郎中才确定应该是双胞胎,这才有些着忙起来。
头胎,三十了,还是双胞胎,这就有点儿风险了。
不过布喜亚玛拉似乎倒没有太多感觉,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成日里该吃吃该喝喝,而且都七八个月了照样在院子里活动手脚,根本不需要人扶持和侍候。
一直到快要临产了,王熙凤实在看不过眼了,才把小红介绍过来的四儿拨给布喜亚玛拉,让她侍候着。
便是临产前两日,这布喜亚玛拉都还照样在院子里出入,步伐还得要四儿一路小跑才能撵得上。
今儿个终于开始呼痛要生了,稳婆早就准备好了,自然一应具备。
王熙凤在天津卫这边也已经扎根这么久了,好歹也在天津卫这边经营起了一些人脉关系。
她也不是不晓事的,各种人脉关系也都刻意维系经营,各方都能打点到。
原来在荣国府里边的许多手段用在地方上,一样有用。
卫所里边都知道这位和离了妇人虽然和已经下狱的贾王两家有些关系,但是却有足够硬的靠山,冯家现在是军中头号大老,便是蓟镇总兵尤世功也是冯家提携起来的,所以都很照拂。
再加上有山陕商人的扶持在天津卫弄起了水泥工坊,可谓官场商场上两得意,也算是这天津卫这个小地方上的一个“豪门”了。
王熙凤甚至还在咸水沽附近买了几百亩地,种起了冯紫英一直赞不绝口的土豆,甚至比在冯紫英在陕西那边还要方便快捷。
毕竟这里就挨着静海那边不远,徐光启的实验基地就在那边,而有人愿意主动来帮着推广,徐光启那边也是求之不得,也给了许多方便。
目前第一批土豆已经收获进库,王熙凤甚至还亲自去尝了土豆的滋味,按照冯紫英所说的,烤土豆、蒸土豆,似乎味道都还过得去,不像之前所担心的那样食不下咽。
按照冯紫英所言,土豆这玩意儿营养不差,不比粟米和面粉差多少,若是加些酱醋调料,还有滋有味,至少王熙凤觉得自己能吃得惯。
不过用土豆售卖谋利的想法却遭遇了挫折,吃得起的人不愿买,愿意吃的人没钱,弄得王熙凤索性就把这土豆放在工坊里来加餐,免费提供给在工坊里干活儿的工人,这立即在工人里边引起了极大的欢迎。
按照水泥工坊的规定,只管中午两顿饭,基本上都是粟米粥加炊饼,但炊饼数量有限,现在突然免费加餐土豆,在工人们看来土豆并不难吃,关键是能大大填饱肚子,这晚上一顿吃了之后挺到明早都完全没问题,早上来了也有几个土豆奉送,干活都能更卖力了。
当然工坊这点儿消耗对于三百亩种植土豆产量来说九牛一毛,三百亩土豆王熙凤收获了足足五十多万斤,比在陕西亩产要高不少
一方面是土质原因,一方面有徐光启这边派人亲自指导,所以产量的确要高一些。
所以王熙凤干脆就自己设立起了赈济点,把土豆蒸好,免费提供给周围的饥民灾民,也算是为自己儿子积福。
不得不说这一手相当漂亮,原来王熙凤还只是在官场和军中有些人脉了,但现在立即为他在穷人中也树立起了威望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几个土豆能救自己一家人性命来得真实。
虽然地方上也有粥棚,但是那等清汤寡水的稀粥根本就不耐饿,远不及土豆入肚来得踏实,一来二去,王熙凤也就成了天津卫周近有名的女菩萨女善人。
冯紫英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和王熙凤说的一番话也能引来如此大的变化,王熙凤还一跃成为天津卫左近人人称颂的女菩萨了,若是知晓,也不知道抱着女菩萨欢好的滋味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奶奶,看样子布奶奶还有些困难啊。”红玉手中绞着汗巾,伸长脖子往屋里窥探,听得素来刚强的布喜亚玛拉居然都呻吟叫唤起来,不由得不寒而栗。
若是换了自己,还不得疼昏死过去?
“嗯,她都是三十过了,又是头胎,能顺产就不错了,也亏得她平素习武,身子活络,否则换一个人,只怕就是一尸两命了。”
王熙凤也有些感慨,这布喜亚玛拉还真的是够倔强,一个人也敢怀着孩子,就这么来自己这里,还要生下来,冯紫英也是对自己够信任啊。
“这双生子,布奶奶吃得消不?”林红玉脸一红,“爷也真是厉害,……”
“厉害不厉害你不知道?”王熙凤嗤笑一声,“你不也在床上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小蹄子,也想男人了吧?”
林红玉瞟了王熙凤一眼,见对方也是眉目间有些期盼怅惘,犟嘴道:“看看奶奶的模样,难道奶奶就不想爷?虎子也想爹啊。”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想他又如何?陕西离这里三千里,去一封信都得要两个月,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那里还有闲心来想其他啊。”
“是啊,奴婢看奶奶夜里也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肯定是想爷了。”林红玉抿着嘴道:“这女人有了男人和没男人就是不一样,……”
“骚蹄子,居然敢撩拨起我来了?”王熙凤脸也是一红,”你比我还不堪呢,成日里……“
她才二十七,正值青春韶华,也有过两个男人,贾琏不说了,银样镴枪头,但冯紫英却真的是满足了她的一切幻想,无论是哪方面都能把自己给吃的死死的,所以她才会在怀了孩子之后一咬牙要生下来,否则她完全有一百种法子避孕,就算是怀上了也能打下来。
生孩子之前还不觉得,但生了孩子之后,王熙凤发现自己似乎反而对冯紫英更依赖更渴望了,经常夜里做梦都能梦到和冯紫英恩爱欢好,只是一觉醒来却是深闺独守,也幸亏还有个孩子,否则真不知道如何熬得过去。
林红玉现在是她贴身丫头,自己许多事情瞒不过,也没有打算瞒,但辗转反侧甚至只能自我满足的情形被红玉看到,还是让王熙凤有些恼怒。
她不是找不到男人,不过眼界高了,对寻常下人根本就看不上眼了,便是原来荣国府里生得俊俏如贾蓉、贾芸这些哥儿,现在看来也如土狗,不是说离了冯紫英就活不了,而是真的看不上其他男人了。
“嘻嘻,奴婢想爷从没遮掩过,就是盼着爷能早点儿回来,奴婢也能承欢一回,……,不像奶奶,还要碍口识羞,这府里人又有几个不知道奶奶和爷的关系?”林红玉说着话简直就能赶得上司棋那莽丫头的语气了。
自打平儿走后,林红玉上位的速度如火箭一般,迅速成为王熙凤身边的头号丫鬟,让丰儿和善姐这些老早就跟着王熙凤的丫鬟们都眼红不已。
不过林红玉做事的确能干,而且嘴皮子也利索,甚至还敢和王熙凤犟嘴,这让丰儿和善姐都自叹弗如,也就熄了和红玉争宠的心思。
两主仆正在斗着嘴,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哭啼声,王熙凤精神一振,生了。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八节 喜上加喜,龙凤呈祥
“回奶奶,第一个出来了,是个丫头,……”稳婆出来报喜。
王熙凤还以为应该是一个儿子,没想到第一个居然是一个女儿。
但很快第二个啼声也传了出来,稳婆这一次出来报喜就是满脸堆笑了,“奶奶,生个儿子。”
待到房间里一切忙碌完,王熙凤才带着红玉一道进屋。
不得不说布喜亚玛拉还真的是强悍,虽然一口气生下两个孩子,脸色略显苍白,额际汗水浸透了发丝,让她略微多了几分柔弱感,但眼睛依然明亮,说话依然声音响亮,与寻常无异。
“东哥,还真的是龙凤胎一儿一女,你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王熙凤上千贺喜,一屁股坐在炕头上,看着两个瞪大眼睛的婴儿。
两个婴儿睁了眼,就靠在布喜亚玛拉的身边,但让人惊讶的是都没有再哭泣。
“哎,可算没把我折腾死,长这么大,还第一次遭如此罪。”布喜亚玛拉话语里流露出一抹疲惫,“难怪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我算是体会到了。”
“谁都免不了走这一遭,但若是没有一个孩子,那女人还能叫女人么?”王熙凤悠悠地道。
“凤姐儿,你这话倒是说得挺通透,难怪你要替他生一个,也是这个原因?”
一句话就把王熙凤破了防,脸一红,难得地有些忸怩,王熙凤沉吟了一下才道:“也不完全是,我本来就有巧姐儿了,但巧姐儿是贾家的人,贾琏虽然不仁不义,现在不管巧姐儿,但日后难免会要来索要,加之我和离之后和他好上了,也就没有避孕,一来二去就有了,他也说有了就生下来,也不是养不起,说得倒是轻巧,他一个大男人当然无所谓,但他能不顾他的名声风险,我还能说什么?再说我本来也想要一个孩子,日后年龄大了,总能有个傍身的,……”
王熙凤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和布喜亚玛拉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特别能放得开。
什么话都敢掏心窝子说,甚至原来和平儿都不好说的话题,在布喜亚玛拉这里都能和盘托出。
而且布喜亚玛拉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自己需要顾忌这样担心那样,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甚至还不及自己,外族女人,未婚先孕,对大周世俗这一套满不在乎。
正因为如此,抛开了这些羁绊,二人才能有许多共同话语。
“嗯,当女人的好像都觉得若是没有一个孩子,日后就没有跟脚,就缺了依靠。”布喜亚玛拉微微仰头,“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原来还不这么想,但是后来觉得我这一辈子反正也没法嫁人了,也不想嫁人了,那生个孩子好像也没什么,自个儿养着就是了,他管不管孩子我都无所谓,……”
“那你家里那边呢?”王熙凤很关心布喜亚玛拉部族那边怎么看这桩事儿,“他们知道你有孩子了么?”
“德尔格勒,我一个堂兄可能知晓,也不清楚他是否告诉了我兄长和叔父。”对这一点布喜亚玛拉倒不太在意,“不过就算是他们知道了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再回辽东,除非叶赫部真的面临生死存亡,但那种情形下,我回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儿呢?”
如冯紫英所言,她已经为叶赫部付出了太多,连婚姻大事都被叶赫部拿来作为各种噱头加以利用,而且也为叶赫部带去了最大的助益,现在她都三十岁了,难道还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
“你倒是看得开。”王熙凤感叹,布喜亚玛拉不是汉人,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无视外界的眼光,自己却没法做到。
“不是看不看得开的问题,是现实就是如此。”布喜亚玛拉看了一眼王熙凤,“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多羁绊,也不在乎人家怎么看怎么说,所以坦然得多,他也说了,我愿意在汉地这边生活,自然要替我安排好,我倒是觉得我没那么多讲究,能过平常日子就行了,至于孩子么,长大了自然有他们的造化,不必太过计较。”
布喜亚玛拉的满不在乎让王熙凤也有些羡慕,不在乎人言,没有亲戚朋友羁绊,的确就不需要患得患失。
三个人的生活,再怎么讲究,对冯紫英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冯紫英肯定对布喜亚玛拉有过什么承诺,所以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想到这里,王熙凤又有些酸意,这个花心男人,怎么就把这些女人一个个都骗得死心塌地,甘愿替他生儿育女,而且还不在乎名分?
布喜亚玛拉没有王熙凤想的那么复杂,从三段婚事都作罢,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没命有一个正常的婚姻和家庭了。
三十岁还未出嫁,无论是在汉地还是草原上都是不可想象的,而叶赫部贝勒的女儿这一身份也决定了她无法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配偶,所以她索性就丢开这一切,不再考虑这件事儿。
现在她反而觉得很轻松,生下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算是喜事,至于日后的事情,那都走着看。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王熙凤有心事,而布喜亚玛拉也一样。
男人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才能再见面,这种离愁始终挥之不去。
“他那边不知道情形如何?”布喜亚玛拉突然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听说还算顺利,剿灭了许多乱军。”王熙凤只是知晓一个大概,许多都是从《今日新闻》上得来的,但具体战事却不可能清楚。
“那他这一任巡抚大概要干多久呢?”布喜亚玛拉不是很清楚大周朝廷这种文官体制的任期。
“一般是三年,但是要根据任务来定,短的一年也有,长的一般不会超过三年。”王熙凤还是比较了解这种巡抚任期,就是一个临设性的职位。
“三年,那也未免太长了。”布喜亚玛拉有些失望,但随即又道:“等待孩子满一岁,我就带他们去陕西,……”
王熙凤吃了一惊,“那怎么行?孩子这么小,万一在路上生疮害病,如何是好?”
“哪有那么夸张,我们草原上的孩子还不是一样跟着羊群每年都要迁徙,……”布喜亚玛拉不以为然。
“那能一样么?”王熙凤连连摇头:“紫英也绝对不愿意你这样去冒险,万一孩子有点儿什么,你岂不是要成罪人了?”
布喜亚玛拉被王熙凤的话给堵得一愣,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对了,得赶紧给他送信去。”王熙凤想起什么似的,“这么大的事儿,要越快越好告知他,另外,需要不需要告诉他家里……”
布喜亚玛拉一惊,赶紧制止:“不必,告诉他就行了,他家里那边,还是由他自己来决定,但我希望我自己来抚养孩子,不愿意把孩子送到他们家里去,我也不会进他们家。”
见布喜亚玛拉语气斩钉截铁,格外坚决,王熙凤也就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一连串的好消息都快把冯紫英给弄懵了。
这边儿妙玉和岫烟刚怀上,那边就传来了布喜亚玛拉生下龙凤胎的消息,这也意味着自己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这还没有算妙玉和岫烟肚里的,原来还觉得子嗣单薄,现在一看,好像也很容易就让家族香火鼎盛起来嘛。
只不过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边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恐怕都不宜进冯家,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让屋里的女人们多生才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子嗣问题解决了,做起事情来冯紫英也格外果断利索。
吏部和都察院的考评组来了陕西,冯紫英也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对陕西官场中许多弊端和存在问题一一点出,提了自己的一些建议和看法。
吏部和都察院这边也实地地走了一大圈,尤其是陕北三府更是重点考察对象。
看到流民问题基本稳定下来,水利建设如火如荼,土豆和番薯种植推广力度极大,吏部和都察院的联合考察组都是颇为震动。
原本以为冯紫英年轻气盛,能在陕西弄出这么好局面来,多半还是靠着武力和军功,没想到在民政事务上居然是半点不差,剿抚并用,把流民问题解决下来,这就是天下奇功。
除了在农事和水利方面的大动作外,冯紫英也深知陕西虽然无法像在北直隶那边那样兴建大型煤铁复合体,但是陕西煤矿资源依然丰富,不亚于北直隶那边,只是在铁矿资源上就不及了。
通过布政使司那边的了解,现在能查明的就只有在韩城和华阴一些区域有一些规模稍大的铁矿山,而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是规模较小的铁矿了。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陕西目前的情形只要有资源,大小不论,先建起来,不及顺天府和永平府那边没关系,本身现在能冶铁产出,那就是一大成功。
陕西现在的铁料许多都要靠山西输入,如果能够依托韩城和华阴这两地的铁矿建成冶铁工坊来实现自给,在冯紫英看来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癸字卷 第二百六十九节 新风潮,《西北时报》
即便是在陕西政务这边最忙碌的时候,冯紫英也从未疏忽过和原来的人脉关系保持维系。
除了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这几人外,像张怀昌、柴恪、孙居相、韩爌等几位日渐密切的朝中大老,冯紫英也没有轻忽,一样保持着两月一封信的节奏给对方去信。
信中既要谈日常事务,也要嘘寒问暖,还时不时送一些陕西这边的特产。
米脂的小米、青涧的红枣、秦岭山中的蜂蜜、凤县的留坝白果、庆阳黄花菜、秦州核桃,这些物事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却也是地方名特产,送回去既能让大老们记住自己,也能表示自己一番心意。
当然这些物事也不能少了自己府里的女人们,礼轻人意重,送到女人们手里,她们或许不会太在意这些物事的价值,更在于自己蕴藏于其中的情意。
除了这些人的联系外,像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杨肇基,乃至辽东那边的贺人龙这些年龄相彷同辈的武人,也包括沉有容这样的忘年交,冯紫英也一样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所以很多时候在办完公务之后回到家中,冯紫英更多时间就是在写信,基本上保持着每天一封信的节奏,然后半个月左右积成十来封信,在把相关的礼物准备好,就安排人送出去。
冯紫英来了陕西快一年了,口碑一直很好。
尤其是清正廉洁这方面更是有口皆碑,不是不收礼,而是不收金银财货这类贵重物事,但如小米、核桃、红枣、蜂蜜这一类地方土特产,他却是来者不拒,这个独特的习俗也让陕西这边官场上啧啧称奇。
冯紫英也很清楚,在大周这个官场上,同流合污不能做,但是和光同尘却少不了。
你不能完全杜绝收礼,那会让自己在地方上寸步难行,但是可以选择性的收礼,而且还能自创一套自己说法,家中不缺金银,就喜欢地方土特产,而且他也不吝向外展示自己给朝中大老们送的也就是这些土特产。
哪怕是关系相当亲近的同僚下属,在逐渐了解了冯紫英的风格之后也都慢慢适应了冯紫英的这种风格,像潘汝桢和许俊阳都曾经给冯紫英进献米脂美婢,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冯紫英不好峻拒,但后来都退还给二人,但二人坚决不肯接受,冯紫英便以其他方式回赠了同等价值的礼物,但二人送的其他土特产,冯紫英就慨然收下了。
其实冯紫英也清楚自己这么做在大周官场这种风气下没有多大意义,自己老爹在大同和榆林当总兵,在辽东和三边当总督,不也一样收受下边和外边的供奉敬献,而且毫无违和,理所当然,自己作为陕西巡抚逢年过节收取一些礼物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不收,反而让下边不安不说,下边人也会有其他异心。
但冯紫英觉得还是要有所坚持和保留,倒不是说要当纯臣,而是这方面做得干净一些,自己将来入朝之后,也能避免被人抓住太多把柄,哪怕这些把柄并不足以致命。
吴耀青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冯紫英提笔挥毫写完一封信,封好交给宝祥。
“准备停当了?”冯紫英看吴耀青进来,示意宝祥退下,这才问道。
“差不多了。”吴耀青点了点头,“定名《西北时报》,逢双出刊,初步打算日印五百份,前三个月均为赠送,……”
确定要在西安发行一份报纸是冯紫英来陕西之前就考虑到了的问题。
初来乍到,要给陕西留下自己的印痕,同时要想长期保持自己的影响力,甚至在自己离开陕西之后也要继续保持并增强控制力影响力,就不能仅限于在官场人事上和军中的布局,在舆论阵地上的布子非常重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不过西安远无法和京师城比,不但人口只有京师城十分之一,而且经济发达程度更是差得太远,西安府人口固然不少,在整个陕西算是核心,但是西安城中真正能够消费得起报纸这类新生事物的“上流社会”人士,却真的不多。
冯紫英初步估算过,西安城中的人口不超过十万,其中主要是卫军及其卷属,省、府、县官员及其家属,以及围绕这样一个庞大群体服务的工商服务业人员,真正纯粹市民阶层很小,如果加上城郊农户,大概也就是二三十万人,但是那些群体不可能消费得起报纸。
西安城就是一个以军事和行政为核心的城市,工商服务行业均围绕这两者来运转,当然也有部分周边士绅、富商群体居于其中,但这个比例很小。
冯紫英不认为自己来了就能轻易改变这个地方的结构,但是作为陕西的核心,又是关中平原的中心,大力发展工商产业,同时大力兴建沿渭河一线的道路,使得西安成为名副其实陕西核心,并作为中原通往西域的一个交通枢纽节点,再现昔日盛唐荣光,还是可以努力一番的。
要重塑西安的地位,舆论就必须要先行兵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在陕西首开先河的《西北时报》就提上议事日程了。
从京中来了三个《每日新闻》的骨干,有吴耀青先行率领指导,开始对西安这边的整个状况进行调查摸排,以便于确定《西北时报》的内容针对性和印发数量。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现在也进入了结果期了。
“五百份,不算多,也不算少了,西安城的承载量恐怕也就只有这么大吧?”冯紫英问道。
“不仅仅是西安城,按照我们的设想,西安府是四百份,城内估计就是三百份左右,毕竟能识字就那么多人,另外一百份主要是西安府各州县,大概一个州县三五份,还有一百份则是延安、凤翔、庆阳、平凉四府,当然这些地方都不可能每天送,大概就是十天半个月积在一块儿用邮驿送过去,或者有合适的驿传带过去。”
基本上还是按照以前的套路,省里三司、府衙、长安和咸宁两县县衙,再加上府学以及居于城中的士绅们,少量商人们,也包括卫军,大略就是这些人,估计三百份都还有剩。
要养成的是一个习惯问题,三个月不够,就送半年,就要培养成这些人掌握信息对《西北时报》的依赖性,培养《西北时报》在他们心目中的信息权威性,使之认定《西北时报》刊载的消息就是金科玉律,笃信不疑。
“唔,的确该如此,陕北三府和凤翔府不能忽视,一百份够么?”冯紫英问道。
“就目前来说,暂时还只能如此,重点还是西安。”吴耀青笑着道:“虽说前期不计收益和成本,但是也还是做到有的放失,陕北三府比起西安来差距更大,能培养衙门里的官吏们习惯阅读《西北时报》就算是不错了,当然到后期会陆续增加,像巩昌府、临桃府乃至三边四镇军中也会考虑在半年后开始陆续采取这种先送后订的模式。”
吴耀青顿了顿,“实际上报纸要想达到投入产出利益平衡,还是得在京师、金陵、扬州、苏州这种工商业发达的城市中,像西安也好,大同也好,要实现支出收入平衡很难,当然我也知道大人的目的不是经济利益,而是社会政治利益,这无可估算,所以可以忽略不计入这一块。”
“耀青,你明白就好,报纸其实是随着工商业发展的产物,它是针对商品信息流通需要而日益发展起来的,纯粹的农业社会,或者行政军事功能,并不特别需要报纸,邸报就够了。”
冯紫英已经能够和汪文言、吴耀青这些身畔人用一些现代词汇语句来进行沟通了。
虽然他们最开始也很疑惑这些近乎于生造出来的词语句子的意义,但是随着冯紫英的解释和经常运用,他们也逐渐适应,并且还觉得冯紫英的这些话语十分贴切合用,渐渐的他们也在不断地使用。
这种情形不仅仅在汪文言、吴耀青身上,包括郑崇俭和原来的傅试这些人,甚至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工商业城市对商品价格十分敏感,也连带着这种消息变得十分有价值,如果能够兼顾商品信息和政治军事这一类的消息,那么一张报纸的意义就可以体现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现在京师办报,而后如金陵、扬州这些地方就能纷纷效彷的缘故。”
对于自己身边人,冯紫英从来都不缺耐心,像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等人因为忠心无虞,所以他更是不吝苦心培养和教导,甚至比郑崇俭他们更花心思。
但因为他们身份所限,和郑崇俭他们未来的职责上又会有不同。
包括如傅试、贾环、贾芸、左良玉、贺虎臣这些人,他们未来都会是自己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老爹有老爹的人脉网,自己也一样有属于自己的。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节 监国风云,宫内暗斗
看着从书院回来的儿子满面喜悦,翩翩浊世少年,右手手里握持着书卷,左手还拿着一份报纸,郭沁筠心中忍不住一痛。
禄王在朝中又得了表扬了,次辅方从哲表扬张骕文采非凡,胸有大志,那篇关于江淮水患的文章写得极好,居然上了《内参》,梅月溪这两日成日里在宫中炫耀,弄得郭沁筠心中极不舒服,但是却只能隐忍。
右监国升任了左监国,若非有人在里边使劲儿,张骕凭什么?
就因为在书院里写了两篇好文章?是他本人写得么?
还不知道是哪个拍马屁的枪手写好奉上的,挂了张骕的名字罢了。
右监国的位置一直空着,朝里边既不说要谁继任,也不说还设不设,只说还需商议,日后再议。
这就把一干人害苦了,苏菱瑶上蹿下跳,许君如喊天叫地,她也没有怠慢,一样四处活动。
只是这种事情宫中人的影响力实在太小了,尤其是现在太上皇现在也病重不起,朝里哪里还有精力来管这种事情。
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一旦皇上大行,张骕岂不是顺理成章就坐上了皇位,那自家骦儿怎么办?
郭沁筠绝不能容忍这种局面,梅月溪一旦得势,也许会放过许君如和苏菱瑶,但绝不会放过自己和骦儿。
这一点郭沁筠确信无疑,当初自己夺宠时梅月溪那恨彻入骨的目光她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问题是现在还能如何?
张景秋那边联络了一番,但是现在对方似乎心思都在外事上,对这类事情没太大兴趣。
周培盛说都察院和陕西那边合作在浙江那边扳倒一个致仕的官员,赢得了很好的赞誉,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对骦儿有什么好处?
陕西那边自己去了几封信,那边都没有音信,只是让人带回来口信给周培盛说稍安勿躁。
想到这里郭沁筠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还稍安勿躁?再稍安勿躁,张骕就坐上皇位了,自己能稍安勿躁么?
莫不是身子被他白睡了,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郭沁筠此时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羞惭,怒火早已经烧掉了她的理智,她想要宣泄,想要发作。
“母亲,儿子回来了。”张骦见自己母亲面色变幻不定,还没有意识到什么,高高兴兴跑过来牵着母亲的手,细声细气地道。
一腔怒火都被儿子的这一番童稚犹存的话语给浇灭了。
郭沁筠觉得儿子的确是太柔弱了一些,都十一岁的少年了,怎么还有些文弱感觉,比起张骕来,似乎的确要少几分英武昂扬的气息,但郭沁筠却觉得是自己儿子因为没有能得到历练的机会缘故,而不是儿子自己的原因。
“嗯,回来就好,今日学了些什么?”郭沁筠深吸了一口气,强作笑颜问道。
“研讨了策论,兵部职方司来了一位官员来讲述了陕西民乱剿灭情况,……”张骦很喜欢听这类时政策论方面的研讨对答,虽然自己还搭不上话,但是听得今年就要春闱大比的同学们纷纷各抒己见,还是兴致盎然。
郭沁筠却没有太多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张骕的表现。
“你四哥也在么?”
“在啊,四哥也发了言,还得了教谕的表扬,兵部那位官员也赞同四哥的观点,对四哥十分推崇,……”
儿子的话一下子就让郭沁筠恼怒起来了,“兵部哪个官员?”
“杨嗣昌,杨文弱啊,他可是永隆五年的榜眼,文才极好,也是湖广青年士子中的首领人物,在京中名声极盛,只是比那一科的小冯修撰和状元练国事略逊风骚。”张骦兴致勃勃。
郭沁筠一窒,儿子在自己面前提到了冯紫英的名字,还是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只是儿子的前途看来还得系于冯紫英身上,自己日后恐怕还得要依靠冯紫英才行。
“哼,杨嗣昌有什么大不了,他还不是靠着他老子,……”郭沁筠也知道杨嗣昌是现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鹤之子,冯紫英离京之后,练国事也不在京,就是他风头最劲,黄尊素都要让他几分,在兵部那一帮年轻人里边名声最大。
“母亲,杨文弱可不是靠着他父亲,他是实打实考出来的榜眼,而且在兵部也颇得几位尚书侍郎的看重,他虽然不是青檀书院出来的,但是书院的山长掌院都对他十分看好,认为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张骦辩解道。
他不明白怎么自己母亲又对杨文弱这么不待见起来了。
他印象中母亲对这些年轻士子一直十分尊重,还鼓励自己向这些士子学习,和他们交朋友,怎么现在又变了这般态度?
“真才实学不是靠嘴皮子,那得到下边府州县去自个儿干才看得出来,杨文弱从庶吉士出来便一直在朝里,他经历过什么?”郭沁筠强词夺理,“和练国事、冯紫英这些人比,他就差远了,就算是郑崇俭、吴生、范景文、贺逢圣这些也比他强。”
张骦大吃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自己母亲:“母亲,您对我们青檀书院的前辈这么了解么?郑崇俭和吴生他们你都知道?他们都是在地方上不在朝中啊。”
郭沁筠轻哼了一声,一时间没有回答。
这些情况都是周培盛收集回来告知她的。
冯紫英去了陕西,但是肯定在京中还有“党羽眼线”。
永隆五年那一科据说是最近四五科里边最人才鼎盛的一科,冯紫英虽然不是前三甲,但是却是声誉最隆的一人,而且以他为首的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这两帮人都簇拥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
像现在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练国事,凤翔府同知郑崇俭,刑部主事方有度,兵部主事王应熊,东安知县贺逢圣,大城知县范景文,香河知县吴生,这些人都和冯紫英关系密切,来往紧密,俨然形成了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小群体。
除开这一帮人,原来青檀书院中冯紫英的同学还有不少在永隆五年那一科没有考中,但是在永隆八年却都考中了进士,现在正在各部观政,也就是今年观政期满,也将踏入仕途,一样前途光明。
像许其勋、宋师襄、孙传庭、陈奇瑜、傅宗龙、薛文周等人,包括永隆八年的状元马士英都是这一群体中的。
这样一大群人中,也不完全都是北地士人,像贺逢圣是湖广籍,方有度、吴生和许其勋都是江南士人,马士英则是贵州士子,但是他们都自觉不自觉地在冯紫英周围,形成了以冯紫英为核心的一个群体。
现在朝中青年官员中大致分为三个群体,一个是冯紫英这个群体,以北地士子为主。
另一个就是以杨嗣昌为核心的崇正书院群体,像侯恂、侯恪兄弟,包括冯紫英的小舅子沉自征,冯紫英的老乡但是却和冯紫英格格不入的山东王象春,都在这个群体中。
另外一个就是以黄尊素为中心的,江南士人为主的群体,包括黄尊素、许獬、艾南星、汪乔年等人,这个群体势力也不小,不过只局限于江南士人中。
见自己母亲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张骦虽然年幼,但是久在宫中,也隐约知晓自己母亲与其他几个兄长的母妃们都不太和睦,而原因也不问可知,都是源于自己和几个兄长未来的前途。
这却是无法调和的矛盾,自己和四哥在青檀书院中关系再好,也丝毫不能改变未来二人针锋相对的局面,这一点张骦其实是明白的,只不过他一直不太愿意去直面罢了。
“母亲,四哥文才的确好,儿子现在还无法和四哥匹敌,但是儿子也一直在努力,书院里的教谕们对儿子还是很看好,相信再有几年儿子一定能够追上四哥,……”
张骦的话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郭沁筠的要害,她声音骤然尖厉起来:“还等几年?等几年张骕早就坐上皇位,日后你我母子便是桉板上的肉,任其宰割了,……”
“母亲,四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张骦呐呐道。
“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在书院里边随便示好你两下,你就被他感动了?口蜜腹剑,谁不会?”郭沁筠真有些恨其不争了,骦儿还是太老实太单纯了,“就算是张骦无此意,那梅月溪呢?她和为娘的势同水火,你难道不知道么?到那时候,她会放过你我?”
张骦被自己母亲一连串的逼问问得张口结舌,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也讷于口才,和郭沁筠的性子一点儿都不像,见自己面前柳眉倒竖,脸涨得通红,吓得不敢作声。
“骦儿,为娘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郭沁筠见自己声色俱厉把儿子给吓住了,心里也有些不忍:“可是你要明白,生在天家,这就是你的命,若是你不去争,到最后就只能任由别人宰割了,你和为娘,到时候也许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癸字卷 第二百七十一节 人穷志短,狗急跳墙
张骦沉默不语,从内心来说,他反感母亲这样的说法,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也许母亲说的没错,母亲不会骗自己。
见儿子不语,郭沁筠也叹了一口气,儿子还是太小了,说这么多,他未必能理解得到,但她必须要给儿子灌输这种意识理念,否则日后必定要吃亏。
“骦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郭沁筠缓和了语气,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岔开话题。
“母亲,这是《西北时报》,是陕西那边办的第一张报纸,创刊号,还有后续几天的,驿报传回来的,也带来了一些从陕西那边的消息,上边也有一些时政评述,今日杨文弱便是以此来作为策论论点进行了探讨,儿子也发了言。”
张骦的话让郭沁筠稍微有了一些兴趣,“《西北时报》?和京师城里《今日新闻》、金陵《江南时报》一样的?”
“差不多吧,听说是小冯修撰去了之后,西安城也有了新气象,所以才有了这第一份报纸,也能把陕西那边的情形带回京师,让普罗百姓知晓,不再只局限于邸报里那点儿内容了,连朝廷都更愿意通过这些地方性报纸了解当地的真实情况了。”
张骦见换了话题,兴致也高昂起来。
郭沁筠皱了皱眉头,“现在朝廷难道只能通过这些报纸来了解地方情况了?这成何体统?职方司,行人司,还有龙禁尉,都察院派出的御史,难道都不会给朝里进奏报么?”
“母亲,儿子不是那个意思,重要的事务,地方官府肯定会报上来,但是一般性的社情民意就未必了,贾环和四哥也说,地方官府都喜欢报喜不报忧,所以朝廷掌握的情况也都不准确,有时候做出判断决策难免就会失之偏颇,所以……”
张骦又提及了张骕,这让郭沁筠心里又是一阵气恼,这张骕怎么无处不在,随时都在影响干扰着骦儿,这样下去可有些麻烦,当初冯紫英可是答应了要好生扶持骦儿,现在怎么没有了动静?
想起了什么,郭沁筠略作思索才问道:“贾环?可是那荣国公贾家的庶子?贾家不是全都下狱了么?他怎么还能去书院?”
“贾家都被保释出来了,据说是小冯修撰出的面担保,大理寺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小冯修撰的,因为桉件押后审理待决,贾环也不算其中嫡子,所以也就没有那么严格,书院里边有小冯修撰打招呼,当然就没问题,贾环去年秋闱大比没能参加成,让亓山长和王掌院都有些遗憾,说他如果去年能参加秋闱大比,肯定能考过举人,只可惜罪桉耽误了他,所以今科春闱大比也无法参加,……”
张骦语气里也充满了遗憾,贾环对他还是不错的,平素也经常在一起,不过对方有些严肃阴沉,但是论才华和刻苦却是书院里排得上号的。
“冯紫英在书院里边这么大的影响力?”郭沁筠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冯紫英在青檀书院里的影响力,居然能让一个待决囚犯入书院读书,甚至还和皇子们在一起,这就有点儿太猖狂了。
“嗬,母亲怕是不知道,咱们书院若是在永隆五年以前,其实是和崇正、通惠几家书院差不多的,但是永隆五年那一科之后就彻底甩开了其他书院,成为大周第一书院了,这里边小冯修撰居功至伟,现在历任山长、掌院都对小冯修撰十分推崇,当然小冯修撰也很尊重书院,离京之前经常来书院指导后辈,现在咱们书院亓山长和小冯修撰又是乡人,关系匪浅,……”
现任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也是北地老资格士人,在山东士人中影响力很大,与齐永泰关系也很密切。
不过亓诗教之前一直是隐退在家,也是受齐永泰的委托接替已经出仕的周永春和毕自严,出山担任青檀书院山长,与陕西士人王之寀搭档掌舵青檀书院。
冯紫英也去拜会过两次,亓诗教也很看好冯紫英。
“唔,我明白了,骦儿,你在书院中既要好好读书,也要多结交朋友,这些士子日后都是要参加科考入仕的,未来就是大周的栋梁,你若是日后能登上皇位,他们便会是你的肱股之臣,这个时候结下交情,他们今后也能为你拼死效命,……”
郭沁筠忍不住又告戒自己儿子,再不喜欢听,她也得经常给儿子灌输。
“母亲,儿子明白母亲的苦心,只是这种事情,母亲也莫要太过强求。”张骦沉默了一下,才沉声道:“我听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这等时候过于出头,未必就是好事,现下父皇还在,内阁诸公似乎也无意就要立谁为储君,四哥虽然现在看似风光,但是大哥和二哥三哥也未必就肯就此罢休,我们还莫如暂时避一避风头,坐观其变。”
郭沁筠眼睛一亮,这一番话倒是让她格外高兴,这说明自己儿子并非那种一点儿不求上进的性子。
她最怕也就是这一点,还能看出眼前局面的复杂性,和冯紫英临走之前在床笫间所说的倒有些一样,不过这话是谁教授给自己儿子的?
“骦儿,这话是谁教给你的?”郭沁筠不相信这是自己儿子自己琢磨出来的。
儿子才十一岁,再说早慧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一点,而且之前儿子也一直对这方面是懵懵懂懂的,不可能这么快就成熟起来了。
张骦迟疑了一下,才勉强道:“是贾环。”
“贾环?!”郭沁筠讶然:“荣国府那个贾环?他有何资格和你说这些?莫不是受人指使?”
“母亲,你莫要把所有人都想成坏人。”张骦有些不悦地道:“贾环和儿子一直关系不错,而且他也是小冯修撰推荐进来的,要说儿子不也一样是小冯修撰举荐进来的么?轮这层关系,我们也有些渊源才是,我还听说贾环的表姐便是小冯修纂的妻室,有这层关系,他也不至于故意来害我吧?”
一席话倒是把郭沁筠给堵上了,她没想到贾环表姐还是冯紫英妻室,“骦儿,你想过没有,若是张驰张骕都担任过监国,你却没有这个经历,日后内阁若是要择君时,你便缺了一分资历,说不定就要失去机会,……”
张骦看了母亲一眼,“我也曾经和贾环说起过,贾环却说,这监国听起来好听,但是内阁诸公根本就没有让大哥和四哥正经八百地上过朝议过政,这算什么经历?内阁会看重这个么?”
这话在理,但是却也未必,要看人家怎么看。
“骦儿,你怎么和这贾环还熟络起来了?”
“儿子不是说了么?算是都是通过小冯修撰这条渠道进的书院,有这层渊源,自然就亲近几分,再说了,书院里其他士子对我都不冷不热,只有贾环还算友善,所以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张骦对自己母亲的警惕很有些不以为然,“儿子现在这情形也没有谁会太在意,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又说了几句闲话,张骦才离开,郭沁筠越发坐不住了。
等到周培盛进来,郭沁筠噼头就问:“那冯紫英可是在陕西那边大获全胜?”
周培盛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也算是吧,不愧是将门虎子,去了陕西之后别的不说,但是整顿卫军,又把固原军调动起来,三五两下就把乱军打得落花流水了,现在听说乱军都被撵出了陕西,渡过黄河去祸害山西去了,山西现在就接连告急了。”
“那这么说,他有可能很快就会回京了?他已经去了快一年了吧?”郭沁筠若有所思地问道。
“恐怕还不行吧,巡抚任期一般三年,他才一年不到,何况陕西那边乱军虽然基本被平定,但是灾情依然严峻,流民饥民问题若是无法解决,一样有可能死灰复燃。”周培盛连连摇头,“也许年底他能回来。”
“年底?我等不了那么久!”郭沁筠又急躁起来,提高声调:“他别以为躲到陕西去京里的事情他就可以不管了,骦儿监国的事情他必须要出力,苏菱瑶四处活动,我不能坐视不管,培盛,你去带信给他,让他想办法,……”
周培盛苦笑,这位荃妃就是这性子,觉得拿住了对方把柄就能为所欲为,也不想想这是双刃剑,这个把柄能拿出来用么?
弄不好伤不了冯紫英,却只能是伤她自己,怎么这个道理她就想不明白呢?
再说了,这种床笫之间的事情,讲求你情我愿才能奏效,你现在要咬他一口,证据呢?
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但看着郭沁筠那双目喷火一脸怒意的模样,周培盛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敷衍道:“行吧,老奴去带信给小冯修撰,他在朝中也还有些人脉,纵然回来不了,那写几封信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听得周培盛这么说,郭沁筠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一些:“培盛,莫怪我着急,太上皇病重,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不得不早做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