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数风流人物TXT下载数风流人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深入虎穴,一触即发

    段喜鹏一行在绕过董泽之后就更加快了速度。

    在获知闻喜县城外已经云集了超过上万人的乱军时,段喜鹏果断命令提前渡过束水,尽可能避开闻喜县城那一段一路急奔南下。

    不过因为不是驿道,马行人走都没问题,唯独马车就要麻烦许多。

    这就是携带女卷的难处,她们如果要步行十分缓慢不说,而且走不了多远,可马车又需要择道,很多时候都要绕路而行,甚至要士卒帮着推车,车轮车辕也都经受不起长距离颠簸。

    “前面就是夏县了。”段喜鹏目光如鹰鹫般观察着前方五里地勉强可见的城池,斥候还没有回来,他不敢再往前行。

    闻喜县城已经被围了,足见乱军势力有多么庞大,这才拿下猗氏不久,就直奔闻喜而来,夏县虽然在束水以南,也更远一些,但是这远也很有限,几十里地而已,万一有一支乱军过河而来,迎头碰上,那就麻烦了。

    “嗯,看样子夏县还没有陷落,我们要进城么?”这一路颠簸下来,士卒们都能承受得起,但是几位女卷却是够呛了,看看先前下来歇息的几位,虽然都带了帷帽遮帘,但是还是能感觉得到她们有些吃不消了。

    “不能进城,进了城只怕就走不了了。”段喜鹏叹了一口气,“不等马三他们了,赶紧绕过去,走安邑,也就只有十多里地,挺一挺就过去了。”

    “可是几位夫人,……”冯金昌迟疑了一下。

    “顾不得了。”这个时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真要落入乱军手中,那巡抚大人那里就没法交票了,段喜鹏摇头:“走!”

    一行人分成几块,步兵环绕马车而行,而骑兵则分成了好几个小集群,或左或右,或前或后,保持着几十步的距离,再远一些,还有零星哨探在周遭警戒观察。

    刚走出几里地,后边马三他们赶了上来。

    “大人,夏县暂时还安全,但是城门已经关闭了,不进不出,周遭暂时还没有发现乱军的踪迹,一直到束水边上才遇见几个乱军,估计是渡河过来寻找猎物,想要抢先动手的,闻喜县城那边就人喊马嘶的,乱军数量很大,我们隔河观察了一下,估计起码五六千人是有的,分成了好几部,其中估计骑兵大概有一二百,数量不多,而且穿着不一,也没有在一起,应该是分属各部,不容易集中起来。”

    马三观察力很强,“但闻喜距离这里就三十里地,一旦乱军要过来,渡河踏足就到,所以不能在这里歇停,最好一口气绕过安邑县城,安邑县城也太近了。”

    “嗯,那就走吧。”段喜鹏挥了挥手,“赶紧走,不要停,前面就是巫咸顶,过去再有二十里地就是安邑县城了。”

    正在马车里被颠得头晕眼花的宝琴在龄官的扶持下勉强坐正身体,忍了忍内心的不适,叹了一口气,笑着道:“这里就是巫咸顶了,据说是巫咸隐居之地,传闻巫咸首创卜筮之术,善用蓍草卜筮占卦,预料吉凶,也不知道若是巫咸今日若是在这里,能不能卜筮占卦,算一算我们这一趟吉凶如何?”

    说起巫咸,妙玉倒是知晓,看了一眼宝琴,冷笑道:“你倒是还有这份闲心说笑话,平时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命运鬼神之说么?”

    薛宝琴也没有理睬对方,自顾自地对着岫烟道:“这番折腾可算是咱们这一辈子难得的一回经历了,便是老了也能拿出来吹嘘一番,咱们也是经历过生死风雨的。”

    “姐姐也莫要悲观,不至于此。”岫烟不愿意宝琴和妙玉对上线,二人关系一直微妙,全赖她在其中斡旋,“我看九郎他们还是颇有章法的,这绕过夏县,马上就到安邑了,只要安邑尚未被乱军围困,我们便能平安到解州了。”

    “妹妹倒是想得开,但我也听四郎说了,就算是过了安邑也未必稳当,要看乱军规模有多大,蒲州到闻喜这一路的卫军很少,全靠民壮,但是因为旱情,本身地方治安就不靖,便是那些民壮中亦有不少心怀不满者,若是被那些乱军从中拉拢收买,未必就不会倒戈相向,……”

    宝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只是面对这种情形,却也无可奈何。

    一行人绕过巫咸顶这一处混合了山谷和丘峦的地形,一条已经干涸的河道沿着谷口向远处延伸,还能看得出来前几年这条河道水量不小,但现今却早已经干枯了。

    速度一加快,马车就颠得厉害,几个人只能在车里相互紧紧抱着,好在在走的时候就准备了不少软垫靠垫,还能够靠在身下身旁,但这种滋味一样不好受。

    段喜鹏是顾不得许多了,现在还没有发现敌踪,只是证明大规模的乱军尚未过河,但是不排除这些四处游荡的小股乱军已经渗透过来。

    这些乱军总数量很大,又分属不同首领,所以控制力很弱,过河没过河,有多少人过了河,很多乱军首领自己都是一笔湖涂账,并不清楚。

    但是一旦被这些小股乱军缠住就会变成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这些乱军随时可以招呼其他各部乱军蜂拥而来,你便是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都做不到。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远离这一区域,避免被这些乱军发现和缠上。

    段喜鹏所不知道的是马三他们刚离开夏县县城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有小股乱军出现在夏县县城城门下,当然夏县关门闭户,城头上民壮严阵以待,还是让这些小股乱军无法得逞,只能向四周寻觅猎物。

    而段喜鹏他们一行人如此大的动静,无论是在道路上还是通过田野,都很难遮掩住痕迹,很快就被这些乱军所侦知,如同嗅到血腥气息的鬣狗,立即就沿着路径开始衔尾追来。

    能够有数十骑的马队,还有马车,无论怎么看这都绝对属于值得包抄围堵的大猎物。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角色,但是不少乱军都在脑补,要么就是某一个大户要转移家中藏匿的财货,要么就是某位微服私访的京中显贵好巧不巧被自己碰上了,这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段喜鹏还不清楚这一点,但是直觉告知他危险正在逼近,所以只能加速逃离。

    从夏县县城绕过,转向西南,安邑那边的情况斥候还没有反馈回来,但是段喜鹏仍然不打算进安邑城,那里目标太大,一旦进城,和夏县一样,极易被堵在里边难以离开。

    安邑城边上只有几里地的圣惠镇倒是一个可以选择的地方,加入乱军还没有渗透到这一带来,那么在圣惠镇短暂打一个尖休息一下还是可以的,他也知道几位女卷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眼见得前方隐约可见圣惠镇的房屋沿着道路零散分布着,街面上似乎看不见什么人,一来天时正热,二来治安不靖,商人们该收拾关门藏匿起来恐怕早就躲了起来了,当然也还是有一些想要刀口舔血挣钱的商贩留着。

    “那边是巡检司和税卡?”冯金昌催马前行,遥望着道路另一头的最大建筑物,牌坊,辕门,还有围墙,“看样子还开着,难道他们没有得知乱军已经攻破猗氏,连闻喜和夏县都不安全了,安邑这边难道还能幸免?”

    没等冯金昌话语说完,便听得一声渗人头皮的“嘣!”响,紧接着又是连续不断的“嘣!嘣!嘣!嘣!”响声,然后就是整条街道都响起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喊声。

    “贼匪来了,快跑!”

    “藏起来!有贼匪来了!”

    紧接着便是冲天的浓烟燃起,显然是有人点燃了房屋,还有喊杀声也传从不同方向传来。

    “完了!”段喜鹏心一沉。

    他也是老行伍了,一看就知道这是乱军包抄了这圣惠镇,而且做得相当漂亮,他还在疑惑税卡居然还能安稳没关,看来这帮乱军是早有预谋,或者说就是丢开其他地方,直奔这里而来,就是冲着这圣惠镇的巡检司和税卡而来。

    冯金昌也有些心慌,没想到这当头就遇上了这种情形,“撤?”

    “来不及了。”段喜鹏稳住心神,四下打量。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疏忽了,只派了斥候去查探圣惠镇街道,斥候也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但是没想到乱军是直接来了大包围,要把整个圣惠镇一网打尽,舍弃了安邑县城直奔圣惠镇而来,这帮乱军看来还是有自知之明,但越是这样,越是危险。

    “那怎么办?”冯金昌大惊,“冲过去?!”

    “对,只有冲过去!”既然乱军大队伍都出现在了圣惠镇一带,可以说整个安邑县境内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再往南撤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冒险往前冲,直奔安邑县城,或者走司盐城,段喜鹏拿定主意:“去司盐城!”

    “司盐城?”冯金昌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司盐城才有卫军驻军,如果乱军铁了心要打安邑城,安邑城守不住,倒是司盐城也许还能守一守。”

    对这一点段喜鹏是有所了解的,只是当初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在安邑逗留,只想尽快通过,所以没有考虑过去司盐城,但现在却别无选择了。

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司盐城,磨盘心

    来不及多解释,段喜鹏已经勐地一挥手,怒吼一声:“冲过去,不要停!”

    “邵奇奴,米家体,你们率队开路!”

    “胡二愣,劳德贵,你们分走左右两翼,保护马车通过!”

    “杨晋勇,许三彪,你们带队断后!”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众人立即呼啦啦分散开来,随即马车开始提速。

    好在这圣惠镇素来是商旅来往密集之地,驿道修得甚好,马车虽然速度提起来,但是也还经受得起这般颠簸,卷起一阵黄尘,顶着烈日,狂冲而过。

    乱军显然也没有料到突然间就从圣惠镇街面上冲出这样一支庞大队伍出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在他们的预料中这巡检司也不过就是三五十人,税关一二十人也就顶天了,五六十人的武装力量,己方十倍于对方,完全可以好整以暇的包围起来,有条不紊地把圣惠镇这块肥肉吃在嘴里。

    十余骑率先提速冲锋,刚来得及过了街道路段中央,前方路口就已经出现了数十人的乱军士兵。

    段喜鹏这一方是有备而来,而乱军却是毫无准备,大摇大摆想要一举控制圣惠镇,阵型顿时就被突然突出的这一群骑兵给冲了个乱七八糟。

    斩刀飞舞,铁枪纵横,如砍瓜切菜一般,惨叫连连,血肉落地,十余骑加上随后跟进的步卒滚汤沃雪,一盏茶时间不到,便将这一部五六十人的乱军斩杀殆尽,只有寥寥几人脱身逃跑。

    “不要停,赶紧走,向西!走驿道,去司盐城!米家体,你先去司盐城求援报信,就说是巡抚大人亲卷,请他务必援救!”

    马队夹杂着马车,滚滚向前,段喜鹏知道这一停下来就要出事情,明知道马车的状况已经不好,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了,圣惠镇距离司盐城不过七八里地,一咬牙也就冲过去了。

    冲出圣惠镇,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盐池了。

    盐池周围修建了许多房屋和地棚,这些都是盐工们的居所,不过此时只看到四散奔逃的盐工,很显然,乱军的到来已经让整个局面失控了。

    快马加鞭,一行人轰隆而过,惊慌失措的盐工和吏员似乎也明白了局势的危险,都纷纷想要跟随在这一队人身后求得庇护。

    只是现在段喜鹏哪里还有精力顾得了别人,能逃脱乱军的包围就是幸运,闷着头一路奔行,只朝着司盐城而去。

    而在不远处的四周,不断出现乱军各色旗帜,很显然圣惠镇这边的动静都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开始向这边汇聚。

    看着城下正在声嘶力竭喊叫的骑士,满桂满脸不忿。

    这厮如此狂妄,居然要让自己出兵去救援人,虽说圣惠镇距离这里就几里地,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四周乱军不断出现,也许下一刻就能兵临城下,而且乱军现在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初步预计也在两万人以上,这等情形下,真要派一部出去接应,也许就难以回来了。

    “将军,我们已经冲出了圣惠镇正朝着这边过来,最多就是两三里地,您现在派出一队人接应一下,耽搁不了您多少时间,结个善缘,我家大人定会记你一辈子情,……”

    “小冯修撰的名字您肯定听过,大同冯家,三边总督兼蓟辽总督冯总督的独子,现在巡抚陕西,这后边儿就是他的宝卷,……”

    不得不说段喜鹏也是挑了人来求援的,换了别人,恐怕这口才就要差许多,未必能说动人心了。

    “大同冯家?”满桂意动。

    大同冯家他当然知道,如雷贯耳,冯总督么,现在率领西北军在山东打仗呢,这位小冯修撰巡抚陕西他也知道,但是也仅限于知晓。

    他一个在山西守司盐城的卫军,哪里能对人家陕西的事情关心多少,若非陕西乱军入晋带来这么大的风波,他还不知道冯唐的儿子居然去陕西当巡抚了。

    “大人,求您了,你与人两便,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何况我们也有一两百号人,您这司盐城铁定要被乱军围攻的,咱们这些人都是大同身经百战的老卒,多少也能帮您一点儿忙,……”

    不得不说城下这厮还是挺能说,立时就打动了满桂的心,略一犹豫之后,便下令自己的骑兵队迅速出城。

    其实他也早就有准备,一旦乱军来围城,他就想要利用骑兵队趁对方一个立足未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没想到却要用来救人了。

    段喜鹏也得承认司盐城的骑兵队来得恰是时候,从两侧包抄过来的乱军刚来得及咬住自己后卫,就被突然席卷而来的骑兵拦腰一击,顿时就打崩了,趁着乱军溃乱的局面,一行人合力赶紧西奔,一口气冲入司盐城中,等到大门合上,段喜鹏才从马上下来,瘫软着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就这熊样?”满桂虽然年轻,也是在老牛营那边打过仗的,见段喜鹏如此狼狈,面带不屑,“还什么巡抚大人亲兵?就会逃命?”

    声音虽小,段喜鹏也听不真切,但从对方面部表情就能看出一个大概来,“小子,别觉得救了我们就能骑在我们头上了,若非保护着这一群女卷,老子早就冲出去三荡三杀了,一帮弱鸡乱军,都是送菜的份儿!”

    没想到对方被自己一行人救下来,还这么横,倒是让满桂高看了几分,但表面上却不会示弱:“哟,这么厉害,行,现在你们保护的人都进城了,可以腾出手来了吧?牛气哄哄的,那就带着你这帮兄弟出去蹦跶一番啊,不是看不上乱军么?那就去试一试,看看你们是不是以一敌百的英雄好汉,能不能一剑可当百万兵,……”

    没想到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挤兑其人来,嘴巴却是任地厉害,段喜鹏自然不会被对方这一番话就给激得要不管不顾去拼个生死,坐直了身体,澹澹地道:“无视敌我实力悬殊就去拼命,那是莽夫所为,我岂会做那等愚不可及之举?若是到了合适时机,无需谁来提醒,自然是要去一战的,你若是不信,不妨好好守好城,自然看得到的。”

    “那敢情好,我倒是真想看看。”满桂也不在意,“不过你们先前说你们是陕西巡抚冯大人的亲兵?为何却没有和冯大人一道过河,现在才慢吞吞地走到平阳府境内来,我记得冯大人早就到了陕西了吧?”

    “我们落后了一步,谁知道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了,连续不断地遭遇各种不顺,特别是这些乱军活动轨迹我们掌握不到,这边是女卷,就不敢冒险,若非如此,我们早就到西安了。”见对方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挑衅味道,段喜鹏也放平心态,“不过,满大人,你这只有一个营不到的兵力,司盐城城墙低矮,本来也不是什么坚城,就是为收囤仓盐,收取盐课所设,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会遭遇乱军围攻,城防体系单薄,没有半点应对准备,你这两千人战斗力我不清楚,不过这等时候你敢让一部出城来援救我们,看样子也不会太差,但若是要面对数倍甚至十倍于你的乱军,你有把握守住城么?”

    问到了关键处,满桂沉默了一下,才缓缓摇头:“并无把握,若是三五千乱军,我不会放在眼里,若是一万乱军,我有一半把握守住,超过一万,甚至两万,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唯一只能希望蒲州所的援军能不能来,但我觉得恐怕可能性不大,他们那边更危险,乱军也不会放过蒲州,谁让他那里有粮呢。”

    “你倒是看得很清楚,不过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吧?”段喜鹏已经坐不住了,“平阳卫的兵你能请来么?过黄河还有弘农卫的兵,陕西那边潼关卫的兵,我已经在进城之前就遣人去求援了,估计应该能请来,但就怕时间来不及,他们就算接到消息就出发,没有七八天时间过来不了。”

    潼关到司盐城大概在二百三四十里地左右,就算是潼关卫军战斗力不弱,但这样连续行军,一天能走五六十里地就是极限了,尤其是还是这种大热天,还要过蒲州和解州,加上这报信过去的时间,七八天是比较保守的计算,问题是司盐城能守得到七八天?

    “平阳卫的兵我从来没指望过,弘农卫就更别想了。”满桂冷笑,“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在城防上多琢磨一下。”

    “看样子你有想法?”段喜鹏看得出对方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但是也感觉得出来此子虽然年轻,但却应该是打过硬仗的,不是那等雏儿,雏儿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就能混到千总位置上。

    “唔,你们也有七八十号骑兵,我看得出来骑术不差,都是老卒,我这也有两哨骑兵,加上你的骑兵,有二百人左右,乱军骑兵很少机动能力差,如果想要避免乱军把我们困死,那这二百骑兵就要发挥大作用。”满桂看着段喜鹏,“你舍得么?”

    “呵呵,如果能如你所说牵制乱军围城,有什么舍不得,总比呆在这城中被活活困死的好吧?”段喜鹏笑了起来,“但是现在司盐城外可能四处都是乱军,二百骑兵一旦被围住,只怕就很难幸免了。”

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强宾压主,反客为主

    “无需高看那些乱军,我看只要保持高机动性,就能发挥出大作用。”满桂脸上露出一抹坚毅之色,“我们现在逃没法逃,只能坚守,指望你所说的潼关卫能赶来了,但七八日时间,如果想要守下来,如果不采取一些手段来打击这些威胁到司盐城的乱军,削弱他们,让他们一时间无法组织起进攻,我们难以守到那个时候。”

    段喜鹏看了一眼满桂,他没想到这一位还真的很有些不屈不挠的信心斗志,真的认为能守七八日?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想了一想,段喜鹏又道:“安邑城离司盐城只有几里地,按照你所说,仅有千余民壮,肯定无法守住,不如劝其放弃,集中在司盐城来坚守,岂不是更好?”

    满桂迟疑着道:“只怕很难,各有其责,而且安邑知县怎么可能听我的?”

    段喜鹏想了一下,“不如这样,你遣人去一趟安邑,告知安邑知县,如果觉得安邑城守不住,就让他赶紧带人来司盐城,我们合力守城,这盐课银子和仓盐的重要性无需多说,他应该明白。另外,你也可以去县里放一放风,主要是针对那些大户们,只要一家能拿出三五十家丁家兵供我等使用的,我们司盐城便接纳这些士绅,汇聚力量,齐力共御,……”

    满桂有些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家伙一眨眼一个主意,但这一点倒是让他有些意动,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力量,也许就能多一分拖到所谓潼关卫到来的机会,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我安排人去试一试。”满桂咬咬牙:“就怕这个消息一在城里传播开来,安邑城的城防就得要崩了。”

    “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谁能说是我们散布的这个消息?也许就是乱军故意散布来扰乱军心,以便于他们打下安邑城呢?”段喜鹏耸耸肩道。

    满桂只能承认自己没有这厮这么厚颜无耻,但也不得不承认要想保全自身,只能如此了。

    就在满桂和段喜鹏一干人殚精竭虑琢磨着点子来考虑如何尽可能地多守住司盐城几天时,那边赵千山和汪文言则已经率领着两千多号潼关卫军渡过了风陵渡。

    风陵渡是黄河渡口三大渡口之一,三省咽喉之地,所以渡口很大,渡船数量也很多,虽然是两千多士卒,但是也只是一天之间就全数渡过进入山西。

    从这一点来看,乱军尚未渗透到这一片来,这让赵千山和汪文言心中稍安,若是乱军真的已经进逼到了黄河岸边来了,一旦封死蒲津渡和风陵渡乃至大禹渡,那真要过河就难了。

    看着大军渡过风陵渡,风陵渡两岸的商贾也都是心中稍安,在渡口边上都议论起来。

    虽然不清楚这一支军队北渡的目的,但是河东乱起来了的消息瞒不过这些耳目灵通的商贾。

    陕西这边有潼关锁钥,虽然西安府东部也是乱成一团,始终没有波及到河南这边来,但是陕西乱军却从龙门渡、汾阴渡渡河,一下子就把平阳府给攻陷了大半,这些渡河的商人中不少就是觉察到了形势不对,才从平阳府的各州县开始南逃,或者从蒲津渡过河,或者从风陵渡南下。

    大军过河之后便一路疾行直奔蒲州。

    汪文言和赵千山最担心的就是蒲州失陷,可以说平阳府就算完了,而且山陕两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连为一体,甚至波及到整个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之地,中原之地就要起祸乱了。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蒲州似乎还在官府控制中,那么也就意味着蒲津渡也还在官府控制下,这是最好不过的消息。

    风陵渡到蒲州七十里地,大军一路北行,沿途已经能看到不少南下的商旅和流民,这越发让汪文言感到紧张。

    山西也开始乱了。

    之前的山西就像是一个被一层表面表湖着的窗户纸,未被捅破之前,大家都还能勉强过着,毕竟山西这边还是要比陕西那边情况略好一些,官府的威势尚存,便是又有一些饥民灾民闹事,都能够压下去,不至于翻起太大的风波,但是当陕西乱军突然渡过黄河进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随着河津和荣河两县的失陷,一下子就把整个山西这边官府的威严气度给彻底戳破了,加之早就积郁已久的灾民饥民彻底爆发出来,迅速就和陕西乱军裹挟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沛然洪流,向着东面和南面席卷而来,稷山、万泉、绛州、临晋、猗氏就是这种背景下纷纷陷落的。

    山西镇的大军南下迟缓,而且经历了山东一战之后的大败,山西镇的精气神似乎也一下子给打没了,迟迟恢复不到原来的状况。

    虽然柴国柱调任山西镇总兵之后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恢复元气,但是不得不说苏成度的失败动摇了整个山西镇的军心斗志,加之本身山西都司的卫军训练也差强人意,收入山西镇中之后明显有些不合节拍,这也体现在南下的路途中不断延迟和受阻。

    山西镇南下军队步履蹒跚直接导致了驻守杂平阳府的各地卫军也是士气低迷,不敢主动出兵平定西部几个县出现的陕西乱军,这也使得西部动乱愈演愈烈。

    绛州失陷就是一个最明显的结果,如果临汾城那一营卫军能够果断出击增援,乱军未必能攻破城高墙厚的绛州,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绛州那一营卫军依然坚持了半个月才陷落。

    越是靠近蒲州,道路上,田野里,四处奔行的百姓和商旅就越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加入乱军的,但凡有一点儿希望,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沦为乱贼匪盗,所以他们宁肯变成流民,却不肯轻易变成乱军。

    不过当成为流民四处寻觅都无法果腹时,变成乱民乱军以抢掠求活也就是唯一道路了。

    在此之前,他们仍然会经历一段艰难的煎熬期。

    赵千山和汪文言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眼前这些四散奔逃的流民灾民对官府尚存一丝希望,他们四处流走,也就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容身果腹的地方,只要地方上的粥棚能给上一碗活命的稀粥,他们都不愿意加入乱军,但这种希望会逐渐变成奢望,然后破灭。

    看着汪文言叹息不语,赵千山内心好笑,但是也还是有些对这一位巡抚大人的幕僚有点儿尊敬。

    起码能对百姓有几分怜悯之心的人还是值得尊重的,哪怕自己这份怜悯心早就在这么些年的官场军中磨得荡然无存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内心就不认可这一点,这似乎也在预示着巡抚大人似乎也对这些宛如蝼蚁的百姓还有点儿仁慈之心。

    夜色降临,但是大军仍然没有敢停步休息,这个时候早到一分,就多一分希望,只要抢在蒲州陷落之前控制住蒲州,那么就能抱住晋西南这一片有一个落脚点,避免整个晋西南彻底沦陷。

    从派去蒲州传讯的斥候带回来了好消息,蒲州还在卫军手中,不过局面也的确及及可危了,乱军已经开始围攻解州、安邑,闻喜和夏县四周也都出现了乱军队伍,蒲州情况略好,但是也有乱军的斥候出现了。

    大军抵达蒲州城下时已经是卯时了,连续走了一天一夜的士卒们都已经吃不消了,好在总算是抵达了蒲州。

    汪文言见到蒲州所的守备时,也没有客气,精致要求立即提供足够的热水、粥汤和蒸饼。

    这位朱姓守备之前对潼关卫跨河来援既惊喜又有些意外,一直到听到汪文言是代表兵部右侍郎间陕西巡抚冯铿来接洽时,态度才又是一变,变得格外恭敬和谄媚起来。

    一连串的命令下边人赶紧去准备热水粥汤和炊饼蒸饼,一边也邀请汪文言和赵千山到他专门准备的华宅中休息。

    “好了,朱大人,恐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蒲州所理论上是该负责整个平阳南部的治安防务吧?”

    汪文言知道眼前这厮是个见风使舵的油滑角色,如果不把这个家伙降服住,日后便会有不少麻烦,尤其是在潼关卫这支军队是客军,而且只有两千多人的情况下,实力显然不足,须得要把这厮牢牢抓住才能完成巡抚大人交待的任务。

    朱姓守备脸色微变,但这却是事实,无法否认:“汪先生此言何意?”

    “蒲州、临晋、解州、猗氏、荣河、万泉、芮城、安邑、夏县、河津、闻喜,垣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平阳南部十二个州县是蒲州所的防御区域,除开这十二州县之外才是平阳卫的防地,但是现在临晋、猗氏、河津、荣河、万泉已经沦陷,如果不出意外,闻喜、安邑、夏县也会丢失,也就是说整个平阳府南部十二州县会有八个州县会落入乱军手中,……”

    一席话就把朱姓守备说得冷汗涔涔,面色苍白。

家中有事,请假一日。

    望谅。

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抽丝剥茧,威逼利诱

    其实朱汝琦早就知道这些情形,但是内心深处却不愿意也不敢往那边想。

    平阳府太大了,三十四个州县,却只有区区平阳卫和蒲州所来负责防务,平阳卫管中北部包括府治临汾在内的二十二个州县防务,蒲州所则管南部十二个州县防务。

    若是寻常时节,即便是有些盗匪地方衙门和巡检司对付不了的,卫军也能应付得过来,但是当真正大乱时节,那就真的是不够看了。

    尤其是在上半年山西镇因为战损大肆收编卫军充实,平阳卫被抽走了一部分,蒲州所更是从两个整营变成了两个残缺营,根本还来不及从民壮宠补充进来,就遇上了陕西乱军入晋这种事情。

    司盐城一营还剩三部两千余人,蒲州所更惨,只剩下两部一千三百余人,要面对遍地烽火的平阳府,显然是无法应对的。

    虽然现实就是摆在这里,但是作为上边就未必这样想了,你蒲州所卫军至今毫无动作,面对河津、荣河、完全、临晋这些地方纷纷沦陷,究竟做了什么应对举措?

    不管中北部怎么样,起码平阳卫几个营都还是和乱军打了几仗的,或者说守了城的,但是在南边这些州县,蒲州所两个营,一个守司盐城,那是盐课重地不容有失,但自己守蒲州所却是坐视周边州县沦陷毫无动作,这无论如何都是撇不开的罪过。

    上边想要找借口甚至找替罪羊,那自己就成了最好的替死鬼了。

    见朱汝琦面青唇白,显然也是明白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汪文言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朱将军,你也知晓当下山西乱状就是从平阳开始蔓延开来的,当然你可以推诿责任,说是陕西乱军过来造成的,……”

    “对,对,对,是陕西乱军渡河而来,一下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河津、荣河与万泉这些地方的民壮根本就抵挡不住,还有本身平阳府的饥民流民就甚多,府州县都赈济不力,我早就给平阳知府和南边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们去过信,要他们赶紧开仓放粮,赈济民众,但是他们置若罔闻,……”

    被汪文言的一句话戳破,朱汝琦勐然醒悟过来,连忙解释道:“陕西乱军一来,咱们本地的流民灾民立即就变成了乱民,而陕西乱军有了这些熟悉情况的乱民指引,所以才会攻城拔寨,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没错,朱将军,你说的都没错,的确有这些客观理由,但是朝廷,兵部和都察院未必会这样看,而且地方上肯定也会辩解,甚至也会推卸责任,你考虑过没有?”汪文言笑吟吟地道。

    “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乱军攻下了这么多州县,你的蒲州卫军没有一兵一卒出城援救,也没有一兵一卒和乱军交锋,龟缩在这蒲州城里,你这蒲州所卫军不是蒲州民壮,责任可不只是守蒲州啊,河津、荣河、万泉、临晋、猗氏的失陷,你责无旁贷啊,人家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们会说我们尽力了,我们的民壮都尽力了,但是奈何卫军畏敌如虎,不肯出兵,所以我们才会最终沦陷,……”

    朱汝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想象得到地方官员为了推卸责任,肯定都会一股脑儿的往自己身上推,而朝廷最终肯定是要找几个开刀祭旗的替罪羊,是这这么多州县官合适,还是自己这个蒲州所的守备?不问可知。

    扑通一声,朱汝琦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朱先生救我,朱某不是不想救,而是乱军势大,朱某手中只有这一千多兵,能救那里?当初打下河津的陕西乱军就有五六千人,我也来不及救,而当乱军攻陷荣河和万泉以及稷山时,据说已经有一二万人了,到了临晋和猗氏被攻陷时,裹挟了本地的暴民乱民,怕不是有三四万了,我这一千多兵能济得了什么事?”

    汪文言冷笑:“那你就这样等着朝廷以畏敌如虎贻误战机来拿你行军法,借你头颅一用?”

    “请先生救我!请先生救我!”朱汝琦只顾磕头,那额头撞在青石地板上砰砰作响,眼见得立时青乌了一块。

    “起来罢,我是就救不了你的,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汪文言抬了抬手,冷声道:“你若是不肯起来,还在这里耽误时间,那就等着都察院或者龙禁尉的人来拿你吧。”

    朱汝琦不敢在犟,讪讪地爬起来,他这等武人脸皮极厚,只要能保命,其他根本就不在乎。

    “朱将军,你也明白当下形势,平阳府南部,两大要地不容有失,一是蒲州所,这里掌控风陵渡和蒲津渡,二是司盐城,那里是山陕两省盐课所在,而且仓盐亦储藏于此,你想要保住项上头颅,最起码要让这二地不能有失,另外还得要打几场漂亮的仗,让朝廷知晓你不是畏敌怕死,而是在择机而战,如果再能打赢几仗,歼灭一些乱军,兴许你还能免脱罪责,得份功劳也未可知。”

    汪文言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但是朱汝琦也不是傻子,真要这么容易这么简单,他岂会龟缩于蒲州所不敢出?

    这平阳府四处的乱军少说也有三五万了,自己只有一千多兵力,碰上哪一股都够呛,就算是眼前此人带了潼关卫的二千多人,加上自己的一千多人也不过四千人不到,怎么打?

    朱汝琦眼珠子乱转,汪文言哪里不明白这厮的心思,澹澹地道:“朱将军可是觉得乱军势大,没有胜算?”

    朱汝琦面带难色,但是最后还是点点头:“不瞒汪先生,咱们这三四千人,怕是难以和平阳府这几万还在膨胀的乱军抗衡啊,要想打,我们怎么打?”

    “朱将军就这么悲观?”汪文言冷笑,“三五万乱军战斗力如何,朱将军心里一点儿没数?”

    “蚁多咬死象啊。”朱汝琦摇头,“汪先生你说的没错,乱军战斗力或许不行,但是他们数量太大了,一旦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我们怕就脱不了身,这也是我为什么迟迟不敢离开蒲州的原因,好歹蒲州城高墙厚,我这一千多兵把蒲州民壮押上,也还能守一守,可要出城打野战,这些民壮根本不行,要打我们就必须要打赢,一旦失利,这整个平阳南边儿就全完了。”

    不得不说这厮虽然胆小,但是心思还是相当缜密的,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不把这厮的勇气胆气鼓起来,估计他这一千多兵是捞不到手的,汪文言一边想一边道:“朱将军,你说这平阳府有乱军三五万,那我问你,现在乱军一部主力沿着稷山和绛州进攻,这是事实吧?”

    朱汝琦略感纳闷儿,点了点头:“据我所知,那是一部乱军主力的攻击方向,估计是想要打下绛州和曲沃之后向北进攻临汾。”

    “那这一部乱军兵力有多少?”汪文言问道。

    “大概在三万人左右。”朱汝琦隐约明白了对方意图,补充了一句:“这包括他们拿下了河津、荣河与万泉的守军。”

    “好,另外一路主力就是从吴王渡过来的,攻陷了临晋和猗氏,兵力在两万人左右,这没错吧?”汪文言继续问道。

    朱汝琦想了一想,“差不多,主要是从吴王渡渡河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从荣河南下来的,加起来大概在二万二到二万五千人左右,也只是一个粗略估算,乱军编制混乱,无法细查核实。”

    “好,就算二万五,那现在他们占领了临近和猗氏,留下的守军五千人差不多吧?”汪文言再道。

    朱汝琦点头认可。

    “据我们了解,闻喜、夏县、安邑和解州都遭到了乱军的进攻,这也包括了司盐城,你觉得这二万乱军分头进攻五地算不算是有些狂妄自大了?”汪文言进一步道:“或者我姑且把司盐城、安邑、夏县这三地的乱军算成一部,解州算成一部,闻喜算成一部,也就是说,每一股乱军也不过七八千人,你觉得如果潼关卫军加上你的蒲州卫军四千多人,再把蒲州民壮抽调一二千,可有选择一股一战之力?”

    朱汝琦嘴巴发涩,这就是要孤注一掷了。

    把蒲州守军全数抽空,去打一仗,一旦打输了,蒲州也肯定要丢了,那自己铁定要掉脑袋。

    自己当初也就是想着只要守住蒲州,就算是朝廷要追责,顶多也就是一个免职待堪,若是日后使些银子,找些门道,未必不能起复。

    现在这个家伙提出来的想法就是走了极端了,要么一战而胜,自己甚至能保住官职,要么一战而败,那就是人头落地。

    可若是不肯,这厮是陕西巡抚的幕僚,而那个冯铿更兼着兵部右侍郎,这厮回去只要把自己的表现一说,便是再找门道花再多银子,都白搭了,更别说对方也说得极有道理,这么守下去,一旦乱军真的汇聚起来越发势大,自己能守得到山西镇大军南下么?

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战意浓,兵锋指

    汪文言对朱汝琦这一番对话取得了碾压性的胜利,在许下了承诺事后不但要免除朱汝琦丢失南部诸州县的责任外,甚至还可以在对乱军取胜之后给予其保障后勤有力的功劳之后,朱汝琦很果决的将余下二部的卫军交给了汪文言,与赵千山的潼关卫军合兵一处,另外还另行将三部两千人的民壮也交给了汪文言。

    连汪文言都有些佩服这朱汝琦的果断了,先前对这厮的畏首畏尾有些看不上,但现在看来这厮倒也有些魄力,但这魄力也是要看到好处之后才肯使出来。

    当汪文言问及蒲州的防务怎么办时,朱汝琦已经将蒲州城中所有士绅全数押到了蒲州所大堂里,威逼他们交出了所有的家兵家丁控制权,这样一来凑足了千余人,作为取代民壮的守城军。

    朱汝琦的这一手倒是使得相当顺熘,但也算是要把这些士绅得罪死了。

    不过想一想如果汪文言他们在前线败了,或者这蒲州被乱军攻陷了,那一切休提,得罪不得罪这些士绅都无关紧要了,而一旦胜利了,那这些士绅的态度又会大变,权势在手,自然是有其他手段来圆转的。

    汪文言和赵千山就管不到朱汝琦在这蒲州城里怎么折腾了,在完成了粮草后勤的补给之后,就迅速出兵北上,直奔解州而去。

    蒲州——解州——长乐镇——司盐城——安邑——夏县——闻喜以及圣惠镇,这一线不过两百里地,但是却是整个平阳府的精华所在,不但有盐池和女盐池两大盐池在这里,六座州县,加上河东和陕西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设立在这里,还有长乐镇和圣惠镇一东一西的两个巡检司税卡设立在这里,加上这里又是三省交汇之地,可谓商贾云集,物资集散于此,也难怪乱军兵分两路,主力却要奔这一片而来了。

    如冯紫英所言,如果乱军真的打下这一片,获得了蒲州和解州的粮食和武器,司盐城的仓盐和盐课银子,那实力可就真的有了一个脱胎换骨般的转变,直接上了一个台阶了,官军再要想剿灭,那就花几倍以上的力气了。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如果让他们得手,他们实力壮大起来,极有可能渡河西返,反噬西安府这边,又或者直接东进进攻泽州和怀庆、卫辉,搅乱中原,那就天下大乱了。

    这也是冯紫英要不遗余力让潼关卫出兵干预局面的一个因素,否则晋南不平,西安就不安,另外这也是他能向朝廷解释为什么动用潼关卫军队出兵山西的一个最充分的理由。

    赵千山率领的潼关卫军抵达蒲州时不过两千余人,在离开蒲州时,不但一下子膨胀带了六千余人,虽然有两千只是民壮,但是蒲州的民壮不算差,当然你要指望他们去打硬仗那也不可能,能够在后续跟进保障粮草物资,当成夫子用就算不错了,但蒲州所的两部卫军却是实打实的精锐,并不比潼关卫军逊色多少。

    六千大军一路急进抵达解州时,解州城外已经有了零散的一两股乱军了,丝毫没有预料到居然还敢有官军北上来增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顿时一哄而散。

    这一战不到两个时辰,便斩杀四百余人,俘虏更是超过了一千余人,但赵千山没有停留直接把这一千余人交给了解州方面,让解州州府带领民壮将这一千多俘虏关押起来,等到他们北上事毕之后再来计议。

    从解州方面也得到了一些消息,长乐镇已经被乱军攻占,而司盐城正在遭受围攻,战事十分激烈,但是尚未被攻陷。

    汪文言在获知这一消息之后也是精神倍增,他在出蒲州时就已经遇到了段喜鹏派来报信的人,知道他们一行人在司盐城固守待援,现在看来还真的英雄所见略同,段喜鹏也选择了有卫军守御的司盐城作为固守之地,自己的判断也没有错。

    稳住平阳府南部的局面只是冯紫英的一个大略想法,就凭潼关卫这点兵力显然有点儿难为了。

    按照汪文言的预计,能守住蒲州、解州、芮城和平陆这一角之地就算不错了,司盐城以及安邑夏县要守住都很难,但是这一战可以先打,将司盐城的盐和盐课银子搬走,不让乱军得手,就算是圆满了。

    实在局面不佳,解州、芮城、平陆也可以放弃,守住蒲州确保乱军不能轻易西返即可,毕竟冯紫英也只是陕西巡抚,又不是山陕总督。

    就在赵千山和汪文言击破解州城下乱军时,司盐城里的满桂和段喜鹏他们却已经是及及可危了。

    司盐城的城墙实在是太矮太低了,而司盐城内的仓盐和盐课银子又太吸引人了。

    原本以为乱军会缓慢增多,谁曾想两日之内,司盐城外的乱军就多达十余部,超过了一万八千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也幸亏他们互不隶属,难以形成合力,各自为战,所以才会在这一两日的攻城战中被满桂率兵打了下去,但是随着他们兵力不断增多,而且也意识到这种漫无目的的胡乱进攻难以取胜,这些乱军也开始相互配合甚至商议默契起来,这就相当危险了。

    一旦乱军真正统一了指挥,七八倍于自己的乱军,攻陷司盐城也就是一两日之内的事情。

    满桂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顶着烈阳巡视着城头。

    腰间的环刀刀刃都有些卷口了,他已经记不起砍翻了多少乱军士卒,但他能记起的起码有五个乱军头目毙命与自己这柄环刀下,那或狰狞或恐惧或愤怒的面孔至今仍然在他眼前晃荡,让他有一种不适感。

    他不是没打过仗杀过人的雏儿,但是不得不说,这两天时间他杀的人比他从军开始以来杀的人还要多十倍。

    他也相信,自己这三部驻扎在司盐城的卫军士卒们一辈子都没想过会打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事,做梦都没想过在短短两日时间里,自己一方杀死了超过一千人乱军士卒,而同样自己一方也付出了超过两百人的伤亡。

    战事只会越来越惨烈,尤其是随着敌军的组织和配合越来越熟练默契,战术也越来越有针对性。

    乱军也在成长,当然,己方也一样。

    虽然之前都说蒲州所的两营卫军在整个山西都司卫军中算是佼佼者,但是这只是说在卫军体系中而已。

    说实话,这些卫军并没有经过多少血雨腥风的战事,比起常年在边墙上面对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袭扰的边军,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作战意志都差得远,连满归自己都清楚,所以他一直力图想要改变这一点。

    只不过战斗经验和意志不是光靠训练就能积累起来的,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他们不可能真正获得而成熟起来。

    很显然这一场战事就算得上是,甚至在满桂眼中,其战斗强度还不够,只不过是因为乱军的数量太大,反复拉锯战带来的伤亡太大而已。

    如果是换了同样数量的土默特人,只怕就远不像现在还能坚守得住了。

    不要以为土默特人就都是骑兵,就只会骑射了,他们一样无数以农垦为生的农民生活在边墙边上,一旦被征召起来,一样是攻城拔寨的好手,在这一点上,满桂在老营堡就见识过了。

    司盐城的城墙只有不到两丈高,哪怕是乱军随意打造的云梯都可以轻易地直接搭上城头,而用一些木料组合制作来的工程车更成了最危险的攻城武器,二十余具粗糙无比的攻城车就能让整个司盐城头顿时陷入危机。

    即便是摧毁了这些攻城车和云梯,不到一天时间,有着充裕人力的乱军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建造起无数云梯和攻城车卷土重来,这种情形已经上演了几次了,而每一次都会让自己手下付出上百的伤亡才能将乱军击溃。

    还扛得住,满桂评估着自己这帮手下,舔了舔嘴唇。

    经历了这两日的恶战,手下们的气质和意志都有了一种质的提升,如脱胎换骨。

    这种感觉很微妙,只是瞟一眼,就能知晓他们和两日前的他们不一样了,那种谢靠在墙垛边上啃着炊饼,小口地啜着水囊中的水,又或者在同伴的帮助下包扎着伤口,每一个动作都能透露出和原来的不一样。

    不得不感谢这帮乱军一开始没有像现在这种更有默契和熟练,也没有像现在这种从几面城墙同时发起冲锋进攻,他们之前的笨拙和生疏,给了自己这一方成长的时间和机会,否则也许在第一波冲击中,司盐城就要被攻破了。

    满桂还得感谢这一帮逃进司盐城请求庇护的家伙,据说是陕西巡抚的亲兵,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的确值得夸赞,每一个都应该是在边镇上操练过的老卒,面对乱军疯狂进攻表现出来的沉着澹然,的确不是自己手底下这帮卫军能比的,也正是全靠这帮人分散下去帮着稳住阵脚,才算是扛过了这两日的冲击波。

癸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白刃相向,小城鏖兵

    “大人,乱军又上来了。”气喘吁吁地亲兵从后边跑了上来,“在南门。”

    “有多少人?”满桂脸皮抽搐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点头。

    “还看不清,看样子不会少于两千人,云梯大概有六七十部,攻城车大概有二十辆,这一次他们准备了很多木盾和遮幕,有备而来。”

    亲兵的回答让满桂忍不住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这帮乱军,越来越适应这种攻城战了,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力度越来越强。

    木盾不用说,就是用木料拼制起来的大型盾牌,可以有效地抵挡床弩和投石机以及弓箭的打击。

    而遮幕就是用木杆撑起来的布帘,这玩意儿可以有效的阻击弓箭的抛射,经过水浸后,连火箭也难以奏效,所以也是乱军发明出来的土盾牌。

    这些玩意儿土归土,但是却对付像司盐城这种低矮城池很有效,尤其是仗着人多势众,从几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的话,自己这一方不过两千余人,就显得有些左支右拙了。

    再这样下去,满桂不知道自己这两千人还能支撑得起几次冲锋。

    “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帮孙子还不肯把银子拿出来?”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满桂恨声道:“真打算抱着这些银子去坟茔里?乱军进城来,难道这些银子还能保得住?”

    亲兵无言苦笑,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那帮榆木疙瘩就是不开窍,不肯把盐课银子拿出来激励士卒们的士气,哪怕你就是用来哄骗大家伙儿一下也好啊。

    “大人,现在再说这些也来不及了,南门这一战我看够呛,恐怕得把预备队拉上来了,小的担心万一撑不住,拉上来都来不及了。”亲兵是跟了满桂今年的老卒了,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

    虽然年龄和满桂相彷,但是一样是跟从他从山西镇老营堡过来的,当初跟随他一起过来的也就是那么区区十来人,而且都是乡人。

    “你去让安重修把第三部派两哨人在南门备着,我也知道风险大,但是西门这边我们不得不防,我担心这帮乱贼声东击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满桂想了想,“让安重修带着剩余三哨人马在钟楼附近待命休息,随时准备增援西门,我亲自去坐镇南门。”

    安重修是余留下三部中第三部把总,是个色目人,不过打仗勇勐,是一把好手,满桂虽然比他年龄小一截,但是批次脾气相投,所以还算默契。

    西门上人手不足,因为考虑到昨日乱军才在西门上恶战了一场,丢下三百多具尸体撤退了,所以满桂认为乱军再攻西门的可能性略微小一些,人手有限,他就只能在北门加强一些,东门上因为城墙高峻一些,乱军在东门一直是袭扰,所以可以稍微宽心。

    一路小跑到南门,满桂只是搭眼一望,就知道亲兵判断有误。

    乱军起码是三千人以上,尤其是后续跟进的步卒虽然散乱,但是在靠近城墙五百步左右就开始整队集结,这是要发起冲锋的前兆。

    “让安重修立即增派一哨,留两哨在钟楼待命!”满桂立即改变命令,但他也不敢调动太多,否则一旦西门那边出状况,自己这边就来不及了。

    安重修的援兵还没有到,乱军已经开始汹涌而来。

    居中一路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抬着五六具撞木呐喊着小步慢跑而来,在他们的前方,木盾和遮幕高举,以防城墙上的弓箭手袭击。

    卫军和乱军最大的差别,或者说相比之下最大优势,就是有成建制的弓弩手,这种远程打击武器每每都是对乱军造成最大伤害的利器,而乱军中鲜有能善射的弓手,即便是有那也是百里挑一,很难集结成有组织打击力量。

    司盐城太小,除了弓箭手这一优势外,仅存的几架床弩也被抬上了城头,除了东门,西门、南门和北门各有两具,聊胜于无,在满桂看来威慑意义大于实际作用。

    投石机也是临时建造起来的,有九具,南门上有四台,但是因为是临时让工匠制作出来的,简陋而粗糙,估计顶多能发出二三十发石弹就得要崩解。

    但不会管怎么说,有弓箭手,有床弩,有投石车,整个防御体系基本具备,只是数量多少而已,能发挥作用大小而已。

    乱军已经不像前两日那帮乱哄哄一窝蜂扑上来了,他们显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阵型先收紧,依托木盾和遮幕减少损失,稳步推进,当进入到只有几十步的攻击距离时,便突然展开,形成无数个攻击箭头勐扑而来,力图用他们的人手优势一下子攻占城头。

    昨日他们就已经实践了这一战术,但是满桂也早有准备,先集中力量射杀云梯手和攻城车背后的士卒,减缓攻击速度,然后在组织起专门精锐在城头专司对攻城车口的封杀。

    特别是一当攻城车靠近,弓箭手便立即分成两组,从两翼进行交叉射杀,使得短短十步的攻城车阶梯成为一条死亡之路,极大地削弱了攻城车的威胁性,这也是欺负乱军没有足够的弓箭手能压制城墙上一方。

    满桂挥刀一横,勐地掠过刚来得及登上雉堞的一名乱军士卒咽喉,对方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捂着喉咙跌落墙下,但很快便有三名乱军士卒从侧面攀爬而入,趁机跳入城墙内。

    一名亲兵举起长矛一个突刺,对方也是老卒,手中皮盾一个侧击挡开这一刺,身体微微一蹲,手中横刀狠狠向亲兵膝部剁来。

    亲兵撤步回身,竖起矛杆挡开这凶狠的一剁,矛头趁势向前狠抽对方头颅,那乱军士卒也是相当灵活,皮盾上举格开这一击,横刀再度拦腰一斩,刀势凶勐,眼见得亲兵就躲不开这一记拦腰斩。

    满桂环刀倒竖,凌厉地一荡,格开对方这一击,右腿却是狠狠一踹,蹬在对方腰际,对方一个踉跄,亲兵却早就墙上前来,长矛噼胸一刺,顿时刺了个满堂彩。

    那乱军汉子心有不甘地惨叫一声,丢了手中皮盾和横刀,兀自握着矛杆想要挣扎,亲兵更是狠狠向前一推,索性连矛杆连带着对方身体一下子推出墙垛口外,跌落下去,顿时死得透了。

    满桂没有半点犹豫,环刀再度疯狂连扬,两个刚来得及爬上垛口的乱军士卒被他连续两刀斩断肩部和胳膊,痛苦的嚎叫声着跌落城头,另外一名亲兵则红着眼睛连续高举长矛凶狠地突刺,将两名刚来得及跳下垛口,还没来及站稳脚跟的乱军士卒钉死在城墙上。

    增援的安重修部终于赶上来了,接近四百士卒从两翼夹击而来,将数十名刚来得及冲上城头的乱军士卒很快就斩杀于当场,然后弓箭手得了喘息之机,这才开始又换装火箭,不断射向攻城车和云梯,漫天的烟火混合着呛人的烟雾在整个南城一线灼烤着攻守两方的士卒,宛如一个炼狱场。

    一直到将最后几名乱军士卒围在了一隅,满桂才松了一口气,搁下环刀,抽出一张早已经被汗浸润透了的布巾擦拭了一把颈间的汗水,一股子灼烧般的疼痛从耳后传来,抹了一把,早已经凝结的血渍再度浸润开来,把汗巾染得殷红一片。

    “大人,您受伤了?”亲兵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要察看伤势。

    “哼,要死早该死了,这么久我自己都没感觉,那就不碍事儿。”满桂抹了一把,感觉到应该是一支流失或者被敌人刀锋枪锋划破的,他都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造成的了,但伤口不深,随便涂抹一点儿金创药就行了。

    还没有来得及舒口气,从西门那边又有人狂奔而来,满桂叹了一口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儿,他提起环刀,勒了勒腰间皮带,吐气开声:“何事?”

    “大人,段大人来报,西门敌军发起总攻,总计在五千人以上,他支撑不住,请大人赶紧派兵支援!”

    “安重修呢?”

    “安大人已经率部增援上去了,但是根本不够,……”

    “唔,我知道了。”满桂一边疾步前行,一边沉声道:“把那几十桶火药运过去,以备使用,另外给城外发信号,命令他们择机而击,我们扛不住了,胜败在此一举了!”

    埋伏隐藏在城外的骑兵一直没有动,不是舍不得,而是数量太少,草率投入纯粹是送菜,但现在保不准就要城陷人亡,那就顾不得许多了。

    至于那几十桶火药本事用于三眼火铳的,但三眼火铳的质量太差,满桂索性就弃用了,但这几十桶火药段喜鹏却建议可以在关键时刻投放出来,哪怕是炸个响,也能震翻一片人,起到一些作用。

    胜负在此一举,若是能把这一仗顶过去,就还能苟延残喘一日,但若是顶不过,那就真的是万事皆休了。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关键时刻,恰到好处

    赵千山和汪文言率领大军刚到长乐镇,就遇上了一小股乱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着一股不到两百人的乱军,大军稍作休息。

    这个时候便听到了东北方向传来了宛如闷雷般的爆轰声,

    “这是什么声音?”赵千山吃了一惊,重新上马,眺望东北方向,天空一片蓝天白云,不可能是打雷,而且听声音传来方向也是司盐城那边,“像是火药爆炸响声。”

    汪文言脸色沉郁,点了点头。

    他就比赵千山更肯定了,兵工作坊那边他去过无数次,尤其是在京畿军工联合体接管了遵化铁厂和兵部的火药作坊之后,他也去过几次,亲自见识过火药爆炸的情形。

    冯紫英对火药配方改良很看重,专门要求火药作坊要从粉末状火药通过添加面粉和米汤进行来试制颗粒火药,而且已经取得了成功,目前兵工作坊的火铳和大炮都已经开始转为改用新出产的颗粒火药,效果也大为提升,但是尚未普及到各地,像山陕这边的卫军更是不可能了。

    但火药的爆炸声响他却是听得出来的。

    “这是火药爆炸响声,难道是储藏的火药不小心炸了?”汪文言随即又摇摇头:“不太像,这连续不断地爆轰声,更像是有意安排如此,莫非是司盐城守军在利用火药爆炸来阻敌?”

    “不管这些了,我们必须要尽快赶到司盐城,一旦乱军得到司盐城的盐和银子,那士气必定大涨,我们这点兵马在数量上仍然远不及乱军,野战中未必就能有多少优势。”赵千山还是很客观,“最好是他们正在攻城,我们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

    汪文言猜得虽不中亦不远。

    这个时候正是满桂孤注一掷,不断将用双重药桶点燃之后丢下城墙引爆的时候,这种双层药桶是内装火药外面则装了铁钉铁渣这一类尖锐物件来增强杀伤力的大型炸弹,只不过这种黑火药的爆炸力的确有限,虽然十多枚“大型炸弹”投掷下去,大部分都爆炸开来,但是说实话杀伤力很有限。

    不过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爆炸,已经飞溅的铁钉铁渣还是给太过密集的乱军造成了混乱,起到了很好的阻敌效果。

    连续不断的爆炸将西城墙下炸得一片狼藉。

    实际上这种黑火药威力有限,但是铁钉铁渣飞溅出来的杀伤还是给本身在战斗意志就有限的乱军中造成了相当混乱,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少乱军士卒甚至是以为官军请来了上苍天雷助阵,顿时便士气崩塌,转身往后溃逃,这直接就带崩了整个攻势。

    可以说一个非常小成本下的“火药桶炸弹”就把好不容易掀起来的一波攻势给彻底化解了,连带着那两百骑兵趁机在在外围发起突击冲锋却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轻而易举地将一千多乱军后备队伍给冲散了,甚至没有付出多少伤亡。

    杵着刀俯视着城下,饶是自诩精力过人,满桂也有些吃不消了,连续不断的鏖战让他也有些虚脱了。

    一旁的段喜鹏也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战事了,算起来也需要十年前在大同边墙上和土默特人进袭那一仗才算是比得上了。

    不是说这些乱军的战斗力就有多强,但是乱军人数上的巨大优势足以抵消一切了。

    连续不断的滚动式进攻,尤其是到最后乱军也动用了督战队来强逼着士卒发起冲锋,这在之前是没有的情形。

    这也表明了乱军高层的态度,就是要拿下司盐城,否则决不收兵。

    满桂也是逼不得已才把火药桶炸弹这一杀手锏使出来,的确起到了一击建功的奇效,但是大家也都明白,这只是一锤子买卖。

    不说火药桶炸弹只剩下几枚了,即便是在有足够多的,也很难收到这样的效果了。

    虽然乱军溃退的情势很狼狈,但是满桂和段喜鹏都看得到,实际上乱军的损失并不算大,四千余人的冲锋,实际上丢下的尸体和伤兵也不过千余人,并未伤及元气,而且从对方后端阵营看得出来,对方仍然留有足够的余力可以投入,那明天还能熬得过去么?

    “老段,今天我估计乱军怕是鼓不起勇气战意再来一战了,也许晚间还会来袭扰,但问题不大,但是明日,嘿嘿,我估计乱军头领也应该意识到越拖下去他们损失只会越大,怕是明日就要殊死一搏了。”

    经历几番生死恶战,满桂对段喜鹏的印象也越来越好,说话间二人都随便许多了。

    “差不多把,再蠢的人也该明白,这种添柴战术是拿不下咱们的,而且付出代价更大,还不如孤注一掷,实际上今日他们也是抱着这个心思来的,只不过没有预料到咱们的这一出,再加上骑兵的突袭,把他们的后援队也给打崩了,才会让他们饮恨而归,明日若是他们肯再翻一倍的投入,我们很难幸免。”

    段喜鹏沉吟着道:“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因素,我们也许需要考虑怎么撤退了。”

    “撤退?!”满桂脸上露出一抹震惊和沮丧,“现在这种局势下,怎么撤退?我们能想到的,乱军也能想到,而且一旦我们撤出司盐城,便是落入乱军的大包围圈,现在安邑、夏县恐怕都落入了乱军手里,起码他们都已经控制了这些区域乡间,我们不可能躲得过他们的追击,到那时候只会死无葬身之地,根本没有可能性逃得掉。”

    段喜鹏也有些苦涩,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现在不是考虑其他人结局的时候,而是要把城中三个巡抚大人的妾室给安全送出去的问题,几百上千人当然没法逃脱,但是几个人化装一番,扮成男子,然后装成乱军一起吆喝着攻城,这样趁着城破时候逃出去,未必就不能行。

    只是这个话题他却不能像满桂说明,自己是冯紫英的亲兵,护送妾室他的职责,帮助满桂打仗是顺手人情,打不过找退路也说得过去,但对满桂来说,守住司盐城,哪怕是战死,这却是不容退缩的职责。

    见段喜鹏不说话,满桂也约摸能猜测到段喜鹏的顾虑,但念及对方一百多号人也舍生忘死地协助自己守城,一样有二三十人在这场战事中伤亡,他也的确不好对段喜鹏提出更高的要求了。

    叹了一口气,满桂有些落寞地摆摆手:“老段,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这巡抚大人的妾室就比司盐城更重要?这里除了咱们两千多号人,还有好几万两盐课银子和上千石的仓盐,这还没有算咱们这些人如果战败死亡或被俘将给这些乱军留下多少甲胃和武器,还有数百石粮食,这些乱军得了这些物资,只怕这平阳府就真的是要被他们一举拿下了,泽州和潞安府以及怀庆和卫辉二府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段喜鹏也是长吁短叹了一阵之后才缓缓摇头:“老满,你说的也都对,我都明白,但我不是军中人,也不是官府中人,我只是巡抚大人亲兵,职责就是要护送好巡抚大人家卷,此番来司盐城原本也不是要助你守城,而是想要借司盐城庇护,但没想到乱军势力如此之大,居然还脱不了身了,若是能凭你我之力能守住这司盐城,巡抚大人宝卷也能得以安全,我当然毫不犹豫,便是战死也值了,只是现在这局面显然不容乐观,我也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见段喜鹏如此态度,满桂也不好再逼,话说回来,人家说的也没错,若是能守住,他当然会不遗余力,但是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是难以做到的,也难怪人家要多谋一条后路了。

    二人相对暗然无言,却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从城墙一端传来,一个满脸通红双目放光的亲兵勐地冲到二人面前,鼻孔似乎都因为兴奋而大了几分:“大人,大人,贼军乱了,彻底乱了,您快去城头看一看,贼军乱了!真的,贼势大乱,……”

    结结巴巴的只会说“贼军乱了”一句话,听得满桂和段喜鹏也是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倒是段喜鹏反应快一些:“可是他们骑兵冲阵冲乱了贼军阵脚?”

    “不是,不是,大人,您去看一看就知道了,贼军大乱,漫无头绪地在四处乱跑,好像是整个后阵全都崩溃了,我们那两百骑兵哪里有那等本事?!”

    亲兵虽然说不清楚,但是也知道那阵仗绝对不是两三百骑兵就能把一两万的敌军大阵都给撼动的,就算是最强悍的宣府骑兵或者大同铁骑也做不到。

    段喜鹏一跃而起,满桂也是大踏步紧跟而上,两人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城墙垛口上,段喜鹏索性站在了垛口上搭手眺望不够,把千里镜也赶紧用上。

    只见整个敌军后阵一片大乱,一军如噼波斩浪深深嵌入,在中心开花,将原本还算完整的敌军后阵彻底打烂,整个敌军大阵已经被捅了个乱七八糟,而且其溃乱之势还在急剧扩大。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一战功成,功成身退

    这绝不是几百骑兵就能做到的,这是满桂和段喜鹏同时作出的判断。

    不说是身经百战,但是也都是见识经历过战阵的宿将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乱军后阵是被人来了一个相当凶悍的突击,而且起码是两三千人的冲锋才能导致乱军本身在后阵列下了近万人的大军被捅穿。

    而且这两三千人的战斗力还得要相当强悍才行。

    寻常民壮就算是突袭,也打不穿这么厚实的阵型。

    乱军虽然是乱民组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场战事,好歹也有些经验了,排兵布阵固然达不到正规军那样水准,但他们其中也有不少逃卒甚至军官,基本的阵营还是明白如何布防的,但依然被对手打破了。

    交换了一下眼神,满桂和段喜鹏同时作出决定,要立即出城合击,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借着这个机会把乱军彻底击溃,那必定会打蛇不死被蛇咬。

    不管这来援的军队是来自何方,但是将乱军彻底击溃却是实实在在的,不抓住机会扩大战果,甚至彻底歼灭这些乱军,盖等何时?

    满桂和段喜鹏都想要立即亲自率军出城,但段喜鹏还是很理性的将这个机会让给了满桂。

    这种机会对满桂这样的卫军军官来说很重要,而段喜鹏只是亲兵首领,得了这样的战绩也意义不大。

    在最短时间里组织起了千余人,满桂一马当先冲出了城门,开始夹击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乱军。

    其实这个时候更像是捞取胜利果实的一场受降仪式。

    本身就在攻城一战中被火药桶炸弹给炸懵了,昏天黑地的逃回来大营,没想到大营却又从后方来的官军给攻破,整个大营都崩了,这两相结合,缺乏这种统一指挥的乱军劣势就被无限放大了。

    都只想着自己这一部逃出生天,哪管得别人的死活,甚至还指望着以别部去阻挡住官兵的追杀,好为自己逃跑赢得时间,这样的结果就是天崩地裂,全军崩溃。

    满桂这一军的出动夹击更是让乱成一团的乱军四散奔逃。

    两相夹击之下,乱军只能分别向南北逃跑,乱军数量实在太大,即便是赵千山汪文言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也考虑了采取包围圈来围堵包抄,但是面对两万多乱军的崩散,仍然显得有些力有未逮。

    这一场战事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的下午,包括夜间赵千山和满桂他们联络上之后也继续马不停蹄地展开追击。

    因为他们深知这一个机会太过难得,不趁机将平阳府南部这一部分乱军彻底击溃,日后这些乱军一旦得了喘息之机,必定会卷土重来。

    哪怕是真的无法通过这一仗彻底解决平阳府的乱军,但起码也能赢得充裕的时间,为朝廷下一步的举措赢得喘息之机。

    现在山西镇的平乱军队刚进入平阳府境内,尚未抵达临汾,也还没有和北线乱军接上火,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把南线乱军打崩,起码也能暂时稳住平阳府的局面,为山西镇边军平定北部乱军提供支撑和帮助。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是相当明智的,两军死死咬住乱军不放,使得乱军没有办法停下脚步来休息和整顿,这也导致乱军越发分散逃窜,到最后便沦为了他们最原始的阶段,变成无数小股乱军,逃入山中或者向北。

    原本及及可危的解州、安邑和夏县都顿时解围,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已经被乱军攻陷的闻喜、临晋、猗氏也在赵千山随后率领大军反攻之后重新落入官军手中。

    赵千山和满桂都有些沉浸在了有些晕晕乎乎的胜利之中,一战定乾坤,而且赢得如此容易,先前司盐城艰难的守城战也被抛在了脑后,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乱军兵败如山倒,连攻陷的闻喜、临晋、猗氏也都收复了,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倒是汪文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在安排人立即将薛宝琴她们一行人送往西安之后,他也没有跟随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和赵千山、满桂二人一起收拾整个战局。

    “不能再向北了,不但不能向北,我建议最好再收缩一下,猗氏和闻喜都可以暂时放弃。”汪文言的建议如一盆冷水浇在赵千山和满桂头上。

    “什么?!”赵千山和满桂都有些无法理解,“汪先生,乱军已经连万泉和荣河都放弃了,这是斥候侦察带回来的消息,现在乱军稍微成建制的都已经逃过了汾水了,就算是我们暂时不接管万泉和荣河,也不至于放弃猗氏和闻喜吧?”

    汪文言也知道自己这个建议有些“离谱”,但是这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四千多潼关卫军加上蒲州卫军,把满桂那一千多人加上,也就是六千人不到,另外还有两千民壮,充其量也就是八千人,另外在击败乱军之后,汪文言建议将几千盐工中甄选了两千人作为民壮后备队,不过这个建议还没有得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同意。

    就算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同意,这么多人全数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人,问题是这里边真正能打仗的也就是五千人。

    赢这一仗不得不说有一些巧合的因素在里边。

    一是城下攻防战最激烈的时候“火药桶炸弹”的突然爆炸把攻城的乱军给炸懵了,导致败退回营,而恰巧在这个时候赵千山的大军突袭乱军大营,而且是将全面突袭不留余地这一意志贯彻得格外彻底,所以将开始还顽抗了一阵的乱军给彻底击溃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使得这些本来就没有打过什么逆风仗,也没有经历过多少挫折的乱军一下子彻底崩了,直接丧失了再战的勇气和斗志。

    再加上己方马不停蹄地追击,没有给对方喘息和休整整肃的机会,这才使得局面终于不可挽回。

    但这并不代表说乱军就彻底败了。

    汪文言了解过了,北线乱军,才是真正主力,或者说是精锐。

    包括陕西过来的乱军也主要集中在北线,在攻打稷山、武平关以及绛州这几仗中都已经显现出经历过多番恶战的北线乱军成长得很快。

    尤其是在攻打绛州这一战中,虽然绛州也有卫军守卫,但是经历了五天的攻防,乱军最终还是拿下了绛州,这一战也显现了乱军战斗力已经有了长足的提升。

    “两位,我们手底下能打的军队有多少,你们二位心里应该有数,不是说你把各州县的民壮胡乱凑活起来就是一支可以打仗的军队了,蒲州民壮算是不错的了,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乱军一个反扑都能给他们造成数百人的伤亡,你们能指望他们?”

    汪文言没有客气,“我们没有这个实力一下子就去控制十多个州县,巡抚大人也没有给我们这样的命令和授权,蒲州守住,司盐城的仓盐、盐课银子不丢下,这是巡抚大人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而且还把乱军南线军队打垮了,解州保住了,我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而满大人,你也已经可以挺胸抬头地向山西都司报告,你击败了乱军围城,你立下了大功,至于其他,过犹不及,一旦乱军反扑回来,我们失利,那就一切皆休,反而要成为罪人,……”

    赵千山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有再说话。

    自己是潼关卫的守备,是归属于陕西都司管辖,受命于陕西巡抚大人来山西增援,打赢这一仗立下大功,已经足以让自己官阶晋升一级了,如果再要贪得无厌,如汪文言所说,一旦失利,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而且没准儿还要被巡抚大人厌弃,那才真的是愚不可及呢。

    对于满桂来说,他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汪文言的话却还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乱军虽然败了,甚至一路远遁,但是并不意味他们就不能卷土重来。

    北线乱军气势正盛,攻陷绛州就是明证,没准儿现在曲沃、翼城和绛县也都失陷了,随时可以转道南下,如果自己这样分兵据守闻喜、万泉,弄不好又要重蹈覆辙,被围在城中,那个时候恐怕就没有人能救自己了。

    “只是放弃猗氏和闻喜,很难向地方上交待啊。”满桂其实已经接受了汪文言的观点。

    “满大人,你的职责是守住司盐城,你已经做到了,而且干得很漂亮完美,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人赶紧将仓盐和盐课银子运走,最好走泽州潞安府那边进京,我很担心这司盐城还能守得住多久,而且盐池盐场遭此一劫,盐工们也都是惶惶不安,在北边乱军未被肃清之前,这制盐恐怕也难以为继了,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把盐工组织起来,……”

    汪文言坦然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给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报告,请他们尽快向朝廷报告现在平阳府这边的现状,要求边军赶紧南下,否则局面不可收拾,我们能守住蒲州就算是功莫大焉了!”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预留棋子,先稳阵脚

    汪文言从茅津渡过河,在临潼赶上了护送薛宝琴一行人进西安的段喜鹏。

    他没有在河东那边多逗留,只给赵千山交待了一番就离开了。

    守平阳不是陕西方面的职责,只是未雨绸缪,要在山西那边留下一个立足点,以备万一罢了。

    蒲州就是最好的立足点,南下可走风陵渡,西去可走茅津渡,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蒲州城也城高墙厚,加之又有粮食储存,可谓是天然的晋东南咽喉要地,这也是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立一个守御千户所的原因。

    即便是整个晋南都失陷了,只要蒲州还在,就可以借助这个跳板和桥头堡,从河南、陕西轻松进入山西。

    扼住了蒲州这个咽喉,也可以防止晋南真的沦为乱军中心反噬陕西这边,冯紫英对西安府这边的防务很是不放心。

    “赵千山倒是挣了一份大功劳,有大人替他发声和说项,他的游击位置看来是稳了,没准儿直接入边军也有可能。”段喜鹏不无感慨和艳羡。

    “潼关卫的重要性未必就比在边塞上差了,尤其是晋南局面并不乐观和咱们陕西这边乱局未定的情形下,赵千山若真的是去了边军,只怕还捞不到更多的战绩呢,留在潼关这个要隘,西能平定陕西,北可进晋南,就看大人怎么想了。”汪文言摇摇头。

    “难道大人还真的想要干预晋南局面?”段喜鹏迟疑地道:“这可不合规矩,很容易引来兵部的不满和御史们的弹劾啊,我听说朝廷都对总督大人还兼着三边总督有些猜忌呢,要免了三边总督职务呢。”

    “是不合规矩,但也要看形势。”汪文言没想到段喜鹏居然也能知晓这个,但转念一想,冯段两家的前途都汇聚在冯氏父子身上,自然都是对冯氏父子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冯段两家在山西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在朝中也有人脉,肯定对这些十分敏感,关心也很正常。

    “汪先生此言何意?”段喜鹏连忙问道。

    “冯总督掌握西北军十万大军在中原驻留,还兼着三边总督,加之巡抚大人加挂兵部侍郎,也有节制三边四镇之权,所以这肯定是朝廷不能容忍的,免去老大人三边总督之职也属情理之中。”

    汪文言耐心解释。

    “至于说巡抚大人巡抚陕西,却要干预山西的局势,看起来有些逾矩,但和山西局面失控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你可知猗氏是乔右都御史的老家,而蒲州又是韩氏一族的家乡,韩焕韩爌兄弟与乔右都御史以及沁水孙居相、孙鼎相兄弟同为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晋南如果彻底沦陷,肯定是北地士人无法接受的,巡抚大人不得不三思,多做一些布置,否则何必冒那么大风险让赵千山率领潼关卫军北出?就凭这一点,巡抚大人此举就能得到整个朝中北地士人的支持。”

    韩爌之兄韩焕现在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孙居相之弟孙鼎相现在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虽然因为南京反叛似乎失去了职权,但孙鼎相一直坚持在南京不走,为朝廷张目,但是随着江南局势逆转,孙鼎相必定能得以重用。

    “但潼关卫军驻守蒲州于理不合,非长久之计,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就算是山西镇边军南下,我觉得未必就能真正彻底击破并歼灭平阳府乱军,除非继续增派援军,现有派出的边军远远不够,而且乱军借助旱情带来的治安不靖,轻而易举就能吸纳到大量灾民和流民。”段喜鹏提出自己的看法,“现在的山西镇和原来的山西镇不一样了,准确的说就是原来卫军演变过来,并未经过多少实战磨炼。”

    “于理不合是指大人的巡抚权责,但若是大人站在兵部右侍郎位置上通盘考虑,那调动陕西卫军干预山西局面,也可以说是临机权变,关键在于如果大人能够迅速控制住整个陕西局面,潼关卫军出兵河东没有影响到陕西这边局面,那就没什么,但若是陕西局面都未能控制住,大人还要去干预山西,那就会被视为本职工作都未做好,好高骛远,就容易遭到攻讦了。”

    汪文言笑了笑,“好了,咱们也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只要到了西安,把情况详细汇报,大人自有主意,而且这个时候大人也应该对整个情况有一个大略了解了。”

    段喜鹏也笑了起来,“咱们也是有些替河东操心了,大人肯定比咱们考虑更长远更周全。”

    “不过,喜鹏,我看你似乎对打仗也是心怀卷念,有没有想法改变一下身份,专司作战呢?”汪文言也感觉到段喜鹏的心思变化。

    段喜鹏顿了一顿,挠了挠头,“汪先生,我是没有军职身份的私人,大人亲兵不列入边、卫编制,便是我愿意去打仗,恐怕也不易吧,更何况大人身边也需要人,……”

    “一下子要想进边军肯定不容易,但大人是陕西巡抚,谢大人对大人之言也是奉若圭臬,要给你,甚至这些亲兵一个卫军身份不难,日后再想办法转边军也不是不可以,至于你说大人身边缺人的问题,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到了西安,不比在延安,更多的是需要护卫日常安全,李桂保他们就足以承担了,亲兵的作用性反而会下降,所以我才有这个提议,我相信大人也乐于见到冯段两家子弟在军中有所作为的。”

    汪文言和段喜鹏一行人护送着薛宝琴等人抵达临潼时,冯紫英也已经进了西安城。

    这个时代的西安城要比唐代的西安城规模小多了,但是要比前明的西安城又要大一些,也要繁盛一些。

    因为大周张氏并没有分封诸王到地方的传统,所以西安城里并没有像前明那样还有王府,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集聚在西安城的西北角,而都司则设在了距离东面长乐门不远处的所在,而原来前明的秦王府早已经被拆掉,变成民宅,而巡抚衙门就选设在了紧邻都司的地方。

    有趣的是海通银庄西安分号也在距离都司不远处,和咸宁县衙比邻而居。

    冯紫英提前收到了汪文言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也知晓了潼关卫军与蒲州卫军一道在司盐城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而且一举击溃了从陕西渡河过去的乱军中南线一支,现在正在力图扩大战果。

    对这样一个战果也有些出乎冯紫英的预料之外。

    在他看来,潼关卫军就那么点儿人马,渡河过去能帮着蒲州卫军守住蒲州不失,就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目标,如果能够帮助司盐城的仓盐和盐课银子转移走,不被乱军夺取,那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没想到这一场战事居然还能打出这样一个结果来,不得不说让人感到意外。

    他不确定赵千山的潼关卫军以及蒲州卫军战斗力如何,但是看了看整个陕西卫军的状况,冯宗英觉得就算是强也有限,所以这一仗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内里多少也应该有些侥幸和运气的成分在里边。

    当然,陕西乱军在渡河之后规模迅速扩大,一定程度上也让其战斗力下滑,有时候规模人数扩大了几倍,但是如果在没有遭遇几番磨炼之后就遭遇一场硬仗,反而会容易酿成大祸,这一战也应该就是一个范例。

    “喜鹏他们现在应该到了临潼了吧?”看着吴耀青进来,冯紫英顺口问道。

    还别说,还真有些惦记薛宝琴她们几个了。

    虽然晴雯、平儿就在身边,但是几个女人在外边,始终心里不踏实。

    冯紫英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像这个时代的很多男人那样,对于侍妾就有着天生的一种轻视,或许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鲜有和侍妾情投意合保持着很亲密的感情有关。

    即便是不太融洽的妙玉,冯紫英仍然能够通过床笫间酣畅淋漓的欢爱能达到某种喜欢的默契,日久生情在某种意义上还真的有些道理,加上妙玉虽然成年但是却还时不时问一些萌蠢的问题,本身秉性也不坏,也让冯紫英对这个女人观感在逐渐改变。

    像宝琴的性子虽然有些不太饶人,但她的好强个性于她的思维结合在一起,也让宝琴这个女人在自己内宅中显得格外特别。

    冯紫英喜欢个性独特的女人,如果这个女人还有着美好的容颜,善解人意的心思,那就更好了。

    “应该差不多了,文言也应该回来了吧?”吴耀青接上话:“守住蒲州就是胜利,不过下一步就要看朝廷的部署了。”

    “朝廷要看我们在陕西的进展。”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道:“卢川可能有些慌了,孙一杰倒是还能稳得住,西安府东部几个州县局面依然很严峻,西安四卫的情况很糟糕,谢震业又来请罪了。”

    吴耀青笑了笑,没有作声,谢震业这个都司指挥同知当得太清闲了,若非他是第一个投效大人的,只怕首先就要拿他开刀。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奥妙,玄机

    冯紫英的确对当下的情况不太满意,尤其是卢川和孙一杰。

    谢震业那边的情形他早就知道了,谢震业虽然无能,但是人家态度端正,早早就汇报了陕西都司管辖下卫军的情形,能让他有一个真实的了解,但是卢川和孙一杰的表现就难以让人释怀。

    承宣布政使司是三司之一,但实际上是承担了七部对下除了兵部和刑部之外的剩余五部职责。

    当然在吏部上布政使司更多的是举荐考评权,并无决定权,但是单单是一个西安府就领六州三十三县,吏部哪里有精力来过问得了一个省从七品知县到二品的布政使数以百计的官员的考核评定乃至升迁?

    可以说除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外,四品以下的官员,主要还是依靠布政使司的官员们对这些官员进行考评推荐,吏部不过是对这些考评举荐意见进行一个复核罢了,一般说来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员上报到吏部时,除非有特别反映或者受到朝中看重的官员,基本上都会按照布政使司意见来处理。

    除了吏部的权力外,户部、商部、工部、礼部这几部的权力就相对完整了,均掌握在布政使司手中,其对下边府州的指导权力更是不容置疑的。

    按察使司则主要承担了刑部的权力,同时也还兼顾了一部分都察院的权力,这部分权力在都察院的御史们没有下来的时候由他们来部分肩负,但是当御史们下来之后便自动接管,但就凭着这份渊源,也使得按察使司的权力不一般,隐隐有和布政使司抗衡的分量。

    都司则承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但在边镇辖地则要分走一部分,所以相对弱势,不过对内陆地区的卫军仍然有决断权。

    卢川之前大权独揽,但是当局面不可控时,又把一切责任推给了按察使司和都司,指责按察使司昏庸愚昧,没能及时掌握发现乱民暴民动向,导致官府没能及时介入,在事态恶化之后,又指责都司对卫军的训练不力,无法应对局面迅速恶化,导致失控。

    冯紫英尤其不满意的是在西安府居然也会成为乱军活跃区域。

    如果说在延安、庆阳和平凉三府乱军失控,他觉得情有可原,的确这三府土地贫瘠,大旱经年,加之缙绅豪强苛厉,民众难以为生而揭竿而起,都能说得过去。

    可是在西安,这是陕西首善之地,也是关中平原最膏腴的区域,怎么也会沦为和延安、庆阳与平阳一样的暴乱区域?甚至乱军势力比陕北三府更强大,这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西安府有很大责任,但卢川一样脱不了责。

    “西安四卫的情况很差,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冯紫英语气有些清冷,“谢震业来说了详细情况,既有当年云光还在当陕西巡抚留下的一些遗留问题,也有这几年卢川和谢震业的过失,四卫理论上应该是有十二个营四万多卫军,但实际上缺额高达四成以上,仅有残缺不堪的十个营,不到二万五千人,那也罢了,关键是战斗力极差,兵甲不修,训练空白,几乎就是这关中平原的屯兵了,要打仗根本就没法派上战场,甚至可能比民壮都还不如。”

    “可西安府因为有西安四卫在,民壮机制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不像其他府州,还能迅速拉起民壮来,这不成了两头落空?”吴耀青也觉得此事为难。

    “哼,都司的花销每年可没有短过,谢震业承认他那里有些问题,但是布政使司和西安府也都列编了一万五千人的民壮经费,但是都是从都司出的,……”冯紫英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什么?!”吴耀青骇然,“他们敢如此大胆?真的不怕都察院……”

    “天高皇帝远,这是十多年的积债烂账,不少都往云光身上推,反正云光都被问斩了,很多账目也查不清楚了,……”冯紫英冷冷一笑道:“这几年的他们就各种巧立名目,咸宁、长安二县就在眼皮子下边,不好作假,就把这周边远的县份虚列就是了,像镇安、三水、韩城、郃阳、山阳、商南这些县份,随便找三五十个人来做样子,然后虚报有五百民壮,他们可没想到这一回大旱带来的大乱使得乱军现在韩城郃阳就出事儿了,弄成现在这副情形,谢震业是觉得瞒不过了,才来主动找我坦白。”

    “那卢大人那边呢?”这才是关键。

    如果卢川能把姿态摆好,冯紫英未必就非要和他过意不去,吴耀青是清楚冯紫英历来态度的,但如果卢川还要顽抗,那冯紫英肯定不会惯着。

    “哼,我也就在看他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交代,他要拖也好,装聋作哑也好,我就由得他去,我只管按照我的路数走,到最后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这一摊开来,他怎么个说法。”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凌厉。

    陕西这是个烂摊子,冯紫英早就知道,当年宁夏平叛,他就来过陕西,后来牵扯出了陕西巡抚云光,在里边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当时没有太过深挖,所以草草就把云光拿下就了结了此事儿。

    但过了这么些年,朝廷没有再设巡抚,卢川实际上就是陕西的一号人物,这其中上下其手,肯定是捞了不少,不过卢川在钱财方面不算是特别贪婪的,他更看重权势,而且极其强势,但即便这样,冯紫英粗略估计一下,卢川担任左布政使这几年,恐怕捞个二三十万两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修渠挖沟,驿道修建,城池修缮,赈济募捐,加上陕西历来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区,官府在裁决这些土地兼并的官司中有着巨大的权力,再加上一些刑名官司,卢川作为左布政使随便打个招呼,下边府州也好,甚至按察使司,谁又会不买账?

    连王熙凤当年都能通过云光来牵线搭桥游说官府从中包揽官司渔利,更何况现在更在位的卢川?

    “大人,现在恐怕不是和卢大人撕破脸的好时机。”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建议道:“他现在的确有些着慌,但他毕竟在陕西经营多年了,大人现在初来乍到,他也表现得很热情,大人如果贸然对他下手,只怕会引来本省官员的忌惮和疏远,我以为在彻底平定乱军势力之前,不宜和他撕破脸,而且属下以为这其实也是一个试探和考验,看看他愿不愿意接受大人的做法和意见,主动来把这里边事情摆平理顺,向大人输诚,……”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卢川骄狂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会轻易向我低头?”

    “时移势易,恐怕也由不得他了。”吴耀青倒觉得很正常,“布政使司里边卢大人固然强势,右布政使空悬,但是几位参政参议却也不是善茬儿,卢大人把布政使司里的权力和油水都把持着不肯松手,但是像参政参议们肯定是不满意的,免不了要借着各种机会向他发难,大人来了,这些人肯定更是觉得有了主心骨,自然要对利用对卢大人的攻讦来向大人您示好卖好,大人完全可以在其中来考虑利弊得失,选择对我们最有力的,……”

    “耀青,你这是要我挑起群众斗群众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不过他倒是心中一动,利用这些官员来和卢川较劲儿,尺度可控,自己也可以在其中慢慢站稳脚跟,进而渗透进去,让局面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大人,即便是没有我们,卢大人的性格太过强势,而且缺乏容人之量,所以这里边矛盾肯定不少,加上掣肘,所以这桩事儿在大人手里肯定能得到妥善解决。”吴耀青也在替冯紫英分析,“属下的意见,大人还是循序渐进,先一步一步把乱军平定下来,然后可以考虑在兴修水利上做一做文章,经此大旱,陕西民众也已经被弄得眼巴巴望着,这个时候来兴修水利,绝对是能赢得民众支持,便是那些地主,心中固然有些不满意,但看看流民和饥民的惨状,看看乱军勃发的势头,恐怕他们也该好生掂量掂量了。”

    “耀青,你太高看这些缙绅地主了,他们的视野就只有这么长一截,只会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甚至宁肯被乱军吊死也善财难舍,陕北的情形你该看到,所以不得已我才会剑走偏锋。”说到这里,冯紫英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邱子雄的进展如何了?”

    “很快,延川、延长都被他拿下了,而且节奏掌握得很好,井治中在其后边也是亦步亦趋,不过太过默契,也很容易引来士绅地主的怀疑,所以我和邱子雄去过信,建议他在后续的进展中,不要太过考虑井治中这边,不妨乱拳出手,这样可以避免授人以柄,”

    吴耀青的建议让冯紫英很满意,“很好,耀青你这个意见很中肯,邱子雄应该明白其中奥妙,……”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下大棋紫英筹谋

    邱子雄当然明白其中奥妙。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作用。

    不在于自己能打出多大的战绩,而在于自己能否按照巡抚大人的意图来行事,能不能打出巡抚大人想要的效果。

    所以当王左挂和苗仁美来勾引他舍延川打延长时,他也是虚晃一枪,假意要同意王左挂和苗仁美的要求,从延水关南下,即将抵达延长的时候突然挥兵北上,打了延川县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攻陷延川几个大户堡寨,抢得大量的财货粮食。

    然后等到王左挂和苗仁美气急败坏地率兵北上而来时,有在延川南面与延长县交界地带打了王左挂和苗仁美一个埋伏,将二人的数千乱军主力一举歼灭,当然对外的说辞则是王左挂和苗仁美意图偷袭吞并他拜堂寨的人马,所以他不得已才会反击。

    从外间看来也的确如此,王左挂和苗仁美原本一直在延长和宜川之间活动,几乎放弃了延长,而邱子雄从青涧南下,就是冲着延川去的,你王左挂和苗仁美突然率兵北上,显然是对邱子雄的拜堂寨一种挑战和冒犯,那邱子雄对你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一让有些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王左挂和苗仁美虽然在人马数量上比邱子雄的拜堂寨更多,但是论战斗力却无法和拜堂寨这些边寨相比才是,这样冒冒失失地要去“吞并”拜堂寨的人马,就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过陕北这一片土地上群雄逐鹿,诸寇争霸,大家既能合力攻城掠县打官府,也能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相互火并吞并这类事情也屡见不鲜,甚至本身王左挂和苗仁美也就是通过兼并其他小股乱军不断发展壮大起来的,所以这一次被拜堂寨吞并也没什么新鲜的。

    邱子雄接到冯紫英的信使把话带到之后,也是心领神会。

    巡抚大人对这一战自己的巧妙弄计十分满意,不但一举解决了延川延长的问题,而且也为进军宜川、洛川、中部、宜君这延安府最南部的四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巡抚大人已经到了西安了,而莫德伦他们在庆阳、平凉那边也是打得风生水起,邝家父子表面上撵得伯颜寨的人东奔西窜,实际上都是在按照巡抚大人划定的路线行进,经过这一番扫荡,整个庆阳平凉二府的士绅势力被极大地清除翦灭了,财货粮食却留了下来,自己也不一样在做着这种事情么?

    “子峰,大兄,延长县城你们觉得拿下不拿下?”邱子雄手里玩弄着一个玉石摆件,笑吟吟地在堂中踱着步,“那边来信了,夸赞咱们干得漂亮,……”

    “那边就没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茅箭皱着眉头。

    看上去更显得苍老,但实际上他也只比邱子雄这个表弟大四五岁,但乍眼一看却像是大十来岁一般,他是邱子雄的后勤粮草总管,基本上不参与军事行动,只管每一次战事之后的粮草物资收罗和分配。

    “这就是那边的高明所在了,只给咱们画了一个圈儿,至于怎么来打,怎么操作,完全交由咱们来,当然得贯彻他最初确定的意图。”邱子雄悠悠地道:“也不知道咱们这陕北士绅是怎么就碍着他的眼了,这么不待见?莫非他爹在榆林当总兵时被这些士绅给告过状?”

    “这可很难说,咱们这地方的士绅们哪里看得上武夫们,加上这隐户也好,贼匪也好,中间肯定免不了龃龉,这些士绅仗着朝中有人自然也是要折腾的,……”茅箭摇摇头,“不过因为这个就要把陕西士绅屠尽,这恐怕也有些过了。”

    “谁说要屠尽?”邱子峰不以为然,“我倒是不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说来说去还不是粮食?要从这些粮户嘴里把粮食掏出来,那真的是难比登天,巡抚大人与其费尽口舌来和这些人磨嘴皮子,甚至到最后一无所得还得一样要被他们所仇视和告状,哪有咱们这手段来得痛快利索?”

    茅箭皱眉,“那他就不怕本地士绅的反噬?真以为他可以在陕西一手遮天不成?省里可还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呢。”

    “呵呵,大兄,几年前云光当陕西巡抚的时候,不是一手遮天?这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谁敢在他面前放肆?那时候卢川还在右布政使吧,在云光面前像个缩脖鹌鹑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喊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邱子峰的反驳并没有能压倒茅箭,“那能一样么?云光来陕西之前就威名很重,而且士绅也很拥护,现在这一位年纪太轻,而且又没有多少根基,在陕西地面上无根无蒂,怎么和云光比?”

    “无根无蒂?无根无蒂谢震业会第一时间屁颠屁颠儿去输诚?单凭他老爹三边总督和榆林总兵的资历,有边军做后盾,这陕西地面上就没有几个人敢和他叫板,否则他凭什么把咱们当鹰犬一样随意驱使?”邱子峰恨恨地道。

    “哟,怎么让你当鹰犬还不乐意了?”邱子雄乐了,“别人求还求不来这个机会呢。”

    “这不是当鹰犬,是把咱们当屠刀,恶人罪名都是咱们承担了,他来当好人,……”邱子峰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不想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咱们不做,也有的是人想做,只是想着有些憋气罢了。”

    “呵呵,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子峰,你难道还想和巡抚大人比命么?”茅箭笑了起来,“别在那里和自己过意不去了,能当上鹰犬,只要人家不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咱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行了,我看倒也不至于。”邱子雄平静下来道:“倒不是说巡抚大人有多么讲情义,讲情义的人坐不上这个位置,而在于咱们对巡抚大人有多大用处。有的人说巡抚大人是来陕西镀金,走一圈有个意思就会回京,我看不尽然。”

    “巡抚大人心思很深,你们看一下子就把咱们这边地四大寨给收入囊中,再把这陕北豪强士绅给收拾得差不多了,敲山震虎也好,杀鸡儆猴也好,这陕西士绅我估计现在是翻不起多少风浪来了,至于西安城里那帮人,连城都不敢出,怎么和在陕北来往纵横驰骋的巡抚大人斗?还不说巡抚大人在军中在朝中的根基背景,现在他还敢把手伸入河东去了呢,换了寻常人,谁敢?”

    邱子雄的一番话让茅箭和邱子峰都是点头承认。

    “陕西绝对不是巡抚大人蜻蜓点水一过了之那么简单,看看他如此重视军队的控制权,说明他看清楚了形势,陕西这块地盘,西北边地,西连西域和藏地,北控草原,南接巴蜀,东扼中原,可以说陕西动荡,天下皆惊,再加上九边重镇就有四镇在其间,可以说掌握住了陕西,就意味着手中有了一块压舱石。”邱子雄字斟句酌,“以小冯修撰之名声,他完全可以不来陕西趟这一塘浑水,二甲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修撰,顺天府丞,何等煊赫的头衔,安安稳稳熬十年,晋位三品大员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何必要来陕西冒险?”

    “那他来这里作甚?”茅箭和邱子峰都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要更快地积累名声威望,或许是要为他们冯家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北王打基础,又或者还有更大的想法,者却不是我们能预测的了。”邱子雄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小冯修撰前程远大,咱们跟着他不会亏,而且他单枪匹马,正需要咱们这些人为其鹰犬羽翼,帮他做事,咱们和他利益一体,只要咱们忠心,就不必担心他丢开咱们,尤其是在得罪了陕西的士绅和官员情形下,我们固然无路可走,但他一样没有选择。”

    邱子雄当然想不明白冯紫英的心思,实际上冯紫英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自己未来会如何发展,他只是按照惯性向前,偶尔会发现自己似乎应该改变一些什么,然后来为自己未来规划做出一些调整,也就是说,就是在随着自己地位变化思想也在发生变化,进而不断地调整着未来的目标。

    但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他的目标还是清晰准确的,一是彻底平定陕西乱局,二是掌握一支边军之外能为自己所用的卫军,三是梳理好陕西官场,打造一个基本能围绕自己指挥棒而转的官僚体系。

    这几步或快或慢,或独行或并行,或相辅相成,第一条推进得最快,第二条有了有一定的基础,第三条则刚刚开始,还没有进入正轨,只能说在延安府取得了一定效果,其他地方尚未切入。

    但从进入西安城开始,他就要和卢川、孙一杰对上了,他要利用在平乱中不断取得胜利带来的威势一步一步挤压二人的影响力,树立自己的威信,进而为调整整个陕西官场做好准备。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着手,磨刀

    仅仅用了三日巡抚衙门就迅速挂牌启动了起来,这种效率让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人都感到震惊。

    原本以为冯紫英来了之后,多半是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比如召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的人进行联络座谈,又或者先行走访三司和西安府,了解情况,听取三司官员的意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行挂牌办公,但没想到冯紫英的动作如此迅勐,让卢川和孙一杰都有些措手不及。

    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理论上布政使司对朝廷七部中的五部,按察使司对刑部和都察院,都司对兵部,而巡抚只兼任了兵部和都察院的职务,对按察使司和都司具有指导权责,对布政使司来说更多的是监督权。

    但这是明面上的,作为代天巡狩身份,巡抚有权过问全省任何事务,但过问和具体处置却是另外一回事,就要看这为巡抚对整个官场中官员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有多大了。

    就像是一个布政使司中,除了左右布政使,还有若干参政参议,内设的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等机构,还有无数低级官吏,林林总总算下来,单是从三品和从四品的参政和参议少则五六个,多则八九个。

    这些都是布政使的副手和助手,他们的作用也非同小可,布政使你可以打压、闲置个别不听你话和你不对路的参政参议,但是绝无可能把一大批参政参议都搁置起来,当然,如果到那一步了,你这个布政使也玩不下去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影响力的问题,当这些参政参议们都觉得巡抚的指令必须要接受并执行的话,你一个布政使反对就毫无意义了,甚至你都不可能公开反对,顶多就是阳奉阴违,但人家参政和参议按照巡抚指令执行,你也毫无办法,毕竟那上台面,那就意味着你作为布政使可能会遭遇巡抚的弹劾。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谁在本省的官场中更具有主导权,巡抚能否把朝廷的信重转化为对整个本身官员们的影响力。

    而现在冯紫英所作的就是通过平乱这个军事行动来迅速塑造起自己的主导权和影响力控制力。

    对于全省官员,尤其是住在西安城里的官员们来说,东部的民乱已经严重的危及到了自身的安危,不但乌纱帽摇摇欲坠,而且更危及到了人身安全,像韩城、郃阳几地的地方官员要么身死乱中,要么就是逃回西安城中撤职待勘,甚至也有玩忽职守者被下了大狱。

    加上陕北的局面更是全面恶化,更让西安城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寝食难安。

    冯紫英的到来,巡抚衙门的挂牌,无疑一下子成了整个西安城官员百姓的主心骨。

    不管怎么样,朝廷钦差大臣亲临,而且是在这等风雨飘摇的时候来到西安城里,都让大家心里安稳了不少。

    而且这位巡抚大人更是翰林出身,从京师顺天府丞过来,换了别人只怕躲都躲不及,他却不畏艰险而来,自然有其底气。

    三边总督之子,几年前就参与过宁夏平叛,还在永平府痛击入侵的蒙古大军,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将门虎子,却还是翰林出身,这种身份光环交织在一起,就更显得冯紫英的神秘不凡了。

    再加上一来陕西不是坐镇西安,而是亲临陕北,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半个延安府给平定下来。

    现在招安下来的还说不清究竟是卫军和民壮的几支前乱军,怎么看都更像是乌合之众,居然撵得剩余的陕北乱军狼奔豕突。

    眼见得庆阳、平凉局面也迅速为之扭转,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朝廷选了这样一个年轻巡抚来坐镇陕西还真是选对了,连带着对卢川和孙一杰这两位昔日陕西的主官都有些看法起来了。

    怎么你们二位在的时候,就是四处告急,烽烟四起,人家冯铿单枪匹马过来,不到三个月时间里,整个局面就为之一变,难道就凭着一个钦差大臣巡抚陕西的身份,就有偌大威力?

    这份心思存在有心人心里,自然就会发芽,而且还会随着陕西局面进一步好转不断壮大。

    这个时候汪文言他们做的前期情报收集和铺垫工作也开始慢慢发挥作用,哪些官员可用,哪些官员中立,还有官员们的各自人脉背景关系,都会一一纳入冯紫英的视野中,然后逐一进行梳理。

    当然,还有留守西安城的察院御史们,这也是冯紫英要重点关注的。

    都察院设立在西安城里的察院,也就是陕西道御史们和设立的巡茶察院是合署办公的。

    巡茶察院是负责专门对西疆地区的茶马贸易管辖,而且还专门有一个巡茶御史,和巡盐御史类似,只不过分工职责不同,不过随着大周对西域和藏地控制力减弱,巡茶御史一直空缺,或者说就直接由都察院陕西道某一位御史兼任了。

    和前明的科道制度体系略有不同,大周的都察院虽然沿袭了前明都察院的风宪职权,十三道也设立了人员数量相近的道御史,但是御史的轮值制度却又有不同。

    大周的十三道御史是轮流对地方进行察纠,或明或暗,或坐镇京师对桉件进行详查复核,或驻省巡察,或微服暗访,以都察院陕西道为例,八名御史,目前冯紫英知晓的是两名驻京,三名在省,也就是在西安城中,还有三人一人在返京路上,另外两人行踪不详,估计应该是在陕西全省暗访。

    这样一种轮值巡察体系制度,一方面能尽可能避免某一人或者几人就垄断察纠权力,防止以权谋私或者结党营私,另一方面也能加快查缉的桉件的核查进度,提升效率。

    “大人,察院的几位御史大人到了。”瑞祥蹑手蹑脚地进来,打断冯紫英的沉思。

    “哦,他们来了?”冯紫英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把我的好茶拿来泡好。”

    对于这些都察院的御史们,冯紫英还是十分尊重的,作为加挂着都察院佥都御史职务的自己,论资历可能都不及这些御史们。

    御史的要求很高,虽然基本上都是正七品,但是作为御史的正七品,基本上都相当于地方官员的正六品了,所谓见官高两级,而且在权柄上更有甚之。

    像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们只要干上几年御史之后外放,只要不是犯了错误,或者得罪了大老,基本上都是直升三级,也就是正七品的御史出去任职,大多都是从五品起步,一些特别突出的,获任正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下官熊建秋(陆明浩、常选德)见过巡抚大人。”进来的三名胖瘦高矮不一的三名青袍官员,见到冯紫英之后,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周官场固然要讲辈分年龄,但像这种直接顶头上司,加上又是庶吉士和翰林出身的士人,还是足以压倒年龄辈分这些因素了。

    “呵呵,三位免礼,我来之前汝俊公便专门叮嘱我,陕西道是咱们都察院北地最重要的一道,皆为都察院里精英士人,……”冯紫英一边笑着回了一礼,一边延手示意三人入座。

    熊建秋是其中为首者,另外二人居于从属地位,虽然都是正七品,但是在都察院中依然要以资历来作为主次地位的重要依据。

    熊建秋大概三十出头,冯紫英约摸记得此人是元熙三十九年进士,而另外两人一个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一个是永隆二年的进士。

    “大人此番历经波折才来西安,一路上怕是辛苦无比吧。”熊建秋是个矮胖子,一动身上就出汗,不过一张胖脸上眉目甚是灵动,青袍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团。

    “也说不上多么辛苦,只要辛苦有所获,那就值得。”冯紫英笑了笑,“我原本也是想从老牛湾过河,又或者从潼关进来,最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走寻常路,既然要来陕西,就存着要好好看一看陕西最糟糕的真实局面,所以最后才选择从吴堡渡河,也算是真切地见识了咱们陕西最难看的一面。”

    三人都一时间不好回答,最难看的一面恐怕不仅仅是乱军的嚣张,可能就还要涉及到官员们的操行能力和现实表现了。

    最后还是熊建秋接上话:“大人明鉴,察院这两年对陕北三府也曾多次明察暗访,也察悉一些问题,但是陕北三府地贫人穷,民风刁悍,许多地方的官员受迫于地方士绅,受制于豪强之辈,做事畏首畏尾,才酿成这般祸端,……”

    “建秋,这恐怕不是理由。”冯紫英看着矮胖子,“既不是官员们可以玩忽职守懈怠不前的局面,也不是我们都察院御史们听之任之,甚至刻意忽视的理由,你说呢?”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切磋,掂量

    冯紫英的话让三人都有些紧张和不安,这意味着眼前的巡抚大人对当下察院的工作不太满意。

    巡抚一项重要职责就来自于都察院佥都御史身份,他对察院的工作督导乃是分内之事,比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更为直接,与都司一样,之所以加挂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职衔,其实也就是要强化做为巡抚在这上边权力和职责。

    沉吟了一下,熊建秋才缓缓道:“巡抚大人所言甚是,陕北之乱其实也和这些官员的玩忽职守徇私枉法或者漠然视之有很大关系,面对地方劣绅豪强他们很多人甚至沆瀣一气,滴水石穿,才会导致陕北民乱如星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是一个识时务的,乔应甲专门叮嘱自己只需要牢牢抓住此人,许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若只是一个能力强的都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情商,要明时务懂大局,要能迅速体会自己的意图并贯彻实施,这才是堪当大用的人才。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熊建秋也是山西人,山西阳城人,与沁水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都属于泽州老乡,这两县都和平阳这边比邻而居,想必陕西乱军入晋之事他也很清楚才对,一旦平阳府沦陷,他的老家阳城就很难幸免了,这一点利害关系他应该明白才是。

    “嗯,建秋,陕北贫瘠,加之三边又是面临土默特人巨大的军事压力,朝廷在陕西的赋税尽皆解于三边四镇所用,可以说这是一个相辅相成互相影响作用的难题,陕北不安,三边四镇便得不到足够粮饷保障,那反过来防务松弛,甚至会出现军士哗变或应对土默特人入侵不力的情形,一样会影响陕北治安,所以解决陕北问题至关重要。”

    冯紫英十分坦荡,三名御史理论上是自己同僚,很多事情可以挑明来说,尤其是在熊建秋表露出了愿意配合的姿态后,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通过军事手段平乱,乃是治标之策,就现在来说,还相对顺利,但是只是扑灭明火易,要彻底根除灰尽下的暗火难,这就需要足够能力足够手腕足够强势的官员来治理地方,从我掌握的各方情况来看,陕北三府,从府到州县官员,很难让人满意,所以我要来问你们几人一句,对陕北三府府州县的巡察察纠,你们究竟做得如何,心里有没有数,能不能给我一个相对详尽而准确的说法?”

    熊建秋和另外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沉声应道:“延安府这边的情形我们有所掌握,庆阳府的情况也已经基本收集完成,选德刚从庆阳那边回来,平凉那边丁从根尚未回转,估计应该就是这几日该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大人对我们所察悉的这些情形有何想法,……”

    “看来建秋你们也是觉得棘手?”冯紫英笑了起来。

    “嗯,若是放在其他省份或者寻常时节,这些情形按律办事就是,但现在时局动荡,乱军肆虐,我们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酿成祸患。”熊建秋坦然道。

    “可是觉得这中间的尺度不好拿捏?”冯紫英微微仰身,颔首道。

    熊建秋能想到这一点,足以说明这个人不是一个纯粹的御史,也难怪乔应甲对其看重。

    简单地说,御史们是不太顾大局,也不需要顾大局的,他们只需要按律办事,但按律办事在一些时候又会与顾全大局相悖,而熊建秋能提出这个意思,就说明此人政治大局观更强,已经在超脱御史身份了。

    可造之材,也许是乔应甲、孙居相、韩爌他们刻意培养的山西士人的中坚力量。

    “嗯,大人明鉴。”熊建秋点头。

    冯紫英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先把情况整理出来,我先看一看,到时候我们再来计议,但我以为通过这一场民乱,豪强劣绅也当列入肃清对象,也许这些人不但是为祸之源,更有与乱军相互勾结的情形,这一点你们未必掌握,但是我从龙禁尉和军中征讨所获情况有所了解,……”

    熊建秋三人一凛,他们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居然还和龙禁尉有如此深的交情,居然能从龙禁尉那里获得情报。

    龙禁尉和都察院是完全不同两条线,都察院是查风纠纪,针对官员的渎职枉法,而龙禁尉则主要是针对官员的反叛不臣,中间可能也有交集,但应该不多,但处于这种边地乱象纷呈下,也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如果能从龙禁尉和军中获得更多的情报印证,那处理起来肯定更稳妥。

    “大人,下官想要问一下,这牵扯人员甚多,而且性质也各异,依律的确需要处置,但考虑到当下人心浮动,许多官员也是当地积年干员,若是唐突行事,反而……”

    熊建秋忍不住还是提醒了冯紫英一句。

    冯紫英深看了对方一眼,“建秋,你们有这份格局很好,我们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既要考虑一地的各种状况,也要考虑这个官员的实际表现和问题严重程度,逐个分析,力求做到精准施策,尽量把事情做到最细化影响最小。”

    熊建秋三人都只能点头。

    从巡抚衙门出来,熊建秋才对另外两位同僚道:“感觉如何?”

    陆明浩是个沉默寡言的高痩男子,一直未曾说过话,此时却点了点头:“不愧是右都御史看重的英才,思路清晰,分析准确,亦有魄力,加之人脉宽厚,之前我还琢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出任巡抚,纵然是将门虎子,打仗也许是一把好手,但是要在陕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和其他地头蛇斗,恐怕还有些欠火候,但现在看来,人家是早就胸有成竹,便是对我们也早就有安排啊。”

    常选德也接上话:“齐阁老和官尚书的得意门生,焉有等闲之辈?听说当年连皇上都十分器重,几次单独奏对,这可是连寻常侍郎们都未必有的机会。”

    “嗯,的确不俗,右都御史也和我有信交待,要让咱们全力配合支持他做事,我当时还在想,也的要掂量掂量这一位的成色,总不能我们辛辛苦苦的成果交给他来运作,最后落得个不顾大局或者顾此失彼的考评,那未免太寒人心了,现在看来这一位倒是有些火候,青檀书院还真是出人才啊。”熊建秋澹澹地道。

    “我亦收到旸谷公的信函,希望我们支持配合冯铿做事。”常选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此子也深得旸谷公的看好,而且上一次返京,我去慎庵公那里,慎庵公提及他也是赞不绝口。”

    旸谷是官应震的号,慎庵是柴恪的号,而常选德是钟祥人,官应震和柴恪都算是湖广士人领袖,他回京自然也是要去拜会乡党领袖的。

    陆明浩都忍不住喟叹一句:“这位巡抚大人可是罕有能得咱们北地和你们湖广同时看好的人物,朝廷让其来陕西,也是极有深意啊。”

    熊建秋是泽州阳城人,陆明浩是河南开封陈州人,都算是北地士人,而常选德是湖广钟祥人,所以陆明浩才会这么说。

    “不仅仅如此呢,他还和江南士绅交情不浅,尤其是他的开海之策颇得江南士绅商贾的心意,之前朝廷每每需要和江南商贾沟通,便是由他从中斡旋,……”熊建秋又不无感慨地补了一句:“此子真有点儿天选之子的味道啊。”

    话已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熊建秋又赶紧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家伙深得各方的垂青,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陆明浩和常选德都深以为然。

    对于三位御史的拜访,冯紫英早在预料之中,察院的御史们都是轮番制,名义上是平等的,但熊建秋在其中资历最深,影响力最大,基本上搞定了熊建秋,都察院陕西道,也就是西安这个察院的事务就能按照自己的指挥棒来转了。

    从这一次的接触来看,感觉还不错。

    看得出来熊建秋对他们陕西道的前期工作很自负,估计的确在陕北三府的工作有相当的成绩,但是西安府这边的情况熊建秋却闭口不谈,冯紫英也没有深问。

    冯紫英也不着急,和察院这边的御史们还是第一次接触沟通,纵然有各自的门路搭上线,但是这些御史们都是眼高于顶的,若是自己不能拿出点儿像样的东西来,纵然日后人家配合,那力度热情就未必有那么大那么高了。

    一步一步来,自然有办法让这帮人心悦诚服地站在自己这边来。

    着急的应该是卢川和孙一杰他们,冯紫英现在倒是要看看卢川和孙一杰能稳得起多久,尤其是孙一杰,如果这个家伙自己给他机会他还要给自己矫情,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至于卢川,冯紫英也从未考虑过对方。

癸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新宅,旧人

    看着西安城巍峨的城墙的,段喜鹏和汪文言看了一眼背后的车队,同时舒了一口气。

    过了黄河之后,就重新找了几辆马车,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临潼汇合然后到现在即将进城,只用了两天时间。

    在渭南到华阴这一段,段喜鹏还是战战兢兢,因为北面的乱局依然严峻,随时威胁到这条官道,而西安四卫的军队迟迟未见动静,这也让段喜鹏对西安四卫充满了担心。

    一直到过了渭南,段喜鹏才稍稍放下心,这一段路路况也好,而且从官道上来往商旅的情形就能看得出来,乱军的兵锋尚未波及到这边。

    “送算是到了,今晚我一定要好好休整一下。”段喜鹏舒活了一下筋骨,笑着道“汪先生,今晚我做东,我们好好共谋一醉,也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这段经历足够我们回味一辈子了。”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敢不从命?我会去也要和大人请命一番,定要好好犒赏这一帮兄弟们,都不容易,而且取得这样的战绩,也超额完成了大人交付的嘱托。”

    “呵呵,那我们就盼着汪先生的美言了。”段喜鹏乐呵呵地道:“兄弟们都盼着呢,刀口舔血,生死搏命,的确该给大家伙儿一点儿盼头。”

    二人正说着,身后的马车挑开了幕帘,薛宝琴清脆的声音传出来:“汪先生,九郎,可是到西安城了?”

    “回夫人,到了,前面就是瓮城了,内城的长乐门就在后边儿。”汪文言策马让出视线,沉声道:“大人应该遣人来接了。”

    来接的是晴雯和平儿她们,就在瓮城门外候着,等着马车来了,二女才迎上前去。

    宝琴一行人下车,免不了又是一番亲近寒暄,这才重新上车直奔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也还是沿袭了前衙门后宅院的格局,这巡抚衙门就是原来前明永兴王府,和秦王府遥遥相对,但秦王府早就在几十年前大周建立之后被裁撤掉了,而永兴王府因为规模小得多,反而被留了下来,之前云光便是以这里作为巡抚门。

    云光犯事之后,陕西巡抚一直未设,这里便被封闭起来,一封就是几年,一直到冯紫英担任陕西巡抚,这里又才被重新打开整修了一番,作为巡抚衙门。

    只不过冯紫英迟迟未到,所以这里也一直空着,直到冯紫英进入西安城。

    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不一样,准确的说这是一个临设机构,这巡字就代表着是临时性的,而且没有常设的属官,这是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最不一样之处。

    正常行政机构都有经历司、照磨所这些下设机构,但巡抚衙门却没有,取而代之的一般都是巡抚本人的私人幕僚,而非朝廷官员。

    当然这并不代表巡抚衙门的这些幕僚就没有权力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私人幕僚的态度往往更能代表巡抚本人的意图。

    永兴王府再小,也毕竟是王府,要比在永平府当同知时的宅院要大得多,所以作为后宅的居所,一样也要大得多,甚至并不亚于在京师城中的神武将军府或者呼伦侯府、云川伯府中的某一家。

    当然因为已经闲置了好几年,虽然粗粗整饬了一番,但是还是流露出一些缺乏人气的寥落气息。

    平儿和晴雯先到几日,这一段时间里也就是一门心思好生打整整个宅院的布局,添置必要的家具物件,另外也想要寻觅一些合适的下人来充实后宅,把这个未来也许一两年都要居住在这里的地方好生打理成为一个让冯紫英回来就感受到家庭温情的居所。

    好在这永兴王府被云光占用了几年,云光本身就是一个吃穿用度极为讲究的奢靡人物,宅院的布设上都很考究,对原来的永兴王府也做了大规模的改造,现在晴雯和平儿捡起来,也就是该修补完善的修补完善,该添置的添置,该清扫的清扫,这几日下来之后,也像那么一回事了。

    所以当薛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到了之后,因为冯紫英还在前府处理公务,她们也就没有去打扰,只是让人去和他说了一声,不顾疲累兴致勃勃地察看起这未来两年可能要居住的地方来了。

    不得不说作为前明王府,这宅院相当的宏大精美,让人赏心悦目。

    “这里就是琴二奶奶的院落了,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二进院落,外边可以安排小丫头和仆妇婆子,内院您瞧,正房、厢房以及耳房一应俱全,……”平儿笑着介绍道。

    “奴婢要表一下自己的功劳,奴婢和晴雯可是花了半天才算是把这里清理出来,之前外边人也来打扫过,但太粗糙,所以奴婢和晴雯又把这几个院落都一一仔细清理打扫,然后又填补了一些物件,不过具体一些小物件还得要看奶奶们自个儿的喜好来,好在这西安城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奶奶们要补齐的物事,估摸着都应该能买到。”

    平儿一边注意观察着薛宝琴的表情变化,一边笑吟吟地把话题又抛给妙玉和岫烟:“至于二位奶奶的院子在那边儿,距离琴二奶奶的院子还有几步路,那两个院子略微小一些,但是却紧挨着在一块儿的,内里还有一个小天井,养了几尾金鱼,……”

    略小一些,但是却挨着一块儿,正好符合妙玉和岫烟的心意,宝琴这边院子略大一些,也符合宝琴的心思,平儿的这般布置也是揣摩到各人的心思。

    薛宝琴微微颔首,微笑着道:“有劳平儿了,都说你在琏二奶奶身边多年,连老祖宗都说你是荣国府里不亚于鸳鸯的精细人,现在咱们冯家有了你和鸳鸯,这府里边便能紧紧有条了,鸳鸯此番没来西安,那这边就要靠你和晴雯两人了。”

    平儿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她是知道薛宝琴的心性的,而且也感觉得到薛宝琴对自己和晴雯都不是很亲近,疏离中带着几分戒备。

    但自己和晴雯又有些不一样。

    晴雯是长房的,沉大奶奶当然不可能和二房的她这媵有多少交集,晴雯又是一个不饶人的急性子,宝钗和宝琴姐妹都对她没多少好印象,二房里边就算是和晴雯一块儿长大的司棋也都和她时不时要拌嘴。

    自己是外来的,没根没底,这既能让自己独立于三房之外,不至于遭到几方的敌视,但同样因为没有跟脚,也得不到其他人的直接支持。

    即便是黛玉、宝钗和岫烟、迎春这些对自己印象不错,但毕竟自己不是她们房中的人,她们就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欢迎自己。

    虽然鸳鸯看似在府里边如鱼得水,但是平儿却知道其实鸳鸯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顶多也就是她顶着当初荣国府第一丫鬟的光环名头,加上当初在府里边和各个姑娘们都处得甚好,才会有今日的情形,但是久而久之,各种矛盾龃龉出来,她就会慢慢感受到处境的变化,尤其是她并非只是一个单纯的丫鬟,同样也是爷的女人,这种情形下,她也会逐渐变成和金钏儿一样不受人待见,甚至犹有过之。

    平儿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留在二奶奶身边一样有烦恼,进了冯府难道就是天下太平了?不可能的。

    所以平儿心态也摆得很端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立身秉正,她也就不怕谁来寻衅,若真是要仗着什么身份要得寸进尺仗势欺人,她也不会畏怯退缩。

    当然她也不会有意针对谁,或者向刺猬一样谁撩拨一下就要反击过去,她也不是那种性子,她只想做好爷吩咐的事情,和大家也能和睦相处,毕竟女人何苦难为女人,都不容易。

    宝琴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进屋看了看,的确清理打扫得很仔细,而且一些添置的物件也很符合心意,当然像具体的私人物件肯定只能让龄官去买了,毕竟平儿只是府里大丫鬟,看爷的心思,也有意要把她培养成为鸳鸯的助手一般,她自然也不会太过。

    离京时宝琴和宝钗在一块儿时就问过,这平儿究竟算是个什么身份?

    王熙凤的贴身丫鬟,跟着嫁到贾家几年,论理也就该是贾琏的通房丫头了,居然还是完璧之身,这是贾琏是柳下惠,还是王熙凤河东狮吼如此厉害?怎么又被爷给看上了?还真的要来了。

    虽然心中很是不屑,但是她也不会表露出来,王熙凤和宝钗还是嫡亲表姐妹呢,那平儿在府里人缘关系甚好,便是爷都颇为欣赏,轻易得罪也会引来不必要的反感。

    “走吧,去妙玉姐姐和岫烟她们那边去看看吧,平儿这般尽心,我想咱们日后这一两年里可要享福了。”宝琴转了一圈儿,姗姗而出,展颜一笑:“这屋宅不是小事,相公白日里繁忙公务,回来定要让他能有一个舒适安心休息的所在,各家都要谨记。”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839/ 第一时间欣赏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作者:瑞根所写的《数风流人物》为转载作品,数风流人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数风流人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数风流人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数风流人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数风流人物介绍:
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