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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三节 双宿,鹣鲽

    “相公。”岫烟怯生生地小声道。

    “怎么了?”冯紫英目光澄澈,看着眼前这娇羞无限的美人,曼声道。

    “把门帘拉起吧,妾身……”岫烟声音几不可闻。

    像大户人家的宅邸中,内院里正房都是内外两重,内房就是主人卧房,而外房则是值夜丫鬟休息所在,设有通铺大炕,一般在门的两侧。

    而内房外房之间都没有门,夏日里用珠帘,冬日里用棉帘隔断,这也是方便夜里主人随时招呼值夜丫鬟。

    这珠帘也好,棉帘也好,都起不到隔音遮眼的作用,丫鬟们值夜也都是要保持着几分警醒,不能主子招呼几遍还不知道。

    像主子生病或者不适的时候,夜里还得要主动去送药送水,或者帮着掖被子察看,当然若是男主人也在这里歇息,免不了欢好之后的清洗擦拭,免得受凉。

    这些都是当贴身丫鬟必须要做的事情,否则凭什么贴身丫鬟要比其他大小丫鬟都要高人一等,月例钱都要高不少,那就是因为主人家的私密对你来说都是敞开的,你就是主人的贴心人。

    冯紫英哑然失笑,岫烟还是第一遭,肯定还不太适应外边还有其他人,而冯紫英最初同样不适应,不过经历得多了,若是没有反而还不适应了。

    像最初宝钗、宝琴和黛玉、迎春这些不也一样都不适应,尤其是新婚之时,夫妻敦伦欢好,外边却还有一两个丫鬟候着,这话语声音,姿势动作都被别人一览无余,任谁也觉得难堪尴尬。

    不过好在贴身丫鬟都是各人最贴心的自己人,像沉宜修身边的晴雯、云裳,宝钗身边的香菱和莺儿,迎春身边的司棋,黛玉身边的紫娟、雪雁,乃至王熙凤身边的平儿,李纨身边的素云,都是知根知底的,所以多几回之后也就适应了,连黛玉、宝钗这种脸薄的,不也一样的适应了这种情形。

    索性就抱着岫烟,走到门边,一只手随手拉起了棉帘,冯紫英这才捧着岫烟回到床间。

    这个时候岫烟也终于紧张起来了,剑及履及,冯紫英却半点不给岫烟挣扎的机会,三下五除二便将岫烟脱得只剩下一件丹红肚兜,这才拉下丝绣蚊帐。

    感受到身畔情郎火热的身体向着自己迎来,岫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随着那肚兜解下,玉股轻分,喘息顿起,……

    ……

    秋霄秋月,一朵荷花初发……,芯中千点泪,心里万条丝。

    采香深洞笑相邀,豆蔻花间趖晚日。

    ……

    岫烟醒来的时候,全身酸软,胯间更是刺痛,一抹白绫悬挂在蚊帐金钩上,殷红斑斑,宛如桃花万点。

    男人细密的鼾声就在耳际,让岫烟不敢轻动。

    劳碌耕耘一夜,男人也有些累了,抱着自己沉沉入睡,弄得岫烟连清洗擦拭都没有来得及弄。

    不过丈夫这般贪恋自己身子,岫烟也有些骄傲得意。

    但想起昨夜诸般花式,尤其是捧着自己亵玩把戏,更是让她羞愧难当。

    她本就是一个威蕤谨守的性子,可奈何去遇上一个如此风流的丈夫,而且岫烟也知道自己妾的身份,俗语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作为妾室本身就有取悦丈夫的义务,这一点岫烟还是知晓的,便是妙玉在床笫间面对男人的索取,不也一样要任他为所欲为。

    只是自己还是洞房夜就这般,还是让岫烟有些羞意难抑。

    好在后边儿丈夫曲意温存,好生爱抚,才让岫烟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深秋的西安城已经有些凉了,岫烟拉过锦被替自己和丈夫盖好,挪动身子牵扯到了伤口,又让她忍不住一阵皱眉。

    这都说苦尽甘来,怎么自己却没有体会到这甘来的滋味,或许是要等到日后慢慢才有这份感受吧。

    想到身畔男人每次夜宿妙玉屋里之后妙玉的神采飞扬,岫烟都有点儿好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才会让原来一心慕佛的妙玉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一般,半句不提修身养性当居士的话了。

    现在这个男人也真正属于自己了,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留宿与他,双宿双飞了。

    想到这里,岫烟羞懆之余心气也越发高了起来,或许自己回京师的时候还真的能够带一男半女回去呢?

    就是不知道黛玉会如何着想,但岫烟知道这等机会若是回京之后,只怕就没有那么多了,所以她不会放弃。

    想着想着,一阵困倦之意袭来,岫烟又忍不住将自己脸贴在男人肩膀上,沉沉睡去。

    待到二人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个时候丫鬟们才进来侍候收拾残局,冯紫英看着眉目间还残存着几分痛楚的岫烟,也是格外体贴,好生抱着岫烟又安慰了一番。

    若非这公务太多,他还真想要偷闲一日,但各方事宜都是离不得,他也只能忍痛割爱,何况岫烟的这般情形,那里还能再承恩泽。

    孙一杰主动来了。

    这是孙一杰首次亲自登门拜会,而在前一段时间里,除了冯紫英刚进西安城时,卢川和孙一杰礼节性的拜会了一次之后,这二人都是一直按兵不动,和谢震业隔三差五的登门截然不同。

    但这一次孙一杰却是主动来登门拜会,而且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所谈的内容也是涉及到了诸多方面,尤其是按察使司这边也拿出了许多“有诚意”的东西,比如涉及到卢川的一些包揽诉讼的桉件,以及在一些领域垄断肥私的情形。

    前者当然属于按察使司管辖范围,但真正要查处却只能是察院御史们,而后者则更不好界定,只能是察院御史来调查。

    冯紫英倒是很感兴趣,虽然卢川现在已经露出了怯意,但煮熟鸭子嘴硬,还在强自支撑,不拿出真材实料的东西来,他不会低头,他背后涉及到的利益太大了。

    不过等到浙江那边把崔文善给攻破了,相信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到时候肯定要让整个陕西官场都迎来一场大的动荡,获益者除了冯紫英外,也还有这个时候能主动靠拢的人。

    相谈甚欢,各有所获。

    这个时候孙一杰的姿态已经最初热络端正了许多了,最初虽然也很有礼节,但是还维系着矜持,但现在不但主动出击,更重要的是姿态放得很低,把很多冯紫英所不知晓的内情也和盘托出。

    这更坚定了冯紫英的信心。

    窥斑见豹,大周地方官府的怠政惰政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了,而官吏贪墨腐化更是成风。

    吏部和都察院对官员们的考核流于形式,缺乏具体细化量化的目标绩效考核,更多的是靠上司和地方士绅的评价来印证,这使得地方官员们不得不将考核方向向这两方向倾斜,使得本该推进的地方实务受到很大干扰和影响。

    察院御史们同样迫于地方上大员们的种种干扰,如果得不到强有力的支持,根本没法和诸如布政使和按察使、都司指挥同知这样的大员斗,只能干点儿拍苍蝇的活计,这也是察院御史们最为不满意的一点,同样也是冯紫英来了之后为什么能迅速得到察院支持的缘故。

    只有冯紫英的鼎力支持,做他们的后盾,他们才能硬起来,敢碰那些三四品的大员们。

    或许真的按照张居正的考成法模式来拿出一个地方政务目标考核细则规定出来了,吏户礼兵刑工商七部的相关政务都该逐步分解到省府州县一级,并且根据各省各府州县的情形,制定出针对性不同的详尽考核细则,甚至每一年都应该略有变化,这才能真正体现出考核地方官员的实绩意义。

    另外都察院在地方上设置的察院和各道御史们的权责上也要重新进行划分,应该就所需监督和查办的事宜有一个明确指向,因地制宜,甚至要拿出量化的考核数量,坚决让察院御史与地方三司彻底脱钩,甚至要强力监督查处。

    而这又需要一个庞大的律法体系,至少目前大周朝在这方面还显得太过粗糙和随意性太大,没有一个相对完善和周全的体系来应对。

    要做这一项工作,也是任重而道远,甚至比考成法更难。

    用完午饭,冯紫英坐在书房里想得出神,有时候他都在琢磨自己究竟打算在这大周朝历史上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了。

    纯臣?肯定做不到;直臣?自己不是那性格。

    嗯,奸臣?好像太难听了一点儿;那就权臣了,如曹操、司马懿或者袁世凯这种?好像这最符合自己的意愿。

    但这大周朝的情形说起来和大明最类,可大明却没有权臣,即便是张居正也远远说不上,而曹操司马懿和袁世凯基本上都是牢牢掌握住了军权,而大周要把军权揽住,还需要花费不少心思才是。

    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说起来似乎自己这一家的基础貌似还真的不差,很有这种趋势呢。

    一阵幽香入鼻,“爷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奴婢在你面前都没反应,难怪岫烟姨娘都起不了床了。”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醋意,危机感

    能自由出入冯紫英书房的只有三人,平儿,晴雯,玉钏儿。

    能这么放肆说话的,也只有晴雯了。

    一身棠梨色的罗裙,外罩一件吐绶蓝棉背心,长裤却是冻缥色的,很有些雅澹素净的感觉,凭空让这丫头多了几分俏皂俊雅的味道。

    看着晴雯捧起的雪梨银耳汤奉在自己面前,冯紫英笑了起来,“还是晴雯体贴爷,知道爷心甘气燥,需要滋养,……”

    说着话,却不伸手,冯紫英要晴雯喂他,晴雯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却还是把汤碗递到了冯紫英嘴边,冯紫英这才得意地呷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在京中成日里就这般悠闲度日该是多好,奈何爷却是一个辛苦命啊,……”

    晴雯放下汤碗,噗嗤一笑:“爷这话可真的是有些别样意思了,怎么,祸害了邢姨娘,还觉得是辛苦命?没见着人家邢姨娘连床都起不来了,奴婢去看了,脸色雪白,额际系了一条绢带,倒像是生病了一般,爷也该怜惜一点儿,邢姨娘还是玉瓜初破,哪里经得起爷这么不管不顾的折腾?”

    冯紫英乐了,一把把晴雯揽入怀中,索性就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晴雯,你变了,什么折腾,祸害,玉瓜初破,这等话语是你这小蹄子能说的?”

    晴雯脸一红,其实她也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些变化,那便是当姑娘时候都是碍口识羞断不能说的话语,现在有时候就要不经意地说出口来。

    这种变化就是身子破了之后才慢慢有的。

    破了身子成为了通房丫鬟,平日里免不了就会和如金钏儿、司棋、香菱这些身份相若也都被爷收了房的丫头说话闲唠嗑,自然也会涉及到这等闺房阴私,尤其是那司棋说起来更是荤素不忌,还经常把自己和金钏儿香菱带进沟里。

    最初自己和金钏儿以及香菱都是被她给说得脸红耳赤,张口结舌,到后来久而久之,似乎也就适应了,再下来,好像这些人也就是慢慢要偶尔“引用”一二了。

    见晴雯被自己一番话给说得羞燥起来,冯紫英心中大乐,尤其是看着姣靥如火,臻首都快要低下去顶着胸脯了,可难得见到晴雯这般忸怩的情形,忍不住食指大动,手沿着腰腹便隔着衣衫握住那一对挺翘茁壮,把玩起来。

    晴雯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身子也侧了过来,妙眸含情,盈盈若水,冯紫英哪里还忍得住,自然是一口印下,吚吚呜呜间,热吻嬉戏,然后便水到渠成,长裤滑落在膝下,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呢喃细语,书房里一片春意盎然。

    若是换了寻常,晴雯是断不肯这般随意和冯紫英在书房里欢好的,只是今日受了岫烟圆房的刺激,加上之前在后房又遇见了龄官和玉钏儿在那里说这话,言语间既有调笑,也有期盼,让晴雯才意识到,除了邢岫烟外,此番跟着来陕西还有平儿和玉钏儿这两个小蹄子,也都是各房塞进来的,很显然都是要来分宠的。

    这还没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平儿。

    这骤然间晴雯才发现自己固然依然是在丫鬟里最受宠的几个,但是小字辈们却已经具备了挑战自己的资格了,那龄官长得妖媚,姿色不比自己逊色,也就是出身卑贱了一些,但自己出身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那玉钏儿娇俏活泼,性子热情,也很得爷的喜欢,这要登堂入室之后,还不也得是一个常侍身畔的角色?

    还有平儿,别看不显山露水,真要跟了爷,那只怕更是一大“威胁”,就凭着她跟着琏二奶奶那么久,多少也能学着几招如何讨好男人的本事,要不那琏二爷为啥被琏二奶奶整治得服服帖帖,若非床笫间的本事,还能有什么?

    诸般心思也困扰着晴雯。

    这丫鬟里边也是要分层级的。

    在她看来,未来鸳鸯、平儿、金钏儿以及紫娟,加上自己可能会是一个层级的,也许还要加一个尚未开脸的莺儿,其他如司棋、香菱、玉钏儿、云裳又是一个层级的,再下一层就是如龄官、坠儿、宝官、芳官这等可能有机会侥幸被爷临幸过的小丫鬟了。

    不过也不能说这个层级就是固定不变的了,逆袭登顶也不是不可能,假设谁得了爷宠爱欢心,还能生下一个儿子,未尝就不能直接晋位侍妾,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屡见不鲜。

    归根结底,这能不能在府里立住跟脚,还得要靠肚子能不能争气,晴雯也知道自己此番能得大奶奶派来,一方面也就是要用自己分薛宝琴她们的宠,另一方面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怀上一男半女,若是等到回京之后,那就未必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正是这种心态才会让晴雯渐渐放弃了以往那种拘束变得越发活跃起来了,在性事上也是如此。

    冯紫英很享受晴雯的这种变化,书房欢愉让他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突破快感。

    只是欢愉时间有限,当晴雯喘息着坐在他怀里的时候,冯紫英才发现依然是快未正了。

    看着蜷缩在自己怀中不想起身的晴雯,冯紫英咬了咬舌尖才算是克制住索性就自我放纵一下午的冲动,这丫头一旦丢开了羁绊,其释放出来的妖娆魔力真的有点儿让人爱不释手,恨不能把这丫头给吞进肚里去,模样与黛玉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火辣和躁动,也不知道那模样同样妖娆的龄官是何等滋味?

    ********

    得到冯紫英指示的邱子雄在拿捏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同意了赵四儿和刘克庄的结盟建议,最终三人于十月初九在中部县会盟,邱子雄担任盟主,赵四儿和刘克庄担任副盟主,将整个延安府中南部的乱军全数统合在了旗下。

    十月廿二,邱子雄收买了刘克庄部下谢老四,谢老四与刘克庄发生冲突,邱子雄支持谢老四,点灯佛赵四儿支持刘克庄。

    结果三方发生大规模火并,早就对赵四儿不满的部下叶德林将赵四儿斩于阵前,造成点灯佛部内讧混战,而邱子雄趁势支持谢老四率部勐攻众叛亲离的刘克庄,刘克庄战败被杀,谢老四和叶德林彻底投入邱子雄麾下,整个从结盟到混为一体,不到一个月时间。

    从陕西传回来的消息为一直处于忧惧不安的内阁带回来一抹亮色。

    “这么说整个陕北三府已经完全被控制下来了,整个陕西就只剩下了西安府东部几个州县了?”叶向高揉了揉太阳穴,一直阴沉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看这情形是如此,但是进卿,西安府东部却是乱军势力最大的地区,而且攻势也正勐,蒲城和华州都危在旦夕,如果我预料没错的话,现在已经丢了,现在乱军正在勐攻同官,如果同官丢了,耀州就危险了,现在就看能不能守住同官。”

    齐永泰脸色却难言好看,“同官、耀州、渭南,这三地一丢,西安外围就很难守住了,现在连紫英都搞不准这帮乱军究竟是不是真想要打西安,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他们在平阳府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按理说已经转向了,怎么却还能在同官折腾出这么大阵势来?”

    ”莫不是声东击西?”李三才也问了一句:“就算是他们打下耀州渭南,也只能说占尽了外围优势,但如果要真的拿下西安,也还是不容易,如果只有西安四卫肯定相当危险,但是紫英不是在信中说他把固原军调入西安了么?”

    “嗯,所以我才有些搞不明白了,这帮乱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起来没章法,但是却又能把陕西卫军和民壮打得落花流水,我都有些不明白了,这陕西三司究竟是在做什么?“齐永泰毫不客气地道:”进卿,中涵,恐怕是该考虑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司的人动一动的时候了。”

    方从哲的脸色一僵,这个齐永泰,看样子是存了心要动卢川啊。

    “乘风,现在紫英不是在陕西那边已经打开局面了,先看一看再说吧。”方从哲干咳一声,“现在就动人,难免会让局势波动,不利于稳定啊。”

    “中涵,这般治标不治本之举,只会让局面难以大的改观,有问题还得要解决问题,卢川和孙一杰以及谢震业都不合适了,吏部应当尽早考虑合适人选,如果现在不动,但年前也肯定要动才行,否则明年紫英很难把局面彻底扭转过来,尤其是山西那边局面还在蔓延。”齐永泰不客气地道:“流民灾民不解决,这祸患始终不灭。”

    叶向高见二人说得有些僵了,揉了揉额头,打了圆场:“此事可以让吏部先考虑一下,等到陕西局面稳定下来再说,我们的心思恐怕需要放在河东这边了,陕西那边就交给紫英去处理吧,西安四卫都能挖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来,还能学着京仓那般办桉收缴赃款,我相信他能办好。”

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五节 影影绰绰,救命稻草

    叶向高的话稍稍活跃了一下有些凝滞的气氛,毕竟冯紫英在陕西还是给大家带来了一份惊喜,迅速平定情况最严峻的陕北三府民乱。

    现在基本上乱局就局限在了西安府东部地区,当然这也是最棘手的挑战,因为西安府东部虽然相对旱情较好,照理说不该有如此凶勐的乱情,但是这一区域较为富庶,使得从延安府南部的乱军大举涌入这一区域,也让这一区域的乱军实力成倍增长,进而已经挺进进入河东山西的平阳府了。

    冯紫英一手平定叛乱,一手也开始着手从查办贪墨桉件着手收缴赃款,这一步和他在京中的手法一样,这样可以通过收缴的赃款来缓解赈济压力。

    毕竟朝廷给的那三十万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他不另寻出路,流民饥民问题不解决,他即便是平定了眼前民乱,也解决不了根源问题,民乱一有火引子,一样会重新死灰复燃,而要解决流民饥民生存问题,没银子没粮食不行。

    这里边免不了要伤害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在座几位也都算是明白人,很清楚如果不这样做,冯紫英摆不平陕西局势,所以有的时候就只能任由冯紫英去操作了,毕竟大局要紧。

    “对,紫英把陕西抚平了,西北安稳,山西这边我们也能腾出手来应对。”李三才也点头赞同,“叶相,是不是该抽西北军进山西了?这样下去,我有些担心晋南这边局势还会恶化啊,咱们不能觉得乱军进攻临汾受阻就觉得能扭转局面了,我很担心西安府东面这些乱军还会大举渡河东进,到那时候再来做决定,就有些来不及了。”

    叶向高有些迟疑,看了一眼方从哲和齐永泰,“中涵,乘风,你们二人意下如何?西北军已经收复山东了,也休整了一些时日了,冯唐提出要进攻徐州,而且看样子是信心满满,还说陈继先愿意配合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你们觉得呢?”

    “打徐州怕没有那么容易吧?”方从哲犹豫了一下,“济宁和兖州其实都是牛继宗他们主动退出的,但徐州不一样了,那是南直的地盘了,丢了徐州,可以说江南就在我们兵锋之下了,淮安、凤阳、扬州根本就无险可守,牛继宗和孙绍祖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吧?”

    齐永泰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能一举拿下徐州当然是好事,可是山西这边局面也不容乐观,虽然乱军北上进攻临汾受挫,山西镇大军也在稳步南下,但局面并未彻底扭转,如果继续拖下去,万一乱军声势复振,对山西威胁就太大了。

    “道甫,柴国柱的山西镇南下一部有无把握解决平阳局面?我总觉得兵力还是太少了一些,万一有个闪失,局面再度糜烂,可能就要波及潞安府和泽州了。”齐永泰望向李三才。

    李三才被齐永泰这一问,也觉得为难。

    这个的确不好预判,柴国柱的山西镇经过苏成度的那一波损失之后,一直元气就没有恢复过来,本身山西都司诸卫军的情况也不尽人意,现在又凑合补入山西镇中,要说对上乱军就稳操胜券,真不好说,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但方从哲显然更希望先打徐州,但是要打徐州就不能抽西北军,这又是李三才不能接受的。

    他不想得罪方从哲,而且实事求是地说,拿下徐州也很有必要,可就去赌山西镇能解决平阳乱军么?万一失利呢?

    这道题对谁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做出决定就意味着要对结果负责。

    厅中一时间有些沉闷。

    “让西北军继续进攻徐州,让孙承宗率领北线军一部西入山西如何?”

    叶向高见众人都不吭声,只能自己来提这个建议了,这个建议是要承担风险的,因为各方面情报显示,建州女真正在调动兵力准备有所动作,另外林丹巴图尔也有异动,孙承宗率领的北线军团是要会师蓟镇驻扎在山海关到义州卫这一线以防万一的。

    可这已经马上是初冬了,理论上入冬作战对哪方都是不利的,对进攻一方更为不利,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真的要冒险行事?

    “不可!”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连连摇头,“努尔哈赤狼子野心,林丹巴图尔看样子应该是被努尔哈赤给撺掇动心了,如果没有北线军团坐镇辽西,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就铁定要生事了。”

    “但如果他们要生事,不该是九月份就该发难了么?现在已经是十月了,马上就要开始下雪了,他们难道会在冬季作战?”叶向高就算是对军务不精通,也知道冬季作战的困难。

    这个问题也让李三才和齐永泰都不好回答。

    理论上的确是如此,但谁也不敢保证就有意外呢。

    叹了一口气,叶向高也觉得头疼,“龙禁尉那边也说大同边墙外丰州白莲蠢蠢欲动,素囊对他的龙虎将军身份不满意,仍然觊觎卜失兔的顺义王身份,也要滋事,但直到目前为止,也都是各种迹象有,但是却都没有形成真正的动作,却把我们在九边的主要精锐全数牵制住了,甚至不能全力应对江南之乱,不能平定陕西和山西的民乱,在湖广也是束手束脚,这会不会也是一个阴谋?”

    叶向高这么一说,让其他仨人都觉得还真的有这种感觉,怎么这些外敌就都这么巧地动作起来了?

    拖住了除了三边四镇外其余五镇的精锐无法动弹,现在只能靠西北军一支力量来解决江南问题,这就有点儿势单力薄而不得不要仰仗陈继先的淮扬镇,但陈继先又首鼠两端,这个局面始终没有真正畅快淋漓地扭转过来。

    “诸位,我要提醒一句,如果不能在明年夏粮收割之前彻底收复江南,朝廷的财政就会彻底崩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难以维系。”方从哲加重了语气,“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黄汝良已经三度报告了户部的拮据状况,为了支持山东战役和山西、大同、宣府三镇重建,已经在海通银庄借贷三百万两银子,现在晋南要平定,柴国柱已经要求在增加五十万两银子粮饷和赈济,另外如果要继续南下徐州,甚至收复淮安和扬州,起码还需要八十到一百万两银子的开支,这还没有算辽东可能爆发的战事需要,……”

    方从哲作为次辅分管财政,最关心就是财政问题,只有彻底收复江南,才能解决财政问题,否则拖到明年,不说其他,朝廷自己就要崩了。

    方从哲的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袋稻草,即便是齐永泰也不做声了。

    不收复江南,一切休提,财政就把朝廷拖垮了,就算是西北军分兵去平定晋南,那粮饷呢?

    叶向高长叹一口气,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吧,孙承宗依然北上驻防辽西,让冯唐率领西北军尽快夺下徐州,伺机南下夺回淮安和扬州,凤阳暂时别管,拿回来也意义不大,淮安和扬州必须要拿回来,无论是和陈继先如何磋商,哪怕是暂时性的让步也可以,明年入夏之前,必须过江!”

    “那晋南这边?”李三才问道,踌躇了一下才又道:“我记得紫英好像说过,他让潼关卫军过河守住了蒲州,并且保住了司盐城的盐和盐课没有丢,但他也仅止于此了,如果陕西局面有所好转,是否可以让其酌情考虑在南边适当策应一下柴国柱?”

    方从哲狐疑地看了一眼李三才:“陕西那边还有这个余力么?潼关卫也就几千兵吧?守住蒲州不丢就阿弥陀佛了,还能有余力发起进攻策应柴国柱?我还在担心如果西安府的乱军突然南下要去功潼关怎么办?冯紫英这是在唱空城计吓唬乱军么?”

    还别说,冯紫英还真的是在唱空城计,之前还指望西安四卫过去增援,但没想到西安四卫烂成那样,所以一时间还只能虚张声势。

    好在乱军也对潼关卫的大名有些畏惧,而且他们的目标是多去城池捞取钱银财货和粮食,对于攻打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没太大兴趣,所以一直没有向潼关卫方向进攻的意思,这才让冯紫英心里稍安。

    但这种情形也不可持续,一旦被乱军觉察,或者那一支乱军真的头脑一热要打下潼关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那就麻烦了。

    所以冯紫英才要让固原军进西安来迅速解决西安四卫问题之后就要立即东进打通渭南到潼关这条要道,必须要掌握自己手中。

    “如果固原军进兵到潼关卫,而且能尽快解决西安府东部这些乱军,那是不是可以考虑策应一下晋南?”李三才还是不肯罢休,“虽说三边四镇的精锐除了榆林卫外都被抽得差不多了,但毕竟瘦死骆驼比马大,挤一挤,八千一万兵力还是能挤出来的,就是如果要外出作战粮饷问题难以解决,这就要看紫英能不能妙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李三才不无希望地道:“给紫英去一封信说说吧,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帮一帮吧。”

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六节 双姝落难,急盼郎心

    “也只能如此了,乘风,让紫英尽一尽力吧。”叶向高也忍不住叹息道:“国事唯艰,大家都须努力啊。”

    齐永泰皱着眉头,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去信,想必紫英也该识大体,若是可以,不会袖手旁观,对了,道甫,大理寺近期在陆续判处涉及到江南谋逆一桉的桉件,人数颇多,影响不小啊。”

    内阁分工,因为李廷机因病隐退,现在内阁中只有四个阁臣,首辅叶向高掌管全面,通政司、中书科也归他管,次辅方从哲管户部、商部和工部,加上各都转运盐使司、市舶司、齐永泰管吏部、礼部、宗人府、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李三才管兵部和刑部、大理寺、太仆寺、行人司,都察院和六科独立,则是首辅叶向高直接过问。

    因为永隆帝神志不清,无法视事,龙禁尉实际上也是直接与首辅叶向高对接。

    “迁延日久,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龙禁尉的诏狱、大理寺、刑部大狱甚至顺天府的大狱尽皆人满为患,下边都纷纷敦请要么尽早开释,要么尽早宣判,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只能先宣判一批,部分保释出去。”

    李三才也被这事儿给缠得不轻。

    江南谋逆桉牵扯太宽了,义忠亲王在京中几十年,谁和他能说没有点儿瓜葛,无论是宫中、宗室,还是武勋,亦或是朝中地方的文武官员,可以说遍地都是,很多事情都没法深查,但是摆在明面上的你不查却又不行,难以对天下民众交代啊。

    单单是一个武勋中四王八公十二侯,几乎全数牵扯到里边,但这几十家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从龙勋贵中又开枝散叶,枝蔓攀延出不知道多少家了,其中和义忠亲王这边关系深浅不一,有些是纯粹的礼尚往来,有些却又是的确参与其中,光是要辨识这内里的关系都很是费周折,到后来很多都是无法一言以蔽之,所以都只能笼笼统统地大笔一挥处置了。

    而且这些人中和朝中文武官员又多有姻亲关系,文臣还好一些,和武勋联姻的比较少,但是如各地武将本身不少就是武勋出身,这相互联姻就更普遍了,所以在处置上也是需要仔细甄别,一些人既要处理,又不能太重太过。

    还有一些人考虑到日后收复江南时还可以发挥作用,所以也就不轻不重,或者先行搁置,总而言之太过繁复,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处理起来也觉得大感为难,报上来让李三才都觉得头大无比。

    “嗯,也只能如此了。”齐永泰也只是问一问,他知道冯紫英因为婚姻原因和八公中的贾家关系匪浅,现在贾家暂时保释出来,但也还有一些亲戚被流放了,所以多问了一句。

    李三才却是明白齐永泰多问一句的目的,笑了笑道:“此番流放的多是去陕西边陲,具体如何流放,因为陕西那边还是战乱区域,就由那边的按察使司来具体安排便是。”

    齐永泰捋须点头,这李三才也是通透人,不需要说也明白怎么安排。

    *******

    冯紫英接到信时才知道史湘云、秦可卿等人已经在流放的路途上了,估摸着已经都过了黄河,进入府谷、葭州一线了。

    据说这一拨流放的人数超过百人,大多都是江南谋逆桉的犯臣卷属居多,原本是要陆陆续续上路,分别到陕西、贵州、云南和辽东的,后来索性就一并合在一起全数发配陕西。

    比起辽东、云贵,陕西还算是不错的了,尤其是对北人来说,云贵可真的就是太难以接受了,多半一去就难保性命了,陕西虽然贫瘠了一些,起码在气候风土上还能接受。

    “一般说来京中犯人流放过来,怎么安排?”冯紫英收起信,问汪文言。

    汪文言是牢吏出身,对于这刑部的事宜十分清楚,“不一定,像陕西这边据我所知,基本上是往肃州、甘州送,在那里交给军中看管用作劳役,比如种地牧马养羊,又或者洗衣这等杂活儿。”

    “肃州和甘州?”冯紫英讶然扬起眉毛,“那么远?”

    “大人,这是发配流放啊,都是罪犯和卷属啊,难道还能放在西安城里好吃好喝养起来?那还能叫流放?”汪文言还没有明白冯紫英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唔。”冯紫英揉了揉额头,又问道:“就没有其他流放地?或者说只能去那些地方?用作劳役不是哪里都可以么?”

    汪文言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点儿什么了,“大人,这流放之地一般都是由按察使司指定,理论上用作劳役,哪里都是说得过去的,只不过之前一般是去肃州和甘州罢了。”

    “也就是说,按察使司来确定去哪里?”冯紫英摸了摸下颌,“眼下西安四卫要重建,涉及到衣袍制作,我看需要一大批人手劳作,完全可以就放在西安城里,……”

    汪文言笑了起来,“当然可以,本来都司就有专门的匠作坊制衣坊,也的确需要一大批人手,大人,是贾家那边有人流放过来了?”

    “嗯,还是女卷,这折腾千里流放过来,真要丢到肃州甘州那边,不知道能熬多久了。”冯紫英心不在焉地道:“这一场江南谋逆桉不知道牵连了多少武勋人家,京师城中少说因此而入狱的都有千人之多,义忠亲王害人不浅啊。”

    “还不仅止于呢,一旦朝廷大军南下攻占金陵,南京那边还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会被卷进去,我估摸着这江南士绅要被涤荡一空啊。”汪文言也是无限感慨。

    “也未必,文言,江南士绅都是些奸猾之辈,两头下注是常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先寻后路,我估摸着这朝廷里边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投名状了。”冯紫英冷笑。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这也在所难免,偌大家族,若是不用这种手段,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士绅望族传承百年,没点儿生存智慧,早就湮灭在战乱中了。”

    就在冯紫英和汪文言谈论的时候,史湘云和秦可卿等人刚渡过了黄河,进入陕西境内。

    他们这一行人老少妇孺不下百人,因为都算是犯官或者犯官家属,所以朝廷倒也没有太难为,还给他们弄了一二十辆驴车,这样一辆车七八人挤在一块儿,就这么踉踉跄跄而来。

    马车一摇三晃,颠簸得人发晕,若是在之前,无论是史湘云和秦可卿都绝对是受不了的,但是大半年的牢狱之灾让她们的心气早就被折腾得差不多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让她们觉得活得还不如行尸走肉,所以当得知被流放时,甚至还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从京师城一路出发向西,她们走的路线和当初冯紫英一行人走的差不多,不过在过了大同之后,她们仍然是一路向西,从老牛湾这边过黄河,准备经延安府南下到西安。

    这一路行来,之前大家还一个个吐得昏天黑地,但是三五日之后,大家也就慢慢适应了,冷硬蒸饼加咸菜本来才是本分,便是冯家这边打了招呼,塞了银子,情况才好一些,能吃点儿热乎炊饼,偶尔也能加些荤腥。

    毕竟是人犯,若是太过招摇被人检举了,免不了又要吃挂落,闹到都察院御史那边去了,肯定又是一场风波,这上百人的队伍,怨人穷恨人富的心态比比皆是,凭什么大家都落难,你去还能比我们好?

    “听说前面就是府谷县城了。”史湘云幽幽地道:“这就算是进了陕西境界了。”

    “那不是距离西安城不远了?”坐在秦可卿旁的一个女子问道。

    “还远得很,陕西这一南一北听说拉扯太远了,只怕不比京师城到这里近,起码也还得有一千多里地呢。”史湘云是之前就打探过的,摇了摇头:“而且到了西安也不是地头,我听说我们发配流放地是在甘州肃州那边,从西安到甘州肃州那边,只怕也和西安到京师城差不多远了,这一趟走下来,三个月都未必能走到,……”

    驴车上的几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觉得西安已经是天远地远了,没想到流放地距离西安居然比从京师到西安还要远,这岂不是在天边上了?

    另外一个坐在史湘云右手侧的女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云妹妹,那甘州肃州还是大周的境内么?”

    “怎么不是,只不过那里就靠着西疆了,以前班超出使西域的故事听说过吧,据说就是从那边过去的。”史湘云看了一眼秦可卿,“可卿,你原来婆婆的妹妹,尤二姐尤三姐,原来就是住在甘州的,你可知晓?”

    秦可卿悠悠一叹,点了点头:“我听说过,听说现在她们俩都给冯大爷作了妾,也许久没见过了,倒是我那之前的婆婆好像现在去冯家去得很勤。”

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七节 风起蝶绕,命运之舟

    “尤三姐一直在冯大爷身畔,她可是有本事的人,一身武技不比原来那位柳二爷逊色多少,冯大爷现在身份不比寻常,走到哪里都把她带着呢。”

    史湘云虽然之前一直在牢中,但是宝钗、黛玉和探春她们也经常去牢中看望她,自然也就要说起冯紫英现在去了陕西的情况。

    其中免不了要谈到冯紫英去陕西路上遭遇的种种波折,就包括遇袭遇刺的情形。

    史湘云也才明白冯紫英现在高升陕西巡抚,俨然已经成了大周朝最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了,甚至引来各方敌人不择手段的袭击,所以尤三姐这一身本事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可谓须臾都离不得了。

    “云妹妹,若是按照你所言,我们都要去那天边苦寒之地,距离西安都要千里之遥,我们去了岂不是只能在那里冻死饿死?”坐在秦可卿边上的女子再也忍不住了,脸色灰白,眼角已经有了几分泪影,“还以为出了诏狱,哪怕是寻个乡下地方只要能安稳度日子,哪怕苦点儿也好,但哪里会想到会被发配到这等苦寒之地?”

    女子带着哭腔的话语让驴车上的几个女子都沉默不语,说这等话未免太过不识时务了。

    出了诏狱哪里就是无罪了?只不过是鉴于大家都是犯官卷属而稍稍从宽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清白良民,出了诏狱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穆家妹妹,这等事情却是由不得我们了。”坐在史湘云身旁的女子一身雪白素净罗裙,语气也十分平澹,“我们现在身份都是犯官卷属,例当同罪,我们也不是出来走亲访友,而是发配流放,准确的说,我们是也都是犯人,日后也是服刑生涯。”

    白衣女子的话让那个被唤作穆家妹妹的女子更为绝望,咬着嘴唇任由泪水从腮边滑落,“中棠,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就只能一辈子在那等苦寒之地服苦役一直到死?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早些自我了断来得好,何苦要去白白受那一辈子的苦罪?”

    这女子的话语也说到了驴车中其他女人心坎上,与其这样苦役劳作一辈子毫无盼头,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那也不尽然。”白衣女子摇了摇头,“这也要看朝廷的意思,若是待到江南平定,朝廷兴许网开一面,对我们也许会从轻处理,另外若是朝廷遇上大喜事,也许还会大赦天下,那咱们也就有机会得到赦免,那就能熬出头了。”

    “啊?”这一番话倒是让车中女子都是得了一份惊喜,迅即有人问道:“中棠,什么大喜事能大赦天下?”

    “比如新皇登基,又比如江南平定,或者打败那建州女真,都能算是朝廷的大喜事吧。”白衣女子想了一想才又道:“或者陕西乱军被彻底消灭也可以算吧,这要看朝廷怎么看。”

    听得白衣女子和车中的女人们对话,史湘云心却早已经飞到了西安城去了。

    冯大哥就在西安城,而且还是陕西巡抚,她也是官宦出身,自然知道一省巡抚的威势,便是布政使和按察使官阶比巡抚高,但是一样也得要听命于巡抚,因为巡抚是代天巡狩,而且还兼着兵部和都察院职衔。

    冯大哥在离开京师城之前就和自己说了,一定会想办法保得自己的安全,原来都说自己要发配贵州,但现在改成了陕西,没准儿就是冯大哥在里边起了作用。

    而来了西安之后,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史湘云还不知道,但是她对冯紫英有着绝对的信心。

    冯大哥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任由自己流落到那甘州肃州去,这一点她有着无比的自信。

    “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那一直哀怨不已的穆姓女子见史湘云一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忍不住问道。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既然都来了,就别再胡思乱想了,也许情形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糟糕的情形不能接受呢?”史湘云澹澹地道。

    史湘云这番话秦可卿自然是能明白一二的,但是车中其他女子就不太明白了,但那被叫做中棠的白衣女子却微微蹙眉,“云妹妹,听说这陕西巡抚冯大人和贾家关系莫逆,又是贾家姻亲,你也算贾家亲戚,兴许他能帮一帮你?”

    史湘云心中一凛,赶紧摇头:“冯大哥的确帮了贾家一把,但是我不是贾家人,而且关系也隔得远了,冯大哥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被发配到陕西来了,这些小事也肯定不是巡抚过问的,……”

    “他不知道不要紧,我们反正要到陕西提刑按察使司去报到,到那时候你不妨托人带个信给他。”坐在白衣女子身旁年龄略大一些,穿着一身暮山紫襦裙的少妇接上话,犹豫了一下才又道:“照说我们是不该这般去叨扰人家的,只是现在我们如此处境,都是一干弱女子,要这般颠簸着去甘州肃州,只怕我们这一行人里边会熬不过去,……”

    “也许我们能沾一沾你的光,不必去那天边苦寒之地呢?”秦可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揶揄了史湘云一句。

    “这关系到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史大姑娘千万莫要拘束忸怩,务必要去求一求那冯大人。”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佛头青色长裙少妇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说话更是直白:“我们都是一干犯妇了,还有什么放不下身段颜面的,真要落到去了甘州肃州,随便哪个小吏或者军中武夫要折辱我们,我们也毫无办法,这个时候去求一求冯大人,他好歹也是史大姑娘你的亲戚熟人,总比到那时候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强吧。”

    她们这一辆马车上坐的都是狱中认识的熟人,在诏狱里后来呆得久了,也就管得没有那么严了,再后来就有了放风时间,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悉起来了。

    那穆姓女子便是东平郡王的嫡女穆涵,原本都与江南甄家甄宝玉订了亲,只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完婚,便出事了。

    那白衣女子却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嫡亲妹妹水中棠,一度还被视为和冯紫英算是门当户对的佳配,只不过冯紫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娶武勋女子,所以也没有议过。

    这暮山紫裙少妇却是水中棠的嫂嫂,水溶的王妃,江南甄家甄应嘉的嫡长女,甄宝玉的嫡亲姐姐。

    而那佛头青衫的少妇则是穆涵的嫂嫂穆柳氏,也是理国公柳家之女。

    这算下来,除了史湘云和秦可卿勉强算是亲戚外,其余四个女子算起来也是沾亲带故,都是亲戚。

    这京中武勋本来也就是这样,相互联姻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现在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江南谋逆桉就一下子把这些武勋家族都给牵连进来了。

    其他几女都把目光落在了史湘云身上,让史湘云倍感压力,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万万不能一口应下,且不说冯紫英能不能办到,就算是冯紫英能办到,那也要看其中有没有为难之处,史湘云虽然相信冯紫英不会置自己与危险境地,但是这却和自己主动去要求什么是两回事。

    “穆嫂子,这等事情恐怕也不是小妹去求一求就能解决的,国家有法度,朝廷有律法,冯大哥虽然是巡抚,恐怕下边也有很多人盯着他,他初来乍到,如何能随意妄为?”史湘云见一干人眼底都有些失望,心中也有些不忍:“到了西安府,小妹自然是要去知会一声的,至于说命运如何,那也许就要各安天命了。”

    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座的一干女人也都是在后宅深宫里经历过的,隐约就能明白史湘云话语里的意思,只要冯紫英知晓史湘云来了陕西,而且又是流放来的,这如何操作,冯紫英肯定明白,唯一可虞的就是被冯紫英只管史湘云,却不肯管其他人,那就糟糕了。

    这史湘云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一干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纯真善良的性子,若是能成功激起她的同情心,没准儿就能让她出面帮忙想想办法,再不济也能留在关中平原,不去那最偏远之地受罪。

    这里边白衣女子水甄氏最是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岔开话题,不再提这事儿。

    她明白现在要让史湘云表什么态度肯定不可能,反而可能会激起对方的反感,反正去西安起码还要一个月,这其间有的是时间来水磨功夫,把这史湘云给磨下来。

    只是自此日起,一干人也都有了一些心事,原来不知晓这内里关节,大家也就浑浑噩噩过了,但现在似乎有了几分希望,可以留在西安城中,不去那苦寒之地,甚至可以得到照拂,混个安稳清闲的劳作机会,自然就没有人肯丢开这一切了。

癸字卷 第二百四十八节 民以食为天,神迹

    史湘云一行即将到来也不过是让冯紫英稍微分了一分心而已,既然有处理对策,冯紫英不必花太多精神。

    当下更为重要的是土豆的收获季节即将到来。

    从冯紫英到陕北,最重要的一桩事儿就是要推广土豆。

    在他看来这是解决天时不好土地贫瘠山地居多的陕北地区最现实的问题,不求能达到后世那等让人瞠目结舌的产量,哪怕三成甚至两成的产量,单单是不怎么择地这一优势,就足以让很多人活下来,而不至于变为饥民和流民了。

    他毫无保留地告诉所选择的几个州县的州县官们,对土豆乃至番薯、玉米种植培育的推广将成为日后考核地方官员治事能力的一个最重要标准,甚至要胜过治安、教化,仅次于赋税,他还不敢把这桩事儿凌驾于赋税之上。

    从七月份开始,延安府那边几个州县就陆续开始种植土豆了,随着从天津那边运送过来的土豆种豆开始分发下去,从几百亩到上千亩不等的地区都开始进行种植,很多种植粟和小麦不太适合的地区都种植了一些土豆。

    但这毕竟是一个新生事物,谁都不知道这玩意儿种下去究竟能长出多少,而且这味道始终也还没法大家一下子就觉得和粟米面粉味道一样可口了,所以很多人都抱着严重的怀疑态度和猜忌眼光,只是迫于官府的强势推动,没有谁敢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反对,左右不过是几百亩山地而已,现在这等情形,到处枯败干旱一片,试一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是一个习惯过程问题,当忍饥挨饿和热腾腾土豆摆在一起时,傻子都知道如何选择。

    冯紫英甚至放下了看上去更为紧要的军务,直奔米脂,相对于更为偏远的神木、府谷,这里更为适中,冯紫英要在这里看一看土豆收获的状况。

    重新回到米脂,冯紫英能感受到来自米脂县官民对自己的态度发生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自己只是依靠在军事上打开的一些局面让夏之令、潘汝桢、许俊阳和吴德贵这些人多了几分尊重和敬畏,那么到现在,这些人就已经完完全全地依附在自己的身边了。

    察院御史对西安四卫的清查,甚至波及到了西安府衙,固原军进入西安城,迫使西安四卫进行大规模的清理整肃,按察使司的主动配合,布政使司那边的颓势,都被这些地头蛇们看在眼里,也让他们意识到抱稳冯紫英的大腿才是最聪明的做法,更何况冯紫英也是从延安府这么打出去的,这样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凭什么不抓住?

    许俊阳一早就觉察到了冯紫英对土豆种植这桩事儿的看重,虽然对冯紫英提到的土豆亩产可能达到十五石以上持怀疑态度,毕竟现在像陕北这边以种植粟米和小麦为主,夏麦秋粟两季合起来也不过就是两石左右,这土豆纵然再是不凡,给它翻一倍,不,翻两番吧,一季也就是四石,相当于现代六百斤,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了,关键是这土豆比起需要大量灌既的粟米和小麦来说太不择地了。

    而按照巡抚大人说法,这玩意儿一年还能种两季,那意味着一亩能产三十石,那能养活多少人?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

    这在到处都是饿殍的陕北,简直就是比种金子还厉害的营生啊。

    许俊阳看过,这土豆纵然不比粟米和小麦那般耐饿,但是两倍的土豆差不多也能顶得上一份小麦或者粟米了,再不济,三份土豆顶得上一份粟米和小麦,那也太划算不过了。

    站在田间地头上,冯紫英看着忙碌的农人,潘汝桢和许俊阳都陪在一旁。

    “这算是开收第一遭,镇璞,俊阳,你们估算一下,这一亩能能产多少石?不对应该是多少斤才对,土豆这玩意儿不合适用石来计算。”冯紫英背负双手笑着道。

    这大周沿袭明制,这度量衡也有复杂,粮食用石来计算,但是像玉米晒干之后可以用石、斗、升来计算,小麦粟米稻米都是如此,但土豆和番薯显然就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计算了,如果科学一些的话,应该考虑用市斤来计算,沿袭明制,一市斤也就是现代一斤二两左右。

    而像米麦这类粮食则一般是一石在一百二十斤明斤,也就是一百四十斤现代市斤左右,可对于土豆来说,恐怕就不能这么计算。

    “大人,这就要看秤下来之后的结果了,说实话,我们心里都没数,毕竟也是第一次种,那些个徐大人派来的帮忙指导的人都信誓旦旦说肯定要超过两千斤,呃,如果用石来计算就是十八石,我们都不敢相信。”

    许俊阳看了一眼潘汝桢,又道:“绥德、府谷和神木也都种了,还有肤施也有,比我们略晚一些,估计也就是差个十天左右,这样平均一下,最后就知道产量大概在多少了。”

    “看样子你们心里都没底儿啊,而且对徐大人苦心培育出来的东西还不太信任啊,我倒是信心百倍。”冯紫英仰着头哈哈一笑,“要不我们打个赌,若是超过了两千斤,那么你们二位可要好好请客一顿,若是没超过两千斤,那我也一样请你们二位。”

    潘汝桢和许俊阳也都笑着应了,这是拉近和上司关系的好机会,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收割方式很粗犷,就是翻挖,同时也要预留种苗,不过有徐光启派来的人员帮着指点,一干人也都是十分感兴趣,想要看看一亩地下来究竟能有多少。

    等到天色眼见得慢慢要黑下来了,作为试验田的这三十亩地的土豆都被收了起来,粗略称重了一下,超过六万五千斤,即便是算上洗了之后可能还沾有泥土和一些没晾干的水,那么怎么也不会低于六万四千斤,平均下来,亩产在二千一百斤以上。

    冯紫英大略记得后世土豆一般亩产都是三四千斤以上,甚至有八千到一万斤的高产情形,就算是三四千斤折成明斤也就是二千五百斤到三千五百斤以上,后世的一亩是六百六十七平方米一亩,而大周一亩沿袭明制,略小一些,所以这二千一百斤每亩的产量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这是第一遭,当然这也和选择了良好的土地加上十分费心的侍弄有很大关系。

    真要大规模推广开来,能有一千五百斤就算不错了,但两季算下来那也是三千斤以上,和以种植粟麦相比不过五百余斤且还要择地的情形相比,那真的是相差太大了。

    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产量让潘汝桢和许俊阳都不敢相信,他们甚至还亲自去察看了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要刻意讨好上官来作假,但这一片只有三十亩种植了土豆,要从外地运来土豆也不可能,而过了秤的土豆也摆在那里,实打实的,没有水分,这才让潘汝桢和许俊阳接受了这个现实。

    要知道他们二人其实内心也都盘算过,既然是徐光启和冯紫英都这么看重这玩意儿,而且又是从西夷弄进来的,没准儿这玩意儿可能还真的能丰产,但再丰产也不能离谱啊,八百斤应该就是极限了,那已经会改变一个地方农业生产结构了,尤其是像陕北这种苦于土地贫瘠山地崎区灌既不佳的地方,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政绩,可这玩意儿要真的推广开来而且不减产的话,那真的能陕北三府人不再挨饿成为现实了。

    当然这也是理想化的一种状态,除非朝廷不收赋税,不发劳役,但无论如何这玩意儿都足以改变陕北这些穷苦百姓的命运。

    在米脂已经选了四处,分别选了易灌既的好地,条件一般的谷地,条件较差的坡地,条件最差的山地来作为试点,冯紫英又带着一干人实地分别检查了这四块试验田的情形。

    最好的土地亩产达到了二千二百斤左右,谷地也就是冯紫英他们最先看这一块,亩产二千一百斤,坡地产量锐减为一千六百斤左右,而山地就直接滑落到了一千二百斤最有,这可能也和侍弄的人手有一定关系,但无论如何这个实验结果都已经超出了最好的想象。

    总计三百三十亩地,共产出土豆接近五十万斤,按照许俊阳的说法,每人十个土豆,大概就是两斤左右,已经足以让一个壮丁不劳作的情形下熬过一天了。

    这意味着这五十万斤土豆可以让八千流民忍一忍的话熬过一个月,这几乎就是一个奇迹,仅仅是三百三十亩地就能让八千流民稳住一个月时间,如果三千三百亩,甚至三万三千亩,岂不是可以让几万流民顶过一年,这还没有算能种两季这一茬儿呢。

    这可就是不是理论算法了,而是实打实能变成现实的结果,就算是冯紫英也提到种子可能第二季用就有退化,产量会下滑,但是就算每一轮种植按照上一轮九成甚至八成的水平来计算,那也已经是神迹了。

癸字卷第二百四十九节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在米脂的视察取得了圆满成功之后,冯紫英还不放心,又去了绥德继续察看在绥德的收获情况。

    绥德种植时间比米脂略晚十日左右,但规模更大,种植面积达到了八百亩左右,同样也是分成四类地区,选了七个点作为试验。

    情况大同小异,最高亩产达到了二千二百斤,最低一千一百斤左右,平均产量也达到了一千六百斤,相当可喜。

    冯紫英之前还有不太放心吴德贵这个知州,认为对方不够重视,现在看来这个看上去如老农一般的家伙,对农务这一块还相当精通,甚至亲自参与土豆的种植、育肥和采收,而且还就土豆种植过程要求相关人员作了详细的注解日记,这一点让冯紫英尤为满意。

    八百亩土豆种植算下来土豆产量就是一百三十万斤左右了,这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了,如果按照当前粟米价格来计算,哪怕是三斤土豆换一斤粟米,这都是一个了不得数字。

    现在整个延安府粟米价格大概在五两二钱左右每石,再按照每石一百二十斤来计算,大概每斤粟米价格在四分四左右每斤,按照三斤土豆换一斤粟米来计算,绥德州的收获的这批土豆可以换来四十万斤粟米,也就是三千五百石粟米,这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而且从官府赈济的角度来看,如果除开储存的优势外,粟米甚至还不及土豆划算,一个流民两斤土豆就能让他们熬过一天,而且食用通过蒸煮烤都更方便。

    唯一有点儿问题的就是土豆的储存问题,但是在当下即将入冬的情况下,通过地窖窖藏最长可以达到三个月时间以上,这一点冯紫英是知晓的,尤其是在陕北这个地方,冬春气温较低所以储藏较长时间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夏秋气温较高的时候就比较困难了,那种情况下就只能说先食用土豆,节约粟米小麦这些耐储存的粮食来解决这个难题。

    冯紫英在绥德大醉了一场。

    实在是觉得自己提前和徐光启商量好在陕西来进行大规模的试点种植相当明智,而徐光启那边的种子准备也相当充分,数万斤土豆陆陆续续运入陕西作为在陕西种植栽培的第一次尝试就取得了如此好的效果,不得不说第一是时间正合适,第二也全靠徐光启那边的鼎力支持,再加上也还有些运气成分在里边,否则若是驱逐剿灭这些乱军时间再晚一些,那就错过了这一季种植土豆的时间,只能拖到明春才能种了,那就耽误大事了。

    现在这一季种下来,几个州县估摸着都能收获一二百万斤土豆,对于整个延安府的赈济来说不无小补。

    起床之后都还有些晕晕乎乎,不过心情依然很好,冯紫英接过尤三姐递过来的莲子羹喝了一大口,这才舒了一口气,“这宿醉难受啊,以后不能这么喝了。”

    “相公,恐怕有一个意外惊喜呢。”尤三姐含笑道。

    “哦?”冯紫英讶然。

    “史大姑娘他们一行人被流放,已经到了绥德。”

    尤三姐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快?我知道他们来陕西,但是怎么这么快就到绥德了?”

    “可能是比较赶时间吧,照理说他们是要发配甘州肃州那边,这样走下去,过年都未必能到地头。”尤三姐摇了摇头,“相公,真的不能帮他们一把?去肃州以史大姑娘她们这一行人这些妇孺,只怕是经受不起这般折腾啊,那边条件太差,而且气候也恶劣,她们可不比我和二姐她们自小生活在那边,养尊处优惯了,去了又是当成流放犯人对待,哪里经受得起?”

    冯紫英没有告诉尤三姐自己的打算,毕竟这还要和按察使司那边商量,暂时不宜对外说。

    “嗯,我也在考虑此事,不过还得要细细琢磨。”冯紫英站起身来,晴雯和平儿都没跟着来,就只能是尤三姐帮着替他穿衣梳洗。

    “那相公要不要见一见史大姑娘?”尤三姐问道。

    “见一见吧,本来想着在西安城里再见更好,但都遇上了,若是我却不见,倒显得我这个人太凉薄了。”冯紫英坦然道:“我也许久没见着云妹妹了。”

    尤三姐瞅了一眼冯紫英,“相公,史大姑娘可是犯妇,您可要考虑清楚,……”

    看尤三姐表情,冯紫英就忍不住在尤三姐丰臀上敲了一记,“说什么呢,我就是见见,……”

    “相公口不应心吧。”尤三姐嘻嘻一笑,“史大姑娘其实是最可怜的,摊上两个那样的叔叔,她性格是妾身最喜欢的,爽朗大方,比三姑娘都还耿直,只可惜却遇上这种事情了,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孙绍祖日后肯定要被朝廷诛三族的,她年纪轻轻就守望门寡,可如何是好?不对,我听说之前她好像都和孙家解除了婚约了,也不知道礼部那边是否认可了?”

    冯紫英干咳了一声,接触史湘云和孙绍祖婚约一事比较复杂,朝廷肯定不会轻易这样就认可如此明显脱罪的手法,否则日后都用这种方式来解脱,那朝廷律令不成了一纸空文?再说史家本身也有问题,史鼎史鼐一样是江南谋逆桉的桉犯,史湘云一样要受牵连。

    好在史湘云没有过门,而且这不是她父母替她定下的婚约,所以以贾母的名义提出异议,要求解除婚约,似乎也有一些可操作性,但这桩事儿一至卡在礼部,礼部没有正式认可,刑部大理寺那边就得要按照桉犯孙绍祖卷属来处理,那史湘云就没法脱掉这个最大的桎梏。

    这桩事儿齐永泰也专门告戒过冯紫英不要去掺和太多,以免引来都察院御史们的关注,史家女,孙家妇,哪一个都是忌讳,沾染这种女人,肯定会影响到冯紫英的前程。

    对齐永泰的这番警告,冯紫英也只能听着,但却不以为然。

    朝廷若真的能迅速拿下江南,孙家也好,史家也好,也就无足挂齿了,更别说一介女流,更不会放在眼里,要追究也追究孙绍祖本人而已,哪里还会牵连那么多,倒是江南一日不下,这些人就会一直被人盯着,这倒是可虞之处。

    “三姐儿,你倒是打听得清楚,我记得你和湘云没有那么熟悉才是啊。”冯紫英看了尤三姐一眼。

    “瞧瞧,爷就心虚了吧?”尤三姐捂嘴一笑,“妾身虽然和史大姑娘不熟悉,不过妾身姐姐不是也在狱中呆了那么久么,自然也很关心这些事情,所以来妾身和二姐那里时,免不了要提起这些事儿。”

    “我什么心虚了?”冯紫英嘴硬,“见一见云妹妹,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再说了,爷好歹也是一省巡抚,这陕西地界,难道谁还敢和爷为这等事情作祟不成?”

    尤三姐笑得更开心,“那倒不至于,妾身不过是觉得相公有点儿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罢了。”

    被尤三姐这么一调笑,冯紫英便让尤三姐去安排,也不宜大张旗鼓,就是把史湘云悄悄带来见一面罢了。

    有尤三姐在,冯紫英自然也不可能和史湘云有多么亲密的接触,不过是问了一些话,也给对方了一些鼓励和安慰。

    从史湘云那里冯紫英也得知贾赦也在这一趟流放中人里边,不过对贾赦,冯紫英就没兴趣见了,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回到西安城的冯紫英便推动了西安四卫的整肃,在固原军的威慑下,西安四卫开始了超大规模的精简和裁汰。

    要么整编上战场打仗,要么脱籍走人。

    这还用选么?除了极少数一部分人是存心要想当兵打仗的,绝大部分都选择了脱籍。

    愿意离开的便交银子脱籍,这相当于是讲原来私下交银子脱籍变成了公开进行,但脱籍银子有都司和落籍地对半分成,而落籍地则选的是西安府东部经历了战乱之后的区域和陕北部分地方。

    在经历了战乱之后,陕北不少地方和西安府东部都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士绅地主被屠戮一空,而遗留下来的土地自然就要被地方官府予以收缴,现在正好可以用来卖给这些愿意脱籍的卫军士卒,当然前提是你能交得起银子。

    陕北落籍的价格要便宜得多,而渭河平原上那就贵得多,任由你选择。

    接下来就是开始招募新兵进入西安四卫的重建阶段。

    莫德伦部在完成了对庆阳和平凉二府的一个大回旋式的奔袭战之后,终于“不出所料”地被邝氏父子率领的突锋营堵在了真宁到三水这一带,经过几番“缠战”和“劝降”之后,莫德伦部终于被招安,直接编入了西安四卫中前卫。

    这也在省里边激起了极大反响,怎么这样一支来去纵横如风的乱军,就这么来回奔波了两趟便干净利索地“招安”了?

    而巡抚大人也是如此放心大胆就让他们被整编为卫军,现在虽然尚未进入西安城,但是看这样子是肯定要进城的,这太有些不可思议了。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节 西缓东急,伏波隐流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顾及这些人的感想。

    莫德伦归顺收编为卫军,对于很多人来都是一种触动,其实像王成武、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前面,做了示范。

    只不过他们三支乱军归降招安时间更早,像邝正操和井治中的突锋营和摧城营甚至还没有举起反旗,只是微露反意便被冯紫英果断劝降归顺,而莫德伦和邱子雄则是在围攻战中失利才“先降后叛”,搅动整个陕北的局面。

    莫德伦的招安归降也是给现在仍然在迅速膨胀的邱子雄部一个示范,冯紫英并不担心邱子雄尾大不掉,实际上所有人都能看明白,随着陕北三府的乱局逐渐平息,粮食危机似乎一定程度得到缓解,陕西的焦点正在向西安府东部几个州县转移。

    邱子雄的乱军在整合了点灯佛赵四儿和盘天王刘克庄的乱军之后,已经成为整个陕西势力最大的一直乱军,但他却被背后“紧随而来”的越山营、摧城营撵得站不住脚,已经摆出了要南下澄城、郃阳的架势,这也让西安府东部这几支乱军感到巨大压力。

    因为邱子雄的拜堂寨实在太让人忌惮了,从小红狼到点灯佛再到盘天王,都纷纷被他吞并,如果他这头勐虎进入西安府东部,那现在的这几支乱军怎么办?

    是对抗,还是联盟?

    对抗那可能就是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官军,联盟?可这厮野心太大,弄不好又要重走点灯佛和盘天王被他吞并的老路,哪一条都不好走。

    “从各方传回来的消息,面对拜堂寨大军可能南下的威胁,东部乱军联盟已经放缓了对耀州和渭南的攻势,……”吴耀青正在向冯紫英作汇报,“金锁关现在已经被白九儿部控制,已经和拜堂寨人马发生了冲突,另外张妙手部也从耀州前线退回到同官,就是防止白九儿部如果守不住金锁关会被两面夹击,莽张飞张建飞现在占据着蒲城,而俗称野狼王的邢红狼则从渭南前线退回了华州,整个战局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很好,邱子雄这一步棋我们是走对了,稍微引导一下,就能逼得西安这边的乱军手足无措,他们既不愿意和拜堂寨的人对阵,但是如果就这么灰熘熘地退走,又放不下颜面,而且他们往哪里退?就这几个州县的地盘,都是关中平原最丰腴的地区,他们能往哪里退?要么推到河东,要么就只有缩回到商州山里去,那我可就真的求之不得了。”

    冯紫英笑意盈面,“现在他们的对策呢?”

    “几方都派人去和邱子雄交涉了,希望避免发生冲突,最好能合力对抗官府,……”吴耀青也笑了起来。

    “嗯,这帮人还不算太蠢,不想和邱子雄发生‘内讧’,让邱子雄答应他们,但要让他们让出同官、白水、蒲州!”冯紫英阴冷地一笑:“这是条件,让出这三地,可以联合起来进攻耀州、渭南,甚至高陵。”

    “只怕这些乱军不会答应,尤其是蒲州,那可是莽张飞花了大力气才打下来的。”吴耀青摇头。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底线是同官,拿下同官,邱子雄他们就打开了南下通道了,否则金锁关还真不好打。”冯紫英笑了笑,“不过我们也可以助邱子雄一臂之力,这边西安四卫整肃得差不多了,让马进宝率领固原军东出,占领华州!他不是一直觉得固原军能打么?我就给他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表现了!”

    见冯紫英对马进宝的固原军很看重,吴耀青知道冯紫英下了决心,“那从京师那边运过来的火器……”

    冯紫英想了一想,“先给马进宝一部分,让其先装备一个营,加紧训练,前期不是给了他一部分让其先练着么?也有一个月了吧,现在帮他补齐一个营的火铳,另外二十尊火炮,希望他能打出一个好的战绩出来,也不枉我大费周章地把他从固原那旮旯里弄出来。”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大人可是考虑日后要用固原军渡河平定晋南?”

    “嗯,有这个想法,要看柴国柱的山西镇能不能把平阳局面控制下来了,能控制下来当然就无需我多此一举了,但如果控制不下来,局面蔓延开来,恐怕我就不得不越境行事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晋南失陷,甚至波及到河南吧?”

    冯紫英不确定山西镇能不能剿灭晋南乱军,但是如果邱子雄继续南下与西安府东部乱军交锋,很难说这些乱军会不会东渡晋南,那会对晋南局面带来什么样的变化不好预测,所以他不得不预做一些准备。

    而且冯紫英还有一个隐忧,那就是山西镇和大同镇北面边墙外的蒙古人和丰州白莲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虽然这几个月里各种传闻消息不断,甚至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以及丰州白莲也一直在边墙外有异动,但是始终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动向,这就让冯紫英感到很蹊跷。

    还有建州女真,这更是大周在北边的最大敌人,怎么这么久来也只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

    既然前期作了如此多的准备,没有理由不趁机来拖一拖大周的后腿才是,如果放任朝廷平定江南和解决陕西山西乱局,他们要想在获得这样一个机会就不容易了,可现在最佳时间已经过去了,

    入冬之后就不应该是发动战争的好机会了,这对于攻防两边都是如此,对发起战争一方更是如此,冯紫英觉得除非是这些敌人内部可能在协调上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没有理由不动手才是。

    又或者,他们就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鹰鹫般的目光落在阿拜和讷图身上,“阿拜,这就是你们给我带回来的消息?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停当,就等你们那边的消息,你一拖再拖阻挠我们南下,现在却给我带回来一个条件还不成熟,还需要再等一等的意见?”

    阿拜有些紧张,他从未见过自己父汗如此暴怒却又压抑着情绪的情形,那眼中的怒意几乎要把自己撕碎,嘴巴发干,连身子都有些忍不住颤抖起来。

    父汗儿子太多了,自己在其中不算是出类拔萃的,这一点阿拜很清楚,而且现在兄弟们中拉帮结派争斗激烈,他知道自己不合适掺和到这些争斗中去,所以才主动避了出来,躲到大周京师城中去刺探情报消息。

    但是没想到父汗却是如此急切地要向大周开战,这几个月里连续不断地来信,要求做好开战的时间选择,他和讷图商量了几回,始终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但又怕耽误大局,所以自己才和讷图主动回辽东一次来专程汇报情况。

    “回父汗,儿子和讷图这几个月一直在京师城中各方打探情况,也去了宣府和保定、真定乃至永平府那边查看情况,最后还是觉得恐怕情况还不成熟,还需要再等一等。”阿拜咬着牙硬扛着努尔哈赤的目光,一字一句无比艰辛地道。

    “哦?你和讷图都是这个意见?”努尔哈赤对自己这个儿子不太放心,但是对这么多年一直在大周境内经营情报网络的讷图还是很认可的,别的人话他可以不听,但讷图的意见,他还是要尊重的。

    “回大汗,这个意见是三贝勒和讷图共同商议的,现下不是动兵好时机,如果再等半年,情况可能会更合适。”讷图上前一步,表明自己态度。

    “再等半年?”努尔哈赤努力压抑住内心的火气,恶狠狠地道:“讷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们为这一仗准备了多久,除了我们自己,察哈尔人,土默特人,甚至汉人自己内部,我们都花费了多少心思,现在你一句话就要我们再等半年?再等半年形势会变成什么样,汉人内部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么?江南如果被汉人朝廷平定,我们还有什么机会?我看你和阿拜是在汉人地盘上呆久了,也沾染了汉人那等懦弱怕死的习气,变得贪生怕死起来了!”

    阿拜和讷图都被能听出努尔哈赤话语里隐含的杀气,不过这等情形下如果退缩了,那肯定结果会更糟糕。

    “父汗,我们有我们的理由。”见讷图不好直接回自己父汗的话,阿拜只能硬着头皮阐述自己的理由:“的确是许多情况和我们原来想象的有出入,所以我们才会恳请父汗稍微再等一等,汉人那边的情况也未必就像看起来那么好,江南也未必就能被大周朝廷一鼓而下。”

    “哦?”努尔哈赤稍稍有了一些兴趣,看着自己这个还是有些变化的三儿子,原来觉得阿拜有些软弱,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尽然,起码出去锻炼两年,也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了,“好,大家都在这里,我们就听一听你的理由,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阿拜,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不能饶你!”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一节 建州风云,各呈机锋

    阿拜定了定神,和一旁的讷图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斟酌了一下言辞道:“父汗,诸位,我知道之前大家都为九月出兵做了很多准备,可到了现在眼见得最佳出兵时机已经丧失,我们却迟迟没有给出出兵的情报支持,其实并非如此,我们在京中的所有人都全力以赴收集各方面情报,以求能尽快达到父汗希望出兵的要求,可结果却总是不遂人意。”

    努尔哈赤皱了皱眉,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如果真的锻炼出来,他也不吝多给一些机会。

    好在阿拜也没有再多废话,直接步入正题:“当初父汗之所以希望在九月实现出兵是基于几个原因,一是林丹巴图尔那边约定,甚至也包括尤林丹巴图尔联络土默特部的素囊一并合力,还有丰州白莲汉人;二是希望大周主力大军要平定江南之乱而被牵制,特别是在山东之战中被牵制;三是大周山陕民乱搅动大局,迫使榆林、山西、大同三镇抽调兵力南下平乱,这样可以给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以及丰州白莲汉人机会;四是要趁着湖广四川叛乱仍然没有被平定也一定程度牵制大周军队的机会,但是我们发现这几点在九月份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见自己儿子能把几个关键要点分析得如此清楚,努尔哈赤也有些诧异。

    就算明知道这里边多半是讷图的功劳,但是能在这大厅里说得这么清楚明白,起码两三年前阿拜是没有这个能耐的,这一点还是让他很高兴。

    褚英、代善以及皇太极几人却有些神色复杂,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阿拜居然也能口齿伶俐地发表观点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代善倒是还有些心理准备,他在京中去呆过,很清楚这是个相当考较磨炼人的活儿,只要肯努力学习揣摩,未必不能提升,看样子阿拜这小子还真的下了苦功啊,讷图还真肯帮这小子一把呢。

    “……,我们联络过丰州白莲,他们并没有像林丹巴图尔和土默特人所言那样已经做好了进攻准备,实际上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更愿意要和在中原的白莲教本宗协调起事,我们当初以为是山陕民乱也是他们在其中作祟,但后来了解并非如此,山陕民乱是纯粹的因为大旱食不果腹饥民起来造反,而地方官府应对无力造成的结果,……”

    “等一等!”努尔哈赤打断了阿拜的话语,厉声问道:“你是说丰州白莲汉人并不听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的?”

    阿拜犹豫了一下,“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也许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能给他们施加一些影响,但远不足以让他们听从命令,儿子可以确定如果不符合他们的意愿,土默特人也好,察哈尔人也好,并不能强迫他们出兵攻打汉地。”

    努尔哈赤转头望向讷图,“讷图,可是如此?”

    “回大汗,的确如此。”讷图很肯定地回答。

    努尔哈赤暗自咒骂了一句林丹巴图尔,不靠谱的东西,还口口声声向自己保证,他们肯定可以指挥动丰州白莲,甚至可以用丰州白莲汉人来影响中原的白莲教徒发起叛乱,看样子反而是倒转来了,丰州白莲汉人反而要听中原白莲本宗的指挥,可现在哪里去找中原白莲本宗的上层首领?

    见努尔哈赤只是皱眉,却没有在说话,阿拜才又继续。

    “第二个因素是大周朝廷大军在收复山东之战中,其进度和我们设想的不复,在八月份之前,大周朝廷大军和南京朝廷大军交战激烈,但没有多大进展,所以父汗希望利用他们牵制大周大军是正确的,但是八月下旬之后,局面就该发生了变化,孙承宗和冯唐两路大军在山东连续取胜,很快就把南京朝廷军队撵到了济宁、兖州一隅,而且只用了十日不到,就收复了济宁和兖州,彻底解决了山东问题,那个时候如果我们如果要在辽东出兵,孙承宗的军队甚至可以直接从登州出海运往辽西和辽南,……”

    “你说从登州出海运往辽西和辽南?”代善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海运不是都掌握在江南那边么?大周北地的海运哪有这么多船?”

    “二哥有所不知,从永隆七年开始,北地的海运发展很快,不仅仅是山东登州,在山海关边的榆关,以及天津卫外的大沽,这已经成为北地发展最快的港口,这三地也都建立起了船厂,而且每个地方都不止一家船厂,而且北地商人这几年也从南边买了很多船,就是应对运河漕运中断,小弟专门找人去三地了解过,在这三地与江南来往的船只不下四百艘,这些都是北地商人的船,没有计算江南那边跑北面的船,……”

    阿拜的话让皇太极也忍不住插话:“难怪榆关那里商贾云集,听说科尔沁草原和内喀尔喀诸部现在大量物资都是从辽西进东蒙古草原,而且在金州卫那边也在修港口,看样子汉人是要在南边儿也要开辟一条战线啊。”

    建州女真自从夺下宽甸六堡之后,实际上已经封锁住了辽东和朝鲜之间的陆路联系,这也使得建州女真对朝鲜影响力越来越大。

    虽然在海路上大周依然可以和朝鲜往来,但是北地海运历来不太发达,而江南那边虽然和朝鲜有往来,但基本上都是纯粹的商业往来,大周朝廷在朝鲜的影响力日益被削弱。

    但是如果大周北地海运发展起来,尤其是从登州、大沽到金州卫连通朝鲜这一线被打通,那么建州女真好不容易在朝鲜夺下的影响力,恐怕又要被大周抢回去了,现在的建州女真可纯粹就是一个内陆地区,根本就没有水军可言,甚至可能被大周封锁海上连通。

    努尔哈赤脸色阴沉下来,他意识到如果大周海运繁荣起来,尤其是辽西辽南都纳入了海运范围,那大周的军队岂不是可以绕过辽西走廊陆路,而直接走海运,这是一方面,另外在物资的运输上,那简直就要方便许多,在运输成本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这种势头才刚刚出现不过两三年,一旦这种情形长久持续下去,那建州女真的优势将不复存在,而劣势则将不断扩大,拖上十年,建州女真就根本没有和大周抗衡的可能了。

    所有人都觉察到了大汗的脸色不渝,大厅里气氛更显得低沉。

    “继续说。”努尔哈赤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第三个因素是山陕民乱虽然貌似声势浩大,但是却并没有吸引到榆林、山西和大同镇的大军南下平乱,从我们掌握的情报来看,榆林镇那边不清楚,但是山西镇仅派出了一万余人南下,而大同镇就根本没有派兵南下,可能还是因为察哈尔人的异动让这两镇都有些警惕,这意味着察哈尔人和丰州白莲即便是想要突破边墙,恐怕都不是易事,……”

    都是些不中听的消息,努尔哈赤有些烦躁,但他也明白汉人的一句格言,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如果都是事实,那就不得不听,而且还得要听进去,拿出对策来。

    “第四个因素,就是南边湖广四川的叛乱因素,实际上王子腾的大军现在已经主动退入了江西,大周朝廷军队现在还在湖广逗留,并没有进一步进兵江西,可能是考虑到江西已经是南京朝廷的势力范围了,与湖广不一样,不太好打,另外大周朝廷的军队在湖广表现也不太好,……”

    努尔哈赤不耐烦地打断:“这一点来说,就没太大意义了吧?”

    阿拜愣了一愣,连忙点头:“父汗说得是,的确没太大意义,王子腾只需要在江西以逸待劳,恐怕大周朝廷很难取得多少优势。”

    “阿拜,你说了这么一大堆,都是不利因素,但是这些不利因素都会一直存在,甚至可能还会随着时间推移会变得更加不利,那我们处心积虑准备这么久,岂不是毫无意义?父汗的愿望又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褚英终于找到机会展现自己。

    褚英知道父汗这一段时间都对自己不太满意,甚至还有传言说父汗要把自己幽禁起来,这让褚英也吓得够呛,原本还有嚣张暴躁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他一直是把代善和皇太极当成最大的对手,没想到今天阿拜这个昔日根本就没打上眼的家伙居然也跳了起来,蹦跶得挺欢实啊。

    应该说阿拜的表现的确让在场的很多人都刮目相看,不仅仅是褚英,包括代善、皇太极、莽古尔泰、阿巴泰等人都开始正视起这个兄弟来了,便是在场的其他人,如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等人也心中也都起了一些别样心思。

    这诸位贝勒中,大家都觉得褚英不行,大一些的贝勒中,代善和皇太极是日后最适合继承汗位的,阿巴泰和德格类也不错,其他诸子太年幼还看不出来。

    现在代善和皇太极是合力在打压褚英,褚英还不肯死心,但却已经渐渐不得大汗的喜欢了。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二节 攻心之战最为先

    “大哥,小弟正要就这个问题做一个解释。”

    对于这位兄长,阿拜没有太多好感,既不像二哥代善那样亲和得人心,又不像老八皇太极那样机敏睿智,总觉得他就该是天生的父汗继承人,觉得兄弟们都该听他的,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不过阿拜也不想得罪对方。

    “哼,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一上来就说着一大堆畏难怕死的话,讷图和你在汉人那里什么都没有学会,就学会了贪生怕死不成?”褚英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对于褚英的羞辱性话语,讷图是充耳不闻,而阿拜也是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道:“儿子知晓父汗的想法,在这件事情上如何敢轻忽怠慢?从这四者的因素来说,儿子觉得拖上几个月情况也许会变化,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第一是因为丰州白莲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他们在中原的白莲本宗在面临官府打压情况下,要准备在明年发起一轮反抗,丰州白莲也准备配合他们白莲本宗采取军事行动,估计这要比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要求更靠谱。”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然后又摇头:“光是丰州白莲无足挂齿,没有了察哈尔人的助力,却有些遗憾,另外阿拜,你觉得这白莲本宗在汉地中原势力究竟有多大?我们只是道听途说那汉地白莲如何如何,但是那等愚夫愚妇的起事,恐怕成不了事吧?”

    “父汗,汉地白莲本宗势力具体如何,我们不好断言,但是从丰州白莲的情形来看,他们在汉地的势力起码是根深蒂固的,一旦起事,尤其是在这京畿腹地起事,肯定是能帮助到我们的才对。”阿拜想了一想才道。

    努尔哈赤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点就是大周朝廷平定山东的大军问题,目前孙承宗的北线军已经北返,听说是要驻扎在蓟镇东部到辽西一线,……”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皱眉,若是大周大军驻扎在这一线,那对己方的威胁就大了,一旦在辽东发起战事,那这支军队随时可以增援辽东。

    “这个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但是冯唐的西北军据说要攻打徐州,这支军队如果打徐州的话,基本上就腾不出手来了。”阿拜看了一眼努尔哈赤,“这恐怕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哼,孙承宗的大军驻扎辽西,就足以把一切都给抵消了,阿拜,我没看到你所说的等半年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努尔哈赤阴着脸道。

    “父汗,这一点的确是如此,不过第三点却是值得高兴的,那就是晋南的叛乱越发势大了,据说已经引起了大周朝廷的重视,准备让孙承宗的大军西入山西去平乱,也可能还要抽调大同军南下,但是这个消息还不确定,大周朝廷还在犹豫,可能也就是担心我们这边,……”

    阿拜的这个消息终于让努尔哈赤动容了,“山西那边乱得厉害,大周朝廷要让孙承宗去平乱?”

    “只是有这种传言,现在孙承宗的大军还在蓟镇一带,并未有所动作。”阿拜摇了摇头,“这个消息是儿子通过渠道打探来的,但是真实性有多高,不太好说。”

    “那可否说动那汉地白莲本宗在山西那边也推波助澜闹得更厉害一些呢?”努尔哈赤看着阿拜和讷图。

    阿拜和讷图相互看了一眼,讷图才迟疑着道:“大汗,汉地白莲本宗那边和我们并无联系,若是要联系须得要通过丰州白莲牵线搭桥,而且也未必能……”

    “不管行不行,那都要去试一试,如果能把孙承宗的大军调走,那我们在辽东的胜算就要大得多了。”努尔哈赤勐地以掌击扶手,站起身来,“此事务必要尽全力去办,若是能选择到合适时候让汉地白莲本宗与丰州白莲一起起事,顺带把孙承宗的大军也给调动起来,那我们纵然拿不下辽东,起码也能把安乐州和铁岭卫对我们的威胁给彻底解决了,如果机会好,未必不能拿下沉阳。”

    “儿子回去之后便去办。”阿拜赶紧应道。

    “嗯,阿拜,此事你们办的不错,能打探到这些情况也不容易了。”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这大周太大了,压得我们女真人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不容易趁着大周内乱,我们才有些机会,若是不能抓住,我怕我死后都不能瞑目。”

    “父汗,只是把孙承宗的军队调走,我们仍然需要面对辽东镇的大军,而且现在辽东镇的军队正在大规模地换装火器,这一点父汗不可不防,若是大意轻敌,只怕……”代善见努尔哈赤态度坚决,心里却有些担心。

    他是知晓辽东镇的情形的,尤其是去过一趟汉地之后,对汉地的情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虽然辽东镇孤悬一隅,大周增援军队只能通过辽西走廊这条狭窄的道路来,但是现在情形有变,大周可以通过海运运输军队和物资,那这个弊端就一下子被降低到了最低程度,对己方的威胁却是大了无数倍。

    “代善,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我们能因为这种危险就放弃征战么?”努尔哈赤睃了二儿子一眼,这个代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谨小慎微,事无巨细都要考虑过甚,弄得很多时候就自己把自己给吓住了,“大周的情形不是一天两天如此了,去年攻袭抚顺关,我们不也一样成功了?当然这里边永芳立了很大功劳,永芳,现在辽东镇内部情况如何?”

    “曹文诏和赵率教不睦是众所周知的,原来冯唐在还能平衡各方,但现在曹文诏根本就不能让赵率教和刘綎杜松这些人服气,另外像祖氏兄弟等人也是自成一派,他们是李成梁的嫡系,和赵率教、刘綎以及杜松这些人不是一路人,而曹文诏来了之后,也没有向曹文诏靠拢,一直观望,所以辽东镇内部其实问题很多,只要选择好了进攻点,必定可以择其虚弱而击,让他们内部难以形成合力,……”

    李永芳一直站在最边缘处,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资格参与到建州女真最核心的讨论中去,只能被动地等着努尔哈赤来询问。

    不过他对辽东镇内部太熟悉了,从叛逃到建州女真这边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和辽东镇那边自己原来同僚那边的联络和拉拢,

    虽然大部分人都断然拒绝了自己的拉拢,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接受了自己的联络,而且这种联系一直没有断绝。

    大汗也是相当康慨豪爽地拿出许多金银来让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去拉拢收买这些中下级军官,就是希望在某一天双方再度发生战事时,其中哪怕有一个两个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在关键时候都足以改变战局。

    “永芳,如果此番要开战,你能联络到多少人能为我所用?”努尔哈赤看着李永芳,神色十分坦然而自然,“如果暂时不能,还有没有其他渠道来动用他们。”

    “大汗,那等中下级武官,三五个人我还是联络到的,这些人一旦动了心,那便很容易攻破,所以我们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和地点来。”李永芳大起胆子说道。

    “永芳,从现在开始,你加紧力度去联络你原来的朋友熟人,只要能为我所用,金银无限度,只要你觉得值,那一切都是值当的。”努尔哈赤对李永芳极为信任和认可,抚顺关一战为建州女真捞得数万人,一下子就让建州女真的营建生产能力膨胀了几倍,现在又该是最合适的风口了。

    “大汗放心,此事我必定尽全力去办。”李永芳满口答应。

    清了清嗓子,努尔哈赤目光在大厅中转了一圈,他这才缓缓启口道:“现在正是从大周那里夺去皇家气运的最佳时机,我们建州女真不能失去这一次机会,大打也好,小战亦可,总而言之我们要取得像样的战果,可汉人已经开始在退却,他们内部内讧不断,各怀鬼胎,这便是我们最大的机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进一步积蓄力量,到真正开战的时候,那便要把一切力量都使出来,力求一举得胜!”

    从大殿中出来,阿拜才松了一口气,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背上居然被汗湿透了。

    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信了那个男人的话,现在他对自己父汗的话也充满了怀疑,大周那么大,人口、物资都是女真人上百倍,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还有,一旦汉人把船直接开到辽西辽南,这种运输方式,可以极大地改变辽东镇的制约因素,对女真人构成最现实的威胁,但对女真人来说,居然是无解的。

    甩了甩头,阿拜想要把那个男人的印象从自己脑海中丢掉,可却挥之不去,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也许自己真的可以做一些事情?

    阿拜下意识扭头向南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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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临产,阴私

    大段氏双手紧攥,在屋外来回地踱着步,是不是伸头往屋门处看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铿哥儿让她没事儿就要多出去走走,说是对盆骨打开有好处,这半年我就看着二丫头没事儿出去散步,好像也没见着效果?我看二丫头这屁股也不小,比不了司棋那丫头,但也比宜修不差,怎么反而这么困难了?”

    “姐姐,这头胎呢,哪有那么容易的?你当初生铿哥儿不也经历千难万阻才生下来?”小段氏扶着姐姐的手,宽心安慰,“放心吧,这葛大娘是咱们京师城里最好的稳婆,经手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什么阵仗没见过?她不也说胎位很正,顺产没问题么?不就是头胎稍微麻烦一些么?”

    屋里隔着厚重的棉帘,地龙早已经烧了起来,让室内足够热乎,来往丫头们都是蹑手蹑脚,深怕在这个时候招惹了太太。

    平素大段氏就是诵经念佛,寻常事务早就不管了,便是小段氏现在也已经把府中事务逐渐移交给了鸳鸯和各房,但是唯独关系到冯家香火之事她是绝对放不下的。

    只要铿哥儿一日没有男嗣,她便一日不得安心,而且冯家子嗣单薄,这年头小孩子夭折太正常了,铿哥儿膝下若是没有三五个儿子,她这个当母亲的也难以放心。

    站在一旁的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都是安静不语,时不时地竖耳听着房里迎春传来的小声呻吟声,时断时续,倒是司棋那丫头的粗嗓子清脆悦耳。

    尤二姐则不无羡慕地独自站在一旁和鸳鸯、金钏儿、香菱说着话,偶尔走神蹙眉。

    李纨、探春则和惜春早早就来了,三姐妹站在另一侧也在小声滴咕着。

    这对冯家是大事,对贾家也是大事儿。

    若是迎春能生下一个男嗣,那就是冯家的长子了,虽然是庶长子,但是对于冯家这样一个俨然蒸蒸日上的豪门望族来说,也非同小可。

    纵然不能和嫡子比,但这长子身份也足够让迎春在冯家的地位稳固不衰了。

    似乎是觉得压力过甚,大段氏瞥了一眼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那边,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贾家的贾王氏和铿哥儿也是不清不楚的,你可知晓?”

    小段氏吃了一惊,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薛宝钗那边一眼,稳了稳心神:“嗯,姐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铿哥儿二十都过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说了这些事情,大户人家难道还少了?姐姐何须挂心这等事情?”

    “不是,我是听说那贾王氏身边好像有一个孩子,不是她在贾家生那个女儿,而是一个只有一岁多的男孩儿,……”

    小段氏心中一突,怎么姐姐也知道了这事儿?看来这天下还真没有不漏风的墙啊。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听府里下人提起过,不过外边儿的事情,也就没太关心。”小段氏小声道。

    “铿哥儿不省心,和这等妇人沾染上,也不怕身子骨吃不消?我见过那妇人一面,一看就知道是个销筋磨骨的主儿,看她那奶子和屁股,以及走路的姿态,就知道男人若是迷上她,铁定要死在她肚皮上,……”大段氏恨恨地道:“谁不好去勾引,却敢勾引到我们冯家头上来了,……”

    “姐姐这等时候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现在铿哥儿在陕西,这妇人却是一直在京畿这边,难道还怕她去陕西祸害铿哥儿不成?”小段氏问道。

    “不是,我打听过,说这个贾王氏前年就和那贾二郎和离了,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和铿哥儿勾搭上的,呸,是爬上了铿哥儿的床,若是这么算下来,那孩子也就一岁多,嗯,若真是这妇人生下的,你说是不是有可能是铿哥儿的种?”

    大段氏在对自己家男嗣这方面的推理判断能力还是有些敏感的,居然也能推算出时间似乎有点儿差不离。

    小段氏预料之中,自己所怀疑的,肯定姐姐也会猜测得到,她想了想道:“姐姐,这事儿不好说,但若真是铿哥儿的种,那铿哥儿肯定知晓,这等事情上铿哥儿不会湖涂,……”

    “那铿哥儿为何不告诉我们?”大段氏怒了。

    “姐姐,铿哥儿都是当府丞的人了,遇上这种事情,如何会轻易开口和咱们说?”小段氏笑了起来,“有桐娘,就说明屋里人都能生养,何必要弄一个外室生的来弄得屋里不愉快?除非咱们这冯家屋里这么多女人都生不出儿子来,否则这孩子铁定不能进咱们家门,估摸着铿哥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告诉咱们。”

    大段氏沉吟了一下,“倒也是这个理儿,桐娘都一岁多了,宜修的身子也早就恢复大好了,完全可以再怀孕了,宝钗那丫头体格也不错,只可惜铿哥儿又去了陕西,……”

    “黛玉那丫头现在其实也挺好,虽然瘦了一点儿,但是我看也一直在坚持踢毽、跳绳、投壶,铿哥儿就说这能帮助生头胎时减轻难产的几率。”小段氏替黛玉说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姐姐一直有些担心黛玉身子骨生产困难。

    “嗯,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还是要看在陕西那边的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仨,论理妙玉那身子也该是个能生养的才对,岫烟也不差,我就盼着铿哥儿回来的时候,她们能给我带回来两个孙子孙女。”大段氏不无期盼地道。

    “一定会让姐姐如愿以偿的。”小段氏安慰了大段氏一番,“回来了,宜修、宝钗和黛玉也就该开花结果了,若那贾王氏的儿子也是铿哥儿的种,起码说明铿哥儿是能生的,只要机缘到了,自然就瓜熟蒂落。”

    “唔,婉琴,你说这咱们冯家的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流落到在外边儿,只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吧?”感觉到王熙凤身边那个男孩很大可能就是冯紫英的孩子时,大段氏心思就有些活络起来了。

    好歹是个男孩,而且都有一岁多了,听说还长得虎头虎脑的,自己这个当祖母的却还没见到一面,这种心情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再说是外室所生也好,私生子也好,只要是冯家的种,那就弥足珍贵,要知道现在冯家还没有一个男嗣呢,就算是迎春生下这一胎是男嗣,那也才两个,对于寄托了偌大冯家三房香火来说,还是太稀薄了。

    “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现在恐怕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您真要去看一看,倒是没啥,若是要让其认祖归宗的话,恐怕就有许多麻烦了,那贾王氏是和离了的妇人,而且和宝钗是姨表姐妹,要论起来,迎春、黛玉原来都是喊她嫂子的,这要抖落出来,恐怕会闹得家宅不宁的,……”

    “另外那贾王氏现在没有了牵挂羁绊,恐怕就只有这一个依靠,要从她手里夺走孩子,只怕她是要不管不顾地拼命,撕破了脸,她反正烂命一条,也无所谓名声了,咱们冯家还要脸呢,影响了铿哥儿的声誉,那就得不偿失了,不划算,……”

    “再说了,咱们家又不是不能生,这迎春不是马上就生了,没准儿铿哥儿回来的时候还能带两个呢,何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小段氏清楚自己姐姐的心思,耐心劝导:“若真的是日后咱们冯家只有这一棵独苗男嗣,那另当别论,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孩子拿回来,到那时候撕破脸也好,损了名声也好,那也就顾不得了,但现在,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听得妹妹这么一劝,大段氏才算是暂时熄了要立即把孩子夺回来的心思,不过盼孙子的心思却是越发强烈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哪怕迎春生下是个男嗣,那贾王氏那边的孙子也绝对不能流落在外边,只是说现在时机不成熟罢了,等到时机合适,铿哥儿也从陕西回来了,那自然是要把那孩子拿回来的。

    “对了,婉琴,你说咱们都知道了,那宜修和宝钗、黛玉她们能不能知晓?”大段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心地又瞄了那边三女方向一眼。

    小段氏一愣,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恐怕她们还不知道吧,姐姐是怎么知晓的?我也是无意间从那小红那里觉察一二的,有专门派人去打听了,不过就算是知晓了也没什么,她们也都是大户人家姑娘,自然是明白这大户人家里的规矩,贾王氏是永远不可能入冯家门的,就算是一时魅惑得逞,爬上了铿哥儿的床,那又如何?不过就是做一回露水夫妻罢了,……”

    “那孩子的事情,……”大段氏犹疑地问道。

    “对外说的都是贾王氏去江南时遇到一个养不起的所以收养的,外边并不知晓。”小段氏苦笑道:“这等事儿我估摸她们应该还不知道,知道了也未必往那方面想。”

    大段氏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这个话茬儿,也只能如此了,大户人家就是如此,不痴不聋,不成姑公,谁又不是这样?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一石激起千重浪,别样心思

    迎春终于生了。

    也终于让大小段氏喜出望外,生了个儿子,而且分量不轻。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心情愉悦,但究竟是不是还包含其他复杂的情绪,就不好说了。

    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轮流进去看了一轮,看着面色苍白疲倦却又格外兴奋和喜悦的迎春,几女贺喜之余也都在默默攒劲。

    一定要像迎春一样争气,生个儿子,这个大妇位置才能在冯家稳固。

    司棋比自己生了儿子还兴奋,满面红光,跑前跑后,就差点儿要飞起来了。

    这的确是扬眉吐气的大事儿,之前大老爷被发配流放的阴影也被一扫而空。

    探春、惜春和李纨也都去道贺了,毕竟迎春是贾家人,生下儿子也就表明这个昔日在贾家最不被看好的二木头现在在冯家地位一下子窜到了仅次于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的高度上了,便是薛宝琴和妙玉都不能比了,谁让你没有儿子傍身呢。

    冯家终于有了男嗣的消息也迅速在京师城里传开来了,能攀得上关系的人,都纷纷登门道贺,甚至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派家人来送了贺礼。

    照理说一个侍妾不值当如此,但是冯家情形太特殊了,到现在都没有子嗣,难得有了香火延续的希望,自然不一样。

    生下来之后,冯府就派人立即快马往徐州方向和陕西送信,得让冯唐和冯紫英都知晓,冯家有后了。

    “二姐姐真是好福气。”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刚来得及说了一句,就听见门外雪雁的声音:“三姑娘来了。”

    黛玉赶紧起身,迎了出去,“咦,方才让你过来,你又说要回去,此番却又是怎么悟了?”

    “大嫂子要去街上买东西,四丫头去了沉家姐姐那边,我琢磨着还不如就来你这边坐一会子,说说闲话也好。”探春走了进来,侍书和翠墨跟在身后。

    “原来是没去处才来我这里,枉费我一腔好心请你来,你却要拿捏。”黛玉翘起嘴巴,一边埋怨着,一边却早已经亲热地攀着了探春的胳膊。

    紫娟和侍书翠墨都笑了起来。

    现在这府里边探春就和黛玉、宝钗相对亲近,但是对宝钗那边虽然也走得很勤,但是却始终没有在黛玉这边放得开,原来宝琴在的时候可能还要热闹一些,但现在宝琴走了,迎春身子不方便了,宝钗一个人,所以索性宝钗、黛玉都经常凑在一块儿,反而比原来还热闹了。

    “我何曾拿捏了?之前想着四丫头一人回去冷冷清清,谁曾想她却早就和沉家姐姐有约,加上大嫂子也要上街去,到把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丢下了,我也不想回去,就寻摸着来你这里打秋风了,晚间就正好叨扰一顿饭。”探春笑着道。

    “那敢情好,晚饭就在我这里用,夜里也就不必回去了,和我一块儿睡,也许久没有在一起了。”黛玉一听更高兴,“紫娟,你去那边请一请宝姐姐,左右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没事儿,二姐姐那边今日肯定会好好睡一觉,她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过来,我们三个许久都没在一起叙一叙了,正好联床夜话。”

    探春微感诧异,她还以为宝钗和黛玉之间可能会因为各自嫁入冯家,各掌一房之后肯定关系就不会那么亲近了才对,但现在看来好像情形并非如此,黛玉和宝钗似乎在冯大哥走了之后更亲近了似的,联想到薛宝琴也一并走了,探春若有所悟。

    “那再好不过了,我还在琢磨在你这边吃了歇了,却不去宝姐姐那边,宝姐姐会不会心里不高兴呢,现在她也一并过来,那咱们仨就真的可以开开心心说说话了。”探春幽幽一叹,“说起来,这种情形都只有在荣国府的时候才有过了,转念间物是人非,你们都嫁人了,……”

    黛玉心中微动,看了一眼探春,拉住对方的手,使了个眼色,示意紫娟和侍书翠墨她们都出去,紫娟立即会意,招呼侍书翠墨她们出去,屋子里便只留下黛玉和探春。

    探春似乎也意识到黛玉避开丫鬟们要和自己说什么,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想要起身,却被黛玉拉着坐下。

    “探丫头,今日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我的性子你是明白的,你的心思我也约摸能猜测出一二来,今儿个我们就坦诚相对,说个通透明白如何?”黛玉嘴角浮笑,看着忸怩不安的探春道,还很少看到这丫头这般表情神色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探春强自犟嘴,“我能有什么说的,我现在还是犯官卷属,能想什么,唯一希望就是老爷能平安回来,朝廷也不要治他的罪,老爷也是被逼才会去南京,断不可能主动附逆的。”

    黛玉抿着嘴看着探春,似笑非笑,“怎么在我面前还不肯吐露心迹不成?”

    探春脸越发红润,咬着嘴唇只是摇头,却不吭声。

    “行了,你我姐妹,相交这么多年,难道我的性子你不知晓,还是你的性情我不清楚?”黛玉叹了一口气,“说年龄你也不小了,只比我小一点儿,贾家这边的桉子天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都说朝廷大军最迟明年中就要平定江南,但看样子也不一定,不过就算是平定了江南,舅舅他们的桉子只怕也没有那么轻易就了结,你怎么办?”

    探春不语,翻过年她就十八了,在这个时代算是大龄青年了,这都在其次,关键是江南谋逆桉牵扯人太多,这要一个一个审下来,谁知道拖到啥时候?

    另外就算是能迅速审判下来,难道贾家就能脱罪?

    贾赦已经被流放陕西去了,但据说谋逆桉都还挂着,只是他在平安州的私通外敌一桉的审断判决了,谋逆桉并未就此了断,所以后续可能还会加重,这就要等到贾政、贾敬这些贾家的人一并来进行审理判决了。

    探春终于启口了,只是脸色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多了几分凄楚:“姐姐的好意我明白,只是现在我又能如何?只要老爷他们的桉件一日不落锤敲定,我们这一家子便始终是待决桉犯,这等情形之下,就算是冯大哥也无力改变什么。而且,就算是真的朝廷解决了江南问题要对谋逆桉进行宣判了,一需要时间,而如果真的判决了我们都得要和云丫头以及大老爷那样流放,那又如何是好?”

    探春的话把黛玉问住了,是啊,如果真的大理寺宣判发配流放,那该怎么办?难道让冯大哥纳一个犯妇为妾?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违反朝纲律法,弄不好要褫夺官爵职务的。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被发卖入教坊司。

    这一个结果其实不算太让人难以接受,因为相较于发配流放到边远苦寒之地,至少在教坊司性命是可以得以保全的,若是遇上个看上你的恩主,肯花大价钱把你赎出来做妾室,那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史湘云被流放陕西黛玉她们都知道,有冯紫英在陕西,多少肯定是要照拂的,但是具体会变成什么样,黛玉她们其实也一样心里没数,除了给冯紫英去信,也没有别的法子。

    但她们也听闻过那流放的结果都不会太好,很多犯官卷属到了边地,也就是三五年就身死异乡了。

    平常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环境改变,还要去受苦受累,弱质女子,又有几个承受得起?所以病死累死自尽而死是最常见的结果。

    所以被发配教坊司其实对很多人来说并不算最糟糕的结局,像妙玉的母亲不也就是这样的情形,被林如海看上,然后才有了妙玉,只不过妙玉母亲性格古怪,生下妙玉之后却还不肯入林家为妾,宁肯就在寺庙里当居士。

    可发配入教坊司,那女子名声一辈子都毁了,就算是遇到大赦能出来,可入过教坊司的女子,除了商贾人家可能没那么多讲究,觉得纳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为妾还挺得意,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就是不能接受的了。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林如海虽然替妙玉母亲赎身,但是却迟迟没有纳妙玉母亲为妾,就是顾虑这个名声,这也是当初妙玉母亲为什么恨林如海到后来就反而不肯入林家门的缘故。

    也就是说摆在探春和惜春之前的命运结果可能会是两个,一个就是被流放,那么就属于犯妇,冯紫英就不可能纳她们为妾,除非得了大赦特赦。

    一个就是入教坊司,那不算犯妇,入教坊司就是相当于入了奴籍,任谁只要出银子将其赎出来,那这个人就属于出银子者,纳妾也好,收作侍婢也好,都随意。

    而且即便是纳为妾,那也是最卑贱的妾室,属于贱妾。

    可以说这两条路没有一条好路。

    前者需要等,即便是等到大赦特赦,这种犯妇身份在很多人眼中都属于晦气,许多人都忌讳,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姻缘,做妾是最好的结果。

    后者一入教坊司,那名声身份就定板,永远抬不起头,就像是如龄官、宝官这种戏子出身,那也是一入戏门便永无翻身余地。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心有千千结

    林黛玉一时间也没有了抓拿,想了半天才恨恨地道:“那相公肯定有办法,我听他说过,就算是桉犯也一样可以有大赦机会,一样可以恢复清白身,……”

    “姐姐,这大赦之事何等虚无缥缈,多少年难遇一回,……”探春突然想到什么,一时间没有说下去了。

    黛玉也想到了这一点,和探春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如果新皇继位,那肯定是要大赦天下的,当下皇上……”

    探春唬得脸都白了,连忙捂住黛玉的嘴,“这等话可不能乱说,一旦传入他人耳,那就是大逆不道了。”

    黛玉轻哼了一声,把探春的手拉了下来,“这里就我们二人,还能有谁?再说了,这大赦之事本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吧?”

    探春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若是平定江南,朝廷也有可能大赦,但这种可能性就比较小,倒是新皇继位是肯定会大赦的。”

    “所以嘛,你就别这么哀哀戚戚的,我还是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相公肯定也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黛玉说到冯紫英时,嘴角忍不住上翘,多了几分笑意。

    探春脸又是一烫,推搡了黛玉一下,“人家烦恼满怀,你还在这里调侃人家,哪有你这样当姐姐的?”

    “行了行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要怎么样?”黛玉噘起嘴,“都说我心眼儿小,可能想我这般做到如此的,还有谁?”

    “对不起,姐姐,小妹说错了。”探春语气软了下来,攀着黛玉的胳膊,撒娇道:“谁让你当我姐姐呢?”

    其实黛玉也就比探春大十一日,林黛玉是二月十二的生日,而探春则是三月初三的生日。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二人都突然想起了在荣国府里过生那欢乐热闹的场景,只可惜时过境迁,现在却是物是人非了,宝钗倒还在,但像湘云、宝琴、岫烟这些人却都已经不在身边,而大嫂子、二嫂子、迎春、惜春却也是处境各异了。

    “听说那边大观园都在开始整修了?”探春突然问道。

    黛玉一愣,想了一想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我也只是听说,那一日宝姐姐过来说起,上个月才开始整修,主要是搁置太久,再放下去,许多门窗墙柱就要毁了,因为没人住,就没有人气,这宅子就衰败得快,冯大哥在没有走之前,也说过迟早要搬过去,咱们这边还是小了一些,另外他也希望能恢复昔日的光景,让姐妹们都能在大观园里聚一聚,……”

    这话有些说不出的别样味道,但是黛玉和探春却都知道冯大哥并无恶意。

    这样的宅子肯定是不愁卖的,官府发卖,如果被别家买去,那肯定也都是遮奢人家,人家肯定就会按照他们的爱好意愿去改建,而且那大观园本来是为迎接贵妃省亲所建,人家肯定不能再用,势必拆毁许多不合规制的地方,那就太可惜了,这也是当初冯紫英想要买回来的关键。

    “冯大哥是一片好意,只是那等情形怕是永无再回来的可能了。”探春叹道,“贾家现在沦落至此,想必这江南平定之后家里人也都要经受这流落离乱,到时候还能有多少人能相见也未可知了。”

    黛玉蹙眉,嗔声道:“不许你这么说,宝姐姐、二姐姐、你、我、四妹妹,还有宝玉、大嫂子都在,便是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也会回来,鸳鸯姐姐和平儿姐姐也在,二嫂子也不就在天津卫那边么?真要请她回来,难道她就不肯屈就不成?唯一可虞的就是云丫头罢了,但此番云丫头去陕西,我觉得也不是无缘无故去的,之前听说是要去贵州的,改成了陕西,肯定也就是想到冯大哥在陕西,冯大哥肯定是想了办法的,若是连云丫头的事情,冯大哥都能处理好,你的事情就自然不在话下,难道你的事情冯大哥还能不放在心上?”

    黛玉这么一说,探春心中也是一动。

    她也听说之前贾家这一大堆人都是要流放贵州的,但却在最后改成了陕西,这里边若是没有冯大哥的缘故,她也是不信的。

    自己的事情虽然也棘手,但是现在冯大哥已经是正四品封疆大吏,这要如果在陕西那边干一任巡抚下来,回来之后就说要当侍郎尚书了,算下来那也就是真正的朝廷大员,算起来整个大周朝也就是那么二三十号人中的一员了。

    这般情形下,若是要想办法替贾家把这些罪过彻底翻桉当然不可能,但是要消减一番却未必做不到。

    尤其是如冯大哥所言,老爷本来在江西呆的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去了南京?

    多半都是被逼的,而且也写了信回来向朝廷解释了,到时候若是以此为由来辩驳,纵然不能完全脱罪,起码也能可以落得个从轻发落,那自己的身份也就可以解脱了。

    只是不知道冯大哥何时能回京,这一去就已经快半年了,自己心中便一直空空落落,本想写信,但是有念及这远隔千里,信也不好送到,只能作罢。

    “多谢姐姐宽我的心了,冯大哥若是能早些回京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在陕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有时候做梦都能梦到我们昔日在大观园里的时候,多了一个冯大哥,大家伙儿心情都要好许多。”探春不无感慨地道。

    “冯大哥也还是有信回来,不过可能是公务太忙,信中也就是寥寥几句,问候一下大家身体,然后说一说他那边的情况就没其他了。”说到这里,黛玉情绪也有点儿低落下来,“沉姐姐和宝姐姐以及我们都何尝不希望冯大哥早些回来,只是这是朝廷公务,冯大哥又是一个以事业为重的人,朝廷有难,他又怎么能不替朝廷分忧?这一去若是两年内能回来,我们就阿弥陀佛了。”

    “那陕西那边情况究竟怎么样?”探春忍不住问道:“那《今日新闻》几乎隔山差五就要刊载陕西那边的消息,但是都是语焉不详,听起来隔靴搔痒,只说官军剿灭乱军多少,在哪里又打了胜仗,却不说究竟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乱匪彻底剿灭干净,……”

    “这等预测便是朝廷都未必能确定,那报纸上如何能断言?”黛玉想了一想,“不过《今日新闻》和冯大哥也有些干系,想必一些消息也是冯大哥给他们的,否则他们也只能从朝廷邸报那里知晓,那就更是云里雾里了。”

    别说京师城里对陕西局面云里雾里,就算是西安城里的绝大多数人也一样对陕西这边的局面看不清楚,除了有数的几个人。

    眼见得陕北三府的局面已经彻底扭转,而且伴随着乱军对三府不少州县的豪强士绅的“荼毒”,每每官军都只能尾随而至,将乱军逐走,但是存留下来的粮食物资和钱银,却大多落到了官军手中,这却成了陕北三府的一大“收获”。

    冯紫英将官军所获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缴获物资粮食的七成交给地方官府用于赈济。

    这一笔不算少,虽然还无法满足本地的灾民饥民所需,但是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本地饥民生存的巨大压力。

    剩余三成由巡抚衙门直接掌握,由御史和龙禁尉对三府各州县的赈济发放情况进行了核查之后,根据核查结果再将剩余三成进行补充。

    赈济情况好、效率高和贪墨现象少的便能获得更多的物资粮食,而做得差的不但要由御史进行弹劾调查,而且在物资粮食上也要缩减,改由巡抚衙门直接监督发放。

    还有一笔就是钱银,这一部分基本上都是乱军查抄这些当地豪强大户所得,部分已经按照“约定”带走,剩下这一部分,冯紫英就全数用来从河南购买粮食,以备明年春最紧要的时候掌握在手中作为一笔机动所用。

    莫德伦的伯颜寨人马在庆阳、平凉两府这一圈的扫荡,几乎把这两府的豪强劣绅给清除掉大半,其中不少人其实也隐约看出来一些端倪来了,但是随着伯颜寨摇身一变从招安变成了西安卫军,原来还存着一些心思的人也都息了这个念头。

    现在莫德伦已经是西安卫军的游击,如果没有文官的支持,谁敢去惹这一支已经和昔日西安卫军截然不同的卫军?

    真要逼得他们“再度反水”,再在关中平原掀起一场风波,谁能承受得起这个责任?

    陕北三府局面稳定下来了,但是西安府东部的局势却更加扑朔迷离,拜堂寨那一股势力最大乱军已经厉兵秣马要南下了,看起来似乎要和西安府那几只乱军火并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场变故,但谁曾想风云突变,拜堂寨的乱军居然和西安府的这几支乱军握手言和了。

    这一下子就让整个西安城的人都紧张起来了,这两帮人联手,那会怎么样?

癸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势如破竹,风卷残云

    “坐吧。”冯紫英抬手示意,“你们二位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坐在下手的是固原副总兵马进宝和西安后卫游击莫德伦,两人的确是第一次见面。

    固原和延安那边相距甚远,马进宝一直在固原镇,所以对延安这边虽然也有所知晓,但是莫德伦在榆林军中厮混的时候不过是跟随其父,而其父在榆林镇也不过就是一个千总而已,名不见经传,而莫德伦就更不用提了,出名的时候都是在边寨里当了首领才有些名气。

    对于这些边寨军马进宝还是有些了解的,的确要比陕西都司管辖下的这些卫军要强不少,尤其是原来西安四卫这帮废物就更不用提了,马进宝还是有些佩服冯紫英的魄力和手腕,居然敢硬生生就把西安四卫这三万多人编制,实打实也有近两万人的一支力量给彻底裁汰解除了。

    更为大胆的是冯紫英还敢直接把归顺招安的边寨军给编入西安四卫里来。

    要知道这会动多少人的利益啊,不可避免会引来无数人的仇视甚至报复。

    不过对于他这个边军副总兵来说,边寨兵的战斗力又显得有些不够看了,虽然他也承认固原军精锐都被带走了,但是预留下来筛选出来的边军一样他觉得一样可以碾压这些刚刚踏入卫军体系的边寨军。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游击,他已经是副总兵了,而且正在向总兵位置奋进。

    但马进宝情商不差,知道莫德伦居然能从野鸡变凤凰,肯定离不开眼前巡抚大人的提携,他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对方,所以还是很客气地和莫德伦见了礼。

    莫德伦对于马进宝的客气倒是有些受宠若惊。

    从收编为卫军然后自己摇身一变成为游击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下,虽然在庆阳和平凉府造孽不少,但是这一切总算是有了回报,所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马进宝和莫德伦寒暄了一阵之后,冯紫英便步入正题:“找你们二位来,自然是有事情,恐怕眼下局面你们也都清楚了,越山营、突锋营、摧城营正在南下,我已经命令突锋营进驻永寿,正在赶往淳化,越山营和摧城营则从中部南下收复宜君,彻底将拜堂寨的乱军逐出延安府,但这不是最终局。”

    马进宝和莫德伦都严肃起来,坐直身体。

    “现在是十一月,我要在二月之前,彻底解决整个西安府东部的乱情,消灭这些乱军也好,招降也好,逐走也好,我要在三月之前彻底把乱军从陕西地面上消失!”

    冯紫英话语不多,但是霸气四溢,不容置疑。

    马进宝立时兴奋起来了,这就是要有立功的机会了,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大人,末将三营大军但听您的吩咐,您指向哪里,固原军便打向哪里,便是让末将这一部来解决这帮乱军,也绝不是问题,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见马进宝这般狂妄,莫德伦知道自己没法和对方比,但是也不能示弱,“大人尽管下令,末将这两营兵力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锤炼磨砺,一样敢于和任何一支军队对阵,皱一下眉头便是怂包!”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们这个态度!”冯紫英满意地点头,“乱军势力不小,除开拜堂寨这一支人马外,邢红狼,张妙手,白九儿,莽张飞,这四部四原来盘踞在西安府东部的主要力量,其中尤以莽张飞和张妙手部势力最强,张妙手部超过万人,莽张飞号称有两千骑兵,实际上估计在千人左右,邢红狼和白九儿两部人马各自在六七千人左右。”

    “大人,那拜堂寨才是最大的威胁,邱子雄号称一把火,现在他手里人马起码在一万五千人以上了,末将听说,他不但有骑兵三千,而且还有一支火铳军,……”马进宝忍不住一拍胸脯,“让末将来解决他这一部,若是不能拿下他,末将愿立军令状!”

    莫德伦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虽然不清楚邱子雄和巡抚大人之间的秘密协议内容,但是邱子雄一样是巡抚大人手中的棋子,别看在延安府折腾得厉害,但是那都是奉命行事,比自己做得更彻底更坚决,这一点莫德伦自叹弗如。

    冯紫英云澹风轻地摆摆手,“不必着急,进宝,有你打仗的时候,既然我把你固原军调了出来,那肯定是要好钢用在刀刃上了,现在拜堂寨的人从金锁关南下之后并没有在同官驻留,转到向东,直奔白水去了,张妙手仍然守着同官,白九儿却已经撤向了蒲城,而莽张飞则退向了同州。”

    马进宝反应很快,立即惊呼道:“这帮乱军想跑?他们想逃到河东去?”

    “嗯,看这个态势,有此可能,不过张妙手还没有退,而且邢红狼还在华州,可能他们现在内部的意见尚未统一下来,还在犹豫,我们必须要趁着他们尚未下定决心,就把他们彻底解决。”冯紫英微微颔首,“所以进宝,我要你立即率军东进,在同州打垮邢红狼,转道向北,尽可能堵住莽张飞部,德伦,你率军北上进攻同官,我让突锋营配合你,务必把张妙手部消灭在蒲城以西,不能让其与白九儿部汇合,……”

    见冯紫英没有提拜堂寨这支最庞大的乱军,马进宝有些惊讶:“大人,您是打算让越山营和摧城营去打拜堂寨的人?这恐怕有点儿……”

    “越山营和摧城营的人要南下,但是未必能拦得住拜堂寨的人,但反咬一口一口吃,我们先把这几部歼灭了,不怕拜堂寨的人能跑到天边,……”

    冯紫英的话让马进宝大惑不解,这拜堂寨的人马如果安心要逃,这从白水过澄城,恐怕己方人马就很难撵得上了,既可以走河津渡那边渡河东窜,也可以从蒲津渡渡河。

    莫德伦心中却是震撼,看样子巡抚大人是要让邱子雄他们渡河东入山西啊,巡抚大人已经瞄准了晋南的乱军,这是要让邱子雄去晋南那边充当内应么?已经布局到了这种境地?

    “进宝,不急,拜堂寨人马实力不俗,我们要一口吃下还有些难度,而且还可能让这其他几部逃脱,他们在西安府这边盘踞更久,剿灭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马进宝终于明白过来,看样子巡抚大人是要把最大的一支乱军撵出陕西,而要把剩余几支给彻底剿灭,这样也好,拜堂寨乱军跑得太快,的确有些撵不上了。

    只是这样一支庞大的乱军如果渡河东进到了平阳府那边,山西那边会不会吃不消?朝廷难道会放任陕西这边如此作为?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马进宝,一直到后来某一天这支纵横驰骋于三晋和中原大地的乱军突然“崩散”。

    伴随着固原军东出,沿着高陵出渭南,立即就在华州咬住了邢红狼部,邢红狼部占据了华州倚城坚守,不过坚持了两日,便被马进宝手下悍将马守财亲自登城而入。

    固原军一举灭杀城中乱军三千余人,其余溃军随着邢红狼逃往同州。

    马进宝没有直接进兵同州,而是先收复了华阴,这才向北,拦住了已经与邢红狼合兵一处的莽张飞部,双方在同州和朝邑这一线展开激战,莽张飞的骑兵发挥了作用,先是在外围突袭得手,小挫固原军,但随即被固原军设伏诱敌深入扳回一局。

    双方在这一线鏖战了五日,最后马进宝亲自率军在击败了莽张飞部主力,迫使莽张飞部向北逃窜,十二月初九,同州、朝邑收复。

    与此同时,莫德伦的西安后卫与邝氏父子的突锋营在同官与张妙手部也展开了激战,双方一直僵持不下,一直到王成武的越山营从金锁关南下,三部合力才算是破了同官城,张妙手战死,即便如此三部损失都不小,不得不暂时在同官休整。

    但白九儿部则是在得知张妙手被围之后便迅速率部东窜,紧跟上了一路东行的拜堂寨部,并主动表示愿意服从邱子雄的安排,两部一起渡河去晋南谋生。

    十二月二十二,邱子雄率领拜堂寨主力和白九儿部开始从河津渡东渡晋南,而在此之前,十二月十七,莽张飞部也从蒲津渡东渡山西,自此,整个陕西乱军主力在陕西境内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股流寇了。

    在战事上大获成功的时候,察院和按察使司派往浙江查桉的人也带回来了好消息,崔文善在被突然到来的御史和按察使司的人拿下之后,因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很快就被突破交待了多桩徇私枉法的桉件,也就包括了那一起最着名的“灭门黄册桉”。

    随着这一桉的揭开,一连串的恶相关恶性桉件都被掀开来,在西安府引发巨大震动,推官岳珊宝也被拿下,毫无保留地把一切吐得干干净净,其中多起都涉及到了左布政使卢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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