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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五入贾府(下)

    冯紫英这一次终于稳住了,没喝太多,但依然有几分酒意。

    实在是这酒量太差,让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几杯黄酒下肚怎么变成这样?这前世自己白酒啤酒红酒千杯不醉的本事哪儿去了?

    这体质变了,怎么就差这么多,自己想要稳都有些稳不住?

    好在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即便是贾琏也很尊重他的意思,尽兴即可。

    贾琏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一年来的种种,话里话外没太多的埋怨,只是有些遗憾这么一年在屋里闲着没意思,有点儿浪费光阴的感觉。

    冯紫英当然明白贾琏话外的意思,但是他现在的确没有精力来考虑这些事情,一切都要等到明年二月春闱之后去了。

    春闱不过,那么他就还要苦熬三年,若是春闱真的一跃而过,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来学业上的压力没有了,他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来考虑和布局未来的事业了,而不仅仅局限于某一方面了。

    所以面对贾琏半真半假的试探,他也没有多余话,只告诉他明年春闱之后再来计议。

    要说贾琏的性格的确不错,温和中庸,而且也很有自知之明,很能听得见不同意见,尤其是对冯紫英的建议几乎更是言听计从。

    在冯紫英向他保证明年春闱自己无论能不能考过都会有一些营生交给贾琏之后,贾琏也就放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琏也有弱点,那就是容易相信人,相信冯紫英没关系,但如果做营生也是对人过于信任,那也容易出问题,这个情况冯紫英也觉察到了,还得要根据情况提醒一下对方。

    平儿一直很惊讶冯紫英怎么就和琏二爷这般投契了,看着这二人就这么在屋里把酒言欢,说得很是投缘,这让她也是颇为好奇。

    她当然不知道冯紫英其实也就是把贾琏当作半个工具人来培养,有些能力,为人性格不错,何必非要吊在这贾府一个歪脖子树上等死?

    如果能为自己所用,也省得再去多花心思寻摸,起码贾琏品性还是过得去的,日后自家手里的事儿多了去,除了官场上的事情贾琏搭不上手,其他像产业营生上的种种,贾琏其实都是可以帮上忙的。

    当然前提是得把王熙凤那边处理好,那女人心口子太肿,贪得无厌,不宜深交。

    二奶奶自然是不可能来陪酒的,再说是通家之好,但是毕竟是外人,但平儿作为丫头,免不了就要催着厨房上菜,打发小丫头们来送酒了。

    趁着出恭的时候,看见俏平儿在房下张罗着丫鬟端菜上酒递毛巾,冯紫英看平儿也是越发顺眼了,难怪这丫头能被评为四大丫鬟之一,这等精明能干却又性格和人品上佳,自然大受欢迎。

    平儿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廊下打量着自己的冯紫英,脸上顿时一热,但是迅即稳住心神:“冯大爷怎么不进去,琏二爷可还等着您呢。”

    “多喝了两杯,有些烧心,出来透透气儿。”冯紫英微微颔首,“看你这副模样,倒真的有点儿像个大管家模样,有条不紊的,琏二哥有福了。”

    被冯紫英这一说,平儿脸更是一红,捏着汗巾子抿着嘴笑道:“冯大爷这般夸赞奴婢可当不起,不过是能干些粗笨活计罢了。”

    “行了,你平儿的名声我来了这么多趟贾府还是有所闻的,除了鸳鸯这丫头,怕是也没有人能和你匹敌了。”冯紫英摆摆手,“我们冯府里边这方面比起贾府来,就要欠缺一些底蕴了,不过平儿你是二嫂子从王家带过来的吧?我觉得王家不怎么样,怎么还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丫头来?”

    喝了点儿酒,冯紫英也就没那么多顾忌,说起话来就要随便许多了。

    什么时候就把平儿姑娘省略成了平儿也记不得了,总之就是这么直接称呼平儿了,而对鸳鸯姑娘也变成了鸳鸯这丫头了,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飘了。

    被冯紫英这么一夸赞,平儿还真的觉得有点儿受不起了,居然说王家不怎么样,你怎么知道王家不怎么样?

    见平儿脸微微一沉,却不言语,冯紫英也不在意,摆了摆手,便径直进屋了。

    这一顿酒吃了之后,冯紫英谢绝了贾琏的挽留,便径直离开。

    倒是贾琏高兴多喝了几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喝醉了,弄得平儿和丰儿把贾琏给抬进屋里睡下。

    “也不知道灌这么多干什么,没见着人家冯家大郎那点儿酒量人家都没喝多。”王熙凤没好气的看着贾琏昏昏大睡的模样,出门歪在外间炕头上,“不过也怨不得他,这冯家大郎不一样了,能这般和他一起单独饮酒,难怪他高兴了,以后怕是这种机会就难得再有了。”

    平儿正好端着水出去倒了之后进来,听得王熙凤这般自言自语,也有些诧异:“奶奶为何如此说?奴婢瞧这冯大爷说话也与以往不一样了一些。”

    “哼,能一样么?这冯家大郎现在当然不一样了,中了举人,明年春闱且不说,但是看这架势,最起码下科春闱是跑不掉了。”

    王熙凤有些慵懒的解开夹袄襟扣,露出内里一抹月白的内衣,鼓鼓囊囊的胸脯越发浑圆硕大,一只手托在腮下,一只手却是在自己腿上轻轻敲着。

    “先前你是没在宝玉屋外听那一席话,连老爷太太都是听得瞠目结舌,有个词儿怎么形容,对,叹为观止,不得了哇,……”

    平儿很知趣的放下手中水盆,然后用擦拭干净手,坐在王熙凤身边替他轻轻敲打着腿:“这冯大爷如此威势,却也和咱们家没什么瓜葛,……”

    “哼,那可不好说,大老爷那边不说,二丫头怕是难得入冯家的眼,我琢磨着二老爷肯定也是打过探丫头主意的,只是……”王熙凤摇摇头。

    “啊?三姑娘?”平儿恍然大悟,难怪这贾家对冯家大郎如此热心积极,还有这层缘故在里边,“那能行么?”

    “怕是不易,探丫头倒是一个聪慧可心的人物,但奈何她没生在太太肚子里,……”王熙凤叹息了一声,“估计老爷也是为难,若是大姑娘没进宫那便圆满了。”

    平儿也意识到探春的庶出身份会有影响,但没想到影响会有这么大。

    “不过纵然没有这些缘故,贾家也的确需要和冯家这样的家族交好了。”王熙凤幽幽一叹,“荣宁二府,现在除了二老爷一个算是有真正官身职务在身的,但你也不是外人,这二老爷在工部的情形你也清楚,其他大老爷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能不招惹事儿就算不错了,宁国府那边,那父子俩除了高乐,好像也没有能耐干其他了,也幸亏是那边人口比咱们这边少许多,否则他们那边吃穿用度都未必能维系得住了,……”

    “奶奶,没那么难过吧?”平儿还是第一次听到王熙凤说这等事情,吃了一惊。

    “咱们这边情况的难处你难道不清楚?一杆子人都成日里琢磨着怎么来从府里边刮个干干净净才肯走人。”王熙凤瞟了平儿一眼,“宁府那边更是不堪,那两父子成日里不管不顾的折腾,那尤氏管不了,而那秦氏则是根本不管,这样下去,怕是皇宫王府都得要让他们折腾完。”

    平儿不语,东边她不知道,但自己这边她是知晓一些的。

    一千多号人,人吃马嚼的,这都不说了,关键在于这府里边各房都是存着小心思,包括眼前这一位也一样,不过那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家主子当然不会说自己,却是惦记着像赖家这等攀附着贾家,却又可劲儿在贾家薅羊毛的人。

    不过赖家的确是做得有些过了,赖大、赖二两兄弟把持着荣宁二府的总管,仗着有老太君的关照,便是自家奶奶也轻易不敢插手许多事情。

    加之那赖大家的和赖奶奶也都是惯会来事儿的,从上至下也带出了一帮子人替他们摇旗呐喊的,这贾家东西两府许多事情主子们都是不明不白的,但是现在他两兄弟那里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不过这赖家在贾家这么多年,吃得盆肥钵满,自然也就有人眼红嫉妒,免不了也就有各种言语出来,但仗着自己老娘和两兄弟把持这么些年的深厚底蕴,还有老太君的信重,倒也无人能扳倒二人,顶多也就是小心一些罢了。

    不过对于凤姐儿来说,她不满归不满,却也不敢轻易去动这个马蜂窝,毕竟那关系着老太君的颜面。

    只是现在荣宁两府的情况都是不佳,这等坐吃山空的情形越发明显,她这个临时当家的,却也不能不多琢磨一些生财之道。

    去年里和冯家这一波却是因为只有这一勾生意,利润委实太可观,所以有些舍不得,但若是一些长久营生,她还是要考虑一下是否能让贾家参与进来。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铿大叔,坑大叔

    从贾琏院子里出来,冯紫英借着酒意在昭儿带着下,便往角门处走,却见前面来了两人。

    他也没在意,这荣府里边谁不认识自己?便是现在也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小蓉大奶奶。”昭儿倒是认识这两人,东府里小蓉大奶奶和丫鬟瑞珠。

    冯紫英斜睨着朦胧醉眼,嗯,只是有些酒意,还没有真醉,秦可卿?这女人跑来荣国府干啥?不过听说她和王熙凤搅和得挺黏糊的,估计是来找王熙凤吧。

    “蓉哥儿媳妇。”很随便的点点头,冯紫英再无复有之前初见时各种猜测和想法,因为他感觉这秦可卿与贾珍贾蓉父子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像《红楼梦》书中所写那样不堪,甚至贾珍贾蓉父子对此女还有敬而远之的味道,所以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多少心情去关注了。

    “见过铿大叔(冯大爷)。”二女都是盈盈一福。

    冯紫英一愣,这好像还第一次有人喊自己铿大叔,这铿大叔莫不是坑大叔?但算来好像还真该这么喊才对。

    自己和贾琏、贾珍平辈,那贾蓉都该叫自己铿叔,叫贾琏、宝玉琏二叔、宝二叔,像秦可卿这等不太熟悉的女性晚辈,自然就叫铿大叔了。

    昭儿以为打过招呼便要各自走道,却未曾想到这位小蓉大奶奶朝着冯大爷道:“铿大叔,侄儿媳妇想要向您问点儿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冯紫英一愣,看了一眼昭儿,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这一位还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不成?这荣国府里有奸细?

    昭儿也愣了,他是知道这位小蓉大奶奶和二奶奶关系密切的,但是从未提起过说和冯大爷还有啥交情啊,但要说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能有什么,只是这等情况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

    见昭儿发愣,冯紫英深看了秦可卿一眼,见对方目光坚决,连带着那个丫鬟瑞珠虽然有些忐忑,但是应该是知晓她这位主子找自己干什么,这就让冯紫英有些奇怪了。

    自己和这位《红楼梦》书中的第一神秘人物可是从未有过什么交织的,就算是自己在她闺房绣榻睡了一觉,那也不过是酒醉之后的事情,她本人也不在,牵扯不到什么,不至于时隔大半年了,还要来找自己理论一番吧?

    想了一想在这堵着也不是个事儿,冯紫英倒也不至于惧怕什么,挥了挥手,示意昭儿:“你到那边候着,不用走太远。”

    昭儿自然乖乖听话离开,走出十来步远,然后远远的站着。

    冯紫英再一挥手,这主仆二人便跟着自己往旁边走出两步,正好就在一个转角僻静处,但是也在昭儿的视线之内。

    “蓉哥儿媳妇找我何事?”冯紫英径直问道。

    “铿大叔就这么惧怕妾身?”秦可卿微微一笑,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好奇。

    冯紫英皱了皱眉,“瓜田李下,懒得惹人闲话,说吧,什么事儿,就你我三人,这里也无人能听到。”

    秦可卿低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目光:“妾身来找铿大叔也是别无他法,自妾身懂事以来这十多年,一直活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噩梦当中,妾身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从妾身到秦家,然后长大嫁入贾家,妾身都是浑浑噩噩的过日子,那贾珍贾蓉父子也是对妾身畏若蛇蝎,……”

    冯紫英骇然。

    这鬼女人竟然知道了?她知道自己身世了?问题《红楼梦》书中也没说她自己知道自己身世就死了啊。

    还有这个瑞珠,不是秦可卿死后也触柱而亡?看样子这个瑞珠也是当事人之一了?

    冯紫英虽然内心震惊,但却还是保持着一份冷静。

    他知道对方既然来找自己,肯定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不可能因为自己考中了举人就来纳头就拜,觉得自己能救她于水火了吧?更何况,这水火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不过他的这等镇定自若的神态落在秦可卿和瑞珠眼中却变成了对方智珠在握,内心也就越发看好此次冒险举动了。

    问题是她们并不知道其实连冯紫英也一样不知道秦可卿的身世,那《红楼梦》书中也根本没有提过秦可卿身世,只是从各种表状疑点来昭示这个郁郁而终的女子存在着太多不合理的方面,哪怕是一些红学专家对她的实施深挖细查,但也一样只是各种猜测,并无任何实证能证明她的来历出身。

    “蓉哥儿媳妇,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嗯,或许是……”冯紫英也还是掂量了一下才启口,这等事情的确不是他能介入或者插手的,也轮不到他来插手,他也没法插手。

    一听冯紫英这般说,秦可卿和瑞珠都乍然色变。

    已经略具规模的胸部急剧起伏,秦可卿实际上也料到了可能会有这种情况,谁愿意去掺和这等事情,明知道这背后肯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龌龊,像他这样前途无限的新科举人,怎么会愿意卷入这等事情中去?

    虽然不清楚这一位是如何了解自己身世情况的,但秦可卿这么多年好不容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铿大叔,您不必隐瞒遮掩,妾身知道您明白妾身方才所说的一切,您也不必忙着否认,若是没有铁定的依据,妾身也不敢如此来找您,……”秦可卿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坚决肯定,这样能让对方更加没有退路。

    冯紫英嗤之以鼻,铁定依据?你知道我是穿越来的?笑话!

    他也不清楚对方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知晓她的一些情况,或许是什么时候自己不经意的留下了破绽被对方觉察到了,但哪也不过是一些猜测怀疑,能说明什么?

    “蓉哥儿媳妇,不必多说了,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想听你想说什么,此事就此作罢,就当你从未说过,我也从未听过,……”

    冯紫英坚决果断的制止了对方还欲再说下去,挥了挥手,就准备招呼昭儿过来。

    秦可卿也没想到冯紫英这么果断,忍不住上前一步银牙紧咬嘴唇:“铿大叔,您若是这般不管不顾,连妾身的话都不想听下去,那侄儿媳妇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侄儿媳妇活在这世上也觉得没有什么意义,每日里总觉得随时都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之事,与其活在这样的噩梦中,还不如早死早投生!”

    以死来威胁自己?冯紫英觉得有些可笑,真当自己是吓大的?

    不动声色瞄了一眼那一脸决绝的女子,那目光中居然还真有些不管不顾的疯狂,冯紫英还真有些怕了,这《红楼梦》书中对着秦可卿之死也是语焉不详,各种版本都有,其中一个版本就是说她是自杀,莫非这鬼女人真的有可能自杀?

    若真是这样,冯紫英就要掂量一下了。

    瓷器不能碰瓦罐啊,冯紫英有些自我解嘲的替自己解释,眼见得自己仕途正顺,只要春闱大比一过,美好生活就要向自己扑面而来了,可今日之事,那昭儿知道,不说瑞珠,但是这女人出点儿问题,哪怕装模作样的自杀一下,哪怕不死,恐怕就会引起这女人背后的人对自己的关注。

    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虽然不清楚这女人身世背后隐藏着什么,但是能让贾珍贾蓉噤若寒蝉的,岂能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

    前世关于这女人的身世也有一些解读,但都难以自圆其说,不过无论如何,都是烫手山药。

    一时间冯紫英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走了之固然可以,但万一这女人真的折腾出点儿幺蛾子来,影响到自己怎么办?

    可要过问这事儿,先不说自己有没有那能耐,问题是自己连她很笃定自己知道的东西,其实自己也是一团乱麻,难以说清啊。

    这可真的成了坑大叔了。

    看着冯紫英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但也没有再挥手离开,秦可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这个小男人好可爱。

    稳了稳心,冯紫英最终决定还是不冒险,而是先稳住这个鬼女人。

    想了一想,冯紫英才缓缓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这么开门见山,秦可卿一愣,但是马上道:”妾身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会这样,……”

    “不,你暂时还不宜知道。”冯紫英果断制止对方话头:“你应该感知的道这里边内情的复杂和危险,嗯,她是怎么回事?”

    冯紫英努了努嘴,朝着瑞珠。

    “她和宝珠都是那些人从小买来养大了,然后妾身嫁入宁国府后送到妾身身边的,但是她和宝珠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秦可卿言简意赅的解释。

    冯紫英大概知晓这鬼女人的想法意图了,大概是被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憋在心里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去抱怨诉说的心情快要憋疯了,甚至在贾府里边也是如此,所以这女人才会孤注一掷碰瓷到自己身上来了,谁曾想还真被碰对了。

    “嗯,那好,你的情况比较复杂,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嗯,我只能说我是在一个偶然机会知晓了一些情况,呃,可能大概和你的情况对得上,有些怀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漏了破绽被你觉察到了,……”

    冯紫英满脸无奈,不是装的,而是真心无奈。

    她背后的人既然这样安排,肯定有其道理,看样子也不是很在意暴露一些什么,连贾珍贾蓉父子都知晓一些,也足以说明这一点了,只是却把自己给盘缠住了,只能自认倒霉。

    见秦可卿张嘴欲言,冯紫英挥手制止:“你不用多说了,我先前说了,暂时还只能这样,至于说什么时候告诉你,需要一些时间和时机,嗯,你算是赖上我了,……,今天的情形也不适合多谈,改日合适的时候,我们再来具体说,我想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不是?”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不一样的路(补昨日更!)

    以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姿态中止了对方的话头,没有给对方任何再想继续下去的机会,冯紫英便招呼昭儿赶紧过来。

    冯紫英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上了对方的当,但是这个险她不愿意去冒,不值得,所以宁肯先揽上这个麻烦,再来想其他办法来解决。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秦可卿的身世的确有些古怪神秘,从她背后人的有恃无恐也可以看出,恐怕她的身世秘密应该在一定层面和一定范围不算秘密,起码有不少人知晓,但是对外界却绝对是秘密了。

    如何去探知了解,还得要花些心思,但是没准儿前世中那些个红学专家们还真的能误打误撞出一点儿门道来,不妨按照这个思路去了解了解。

    至于说秦可卿这边,给她一个希望就足够了。

    她原来不是毫无希望才自暴自弃么?现在“攀上”了自己这样一根看似靠谱的“大柱”,起码可以让其安分一段时间了,且等自己考过春闱之后再说吧。

    倒是昭儿看自己的目光就有些古怪了。

    毕竟这位小蓉大奶奶素以性子清冷著称,平素在宁国府里也是独来独往,等闲难得有人看到她一张笑脸,也就是琏二奶奶和她稍微说得上一些话来。

    但今日却是主动来找这位冯大爷,这就太让人惊奇了。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和这些小子们说没地掉了身份。

    当然他也在临走之前叮嘱了秦可卿,若是有人问及,便说是为了其弟弟秦钟的事儿来打探,这也算得上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原本冯紫英也很想去看看林丫头的,但是这等情况下他也实在找不出合适理由去看望对方,真要这么做了,只怕这贾府里边闲话就要出来了。

    林丫头也是马上十一岁的人了,这个年龄放在前世自然不必说,但是放在这个十四岁便可谈婚论嫁的年龄,基本上就相当于前世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以现在的时风,自己这样的青年男性也不适合再去看望了。

    丢开了这个念头冯紫英便径直从贾府角门出门。

    瑞祥还是老规矩在马车上边儿上等候着,只是尚未上车,却又有另外一道身影钻了出来。

    看见钻出来的身影,冯紫英也是一乐,看样子这贾府里边的人都是在盯着自己的行踪,还真的成了贾府名人了。

    “贾环见过冯大哥。”很正式的行礼,瘦削但却很精神的贾环比起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又要长大了不少,除了那张脸和贾宝玉的大脸相比缺了点儿俊朗圆润感外,其实这小子看上去还是挺精神的。

    “唔,环哥儿,不错,看样子这一年变化不小啊,书读得如何啊?”对于这位环哥儿,冯紫英既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也更没有恶感,对方既然对自己如此尊重,他当然要和蔼相待。

    “冯大哥,在族学里我和兰哥儿都一直最守时最努力的,这一点您可以去问先生。”贾环颇为自傲的道。

    咦?冯紫英一愣,他知道贾环读书肯定要比宝玉强,但是没想到贾环敢在自己面前夸这个海口。

    最认真最努力,这可不简单,还好,还带上了贾兰。

    难道这一世这贾环的命运真的要在自己的无意间拨弄下走上和前世不一样的道路了?

    那自己可真的有点儿期待了,要看看这贾环能走到什么高度上去。

    “哦?这么有信心?那敢让冯大哥考考么?学了些什么?”冯紫英还真的来了点儿兴趣。

    “《论语》、《大学》、《中庸》。”贾环脸上掠过一抹胆怯,但是随即又鼓起勇气,就算是在冯大哥面前真的丢脸了,那也没关系,冯大哥都是考中举人的人了。

    “好,那我就考考你。”冯紫英随意抽了几段询问,看看贾环的根底,但贾环居然还能答得出来,虽然在理解和扩展上还不成气候,但是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见冯紫英微微颔首,贾环也是格外兴奋,能够得到现在被贾府中视为天人的冯大哥首肯,这无疑是最让贾环值得骄傲的,便是在族学先生那里也能夸口一番。

    “不错,环哥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看样子这一年来你还是认真读了书的,嗯,你也把话转达兰哥儿,你和兰哥儿若是几年后能够考中秀才,冯大哥便豁出这张脸面去让你们去书院读书,政世叔那里也由我去说。”冯紫英大马金刀,大包大揽。

    贾环喜欢得声音都发颤了,“冯大哥,此话当真?莫要骗我们?”

    “你冯大哥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冯紫英见贾环这等模样,也知道这等庶子在贾府里边恐怕也的确过的不怎么样。

    贾母、王夫人都不待见,贾政恐怕还能照拂一二,毕竟是自己骨肉,但是有贾宝玉这个“珠玉”在前,贾环形象气质上略逊一筹,身份又差一大截,自然就很难赢得太多重视了。

    要想博得更多青睐,估计还得靠他老妈在床上好生侍候贾政,要不就得要靠自己努力了。

    “你明年就十岁了吧?兰哥儿明年九岁,你珠大哥十四岁考中了秀才,我不要求你们一定向你珠大哥看齐,十五岁之前考中一个秀才,算是我给你和兰哥儿定的一个目标,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冯紫英看着对方。

    说实话,这贾环也不算丑,就是眼睛略小一些,单眼皮,加上皮肤也略黑,所以和宝玉比就显差距了,但是起码也是一个中人之姿。

    贾环是庶子,又是次子,这荫监他是没戏的,连宝玉都要靠恩荫,所以他就只能去考秀才了。

    贾环脸上红潮涌起,瘦小的拳头紧握:“冯大哥,我十四岁就要考中秀才,让别人看看,珠大哥能做到的,我贾环也能做到!”

    这个别人也是别有所值啊,看样子这贾环才十岁已经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不过这也难怪,若是能以此为激励,这环老三未必不能考中一个秀才出来,只不过那个时候宝玉恐怕就一点儿尴尬了。

    “好,有志气!”冯紫英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点点头,“嗯,这样,春闱之后,我再来检查一下你的学业,到时候好好表现一下!”

    望着冯紫英上车扬长而去的车影,激动不已的贾环,忍不住挥动手中拳头:“冯大哥,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

    看着眼前这个登门的少年郎,沈自征忍不住嘴角就抽动了一下。

    淡淡的阳光洒落下来,在厅堂里散漫的光线让眼前这个少年显得更加雄健。

    比自己还小一岁,居然比自己却高出大半个头,而且看这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的,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自己这等小身板儿站在他面前倒真像一个弟弟了。

    其实沈自征只是下意识的有些夸张形容了,冯紫英这也才过十四岁,还不满十五岁,按照这个时代男性算法应该是十五岁了,但个头已经窜到了一米六五左右。

    这在这个时代的男性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和沈自征的单薄身形相比,自小锻炼营养也能跟得上的冯紫英这两年也是很长了一头,而且宽肩厚背,气势更足。

    沈家送来了贺礼,冯紫英当然不会不去回拜,这也是起码的礼节,当然像其他一些人也送了礼,那就不一定非要自己亲自回拜了,更多地就是帖子回拜了。

    “君庸兄。”

    “紫英贤弟。”沈自征叹了一口气,脸上浮起礼节性的笑容,他也没想到这家伙会亲自来回拜。

    回拜的礼物也很简单,两根辽参加一副熊胆,看起来有些俗气,但是却胜在实用。

    一番寒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此科秋闱的成绩上来了,虽然沈自征没能考过,却也没有多少气馁沮丧。

    毕竟这秋闱本身就存在许多不确定,而且像他们这种寄籍附籍的,在顺天秋闱里也有一些限制名额限制,明确了只能占到一定比例,确保北直隶本地士子的中举数量,但即便如此,也一样受到很多北直隶士子的反对和攻讦。

    沈自征也自认为自己在此科发挥不是太好,没考上也在预料之中,不过他对下科能过倒是满怀信心。

    “如果不是这北直解元须得要北直本地人,这解元定当由文弱稳坐,梦章兄虽然也不差,但是在文才上却逊色几分了,……”沈自征情商差了一点儿,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着这个话题。

    “朝廷规制是如此,自有其道理,若非如此,那九边之地十之**皆是我北地子弟戍守,难道这又公平了么”冯紫英随口反驳。

    “他们皆是戍守家乡,本就该义无反顾,……”沈自征忍不住反驳。

    “岂不闻唇亡齿寒?蒙元灭前宋时,也并没有因为望长江而返,难道君庸兄还觉得蒙元时代对南人的政策让江南士人怀念?”

    一句话让沈自征脸红脖子粗,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偶露峥嵘

    站在后堂窗外的沈宜修忍不住捂住嘴轻笑,自己这个弟弟哪里是这个明显在外闯荡甚多的少年郎的对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听到冯铿来回拜时,就鬼使神差的悄悄溜到屋外来了。

    这等情形她自然不可能露面的,但是却又想听一听对方的声音,看一看对方的身影。

    “紫英,你这是污蔑!”沈自征大急,这个帽子可不能戴上。

    “君庸兄言重了。”冯紫英轻笑,“小弟只想说朝廷例制,自然有其道理,绝非一是兴起,也非某个人的感情喜好。”

    沈自征恨恨的瞪着对方,他知道若是要论这时政策论,自己绝非其对手,连杨文弱和侯氏兄弟都对其交口称赞,自愧弗如,遑论自己?

    冯紫英自然不会把对方得罪太深。

    这沈自征是一个文采风流的人物,而且据说也颇有侠气,但今日这一见,似乎文才也未见,侠气也无甚,面对自己更是缩手缩脚的模样,委实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沈自征如何,他不关心,他更关心的是沈自征的姐姐,只是这等情形下,自己总不能提出来要见其姐一面吧?只怕立即就会被乱棍打出了。

    见沈自征仍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冯紫英也是无奈,这家伙比自己还大一岁,怎么这般经不起激,随便两句话都能把对方逗弄得心浮气躁?

    “你们青檀书院成日里便是这般讨论朝廷例制,研读时政策论么?朝廷这般日益偏重时政策论,却把原为根本的经义置于其后,这般舍本逐末之举,必开祸端。”良久沈自征才吐出一口浊气,气哼哼的道。

    “君庸兄,你也不必抬出这般大帽子来,好像你们崇正书院就没有探讨研究时政策论一样,据我所知杨文弱和侯若朴侯若谷他们一样在时政策论上下足了工夫,否则杨文弱如何能得第二,侯氏兄弟如何能分列四五名?”冯紫英笑嘻嘻的道:“君庸兄其实不必气馁,你的经义远胜于小弟,下科只需要稍微在时政策论上下些功夫,铁定能进前十。”

    “紫英不必宽慰我,我沈君庸还没有那么小家子气,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时政策论我是略逊一筹,但三年之后我必卷土重来。”沈自征不领情,斜睨了对方一眼。

    他已经觉察出一些端倪来了,这厮赖在这里不走,总是说感谢馈赠贺礼,如何如何,自己都端茶送客了,这厮也视若不见,明显是有所企图,想到这里,他越发警惕。

    但恶客不走,自己也不能赶对方出门,沈自征眼珠一转,他也听杨文弱和侯氏兄弟说起过这冯紫英经义一般,时政策论尤为厉害,但却不通诗赋,是个典型的俗人。

    自家阿姐诗画双绝,在沈自征心目中想来,纵然此子名声极盛,但也未必合适自家阿姐,但是想到自己父亲的性子,却又觉得很难说。

    父亲虽然也是文人,但是却对仕途之事十分看重,若是此子真的要纠缠不休,甚至上门提亲,还真有些不好说。

    不过沈自征也知道阿姐极得父亲喜欢,便是这婚姻之事当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多半也是要先说与阿姐知晓,若是阿姐知晓此子不通诗赋,只怕就不会应允了。

    冯紫英何尝不知道要想见到那位沈家姑娘乃是痴心妄想,这大家闺秀,又非通家之好,哪有那么容易见到的?真要随随便便见到,只怕冯紫英自己都要觉得不合适了。

    只是他这一走,只怕就得要等到春闱之后才会回城了,那一日的美好印象委实让他印象深刻,很想再见一面,哪怕是带着帷帽纱帘,只闻其声也可,但他也知道只能想想而已。

    见冯紫英也只是捧着茶盏眼睛平视前方,却不言语,沈自征琢磨再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紫英,为兄看你一直在打量这墙上画卷,可是觉得这幅画格局宏大,气象万千?”沈自征假作漫不经心的道。

    冯紫英虽然对山水画不太精通,但是好歹也是懂画之人,见沈自征突然把话题扯到墙上的画上,一愣之后也是反应过来,这厮怕是觉得自己在时政策论上压了他一头,要在这山水画意境上来估计折辱自己一番了,不过他倒对此不太在意,自己本来就对琴棋书画这类雅好不通,也没有必要装作附庸风雅。

    “果真是美作华卷,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所作?”冯紫英这个时候才开始打量这墙壁上的这副作品。

    笔锋细腻宛转,但是却又有嶙峋傲岸之气,将江畔山麓江畔的一艘渔舟和钓者十分和谐的融为一体,称得上是一幅佳作。

    “此乃我们一家三年前秋游之后,家姐为我父所画,只是画作早成,三年来却始终未有一首合适的题诗,紫英,不如你来为这副画赋诗一首如何?”沈自征斜睨了一眼还在呆呆出神的冯紫英。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这沈家还真的一门出才子啊。

    他也听说过沈自征还有一个兄长沈自继,要大沈自征好几岁,不过沈自继考中秀才之后再考乡试未中便不再参加科考,而是在外游历,喜好戏曲诗赋。

    看来这个沈姑娘也怕是一个才女,这幅画的山水画水准极高,而且看样子还精通诗赋。

    看看沈自征这厮的那副表情,冯紫英也能约摸猜测出对方意图来,明知道自己不通诗赋,这是整个青檀书院乃至崇正书院中不少人都知晓的事情,他不信沈自征不知道这事儿,这纯粹就是先要让自己出乖露丑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沉吟,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剃头挑子一头热了,这位沈姑娘,乃至沈家弄不好人家是想找一个有着共同志趣爱好的,自己这等一门心思放在仕途经济之人,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据自己父亲和段喜贵所言,沈珫并非那种迂腐拘泥的文人,为官颇有手腕,亦有上进之心,为何其子女却是这般?

    那沈自征为何还对科考如此热衷?

    还未来得及多想,那沈自征见冯紫英发愣,忍不住含笑催促道:“紫英贤弟,可是有些为难?”

    冯紫英起身,笑了笑,在这幅画面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的确是一幅佳作,当有一首好诗相伴,不过君庸兄应当知晓,小弟素来不通诗赋,书院中尽人皆知,所以的确抱歉了,小弟便是搜肠刮肚也难有一句,……”

    见对方果然知难而退,沈自征正待再言,却听得窗外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弟不得无礼!”

    冯紫英和沈自征也是一怔,沈自征立即明白过来,垮着脸道:“阿姐!”

    “沈姑娘!”冯紫英也起身,却见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隔着窗棂而立,只能透过斑驳的窗棂看到对方。

    “对不起,冯公子,君庸他刚才有些失礼了,可能是秋闱失利让他有些心绪难平失态了,……”

    沈自征翻了一个白眼,再说秋闱失利,也不至于让自己失态,但这会儿要说自己是刻意刁难对方,那就有点儿不好了,只能忍着。

    “没事儿,君庸兄先前所说也没错,这副《秋江独钓》的确需要配上一副好诗方能更显意境,只是紫英的确诗词一道少有涉猎,难以担此重任,……”冯紫英很平静的道。

    沈宜修也感觉到对方很坦然,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不通诗赋这个在很多士人看来是一大黑点的短板。

    实际上父亲在和自己的信中也说到,这位冯家大郎虽然现在名声很大,但是却非以诗词歌赋见长,而是以胆魄和对时政朝务的见解独到深刻著称。

    沈宜修自然明白父亲在信中话语里的含义,那就是说这一位冯家大郎恐怕不是那种简单的士林文臣,未来可能会是一个善做实事的能臣,而父亲也一直以此目标作为自家的准则。

    “冯公子不必在意,诗词小道,怡情雅兴,冯公子胸怀天下事,那才是男儿本色,……”沈宜修站在窗外曼声道。

    “呵呵,谢谢沈姑娘的宽解了,不过沈姑娘这幅画的确清峻雄奇又不乏点滴细腻,乃是紫英看过的少有佳作,紫英曾在一座古庙中也看到过一首诗,却是与这幅画颇为应景,……”

    “哦?”沈宜修和沈自征都是一怔,先前还在百般推脱,这个时候却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古庙题诗,啥意思?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吟诵完毕,冯紫英便拱手一礼:“沈姑娘,君庸兄,紫英先行告辞了,改日有暇,再来拜会。”

    冯紫英也不多言,告辞之后便扬长而去。

    此番拜会倒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之前的种种心思已经随风而逝。

    这沈家的确是诗书大家,随便一个女孩子在书画上都有如此造诣,自己这个俗人还适合不适合,却还真需要斟酌一番了,莫要日后三观不合,闹得不愉快,那就失去了意义了。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书院帮,小群体

    冯紫英从未指望能够在这个时代遭遇一场真正的现代爱情,那他奢侈,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时代局限性决定了这个时代的男女爱情也不太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自己努力融合进入这个社会,让自己慢慢融入适应,但是某些东西却总会不经意的在心中浮起。

    所以他很理性的会选择一些自己喜欢的,或者喜欢自己但自己并不反感的目标,嗯,哪怕是任性为之也好,利益切合也好,他觉得都可以,不必过分去强求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沈家姑娘的确给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但是并不代表自己就一定要在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这世间那么多漂亮有趣的女孩子,哪一个不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这一切还是等到春闱之后再来考虑吧,想必那个时候自己也有足够的精力和心思来考虑学业之外的事情了。

    重返青檀书院,对于放松了快一个月的冯紫英来说又是一个挑战,实际上每一个经历了秋闱大比之后的学子都需要一个适应调整期。

    考中秋闱之后,便需要调整,要调整到西园那边去,因为这四个月时间学习的紧张程度和节奏都不在和东园这边一样了。

    而那些回各地去参考的学子们也需要根据情况来定是否回书院读书。

    因为像考过了秋闱的学子肯定要回来,而那些没有考过又愿意继续到书院读书的,也会重新回到书院东园,继续三年的学业,还有一些也许就因为各种原因而放弃了。

    此时的书院人少了许多,西园增加了十来个,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考过和没考过的学生们都会纷纷返回书院。

    “玉铉和大章秋闱都过了,估计就这两天回书院,伯雅没过,可惜了。”官应震不无遗憾。

    山西三杰,年龄都不大,最大的陈奇瑜明年也不过十七,郑崇俭还要小一岁,而孙传庭更小,名义上是和冯紫英同年,但实际上还比冯紫英小好几个月。

    “伯雅可惜了,不过他就算是下科过也就是十七岁,还年轻。”冯紫英也觉得有些遗憾。

    孙传庭无疑是青檀书院中他唯一一个有着很深刻印象的前世明末牛人了,居然在这一科中未过,甚至还不如陈奇瑜和郑崇俭。

    弄不好陈奇瑜和郑崇俭在前世中也该是名声不小的角色,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知晓罢了。

    “山长估计今年我们书院秋闱能过多少?”冯紫英笑嘻嘻的问道。

    “顺天秋闱应该是成绩最好的了,过了这么多,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但是顺天秋闱和其他省还不一样,所以不能一概而论。”这一点上官应震还是比较谨慎,没有明确表态。

    但是除了顺天秋闱,还有五六十人回去参加各自籍地的秋闱,按照书院的惯例,这六十人中起码也该有二十人以上过秋闱才对,届时参加明年春闱的学生可能超过五十人,也是近十年来青檀书院参考规模最大的一届。

    以往春闱大比,青檀书院参考人数比较少,但是考中比例相当高,基本上能占到三分之一,如果按照今年参考规模来计算,那么考中进士的人数有可能要突破十五六人,甚至更高。

    “这一科我们书院出了大风头,估计崇正、通惠书院从明年开始都会有意识的开始加强时政策论方面的教学了。”周永春也对其他几个竞争对手很关注。

    “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其实也意识到了,只是动作慢了一些,今科吃了亏,不可能下科还犯错误,像江南那边的白马、崇文书院,都一样,明后三年,都要奋起直追了。”官应震也有思想准备,“所以我们想要保持我们的领先优势,那就必须要继续把我们自身的优势提升到极致。”

    “山长,掌院,弟子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下科春闱考好,这一科考好了,我们书院才能在朝廷那边有更大的影响力,我们在向各部获取朝廷邸报时也才更有底气,我们递交过去的这些研读建议和意见,朝廷也才会更重视,也才使得我们影响力会更大,这就可以形成一个相互促进的良性作用,也能吸引到更多的优秀士人来我们书院读书,……”

    官应震和周永春关注的是书院的长久发展,但对于冯紫英来说,明年春闱才是最重要的,各人出发点不一样。

    而且冯紫英也有感觉,明年春闱的进士会非常关键。

    因为如果说上一科永隆二年的春闱,新皇还在一个观望期,甚至可以说永隆二年的总裁和同考官,基本上都是太上皇定下来的,但是从今年秋闱开始到明年春闱,永隆帝不可能再像上一科那样隐忍低调了,他需要开始培养属于他自己的人才储备了。

    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科的进士开始,可能会是永隆帝将来一二十年时间的朝政主要官吏来源,而这第一科的身份就更不同寻常了,甚至可能会被皇上直接视为自己的最基本核心盘。

    官应震和周永春都点头认可,无论如何,春闱大比考中的进士人数,才是各家书院最看重的,因为一旦考中就意味着下一步就是真正的帝国官员了,至于说能不能出将入相,那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接下来的这一二十天里,都处于一个收心调整适应期。

    学子们需要从考中举人的大喜中重新恢复到普通学子阶段,这一点上也幸亏还有西园的这一批老师兄们有经验,帮助这些陆续回来进入西园就读的师弟们迅速把心态调整好,准备应对四个月后的春闱大比。

    冯紫英他们这个宿舍中,除了冯紫英外,陈奇瑜考过了,然后还有一个方有度考过了。

    这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连傅宗龙、许其勋和宋师襄都没有考过,但是方有度却考过了,不得不说方有度运气太好。

    最终算下来整个青檀书院参加秋闱的七十九名学子中,除了一名因为路途上疾病未能参考外,其余参考的七十八名学子中,一共考中三十三名,其中顺天秋闱就占了十五人,而其他返回各自本籍就考的,考中了十八人,如果再加上原来老西园的十九名学子,那么明年参加春闱大比的青檀学子将达到破纪录的五十二人,远远超出前几科。

    伴随着学生们的陆续返回,整个青檀书院也迎来了一轮调整。

    考中举人的学子会迁入西园读书,宿舍也为之发生变化。

    像冯紫英、陈奇瑜和方有度便搬出了原来的宿舍,与范景文、贺逢圣、吴甡三人一个宿舍。

    冯紫英也有些舍不得原来宿舍的舍友们。

    这两年时间里,好不容建立起了比较好的感情,连原来一直不对路的傅宗龙都相处融洽,加上还有关系一直最密切的许其勋,和后期日渐紧密的宋师襄,这一下骤然分开,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其他几个人也都一样很是不舍,但是面对这种变化,大家也都有心理准备。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迟早都会有这么一日,现在不过是来得早了一些,大家还没有适应罢了。

    “虎臣,我看你倒没有多大变化,但是方叔变化有点儿大啊。”冯紫英和许其勋在书院内散步。

    “嗯,有度变化有点儿大,他自己也一直在说,心情过于激动,他们乡里怕是有几十年都没出过举人了,所以你看他的穿着打扮和用度都一下子不一样了,我也问过他,他还是比较谨慎,都是同族长辈和兄弟支助的,……”

    许其勋心态还是放得比较好,虽然没考上,但是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或者是早就过了。

    许其勋是受冯紫英的交代去了解的,方有度考中了举人,这让冯紫英是个意外。

    他原本以为傅宗龙和许其勋都应该比他几率大,没想到傅宗龙和许其勋都没考过,倒是方有度考过了,那么这个人选就要好好开始培养了,毕竟方有度这后期也算是跟随冯紫英走得比较紧的人了。

    冯紫英没有亲自去问方有度,而是让落榜了的许其勋去问,这样许其勋可以没有什么顾忌,而方有度也要放得开一些。

    若是换了冯紫英自己,因为他也考过了,没准儿就会让方有度有些抵触情绪了。

    不出所料许其勋出马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方叔家里困难了一些,但是今后他家就不愁了,他们方家肯定会形成一个以他家为核心的大家族。”冯紫英还算满意,“那我可以找他说一说。”

    许其勋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甚至一直在帮冯紫英出谋划策,而且他也相信冯紫英当得起正在逐步形成的这个小群体领袖。

    “嗯,紫英,其实方叔还是很期待你的‘招揽’的,他很佩服你,也很感激你,所以这一点你不必太过顾虑,我试探过方叔的口气。”许其勋微微一笑。‘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春闱之前,双刃剑

    许其勋是个早熟的少年,虽然只比冯紫英大一岁,但是十六岁的年龄对于一个已经在外打磨了几年而且又被冯紫英耳濡目染甚至刻意灌输之后,他已经有了一些觉悟。

    如果是许其勋考过了就好了,那对自己帮助就更大,没想到是意料之外的方有度,冯紫英不无遗憾,但是这种事情他却无能为力。

    不过他相信许其勋下一科应该问题不大。

    南直隶那边本来科考竞争就要比北直隶大得多,方有度能过而许其勋没能过,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种考试不确定性因素比较大,除非你有绝对把握,所以自己在北直隶这边过试也如范景文所说,的确是占了一些便宜。

    冯紫英从进入书院第一天就展现出了其勃勃雄心,这一点作为与冯紫英关系最为密切的许其勋自然是最清楚的,在和许其勋日渐熟悉,甚至交心之后,冯紫英也不讳言自己未来的目标就是要出将入相,嗯,准确的说就是如内阁当首辅。

    这个野望其实很多读书人内心都有,但冯紫英却敢在连举人都还没考中,甚至就是一个监生的情况下提出来,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雄心。

    但是让许其勋更为佩服的是冯紫英不是大言不惭,这两年里更是用他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来帮助他自己和书院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每一个举措,每一步动作,都是具有很强的预见性和目的性,对于朝堂内外的各种节奏鼓点更是踩得格外准确,加上冯紫英表现出来的背后潜力,比如齐永泰和乔应甲的看重青睐,这些综合起来才是真正让许其勋愿意死心塌地跟随冯紫英的主要原因。

    单纯的个人感情是不足以让像他这样出身一个普通富裕家庭的南直隶学子俯首帖耳的,他需要综合性的评估和判断追随冯紫英可能带来一些什么,毕竟他背后一样有一个家庭,甚至家族。

    相比之下,虽然方有度功利性显得更强一些,但是却也更容易被冯紫英表现出来的种种所慑服。

    “虎臣,没关系,我们都还年轻,科考对于我们来说其实都只是第一步,就算是我们考过了进士,真正面临都还是几十年的仕途颠簸。”冯紫英笑了笑,“我从未觉得秋闱和春闱就是结局,嗯,真正的考验应该是春闱中式之后才算。”

    “紫英,恐怕也只有你可以夸口说这个话,但我总觉得这该是简与、君豫和子逊几位西园的大师兄们才该如此口吻吧,你在顺天秋闱也不过一百四十九名,难道就这么有把握过春闱?”许其勋忍不住苦笑着道:“我看玉铉和方叔虽然过了秋闱,但是对春闱都没有太大信心,玉铉还好点儿,方叔似乎就有点儿满足现状了,他似乎也不认为自己可以一举过春闱。”

    见冯紫英很认真的在倾听自己意见,许其勋也很高兴,冯紫英就有这样的优点,很多时候你会感觉他口气很大,目光长远,深谋远虑,往往这种情形落到实处就会变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但冯紫英却说归说,落实到具体上却更重视,甚至事必亲躬。

    像去年今年这些给朝廷上书的这几份文稿时,提出来是他提出来的,方向也是他确定的然后由山长、掌院审定的,但是在具体操作上他却敢于放手给大家伙儿来办,许其勋一度有些失望,觉得冯紫英过于宽纵浮躁,流于表面了。

    但是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冯紫英却又把所有已经成型的文稿建议全数集中气力啊,组织一帮人一一进行筛选核定,最终才确定上交朝廷的审定稿。

    尤其是在今年七月份上交的《防疫备要》一文中,更是冯紫英亲自拟定条略,然后分解给每一个参与同学,一个一个手把手的教授给他们该从何处着手,何处下笔,何处挽总归纳,进而得出意见结论,让许其勋也是敬服得五体投地。

    有时候许其勋都怀疑这家伙是已不是以前在六部中某个经历司或者某个州府一房中干过,怎么能对这等朝廷规制定例如此熟悉,虽然也会出一些差错,但是大方向却从未错过。

    问题是这家伙才十五岁不到啊,进书院时也不过十二岁,就算他从小跟随他老爹在大同那边参与军务政务,可这个年龄未免也太夸张了,难道这家伙真的是六七岁就协助他老爹参与军政事务?那可就真的是神童了。

    这个疑问实际上从乔应甲到齐永泰,从官应震到周永春乃至书院中很多同学都有,甚至还包括像张瑾、陈敬轩、李三才以及更高层面的某些人都有,除了说明此子是神童出身而且加之机缘巧合跟随其父在大同耳濡目染所影响外,其他真的难以解释。

    伴随着书院宿舍的调整,进入西园的同学便开始了更为紧张备战岁月。

    大周春闱大比依然是沿袭明制,确定会试中式名额基本上是按照上科数量和参与会试举人数量以及当下朝廷内所缺官员数额来进行确定。

    上一科因为是“龙飞首科”相对数量较多,但是并不明显,今科照理说是永隆帝登基的第二科了,中式名额还有可能下降。

    但是却从朝廷传来一些说法称皇上有意在今科扩大招录名额,以备边远缺材和州府所需,所以今科甚至可能会比前科的招录名额更多,这也让参与此科春闱的学子们兴奋不已。

    实际上冯紫英也得到消息,这也是齐永泰、乔应甲等人上书内阁和永隆帝,认为当下朝廷六部和地方州府年老体弱者甚众,*****充斥,希望通过未来十年内三四科的春闱新增部分进士来调换这些在各个部门和地方上混俸禄者。

    这个意见在内阁一度受阻,首辅沈一贯不太愿意开此例,但次辅和其他两位阁臣都赞同,而且还获得了皇帝的大力支持,所以这才确定下来。

    “紫英,你的经义现在也差不多了,短期内难有大的提升了,唯一需要把握的就是在遣词用字上还需要精细,不过会试时间对你来说足够,你可以精雕细琢一番,不要急于落笔,……”

    当大学重复覆盖上整个青檀书院屋顶时,又是一年腊月时。

    周朝宗很满意这个不算弟子的弟子,虽然他不承认对方是自己弟子,因为自己只是帮他补足经义这方面短板,在时政策论这方面,这个家伙甚至可以当自己的老师,一些精妙的观点甚至连官应震和周永春都叹为观止。

    但是冯紫英却表现得很到位,依然以师奉之,哪怕是考中举人之后,不骄不躁,回到书院后就迅速的进入了状态。

    “弟子谨记了。”

    “嗯,还有就是你写字适当慢一些,你的笔力不俗,若是缓缓行之,更能凸显你的字迹用心,虽说有誊录制度,但是一旦中式,重臣们却都更喜欢亲读本卷,这一点优势若是被用好了,那有时候便能更上一层,……”

    这是由衷之言,有誊录制度,字迹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一旦中式,而你的经义文章就可能如阁臣们甚至是皇上之眼,这第一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经验之谈往往是无数个惨痛的教训得来的。

    “弟子明白了,谢谢周师。”冯紫英由衷的谢道。

    “唔,其他的,我也没有更多的教授你了,以我之见,今科也许是你最好的机会,朝廷有意增设名额,而皇上又有图新之意,你的策论文章不妨可以大胆一些,锐利一些,哪怕是触怒一些人,也不打紧,关键是要中式。”周朝宗背负双手沉吟了一下,“这番话怕是山长和掌院都不会与你说,毕竟这也关系到你中式之后的事宜,……”

    冯紫英眉毛微微一动,这个建议可谓大胆,就是要让自己去哗众取宠博得眼球关注了,但不得不说这应该是最适合自己的。

    能够进入春闱大比的,自然都是经过了血雨腥风拼杀突围出来的,自己相比起这些人来,像练国事、韩敬、许獬这些人,在经义上差距极大,便是范景文这些人也可以反复碾压自己,唯一优势在时政策论。

    可是能入围者,在时政策论上肯定都不会差距太大,那么要想搏出一条路,甚至直接上位,那就肯定要有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按照大周惯例,主考会由首辅之外的内阁阁员,副主考则会有礼部或者吏部的侍郎担任,这是关键,同考基本上是由翰林院的侍讲侍读撰修以及左右春坊和各部主事以及各科的给事中们充任。

    一般惯例,同考定是否中式,主考定层级,也就是说能否考中入围一般是同考官看好,那么就能入围,但是定你名次,则基本上是主考来,但是这也不是决定,主考和副主考会抽看部分被定为优秀或者落榜者的卷子,以防缺漏。

    过于出挑,可能会被直接黜落,而如果稍微收敛,自己经义和文字功底上的劣势可能就会更明显,让自己难以引人注意,按照今科参考者多达四千八百人,中式录取可能会是在三百八十人左右,这样庞大的一个精英群体中,自己这是要去搏一把眼球被直接黜落,还是被隐没?

    所以周朝宗给的建议可能就是一柄双刃剑。

乙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

    冯紫英沉默不语。

    周朝宗最后这一个建议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就是春闱了。

    大周沿袭明制,二月初九到二月十二,当然,只考两场,初九考经义,十一考时政策文,十二正式封卷,三月初一揭晓看榜,然后确定殿试时间,一般是三月十五前后,最后是三日内出一甲二甲三甲名单。

    可以说参加春闱的学子们才称得上是整个大周的文人菁华,他们都是经历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举人,无论是经义还是策文水平都不是秋闱时那帮秀才监生们可比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经义水平更高,同时在策文方面与冯紫英策文水平会极大缩小了,按照南北中三卷录取名额,属于北卷的冯紫英一样会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北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以及辽东等三都司的学子尽皆汇聚于此,要争夺大概整个北卷在全部名额中三成五比例左右的进士名额,按照今科数量,也就是在一百二十人五个名额左右。

    不容易啊,冯紫英粗略算了一算,基本上是百分之八的中式率,的确要比秋闱高很多,但是你要知道这春闱的竞争激烈程度和水平也要高许多。

    周朝宗的担心不无道理,虽说当下朝廷取士更重视策论,但这个重视策论则是指策论的综合性水准,不完全是指你的立意破题和观点,还包括的用词造句,你的引经据典,你的文法修辞等等,而这些都是通过经义来体现,这恰恰是自己的弱项。

    如周朝宗所说,这些方面的提升是不可能在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就能再有一个层次提升的,他能做的已经尽可能的替自己做到了。

    那么这种情形下,和如此多的精英学子竞逐,自己如果不能凸显自己的优势,甚至要达到引人瞩目的地步,很大程度就可能会被压下。

    问题是这过于标新立异一样有很大风险。

    那些个同考官们大多数来自翰林院或者左右春坊、礼部,他们未必就能有内阁阁臣和六部主官们那么开阔的眼界和宽阔的心胸,能够接受自己过于激进的观点文章么?

    弄不好一看就觉得自己这是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直接黜落,甚至连主考和副主考都看不到就打落尘埃了。

    “周师,您建议我可以观点上犀利尖锐一些?”冯紫英定了定神才问道。

    这个时候周朝宗反而没有回答,先前他是有感而发,但是现在冯紫英这样一问,显然就是很正式的对待此事了,这关系到一个月之后冯紫英命运,他也不能不慎重。

    思考再三,周朝宗才道:“紫英,我不会在你面前掩饰隐晦什么,如果按照水准去发挥,如无意外,你考不中的可能性会在八成以上,因为我经历过这种春闱,竞争太激烈了,但是我也不能说你走蹊径就一定能,关键要看同考和主考如何来看,同考如果是一个流于平庸者,可能就会直接黜落,而若是遇到一个心胸宽广或者对朝廷现状不满者,那么则有可能会被视为上佳,但即便是同考视为上佳,也有可能会被一个安于现状的主考否决,所以……”

    冯紫英明白过来了,周朝宗把各种可能性都给自己说了,这个决定就要由自己来下了。

    他也曾经和自己说过,如果再在书院读三年,他有相当把握自己能在春闱过关,但是今科,他的确不太看好,但今年名额相对较多,而且皇上有意图新,肯定会在考题上有利于青檀书院和自己这类对时政策论十分擅长的这类学会说呢过,所以也是值得一搏。

    “周师,我明白了。”冯紫英不再纠结。

    ******

    “我也算着你该来了。”乔应甲捋着颌下几缕胡须,微笑着点点头,“这个周朝宗倒也有些本事,居然能把这些都能替你算得清清楚楚,是个人物,乘风兄看人还是很厚一套啊,只可惜这个周朝宗屡试不中,委实可惜了。”

    “还请乔师指点。”冯紫英恭敬一礼。

    “不必如此,坐下说话。”乔应甲摆摆手,仰起头想了一想才在厅堂内踱着步子缓缓道:“今科名额增加不少,北卷相对南卷竞争压力小一些,这都是好事,但春闱和秋闱相比,其水准提升很大,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大考。”

    冯紫英只是点头,却不做声。

    “关键在两点,一是考题。考题如果利于你发挥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凸显优势,按照惯例春闱策论出题是皇上临时确定范围方向,由内阁会同六部主官出题,然后由皇上选点,再立即付印送往考场,……”

    冯紫英没有去找齐永泰,而是直接找乔应甲。

    他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齐永泰的回答可能还是希望自己全力发挥,争取考好,这符合齐永泰的为人处世之道,但这种回答可能对自己来说意义不大,而乔应甲应该会有一些更灵活更有针对性或者说投机取巧的建议。

    “皇上上一科便有求新求变之意,但是上一科还不合适,但今科皇上可能会有举措,所以在出题上应当是有利于你的,这一点上你可以揣摩一下,我本来都想替你琢磨一番,但我觉得你的嗅觉可能会更准。”

    乔应甲的话让冯紫英赧颜。

    “考题是一方面,那么更关键的是主考和同考,同考人数太多,这无法判定,剩下就是主考和副主考,主考只会是在叶、方人中一人,要由皇上来定,而副主考则可能是礼部或者吏部的侍郎,我估计应该是礼部左右侍郎中一人可能性较大。”

    乔应甲的抽丝剥茧也让情况渐渐清晰,“比较棘手的是方叶二人现在虽然都明晓皇上的心思,但是要让他们俩就有什么大胆举措,我是不看好的,所以这就有点儿难了。”

    乔应甲心中也清楚,冯紫英并非毫无机会,但这却取决于同考和主考的观点态度,如果是一个能秉承揣摩上意的,那么冯紫英便有机会,而如果是一个只知道按部就班者,恐怕就悬了。

    乔应甲思索良久,也没有得出一个好法子来。

    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方从哲,乔应甲都很清楚自己是无力影响到这二人态度的,而且也可以肯定,这二人的态度起码是在这一科科考上,不会有太大差别,这也是最难的。

    至于同考,那就更无法影响了,大多是些翰林院的文人,自恃为皇上近臣,以备顾问,你要去游说一二那更是只会起到反作用。

    “紫英,此事我已知晓了,你先回去,还是好好学习,我会考虑如何来处置。”乔应甲沉吟良久,才让冯紫英先行回去。

    冯紫英踏出乔府大门,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如果连乔应甲都没有更好的方略,那说明自己这一科就真的只能靠营考和运气了。

    原来还信心满满,但现在似乎又觉得好像自己很大可能性要再读三年了。

    实际上冯紫英也知道包括官应震、周永春甚至齐永泰和乔应甲都不认为自己再读三年有什么,毕竟自己才刚满十四岁,三年之后自己也才十七岁,十七岁能考中进士的话,那简直已经是极其少见的了。

    而且他也感觉得到官应震和周永生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再读三年,自己经义功底就能有一个很大的提升,就可以好好去搏一搏三甲了。

    若是能为书院挣回一个状元、榜眼或者探花,无疑能为书院争辉不少。

    问题是冯紫英不愿意啊,再去苦读那考中之后就没有多大意义和价值的四书五经,那太苦了不说,关键在于浪费了这三年啊,至于三甲,他从未想过,而且也意义不大,大周朝八十年,还没有过三甲当首辅的,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入阁。

    也就是说在科考上风头太盛,反而在仕途上就未必有那么顺利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后盾时,过于出挑,不是好事。

    就像冯紫英自己一样也知道自己现在太过引人瞩目,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隐藏在书院背后,把练国事、许獬、韩敬、范景文这些人推出去和其他书院的翘楚人物打擂台,自己老老实实呆在书院。

    步行在已经黑下来的街道上,冯紫英卸下了包袱,心态反而轻松下来。

    能做的都做了,自己今日请假,官应震和周永春甚至都没有问自己理由就准了,到了这个时候都是靠自觉了,另外三年一考,到这个阶段也不是熬一宿夜就能有多大改变的,各自调适好心境,反而更利于学习和考试发挥。

    对面街道哗啦啦上来了一大队马队,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让开,当先的是大周军士,但是随后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大周子民,而是来自边远蛮荒之地的化外之民。

    冯紫英没太在意,这是京师城,东西南北,都经常有外藩外邦来朝贡,一直到这帮人呼啸而过时,冯紫英才注意到这帮人的穿着发式。

    女真人?!冯紫英眼瞳一缩。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偶遇

    虽然早就在各种邸报中看到关于女真人的消息,也在生活中能够感受到来自关外辽东的种种,如家里的熊掌、参茸、虎皮等等,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正面见到女真人。

    女真人的威胁日益凸显,但是从冯紫英的观察,朝廷主流观点仍然没有把女真人的威胁放在第一位,或者说顶多将其提升到了仅次于北面的鞑靼人的第二威胁,这从宣大总督仍然是大周率先设立的总督军务,并且在军饷上仍然是第一优先保障就能看出来。

    不过这并不代表朝廷中就没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李成梁弃守宽甸六堡和奴酋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城就极大的刺激了朝廷中一直对建州女真势力迅速膨胀忧心忡忡的这一派势力。

    宽甸六堡的弃守使得建州女真在关外的扩张更具自由性和侵略性,同时也使得辽东镇的孤悬地位日益突出,这种危机感已经在朝廷中有了一定的影响,但是总的来说受到来自北面鞑靼人和东面海上倭人袭扰,加之现在西南方向也是不靖,大周始终难以抽出更多地心思来来应对来自东北的威胁。

    当然最为关键的问题还是财政的困难,这是根本性问题,已经危及到了整个大周朝廷的正常运转,而最受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军务。

    “女真人又来朝贡?这么大的规模?”看着呼啸而去的女真人,冯紫英粗略的估摸了一下,起码在百人上下。

    他印象中朝廷已经开始对女真人入贡有所收紧,一般说来入贡使团不会超过五十人,怎么这一拨就是上百人?

    冯紫英的随口一句话,却引来了旁边一个抱臂冷笑的男子搭话:“哼,这算什么?他们在入城时便已经分了一拨人离开了,如若加起来,只怕人数更多。”

    “分了一拨人?怎么会分了一拨人?”冯紫英吃了一惊,同时也在打量眼前这个男子。

    四十岁上下,刀条脸,额际皱纹很深,应该是长期在外奔波的原因,显得有些苍老,口音倒像是陕西那边的人,但又混杂着一些辽东口音。

    “怎么就不能分一拨人?人家都是辽东那边汉人,还有咱们这边的商人,都是忙着走货的,……”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冷峻。

    “那核实过这些人身份了么?”冯紫英不以为忤,仍然问道。

    那男子也上下打量冯紫英半晌,这才轻哼了一声:“少年郎,少管闲事,没地替你家大人招祸。”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倒是一个有趣人,点点头:“招祸?嗯,我倒是真的不太怕替我老爹招祸,能替他招祸倒也是一份本事啊。”

    见冯紫英嘴巴这么硬,刀条脸男子有些诧异,自己把话都说得这么明了,没想到对方还这么狂,看来也是有些背景的人,不过想了想,他也不愿意多说,毕竟说太多,于人于己都无益。

    见那家伙不啃声就转身要走,冯紫英却不愿意了,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看来是对辽东那边情形有些了解的人,怎么能轻易放过?

    “欸,兄台怎么不说话就走呢?”冯紫英伸手拦住对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很想听一听你这个回答呢。”

    “哼,我回答也没啥用处,真要想了解,那就去辽东那边看一看,要不就在山海关守着,你就可以看个明白了。”有些轻蔑的瞥了冯紫英一眼,一只手荡开冯紫英的手,那男子便欲举步离开。

    冯紫英手微微发力,对方也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手一收一推,便格开冯紫英的阻拦,侧身而过,不过还是有些惊诧于冯紫英的力气不小。

    冯紫英其实也没有全力施为,而只是想试试对方,感觉到这个男子还是有些劲道,多半是军中出身。

    “兄台留步,小弟是诚心想要了解一下情况,若是有机会,自然也当将此情形上报朝廷。”冯紫英紧随对方而动,跟在对方身后。

    男子脚步一滞,但随即继续举步前行,“哼,朝廷岂有不知之理?这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大明其道的来往,人家根本就不怕这个,再说了女真人来朝贡不也是朝廷的规制么?”

    “既然如此,那兄台又何必义愤填膺的模样?”冯紫英也不客气,疾步与对方并肩而行。

    刀条脸男子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郎恐怕不是寻常之辈了,多半是一个官宦子弟,否则不可能对这等情况如此感兴趣。

    但若是寻常官宦子弟也不至于这般纠缠不放才对,而且还提到了要核实离开人身份这个问题,更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谈不上义愤填膺,只不过是对朝廷对这等大敌却是如此懈怠轻忽有些失望罢了。”男子见甩不开冯紫英,索性就放慢脚步,看看这家伙究竟想要干啥。

    冯紫英见他放慢脚步,也微微一笑,“懈怠倒是有些懈怠,但若是说轻忽倒也未必见得。”冯紫英慢吞吞的道。

    “哦?”刀条脸男子讶然,意似不信,“小兄弟,此话怎讲?”

    冯紫英站定,微微拱手:“在下青檀书院冯铿冯紫英,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辽东赵率教。”刀条脸男子脸色一正,也是抱拳一礼。

    赵率教?冯紫英有些耳熟,但却有些模糊了,自己和辽东那边素无交道,若是有些印象,那多半是《明史》中残存的记忆,那也就说明此人应该是一个人物才对。

    “赵兄。”冯紫英也不客气,“小弟对辽东情形一直十分关注,但苦于没有更多地消息,所以冒昧叨扰,……”

    “赵某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是青檀书院的大名赵某还是知晓的,没想到小兄弟居然是出自青檀书院,都说青檀书院乃是北地士林典范,敢于向朝廷谏言,看来此言不虚啊。”这年头无论什么人对读书人都还是很尊重的,青檀书院现在俨然有北地第一书院的名头。

    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科秋闱中辽东、万全和宣府就有弟子在顺天参考,其中有一个叫纪子登的便是辽东人,只不过这个家伙自小便寄居在其在大兴的舅父家中,多年未曾回过辽东,对于辽东那边情况也知之甚少,加上比冯紫英要大十岁,所以和冯紫英也不算太熟悉。

    “赵兄客气了,青檀书院的院训便有一句,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等读书人自然也不敢后人,这辽东关系家国兴亡,小弟前两年便听到一些消息,但都是只言片语,零碎不堪,难以了解全貌,今日得遇赵兄,还望赵兄不吝赐教。”

    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又怕赵率教不肯多说,沉吟了一下才道:“家父乃是神武将军冯唐,现为榆林总兵,尚未赴任前,小弟也担心家父有可能赴任辽东,所以对辽东局势也多有关注,只是后来家父赴任榆林,但是辽东局面仍然牵挂在心,所以……”

    赵率教大吃一惊,这才知道眼前这一位居然是冯唐之子。

    赵率教是出身靖虏卫的边将,元熙二十六年的武进士,曾经在甘肃镇任职多年,后来才转任辽东镇,对于这九边宿将并不陌生。

    冯氏家族在大同镇任职多年,冯秦、冯汉和冯唐都曾经担任过大同镇总兵,在大同可谓声名显赫。

    冯唐卸任大同总兵也不过三年就复起担任榆林镇总兵,目下正值壮年,而且也听闻甘肃、榆林那边的袍泽称这位冯总兵手腕极其厉害,短短两年时间,便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原来一直是九边中最为孱弱不堪也是最为复杂的榆林镇。

    见赵率教态度改变,冯紫英这才觉察到自己这个武勋子弟身份,或者说冯氏一族在九边军中扎根多年还真的不一般,。

    寻常武人哪怕对文臣态度恭敬,但是那也是敬而远之,要想得到他们的敬重信任和亲近,那还得要看你这个文官本事手腕如何。

    自己却有这层天然的亲近关系,一下子就能与对方把关系拉近不少。

    赵率教态度的改变也让冯紫英颇为心安,“赵兄怕是尚未用晚饭吧?不如就由小弟做东,你我二人共谋一醉如何?”

    赵率教也没想到冯紫英这般豪爽大方,不愧是武勋子弟,这更和他的胃口,也不客气,便大大方方的点头应允,左右肚里也饿了,正好叨扰一顿。

    冯紫英便寻了一处酒楼,此时也正是上客之时,寻了个雅致所在,便吩咐酒菜只管端上来。

    一边等候上菜之时,冯紫英也问起赵率教来京城所为何事,这才知道赵率教已经被免职两年,此番前来也是寻找一些关系门道,希望寻求复职。

    赵率教没说找什么人,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问。

    武将任免一般是由兵部武选清吏司与都察院、兵科给事中三家负责,以兵部为主,现在兵部尚书依然是不太管事的萧大亨,左侍郎是皇上心腹张景秋,右侍郎则是从都察院转任过来的柴恪,这几人冯紫英都只是知晓,却不熟悉。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压力(继续补更!)

    对于冯紫英对辽东局势的好奇,赵率教倒是没有隐瞒什么,一一道来。

    “宽甸六堡的放弃乃是最大的失策,兵部如此草率,必将酿成祸端。”赵率教一说起此事,便忍不住以掌拍腿,叹息不止,“那宽甸六堡一带起码有数万我大周子民,已然在当地定居数十年,现在说放弃就放弃,哪有哪么容易的事情?说是搬迁回内地,往哪里搬?搬迁花销有多大,朝廷能给多少补偿?还有宽甸六堡乃是边地军屯,赋税几乎全免,而一旦回内地,其税赋相比紫英兄弟也应该清楚吧?谁愿意?”

    冯紫英默然无语。

    宽甸六堡的情况他也知晓一些,朝廷做出这个决定的确有些失策,尤其是作为始作俑者的李成梁,但是冯紫英也知晓其中一些原因,并非李成梁一人就能全部责任。

    一方面朝廷内对李成梁的年迈是否还能承担重任一直持有怀疑态度,另一方面则又担心李家在辽东盘踞时间太长,加之壬辰之战也是李家为主作战,所以有些惧怕李家在辽东尾大不掉。

    李成梁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本身就因为年迈精力不济已经有些退意,只想尽快致仕安享晚年,加之建州女真势力正处于一个快速上升期,与辽东镇冲突不断,李成梁不愿意承担起擅启边衅的责任而授人以柄,而且也错误估计让出宽甸六堡也许可以与建州女真获得一个缓冲地带,而且兵部尚书萧大亨也对此持赞同态度,所以才会走了这极其愚蠢的一步。

    当然这其中也还有一些其他因素,比如军屯和驻军的消耗也是一个问题,但应该不算是主要,只不过大家都秉承尽可能缩减军饷开支,所以这也算是一个次要因素。

    由于许多在宽甸六堡定居多年的民众不愿意内嵌,辽东镇便采取军事手段强制迁移,这直接导致了大量百姓逃亡,逃入女真人那边,被女真人收留。

    而辽东镇与女真那边交涉,女真那边也拒不交还,甚至根本不承认。

    这种情形也越演越烈,其中不少人甚至就直接被女真人迁入赫图阿拉充实,也使得女真势力大涨。

    “现在女真人正在不断袭扰侵蚀辽西那边的蒙古诸部,而且随着其势力不断膨胀,对蒙古左翼的威胁越来越大,一些蒙古部落都经受不住女真人的威胁和利诱,向其靠拢,另外建州女真也在不断打压侵吞其他女真诸部,而且动作也是越来越大,可以说其膨胀速度远远超出我们朝廷重臣们所预料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兵部职方司有没有将这些情况让兵部和内阁的诸公了解,如果他们知晓为什么还不采取措施来遏制和扭转这种局面?”

    酒过三巡,赵率教也忍不住将内心的苦闷和担忧和盘托出。

    他当初也就是反对放弃宽甸六堡,也反对强制迁移民众,结果惹恼了上司,最终落得个被免职的结果。

    但是到现在他依然坚持宽甸六堡不能放弃,这相当于是让建州女真多了一个广阔的纵深余地。

    而且宽甸六堡四周土地肥沃,委实是一个适合农耕的好地方,凭借着宽甸六堡和周围区域,完全可以打造出一个直逼建州女真老巢腹地的楔子,同时也能让南面的朝鲜有所顾忌,不至于和建州女真走得太近。

    只不过现在局面已经不可挽回,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目前建州女真正在奴酋带领下磨刀霍霍,准备对海西女真的乌拉部、叶赫部、辉发部动手,同时也还在对东海女真频频用兵,这几部已经屡遭建州女真的进攻,势力削弱了许多,如果朝廷再不采取措施,一旦这几部被建州女真吞并,那建州女真势力便真的难以扼制了。”

    冯紫英听得很认真,甚至对一些不太清楚的部落和情形还专门询问。

    赵率教也说起了兴致,干脆就直接就着案桌,用酒水作画,将整个辽东镇面临的局面一一画出,也好让冯紫英更直观的了解目前辽东镇面临的困局。

    这顿酒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作罢,冯紫英对赵率教的忠直也算有了一个直观了解。

    就凭对方今日这番话,起码能说明此人对大周忠心耿耿,而且也是那种敢于说真话说实话的性子,这等人才是乱世中能支撑其一方的根基人才。

    前世中冯紫英虽然看过《明史》,但更多的也就是兴致来了,或者说希望能够在朋友和同僚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孤陋寡闻,并没有深读。

    辽东的地理地势他也不太清楚,各方势力他也是一知半解,至于说明廷为何会从宽甸六堡撤退到控制整个女真和蒙古右翼,乃至最后开始向明王朝发起进攻,他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建州女真一旦完成了对整个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征服和统一,进而控制了蒙古右翼,再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而明王朝又面临着各种内忧外患,便如同捆绑上了手脚的病人在与一个虽然还不算强悍,但是却是可以灵活出击的健康人打架了。

    这等结果不问可知,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女真人会越来越强悍,不断壮大,最终伺机一举击倒中原王朝。

    现在的大周情况貌似比晚明还不如。

    万历三大征中除了壬辰倭乱算是发生了,但仍然后遗症无穷,倭人似乎并未像前世中那样偃旗息鼓,德川幕府似乎仍然需要用一场战争的胜利来证明他的统治正统。

    而宁夏之乱是什么情况冯紫英毫无印象,但是肯定还没有发生,而西南那边的一场乱事应该也还没有发生,但是按照傅宗龙和王应熊的零碎消息可以获知,这个温床似乎一直在发酵,只等最后某一刻来爆发了。

    赵率教走了,略有些醉意,但是却更多的是忧心。

    同样他的这一顿酒也给冯紫英带来了很多意外的烦恼。

    冯紫英很想享受这个封建王朝作为特权阶层的人上人美好生活,但他还更希望在这个时代能够凭藉自己的一己之力能够给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带来一些改变,让这个社会和国家向着更好的一面以更快的进程推进。

    但是随着自己对这个王朝和国家越发深入的了解,他有些悲哀且无力的发现,一个人的力量要想改变这一切,真的是太难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去奋斗努力并为之付出艰辛和代价的话,只怕连这份美好生活也许就会因为突入起来的某一场战争而戛然而止。

    目前唯一的机会也就是时间线还不算太晚,但是这种剑悬在头顶上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所以他才会如此努力的向上挣扎拼搏,要在最短时间内走上更高的位置,掌握更多的能为己所用的各类资源,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竞逐中赢得胜利,才能保住自己日后的美好生活。

    之前他对辽东局势只是有所担心,但是现在他是非常担心了,而且目前看来北方的蒙古诸部对南下中原牧马的野心仍然未消,其实力犹存,好在其分裂的态势尚能让人略微宽心。

    回到家中冯紫英都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明知道自己现在想这些毫无意义,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干预这一切,自己最紧迫的问题还是先考好春闱,考中进士,真正成为大周士林文官群体中的一员,这才有资格谈论其他,但是这种来自现实的危机和威胁,仍然让他睡不安枕。

    或许自己真的该去向那位东昌府的老乡了解一下当下辽东局势?耿如杞在兵部职方司,恐怕可以比赵率教更全面站位更高的了解辽东局势,哪怕现在自己无能为力,但是起码也能让自己内心绷紧这根弦。

    第二日冯紫英便径直去了兵部,找到了耿如杞。

    耿如杞对冯紫英的到来也是十分惊讶,冯紫英也没有客气,说了昨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提到了女真人为何如此规模的朝贡,远远超出了朝廷的规定,而且还毫无约束的肆意与内陆商贾贸易往来,没有任何控制。

    耿如杞的回答让冯紫英更焦心。

    女真人这种肆意突破朝贡规模和次数的例子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朝廷面对女真人的狂妄放肆也是态度矛盾,一会儿要求强力处置,对超过人数或者不按规定进入的女真人予以扣留羁押,一会儿又是要以训斥教导为主,下不为例,这等朝令夕改的策略也让下边无所适从。

    这也导致了女真贡团不但规模更不是限制,而且也和内地的商团联系日益紧密,各种违禁物资输出关外的情形越发突出。

    冯紫英几乎是抱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心态回到书院的,一回到书院就将此情况告知了练国事,他知道练国事对辽东局势也很关注,上次耿如杞的愤怒和担心就是他告知冯紫英的。

    二人就这个情况也探讨良久,准备各自先行琢磨一下,准备在春闱之后再来合力撰写一份上书朝廷。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点拨,存乎一心

    乔应甲一直在思考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冯紫英的事情,甚至这几日里都有些心神不宁。

    乔应甲的履历比较简单,他不像齐永泰和官应震这样经历了几起几落,虽然在仕途上也曾遭遇不顺,但也多不过是贬官或者投闲置散,所以他也没有多少机会经历书院,而且这么些年来他也没有担任过主考甚至同考,自然也不可能像齐永泰、官应震那样可以有一大帮弟子。

    冯紫英几乎是偶然机会“送上门”来的门生,甚至在起初乔应甲都还有些看不上其学识,只是看中了对方的胆魄。

    但冯紫英的表现很快就扭转了他的看法,尤其是对方表现出了要读书甚至要考进士的宏愿之后,乔应甲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考进士不是光凭嘴说,也不是靠家境背景就能行的,冯紫英敢在自己面前提,自然有倚仗,而事实上自己推荐他去青檀书院之后,冯紫英的表现就带给他一个接一个的惊喜。

    两年时间里,这个家伙甚至朝廷里都赢得了不小的名声,当然得益最大的还是齐永泰、官应震和青檀书院,但是作为冯紫英的“恩主”,乔应甲一样与有荣焉。

    而且冯紫英竟然还能一举秋闱中式,这简直超出了乔应甲的想象。

    十四岁的举人,放在大周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在大周迁都之后,还真的是第一个,哪怕名次不算高,但是这个年龄委实太让人震撼了。

    如果说冯紫英能够在今科考中进士,那又将创造一个历史,那作为“乔师”,自然又会收获一个慧眼识人的嘉誉,而且关键在于乔应甲甚至还知晓,连皇上都很关注此子。

    从去年到今年的士林盛会和一连串的上书,都在朝廷内外搅动了不少风云,而皇上显然也是有些静极思动了。

    静极思动,但是却还不是皇上能动的时候,那么让一些小字辈年轻人来吹皱一池春水,就是应有之意了。

    如果此子今科春闱能过,朝廷里这种暮气沉沉的局面无疑又能注入一泓清泉。

    嗯,当然不止于冯紫英一个人,青檀书院,乃至崇正书院的这些学子们似乎都在冯紫英的风云际会下,有了某些趋势。

    这些应该是皇上乐于见到的。

    所以乔应甲很希望冯紫英能过,但冯紫英的劣势却是格外明显,从正常情形下来说,他过的几率的确不大,如果再有三年的苦读,那么下科春闱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这三年白白浪费的确太可惜了,乔应甲也希望冯紫英在这三年里能够给自己,给齐永泰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和支持,而让其发挥更大的作用,也能帮他更快的提升和成长。

    问题是这个忙如何才帮得上呢?这是乔应甲最头疼的问题。

    秋闱春闱大比不比其他事情,这是大周朝最严格最苛刻的规制,没有谁能插手,便是皇帝也不可能。

    自己作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也一样肩负着监督这一大事要遵章守治而行。

    这么些天来,他一直试图找到什么但都一无所获,一直到今日早朝确定春闱大比的主考副主考和同考。

    主考不出所料是方从哲担任,无论是方从哲还是叶向高,都一样,副主考人选问题略有争议,但最终还是落到了吏部左侍郎顾秉谦身上。

    同考多达十人,翰林院的侍读侍讲和修撰们占了大半,而左右春坊和礼部也有人。

    顾秉谦?!乔应甲看着这个人,心里终于有了一些定计。

    散朝了,朝臣们三三两两从殿中出来,乔应甲有意落在了后面。

    “恭喜顾大人了。”看见顾秉谦孤零零的一个人走过来,这家伙人缘关系不是很好,乔应甲拱了拱手。

    顾秉谦微感吃惊,他和这位右副都御史可没什么交情,而且这一个副主考也算不得什么,又不是主考。

    “全蒙皇上垂爱,……”顾秉谦也拱了拱手,“不过有方阁老主舵,本官也不或是拾遗补漏,略作辅助罢了。”

    “说得好,可这拾遗补漏也不简单啊,今科非比往常,圣上极为重视,有意通过此科挑选一批锐意进取敢于谏言的学子,朝中积弊甚多,圣上希望通过年轻官员的锐气来扫一扫朝中暮气啊。”乔应甲漫不经心地道:“想必顾大人应该能体会到皇上的一番苦心的。”

    顾秉谦身体微微一僵,说实话,他可是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作为吏部左侍郎,三年一科的春闱大比,这个副主考就是一个鸡肋,既不像主考那样光鲜耀眼,又不像同考那样要直接参与到阅卷定生死中去,所以他根本就没太在意,所以在定下是他来担任副主考时,也觉得就是一个常规活儿,没什么大不了,都有定制可循。

    但没想到乔应甲却有这样一番话。

    细细想来,好像还真的有些道理,上一科皇上就不太满意,认为过于因循守旧循规蹈矩,没有擢拔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人才,估计在今科的考题上也会有一些大的变化。

    见顾秉谦若有所思,乔应甲知道有些话适可而止,这家伙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虽然人品有些不堪,但是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有其本事。

    “乔大人说得是,本官必能秉承圣意,……”

    顾秉谦也在揣摩乔应甲的意图,他当然知道乔应甲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但是这等春闱大比,乃是整个大周士子精英云集,糊名誊录制度严苛,谁也不可能去触犯天条,对方纵然希望自己关照某一个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嗯,顾大人有此心就好,就怕有些人浑浑噩噩尸位素餐,难以明悟圣上苦心,还在按照老一套,……”乔应甲再点了一句。

    顾秉谦明白过来了,这一位是在提醒自己,这一科不能再像前科那样,只是方阁老主考,……

    见顾秉谦微微色变之后又有所悟,乔应甲不再多说,只是点点头,笑了笑,便道别而去。

    顾秉谦看着乔应甲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是起伏不定。

    前年青檀书院士林盛会,自己便一时不慎,在皇上那里丢了不少分,圣眷薄了不少,这也让他很是着急,一直希望挽回圣心,现在看来,这一科春闱似乎是一个机会?

    乔应甲的心思他也大略能猜测到,青檀书院今科春闱也有几十人,其时政策论上的观点离开较为鲜明犀利,无外乎就是希望在这方面能让自己在阅卷时给同考们施加一些影响力,让他们在这些方面不能压卷而已。

    这倒不是不可以,毕竟皇上也有此意,只是怕是要和方从哲对上了,免不了要和方从哲有一番争执了。

    而且方从哲和那些同考官们肯定不会认同自己的意见,所以这番争论恐怕从上至下都要费一番唇舌了。

    不过对此顾秉谦倒是没什么顾忌,自己从来就没有在方从哲那里得到过好脸色,也许就是因为此,皇上才会把自己安排到副主考位置上,顾秉谦越是细细深想,越是觉得可能性极大。

    此时他反而出了一身汗,若是自己像往常那样漫不经心,没准儿皇上的意图就又要落空了。

    届时方从哲是阁老自然没什么,只怕自己的圣眷就真的要丢光了。

    想到这里,顾秉谦立即紧张起来。

    自己一个人怕是难得扭转局面,此次十个同考中只有两名礼部主事,与翰林院那帮长期附从于内阁的翰林侍读侍讲们明显无法匹敌,这却是有些让人头疼。

    而且这两位主事要让他们和作为主考的阁老对抗,只怕他们也没有这份胆量,便是到时候闹起来,皇上也不可能替他们撑腰。

    顾秉谦知道这事儿最终的责任还得要落到自己身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了望午门方向,这才举步前行。

    一个多月时间对于书院的学子们几乎是一晃而过,便是春假对于冯紫英他们来说都毫无意义了,冯紫英也只是初一回家了一趟便又回到书院,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起码也要把努力坚持到最后一刻,成与不成便要天定了。

    乔应甲那边没消息,即便是有什么消息也不会告诉自己,冯紫英很清楚,最终还的要靠自己。

    但周朝宗的观点还是打动了他,如果循规蹈矩,甚至偶有发挥,恐怕都难以在此科中突围而出。

    这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了,一要看考题,二要看考官,三要看自己的发挥了。

    伴随着一天天过去,正月几乎是一晃而过,来自大周十五直省的士子们大多在年前便已经陆续开始汇聚到了京师城。

    要么借助寺庙道观,要么租住民房旅舍总而言之,眼见得这一天天京师城中操着各种口音的读书人越来越多,甚至很多没有资格参考的生员们也都蜂拥而至,来一观这三年一回的盛事。

    数千名大周最具朝气活力和才华的读书人在二月九日之前终于云集在了京师城中,等待着最紧张最盛大的那一刻到来。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押题(求300月票!)

    青檀书院的五十多名学子都专门包下了位于贡院东面不算太远的鸿宾客栈。

    事实上从一月份开始,贡院周围的客栈、寺观、空闲民房都早就被提前到来的学子们给住满了。

    青檀书院井水楼台先得月,而且客栈老板得知是青檀书院学子要承租,当然是满心欢喜。

    现在谁都知道青檀书院是顺天乃至北地的第一书院,万一这几十个学子中在今科中出了状元、榜眼、探花,甚至在今后这帮进士里边能出一个阁臣首辅,那这客栈简直就可以声名大噪,几十年都不愁生意了。

    便是自己儿孙辈继承了这份家业,也能好好吹嘘一番,永隆五年的春闱某某就是住在我家客栈某号院某号房中,他后来如何如何了,这绝对称得上以一份可以传家的荣耀和资本。

    书院包下了客栈三个大院,基本上都是二人间或者三人间,不在像在书院里那样睡大通铺,毕竟这几日里也要保持一个比较良好的休息状态,用以备战。

    冯紫英和练国事住一间。

    拿冯紫英的话来说,可以沾一沾有实力冲击三甲的选手运气,也许会有助于考试时的发挥。

    “紫英,不用那么紧张,真要考不过也很正常,愚兄比你大十岁,这一科都是愚兄第三次参加春闱了,前两次愚兄都折戟而归,但一样没有气馁。”

    坐在椅中手中居然拿着一本《三国演义》闲书翻阅,练国事显得很云淡风轻,沉静自若。

    “君豫兄,小弟如何能与你比,你是胸有成竹,小弟心里没底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其实小弟也知道这一科小弟希望不大,但是万一呢?万一小弟发挥特别好,出的考题正好是小弟最熟悉的内容,卷子又符合同考主考的喜好呢?”

    练国事哑然失笑,摇摇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经义你固然欠缺一些火候,但是时政策论才是春闱大比中的胜负手,嗯,你说的不无道理,就看考题和考官了,至于发挥,愚兄觉得那不是问题,你的发挥历来稳定,甚至优秀,愚兄唯一担心的就是考官过于苛刻,对你的遣词用句要求太高,但你这么一说,愚兄倒觉得希望真的不小。”

    “那就谢谢君豫兄的吉言了,小弟倒是觉得现在君豫兄的状态已经进入了最佳,嗯,看来一甲有望。”冯紫英也很尊重这位师兄,沉稳老练,作风踏实,考中进士甚至二甲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殿试能不能进一甲。

    “行了,你也不必奉承愚兄了,一甲那要看圣上。”练国事倒是很坦然。

    门口传来敲门声,“请进!”

    是方有度和吴甡二人。

    “怎么,鹿友,方叔,也睡不着么?还不去早点儿休息?”练国事作为书院的大师兄,在全书院口碑印象都很好。

    吴甡和方有度都是南直隶人,但吴甡和冯紫英以前不算太熟,但过了秋闱之后,大家一起进入西园,关系就陡然密切起来。

    “嗯,君豫师兄,还真有点儿睡不着,现在也还早了一些。”吴甡也是十八岁的青年了,南直隶口音有些重,不过习惯了大家也都能听明白。

    “唔,难免,放宽心,可以想一想,咱们书院学子都是这般,其他人恐怕还不如我们呢。”练国事宽慰着二人,目光澄澈清润,“好歹咱们也算主场不是?”

    吴甡和方有度都笑了起来,是啊,之前这两年他们也曾来过这顺天贡院,不像其他学子都是临时才来,好歹在这顺天读了几年书,也要比其他学子更能适应才对。

    冯紫英也一样有些睡不着。

    应该说这客栈里五十多个青檀书院学子,除了练国事、韩敬、许獬、宋统殷、方震孺等几个参加过多轮春闱大比者可能稍微平静一些,其他学子都是兴奋、紧张情绪混合在一起,难以入眠。

    但即便是这几位也还是有些紧张,只不过比其他人更能沉得住气罢了。

    “君豫兄,您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还是紧张,怎么办?”冯紫英摊摊手,”不信你问鹿友和方叔,他们今晚我估计都难以入睡。“

    吴甡和方有度都笑着老老实实的点点头,真的是没办法,躺在床上翻滚半天,辗转难眠,这才干脆起床,看见练国事和冯紫英房中烛光未灭,这才来敲门。

    练国事也经历过这种情形,的确说易行难,”嗯,那不如咱们就来押一押题,明天的经义不用说了,押队押错意义不大,反正大家都是靠临场发挥,嗯,不过时政策论倒是可以琢磨一下。”

    押题历来都是最后关头各家书院的必备杀招,最后那一个月里,都免不了各家教授教谕都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先要根据近三年朝廷大事来划定范围,然后再根据朝廷当下侧重的方向进行一个撒网,最后才是有针对性开始破题。

    所谓破题就是根据这些方向领域来进行拟出一些论述方向和关键性的见解,因为涉及面实在太宽,不可能一一点到,肯定只能针对一个领域一个方面提一些有新意和适合展开论述的点子,然后各人在自行去进行一些酝酿,这样可以在大比中遭遇这样活着同类相似的题目时就能有的放矢的进行论述。

    一说起押题,吴甡和方有度都来了兴趣,练国事也把目光落到冯紫英身上,“紫英,连山长和掌院都说你是咱们这帮人里边对这个最敏感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几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冯紫英身上,冯紫英倒没有怵,现在书院里都觉得他这两边在时政策论上表现出来的卓越能力令人叹为观止,特别是秋闱大比就是靠着时政策论的极大优势才能脱颖而出,现在春闱更看重时政策论,若是能打中一道两道那就不一样了。

    大周时政策论是三道题,其中一二题为副题,第三题为主题,第三题尤为重要,甚至有不少人春闱其实就是看时政策论的第三题主题表现。

    因为很多同考在审卷时都更注重时政策论第三题的表现,以至于很多一二题表现上佳但是第三题不尽人意的学子都被黜落,所以朝廷也曾多次要求同考务求三题并重,不能只注重第三题主题。

    “唔,君豫兄,其实押题我们在书院不也是压了很多么?”冯紫英笑着道:“不如这样,咱们四个人都在这里,各自把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方向写出来,然后再在这些题上写出自己认为从哪些方面来回答更有新意和不落俗套,相互借鉴,怎么样?”

    冯紫英的这个提议一下子就让练国事和其他两人大感兴趣,四个人正谈论间,门口又想起敲门声,果然是郑崇俭、范景文两人也听到了这边声音过来,一听这个建议都大为叫好,于是乎几个人便这么各自找纸笔写题,然后再写出破题方向。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大家都把自己写的内容罗列了出来,应该说趋向都比较一致,比如大家写的最多的还是财赋方面,水旱灾害,吏治,民众教化等等,当然还要具体到一些小的方面,不过大家更感兴趣的还是冯紫英所写。

    冯紫英写的只有两项,一是边疆军事,二是财赋。

    财赋大家都很清楚,目前大周朝廷财政极其困难,这从皇上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派出税监到各处去收税就能知晓一二,所以他们也都大多写了财赋这方面的一些建议,但无外乎都是从田赋、商税乃至开海等方面来拿出建议。

    只是这边疆军务却是让他们有些意外,只有练国事似乎被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有些触动。

    冯紫英敢于写出边疆军务,自然就有所倚仗,这是大家公认的,而起大家都知道冯紫英出自武勋世家,在进书院之前有长期在边地生活,所见所闻自然就不比一般人,他这么写,肯定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紫英,财赋这一项不说了,我们大家都有数,而且大同小异,就算是各有侧重,不过到上阵遇到了这类题,大家也都能临机应对,但你这边疆军务却是有所指,是不是……”练国事迟疑了一下,这才道。

    “嗯,君豫兄,上一次小弟遇上女真人贡团进城,后来就遇到赵率教,还有去年你提到的兵部职方司楚材兄,我也了解过一些情况,当下虽然看起来情况还算安泰,但实际上来自北方和东北,以及西南和东边海上的威胁都在与日俱增,尤其是东北和西南,建州女真已经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而西南方向洞武、安南,特别是云贵土邦与本地流官矛盾日益突出,这等情况龙禁尉那边也有所掌握,……”

    冯紫英并无意在自己这些同学们面前隐匿什么,在他看来这些同学未来可能都能成为自己的有力帮手,这个时候能够帮他们一把,比今后任何时候助力都更能体现价值意义,所以他能说的都要和他们说到。

    “……,所以小弟认为这一科三道题中涉及到边疆军务的可能性不小,而这一块小弟估计绝大多数普通士子都难以有这种敏感性和了解,……”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押中

    冯紫英此话一出,范景文、郑崇俭,吴甡、方有度等人都是精神一振。

    若真的被冯紫英说准了,那意义就大不一般了,而且若是要论对边疆军务的了解,恐怕整个书院乃至整个北地书院都没有几个能有冯紫英了解领悟得深刻,更遑论南方那些书院士子了。

    “紫英,可是我们也对这个情况不太了解啊。”方有度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嗯,那就将就今晚这段时间小弟谈一谈对边疆军务的了解和理解已经一些自己的看法,能不能蒙上也说不清,反正这一块大家了解一下也没坏处。”冯紫英笑了笑,显得很轻描淡写。

    但是练国事和冯紫英相交甚深,却知道他这个人,越是这般,说明冯紫英内心越有把握,心中也是更加好奇:“紫英,难道就凭着那赵率教的一番话和女真贡团的入京,就能让你有如此把握?”

    “君豫兄,可千万别说什么把握,小弟都说了,就是一种感觉吧,当然肯定也有一些依据,比如女真贡团如此气焰嚣张,兵部不可能不知道,如楚材兄就已经多次上报兵部的主官,君豫兄不会不知道当下兵部尚书虽然是萧大亨,但实际上能在皇上那里说得起话的是谁吧?”

    冯紫英的反问让练国事倒不好不回答了:“左侍郎张大人。”

    这些情况像吴甡、方有度、郑崇俭他们出身普通家庭的学子就一无所知了,甚至连范景文也只是隐约知晓当下兵部内部不睦,尚书萧大亨一直尸位素餐,兼着刑部尚书,主要是负责刑部事务,却对兵部尚书一职一直没有撒手,但具体什么情况他却不清楚了。

    练家在朝中颇有人脉,所以却瞒不过练国事。

    “嗯,萧尚书为兵部主官,但是大部分日常事务还是张侍郎在负责,但目前朝廷军务这一块有些混乱,嗯,具体情形以后大家可能就会知晓。”冯紫英没有说明,但大家都能领会到一些,“但兵部内的诸多问题都是迫在眉睫的,我相信皇上也应该知晓这些心腹之患和肘腋之患,……”

    “除开建州女真的扩张威胁外,来自蒙古左翼威胁也在增大,那位林丹汗自诩为草原黄金家族的后裔,理所应当的应该统一蒙古,而且也对咱们大周虎视眈眈,不可避免的会对宣府、大同和山西这三镇带来压力,……”

    “除开北方,西南方向,非熊和仲伦也都提到过西南不靖,后来我也找楚材兄了解过有些西南的情形,他也谈到的确不容乐观,特别是贵州形势严峻,当地土司对山民压榨过甚,而本地流官在处置一些事情上也欠缺长远打算,所以很有点儿一触即发的感觉,……”

    “……,还有就是东边海上的倭人威胁了,这是老问题了,但是就目前来说,看起来还算相对平稳,但倭人一直对朝鲜垂涎不已,如果其再演壬辰倭乱一幕,大周该如何应对?……”

    随口而出,娓娓道来,听得一干人都是皱眉沉思,即便是练国事也没想到冯紫英对这些边疆军务了解如此之多,虽然说深还有些夸张,但是如此广博,却委实让人意外,绝非寻常士子能做到的。

    “……安南和洞武洞武威胁都只能算是癣疥之疾,但如果不予以惩戒,这些弹丸之邦仍然会不断骚扰大周,大周难以集中精力应对其他敌人,而对大周威信的破坏则更是不能容忍的,……”

    一口气把自己对周边边患说了个透彻,也听得几个人都是如饥似渴,万一涉及到这些方面的题目,哪怕就是一知半解的添上几句,相较于那些个完全不了解的士子们来说,那也要强太多了。

    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但是冯紫英觉得还不够,既然已经把底儿都交了出来,那就送佛送到西。

    他又把自己对这几方面外敌威胁的情况谈了一些自己的相关看法,吴甡、方有度、范景文以及郑崇俭等人也都是听得连连点头,又问了不少问题,一直到子时才算散去。

    练国事睡下时都忍不住心中暗叹冯紫英的大气。

    寻常人若是有这份优势,那肯定是敝帚自珍,挟技自重,深怕别人知晓,哪像冯紫英这样还要主动和盘托出,甚至还要帮助别人指点应对之策。

    这份胸襟,扪心自问,恐怕自己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也让练国事对冯紫英的感觉更为复杂,这样一个比自己都还小十岁的少年郎,究竟是在怎样一个家庭,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才会锻造出这般风范?

    *******

    经义考试无甚波澜,能够考过举人,经义考试只要不是发挥失常,基本上都能过关,可以说经义考试更像是一种资格赛,但对于经历过秋闱的学子们来说,这个挑战不大。

    最关键的就是二月十一开始的时政策论。

    虽然朝廷屡次三番要求主考和同考需要认真对待策论三题中前两题,但是毫无疑问,最后一道主题仍然是众多同考和学子们最为重视的,因为按照惯例,考中的进士们,只有最后一道题的策论答卷,才会进入主考官的视野,会试排序一般也会以最后一题的优劣来进行排序。

    按照大周例制,十一日考两题,十二日考一题即主题。

    十一日晚便是在贡院考舍中睡的,这一觉没有几个人能睡好,但十二日一大早,主题考题正式下发下来。

    方有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两道副题的撰写方有度不是很满意,感觉只能说是一般。

    他意识到今科恐怕自己要落榜了。

    实际上他已经很满意了,考中举人就是他最大的希望,甚至他当初还做好了再考一次秋闱的思想准备,没想到秋闱却一跃而过,整个家乡都轰动了,方氏一族数百口人,大周一朝就从未出过一个举人,甚至连秀才也只有两三人,现在方有度骤然考中了举人,这等荣耀足以让他在家乡挥霍一辈子了。

    但对于方有度来说,在青檀书院这几年让他早已经不满足于家乡那种乡绅生活了,没错,考中举人之后,媒婆就踏破了家门槛,其中有好几家都是县里的士绅大户,愿意将嫡女嫁于她,有一个甚至是方有度在乡里读书时梦里幻想过的。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而后定亲之后,那家便主动送来两个丫鬟,一个侍奉自己老娘,一个就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而且新的宅院已经在他离开时开建了。

    生活变化如此之大,甚至让方有度自己都感觉像是做梦,总觉得有些漂浮,一直重新回到书院,才算是慢慢找回自我。

    看来自己这一轮可能就要就此止步了,方有度略微有些遗憾,但是却并不失望。

    事实上他对比过自己和一起来参考的书院同学,自认为自己的实力在这五十余人中处于中下水准,便是吴甡和郑崇俭都要高出自己一筹,而范景文、贺逢圣乃至陈奇瑜这些人就不用说了。

    所以他没太多失落感,三年后便再来一回就是了,如自己那位老家的准岳父所说,安心读书,家中乃至自己在京中的吃穿用度不用考虑了,一切有他。

    而且春闱之后,他就该回去成亲了,嗯,实际上那个时候他自己也估计自己这科春闱恐怕是难以考中的。

    但有了这个举人底子,足够自己一家人在家乡吃一辈子了,便是再考上十年八年,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啊!完了,这是什么题?!”

    “为何今科出如此之刁钻难题?”

    一阵阵窃窃私语声从旁边的考舍传来,让有些走神的方有度终于把注意力放在面前,题卷已经发了下来,他还没有打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有度才将题卷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论如何破解我朝财赋拮据与边患军务开支事宜之僵局”

    方有度倒吸一口气。

    难怪周围考舍的考生们一个个叫苦不迭,这等题远远超出了一般想象。

    如果说着财赋问题一般学子们还能论述一二,毕竟时政策论中财赋问题只是大家学习探讨的重点,但是边患军务对于很多人却相对陌生了,而且还要让你论述这边患军务与财政拮据的关系,然后还要让你找到问题解决办法,这未免有些超出想象了。

    稍微稳了稳心思,方有度开始审题,财赋这一块相对容易,边患军务这一块,方有度就忍不住要说一声上苍保佑了,幸亏前晚冯紫英给大家上了一课,否则他真的要两眼一抹黑,只能凭空想象了。

    如果没有之前冯紫英的那一番仔细介绍,方有度对边患军务就只能局限于东海倭寇上了,毕竟他是南直隶人,对倭寇还算有所了解,向北方的蒙古和辽东女真就只能停留在相对浅显的表面了解了,但具体如何就知之甚少了,至于西南的边患,更是闻所未闻。

    就在方有度倒吸凉气之后暗自窃喜的时候,郑崇俭、范景文和吴甡等人也都是惊喜莫名。

    虽然这道主题比想象的更加复杂,难度更高,但是却涉及到了很多考生都相对陌生的领域,或者说绝大部分考生都只能是一知半解的领域。

    像边患,可能来自云贵川和湖广的学生对西南边患尚有所了解,但对辽东女真的威胁就知之甚少,同样来自闽浙广东的学生可能对倭患有切肤之痛,但是对于北方的蒙古威胁就未必有多么深刻的感受了,要让北直山东的学生对西南土司与流官的矛盾或者安南在广西的袭扰有多么直观的了解,本身也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

    但对于那一晚的几个人来说,冯紫英两个时辰讲解简直就是如沐甘霖了,哪怕两个时辰的叙述让他们也只是有了一个大略了解,但是他们相信自己固然如此,只怕其他考生就更不堪了。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火引

    冯紫英看到这道题时,也有些意外。

    意外的不是自己押中了一半,嗯,边患军务,而是这道题出题难度太高,不但涉及到朝廷财赋开支与边患军务的辩证关系,而且更为关键的直接指出了如何破解这个僵局。

    难怪放在最后一道作为主体,这其实变相的是三道题,或者说三部分。

    第一题,大周朝廷财赋状况;第二题,大周边患军务状态;第三题,军务开支与财赋之间的这种僵局模式要打破有哪些办法。

    在冯紫英看来,这道题的要求水准远远超出了对一般从未接触过朝政军务的学子,哪怕是现在各家书院府学对时政策论日益重视,相关的教授教谕也经常从各类朝廷邸报中来进行引导学习,但这道题的难度还是太高了。

    特别是这涉及到要谈对策,这对普通士子们来说更是一个挑战。

    或许这道题应该用来考朝中六部的官员们更合适一些。

    冯紫英都有些惊讶今科这些个内阁阁老和六部重臣们居然能出这样一道题来,有些颠覆了他的观感,起码敢出这道题,这份勇气可嘉。

    不过这对于冯紫英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如乔应甲所说,冯紫英经义根底和遣词造句的水准相对于这四千多名大周士子精英,恐怕只能算是一个中等水准都有些勉强,那如何能在这一百人里边挑八个中脱颖而出?

    那就必须要在策论题上又足够发挥的空间,可以说难度越高越好。

    如果大家都能答得出来,甚至还能有所发挥,拉不开差距,内容都差不多,那么就只能在遣词造句的功底上来比较,那冯紫英基本上就是被淘汰的命了。

    所以天时地利,现在天时已经具备了,这道题出得足够难。

    而冯紫英对这道题熟知程度自然不在话下,冯紫英有这个把握,把这道题答得足够锐利夺目,足够发人深省,那么人和这一点也没有问题了,剩下的就是地利,也就是看主考和同考的观点了。

    这一点冯紫英没有办法影响,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自己做好做完了自己该做的,冯紫英没有遗憾了。

    冯紫英出场时,已经看到了范景文、郑崇俭、吴甡和练国事三人正在兴奋的探讨着什么。

    看见冯紫英一出来,几个人都热切的迎了上来。

    一看几个人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位可能都答得不错,准确的说,应该是相较于周围的其他学子,他们应该答得不错。

    “方叔还没出来?”冯紫英没等他们几位开口,便含笑问道。

    “方叔还没有出来。”吴甡点点头。

    还是练国事最明白冯紫英的心思,迅即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再提,便是你我几人自己心里知晓便是。”

    冯紫英笑了笑,“倒也不必太刻意,不过这等押题之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照人之事,若是为外人知晓,没地显得我们青檀书院欠缺底蕴了,至于其他同学,若是有没有考好而落榜,且心胸不够者,只怕又要对你我几个心生芥蒂了。”

    冯紫英这番话也提醒了其他几位,一旦这几位如果都考中了,而其他未曾参与那一晚押题交流的同学没考上获知此事,只怕就真的心生嫌隙了,反为不美。

    郑崇俭和范景文率先冷静下来,都是点头称是不已,倒是吴甡小声道:“紫英,克繇那里你也得叮嘱一二。”

    这个话题冯紫英前晚散步时又和贺逢圣探讨过,吴甡也遇到了,所以也提醒冯紫英。

    “嗯,克繇是个谨慎人,自当明白,不过还是说一说的好,就是方叔务必要让他紧闭嘴,莫要招惹是非。”冯紫英笑道。

    这几个人里边嘴巴最不稳的就是方有度,若是换了宋师襄和许其勋这些人,反而没有这份担心。

    “放心吧,紫英,方叔小事情上爱显摆,这等关乎大计的,断不会草率冲动。”吴甡倒是对自己这个同乡很了解。

    其他同学都开始陆陆续续出来,几个人都是再也不谈此事。

    等到方有度出来,吴甡便将其拉到一边再三叮嘱,反而让方有度很有些不忿,自己在同学心目中就是那种那么不懂轻重的人么?

    一行人回到鸿宾客栈,整个书院一片欢腾,并非是庆贺,而是彻底的放松。

    对学子们来说,这三年一科的大比实在压力太大,尤其是最后这三四个月,大家更是苦心研读,现在终于得到解放了。

    鸿宾客栈的老板也很是知趣,早早就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而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也来到书院,算是给大家一个安抚。

    作为山长和掌院,自然要对自家学生一一问到,考得好的要勉励,发挥不佳的要安慰鼓励。

    “紫英,你自己感觉如何?”官应震是最关心冯紫英的,单独把他叫到了一边询问。

    “山长,真不好说,我的经义根基和遣词用字,和梦章克繇他们没法比,这一点差距大了一点儿,当然我的时政策论可能会占一些优势,就看同考和主考如何来看待了。”冯紫英实话实说。

    “唔,那丢开其他,你觉得在时政策论上的发挥如何?你可知晓,京中已有传言,这道主题乃是皇上亲自命题。”官应震仍然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淡然模样。

    “啊?皇上亲自出题?”冯紫英大吃一惊,“这好像有些有违祖制吧?”

    大周规制这命题历来就是朝廷阁臣和六部重臣的权利。

    “倒也不算是,大周开国之时,曾经有一科就是太祖亲自命题,不过那是开国之初了,以后便是一直形成这等制度,不过今科据说皇上对内阁和六部商议之题极不满意,所以便亲自命题最后一道主题。”

    这个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官应震也是在来的路上才从路遇的昔日同僚那里获知的,这也使得皇上和内阁六部的关系不睦越发凸显。

    “这恐怕就有些麻烦了。”冯紫英脸色有些阴沉,“皇上命题,可是这主考同考们在取卷时恐怕就未必会按照皇上意图来了。”

    官应震倒不是很担心,“紫英不必忧心,纵然主考同考们对皇上这种行径不满意,但是时政策论愈重乃是大势所趋,他们亦是认可的,无甚影响。”

    对其他同学当然无甚影响,甚至还是好事,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过于犀利尖锐的观点,恐怕就会成为灾难了,冯紫英心中暗自掂量。

    看来今科自己怕真的要栽了,想到这里,冯紫英不由得苦笑。

    人算不如天算啊,算来算去没想到这会是皇上亲自出题,自己还以为内阁六部真的突然敢打破窠臼放手一回了,结果是这样,只怕以方从哲为首的一干主考同考如果看到自己的卷子,弄不好就要把自己当出头鸟拿来祭旗了。

    ********

    考试结束,并进入锁院阅卷审卷评卷阶段。

    两位礼部主事已经被顾秉谦再三叮嘱,其中一位主事还算是自己亲信,所以顾秉谦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这同考多达士人,其他八人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了,那左右春坊的二位自己还能说一说,但翰林院六位,顾秉谦知道,那是绝对秉承方从哲意图的。

    皇上亲自命题,想到这里顾秉谦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看来乔应甲果真是窥破了这其中的奥秘,一干阁臣六部重臣们居然有违圣意,最终逼到皇上亲自命题,这个意义太明显了。

    顾秉谦知道只怕这焦点就会迅速转移到这阅卷审卷和评卷上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顾秉谦知道,该是自己这个副主考“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副主考也是主考,顾秉谦记得乔应甲最后走时悠悠的丢下一句。

    副主考就是要拾遗补漏,若是同考坐歪了屁股,那就更要毫不留情的予以纠正了。

    顾秉谦也知道这数千份卷子,自己不可能看得完所有,但是他需要盯住那几个跟方从哲跳得最起的几位。

    誊录完毕的卷子开始如流水一般的送了进来,十名同考开始紧锣密鼓的阅卷审卷。

    和经义考卷不一样,经义考卷基本上大家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基本上简单一阅之后,便能确定档次,只要不是太离谱,基本上都能过关。

    但这时政策论不一样,主观印象就要重要得多,一份卷子在不同同考官心目中可能就是天差地别,而副主考的目的就是要监督和拾遗补漏。

    在阅卷之前,方从哲和顾秉谦都专门强调了要为国取士务求公正,也提了一些标准,但这种标准掌握还是在同考官心中。

    随着一张张卷子开始评定完毕,特别优秀的会送到主考这里一阅,而副主考则主要是抽查被罢黜的卷子,看有无遗漏,同时也是对同考的一个监督。

    各房同考每个人基本上要审阅四百到五百份卷子,而取其中三十到四十份,当然这没有一个定数,要看卷子优劣。

    顾秉谦不动声色的巡察其中,时不时的选取一二份卷子审读,当然,对他来说只需要粗略一看,只要不是和自己标准差距太大,他都不会过问。

    “荒唐!可笑!标新立异,哗众取宠!”顾秉谦刚走到另一头,就听到第三房的唐进程的声音传来,心中一凛,这家伙也是自己重点盯住的对象。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借题发挥

    顾秉谦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唐进程满脸不屑的将一份答卷丢弃在了一大堆罢黜的卷子中。

    “唐大人,火气这么大?”顾秉谦微微一笑。

    唐进程对这位礼部左侍郎是极为不满意的,对方这几日里便在这几房里像挑饿极觅食的狼狗一般,窜来窜去,挑着毛病,好在大家伙儿都没给对方任何机会。

    但人家是礼部左侍郎,便是方阁老都要给几分面子,自己一个翰林院检讨自然不可能去和人家较劲儿。

    “顾大人。”起身微微一礼,唐进程便坐下,“无外乎就是一些文笔粗鄙的学子,希冀用博人眼球的手段来哗众取宠罢了,只不过此人愈甚。”

    唐进程也没有遮掩,在他看来,这份卷子本身遣词用字就十分寻常,引用经义也是浅薄不堪,唯有靠故作内行的论述来糊弄人了,也不想想你这寻常举子懂得起这般军国大事么?

    所以他看到不到一半就忍不住丢弃在一边了,没想到随口发了两句牢骚,却引来这一位。

    顾秉谦不露形色的拿起那张卷子,这是誊录过来的卷子,笔迹自然是看不出端倪的,但是从一开破题,顾秉谦就意识到了这张卷子的不同寻常。

    “财赋一道,贵在开源。”

    顾秉谦心中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要逆天啊。

    朝廷内阁和户部的一致观点都是天下财富是有一定定量的,而朝廷要取财赋,那么自然就是与民争利了,你拿得多了,那么百姓就自然少了,少了就要出乱子,所以凡是以商税、开矿、开海等博眼球者,自然都免不了遭遇反对。

    现下朝廷内部的意见就是节流,从军饷、从官吏薪俸、从各部开支,尤其是从皇室宗亲乃至皇上的内库中来节流,这样才是天道。

    顾秉谦强忍住内心的惊讶和喜悦,认真的阅读下去,这篇文章文辞的确粗浅,引用经义也是甚少,若是寻常卷子罢黜也很正常,但是这篇立论的新意却是无人能及。

    难怪唐进程这厮连看都不愿意看完就丢弃一边,这显然是违背了他们这帮成日里在翰林院中优哉游哉喝清茶的家伙观点。

    细细读下去,顾秉谦发现这篇文章虽然很多只是一些粗略性的建议,谈不上多少实质性和可操作性的内容,但是有这样的新意那就足够了。

    而且在触及到军务这一块时,文风内容又是一变,变得格外切实,不少具体细节连顾秉谦都不太了解,但是他感觉应该是可信的。

    到最后提出解决方略时,顾秉谦更是心中剧震,收商税、开矿山、拓土和开海,这每一条几乎都是在犯天条,难怪唐进程说这篇文章是在哗众取宠,便是皇上都不敢一下子把这些方略都拿出来,光是一个税监就已经折腾得天怒人怨了。

    顾秉谦也清楚这篇文章的确有些在不切实际的博眼球了,但是这有错么?

    这些学子们本身就没有接触过朝政事务,他们怎么可能都像陈年老吏一般油滑,说些大家都听得腻烦了的老话,那是皇上想要的么?

    这篇文章才是皇上想要的啊!

    对顾秉谦来说,这篇文章的文笔、辞藻乃至究竟是否实用可行,那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篇文章贴合皇上心意啊,这才是最重要的。

    顾秉谦深知自己在同僚们那里不受欢迎,那么要想维持现有位置,那就必须要得圣眷,怎么得圣眷,自然就要秉承圣意了。

    只是短短一炷香时间,顾秉谦便已经将这篇文章反复读了两遍,内心也就有了定议。

    “唐大人,此文为何被罢黜?”顾秉谦脸色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份微笑。

    “为何?顾大人看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么?”唐进程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文辞低劣,文风粗白,何谈其他?”

    “好一个何谈其他!”顾秉谦勃然大怒,“你这是只看文字不论其他啊,不管这策论如何言之有物,透彻入骨,不管这文章如何贴近实用,符合圣意,却都视而不见?你这个同考可是当得好啊!”

    唐进程完全没想到这个平素看起来谦和过人在朝中甚至有些阿谀逢迎之名的吏部左侍郎竟然一下子爆发起来了,而且直接说自己故意违抗圣意,这既让他感到惊惧,也让他感到无比愤怒。

    “顾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这等文章,无论是拿给谁来评判,那都是粗劣不堪……”唐进程据理力争,脖子都粗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

    “是么?你的意思是说你的文才比本官高,你的文辞比本官强,本官这几十年书是白读的,翰林是白当的?你一个翰林检讨,读过几年书,本官在翰林院当编修时,你怕是还未启蒙吧?”顾秉谦满脸狰狞,目光中更是闪烁着阴森的光芒,厉声道:“本官看你是心怀叵测,枉顾圣意,其心可诛!”

    顾秉谦与唐前程的争执立即引起了,整个阅卷各房的震动。

    一个副主考直接用这样狠厉粗暴的言辞攻讦一个同考,可以说是大周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而且顾秉谦甚至直接用羞辱性的言辞攻讦一个同僚,可谓闻所未闻。

    闻讯赶来的方从哲看到的是气势汹汹的顾秉谦已经把唐前程训得几欲昏倒,这顾秉谦平素看起来这般谦和大度,为何却在这个时候爆发?

    方从哲不动声色,缓步上前:“顾大人,何事如此盛怒?”

    “阁老,这唐大人心思狡狯,不思报君,却一味因循陈旧,这等人,下官以为必定耽误我朝今科取士,辜负圣恩,……”

    顾秉谦在方从哲来了之后,语气稍缓,但是态度却未变,方从哲接过这张卷子皱着眉头读起来,整个阅卷各房都是屏声静气,等待着主考官的决断。

    方从哲一读就知道这张卷子问题大了,若是论文才辞藻,黜落是毫无问题的,但是这篇文章却真的称得上言之有物,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篇文章很是符合当今圣上的意思,而且在涉及到边患军务这一块上有一些见解也的确十分精辟,这就难办了。

    “顾大人,以下官之见,唐大人将此文黜落并无不妥,此文文采欠缺,用词造句粗白浅薄,便是过秋闱本官都觉得有些勉强,……”方从哲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顾秉谦的性子朝中臣僚都是知晓的,不是那种咄咄逼人和刚愎强硬的性子,今日的表现却如此蹊跷,显然是有所针对,这篇文章纵然是符合圣心,但是一篇文章而已,便是黜落也无关大局,为何顾秉谦却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没等方从哲说完,顾秉谦已经冷笑着接上话:“阁老之见下官不敢苟同,以下官之见,此文固然文辞算不上精美,但是也称得上文理清晰,但这不重要,为国选士,首重其心,再重其才,此番命题乃是皇上钦定,便是针对我朝当下面临的诸般积弊,此文却能针砭时弊,拳拳报君之心,昭日可见,而且其提出的后续应对之策,固然还有一些欠缺,但是其新意却是本官阅卷百余份中前所未有的,难道这等心思,这等才华,还当不起一介进士资格?”

    从顾秉谦的话语里方从哲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决心,这个家伙看来是真心要想搞事情了,方从哲略一沉吟,退让是肯定不行的,那下边翰林院这帮同考秉承自己之意如此选材,就会被视为背叛了,但是若是坚持下去,只怕就要遂了顾秉谦之意,挑起争斗了。

    方从哲现在还吃不准顾秉谦的意图,他是副主考,礼部左侍郎,要和自己较劲儿,是占不到上风的,便是闹到皇上那里去,最终也是他被训斥的结果,想到这里方从哲心中微微一凛,这厮莫不是就是存着这般想法,就是要把此事闹到皇上面前去?

    这是要故意塌自己的颜面,还是要在皇上面前邀功媚上?或者就是二者兼而有之?

    方从哲心中急速思考,迅即做出决定:“既然顾大人这般力推此文,不如这样,先将此文搁置,待最后我们再来商定。”

    不等顾秉谦和唐前程做出反应,方从哲便拿起这篇卷子离开。

    顾秉谦也没想到素来强横的方从哲这一次居然如此干净利索的作了折中,这让本来准备要好生闹一回的他像是一拳打了一个空,心中暗恨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这厮的老练深沉,觉察到情形不对,便迅速改变策略,果真是一个老奸巨猾之辈!

    一时间他也失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这般再要纠缠,却又有些说不过去,只能狠狠的扫了唐前程一眼,心有不甘的离开。

    方从哲回到自己房中,又细细品读这篇卷子一番,得承认这篇文章虽然文理粗疏,但确实有些内容,难怪顾秉谦会借此发难,但顾秉谦的目的何在?

    这才是最需要想清楚的。

乙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交锋,妥协

    接下来的几日里,顾秉谦频频在多份卷子中挑出毛病发难,方从哲都是保持了有节制的反击,既不彻底撕破颜面,但是也不让顾秉谦有充分理由闹到朝廷上去,这种不软不硬的对策也让顾秉谦很难受。

    不过对于顾秉谦来说,这也算是一个胜利了。

    他相信自己在锁院之后的“据理力争”,与方从哲之间的交锋对抗,这些都会传递到皇上耳朵里去。

    现在的顾秉谦已经没有兴趣和方从哲保持什么良好关系,他很清楚自己很难赢得这帮在朝廷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主流文官群体的好感和认可,那么就索性彻底依靠皇上,这样也许还有几分机会。

    如果真正因为此时和方从哲以及翰林院那帮检讨编修们彻底闹翻,那也会有相当大的副作用,自己在士林文官中的名声恐怕就真的要臭大街了,这也是顾秉谦需要把握的尺度。

    “顾大人,谈一谈?”伴随着誊录出来的卷子越来越多,眼见得这一轮阅卷审卷评卷进入了尾声,方从哲也知道需要和顾秉谦有一个正面的对话了。

    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方从哲大略能感受到自己和顾秉谦的心思。

    撕破脸闹到朝廷上甚至皇上那儿去,这是大周乃至前朝都从未有过的事情,对于自己,对于顾秉谦的政治声誉和士林名声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恐怕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如果轻易的让步妥协,同样会带来很多后续的麻烦和问题。

    方从哲很清楚自己的威望和名声都是建立在士林文官群体中的认可中得来的,尤其是像翰林院这帮清贵官员们,论手中实际权力或者作用,排不上多少用场,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却不可小觑。

    这一块算得上是自己的基本盘,方从哲不敢轻易放弃和让步。

    “阁老相邀,下官岂敢不从?”顾秉谦也知道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这几日被黜落但又被他选出来的卷子多达十几份,基本上都是和第一份卷子相似的情况,但是也有略微不同。

    那就是第一份卷子两极分化太明显,文才辞藻的确太过浅薄粗疏,但是内容却是极其丰富且有针对性。

    后续的这十多份卷子则大多是文才略差,但是内容相对言之有物的。

    有些其实顾秉谦也觉得应该黜落,但是他必须要摆明车马,做足姿态,否则难以在最后的交涉中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顾大人,你意欲何为?”方从哲平静地道:“只有我们两人,就无须再绕圈子,顾大人也知道方某性子,说吧。”

    顾秉谦也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挑明,但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已经是不能再拖了,马上就要将考中的卷子中进行分类,按照惯例要分为五档,每档再来排序名次,这也是一个相当繁琐的工作,而排序则主要是由主考和副主考两人来进行审定。

    如果现在二人难以达成一致,或者说妥协,那这个评定就没法在继续下去了,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故事,到最后恐怕两个人都要被迫辞官。

    “阁老是知晓顾某的性子的,并无他意,但此科意义不比寻常,皇上的心意顾某相信阁老亦是明白,当下朝廷疲惫之风日盛,皇上有意一扫这等陈腐之风,我等作臣下的自然要秉承圣意,只是翰林院这帮人恐怕已经有些忘却了自家的责任,一味沿袭旧风,这非朝廷之福。”

    顾秉谦也不客气,“顾某知晓阁老难处,但是有些事情顾某也不得不为,否则顾某这个副主考变成傀儡,尸位素餐,顾某不为!”

    “那顾大人这是要一意孤行了?”方从哲没想到这厮态度如此强硬,心中也有些忧虑。

    “非也,但阁老也要理解顾某苦衷,若是听任这帮腐儒如此,那顾某宁肯破釜沉舟。”顾秉谦语气坚决。

    方从哲注视着对方,良久方才一笑,这厮还真的险些把自己吓住了,若是真的打算来个鱼死网破,又何须这般喋喋不休?

    “唔,本官明白顾大人的意思了,那顾大人之意便是十多份卷子都要选中了?”方从哲再试探一步,目光越发清冷。

    ”呃。”顾秉谦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若是一口答应,那便无回旋余地了,若是有所退让却又怕被对方窥出虚实,但这等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阁老,这些卷子你也阅过,究竟如何,您心里也有数,以您之见呢?”

    见对方把问题反推回来,方从哲自然不会如对方那般滑头,微微一皱眉,“十七份卷子,其中本官看过,有七八份均无选中可能,不过是顾大人你用以施压的砝码罢了,其余**份1中,以本官之见,可取中三五份而已,……”

    顾秉谦脸色微变,“若是如此,阁老那便不必再谈,不如上交圣裁!”

    方从哲点了点头,基本上估算出对方内心的底线,淡然道:“那便如此,可取其中七份,但不得列入前四档,皆为第五档!”

    顾秉谦有些犹豫,七份的确是自己底线,但是全数归入第五档却又是他难以接受的。

    虽说一二三甲的确定还需要殿试来定,但是这等三百多份卷子中,逐一读卷,基本上还是由读卷官掌握了,而列为第五档,基本不可能进入二甲,只能是列入第三甲同进士。

    但看到方从哲目光中的冷峻坚定,顾秉谦也知道这怕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否则对方弄不好就要抢先发难,先行向圣上告状了,这也不是自己愿意接受的。

    见顾秉谦最终点头,方从哲也是松了一口气。

    能达到这种效果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他又不愿意在此事上再和对方纠缠。

    一旦对簿朝廷,顾秉谦固然不会有好下场,贬官都轻的,弄不好就是责令其辞官,但是自己的首辅梦恐怕就要化为泡影了,却白白便宜了叶向高,这又是方从哲难以释怀的。

    ********

    冯紫英一行人自然是不知道发生在贡院锁院之后的这一系列风波,现在还处于锁院状态,所有这一切种种,都要等到锁院解锁之后才知晓。

    这十多天对于无数学子都是一种煎熬,大家既渴望着能尽早看到自己是否榜上有名,但是又怕看到那残酷的一幕。

    但是终究这一日还是就要来到。

    二月二十八一大早,就有无数学子簇拥在了长安街头上,大周例制,会试中式榜会贴在这里,而不像乡试那样贴在贡院外。

    巳正,便有人开始在专门用于张贴的院墙开始贴皇榜,但是最开始贴的都是入场官员名单,这些很难吸引到众人的兴趣,却又是必须要先行贴出来的,然后才是陆陆续续分成十余张黄纸贴出。

    基本上是每张贴数在三十人左右,按照名次从前至后,名字,籍贯,身份,最后才是该科的几篇程文。

    所谓程文就是可以用来学习的范文,供广大学子参考。

    数千人的规模簇拥在整个长安街头,而两端都早已经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开始巡守就,防止有人借机生事。

    五十多名青檀书院学生都在鸿宾客栈等待,官应震和周永春也陪同着一干学子们在客栈大堂里坐着,而去看榜的则是连秋闱都未曾过关的一二十名学子,包括许其勋、傅宗龙、宋师襄、孙传庭等人都是倾巢出动。

    今日的鸿宾客栈早已经谢绝待客,包括店堂里的小二们都是满怀兴奋的守候在一旁,等待着这帮学子命运揭晓的一刻,所有人都想知道在这一刻之后,将会在这群人中产生多少个正经八百的官,一旦中式,那就是真正的大周官员了,而且起步都是七品!

    看着身旁嘴唇发白的方有度,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的确,这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当中,练国事是肯定没问题的,许獬也应该没问题,也就是看能不能排在前一百甚至前三十名中。

    像范景文、陈奇瑜和吴甡可能性都比较大,像自己、郑崇俭和方有度,几率就要小一些了,尤其是方有度和自己。

    伴随着门外街道上一阵轰然巨响,嘈杂的人声如同洪水破闸,如雷鸣般的席卷而来,间或中还有一些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喜报,喜报!北河南归德府生员练国事,中式永隆五年春闱会试第一名!”

    当这个声音传入客栈中,进而不断的喜报声逼近,皆是同样的内容,整个客栈顿时沸腾起来,居然是练国事?!

    包括官应震和周永春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第一名,也就是会元,要么是韩敬,要么是许獬,要么是白马书院的艾南星,要么是崇正书院的杨嗣昌,或者就是崇文书院的黄尊素,却没有想到会是练国事。

    练国事虽然也颇有名气,但是论才气才名,却还是要逊色韩敬和许獬等人的,但没想到却是一举夺得了会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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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