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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奇迹,孙山

    练国事同样异常兴奋。

    虽然他确定自己能够考中进士,但是这是会元啊!

    会元和普通进士的差别还是相当大,光是这个名头,就足以为他增添无数名气,而在未来的仕途之路上也可以平添无限助力。

    官应震和周永春也是格外振奋。

    会元出自青檀书院,这无疑会让青檀书院的名声再上一层楼,而未来青檀书院的学子们也能在北地乃至整个大周更有影响力,这是作为掌院和山长的最大荣耀和期盼。

    冯紫英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虽然明知道这种名头永远轮不到自己身上,但是这个会元的光环实在太诱人了,以至于自己都有些忍不住羡慕嫉妒起练国事这个家伙起来了。

    倒是方有度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没有太多兴奋的表情。

    看见一拥而上去道喜祝贺的同学,冯紫英和方有度两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旁,显得那么落寞,冯紫英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难道这就预示着自己和方有度要落榜?这也未免太不吉利了。

    “方叔,君豫兄中了会元,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冯紫英揶揄对方道:“起码也要羡慕嫉妒一下吧?”

    “紫英,我不嫉妒羡慕,因为我知道那没我的戏,我很坦然,即便是落榜,我也能坦然接受。”

    方有度努力的控制自己情绪,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中了举人我已经很满足了,春闱结束,我就可以回去娶亲,嗯,紫英,真的很感谢,我可以娶到我原来梦寐以求,不,做梦都难以企及的梦中人,我真的很满足了,现在家里情况也很好,家父家母也已经可以安享晚年,我还可以继续读书,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微微点头,起码方有度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好,嗯,自己有么?好像也应该有才对。

    会元带来的冲击尚未结束,很快就传来了第二个第三个喜讯。

    韩敬高中第七名,许獬高中第十一名,这都是相当难得的高位了。

    不过相较于练国事的会元和两人的名声来说,就有些黯淡了。

    但是想到还有半个月之后的殿试,状元是不会以这个会试成绩来作为依据的,全凭那一日的发挥和圣心独裁,所以韩敬和许獬虽然都略感失望,但都还是能保持着自己的风范。

    几个最出挑的青檀学子中式都应该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唯一就是排位而已,而剩下的就是其他学子们了。

    很快同学和报喜者又送来了第四份第五份喜报,宋统殷高中第四十八名,罗尚忠高中低七十二名。

    又是一阵欢呼,这两位都是老西园学子,年龄也都是比冯紫英要大十岁左右,都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了,同时在书院里虽然不及许獬、韩敬和练国事等人的名气,但在他们自己的家乡都是一等一的才子。

    接下来就是一阵艰难的等待,一直等到了两炷香之后,才又送来了第六份喜报,方震孺高中第一百二十三名,……

    ……

    伴随着一份份喜报的送来,名次也越来越排后,当叶廷桂高中第三百一十五名和范景文高中三百二十二名的喜报传来时,大家都意识到恐怕青檀书院今科的中式该进入尾声了。

    截止到叶廷桂为止,目前青檀书院已经高中了十三名,远远超出了以往的成绩。

    整个春闱名额是三百八十人,剩下来其实也就是一张皇榜所贴了,估计这个时候同学们也已经正在看最后一张皇榜了。

    “喜报,喜报!”门外再度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整个客栈里却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那最后的声音出现。

    “恭喜湖广江夏生员贺逢圣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四十六名!”

    “喜报,喜报!恭喜山西乡宁生员郑崇俭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六十一名!”

    “喜报,喜报!恭喜南直隶兴化生员吴甡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七十五名!”

    一连串喜报接踵而至,让整个鸿宾客栈顿时沸腾起来了,一口气来了三张喜报,只把那本来已经有些绝望的几人高兴得热泪盈眶,而那郑崇俭更是一跃而起,站在了茶桌子上,猛然怒吼一声:“我中了,宁乡郑崇俭中了!”

    其余的人都在为这三个人高兴的同时也免不了有些黯然神伤。

    青檀书院今年的成绩已经远超前科乃至以前任何一科了,十六人考中进士,虽然不少排位在后,但是这不但还有殿试,而且就算是殿试落在后面,也无关大局。

    进士就是进士,同进士也是进士,一样要授官,而且硬牌子的进士官!

    冯紫英也有些遗憾,看来奇迹没有发生,自己的孤注一掷并没有能获得上苍眷顾,也只能等待下一科再来搏一回了。

    只是这三年苦读又需要一番苦熬了,但他有信心经过三年的苦读,在下科春闱,他可以考出一个更好的成绩。

    不敢说勇夺会元,但是起码可以排在前列!

    旁边的方有度也站起身来,拍了拍冯紫英的肩膀,故作潇洒的道:“紫英,看来我们还要与虎臣、仲伦、一衷一起共同学习三年了,这样也好,咱们的同学敢情可以更深厚,……”

    冯紫英也站了起来,坦然的摊摊手:“我可不像你这么看得开,我还是有些遗憾的,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也努力过了不是?走吧,我们去祝贺一下克繇、鹿友、大章他们几个,……”

    “喜报,喜报!”街的另一头再度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吼,紧接着就是一个略显清嫩的声音,“喜报,喜报,紫英,方叔,……”

    嗯?怎么有点儿像许其勋和宋师襄的声音?

    “喜报,喜报!恭喜顺天府宛平生员冯铿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七十九名!恭喜南直隶歙县生员方有度高中永隆五年春闱第三百八十名!”

    整个客栈再度疯狂起来,又是二连中?!

    冯紫英第一时间听到自己高中第三百七十九名时,也不禁有一种奇迹出现的感觉,第三百七十九,嗯,还不是最后一名,而且夸张的是最后一名居然是和自己刚才还在相互勉励的方有度!

    一阵奇妙的轻松感充斥在冯紫英的身上,近乎于一种虚浮的畅快放松,让他想要就势躺在地下,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但这当然只是想象。

    而此时身旁的方有度则完全是呆若木鸡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看着四周,似乎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还是冯紫英镇定下来之后,狠狠的拍了拍方有度的肩头:“方叔,你中了!”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方有度喃喃自语,然后看到簇拥上来的同学们,这个时候才真正相信自己中了,哪怕这是最后一名,但是它的确是进士啊!

    整个鸿宾客栈沉醉在一片欢乐的喧嚣中,五十四人参考,竟然中了十八人,而且这五十四人中,有三十七人都是去年秋闱刚过,这样的成绩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个进士太重要了,不管最终结果是是什么,按照现在的情形,进士最差也就是观政一段时间之后授官。

    按照大周惯例,观政须在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以及五军都督府,按照规制,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按照进士二三甲顺序每次每部三员进行观政,五军都督府则是每次二员,榜末十人留吏部观政。

    观政时间三个月到半年不等,最长不超过一年就要授官。

    而且哪怕是最差劲儿的三甲同进士,授官起步就是正八品,而且任职三到四年后,便会明确提拔到从七品以上,也就是说,最差的同进士也能在三到四年之内赶到七品官员,而二甲进士就更不一般,甚至可以从从七品直升到从六品乃至正六品,而且多为进入京官序列。

    冯紫英应该是最快冷静下来的,在贺逢圣、吴甡、郑崇俭、方有度还沉醉在狂喜之中时,他已经开始考虑半个月之后的殿试了。

    二三甲之间的差距仍然相当巨大,赐进士出身和赐同进士那是两个概念,尤其是在起步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而且殿试不比秋闱春闱,可以自由发挥的余地更大,而且被皇上选中的机会也更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殿试更像是皇帝个人的一次选拔来确定名次,即便是读卷官有很大的影响作用,但是也无法取代一个想要按照自己意图来进行选拔的皇帝。

    从前明到大周,最勤政的皇帝可以从按照惯例选读三十六卷一直增加到看七十二卷,这也并无什么不妥,因为这是皇帝的权力,哪怕他要求将所有卷子都要亲自浏览一遍,读卷官们也无权干预,不像秋闱和春闱,如果皇帝想要亲自阅卷干预,那就是违背祖制,内阁和都察院便可坚决反对,予以制止。

    殿试,现在才是最适合自己展示的舞台!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门第

    见丈夫没有反应过来,王夫人呶了呶嘴,便是刚才薛姨妈离去的方向,贾政恍然大悟:“你是说宝丫头?”

    “是啊,宝丫头今年也十四了,论理也该考虑这些事情了,薛家现在也没有一个撑得起门面的人,那薛文龙也是一个不晓事的,成日里跟着东边的高乐,这宝丫头的事情怕还得老爷多费费心。”王夫人看着自己丈夫道:“宝丫头也是嫡出,论人才容貌,论体格脾性,那都是极好的,纵然是那段氏挑剔,也绝对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贾政微微点头,这宝丫头倒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不过他作为姨爹,却还不好过多过问,毕竟人家还有一个舅舅,娘亲舅大,要说也该自己那个内兄来操心才对。

    “夫人,那二兄那边难道便没有一个说法?”贾政问道。

    贾政一提起,王夫人也有些尴尬。

    先前薛姨妈也来说起过,说前两年里兄长倒是很挂心宝丫头,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外放之后太忙碌,还是没有合适的,所以这一年多时间里就放了下来,这也让薛姨妈很是着急。

    两姊妹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王夫人也半遮半掩的说了一些关于自家宝玉未来的一些打算,倒是让薛姨妈吃了一惊。

    没想到自家姐姐还要指望这宝玉能攀上皇室宗亲,但看看宝玉的相貌气度,若是能在诗文上有所造诣,倒也不是不可能。

    “二兄那边这一年里我们姊妹都没怎么见着人,嫂嫂那边也不清楚兄长的想法,所以这事儿也就拖下来了。”王夫人只能放低声音道。

    “夫人,宝丫头看起来是不错的,但是这门第上……”贾政也有些不好启口。

    这薛家不比几十年前的薛家了,那个时候紫薇舍人的门第还在,现在谁还记得你这个紫薇舍人的先祖啊?一提起薛家,那就是皇商,甚至刻薄一点儿的就说是商贾人家,冯家那边怎么想?

    “门第怎么了?”一听丈夫嫌弃妹妹家门第,王夫人声音便提高了几度,“薛家也是官宦之后,紫薇舍人门第差了?纵然这些年来有些寥落,但是毕竟底子还在那里,妾身听闻那冯家对商贾之家并无太多成见,听说那薛家二房也在和冯家合伙做些营生,好不兴旺,……”

    “夫人,不一样的,和薛家一起做营生同与薛家结亲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贾政摇了摇头,“这豪门世家乃至那些个文官清贵之家,哪个背后没有一些营生勾当?但人家有营生并不代表会以此为业,我们贾家也有营生,可谁会觉得我们是商贾之家?冯家也有营生,谁会觉得冯家是商贾之家?可薛家那就是真正的商贾之家了啊,连个袭爵都没有,妹夫也殁了,这冯家会答应么?”

    听得自己丈夫这么一说,王夫人脸色也是一暗。

    的确,这是个大问题,有营生没问题,但是你若是以此为生,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就像那些个乡绅一样,有田有土,再谋些营生,便不能视为商人,举人之家,也有营生,你能说他是商贾人家么?

    “可是那梅翰林不也是和薛家二房结了亲么?”王夫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夫人,那也不一样。梅之烨和薛家结亲的时候连举人都不是,一个酸秀才,连饭都吃不起,薛家算是资助了他,而且他当时也是耍了滑头,只说结为姻亲,结果是庶子,现在他步步高升,进了翰林院,便是庶子都有些想要反悔的模样,……”

    贾政的话让王夫人吃了一惊,“不能吧,这都订过亲了,只等年龄合适便要成亲,……”

    “那又如何?便是成婚还能休妻另取,这等事情难道每朝每代还少了么?”贾政冷笑,“梅之烨现在四十不到,刚授了翰林院检讨,实打实的从七品清贵,再等一两年便能有个正七品出身,若再是出翰林院,便是各部主事或者外放一府推官知县,前程似锦,难道他就不想替自己儿子攀个好人家?”

    “可那是庶子……”

    “庶子也是他自家儿子,那也想有个好前程,找了薛家能有什么好处?”贾政轻蔑的撇了撇嘴。“而且还是薛家二房,……”

    想到自己也是二房,贾政话一顿,又转开:“总之我觉得现在梅家恐怕未必会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这年头悔婚之人难道少了?其他不说,便是这每科秋闱春闱两次大比中式者,便会有不少悔婚退亲者,……”

    见丈夫这般一说,王氏心里也是一凉,“那依老爷之见,这宝丫头怕也是……”

    贾政沉吟了一阵,“宝丫头和林丫头,其实都各有好处,各有不足,宝丫头好处是脾性好,看样子也是个易生养的,但家世是一个问题;林丫头家世好,但最大问题就是身子骨,哎,所以啊,这种事情成不成还两说,……”

    “那老爷之意……?”王夫人也皱起眉头,若是两头都不成,就为难了。

    “嗯,这事儿先说到这里,我打算让琏儿或者你让琏儿媳妇找机会打探一下铿哥儿的口风,听说他在家里是个能作主的,很多事情连那段氏都要听她这个儿子的,原来不是说要等到春闱之后么?现在春闱过了,他年龄也已经十五了,怕是要考虑这等事情了。”

    贾政沉吟了一下,“另外找个机会,你不是说把你那两个丫鬟送给他么?趁着他现在中了进士,也算是一个道贺吧。”

    王夫人点点头,“这金钏儿妾身原来还打算替宝玉留着的,但现在妾身倒是越发觉得对宝玉管得严一些才好,他房中丫鬟太多,看看人家冯家大郎,比他大两岁,都中了进士要做官了,才一个贴身丫鬟,妾身还真的怕宝玉年幼没有定性,把持不住,给那些个狐媚子给祸害了,所以打算把他房里的丫鬟再打发出去两个,……”

    对这等事情贾政是懒得操心的,点点头:“嗯,这倒也是,夫人看着办就是,总归让宝玉收收心,日后要有一个好的前程,总归要寻个好的亲事才行。”

    二人正说间,却见那金钏儿进来,“老爷,太太,鸳鸯姐姐来说,史大姑娘过来了,老祖宗请太太也过去热闹热闹,……”

    “哦?云丫头也来了?”王夫人笑了笑,“老爷,那妾身就过去了。”

    “唔,……”贾政怔了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但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夫人快去吧,免得母亲等候。”

    贾母房中这个时候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史湘云来的也正是时候,正在眉飞色舞的说着这一路见闻。

    “这外边儿可是一片欢腾,走到街上到处都能闻到酒香,每家酒楼里现在都是人满为患,那些个读书人啊,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趾高气扬,活生生一副百景图啊,……”

    见云丫头这般兴奋,鸳鸯也忍不住笑着道:“云姑娘这一趟过来岂不是被堵在了路上?”

    “那不是咋地?还绕了一条道才过来,一路上人声鼎沸,没见着这么热闹过,这比起元宵都还要热闹。”史湘云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开心,来到这贾府里边简直比过年还幸福,在没有家里边那些个让人心烦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姐姐妹妹一起顽,“宝二哥呢?咋还没来?林丫头、探丫头和宝姐姐呢?”

    “云姑娘别着急,奴婢都让人去通知各位小姐了,想必很快就要过来了,不过宝二爷好像和琏二爷出门了,估计要午间才能回来吧?”鸳鸯回答道。

    贾母脸上也一脸慈爱的神色,看着这个自己娘家的孙女儿,“云丫头上来挨着我坐,许久不见了,倒是长高了不少。你宝二哥和琏儿哥他们出去看榜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才对。”

    “琏二哥和宝二哥也去看榜去了?”史湘云颇为惊讶,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宝二哥是没多少心思想要读书的,怎么现在却关心去春闱来了?

    “嗯,你冯家大哥今科春闱大比,大家都想知道他今科有没有考上。”贾母倒是没有在意。

    冯家和贾家关系现在日益紧密,虽然冯家大郎的表现和宝玉比起来让人有些羡慕,但是宝玉却是这个性子,谁也没有办法,这冯家大郎若是考中了,那对贾家也只有好处,起码日后也能照拂贾家这些个子弟一二。

    史湘云还从未见过这个现在已经被贾府里边传位文曲星下凡的冯家大哥,去年她来过府里两次都从未遇到过,对这位冯家大哥也是颇为好奇,想要看看这位文曲星下凡的人物就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哦,冯家大哥也参加春闱了?”史湘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好像是诶,去年不是说就考中了举人,过年时阖府上下都在议论,今年当然要考进士了,不过不是说冯家大哥才是十五岁么?就要考进士了?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门第

    见丈夫没有反应过来,王夫人呶了呶嘴,便是刚才薛姨妈离去的方向,贾政恍然大悟:“你是说宝丫头?”

    “是啊,宝丫头今年也十四了,论理也该考虑这些事情了,薛家现在也没有一个撑得起门面的人,那薛文龙也是一个不晓事的,成日里跟着东边的高乐,这宝丫头的事情怕还得老爷多费费心。”王夫人看着自己丈夫道:“宝丫头也是嫡出,论人才容貌,论体格脾性,那都是极好的,纵然是那段氏挑剔,也绝对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贾政微微点头,这宝丫头倒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不过他作为姨爹,却还不好过多过问,毕竟人家还有一个舅舅,娘亲舅大,要说也该自己那个内兄来操心才对。

    “夫人,那二兄那边难道便没有一个说法?”贾政问道。

    贾政一提起,王夫人也有些尴尬。

    先前薛姨妈也来说起过,说前两年里兄长倒是很挂心宝丫头,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外放之后太忙碌,还是没有合适的,所以这一年多时间里就放了下来,这也让薛姨妈很是着急。

    两姊妹自然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王夫人也半遮半掩的说了一些关于自家宝玉未来的一些打算,倒是让薛姨妈吃了一惊。

    没想到自家姐姐还要指望这宝玉能攀上皇室宗亲,但看看宝玉的相貌气度,若是能在诗文上有所造诣,倒也不是不可能。

    “二兄那边这一年里我们姊妹都没怎么见着人,嫂嫂那边也不清楚兄长的想法,所以这事儿也就拖下来了。”王夫人只能放低声音道。

    “夫人,宝丫头看起来是不错的,但是这门第上……”贾政也有些不好启口。

    这薛家不比几十年前的薛家了,那个时候紫薇舍人的门第还在,现在谁还记得你这个紫薇舍人的先祖啊?一提起薛家,那就是皇商,甚至刻薄一点儿的就说是商贾人家,冯家那边怎么想?

    “门第怎么了?”一听丈夫嫌弃妹妹家门第,王夫人声音便提高了几度,“薛家也是官宦之后,紫薇舍人门第差了?纵然这些年来有些寥落,但是毕竟底子还在那里,妾身听闻那冯家对商贾之家并无太多成见,听说那薛家二房也在和冯家合伙做些营生,好不兴旺,……”

    “夫人,不一样的,和薛家一起做营生同与薛家结亲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贾政摇了摇头,“这豪门世家乃至那些个文官清贵之家,哪个背后没有一些营生勾当?但人家有营生并不代表会以此为业,我们贾家也有营生,可谁会觉得我们是商贾之家?冯家也有营生,谁会觉得冯家是商贾之家?可薛家那就是真正的商贾之家了啊,连个袭爵都没有,妹夫也殁了,这冯家会答应么?”

    听得自己丈夫这么一说,王夫人脸色也是一暗。

    的确,这是个大问题,有营生没问题,但是你若是以此为生,那就是两个概念了,就像那些个乡绅一样,有田有土,再谋些营生,便不能视为商人,举人之家,也有营生,你能说他是商贾人家么?

    “可是那梅翰林不也是和薛家二房结了亲么?”王夫人还是有些不甘心。

    “夫人,那也不一样。梅之烨和薛家结亲的时候连举人都不是,一个酸秀才,连饭都吃不起,薛家算是资助了他,而且他当时也是耍了滑头,只说结为姻亲,结果是庶子,现在他步步高升,进了翰林院,便是庶子都有些想要反悔的模样,……”

    贾政的话让王夫人吃了一惊,“不能吧,这都订过亲了,只等年龄合适便要成亲,……”

    “那又如何?便是成婚还能休妻另取,这等事情难道每朝每代还少了么?”贾政冷笑,“梅之烨现在四十不到,刚授了翰林院检讨,实打实的从七品清贵,再等一两年便能有个正七品出身,若再是出翰林院,便是各部主事或者外放一府推官知县,前程似锦,难道他就不想替自己儿子攀个好人家?”

    “可那是庶子……”

    “庶子也是他自家儿子,那也想有个好前程,找了薛家能有什么好处?”贾政轻蔑的撇了撇嘴。“而且还是薛家二房,……”

    想到自己也是二房,贾政话一顿,又转开:“总之我觉得现在梅家恐怕未必会再愿意结这门亲事了,这年头悔婚之人难道少了?其他不说,便是这每科秋闱春闱两次大比中式者,便会有不少悔婚退亲者,……”

    见丈夫这般一说,王氏心里也是一凉,“那依老爷之见,这宝丫头怕也是……”

    贾政沉吟了一阵,“宝丫头和林丫头,其实都各有好处,各有不足,宝丫头好处是脾性好,看样子也是个易生养的,但家世是一个问题;林丫头家世好,但最大问题就是身子骨,哎,所以啊,这种事情成不成还两说,……”

    “那老爷之意……?”王夫人也皱起眉头,若是两头都不成,就为难了。

    “嗯,这事儿先说到这里,我打算让琏儿或者你让琏儿媳妇找机会打探一下铿哥儿的口风,听说他在家里是个能作主的,很多事情连那段氏都要听她这个儿子的,原来不是说要等到春闱之后么?现在春闱过了,他年龄也已经十五了,怕是要考虑这等事情了。”

    贾政沉吟了一下,“另外找个机会,你不是说把你那两个丫鬟送给他么?趁着他现在中了进士,也算是一个道贺吧。”

    王夫人点点头,“这金钏儿妾身原来还打算替宝玉留着的,但现在妾身倒是越发觉得对宝玉管得严一些才好,他房中丫鬟太多,看看人家冯家大郎,比他大两岁,都中了进士要做官了,才一个贴身丫鬟,妾身还真的怕宝玉年幼没有定性,把持不住,给那些个狐媚子给祸害了,所以打算把他房里的丫鬟再打发出去两个,……”

    对这等事情贾政是懒得操心的,点点头:“嗯,这倒也是,夫人看着办就是,总归让宝玉收收心,日后要有一个好的前程,总归要寻个好的亲事才行。”

    二人正说间,却见那金钏儿进来,“老爷,太太,鸳鸯姐姐来说,史大姑娘过来了,老祖宗请太太也过去热闹热闹,……”

    “哦?云丫头也来了?”王夫人笑了笑,“老爷,那妾身就过去了。”

    “唔,……”贾政怔了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但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夫人快去吧,免得母亲等候。”

    贾母房中这个时候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史湘云来的也正是时候,正在眉飞色舞的说着这一路见闻。

    “这外边儿可是一片欢腾,走到街上到处都能闻到酒香,每家酒楼里现在都是人满为患,那些个读书人啊,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趾高气扬,活生生一副百景图啊,……”

    见云丫头这般兴奋,鸳鸯也忍不住笑着道:“云姑娘这一趟过来岂不是被堵在了路上?”

    “那不是咋地?还绕了一条道才过来,一路上人声鼎沸,没见着这么热闹过,这比起元宵都还要热闹。”史湘云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开心,来到这贾府里边简直比过年还幸福,在没有家里边那些个让人心烦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姐姐妹妹一起顽,“宝二哥呢?咋还没来?林丫头、探丫头和宝姐姐呢?”

    “云姑娘别着急,奴婢都让人去通知各位小姐了,想必很快就要过来了,不过宝二爷好像和琏二爷出门了,估计要午间才能回来吧?”鸳鸯回答道。

    贾母脸上也一脸慈爱的神色,看着这个自己娘家的孙女儿,“云丫头上来挨着我坐,许久不见了,倒是长高了不少。你宝二哥和琏儿哥他们出去看榜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才对。”

    “琏二哥和宝二哥也去看榜去了?”史湘云颇为惊讶,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位宝二哥是没多少心思想要读书的,怎么现在却关心去春闱来了?

    “嗯,你冯家大哥今科春闱大比,大家都想知道他今科有没有考上。”贾母倒是没有在意。

    冯家和贾家关系现在日益紧密,虽然冯家大郎的表现和宝玉比起来让人有些羡慕,但是宝玉却是这个性子,谁也没有办法,这冯家大郎若是考中了,那对贾家也只有好处,起码日后也能照拂贾家这些个子弟一二。

    史湘云还从未见过这个现在已经被贾府里边传位文曲星下凡的冯家大哥,去年她来过府里两次都从未遇到过,对这位冯家大哥也是颇为好奇,想要看看这位文曲星下凡的人物就是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哦,冯家大哥也参加春闱了?”史湘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好像是诶,去年不是说就考中了举人,过年时阖府上下都在议论,今年当然要考进士了,不过不是说冯家大哥才是十五岁么?就要考进士了?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凉凉

    贾母富态白皙的面孔上掠过一抹混杂了无奈、遗憾和期盼的复杂神色,点了点头:“嗯,去年中举,今年当然要参加春闱了,万一考中了,那就不一样了。”

    即便是贾母和贾府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冯紫英今科就能考过春闱。

    想当初隔壁东府的敬老爷,那是贾家最能读书的,也是举人过了之后,又考了五次春闱,从二十二岁考到三十四岁,才中了一个三甲进士,那也算是进士年龄中相当不错了。

    冯紫英十四岁的举人,已经是整个大周迁都之后最年轻的举人,如果这十五岁还要中一个进士,岂不要成为大周最年轻的进士?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按照贾府里边大多数人想的,再怎么冯家大郎也要考上两三回才能过吧,二十岁时能考中一个进士,那就是年轻俊彦了。

    “没想到冯大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居然就能考进士了。”史湘云连连摇头,“宝二哥怕是要努力了,要不就差太远了。”

    鸳鸯脸色一僵,悄悄瞅了一眼老祖宗的表情,见没太大变化,悄悄按了按心口,松了一口气。

    也是史大姑娘大大咧咧的性子,老祖宗才不介意,换了别个,只怕就要恶了老祖宗的心意了。

    其实贾母听到史湘云这般说心里何尝不是一阵酸涩,但是这是自家孙儿不争气,怨得谁来?

    阖府上下都盼望他能读书,他要什么给什么,想什么满足什么,连冯紫英都被府里边千方百计拉来给他做各种辅导,可他本人就是不喜欢读书,奈何?

    也不能说不喜欢读书,他就是不喜欢经义策论,对吟诗作赋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却只能拿来当遮羞布了。

    正说话间,王熙凤却先来了。

    ”二嫂子,琏二哥和宝二哥去看榜去了,还没回来?”史湘云揽着王熙凤胳膊,亲热的道。

    “还没有,估计人太多,挤不进去吧。”王熙凤也笑着道:“云丫头现在可难得来一趟,多住几日再走。”

    史湘云嘟起嘴,“我倒是想一直住在这里不回去了呢,二嫂子能不能一直管我吃喝?”

    王熙凤和贾母都被逗乐了,贾母更是拍着旁边的靠枕笑着道:“难道说咱们府里还不能管不起你一个?想住多久住多久,那边我让人去打招呼。”

    “是啊,云丫头在这边,咱们府上也要热闹许多,二妹妹和林妹妹都是些闷葫芦,宝丫头和四妹妹也是不爱出门,就只有探丫头还热闹点儿,多了你,咱们府里人气都要旺一些。”王熙凤也附和着道。

    “真的?老祖宗,二嫂子,那我可真的就住下了,这样我可以天天去宝姐姐和林姐姐那里,她们最喜欢我,探丫头比我还招人嫌她们都不嫌弃,……”史湘云兴奋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啥叫我比你招人嫌?”探春清脆的声音响起,双手插在腰间,气哼哼的瞪着史湘云:“云丫头,你成日里在背后污蔑诽谤我们,这下子可好,还要在我们府里长久住下去,真以为宝姐姐和林姐姐喜欢你?我告诉你,要不了两天,她们就能看穿你的真实面目,狗憎人厌,到时就看见你就要吩咐丫头把门关上,你也只有来我那里混日子,……”

    探春的一席话把整个屋里的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史湘云也被气乐了,上去就要撕探春的嘴,两个丫头扭在一块儿,直把贾母逗得眉花眼笑。

    宝玉跟在贾琏后面有些恹恹的回了府里,和贾琏道了别,便阴悄悄回了自家院子里。

    “哟,二爷回来了?”今日是媚人和紫绡当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贾宝玉便径直进屋,上床躺下了。

    没想到冯大哥还真的中了进士,看见皇榜周围那欣喜若狂的士子,那些个连连道贺喜气洋洋的家人,贾宝玉心里边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是喜怒哀乐。

    琏二哥倒是挺高兴,看见了冯大哥的名字挂在榜上,都忍不住要早点儿回来宣布这个好消息。

    问题是这个消息对自己算是好消息么?贾宝玉不知道。

    虽然早就在去年秋闱之后,冯大哥和父亲都或明或暗的说了对自己的期望,他当时还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经义策论这些看着就头疼的东西了,平素里看看诗文,吟诗作画一番,再和姐妹们探讨一番,倒也轻松自在。

    只是每日里还是需要去族学里读一读书,却再没有以前那么大的压力。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挺好,但是为什么今日看到皇榜下那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学子们,自己却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呢?

    贾宝玉以为自己可以脱离世俗,以为自己可以无视别人的态度,但是却没有意识到他归根结底还是生活在一个世俗的社会中,周围所有的一切的一点一滴始终是要反作用于自己身上的。

    他可以蔑视仕途经济,可以不在乎营生生计,但是却不代表别人能做到,贾府现在衣食无缺,可以保障一切,但是不代表以后也会一直如此。

    有些东西他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一点儿,但更多的东西他还是处于懵懵懂懂状态下,这些影响心情的因素也只是短暂的干扰了一下她的心绪,所以当媚人进来告诉他史大姑娘过来了,老祖宗让他过去时,这一切便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看见贾宝玉如飞一般的跑了出去,连带着紫绡忙不迭的替他拿一件披风,这春寒料峭,天气乍暖又寒,丫鬟们也深怕这位爷给冻着生病了。

    “怎地二爷先前还恹恹的,这时候却又如此兴奋快活起来了?”晴雯在一旁水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衣衫,看见宝玉兴冲冲的跑出门去,顺口问着正在门廊上收拾窗户的绮霰。

    “这却不知道了,宝二爷早上是和琏二爷出门的,谁知道咋就不高兴了,这会子却是媚人和他说了史大姑娘来了吧。”绮霰瞟了一眼还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晴雯:“怎么,你还想跟着过去啊,都说你多少次了,二爷的性子得由着他一点儿,莫要成日里傲娇,你也是老祖宗打发来的,要不你还能一直在这屋外呆一辈子不成?”

    晴雯瞅了一眼对方,却不言语。

    她是半路来的,和这屋里几个得宝玉心的丫鬟都不是很熟络,更谈不上知心。

    袭人和另外一个去年被撵出去的茜雪倒也还好一些,性子和气,像媚人、麝月、秋纹、碧痕和这一位绮霰,却是没多少话说,而且多多少少也有些防着她,所以关系也是越发冷淡。

    倒是这屋里几个小丫鬟,晴雯话还多一些,只是小丫鬟也有小丫鬟们的一个圈子,平素里也难得说些亲近话,所以这么一下来,只剩下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倒成了孤家寡人不合群了。

    见晴雯不说话,那绮霰也撇撇嘴,扭着身子自顾自去了,若不是袭人姐姐说还是要劝劝这晴雯,她才懒得多说这番话呢。

    贾宝玉来到贾母房中时,里边已经是欢声一片,他几乎是奔跑着冲入房中的,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便是一阵娇声燕语。

    “二哥哥!”

    “宝二哥。”

    “宝兄弟。”

    “宝二爷。”

    “二爷来了。”

    这人人都在招呼他,个个都是笑脸相迎,这份感觉真的是美死了,先前在皇榜下的阵阵触动和感慨,刹那间就消失无踪。

    便是冯大哥考中进士又能怎地?

    能有自己这般幸福快乐么?

    他有这么多姐姐妹妹陪着自己顽么?

    想到这里,宝玉心中也是越发畅快得意。

    最热情亲近的莫过于云妹妹,许久不见,自然也是格外亲热,嘘寒问暖,然后才是说些见闻。

    只是这般热闹中,宝玉却没有注意到好几位姐姐妹妹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老祖宗都是若有所思,他却还在喋喋不休的和云妹妹说着这半年来自己在府里的种种,以及云妹妹为何不来府里的缘故。

    当屋里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时,云妹妹不合时宜的问话一下子就把宝玉从无尽的欢快畅意中拉了回来:“二哥哥,听说你和琏二哥去看榜去了?”

    “啊?嗯,哦,是……”原本无比喜悦的大脸盘子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那冯家大哥究竟考上没有?我过来的时候街上人太多了,都是又哭又笑有喜有悲的,看来这考中进士对这些读书人来说简直太重要了,我甚至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书生在那里喜欢得一直喊‘噫,我中了’,谁都劝不住,简直太好笑了,……”

    史湘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对于这位二哥哥来说,几乎是背刺一般的伤害。

    贾母微微色变。

    王熙凤哑然无语,她在路上就碰见了自己相公,已经知道了冯紫英高中进士,但是进来之后却半句话没提。

    “冯大哥考上了,中了进士,真是让人兴奋。”宝玉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自己脸上,他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自在一些,只是声音听起来却是格外的干涩。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荣归(第四更求票!)

    冯紫英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中午的狂欢延续到了晚间。

    鸿宾客栈老板的确很会做生意,这一次性一家客栈里边考出了十几个进士,这简直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可以说这种事情可以一直吹嘘到他的孙子辈。

    所以中午之后晚间仍然是极为大方的把所有青檀书院的学子们设宴款待。

    实在是无从拒绝对方的热情,连官应震和周永春都难以抵挡,最终这两位都酩酊大醉,就在客栈里住下了。

    冯紫英没有在客栈住下,而是回了家。

    毕竟和其他外地士子不一样,他们的喜讯要明后天才会开始向家中送去,最远的地方家中知晓恐怕都要一个月以后去了。

    哪怕是北直隶这边,晚点儿的也要三五日去了,这还是官府通过驿传快送回去的。

    有点儿醉了,但是今儿个冯紫英的状态特别好,虽然醉过,但是缓过气来却很快,起码就回到家中,已经是差不多半清醒状态了。

    ”少爷回来了!”伴随着整个府上像是被捅了的蜂巢一般立即躁动起来,灯火通明,几乎家中所有男女老幼下人仆僮都涌了出来。

    冯府的大管家冯寿以及二管家万福都带着一帮仆人迎了出来,以往这只有冯唐出远门归来时才能有这种待遇,但今日冯紫英也可以享受了。

    “冯寿(万福)见过少爷,恭喜少爷高中。”规规矩矩的拱手大礼,然后跪下一拜,后续跟随的仆人们都是一拜,这不但是见少家主,而且是在见官了。

    从冯紫英的名字正式挂在皇榜上那一刻起,只要没有特别的例外,哪怕是最不济的三甲同进士,也是一个正八品的官员,而且三年内就要升到正七品上来任用。

    如果是二甲进士的话,从任职三到四年就可以从正七品升到正六品甚至从五品,这种殊遇是其他任何一类官员都无法享受到的。

    “寿伯、万伯,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冯紫英抬抬手,还有些酒意,但是他知道需要去见老娘了,“我娘和姨娘她们都在吧?”

    “太太和姨太太都在屋里候着少爷呢,少爷今日若是不回来,太太和姨太太们怕是不会去睡觉的。”

    冯寿是个比冯唐还大七八岁的老人,一直是跟随着冯唐走南闯北,只有这一次冯唐去榆林,考虑到榆林太偏远,而冯寿年龄也大了,加上以后冯家可能都要定居在京师城了,所以才让冯寿留在家里,而让冯禄去了榆林。

    “嗯,那我去见母亲和姨娘她们。”冯紫英笑了笑,看见跪了一地的仆人和丫鬟,“都起来吧,今日也是大喜的日子,不知道太太那边有没有安排?若是有安排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安排,便按照去年我中举时的规矩,再加五成给大家,也算是同喜了。”

    冯紫英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里跪着的仆人丫鬟们都是一片欢声雷动,纷纷磕头感谢太太和少爷的恩典。

    冯寿笑着摇摇头,这少爷可真是够大方,本来太太打算是比照去年中举时加两成的,这少爷一来就又涨了三成,不过这等阖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时候,比说五成,就是加一倍,少爷表了态,那也得给。

    但少爷中了进士,那的确是冯氏一族的骄傲和荣耀,明日怕都是要到祠堂祭祖拜谢的,甚至在临清和苏州那边都要派人去祭拜。

    冯紫英也不在意,便径直去了母亲屋里。

    进屋才吓了一大跳,自己母亲甚至把那一身少有见到的诰命服饰都穿了出来,这般正式,冯紫英也赶紧跪下磕头:“儿子见过母亲大人,见过姨娘,……”

    段氏眼睛都红肿了一大圈,看见儿子跪地叩拜,也忍不住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在得知冯紫英中了进士之后,一家人便已经到旁边的祠堂里去跪拜了一番,感谢冯家列祖列宗保佑自己儿子终于得中进士,真正圆了冯家的文臣梦。

    小段氏也免不了要陪着摸一会儿眼泪,这才让冯紫英起来,在下首坐了。

    这接下来就是询问中式情况,然后也要问到下一步的殿试准备。

    不过段氏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主母了,在自己儿子中举之后便询问过许多,也知晓这殿试是不会黜落进士的,也就是一个等待皇帝恩赐的过程,然后分一分层次。

    但无论如何,自己儿子十五岁就中了进士,这已经是大周建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遭了,而在冯紫英之前,最年轻的进士也是十六岁,而且还是太祖时候的事情了。

    母亲拉着自己的手絮絮叨叨一直说到快子时了,这番兴奋劲儿才算是过去。

    冯紫英早已经困得不行了,告辞之后,便径直回屋。

    未曾想到母亲和姨娘又来到自己屋里,看样子也是有事情要和自己交代。

    “娘,儿子困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冯紫英也知道母亲和姨娘等了这么多年等到这一遭,肯定是格外兴奋,只是自己今天喝了两台,还算状态不错,但也是人困马乏,早就想上床睡了。

    “铿哥儿,娘就和你说一句话,你既然考上进士了,现在也十五岁了,恐怕就要考虑婚姻大事了,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其他事情娘都可以依你,唯独这婚姻大事,必须得由娘来决定。”段氏来自己儿子屋里,就是要强调这一点,其他什么她都可以退让,唯独这桩事情,她要牢牢把握住,不能由着自己儿子性子来。

    这年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确是由不得小辈做主的,段氏也就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和其他人不一样,太有主意了,自己和他父亲许多事情都要听他的,但唯独这事儿她不能让步。

    冯紫英笑了笑,他不想扫母亲的兴头,更何况现在还说不到那里来,而且纵然是到了那一步,自己自然也有许多办法来说服自己母亲。

    “行,儿子自然听母亲的,那母亲也说了,其他事情都可以依我,那母亲和姨娘身边的明嬛、明珠这些就不必往我屋里送了,我觉得云裳就挺合适了,……”

    段氏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脸上,旁边的云裳更是手足无措。

    “铿哥儿,去年娘就和你说过了,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须得要讲求规矩,看看人家那些个公子少爷,三五个贴身丫鬟都算少的,听说那贾家宝玉,大小丫鬟十七八个侍候着,我们也不和人家比,但是起码的规矩要有吧?你这来来去去都只有云裳一个人,不合适了,……”

    段氏语气里也充满了规劝,“你喜欢云裳这丫头,娘没意见,但收房必须要等到你十六岁之后才行,……”

    早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的云裳赶紧跪在地上瑟瑟发动,不敢抬头。

    见把云裳害臊得头都不敢抬,坐在床上的冯紫英也是无奈,“娘,您说什么啊,……”

    “娘是话丑理端,你自个儿知道,你姨娘也和云裳说过,总而言之,不能坏了规矩。”段氏话语里不容置疑,“你不喜欢明嬛她们,那也由你,要不娘让人去大同或者苏州、扬州买几个小丫头来,慢慢教着,熟练了,再进你的屋?”

    见今日母亲是不把这事儿交代清楚不会走,冯紫英也只能点头应允,“行吧,母亲你看着办,不过现在的确用不着,……”

    待到母亲和姨娘离开,云裳这才敢起身,服侍冯紫英上床睡觉。

    看见云裳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躲躲闪闪,冯紫英也是感触,“云裳,太太刚才说的你也莫要在意,……”

    “不,少爷,云裳一点儿也不在意,嗯,还很高兴,太太终于没想着要撵云裳出去了,……”云裳眼圈也红了,话语也有些哽咽。

    “你有没犯啥错,太太凭什么撵你出去?”冯紫英摇摇头,但是这个时代主母要撵一个丫头出去,还需要理由么?

    云裳也不做声,只是默默的替冯紫英掖好被角,咬着嘴唇,那目光里却是多了几分满足和爱意。

    “爷,太太说得对,您现在不一样了,云裳一个人侍候你也不合适,也侍候不过来,这梳洗穿衣,还有收拾屋子,多两三个人来,云裳也有个伴儿,……,云裳也知道爷是体贴云裳,怕云裳受气,……”

    看见斜坐在自己床边那脸上流露出满足神色的云裳,冯紫英心中越发怜惜,手下意识的握住了云裳的小手,纤细而柔软,但是却不是那种瘦弱的感觉,一份淡淡的温情萦绕在心中。

    云裳被冯紫英把手握住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好在这屋里也只有二人,而冯紫英也并无其他进一步的动作,也才让云裳稍稍放心。

    “爷,云裳这一辈子都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忍不住呢喃轻语,云裳靠在床头,目光里满是炽热的爱意,而冯紫英却紧紧攥住云裳的手,就这么相依相偎着,沉沉入睡。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婚姻大事要慎重

    确定了必须要进庶吉士之后,冯紫英也就没什么好纠结了,如乔应甲所说,殿试成绩存乎皇上一心而已。

    顾秉谦不是易于之辈,既然起了某些心思,那么肯定会把事情做到底。

    归根结底,这殿试是皇上亲自选士,读卷官们,也就是阁臣也好,堂上官们也好,都是推荐,朱笔钦点才是关键,甚至在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上,皇帝可以随心所以调整。

    而遇上勤勉的皇上,对读卷官推荐卷子不满意,从三十六卷看到七十二卷,甚至一百零八卷都有可能,从这么多中来确定二甲三甲,这是皇帝的权利。

    一般说来二甲要占到整个进士群体的三分之一,而三甲则占三分之二,这也是约定俗成的惯例。

    “紫英你也不必太担心,顾秉谦能当到礼部左侍郎,自然也有他的本事,皇上对他还是颇为青睐的,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副主考。”乔应甲漫声道:“至于殿试,且看如何吧,届时我也还要和顾秉谦说道说道,善始善终才是君子所为。”

    一听乔应甲那句“善始善终”,冯紫英了立即就意识到之前乔应甲应该是给顾秉谦递过话或者暗示过、鼓励过,难怪顾秉谦会在锁院评卷时态度强硬,对阁老有如此态度,除了可能体会到皇上的心思外,还有乔应甲这种都察院大佬在背后暗中支持。

    “弟子多谢乔师关心了。”这句话发自冯紫英肺腑。

    如果真是这样,没有乔应甲对顾秉谦的暗示或者支持,只怕顾秉谦未必能强项一回,据冯紫英所知,这顾秉谦风骨并不怎么样,他也很纳闷儿对方会突然如此高调强硬,这里边还是有些故事的。

    乔应甲点点头。

    这份感谢他还是当得起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去暗示礼部左侍郎,这本身就有点儿不一般了,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又会是一场风波。

    不过他觉得值得。

    冯紫英他很看好,做事踏实却不拘泥,加上眼光、嗅觉和判断力,都是一等一的,如此年轻就是已经是进士了,只要不出大问题,未来入阁几率极高。

    培养出一个能入阁甚至能当首辅的弟子出来,这份荣誉足以让自己致仕之后都有向乡人夸耀的谈资了。

    “对了,你的婚姻之事如何了?”乔应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收回来看着冯紫英,“林如海的女儿好像寄居在荣国公贾家吧?你怎么考虑的?”

    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撒了一个谎,现在却变成了现实,那么和林黛玉的“婚姻之约”该怎么办?

    “弟子尚未想过。”冯紫英沉吟着道:“弟子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顺利就考中进士,不过弟子打算如果能入庶吉士观政,想要请一个月假去扬州一趟,这样可以和林公商议此事。”

    乔应甲内心赞许,但是又有些遗憾,微微点头。

    他原本是有意想要为冯紫英与沈珫家嫡女作伐的,沈珫年前在信中就和自己谈起过他嫡女尚未许人,说如果京师城中若有合适年轻俊彦,那么请乔应甲代为寻觅,如果没有合适的,便要考虑回南直隶苏州老家物色合适的人家了。

    实际上乔应甲已经觉得林如海的女儿不太适合冯紫英了。

    一是林如海的身份。

    虽然林如海是探花出身的御史,但是这么多年来,林如海几乎一直是以太上皇宠信的私臣形象出现的,一旦太上皇故去,那么林如海这等人肯定是要被清扫一空的,能混个闲职都算是不错了。

    二是林如海丧妻,林家也要失分。

    至于说林家姑娘身子骨的问题乔应甲并不知晓,他也不会去关注这些该是女人关心的事情。

    再说了,冯紫英只是和林如海约为婚姻,设置有前置条件,那么在乔应甲看来,这不算是定亲,现在另娶也能说得过去,但冯紫英却并无此意,所以这让乔应甲既欣赏冯紫英的守诺,又有些遗憾沈珫的嫡女失去了这样一个大好姻缘。

    他甚至能猜测得到沈珫的信中虽然没有具体指谁,但其实就是指冯紫英。

    盖因今科考中进士的,几乎没有无婚配的,除了冯紫英还,最年轻的也已经是年满十六岁了,而这个时代年满十六岁的男子,尤其是已经考中了举人的情况下,即便没有成亲,那也是早就订过亲了。

    沈珫自己都是进士出身,现在也是正四品大员,未来上进的希望很大,总不可能为嫡长女选个举人出身的生员吧?

    乔应甲是知晓沈珫的女儿的,才貌双全,在苏州那边也是有名的才女,诗书棋画,皆有不俗的造诣,而且性格极好,自己夫人就见过,赞不绝口,只可惜自己儿子早就婚配,否则定要娶此女。

    但现在冯紫英这么说了,乔应甲遗憾归遗憾,但是还是很认可冯紫英的态度,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那你家里准备什么时候和林家议亲呢?”乔应甲随口问道,既然冯紫英有了这份打算,他也就不再多说。

    冯紫英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麻烦了。

    林丫头那个身子骨,纵然自己有张师的锻炼法子给她,但这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有多大成效的,自己母亲只怕稍微一打听,就得要断然拒绝,绝不可能答应。

    若是这以前小时候大家不了解的时候就定了亲也就罢了,但是问题是当时自己是情急之下的信口胡诌,现在却不能当着乔应甲说自己那时候骗了乔应甲啊。

    这两边家长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甚至连林黛玉都不知道这事儿,从头至尾就是自己在自编自演,而就乔应甲一个观众,现在怎么办?

    向乔应甲坦承当时撒谎?冯紫英不敢冒这个险。

    别看现在乔应甲如此看重欣赏自己,但那是建立在之前种种好印象之上,如果现在志雄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在欺骗他,只怕这个印象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要想挽回弥补,都未必能再回到原来了。

    这年头这些士林文臣对诚信二字看得极重,几乎是作为一个文人风骨的根本存在。

    “乔师,弟子不敢隐瞒,家母可能对这桩婚姻还有些担心,……”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哦?有何担心?”乔应甲很奇怪,这既然已经约定过,又没有特殊理由,按照常理就该要议亲了才对。

    “主要是林家姑娘身子骨单薄,您也知道我家情况,所以家母担心日后冯家后嗣香火……”

    乔应甲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像冯家这种一门三房独子,本身就对延续香火十分看重,嫡妻无出,哪怕有妾生子,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对整个家庭也会造成不稳,所以也有嫡妻无出甚至被休的例子。

    不过这种情况不多,毕竟士大夫纳妾是普遍现象,如果妻不出,娶多个妾也不出的情况很少,真要有那种情况你自己也该知道是你自己原因而不是女方原因了,但仍然还是有这种要维系家庭稳定而因为嫡妻不出休妻的情况。

    “林如海可有妾生女?”乔应甲想了想问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嫡女出嫁,带一个妾生女过去,这样就是双保险,能确保婚姻稳定。

    “没有,林公虽然有妾,但都无出,而且林公也是三代单传,并无近亲。”冯紫英也知道乔应甲的意思。

    这就有些棘手了,对于冯家来说,恐怕这就真的不是一门好婚姻了。

    “那你如何想?”乔应甲也觉得为难。

    虽然很欣赏冯紫英的这种重信守诺,但是也需要考虑冯家的实际情况。

    毕竟这是关系到一个家族后嗣,甚至家族存续问题。

    嫡妻无出,妾生子之间就没有嫡庶之分,成年之后极易引发各种事端,尤其是涉及到家族权柄的时候,这在每朝每代都有先例。

    而冯紫英日后若是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就必须要把这些事情处理好,避免后院起火。

    “弟子觉得林家姑娘年龄尚幼,现在说这些恐怕有些为时过早,嗯,弟子打算在和母亲谈一谈,这桩婚姻,弟子还是打算坚持。”

    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明朗,这让乔应甲既欣慰也有些担心,“紫英,你家里那边要好好说,这种事情非同小可,的确需要慎重,一旦决定几乎就是不可更改,大周以孝治天下,莫要授人以柄,沦为笑话。”

    “弟子明白。”冯紫英松了一口气,母亲那边还需要下水磨工夫,不过他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时间上可能要缓一缓了。

    从乔应甲府邸出来,冯紫英几乎是出了一身汗,所以这人啊,还真不能轻易撒谎,尤其是重要事情上,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而且极易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冯紫英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红楼梦》书中说林如海去世什么时候?他有些记不清了,明年还是后年?可别是今年吧?还会发生么?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殿试——不走寻常路!

    半个月时间对于考中进士的学子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假期。

    嗯,当然也有还要为殿试担心和奋斗,但实际上稍微有些经验和经历的都知道殿试就是靠临场发挥,看皇上圣意。

    过多的去苦读没太大意义,甚至可能因为过于紧张而导致自己发挥失常。

    像练国事、许獬、韩敬等几人已经憧憬三鼎甲,虽然这还面临着来自杨嗣昌、黄尊素、艾南星等闯入了会试前十等学子的挑战,但是这三鼎甲本身就不确定因素太多,全凭发挥和圣心独裁了。

    但像冯紫英、叶廷桂、范景文、郑崇俭、吴甡等人都还需要考虑能够搏入二甲之列。

    倒是方有度看得最开,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已经超常发挥取得了一个进士名头,还能奢望什么?

    “紫英,梦章,克繇,鹿友,大章,不是我说,如果不是必须要参加这场殿试,我都可以不去了,三甲同进士我非常满足了,晚点儿观政正好,我可以请一个宽松的假期回家成亲,老家那边家人估计也应该知道了这个好消息,都在庆贺了吧?”

    方有度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一干人也都是摇头微笑不已。

    无欲则刚,方有度半点没有心理包袱,可是自己几人却还不死心想要搏一把,自然就难以做到像这个家伙那样潇洒了。

    不过大家其实内心也很清楚,这殿试三甲排序其实和这个会试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毕竟大家实力都摆在那里,就算是有超水平发挥,哪也不过是个别人。

    一般说来,如果会试是三百名以后的进士,很难在殿试中闯入二甲。

    当然,这只能说一般常理下,几乎每一科都还是有那么两三个或者三五个异类会突破这种壁障,所以大家也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种另类。

    殿试是在奉天殿,冯紫英到了才知道这应该就是前世的太和殿,不过目前应该还是沿袭了前明的格局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整修,这里将是殿试的场所。

    按照大周惯例,是早上巳正开始发题考试,然后申正两刻交卷,时间大概在五个小时左右,午间会提供简单的饮食。

    应该说时间不算短了,毕竟这个殿试只有一道题,而且要求字数也不多,一般是在千字以内,但是要求文字精炼,论述言之有物,观点对策要不落窠臼。

    殿试考题既可以由内阁六部堂上官拟定交由皇帝选定,也可以由皇帝自行确定,前者较为普遍,但是后者也不少。

    连今科会试都是皇帝亲自拟定最后一道主题,不用说今科殿试就更是由皇上亲自出题了。

    不过会试虽然皇上亲自拟题,但是毕竟也要交由内阁审阅,避免出题太偏影响考生整体成绩,但是殿试却基本上不受此限制。

    因为能过会试的都基本上是整个大周的精英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出题,都应该能够应答,唯一就看考生的答案是否符合皇帝心意了。

    三百八十名学子并不按照会试名次列队,而是按照地域来进行排队,从两直开始,然后由北向南,混杂而成。

    冯紫英和范景文仍然走在一起,整个北直隶共考中进士二十九人,其中青檀书院只有范景文和冯紫英二人,相比之下像崇正、通惠和叠翠书院都有两三人,但在南直隶和河南的青檀进士就比较多了,像练国事、曹文衡、叶廷桂都是河南人,南直隶的青檀进士也不少,蔡懋德、方震孺、吴甡、方有度都是南直隶人。

    冯紫英一眼就看见了杨嗣昌和侯恂二人,杨嗣昌高中第四,侯恂也不差,高中十六,都可以算得上是一甲的有力竞争者。

    “文弱兄,若朴兄。”冯紫英主动上前打招呼,范景文也跟随其上。

    “紫英,梦章。”杨嗣昌和侯恂也是和冯紫英、范景文拱手一礼。

    经历了前年的士林盛会之后,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的学子相互之间熟悉了不少,尤其是其中拔尖者更是基本上都相互认识了,而两家书院中青檀书院名气固然是遥遥领先,但是崇正书院也一样稳步提升。

    原来与这两家书院并驾齐驱的通惠书院就明显被拉开了距离,与叠翠书院一并跌入了第二梯队序列。

    这也让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学子之间的关系改善不少,两院学子同时也开始有意识的把通惠书院和叠翠书院视为二流。

    寒暄了几句,便有礼部一位主事引导诸位进士开始分列进入。

    此时奉天殿内皇帝已经和文武百官各具公服站定,一干进士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一直被引导走入到殿前的红色平台上,嗯,就是所谓的丹墀内。

    然后所有学子在赞礼官的主持下行五拜三叩头礼,鸿胪寺官奏礼毕,鸣鞭,皇帝和百官退朝,军士们进来把桌子安排好,这下礼部官员才开始分发策题。

    众人跪受策题,各就试桌答卷对策。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有些奇妙的场景,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永隆帝和三位阁老的模样,但是他却看到了齐永泰和乔应甲,不得不说这目光是专门往有用处钻。

    策题一下来,冯紫英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简论大周边患轻重缓急和应对之略”

    当看到这道题时,冯紫英就知道乔应甲所说的事情奏效了,顾秉谦绝对将锁院风波的关键“物证”送入了宫中,请永隆帝御览了。

    而这道题也绝对是永隆帝亲自出题,甚至没有经过内阁阁老和六部堂上官们的讨论便拍板了。

    在没有对太上皇的重大利益构成威胁引发太上皇疑虑和反弹之前,永隆帝的确可以在这些称得上是一些枝节问题上发挥自己乾坤独断的权力,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权力。

    恐怕谁都没有想到今科殿试题会如此之偏,在会试主题已经涉及到了军务这一块的情况下,一般说来殿试是不可能再继续往这个方向出题的。

    这是会试殿试出题的基本规则,像会试主题如果是财赋这一块的,那么殿试一般就会是农业水利或者漕务驿传,如果会试是农业,那么殿试就有可能是教化民生,总而言之基本不会重叠。

    但是,这位永隆帝是真的要不走寻常路啊。

    冯紫英甚至感觉到这一刻有几道目光都往自己这边瞄了一眼。

    不用问,肯定是那一晚那几位,现在连殿试题都部分押准方向了,这特么简直是神预言啊。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对他们几位来说,这道题只是占了几分先手,但未必他们就能如愿以偿。

    因为这道题的题眼在于“应对之略”四个字。

    轻重缓急最终也还是要落到应对之略上来。

    轻重缓急那一晚冯紫英都能和他们说了一个大概,基本上都能知晓了,但是应对之略,说实话,就连冯紫英之前也没有认真想过。

    因为他都从未想过会试殿试会出这么偏的题,这根本就不该是举子进士们该回答的问题,他不知道阁老和六部堂上官们有没有和皇帝陛下发生过争吵,但估计应该会有,却没有犟赢这位永隆帝。

    读了几十年书,从未接触朝务军务,寻常学子怎么可能知道和边患该如何应对?

    就算是冯紫英自己都没有太大把握。

    不过自己没太大把握,那么其他学子,除非是卫镇出身的学子而且还得要对边患军务有相当深刻的认知,甚至还需要对整个大周几方面的威胁都要有清醒的认识,你才能在这个问题上胜出,而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东南沿海卫镇子弟也许对倭患威胁很了解,但对西北鞑靼人的威胁知晓多少?辽东镇的子弟知晓安南和洞武在哪里么?知晓土司与流官之间的矛盾么?

    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有个别人知晓,那又怎么样?自己又没想过要当三鼎甲,那太招人恨了,自己那点儿文字功底真要入了三鼎甲拿出来当程文,估计会被万千学子给骂死的。

    嗯,除了自己,冯紫英不无得意的想道,圆满,幸福,愉悦,冯紫英已经想不到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而且这是要求千字以内的简论,这也就意味着只需要点到即止留有余地的论述,不需要具体阐释,这就可以避免漏出太多破绽,这正是冯紫英想要的。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破题,下笔,“心腹之患——辽东,……”

    “……,肘腋之患和平衡之术——鞑靼,……”

    “手足之患和利之所在——来自海上的威胁和机遇,……”

    “癣疥之疾亦可致命——土司流官之争不可小觑,……”

    从一下笔开始,无数想法念头便从脑海中不断涌出,这汇聚了前世自己在书籍、论坛、知乎、百度等各种网络上获得的嘴炮强者们的知识这个时候就可以精简之后发挥出来了。

    不求多么具体实用和可操作,但求观点新颖突破窠臼,皇帝陛下不就是要的这个么?

    连皇帝陛下都敢不走寻常路,自己为什么就不敢飚一波呢?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角力博弈

    “臣顾秉谦叩见皇上。”

    “起来罢。”永隆帝轻巧的讲手中朱笔丢弃在笔筒里,拍了拍手,”赐座。”

    “臣谢恩。”顾秉谦心怀忐忑的侧着身子坐下。

    “是不是沈卿、叶卿和方卿都有些对朕的乾纲独断不满?”永隆帝神态轻松。

    “都说朕出这个题太偏太深奥,嗯,朕当然知道,可是朕没要求那么高啊,不指望这科学子能像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那样拿出什么精奥的对答来,但朕很想看看这可学子们里边有没有可以有点儿不同寻常的想法来,嗯,不要都萧规曹随,按部就班,如果那样,朕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陛下苦心,朝中各位臣工定会领会。”顾秉谦赶紧道。

    “顾卿,《吕氏春秋》里有句话朕很赞同,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朝中也是一样,若是众卿都这般唯唯诺诺,昨日这般,今日也这般,明日还是这般,问起朝务,便都是广元多少年如何,天平多少年又是如何,所以我们也当如此这般,可是现在是永隆年间的,不是广元,也不是天平年间了,前宋临川先生曾经说过,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这番言论真以为见仁见智,是否正确,是否合适,要因时而定,……”

    顾秉谦感觉到自己脊背上汗出了一重又一重,今日皇上这番话似乎很有感触,又好像极有针对性,针对谁,他隐约有所感觉,但是为什么会选自己来说这番话?

    论亲近,自己不如张景秋,论威望自己不如齐永泰,论机变,自己不如乔应甲,顾秉谦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虽说自己文章做得好,词名满天下,但是这位皇上可是历来不喜诗文的,就因为自己会试时的表现?

    顾秉谦不相信皇上的信任会这么廉价,想要为皇上效命的人多了去,自己还排不上号。

    算来算去,顾秉谦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些臣僚里边,各方面差不多的,自己就占了一条,听话。

    听话有错么?皇上圣裁便是圣旨,便有不同意见,那也要吞下去。

    注意到顾秉谦入欧有所思,永隆帝也是越发显得随意,略显苍白而面孔似乎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感也消退了不少,“顾卿,朝廷面临的困境有目共睹,还需要诸位爱卿齐心协力,这殿试抡才大典,朕真心希望选出能够替朕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的臣子,而不是那等只知道沿袭旧制,面对难事边束手无策的腐儒!”

    顾秉谦心中一震,抬起目光,永隆帝的目光格外锐利,他起身叩头:“臣定当不负圣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朕知道顾卿的忠心无二,但朝政日艰,还需顾卿和朝中诸卿勉力同心,共度时难,……”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顾秉谦都还在细细回味皇上的话语中含义。

    这殿试读卷怕是又要起风波了,不过顾秉谦此时已经没有了之前会试时的忐忑不安了,他心里格外笃定。

    这等独对顾秉谦相信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否则刚才皇上就不会说要自己和朝中诸卿勉力同心了。

    这诸卿是谁,总不会是内阁那几位,不会是萧大亨、郑继芝这些人吧?

    心中冷冷想道,顾秉谦却是越发轻松,皇上越是对自己倚重,日后这般日子便是好过,至于说这朝中诸卿,若是看得准形势固然好,看不准形势,那就需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

    冯紫英考完交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了,这个时候陆陆续续考生们都出来了,纷纷埋怨起这一次殿试考题的刁钻艰难。

    练国事一出来就碰见了冯紫英,两个人都只用了目光示意,却没有多说什么,然后陆陆续续像吴甡、贺逢圣、郑崇俭等人都出来了,练国事和冯紫英没半句不提,所以大家都心领神会,再也不提那一晚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毕竟像许獬、韩敬、罗尚忠、蔡懋德、宋统殷这些同学都没有沾到这份好处,万一在殿试中有哪一位失手,反而不如那些个在会试中落到最后面几位,又知晓了此事,只怕心结就难解了。

    殿试一过,只等两日后的揭榜了。

    沿袭前明故例,明日阅卷,后日读卷,然后第三日在华盖殿举行传胪大典和张挂皇榜。

    按照惯例,读卷由阁老主持,各位六部堂上官、通政司、大理寺主官都要参与读卷,先由大家分选出大概是一百二十卷到一百三十卷的上一卷,基本上确定为二甲,然后剩下的就是三甲,然后阁老们在二甲中选出十二卷并重点明确推出三卷为一甲,交由圣裁。

    十多人筛选三百八十份卷子,相较于会试,就要轻松许多,而且这些个堂上官们也都是久经沙场,全数都是进士出身,自己就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所以对这类卷子都是轻车熟路。

    按照惯例,分成两组人都要相互交换阅卷,以防徇私偏袒和遗漏。

    顾秉谦注意到张景秋、齐永泰、柴恪、乔应甲等人基本上都是分成了几拨各自阅卷,他也有意识的不和这几人一起阅卷,这样可以最大范围的覆盖整个场面。

    很快张景秋的那低沉有力的声音便响起:“萧大人,这篇卷子为何黜落,以下官之见,这篇卷子纵然算不上前三十,起码前五十是没有问题的,为何却置于二等?”

    “此文过于纠缠细节,本官以为文理也略有差池,……”萧大亨是个老滑头,见张景秋质疑,立即就引来了乔应甲的关注,便改口道:“阁老,不如请你一评。”

    整个东阁里寂静下来,这种阅卷中有争议的情形不是没有,但是像今科这般气氛紧张的情形却不多见,尤其是从会试便引发了巨大争议。

    阁老方从哲和礼部左侍郎顾秉谦两位大佬的争执更是从锁院到撤棘,再到朝中议论纷纷,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

    叶向高脸色也微微一沉,他极其厌恶萧大亨这等甩锅行为,但是作为此次阅卷的主持者,首辅沈一贯历来是不管这种二三甲之争,只会在最后一甲上拍板,其余事务尽皆由他来负责。

    叶向高接过卷子粗略一读,并无太多出奇之处,只是在论述东海倭寇入侵和东番事务时,略微有些新意,但是放入二卷并无不妥,但若是看在这份卷子的新意上,勉强列入一卷末尾,也说得过去。

    这等时候最不宜迟疑不决的,叶向高迅速决断:“张大人,此文并无出彩之处,便有些许新意,但与其他文章相比,仍有差距,所以萧大人此举并无不妥。”

    “哦?那这一卷呢,也请阁老一审。”张景秋并未就此罢休,迅速拿出了另外一份也是被萧大亨黜落为二卷的卷子。

    叶向高深吸一口气,接过卷子一阅,应该说这一卷和上卷相似,略有新意,但是并无实质性的东西,但张景秋的姿态已经摆明了这一次阅卷恐怕无法平和的进行下去了。

    点了点头,叶向高当机立断:“张大人,看来大家在这一次殿试阅卷的标准有较大差异,首辅大人,以下官之见,是否可以相互阅卷后将有分歧的卷子单独列出,然后再来一一评定?”

    甩锅都是高手,沈一贯心中也是冷笑,不过他无从拒绝,点点头:“就依进卿之见,先把无争议的卷子阅完,再来定这些有争议的。”

    一旦确定下这样一个有分歧的标准,进度倒是快了,但是这类卷子数量迅速增加,等到阅卷结束时,这类卷子已经达到了三十多卷,远远超乎了之前预料。

    焦点终于交到了沈一贯这里,沈一贯面无表情,一一阅完。

    这三十多卷应该说可以直接黜落列为二等的,大概在二十卷左右,这无疑是张景秋等人有意采取这种方式施压,不过对于沈一贯来说,这等事情他也司空见惯了。

    “张大人,这等卷子本官已经阅过,左边二十卷虽屡有新意,但总体来说几乎是无实际意义,皆为异想天开之举,不值一提,可入二等,这十一卷,聊可一观,可以入一等,但排序不得超过前五十。”

    沈一贯的态度基本上是一锤定音了,如果再要纠缠下去,只怕就要两败俱伤了。

    “首辅大人,这十一卷中,下官也看过,其中也有差异,其中亦有两三卷为顾大人推荐给下官一阅,下官以为当列三十到四十之间,……”齐永泰平静的道。

    沈一贯微感吃惊,齐永泰鲜有在这种事情上插话,今日这般却是为何?三十多名和五十多名又有多大区别?

    略作思考,沈一贯便选出三卷。

    这等卷子尽皆糊名,但是却不再誊录,也是沈一贯之前觉得几卷中较为精辟言之有物的,只是论述略显单薄,其中一卷尤为出彩,但却又是文辞直白浅显,不合当下时风。

    “可是这三卷?”

    齐永泰接过一掠而过,点点头:“首辅大人明鉴。”

    沈一贯也不多言,点点头,“那便依乘风之见吧,其他还有无异议?”

    见众人皆在无意义,便就此定板。

    一直到评卷结束,沈一贯都还在琢磨素来少有出头的齐永泰此意为何。

    若是想要这几卷推入前十二卷呈送御览,沈一贯是断不会让其得逞的,那意味着就有可能会被选入三甲,这三四十名倒也无甚干系,可以接受。

    唯一的解释就是齐永泰怕是看出有其中弟子的卷子,有意要为其弟子谋个好名次,但这无关紧要。

    这等小事每科都有,这也是阁老和六部堂上官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前提是你要获得绝大度数读卷官的认同,小幅度的调整,也不过是为下一步的庶吉士做打算罢了。

    这一场原本以为可能难以解扣的风波居然就此落幕,倒是让各方都有些意外。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简在帝心(第一更求票!)

    奉天殿内,永隆帝高居御座,俯视前方,“沈卿,诸卿,卷已阅完?”

    “回禀皇上,永隆五年丁未科春闱殿试阅卷已毕,初步商定结果亦出,请陛下圣裁。”沈一贯出列,拱手行礼。

    “唔,拿上来吧,朕也很想看看今科学子何等风采。”永隆帝嘴角带笑,目光在殿下一干读卷官脸上一一停留,“希望不要让朕失望太甚。”

    沈一贯心中一紧,这还没看卷,难道就已经预料到了此科诸卷难合圣意?

    早有内侍将准备好的十二卷呈上,永隆帝便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殿内一干读卷官们都是面面相觑,都觉察到了皇上话语中隐藏的含义,却又不知道意有何指。

    永隆帝首先看了最面前三卷,这是内阁首推三卷,一般说来三鼎甲便是这三卷。

    在元熙三十二年之后,便再无更改过,包括上科永隆二年的春闱。

    不过在元熙三十二年之前,也有皇帝调换名次和要求更多阅卷并从其中挑选三鼎甲的先例。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由皇帝御定圣裁,但总体来说变化不会太大,不可能内阁推出的三鼎甲人选全数未被选中,那几位阁老就真的只有跪求陛辞了。

    永隆帝简单看过三卷,应该说都算是上等佳作,其中亦颇有新意,毕竟这是大周四千多精华学子考选出来的拔尖人才,若是没有几分水准,自然不可能放在自己面前来。

    微微点头,永隆帝心中仍然有难释之意,然后继续又读下面九卷,这就是备用卷了,其中亦有可圈可点之作,但总体来说,比不上前面三卷。

    一一阅而过便是半个时辰,每篇卷子字数都不多,均限制在千字以内,这也是考较学子文字功底,务求简练精辟,而永隆帝阅卷自然不会像读卷官们那样字字斟酌,句句审评,他更多的看是否言之有物,切中关键。

    看完十二卷之后,永隆帝意犹未尽,“沈卿,再上十二卷让朕一观。”

    沈一贯微微一愣,这等情况不多见,但是也早有准备,微微拱手,便示意旁边人将备好的十二卷送上。

    这十二卷永隆帝便看得快多了,几乎是大同小异,尚不及前面十二卷,这也让永隆帝有些失望。

    这些卷子都是糊名,便是皇帝也不能开拆一阅,所以稍作迟疑之后,永隆帝便道:“朕今日精神尚好,便再看十二卷,送上来罢。”

    沈一贯心中一凛,这是皇帝不太满意此科阅卷情形了。

    看三十六卷,不敢说从未有过,但是大周一朝恐怕只有当年最勤勉的太祖泰和帝曾经有过最高看过七十二卷的先例,但是那也是开国之初,为国抡才,方才如此。

    自泰和帝之后,看过二十四卷的皇帝都屈指可数,元熙帝更是从未超过十二卷。

    深深的吸了一口,这皇帝陛下还要看十二卷,沈一贯也只能由他,示意下边人即刻将最上端十二卷拿出,呈送上去。

    这一次情况就略有不同,在看到后面几卷时,永隆帝明显放满了阅览速度,在连续两卷都是反复阅看,最终才抚卷瞑思。

    殿下众臣都是面面相觑尽皆讶然,不知道皇帝此番是何意,但又不敢打扰,都只能静心屏气,静待皇帝决断。

    “唔,沈卿,若是朕以为此卷当为三鼎甲之列,卿意如何?”永隆帝举起手中一卷,微微笑道:“被诸卿列为第三十三名,朕却觉得除了文辞略逊外,其言可为字字珠玑,发人深省,不知诸卿为何如此吝于让其进前十二?”

    略带森寒的目光在一干重臣脸上掠过,沈一贯却是面无表情,只是平静的回答道:“回陛下,臣等审读,须得要从文辞才理来一一审定,这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一个交代,务求选出能让天下千万读书人心服口服之卷。”

    沈一贯此时变得格外强硬,他要捍卫自己作为首辅,作为文臣之首的尊严和权利!

    这两三年里他已经习惯于韬光养晦,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便打定主意,此科春闱一过,便陛辞致仕,而当今皇上亦有此意,自己何须在恋栈不去?

    想到这里,沈一贯反倒变得格外轻松起来,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此事却是精光灼灼,微微拱手,直视前方。

    被沈一贯这一波强硬也顶得难受至极,永隆帝此时也没想到素来习惯和稀泥的这位首辅一下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微微一窒之后,面色不变,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沈卿之意亦有道理,看来朕之心意却是过于急躁了,也罢,此卷可入前十二,嗯,一甲三卷,便依诸卿之见!”

    言毕,永隆帝便手持朱笔在三卷上写下,然后便丢下朱笔,“朕乏了,若无事,便退下吧!”

    未等一干震惊的众臣反应过来,永隆帝便下了御座,拂袖而去,一干内侍忙不迭跟随着一路小跑而去。

    沈一贯脸色沉静,依然如故,“恭送陛下!”

    待到皇帝身影消失,沈一贯这才淡然一笑,“也罢,此科春闱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还得要辛苦诸位今日继续在礼部苦熬一宿,明日还得要到华盖殿写榜传胪用印,那大家便可得解脱了。”

    饶是叶向高、方从哲、张景秋、齐永泰、乔应甲等人对沈一贯是诸般不满和腹诽,此时也不得不心情激动,拱手大礼,以示尊重和支持,唯有萧大亨和顾秉谦略作犹豫,但是见到一干臣僚都是如此,也只能低头拱手。

    皇帝先前之举若是沈一贯不敢硬顶上去,那和内阁威信便荡然无存,我可以不当这个首辅,但是首辅和内阁之权责却不能侵夺!这便是文臣之首的担待。

    沈一贯今日之举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向自己的同僚们,也就是未来可能踏上首辅位置的诸位做了一次最标准的示范,读书人,文臣,便当如此!

    *******

    当冯紫英一干人再度被引入到奉天殿外等候,便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了。

    一干人尽皆慑心屏气,却是竖起耳朵,等待着最后执事官的唱名。

    待到执事官将榜案放置在丹墀御道中,一干进士们尽皆跪下。

    一干人便屏住呼吸,只等最后一刻。

    “永隆五年丁未,三月,十五,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执事官声音格外洪亮,而整个丹墀御道也是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里回响。

    “第一甲第一名河南永城贡士练国事!”

    练国事心潮澎湃,连眼睛都湿润得看不清楚四周,只能强忍住内心的狂喜、兴奋和激动,颤颤巍巍出列,先前已经有人教授了他们相关礼仪知识,知道需要出班,再跪,叩谢天恩。

    冯紫英等青檀学子都是忍不住暗中高呼,状元郎,而且是会元状元,连中二元!

    这足以让练国事在大周科举史上大书特书一笔了。

    “第一甲第二名浙江余姚贡士黄尊素!”

    ……

    “第一甲第三名顺天府宛平县贡士杨嗣昌!”

    冯紫英目光余光看到杨文弱也是踉踉跄跄出列,显然是过分兴奋激动了,跪伏在地,谢恩。

    ……

    “第二甲第一名福建同安贡士许獬!”

    没想到许獬竟然或如此之高,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这就不需要出班了,只需要就地跪拜谢恩。

    “第二甲第二名浙江严州府贡士汪乔年!”

    这一个冯紫英不认识,应该是来自江南那边的书院,和榜眼的黄尊素一样。

    ……

    “第二甲第八名顺天府宛平县贡士侯恂!”

    没想到侯恂居然也能考得如此之高,不愧是崇正书院的几大风云人物。

    “第二甲第九名顺天府宛平县贡士冯铿!”

    冯紫英脑子里一阵热血上涌?真的是自己?没错,就是自己!

    本籍和名字都一样怎么可能错?

    可是这是二甲第九?是不是太高了,完全超出了想象啊,各种念头疑问像潮水一般涌入冯紫英脑海中,但此时之能化为机械的跪拜动作,谢恩。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唱名,你的唱完了,还要等到别人一一唱完。

    对其他人冯紫英当然不太关心,但是对于自己熟悉的同学他当然要关注了,按捺下内心纷乱的思绪,冯紫英静心倾听其他同学的名次。

    不出意外,宋统殷和罗尚忠都是名列二甲,分别排在了第三十八名和第五十五名,方震孺位列二甲一百零九。

    范景文无疑是最惊喜的,二甲九十七,同样还有一个惊喜是属于贺逢圣的,二甲一百一十八名。

    其余的同学就只能是位居三甲了,像郑崇俭位列三甲二百六十八,方有度位列三百三十五,都比之前的会试名次有了很大的提升。

    这样的唱名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名跪恩结束。

    鸿胪寺官诣丹陛中跪道致词在:“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文武百官和一干登榜进士们五拜三叩头,礼毕而出。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余波未尽

    一干学子们几乎是懵懵懂懂的离开的,除了练国事。

    练国事那是在顺天府官员用伞盖仪送出,直至归第。

    这就是状元的不同凡响,一下子就拉开了与其他进士,甚至是榜眼探花的差距,而状元直接授从六品,入翰林,而榜眼探花则是正七品入翰林。

    看见练国事强作镇静的在顺天府官员们陪同下离开归第,冯紫英等人也是艳羡之余也知道这是强求不来的,每一科的状元探花榜眼都是要看机遇运气,符合不符合阁老们的心意,皇上圣意如何,对于能够考中进士的学子们来说,都还是十分满足了。

    冯紫英甚至觉得那随时眉开眼笑的方有度不是三甲同进士,更像是三鼎甲之列,那份淡然喜悦,看起来真的很超脱。

    “方叔,如何打算?”和方有度走在最后,冯紫英微笑着问道:“看样子你是要打算归家了?”

    “嗯,庶吉士之选我知道轮不到我头上,我有自知之明,而且要六月间去了,我打算恩荣宴和谒先师庙之后就准备请假归家了。”方有度兴致高昂,丝毫没有因为名列三甲同进士而影响心情,“家父家母也希望我早日回家成亲,嗯,他们也希望方家早日有后。”

    “你那位岳父怕是也没想到你会考中进士吧?这怕是真的白捡了一个进士,只怕你们县里人都要夸他慧眼识才了。”冯紫英对方有度家中情况很清楚,这半年来,二人相交越多,也越来越熟悉。

    “呵呵,家岳也是秀才出身,可惜多次乡试未中,一直颇为遗憾,拙荆尚未与我订婚之前,也有无数人登门提亲,只是家岳一门心思想要找一个读书人,……”

    “不是读书人,天下读书人多了去,是举人好不好?”冯紫英毫不客气打断方有度的话头,“你若只有秀才身份,你觉得你那位岳父会找你么?还有陪嫁良田百亩,县城里宅院一座,甚至还要加上铺子三间,呵呵,这怕算下来不下万两银子了吧?”

    方有度不以为忤,此时他的心情比任何人都好,仍然是面带笑意。

    “紫英,我知道你对我的婚事不太认同,但你要知道我和你不同,家父家母还要在家乡,这须得要有人照顾,至于家岳那边,不瞒你说,我仰慕拙荆已久,只是以前从未敢奢望,所以现在我很满足了,……”

    “行了,行了,方叔,我知道,你这话都说了无数次了。”冯紫英赶紧摆手,“估计大家都要请假归家,你若是不参加庶吉士馆选倒也无所谓了,可以适当多请几日假,只是你家要搬到京师来么?”

    庶吉士和进士都要观政两年,但之后授官就要视情况而定了,亦有可能外放任官,但是回避制度下,像方有度便无可能回南直隶任官了。

    方有度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恐怕不会,拙荆要照顾家中父母,家岳也说,若是方便的话,便娶一两房妾室随我来京照顾我便是。”

    冯紫英不由得咂舌,什么时候方有度这家伙也**了?原来是连媳妇儿都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居然动辄就说娶两房妾室带到京中来照顾自己生活,这真的是不一样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便是这个时代最正常的情形,别说进士,就算是你中了举人,有哪个举人家里不是几房妾室的?

    以前冯紫英还不太熟悉了解,后来才知道像老西园那几位,除了许獬那是因为诗文风流在外,要等到中了进士之后再娶,只是定亲尚未娶妻,但是家中也有妾室五六房了,其他几个都是早就娶妻纳妾了,甚至连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当然他们年龄也大多在二十出头了。

    方有度是家境贫困,所以一直未曾婚配,但是一旦中举立即就有家乡豪门望族来攀结亲事,这都是常规操作,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方有度又中了进士,只怕水涨船高,就更吃香了。

    便是只比自己大一岁的许其勋也早就在家中定亲,只等中举便可成亲,按照许其勋的说法,下一科秋闱,便是考不中,家中也要让他成亲考虑香火问题了。

    的确,每个人在考中举人进士之后都要面临着生活的巨大变化,特别是在考中了进士之后,面临着就是观政两年后的授官。

    要么留在京师中,庶吉士们可以直入翰林,而非庶吉士的普通进士们则可以进入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五军都督府以及鸿胪寺、太常寺这等担任京官,但进士中的少数和同进士的相当一部分可能要外放任官,这都要看两年后朝廷中央和地方上的官职缺额和各自的表现了。

    伴随着传胪大典的结束,皇榜也迅速张贴在了长安左门外。

    这一次看榜人数虽然没有那么汹涌,但是来看榜的人层次都更不一样了,许多都是京师城中各家各门的小厮,还有一些就干脆是高门大户的子弟们亲自来看榜。

    冯紫英他们都是当场就知道了自己以及和自己关系密切的同学亲友的名次,所以无需再去看榜,而其他人则只能通过这个渠道才能知晓这一二三甲究竟归属何家。

    惊喜一波接一波让冯家已经有些应接不暇了。

    对于仆僮丫鬟们来说这一段时间里无疑是最幸福的时候,家中主母太太都是喜笑颜开,便是犯了什么过错,此时也多不计较,而更让他们欢喜的是,接踵而至的赏赐。

    少爷考中进士便已经赏了一波,现在看榜的人回来称少爷高中二甲九名,这才是真正的高中,二甲三甲进士对一般家仆丫鬟们来说,自然是不清楚其中意义的,但是像大小段氏和苏氏谢氏以及家中几个管家来说,还是都明白其中的不同寻常。

    这意味着不但少爷有望冲击庶吉士,同时两年观政后留在京师担任朝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这一次冯紫英倒是和其他同学们主动道别就回家了,大事已定,再有也就是三个月后的庶吉士馆选了。

    但对这一点冯紫英倒是不太担心,馆选庶吉士乃是礼部和吏部为主,都察院监督,走到这一步,如果庶吉士都还要和自己擦肩而过,那就真的是要起大风波了。

    归家之后自然也是免不了一番热闹,仆人丫鬟们都是纷纷来道贺。

    只是免不了有明嬛、明珠一干丫鬟们幽怨的目光,现在不能入少爷屋里,那姨娘梦就越来越远,那目光看得冯紫英都有些担心云裳会不会在府里边越发难过了。

    “哪有那么夸张?明嬛姐姐她们虽然不是太喜欢奴婢,但是现在奴婢是少爷屋里的人,她们也不会为难婢子,再说了,只是现在不能入少爷屋里,万一日后少爷又想明白了,不是还有机会么?”

    云裳红着娇靥,站在冯紫英面前,手中汗巾子绞在手上,身子也忍不住扭来扭去。

    自从那一晚之后,二人心中更见亲近,只是云裳却也越发怕在少爷面前这般了,她是担心万一少爷把持不住真要有什么逾线之举,害了少爷,那自己就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冯紫英现在有些理解方有度的心境了,这回了老家之后,这成日里娇妻美妾环绕,还有那俏婢耳鬓厮磨的侍候着,你说你要没点儿想法,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却骤然回到京中过孤家寡人的清苦日子,那真的是太难过了。

    自己还只有云裳这一个丫头呢,血气方刚的,都有些把持不住要犯罪的感觉,换了平素未曾经历过这般诱惑考验的方有度,自然就难以忍耐了。

    “别,我可对明嬛明珠她们没兴趣。”冯紫英赶紧制止道:“云裳你可千万别傻乎乎的去漏什么风,万一让她们起了念想,以后就麻烦了。”

    云裳迟疑了一下,“可是要等到府里边从大同、扬州那边买小丫头回来,肯定要下半年去了,而且这些小丫头都还要养训几年才能用,那少爷这两年咋办?太太早就说这事儿了,的确不能再拖了。”

    “嗯,缓一缓再说,这事儿也没那么急。”冯紫英摆摆手,“再说了,六月才选庶吉士,要等到六月以后再说。”

    不提冯府上下欢乐一片,传胪大典,皇榜揭晓的震荡声势这才开始缓缓向整个京师城传递开来。

    新科进士们新鲜出炉,意味着最新一批未来大周朝廷的士林文臣们的后备力量开始进入大周朝廷要开始他们的观政期,这股新鲜血液的进入,又会给沉寂已久的大周朝廷带来什么?

    到这个时候永隆五年的春闱大比就算是基本上敲定了,锁院撤棘之间的贡院内风波,奉天殿上的皇帝与首辅读卷官们的分歧对峙,这一点一滴都会被有心人细细揣摩,甚至衍生出无数种说法,伴随着清风细浪,慢慢摇晃,不断发酵。

    这种种自然免不了也会被很多人不断的通过各种渠道向更深远处传递,嗯,比如太上皇,比如义忠亲王府。

乙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恩荣宴风波

    恩荣宴的举行是在礼部。

    所有人都必须要无条件参加,这是皇帝对新科进士们的赐宴。

    按照惯例,恩荣宴会由皇上派一员代表参加,然后礼部尚书和武勋代表亦要参加。

    上科赐宴皇帝代表是燕王,燕王是皇上叔父。

    今科赐宴皇帝代表则是忠顺亲王,皇上的一母同胞兄弟。

    赐宴就没有传胪大典那么讲究了,进士们准时抵达,然后按照礼部小吏的引导入席。

    而新科三鼎甲排在第一排,而后才是二甲进士依次排列。

    这种单座宴和传统的圆桌酒席不一样,不过挨着相当紧密,实在是三百八十人规模太大,要摆设如此多坐席逐一上齐菜肴,相当麻烦。

    不过这代表这大周朝廷的颜面,再是纷繁复杂,也需要如此。

    好在冯紫英左边是侯恂,右边是山东学子王象春。

    侯恂自然不必说,王象春却是山东老乡,虽然冯紫英不认识王象春,但是听闻乡音,自然就亲近不少。

    不过冯紫英还是感觉到王象春对自己似乎有些冷淡,倒是对侯恂十分热情,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

    如果说因为自己年轻,排位在其前,但侯恂也只比自己大三岁,排位更在前,自己才是对方老乡,为何这家伙却对河南籍的侯恂如此热情?

    这一来二去才发现,人家谈论起诗文来便是头头是道,而自己在这方面便明显欠缺底蕴。

    好在这厮虽然对自己不算热情,但也不至于冷眼相对,只是和侯恂对比起来就显得有点儿让人不舒服了。

    既然人家不待见,冯紫英也就懒得去冷脸贴人家热屁股,相比之下侯恂就要亲近许多,这是这一两年大家积累起来的交情,自然不一般。

    侯恂也是精明之人,自然也看出了王象春对冯紫英的冷遇,心中暗笑。

    这冯紫英平素在和崇正书院之间的各种事务之中都是力压己方一头,便是杨文弱都难以占得上风,没想到今日却在这恩荣宴上,被这乡人给鄙视了,这让他表面也是宽解对方,但内心也还是有些愉悦的。

    看来自己不通诗赋却又在殿试中被皇上亲点险些入局三鼎甲的消息已经在学子里边传开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有心人在其中操弄,否则这才时隔两日,便成了这般冯紫英也在揣摩这是何人在其中做鬼。

    不过可疑人选实在太多,主要是自己的确太招人恨,十五岁,大周最年轻的进士,武勋家庭出身,不通诗赋,嗯,不能说叫不通,而是的确不精,这几方面,没一样能让这些刚刚摆脱贫寒学子身份的新科进士们心里舒服的。

    而且自己还居然博得了皇帝金口点批,差点儿入三鼎甲,即便如此也都还是名列二甲前十,这如何能让那些个花费无数心思在诗文上的学子们心里舒坦?

    看见侯恂那脸上有些诡异的笑容,冯紫英就能猜测得出这厮内心里怕是在暗自欢喜。

    这两年里,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也没少和青檀书院这边打交道,各种时政探讨和策论研读都不少,自然也少不了一些辩论,这帮家伙也鲜有占到便宜。

    不过只要是说到诗词歌赋,冯紫英便敬谢不敏,明确表示自己对此道不精,不必多言,所以杨嗣昌和侯氏兄弟想要找茬儿都没借口。

    今儿个总算是等到了机会,而且还是旁人挑起的事儿,既可以避免得罪人,日后也还可以借这个机会揶揄打趣冯紫英一番,嗯,是你自己的乡人瞧你不起,要和你论论诗文,怨得谁来?

    这一顿恩荣宴也是吃得让人憋屈无比,这王象春时不时的隔着自己和侯恂探讨诗词,偶尔还抛上那么一两句诗词推敲之论,或者评价一二唐宋大家,弄得坐在中间的冯紫英也是格外难受。

    想要起身走人,这是恩荣宴,他还没那么大胆,可不走的话,这二人,尤其是王象春这厮简直是越说越来劲儿,而那侯恂只怕肚皮都笑破了,却还装模作样的和王象春说得眉飞色舞,逗弄得王象春更是心花怒放。

    冯紫英也是暗叹,一看这王象春就是情商欠缺头脑简单的家伙,被这侯恂玩弄于鼓掌之上,还不自知。

    好容易等到这恩荣宴快要结束,冯紫英觉得自己总算是可以逃脱这二人隔空探讨大周诗歌文化的发展大计时,却未曾想到他一直力图避免的鄙视还是来了。

    “紫英,若谷说你不喜诗文,可是当真?”王象春斜睨了冯紫英一眼,意兴不减的问道,显然是先前与侯恂之间的探讨,让他很是满足。

    侯恂出身名门望族,而且父亲又在朝为官,而王家也是山东新城著名士林望族,其父其兄皆为进士,自然心高气傲,得到侯恂的尊重,也让他格外得意。

    而这冯紫英不过是武勋之后,仗着对时政有些了解,今科撰文邀宠媚上,博得皇上一时心喜,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虽然同为山东籍人士,他也尤为不喜。

    “季木兄,小弟的确在诗文一道上无甚天赋,加之自幼在边地生活,又无名师教导,家中也不像季木兄那般家学渊源,所以的确惭愧。”

    冯紫英不想在这等场合与王象春争辩什么。

    本来都是乡人,人家又比自己大一大截,再怎么也当尊重一下前辈,所以话语也很谦虚委婉。

    “紫英,你还年轻,岂不闻天道酬勤?勤能补拙,这诗文一道乃是我等士人存身之本,若是这方面欠缺了,日后如何教化百姓?”王象春对冯紫英的低调谦虚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他还是要以过来人身份教诲一番,“你现在中了进士,还是当多花些心思在诗文上,时政固然重要,但是固本强基才是正理。”

    冯紫英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强压住内心的火气,给你几分颜面,你却要真以为自己可以无敌了?

    “季木兄说得也是,日后小弟若是有暇,定要认真读书,……”冯紫英还是点点头应道,毕竟对方也没什么恶意。

    “不是有暇,而是从现在开始就须得要认真读书,……”王象春的文青劲儿显然有些上头了,固执的道:“想想我们士人读书,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若是不能留下一份能让后人称道的诗词文章,如何当得起士人身份?看看李太白,杜工部,流传千古,……”

    实在忍不住了,冯紫英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个如此执拗而文青范儿的老乡,而且这是在恩荣宴上,你这么翻来覆去教训自己合适么?

    好歹自己也还是你的乡人,二甲进士排序也还在你之前,我就一个不喜诗赋就这么招你不顺眼,不把我教育转来变成大诗人,你好为人师的心态就满足不了?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季木兄,小弟觉得,大周盛世,未必就不能出几个在各方面都能媲美李杜的人才,比如说您?你说是不是?”

    在王象春和侯恂探讨诗词时,其实就已经吸引到了周围很多进士们的关注,毕竟这是二甲前十,包括前面的三鼎甲都时不时的在竖起耳朵听几句,一直到王象春“教导”冯紫英时,更是引来不少人暗自偷笑。

    所以当冯紫英终于发起“反击”时,在场起码有十多人都听到了冯紫英随口道出的评论李杜的这首诗。

    满场皆惊。

    王象春和旁边的侯恂都是目瞪口呆。

    不是说他不通诗赋么?这首诗……?

    “紫英,这首诗……?”侯恂首先就忍不住了,这厮简直就是扮猪吃老虎啊,这两年一直在自己兄弟和文弱面前装样,这个时候却在恩荣宴上来这么一出?

    “什么诗?”冯紫英讶然问道:“哦,你说这个啊,是小弟小时候随家父巡边时偶然在一处破败的城墙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位游览边墙的士子信手涂鸦,小弟就记下来了,……”

    侯恂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就像看到了鬼一样,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甚至前排的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都忍不住扭过头来。

    王象春气得满脸通红,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有你这样无聊的人么?

    侯恂倒是对冯紫英的性格有些了解,好半晌才如同牙疼般的吸着凉气,咧着嘴道:“紫英,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季木兄也是一番好意,希望你多花些心思在诗文上,没有别的意思,……”

    “若谷,我很感谢季木兄的好意,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又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冯紫英也没好气的回怼对方:“我干了什么了?”

    这边的喧闹立即引起了上首的三位待宴主宾的注意,这可是恩荣宴,谁敢在这里放肆喧哗?

    忠顺亲王一双鹰隼般的厉目顿时望了过来,而在一旁的武勋代表、京营节度使牛继宗更是脸上带着欣慰的表情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虽不在江湖,江湖却有传说

    侯恂被冯紫英这不要脸的德行给气乐了,可是你要说冯紫英干了啥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他要咬死不承认这就是他自己做的诗,你能奈何?

    谁能证明这就是他做的诗?

    这厮甚至早就考虑周全了,小时候在大同一处破败边墙上看到的,你连证据都找不到。

    边塞上的城墙可能早就垮了,风化了,这么多年了,我记不得在哪里了,你怎么说?

    只是谁也没想到会有人不承认自己做的绝妙好诗,呃,只有剽窃别人的,没听见过作者自己不愿承认的,这又不是什么反诗。

    “紫英,你这也是耍无赖啊,会作诗却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这也太不仗义了。”侯恂连连摇头,“这样戏弄季木,可不好,……”

    侯恂这厮也不是好人,还在挑拨自己和王象春的关系,不过冯紫英也本来就没考虑要和这王象春维持多好关系了,遇上这样一个角色,最好敬而远之,少打交道。

    练国事、黄尊素和杨嗣昌二人都忍俊不禁。

    这个冯紫英果真是一个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分。

    不过他们也听到了王象春的咄咄逼人,只是这王象春也不先看看人,你要去教训冯紫英,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若谷,我和季木兄是乡人,这般交情岂是你能挑拨的,你们崇正书院不就是嫉妒我们青檀书院,所以就要百般寻衅么?”

    冯紫英也不客气,既然你要刻意挑起事端,那就别怪自己往你身上泼污水。

    “怎么,若谷兄,是不是我们青檀书院得了冠军,心里不服气,还打算让君豫兄和文弱兄也闹一回你心里才舒坦,中间还有真长兄在呢,是不是希望三个来混战一场?”

    黄尊素也没想到冯紫英也知晓自己,有些讶然,难怪此人在京师城中名气很大,都说经义文理尽皆粗浅,但是却能位列二甲第九,果真不同凡响。

    侯恂没想到冯紫英这厮简直属疯狗的,这话锋一转就把自己给套了进去,一盆接一盆的污水往自己身上泼,弄得他手忙脚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何人如此大胆,恩荣宴上也敢如此喧哗?”坐在左面的文臣站了起来,厉声道。

    礼部尚书李廷机,这也是个方正人物,不过拿齐永泰的话来说,方正过余就显得刚愎了。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李廷机起身过来,目光严厉的在侯恂、冯紫英和王象春几人身上逡巡,冯紫英几人赶紧起身行礼。

    “尔等几人,何事喧哗?”李廷机目光最后锁定冯紫英。

    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人里边李廷机肯定会找上自己,侯恂老爹是太常寺的,王象春父兄届时进士,王家也是书香世家,自己武勋子弟,估计本来就难以入李廷机之眼,这不找自己找谁。

    他只能起身行礼,“尚书大人,本是无意言笑,未曾想到会惊扰大人,……”

    “无意言笑?言笑什么?”李廷机却不是好糊弄的人,引来周围这么多人关注,肯定是有什么故事。

    冯紫英见混赖不过去,也只好把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李廷机听得冯紫英自称不通诗文,脸色便更加不好看起来,冷冷的扫了冯紫英一眼,“你是说这首诗不是你所做?”

    “不是,的确是学生偶然所得记下来的,只不过今日正好季木兄说起了李杜二位,所以学生就应景拿来一用,不敢欺瞒大人。”

    冯紫英十分坦率而实诚的态度让李廷机脸色稍微好看一些,但是他却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对方:“你既然是青檀书院学生,青檀书院名满北地,你却说你不通诗文,岂不是替你们青檀书院抹黑?”

    “大人,我不通诗文,嗯,只是说不擅长此道,并非目不识丁,……”

    冯紫英也有些恼了,难关齐师说此人清正过余,变成刚愎古板了。

    李廷机游目四顾,最后收回目光,微一沉吟:“既如此,今日乃是皇上赐宴,你等喧哗吵闹,本官也不惩戒你,冯紫英,今科三百八十名进士尽皆于此,本官要你便当即赠言予这些你的同年们,作为临别鼓励他们日后立德立功立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立在当中的冯紫英身上,包括坐在主宾位的忠顺亲王和牛继宗。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得罪了这一位李尚书,居然会在恩荣宴上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莫不是这王象春所在王家和他有特殊关系,又或者是侯家与他相交莫逆?

    临别赠言?我特么怎么会什么离别赠言,好好想一想前世中写在那留言簿上的诗句有哪些?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些都是众人皆知的诗句啊,自己念出来,还不得被人用唾沫淹死?

    彻底认怂,就说不会?只怕真的就要把青檀书院的牌子给砸了。

    这些诗句在这个时代用来临别赠言,别说是别人的诗词,就算是你自己的,也不合适。

    这年头临别赠言是要讲求切合主旨寓意深刻的,一句话就是要符合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这坚定不移的装不通诗文是明智之举,否则日后处处都是陷阱。

    只是今日这难关还得要过了才行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拱了拱手:“尚书大人,学生的确诗文不精,但既然大人如此垂爱我们青檀书院,那学生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李廷机也感觉到了冯紫英把青檀书院拉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略微有些后悔。

    齐永泰、官应震这些人都是士林大儒,不是好招惹的,还有乔应甲这些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的,势力不小。

    但是话已出口,他也不可能收回,只能硬挺着,微微点头示意对方。

    “诸位同学,我等承蒙皇恩浩荡,方有此良机,当此临别之际,受尚书大人之托,即兴赠言,望诸位同年共勉。”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启口道:“不看破义利关,何以为人;要识得忠孝字,才是读书。”

    李廷机眼睛一亮,忍不住捋须沉吟。

    这两句更像是对仗之词,但是却相当切合此时情景。

    这帮学子考中进士,很快就要踏上出仕授官之路,开启仕途征程,作为礼部尚书,自己还在琢磨该如何提醒教导这帮学子,不要走歪了路,没想到眼前此子的这两句话却是恁地应景!

    义利,忠孝,正好是做官所要讲求的,大周是以孝知天下,而忠君更是不必说,重义轻利更是为官本色,果真是有些本事,还说自己不通诗文,这家伙起码对经义的领悟理解还是相当深的。

    坐在上首的忠顺亲王更是双目炯炯,后面一句话简直是经典。

    皇兄御极之前便是忠孝王,而眼前此子却是来了一句要识得忠孝字,才是读书,读书便是要为皇兄读书,天下读书人尽如囊中,这个寓意太好了。

    堂中一干学子也都在细细品味冯紫英的这两句话,越品也是越觉得有味道。

    冯紫英却是真真捏了一把冷汗,他哪有这等本事搞什么临别赠言,还要切合立功立德立言这三不朽,纯粹是凑巧碰上,这本是冯子材为广西秀阳书院题字,他有些印象,觉得好像还比较贴合,所以灵机一动略微改了一下,便用了上来。

    果然,看起来效果不错,起码面前这位李尚书还微微颔首,这意味着应该算是过关了。

    李廷机终于点点头:“不错,不愧是青檀书院学子,甚合圣意。”

    说完李廷机便径直回座。

    这个时候学子们才算是相互交头接耳探讨起来。

    “紫英,说得很好,算是为咱们青檀书院涨了一回脸!”坐在另一端的许獬提高声音,刻意扫了一眼侯恂,淡淡地道:“看看还有谁不自量力想来挑战我们青檀书院。”

    许獬多年前就以诗文名满江南,这两年又在京师读书,更是名动天下,他敢这么夸口,还真的没有几个敢去挑战他。

    这一场恩荣宴便在有些诡异的气氛下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的仪式过场颇多,比如赐练国事状元冠带朝服,赐进士每人黄金五锭,嗯,大概在五十两左右,价值纹银六百两,但拿回家中便被母亲专门珍藏起来,这是要作为传家宝传下去的。

    接着就是上上表谢恩,最后就是练国事带着大家伙儿一起谒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最后就是奉上家状,修《进士登科录》。

    越是这般繁琐,越是能显示朝廷对春闱大比的重视,也越是能证明这个进士之位来得有多么不容易,冯紫英倒也能理解,不过这些繁文琐节也让人几日都应付不完,弄得人鸡犬不宁。

    恩荣宴上这一场风波也迅速在进士们和朝廷内的一些有心人那里流传开来,冯紫英不喜诗文,但却能每每能以诗文称雄的名头也再一次获得了映证。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边患

    榆林城。

    “恭喜将军!”尤世功率领自己两个弟弟尤世威、尤世禄抱拳一礼,送上自己的贺礼。

    冯唐满脸春风,笑意盈面,摆了摆手,“世功,你们三兄弟就不必多礼了。”

    “欸,将军此言差矣,世兄能高中二甲进士,也是我等边镇子弟的荣光,理当祝贺,日后世兄怕是还要担当重任,对我等边地军人亦有好处啊。”

    尤世功已经在冯唐的力荐下升任榆林镇中路参将,负责榆林镇中路镇守,驻地波罗堡,其二弟尤世威也已经接任守备。

    他三兄弟在冯唐接任了榆林镇镇守总兵之后迅速投靠了冯唐,而冯唐也利用其三兄弟有意结好榆林本地军将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加之本身榆林镇亦有从大同镇调过来的熟悉军将,所以冯唐在较短时间内就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榆林镇。

    正是在这等情况下,冯唐也才敢有一系列的动作,连续对镇内一些和塞外鞑靼人眉来眼去的豪商家族采取动作,收获不小。

    不过冯唐也很清楚自己在榆林还属于外来户,远无法像大同那样如臂指使,还需要和尤氏兄弟这样的地头蛇交好关系。

    所以他在几次清缴之后所获军资银两的奖赏上也是极为大方,自己几乎不取,而是全数交给下属各路参将与守备,这也赢得了这下边一干武将的极大欢心。

    这榆林镇历来就穷苦,而每每外地新任来的镇守总兵都是抱着大捞一把好去京师城中贿赂上官以便尽早调离这榆林镇,真正到这个位置的武将都是瞅着大同、宣府、蓟镇、山西这样的镇守总兵位置去的。

    像九边之中,榆林镇也只是比宁夏、甘肃略好,甚至还不及固原,固原虽穷,但是毕竟在在后方,不至于直接面对鞑靼铁骑。

    “呵呵,那就多些世功的吉言了。”冯唐心情极佳。

    考中进士和二甲进士的消息几乎是脚跟着脚到的,先前对考中进士冯唐就相当满足了,没想到后来居然在殿试中还有更佳表现,一下子闯入二甲第九,这简直让冯唐喜出望外。

    在获知镇守总兵官的嫡子考中二甲进士的消息之后,下边一干武将们都是纷纷来贺,送上厚礼。

    不过冯唐现在和以往也有些不同了,尤其是在获知自己儿子中了进士之后就更加小心,儿子未来前程肯定不止于自己这样一个镇守总兵官,六部堂上官乃至入阁都大有机会,所以他现在对这等原本心安理得收下的礼物也就有了选择。

    在获知这些下属要来道贺时,也再三告诫下属不得厚礼,若有哪怕是不好不收,也会想办法回礼。

    不过冯唐也知道若是自己什么礼都不收,只怕自己是在这榆林镇混不下去的,所以他很好的控制了一个度,而且也绝不以收礼多少来衡量下属功绩,而是以战绩、威信与对军队控制力和对自己忠诚度等几个要素来权衡提拔武将。

    像尤氏兄弟就是一个典型,有战绩,威信高,对自己本部控制力强,加上原来又有了这层渊源,所以他也就不遗余力的推荐,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一些人脉关系,所以才有尤世功迅速提拔为西路参将,尤世威提拔为守备,这也让尤氏兄弟死心塌地的追随冯唐。

    当然冯氏家族在大同的良好口碑也是一方面,若没有这层因素,榆林镇这些穷哈哈武将们也不会如此快的就接受了冯唐。

    对于众将来贺,冯唐自然也要感谢一番,大摆宴席,款待众将。

    ”你说宁夏卫那边不靖?”听闻这话,原本还有几分酒意的冯唐立时就醒了,“何出此言?”

    来报的西路参将贺世贤,这也是榆林本地武将,此人与冯唐在大同的旧部曹文诏素来相熟,关系紧密,在冯唐担任榆林镇守总兵官之后也是第一个投靠冯唐的,甚至比尤氏兄弟更早。

    冯唐也有意让其出任协守副总兵,来协助自己策应本镇和邻镇防御,不过这个协守副总兵已经是从三品的武将了,不是冯唐轻易能运作下来的,还需要一番手脚。

    但这对于贺世贤来说已经是难得机遇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望爬上副总兵这一级别的武将,要知道副总兵距离总兵这等高级武将已经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他对于冯唐也是感恩戴德,就差点儿发誓表忠心了。

    冯唐也知道论本事,贺世贤比起尤世功兄弟来是要略逊的,但是此人胜在勤勉忠诚,加之在西面诸堡担任过千总和守备,人熟地熟,威信也有,与西面宁夏卫那边也十分熟悉,加之现在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嫡系,所以也很倚重。

    “宁夏镇那边这几年镇守总兵换得太平凡了,而且许多镇将都年龄大了致仕,新来的镇将要么是甘肃镇过来的,要么是固原镇过去的,所以他们本地镇将情绪不高,而起将军应该知道宁夏镇中蒙古将领也是不少,他们和咱们这边的带兵不太一样,私养大批奴兵私兵,又与河套那边的鞑靼人一直有往来,……”

    “你是说这些蒙古人和河套鞑靼人有意里应外合?”冯唐下了一大跳,他还真没怎么了解过宁夏镇那边的情形,这个时候被贺世贤这么一说吓出一身冷汗。

    这宁夏镇和榆林卫唇齿相依,一旦出事,整个西北战线就算是崩了,就算是现在河套的蒙古诸部还处于喘息阶段,真要遇到这种机会,铁定要进来捞一把的。

    “呃,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宁夏镇蒙古将领骄横,而本镇武将无心武事,而且由于连续多年欠饷,这镇内逃兵甚多,相比之下蒙古将领却因为蓄养大量奴兵,属下觉得这种太阿倒持,就有点儿……”

    贺世贤也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

    冯唐稳了稳心思,沉吟了半晌才道:“那石光珏可曾觉察?”

    “属下观石大人并无意在宁夏镇久留,所以……”摇了摇头,贺世贤苦笑。

    石光珏是缮国公石家子弟,与石光珠是堂兄弟,在冯唐谋到榆林镇总兵之后,这石家据说也是费尽心机花费了不不下十万两银子才算替石光珏弄到了这个宁夏镇镇守总兵的位置。

    只不过石光珏以前只在京营混过,从无在边军中经历,这也引起了兵部左侍郎张景秋的坚决反对,但萧大亨坚决支持,而且又有太上皇的意图在里边,最后石光珏才算是弄到了这个位置。

    花了十万两才弄到这个位置,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捞回来,而宁夏镇又是一个比榆林镇还苦寒的所在,加之又是与鞑靼人接壤的地方,所以石光珏也是捞钱不顾手段,这个情况冯唐也早就有所耳闻。

    这就有些棘手了。

    这石光珏现在只顾捞钱,不管其他,但也许明年他就走人了,到时候丢下的烂摊子就只有后任总兵来摊上了。

    关键是这种烂摊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收拾得下来的,换了一个稍微弱一点儿的总兵,弄不好这火就要烧在这后任上。

    问题是这宁夏镇与榆林镇唇齿相依,一旦出了问题,这榆林镇是绝对跑不掉的。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去信提醒石光珏?恐怕不但不会被接受,而且还要招惹一身是非,你冯唐又不是三边总督,你有什么资格去过问邻镇事务?

    去信兵部反映?现在还是萧大亨担任兵部尚书,哪怕都知道他这个兵部尚书已经早就该免了,但是现在还没免,那他就是尚书,这个时候去信只会招来小鞋穿。

    “世贤,现在那边情况有多严重,你估计会如果要出乱子,会是什么时候?”冯唐也知道自己这种问题问得有点儿过分,但他却不能不问。

    宁夏镇内部问题有多严重,恐怕外界是很难评判的,而且什么时候出乱子那也是无数必然还得要有一个偶然性因素,或者说火引子给引发才可能爆发。

    也许就是下一个月,也许就是两三年都未必能爆发,但是一旦爆发可能就不可收拾。

    “将军,这种事情没法说,根据属下了解,如果没有大的其他意外,估计这么拖下去还是能拖两三年的,但就怕有什么意外,比如鞑靼人那边,又比如遭遇缺粮,……”贺世贤也不敢确定。

    冯唐站起身来,在堂上走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恐怕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否则一旦出现状况,自己这边是首当其冲,指望甘肃镇和固原镇还不如靠自己心里踏实一些。

    “世贤,你回去多派探子到宁夏镇那边去打探,另外你把兵力向后撤一部分到甜水堡和三山堡,防范于未然,河套这边我安排人注意,另外我让世功把中路兵马向新兴堡和永济堡这边集中,减轻你北面压力,……”

    尤世贤吃了一惊,“那大人,世功这中路就敞开了,万一鞑靼人南犯……”

    “我把东路兵力压到保宁宝、威武堡、鱼河堡一线,帮助世功稳住局面,先搞一搞造造势,另外请山西镇那边在老牛湾和罗圈堡策应一下,问题不大。”冯唐人脉这个时候就能显现出来,可以协调山西镇那边帮忙分担压力。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心中英雄

    冯唐之所以如此重视宁夏这边的局势,盖因自己儿子在给自己的来信中专门和自己提到过宁夏镇的风险。

    冯紫英在来信中就特意提到过虽然目前大周的军事压力开始逐渐向辽东转移,但是鞑靼人的威胁始终不能消除,甚至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还会爆发出来,所以也提醒他一定要小心隔壁的宁夏镇可能出现哗变、兵变甚至叛乱的风险。

    冯紫英在信中还特别提到要主要宁夏镇蒙古军将那边和鞑靼人的勾连情况。

    称这个消息是来自兵部职方司和龙禁尉的一些线报,但因为涉及到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乃至陕西都司,所以很多情报都被压了下来,他也是通过一些渠道才了解到的。

    冯唐自然对自己儿子的来信确信不疑。

    自己儿子这两年里的妖孽表现已经让他心服口服,而且冯紫英还专门提到了兵部职方司的主事耿如杞本身就是东昌府人,龙禁尉那边自己儿子也有门道,儿子这么强调,自然是感受到了其中危险。

    所以贺世贤这么一来说,立即就让他紧张起来了。

    宁夏镇一旦乱起来,只怕整个三边四镇都要受到牵连,而且当下三边四镇中除了榆林镇在自己的全力梳理经营下还算勉强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其他三镇都称得上破败不堪,根本经不起一场战争。

    也幸亏现在河套的鞑靼人也因为三娘子身体欠佳,内部争斗加剧,加上左翼的林丹汗即位之后开始有所动作,所以才勉强维持了这种和平状态,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那就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贺世贤离开之后,冯唐就立即招来了尤氏兄弟,把贺世贤提到的情况做了介绍,尤氏兄弟不但不担心,反倒是格外兴奋。

    一旦宁夏镇出了乱子,那么首当其冲去要接战的就是周边三镇,而甘肃镇和固原镇的战斗力他们都清楚,所以这也就该是榆林镇的将士们立功的时候了。

    看见尤世功三兄弟的态度,冯唐也是无语。

    这就是担当一方的高级将领和中级将领看问题的不同角度,自己需要考虑榆林镇是否经得起折腾,而且就算是打完仗也要考虑日后日子怎么过,但是像尤世功几兄弟就只关心能不能打仗,如何打赢,其他就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了。

    好在现在宁夏镇那边也只是还有一个苗头,还有一些时间可以预做准备,当然还只能以其他理由来做准备,也幸亏现在朝廷还只设了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三边总督迟迟未定,否则自己这番军事调动还真的不好解释。

    *******

    紫鹃悄悄走进房间,看着小姐仍然拿着书一动不动,但是目光却望着窗外,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小心的走近。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黛玉扭过头来,看见是紫鹃,这才嗔怪的蹙眉:“死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奴婢是看小姐想事情出神,所以才不忍心打断小姐的思念嘛。”紫鹃和黛玉的关系已经亲如姊妹,忍不住打趣一下黛玉。

    黛玉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站起身来,就要撕紫鹃的嘴,逗得紫鹃东躲西藏:“小姐,婢子错了,不该说小姐心事,……”

    “你还胡说,你还胡说,……”黛玉越发急了,“死丫头,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真当我收拾不了你么?赶明儿我回老祖宗,把你退回去,……”

    “小姐才不忍心把奴婢退回去呢,再说了,退回去谁替小姐联系呢?”紫鹃躲过黛玉的“魔爪”,笑嘻嘻站在黛玉身后,替黛玉拿过一件披风披在背上,“小姐,你可要小心身子,冯大爷的锻炼法子还是有些好处的,你可得要一直坚持下去。”

    “啊?你联系上了?谁?”黛玉忍不住“啊”了一声,目光里多了几分急切、欢喜和期盼。

    “云裳啰,冯大爷这两日都忙着一会儿参加恩荣宴,一会儿要去鸿胪寺联系谢恩礼仪,然后就是谢恩了,还要却谒先师庙什么的,天天都在外边,婢子都去了两次了都没见着人,只有云裳在,我也把话带给云裳了,……”

    紫鹃宽慰着自家小姐。

    “冯大爷这一次中了二甲进士,那冯府上下都要欢喜疯了,喜气洋洋的,婢子上门正好遇到了那位段姨娘,还给了婢子两颗金瓜子儿呢。”紫鹃把手伸开,两颗明晃晃的金瓜子儿,“早知道婢子就有事儿没事儿去遛遛,或者让雪雁和春纤也去,反正他们冯家有钱,……”

    “少在那里出馊主意。”黛玉没好气地道:“冯大哥这段时间太忙了,等过了这两天就好了,不过他考中二甲进士之后,肯定来祝贺和拜会的客人也会很多,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上次考中举人那样也要庆贺一下,……”

    “可别再庆贺了,要不大老爷再去一次,回来可能就真的要疯了。”紫鹃最后一句小声道。

    林黛玉忍不住瞪了紫鹃一眼,再说大舅舅不争气,但是毕竟还是自己舅舅。

    不过上一回回来,大舅舅就在府里上下都说冯府通过这一次祝贺酒席,捞了多少银子如何如何,又埋怨府里边让自己送的礼物寒碜了,害得他没面子了,总而言之一阵埋汰人。

    “二老爷倒是又去请了冯大爷,但是好像冯大爷说暂时不能过来,说没有时间。”紫鹃知道小姐想知道一些什么消息,“琏二爷倒是去登门拜会了,说见到了冯大爷,但是来冯大爷家里人很多,所以他也没呆多久,……”

    黛玉有些黯然,自己没法随便出门,就算是紫鹃出门也要找各种借口,自己想要见一面冯大哥现在都不容易。

    “”听说宝二爷也打算去冯大爷府上拜会,……”

    黛玉一愣,“怎么宝二哥也要去冯大爷那里?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说是宝二爷前几日一直在家躺着,精神不好,但也没生病,就是没精神,成日躺在床上发呆,都把袭人、媚人他们给吓倒了,太太和老祖宗都有些着急,也请了太医来看,但太医也说没什么毛病,就是心火过甚,调养一下就好了,也就这一两日精神不知道怎么就好起来了,说要到冯大爷府上去,……”

    ********

    “你也要去?”贾宝玉大吃一惊,上下打量着对方,“你怎么去?你疯了?老祖宗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嘻嘻,你不说,我不说,我们身边谁敢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能有谁知道?难道那冯家大哥也是一个多嘴饶舌的人?你们不是都说他英雄过人么?我就想看看他究竟有多么英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史湘云笑嘻嘻的道:“二哥哥,你就带我去一趟嘛,成日里在府里蹩着,宝姐姐和林姐姐都不出门,好像她们都有心事,还有二姐姐和探丫头这两天好像也有些精神不振,还不都是前两日被你生病给害得,……”

    “不行,我可不敢带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我到冯大哥那里去,万一被人知道了,那可不得了,……”贾宝玉连连摇头。

    “那你等着。”史湘云诡秘的一笑,然后跑了出去,贾宝玉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炷香功夫,只见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少年郎,折扇呼啦一声打开,轻轻摇动:“这里可是神武将军冯府,小弟久仰紫英兄长大名,今日特地来拜会,劳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这是小弟的帖子,就说金陵史湘云求见。”

    贾宝玉眼睛一亮,眼前的史湘云一身蓝色儒衫,轻袍博带,手中折扇玩得相当顺溜,那举手投足也是相当潇洒自如。

    “怎么样,宝二哥,这样出去没问题吧?那冯大哥肯定看不出来吧?你就说我是你们金陵来的老家亲戚,所以就顺便带来让我见见世面了。”史湘云见把贾宝玉给震住了,格外得意。

    “还是不行,就我们两个出门,还是去冯大哥家,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了,我脱不了干系。”贾宝玉连连摇头。

    “那我们就不说去冯家大哥府上不就行了?前日里探丫头也在说冯大哥帮了宝二哥许多,都该感谢一下冯大哥,不如我们把探丫头和林姐姐都叫上,都学着我这样,就说去护国寺敬香,嗯,就说我们去护国寺敬香,你去冯大哥家里,顺路,……”

    贾宝玉本来就是一个好玩的性子,见史湘云这一身男扮女装格外英武动人,不知道林妹妹穿上男装又该是一个什么样,心里也是一热,“那行,你把林妹妹和三妹妹叫上,就说是去寺里烧香,不过这马车……”

    “难道宝二哥连下边人都喊不住?”史湘云大大咧咧的道:“宝二哥你都十三岁的人了,难道还不敢单独出门?”

    本来就因为冯紫英的表现而受了刺激,再被史湘云这一激,贾宝玉便一咬牙应承下来。

乙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群雌(第一更!)

    冯紫英把张瑾送到了大门外。

    张瑾亲自登门道贺,不得不让他重视。

    大周龙禁尉和前明锦衣卫还是略有不同的,虽然现在民间都还是以锦衣卫来称呼龙禁尉,但是龙禁尉其实并不能像前明锦衣卫那样随意行使诏狱大权。

    而文官群体对龙禁尉一直盯得很紧,甚至都察院便有几名御史是专门负责盯住龙禁尉的,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跳出来狂喷。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等到皇帝的全力支持,对于科举出身的文官,尤其是四品以上的文官,龙禁尉还是保持着相对谨慎,除非有比较切实的把握和证据,否则不会轻易动。

    按照都察院的说法,要动文官可以,只能是他们士林文官自己来动,那就是都察院,其他人,不管是你刑部还是龙禁尉,都得要悠着点儿,只有都察院开启了弹劾模式之后,你刑部也还,大理寺也好,龙禁尉也好,才能跟进。

    但对于一般的勋贵、武官和杂科出身的官吏以及民间普通民众,龙禁尉就没有那么忌讳了,其权力也可以放大到极限。

    冯紫英并不惧怕龙禁尉。

    事实上在自己考中二甲进士之后,龙禁尉基本上就不太可能随意动自己了,当然前提是自己没有大问题。

    但是龙禁尉的权责范围并不仅仅局限于对官员百姓的监督上,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领域的权力,那就是刺探地方乃至域外的军情政情,这才是冯紫英很看重的。

    按照兵部职方司耿如杞的说法,在壬辰倭乱的时候,龙禁尉是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的,但是这几年,特别是从壬辰倭乱结束,也就是元熙三十六年后,随着太上皇怠政之势日益明显,龙禁尉也就随之松散下来,不复有以前的雄风。

    而在太上皇退而不退,永隆帝登基之后,龙禁尉的交接也出现了一些混乱,至今仍然没有理顺,所以龙禁尉的权力和实力都受到很大的削弱。

    现在的龙禁尉仍然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交接调整期,而且这个交接调整期似乎还有无限拖下去的迹象。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张瑾也对与龙禁尉关系一直不错的冯紫英如此看重上心。

    不仅仅是冯紫英考中了一个二甲进士那么简单,二甲进士每科都有一百多号,龙禁尉还不至于对每个二甲进士都如此看重。

    关键在于冯紫英已经上达天听,连皇上都很欣赏,冯紫英背后还有吏部左侍郎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两尊大神。

    更为重要的是冯紫英不像其他士林文臣那样对龙禁尉诸般轻视厌恶,甚至还愿意主动接触和合作,这就让龙禁尉觉得终于在这个群体中找到了一个可以互动的对象。

    上一次参加庆贺宴还可以说是冯紫英邀请,而这一次登门甚至都没等到张瑾主动出击,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指挥同知卢嵩便主动暗示张瑾应该主动去把这条线续起来。

    所以张瑾也才有了这一遭。

    冯紫英可没有寻常士人文官那么多讲究,对他来说,谁有用有价值,这才是最值得考量的。

    张瑾此人沉稳务实,且没有其他龙禁尉身上那么多恶劣习气,所以他很愿意和此人结交,甚至愿意进行一些合作。

    而张瑾也的确帮了冯紫英一些忙,比如像宁夏镇那边的局势和当初临清时倭人探子的去向问题,张瑾都还是帮了一些忙。

    所以他也专门把张瑾送到了大门外,换了其他士林文人是绝不可能送一个龙禁尉千户到大门上的,甚至很多自命清高的文臣是以和龙禁尉结交为耻的。

    送走了张瑾,冯紫英正欲进门,却看见两辆马车过来,停在了角门处,看样子也是像来自己府上的,只是这两辆马车看上去恁地面熟,倒像是荣国府的。

    不过贾琏已经来过了,这还能有谁来拜会自己,总不会是贾赦、贾政亲自来吧?那自己可当不起。

    正好奇间,却见贾宝玉和另外一个少年郎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冯大哥。”贾宝玉先上来见礼,冯紫英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宝玉啊,这一位是……”

    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眼前少年郎要比贾宝玉矮一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倒是颇有一番英气,大咧咧的向自己行了一礼:“金陵史湘云,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大吃一惊,史湘云?上下打量一番,可不是么,这分明就是一个雏儿,居然还男扮女装起来了?

    赶紧环顾四周,冯紫英便小声埋怨起来:“宝玉,你怎么也这般荒唐起来,史家妹妹怎么也这么调皮?”

    “冯大哥,不管二哥哥,是小妹自己要来的,嘻嘻,林姐姐和三姐姐也换了男装,就在车上。”

    史湘云很是为自己撺掇出这么一出得意,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摇动折扇,很有点儿风流倜傥俏郎君的架势。

    冯紫英更是吃惊,连忙望过去。

    果然那车前布帘拉开一条缝,不是那林黛玉和贾探春还能是谁?不用说后边就是几个丫鬟小厮了。

    史湘云的豪爽大气其实是很符合冯紫英的喜好的,全无寻常女子那般忸怩,第一次见面就能大大方方和自己打招呼,也没有其他人那帮仰视艳羡之意,这等性子也很让冯紫英喜欢。

    见这等情形,冯紫英便不敢再外耽搁了,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只怕这几个丫头的名声都要不好听了。

    冯紫英一挥手进门赶紧让角门上的仆人把角门打开,放两辆马车进门,一直到了自己小院门口,这才让一干人赶紧下车,直接进了小院。

    还是史湘云潇洒,居然和宝玉一道与冯紫英大模大样的步行进院。

    一直到一干人进了自己小院,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在这段时间登门拜访的人太多,家里边人也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也有车进院子,但是拉到这自己小院门口,还是第一遭。

    在小院门口,黛玉和探春才下来,看着史湘云大大咧咧的和冯紫英一路走一路说,两个丫头都有些羡慕这云丫头大胆,还是第一次和冯大哥见面呢,就这般不见外。

    冯紫英也是一路批评着贾宝玉,虽然史湘云把责任揽过去,但是谁都知道这等事情,贾府里边没有他这位宝二爷开口,怎么可能派得出两辆车来?

    “冯大哥,林妹妹和三妹妹都不是外人,云妹妹你也见过了,小弟倒是觉得云妹妹这性子肯定和你相投,……”贾宝玉也不太服气,“你在咱们府里也都见过她们多次了,……”

    “那能一样么?那是在你们府里边儿,没外人,还有你们家长辈在场,你这带着一大帮子妹妹出门,还男扮女装,你就没想过几个姑娘以后的名声?真的想回去之后又被政世叔板子侍候啊?”

    冯紫英这话一出口,贾宝玉立即怂了,他已经是对自己老爹的板子有了阴影,想到那大板子下来,自己屁股就隐隐坐疼,下意识的就想夹紧。

    一直到进了院子,冯紫英这才说那几个跟随着的丫鬟:“袭人,紫鹃,侍书,你们几个怎么也不劝劝宝玉和自己小姐,这丫头我还没见过,……”

    “奴婢翠缕见过冯大爷,老祖宗把奴婢指给大姑娘,……”那女孩子倒是生得灵性,个子娇小,一双妙目更是灵动坦率。

    “哦,看来史家妹妹是也要在老太君身边常住了,这样可好,林妹妹和三妹妹就又多了一个伴儿。”冯紫英没想到史湘云现在是提前到贾府长住了,估计史家那边也的确让这个性子豪爽的姑娘受够了夹磨,才逃到贾府来躲难了。

    “冯大爷可是冤枉了我们,主子们要做的事儿,奴婢们也只能劝一劝,若是主子们拿定了主意,奴婢们也只能水里火里陪着去就是了。”

    看见这圆脸丫头陪着笑脸解释,而且这番话说来也是有理有据,忠义有加,冯紫英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宝玉身边的大丫头。

    “袭人,你这张嘴可真是巧,把啥话都说完了,竟然让我无言以对,难怪宝玉这么喜欢你,紫鹃,侍书,翠缕,云裳,你们几个丫头,都学着点儿,这才是当家人的模样,……”

    一句话就把袭人给弄得脸红耳赤,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贾宝玉还是只知道站在那里咧着大嘴傻笑,袭人又惊又羞又吓,赶紧又是一礼,颤声道:“冯大爷可千万莫这般说,若是被老爷太太听见了,那婢子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有那么夸张么?”冯紫英逗乐着这个对宝玉忠心耿耿的丫鬟道:“这可是我府上,这屋里谁会去乱传?真要有啥,在贾府里边待不下去了,到我府里来,正好我母亲说要从大同、扬州买一批小丫鬟回来,你来给她们当老师,好好教教她们怎么做事儿,宝玉,你放手不放手?不行我就去找政世叔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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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