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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鸡肋之争,千里之系

    在座的众人都是年过五十,十多年前他们正值壮年,也都早已经在朝中为官了,自然清楚这里边的花边故事。

    天家那等荒唐丑事在外人那里是秘密,但对他们来说却不算什么,其实就是在京中坊间也一样悄悄流传,只不过有些变味和夸大其词罢了。

    “好了,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叶向高打断二人的争执,“言归正传,现在不能确定寿王本人在里边牵扯究竟有多深,也没有其他证据指向,所以若是要以此来定寿王的谋逆大罪,有些牵强,但是他这左监国却是不能做了,大家的意见如何?”

    众人都纷纷点头。

    这疑点太大了,也是因为寿王是皇上长子,若是要以此理由定罪褫夺亲王之位,不但有损天家形象,免不了又要引发轩然大波,但以轮转之名让其卸任监国却是说得过去的,他若是要不满,再把此事点一点,想必他也该是明白了。

    “既然定下来寿王卸任,那禄王继任左监国,谁来接任右监国?”叶向高又问道。

    虽然只是一个摆设形式,在座众人都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但是对几个皇子来说,却是一个寸土必争的机会。

    无论如何多了监国资历,在皇位未定的情况下,就多了几分机会,谁又能说自己就没有资格继任大宝之位呢,就像永隆皇帝一样,之前,谁会想到他能登大宝之位?

    一干人都没有说话,这谁来继任,三个人选,福王,礼王,恭王。

    “进卿,当下的局面,还有没有必要再设一个右监国?”齐永泰皱着眉头道:“为了这监国之位,这宫里闹得一团乌烟瘴气,各种攻讦检举层出不穷,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这又要推举右监国,不是又要让福王礼王和恭王之间再起波澜?”

    齐永泰的话也让其他几个人颇有同感,他们不在意,但是不代表这那几位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妃子们会不在意,这一听要新轮监国,肯定又要闹腾了,无论是福王礼王还是恭王继任右监国,那肯定又是各种明枪暗箭不断了。

    “乘风,你的意思是不设这右监国?只保留左监国?”叶向高迟疑地问道:“合适么?”

    “也不说不设,搁置一下,索性说看他们表现,这寿王没当左监国的时候还过得去,怎么当了左监国之后反而猖狂起来了,连带着这禄王当了右监国,也差不多,那珑妃现在不也是很有点儿飞扬跋扈的味道,通过各种关系去拉拢上三亲军,这成何体统?难道还要用上三亲军来拥戴禄王直接登基不成?”

    齐永泰有些不客气的话让在座众人都心有戚戚,这在皇帝无法视事的情况下,谁来继位,那就该是朝中诸公来定,哪里轮得到这些皇子们自行其是?

    甚至还要把上三亲军都要拉进来了,难道说大周的皇帝登基还要靠上三亲军来决定了?

    一帮守宫门的武夫,还能定继大统的事儿了,那还要这在座一帮人干什么?

    “乘风兄所言甚是,这监国之位当初不过是来临时确保朝纲稳定,现在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实际上连这监国之位都可以不再设立了。”高攀龙率先支持。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赞成。

    叶向高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方从哲,“中涵,你的意思呢?”

    方从哲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了一下才道:“寿王不宜再担任监国没什么说的,但是要把禄王也取消监国,似乎有些太激进了吧?虽说那珑妃的确有些忘乎所以了,但禄王在青檀书院中读书还是表现颇佳的,名声也不错,这么突兀地一下子把两个监国都取消,未免有点儿不分青红皂白的味道,另外朝野内外会不会觉得我们这设立监国没几天又一下子全取消,有点儿太草率了?”

    方从哲的观点也有一定代表性,监国不是说设就设说撤就撤的,寿王还可以以其涉嫌谋逆需要调查,让其以轮换之名暂时下来,但把名声很好的禄王也给弄下来,甚至干脆不设监国,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

    “方相所言也有理,当下皇上还未清醒过来,若是咱们这么做,难免会被有心人造谣说我们太过跋扈,无视天家了。”顾秉谦难得发言,但此番却也表明了态度。

    顾秉谦是帝党,张景秋在众人眼中也是帝党,顾秉谦一开口,其他人目光便往张景秋脸上看,张景秋有些尴尬,但还是点头:“益庵兄所言在理,是需要考虑朝野对我们的看法,免得说我们欺凌妇人。”

    叶向高看了一眼其他人,包括黄汝良、崔景荣、官应震等人原本无可无不可的,也都有些意动,反正留着一个禄王监国也没有太大影响,也免得动作太大,引来非议。

    “既是如此,那就让禄王为左监国,也不说撤销右监国,只说等到下一步再来考虑,……”叶向高想了一下之后才道。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

    也不说撤销,也不说不设,只说考虑,拖一拖,缓一缓,根据情况再来决定。

    “只是那宫中怕是又要各种游说……”齐永泰一想就觉得头疼。

    “哼,这也是免不了的,大家就都统一口径便是,说等到山东和江南局面平定下来之后再来决定。”叶向高一锤定音。

    郭沁筠一直派人守在文渊阁旁边不远处,这使得她能够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当寿王左监国职务被撤时,但很快传回来的消息又让她她大失所望,内阁居然决定在禄王接任左监国之后暂时不确定新的右监国,这是什么意思?

    如同一头暴怒的母狮,郭沁筠粉拳紧握,俏脸涨得通红,在堂中来回踱步。

    周培盛周德海叔侄都还没有到来,一时间她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万般愤怒和委屈都憋在心里,让她简直难以自已。

    “周培盛他们还没有来么?”实在忍不住,郭沁筠走到门口,厉声喝道:“他们去哪里了?”

    “回娘娘,周总管去仁寿宫那边了,小周总管出宫去了。”守在门外的侍女怯怯地回答道,吓得头都不敢抬。

    郭沁筠瞪了一眼这个侍女,横看竖看不顺眼,正想找个理由将这个贱婢拖出去鞭笞一顿,就听得周培盛的声音在那边响起:“娘娘何事如此急切找老奴?”

    “正要找你,赶紧进来,我有要紧事情和你说。”顾不得再寻那个侍女的麻烦,郭沁筠迫不及待地给周培盛示意,自己也疾步往里边走。

    见郭沁筠这般毛躁焦急,周培盛也很诧异,他早就叮嘱过对方,任何时候都莫要乱了方寸,这一段时间荃妃娘娘表现都还不错,怎么今日又原形毕露了?

    “娘娘何事这般?”周培盛陪着郭沁筠走到中厅内里,才阴声问道。

    “张驰已经被撤左监国,据说是和龙禁尉调查的铁网山皇上遇刺有关,但是却没有对张驰采取其他措施,连幽禁都没有,张骕继任左监国,右监国便空缺出来了,但是内阁据说暂时不确定新的右监国,要等到江南平定再来考虑。”

    郭沁筠玉米银牙险些咬碎,“若是这不再设立右监国,那张骕岂不是就成了太子,日后稳稳坐上皇位了?培盛,此事绝不能如此,骦儿必须要接任右监国!”

    周培盛听得禄王任左监国而不设右监国,也是微微色变,这样就太不利了,没有担任过监国的这些皇子几乎就算是退出了竞争了,而寿王被免,更是无法竞争,梅月溪现在肯定会拼死拼活要保住张骕的左监国位子,然后相方设法阻止日后再设右监国了。

    “朝廷为何不设右监国?理由是什么?”周培盛也有些不能理解,不是原来说好要轮流锻炼么?寿王下来,那也该轮到福王礼王和恭王竞争才是啊。

    “现在还不清楚,是小朝会上议定的,但也说只是暂时不确定谁接任右监国,没说不设右监国。”郭沁筠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只要没说不设,那就还有机会,而且也未必就是坏事,真要马上就确定,骦儿年龄太小,去书院读书时间也短,名声还没有起来,未必就胜过张骐张骥,苏菱瑶也不是易与之辈,她肯定也会竭尽全力推自己儿子上位,……”

    周培盛也冷静下来,“娘娘说得是,但这也不能拖太久,若是拖久了,也许朝廷就觉得没有必要再设立这个右监国了,所以这个时间节点要卡好,另外还是要去打听一下,了解朝廷的态度想法,好有的放失。”

    “这我自然知道,但是就算要设,如何确保骦儿能力压张骐张骥一头?”郭沁筠又柳眉倒竖,“冯紫英当初答应了我,这一走就正好脱身了?想得美!”

    周培盛啼笑皆非,想了一想道:“听闻小冯修撰初入陕西已经打了一个漂亮仗,在陕北站稳了脚跟,朝廷也很关注,现在他怕是没有心思来关心这些事儿。”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序幕拉开,驱虎而行

    “哼,他在陕西怎么折腾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但是他答应我的事儿,做不到,那就不行!”郭沁筠气急败坏,挥舞双拳,“别以为一走了之就能脱身,天下没那等好事儿!”

    周培盛忍不住以手扶额苦笑,这位主子又开始犯浑了,人家都挣脱金锁走蛟龙了,您还能做什么?

    难道还真敢把他上过您的床,在床上答应了您的事儿给抖落出来?

    那可就真的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话了,不但恭王殿下一辈子没戏,无法抬头,您难道还能落得个好?

    顿时就能成了千夫所指,秽乱宫廷,打入冷宫都是好的了,弄不好就是赐你一根白绫或者一壶鸩酒早早上路了。

    “娘娘,小声些!”周培盛抿着嘴压低声音:“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而且,我以为小冯修撰在陕西声势向好对我们是好事。”

    “对我们是好事?”郭沁筠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周培盛:“八竿子打不着,算什么好事?难道我们还能等着他回京才来谋划恭王的事情?”

    “娘娘,我记得小冯修撰离京之前说过一些话,不无道理,这个监国位置是一柄双刃剑,坐上这个位置未必就全是好处,我问您,您觉得就算是现在恭王当了右监国,甚至就这么一直当下去,一旦皇上大行,那谁会得继大宝之位?或者说,谁的机会最大?”

    周培盛的问话让郭沁筠无言以对。

    她再怎么不明形势,也知道如果这样,那铁定是禄王继位,禄王不但在朝野名声极佳,而且年龄也比恭王大几岁,这很关键,梅月溪现在更是得了上三亲军的大力支持,宫内外都一片支持之声,恭王对上禄王,可以说毫无胜算。

    “你的意思是说恭王现在就毫无机会了?”郭沁筠语带愤怒,心有不甘地道。

    “倒也未必。”周培盛摇摇头,“小冯修撰也说了,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定要承受各方压力和针对,甚至各种手段阴招都会源源不断而来,您觉得寿王还有福王礼王他们就会眼睁睁看着禄王一个人安安稳稳地等待着身登大宝?若是恭王当了那个右监国,那么必定会替其他几位王爷分担压力,他们会想我们这个时候把禄王拉下马来,岂不是让恭王得益?但现在禄王一个人坐在上边儿,那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倾尽全力把恭王拉下马来,只有这样大家才都有机会。”

    郭沁筠被说服了。

    不得不说从这个角度来看,周培盛所言极有道理。

    现在恭王坐上右监国的位置就是替禄王分担压力,而且如果持续下去,最终也只能是禄王上位,恭王垫背。

    而御座只有一个,甚至到最后,挨着最近,却没坐上帝位的恭王,可能还会成为登基为帝的禄王最忌惮的角色,肯定会受到最大的打压。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不去争了?”郭沁筠有些惶然,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不,当然不。”周培盛一样渴望恭王能身登大宝,他们叔侄俩这么殚精竭虑地替荃妃谋划,不也就盼着日后能像当年戴权一样独霸内廷,“禄王现在声势正盛,珑妃也是气焰嚣张,先由得他们去,珞妃路妃她们可不是善茬儿,这个时候肯定会竭尽全力寻找珑妃和禄王的毛病,一门心思要把禄王也拉下马来,先由得她们去斗,我们先隐忍一段时间,让恭王在青檀书院里好好读书养望,老奴琢磨着这一场争夺战只怕才开始,还早着呢,而且越是拖得久,对咱们越有利,毕竟恭王年龄太小,拖上两年,恭王就能成年,声望也有了,朝野自然就能把恭王考虑进去了,……”

    “那我们就只是在这里坐等恭王在书院里读书养望,其他什么也不做?”郭沁筠有些不满意地看着周培盛,就这?

    “还有一些事情可以做,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好像张大人近期比之前要活跃一些了,也许可以续上线。”周培盛小声地道。

    “啊?”郭沁筠秀眉一挑,“你怎么会这么说?”

    周培盛沉吟了一下,“有人告诉老奴,右都御史乔大人去信给陕西提刑按察使司,要求全力支持配合小冯修撰,左都御史张大人予以赞同,甚至也专门去了信,……”

    郭沁筠一时没转过弯来,“右都御史,左都御史?”

    “乔公是小冯修撰当年恩主,关系莫逆,去信也就罢了,但是张大人也专门去信,那就不一样了,说明张大人支持小冯御史,而以前他们是没有什么私交的,这说明张大人在投桃报李,老奴琢磨着,是不是张大人和小冯修撰之间应该有什么默契了。”周培盛脸上露出一抹神秘表情,“张大人他们在朝中浸淫多年,深谙其中奥妙,稍许有些风吹草动,他们便会明白原委。”

    郭沁筠若有所悟。

    “不过张大人在朝中地位还有些微妙,许多事情不能太过表露,倒是小冯修撰没有那么多顾忌,娘娘若是有暇,不妨……”周培盛顿了一顿。

    “你让我给他去信?”郭沁筠犹豫起来,这信函一去被人拿住把柄,那可就真的是铁证了。

    “呵呵,带个信而已,娘娘娘家可有可托心腹之人,若有,便让其走一趟,顺带了解一下小冯修撰在山西那边的情形,若是老奴所料不差,小冯修撰此番陕西差事一了,回来便是六部侍郎或者顺天府尹等着了。”周培盛浅浅一笑:“前程无限啊。”

    无数算计都还落在尚未回京的冯紫英身上,但现在的冯紫英却早已经全副身心地扑入了经营陕北的第二步。

    七月十九,莫德伦和邱子雄的两大边寨与官府的谈判破裂,莫德伦率领伯颜寨的人马加上部分小边寨和其他义军人马在义合驿城再度集结,迅即西进,绕过绥德州城,向西进发。

    七月二十,邱子雄则率领拜堂寨和部分其他乱军人马,从吴堡附近南下官菜园,然后渡过无定河,进入清涧县境内。

    整个青涧县顿时震动起来了。

    邱子雄举着千里镜,观察着前方的村寨。

    虽然简陋的寨墙没有多高,都是用泥土石条混合了木栅栏竖立起来的围墙,对于骑兵确能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不过对于自己来说,却不算个什么事儿。

    怀宁寨不是边寨而是一个有些散乱的村寨,北面和西面寨墙最为完备,但是南面的寨墙就显得残缺而且低矮了,因为南边对着的就是清涧县城,如果遇到敌军围攻,可以迅速向县城求援,县城的民壮能够在两日之内就能赶到。

    但正因为这个村寨有些散乱,除了郭家这个大姓的堡寨居于中央外,其他一些小姓都是无规则地散落在四周,这也导致了村寨的寨墙凌乱不全,只要有熟悉本地情形的人,就能很轻松的寻找到其中缺口,从中突破。

    邱子雄手中就捏着这样一张地图,地图上将整个怀宁寨大小十七个堡寨和村寨每一处都标注了出来,哪里有寨墙,哪里有暗沟,哪里有陷阱,哪里有树林,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得到这个地图,邱子雄是绝对不会如此冒失地就要来公怀宁寨的,哪怕怀宁寨中的粮食再多也不行。

    但有了这张地图,那整个怀宁寨内所涵盖的这些堡寨村寨就一览无余,其短板、弱点都了如指掌,甚至连这些大小堡寨存在中的兵力、人口都能有一个大概。

    邱子雄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仗还没打,就先收到这样一份礼物。

    他不知道冯大人是从哪里获得这样一份如此详实的情报,如果这份情报属实,那怀宁寨对自己这边就是透明的了。

    而巡抚大人能得到这样的地图情报,只能说明要么怀宁寨内有内奸,而且地位不低,要么巡抚大人早就在对整个陕北的这些情况作安排了。

    那自己的拜堂寨是不是也早就被巡抚大人安排有眼线呢?

    怀宁寨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十多个村寨集结在方圆十多里地之间,最远相距大概在十五里,最近的几个村寨相距也就几百步距离,而且村寨之间也没有寨墙。

    邱子雄将地图放在大石上,周围簇拥过来的人都是心腹,除了其弟邱子峰、邱子达、邱子通外,还有其姨表兄茅箭、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密友孙仑、何涣等人。

    “大家可以看一看,从怀宁寨的中心郭家寨来看,南边儿是苏集寨、莲花寨和尤家庄,这三个村寨和郭家寨之间是有围墙的,但是三个村寨之间却没有,尤其是这个尤家庄,你们看,这里虽然有一道天然暗沟,但是距离不长,这一段据说是浮沙,人不能过,但注意这里,大概有三百步左右的一个缺口,看起来像是浮沙,但人马其实都能通过,只不过慢一些,外边人都以为这一片都是浮沙,所有都不敢走这边,只有尤家庄的内部人士才知道,而且就算是尤家庄的人也未必清楚内情,……”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批亢捣虚,一鼓而下

    邱子达额头皱成一个“Ω”形,舔了舔嘴唇,“大哥的意思是,我们先拿下整个尤家庄?”

    邱子峰却讶然挑眉:“大哥,这份地图可信么?为何如此详尽细致,应有尽有,而且这地图画法好像要和寻常舆图不一样啊。”

    何涣也摩挲着下颌:“拿下尤家庄,那怀宁寨的铁桶阵就破了,苏集寨可以从这里突破进去,据说苏集寨藏粮也有数以千石计呢,苏集寨的苏老白养着几个好女儿,一个嫁了青涧县丞做填房,一个嫁给延水关巡检司巡检廖国昌,还有一个嫁给郭老三,另外一个待字闺中,……”

    “老何,你咋知道这么清楚?”邱子通和孙仑异口同声地问道。

    “呵呵,苏家四千金,在青涧可是大名鼎鼎,王二麻子的弟弟王成彪,据说也曾仰慕过苏家三千金,也就是嫁给郭老三的那一个,被人家耻笑一番,所以也是王二麻子为此深感奇耻大辱,才上了青草坞做贼,……”

    何涣见连邱子雄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大,这是从从青涧过来的人说的,就在我手底下,他就是怀宁寨这边的人,不过老早就被撵出来了,对这些故事不陌生。”

    邱子雄哼了一声,“涣子,少听这些无聊的花边消息,打听点儿有用的不行么?尤家庄不过七八百人,只要能过那道暗沟,老四那一部都能解决,尤家庄的精壮兵丁不过一百多号人,都被郭家召集到郭家寨去了,苏集寨大一些但也不过一两千人,精壮也有三四百百人,据说郭家还算给面子,留了三百精壮,只抽走了一百多人,莲花寨的形状最散,你们看,就像一朵花包,外松内紧,从这里捅进去,中心开花,……”

    邱子雄最后的话有点儿古怪,让在座的众人都死忍俊不禁,但是又怕邱子雄发火,都是低下头强忍住笑。

    邱子雄还没有意识到:“从这里插进去,莲花寨大门就算是打开了,我们再从这里突出去,闯入苏集寨,反复冲刺,直接击溃,……”

    终于和邱子雄关系最密切的孙仑忍不住了,笑了起来:“老大,容我缓缓,你这话也太……”

    邱子雄这才看到众人满脸强忍的笑容,意识到自己的话语里有诸多歧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发作还是一笑而过才好,也幸亏邱子峰最是善解兄意,立即插话岔开:“兄长,你说的我们都明白了,先破尤家庄,从尤家庄西面可入莲花寨,也可以从尤家庄北面直接杀入苏集寨,这里距离最近,但如果在攻破莲花寨之后,从莲花寨东北进苏集寨,这里连接最紧,几乎没有阻滞,可能损失最小,……”

    邱子雄目光随着邱子峰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而动,点点头:“老二说的不错,但我觉得如果我们要求快,可以双管齐下,只要拿下尤家庄,就分两路,一边进攻苏集寨,一边进攻莲花庄,如果进攻苏集寨受阻,就不必强攻,待到莲花庄破了,在从侧翼杀入,但我以为恐怕苏集寨还没有这个力量能阻挡我们,一百精壮,真以为他们是铁打金刚么?”

    “是啊,兄长说得是,苏家四女我们要定了!”邱子通乐呵呵地道。

    “混账,这是在讨论打仗的事儿!”邱子雄恼怒地瞪了自己这个四弟一眼,“你以为是分战利品啊!”

    “老大,子通说得没错,这一仗没什么悬念,倒是打下来之后,我们还得要好生琢磨一下,究竟是强攻郭家寨,还是围魏救赵,逼得青涧县里卫军来救,趁机打一场伏击战?”苏伦岔开话题。

    邱子雄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好解决,就冲着郭家寨上万石的粮食,青涧城里的卫军就不可能不来,所以我们要一鼓作气打下郭家寨,逼着青涧城里卫所军来救,再给他们一击,下一步我们就可以考虑是打青涧城还是绥平寨,那就要看情况而定了。”

    “啊?”众皆惊讶,要知道最开始他们是知道邱子雄是坚决反对打青涧城的了,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他们都是邱子雄的亲信,也隐约明白老大和那位冯巡抚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这不打各地县城就是约定。

    如果破了这个约定,那他们在北边的亲卷家属怎么办?

    “放心,我自有道理。”邱子雄信心十足,“现在先不论这些,打下尤家庄、莲花寨和苏集寨再说,尤家庄由老四和涣子你们俩率队献上,记住绕过浮沙,不要停留,直扑北面,先控制住通往苏集寨的通道,尤家庄没有反抗能力,能支援他们的只有苏集寨,……”

    七月夕阳如火,丝毫看不到有半点天黑的迹象,当邱子通率领着一哨人马从浮沙边上的低地小心地摸过去时,迎头就遇上了尤家庄的庄丁。

    只可怜几名庄丁甚至连鸣锣示警都还来不及,便被一连串的箭失射倒在地,鲜血缓缓浸润入黄土地,只剩下一片暗红色的土壤。

    “快!”邱子通身先士卒,低促而凶狠地吆喝着,驱赶着士卒们迅速绕过那一处庄门,两名迎出来的庄丁被他和另外一个拜堂寨好手一个当场噼倒,一个一矛穿心,当场毙命。

    “什么人?”从后边涌出来的数十人终于发现了异常。

    这年头,虽然地处这怀宁寨地盘内,照理说这方圆百里之内是没有人敢来捋虎须的,但是谁让这连续几年的大旱使得整个陕北就像是躁动的马蜂窝一样,随便碰一下,都会发出嗡嗡的鸣叫,谁不小心都会惹出异常祸端来,所以也没有敢大意。

    当看到人流水一般从后边蜂拥而入的拜堂寨人马,尤家庄的人轰然变色,哪怕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这么多突然出现在庄子里,都知道对方绝非抱着善意而来。

    邱子通只是简单的一挥手,勐然怒喝:“杀!”

    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弓箭手便掣弓引箭,发出了第一拨攻势。

    猝不及防的尤家庄丁在第一波打击里便倒下了十来人,更糟糕的是这些中箭之人的惨叫悲鸣更是摧毁了他身旁人抵抗的意志。

    本身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本身数量和战斗力都不在一个水准上,而且邱子通他们表现出来的凶悍气势更是彻底压制住了尤家庄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尤家庄便上演了一处攻杀一边倒的溃灭战。

    尤家庄的溃败几乎没有对旁边的苏集寨和莲花寨产生任何影响,邱子雄之前所作的充分动员和精心准备在这一回发挥出了巨大效用,再加上冯紫英也为他们提供了极其精准和有效的情报,使得他们在一举拿下尤家庄之后,毫无阻滞地便攻入了苏集寨和莲花寨,三千余人在这一刻完美地展示出了战斗力。

    仅仅两个时辰,三个村寨近六千人便落入了邱子雄部的控制中,而付出的仅仅是不到一百人的死伤,其中阵亡的不到四十人,可谓微乎其微。

    而收获却是异常的丰厚。

    邱子雄甚至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其他,他只关心粮食和武器这两样物资,前者是冯紫英所关注的,后者则能迅速让自己的损失得到补充,甚至可以进一步壮大力量。

    虽然这三个村寨都是隶属于怀宁寨的范围内,但是并非说这里边就都是一片祥和,对于村寨中主事者一样有很多人不满和仇视,一样有很多人身处最底层忍饥挨饿,当邱子雄的大军攻入将这一切规则枷锁彻底打碎后,无数人主动向邱子雄投效,甚至让邱子雄都觉得棘手。

    多达六七百人想要投入他的麾下,让他不敢轻易接受,如果都按照这样的规模下去,岂不是要不了多久他就得膨胀到上万人?

    这未必是好事。

    邱子雄和很清楚自己这一仗说明不了什么,真正的考验还远未来到,如果自己部下充斥了太多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缺乏训练的农夫,那自己这支部队要栽筋斗也就为时不远了。

    但眼看着这数百精壮都是一门心思要加入进来,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部下们都有些难以拒绝,再加上从苏集寨收罗到的一批武器驴马,要说没有一点扩大规模的心思,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老大,抓到了,苏集寨寨中的管事,审问了一番,寨后的仓房中大概有粟米一千八百余石,小麦九百余石,另外还有面粉五百余石,粳米也有一百余石,……,后庄还有三百多只羊,百余头猪,”苏伦满脸都是兴奋,热切地搓着手,“老大,其他的也就罢了,这面粉咱们要定了,务必要带走,后庄还有十余辆大车,正好可以用来装载,走哪里咱们都得带着,……”

    对于士卒们来说,恐怕最幸福的莫过于吃到炊饼蒸饼作为随行干粮了,这年间,比什么都踏实,都管用。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围点打援,进退两难

    邱子雄也是浓眉一扬,兴奋无比,这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

    即便是给他的情报消息也只说怀宁寨存粮应该在万石以上,但是这个怀宁寨是指狭义的怀宁寨,也就是郭家寨和其周边几个村寨。

    像更外围这些依附于郭家寨的村寨是没有计入的,但那边线报也粗略估计过,像苏集寨这些略大的村寨中苏家这种大户人家,估计米麦凑起来也应该有千石以上的存粮,但应该不超过一千五百石。

    现在这一查获就大大超出了预测,甚至翻倍了还有多,尤其是内里还有面粉和粳米这种精粮,也足以说明这个苏家不简单,或者说苏家四个女儿真的太过勾引人,让官府和郭家都格外看顾了?

    冯紫英给他的指令就是,凡拿下村寨,财货可以拿走三成,但粮食最多只能拿走一成,官军很快就会跟进来接手。

    冯紫英在自己军中肯定安插和收买得有人,这一点邱子雄还是明白的,而且肯定不止几人。

    对此邱子雄倒是无所谓,换了是自己,肯定也会这么做,否则自己要真的反了,不受控制了,那冯紫英岂非偷鸡不成蚀把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好事,一来可以证明自己,二来也足以说明冯紫英对自己这支人马的重视。

    而且这三成和一成也只是冯紫英给的一个大概比例,真要多点儿少点儿,冯紫英肯定也不会介意,只要自己不做得太过分,巡抚大人肯定大人大量,不会计较这点儿。

    比如这五百石面粉,在整个三千多石粮食中就略超比例了,真要拿走,冯紫英也不会在意。

    不过邱子雄也没打算占冯紫英的“便宜”,粮食多拿一些,那财货多留下一些便是。

    他不希望因为这些细节在冯紫英那里留下一个不好印象,毕竟日后自己的前程都还系于对方好恶呢。

    “问过为什么存有这么多粮食?”邱子雄随口问道。

    “审问过了,据说是县里部分本该留存的粮食也都寄放在这里和郭家寨,但这边寄放数量不大,也就是只有八百石,主要还是苏家自家积蓄,……”孙仑兴奋得直搓手,“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咱就让兄弟们在这苏集寨就地生火,先一人做个二十斤饼,把这面粉给全数用光。”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做梦了,我估摸着郭家寨和青涧县里怕都是不肯善罢甘休了,铁定要来夺回去。”邱子雄叉着腰,“县里可以暂时不管,七十里地,明日都未必能赶到,但是郭家寨么,这才十里地不到,就看郭家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打发走了孙仑,很快从莲花寨和尤家庄的缴获也呈报了上来,相比苏集寨,莲花寨和尤家庄就要寒碜许多了。

    莲花寨不过一千石出头的粟米,还有一百余石小麦,面粉仅有五十石,尤家庄更可怜,只有八百石粟米,小麦略多,二百石,面粉半点皆无,当然这也和这两个村寨规模比苏集寨小得多的缘故。

    但无论如何这加起来也不算少了,对于人马不过三千余人的邱子雄部来说,不无小补。

    至于财货也不少,因为繁杂琐碎,所以还在清点之中,但邱子雄对财货却不是很在意。

    因为他很清楚,在未来这一年半载的奔波生涯中,决定自己这支人马能不能生存下去的关键因素是在于能否抢夺到足够多的粮食,而非财货,而那一位显然也不是对财货感兴趣的人,人家是要做大事的。

    “老二,你就别管他们去清点财货的事儿了,那不重要,盯着郭家寨那边,那才是怀宁寨的大头,我倒是真希望郭家敢出兵来救这边,那样可以避免咱们攻坚,来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

    邱子雄叮嘱着邱子峰,在几个兄弟中,邱子峰做事最为精细稳重,尤得邱子雄的信任。

    “大哥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在苏集寨北面向前延伸探索了,另外也部署到位了,现在郭家寨能拉得出来的寨兵我估计也就是一千来号人,战斗力如何现在还不好评价,如果都适合苏集镇和尤家庄这一类的兵丁相若,那这一仗就没有多少悬念了。”

    邱子峰这么一说让邱子雄心中踏实许多,“那我还真盼着他们攻出来了,也好一战定乾坤。”

    “郭家还没那么蠢吧。”邱子峰摇头,“起码也该派人出来打探一番才来决定是否增援才是,倒是青涧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不出兵来,说不过去,知县都当不长久了。”

    二人正说着,何涣和邱子通也进来了,“老大,大哥,各寨的钱银财货也大概清理了出来,粗略估算了一下,金子有四千二百两,银子九万八千多两,其他珠玉首饰这些就不好计算了,另外绢绫绸这些苏集寨苏家就有两百多匹,其他加起来也有两百多匹,全数计算一下能有五百匹,棉布土布共计有一千余匹,驴、马、骡、牛二百余头,猪羊五百余口,……”

    何涣汇报的民用物质,邱子通则说的是涉及到的军资:“皮甲八十余副,大部分都有些破损了,估计应该是从榆林军那边淘来的货色,铁叶甲铁丝甲有八副,我试了试,笨重不灵活,不堪一用,难怪丢在仓库里没有人用,枪矛一百六十余支,各类刀具八十余具,盾牌一百二十具,……”

    “都登记造册了吧?”邱子雄点点头,“金银财货,尽量不要,马驴骡多留,猪羊可以宰杀食用一些,但不宜多用,武器甲胃全数留下,这是咱们日后壮大的本钱,……”

    “大哥,金银一点儿不留,是不是有点儿……”邱子通迟疑地问了一句,“大家伙儿拼死拼活打这一仗,若是半点儿想头都没有,也许大家就会有怨言,……”

    “有怨言?我问你,这钱银谁能拿到手?”邱子雄冷笑,“小兵小卒能拿到么?还不是下边军官们,可他们拿到这些做什么?未来这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要四处奔波拼杀,拿着这些累赘作甚?等到官兵围上来,还是其他义军来火并我们?一旦有了金银,这些人还有几分拼命心思?没准儿就要寻思,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干脆脱身寻个身份摇身一变成良民过自家小日子去了呢。”

    邱子雄的话让邱子通和何涣都是微微色变,仔细一想,还真的有此可能。

    若是这些中小头目们囊中有了金银,还有几分上阵搏命之心?

    只怕都幻想着能寻个机会脱身,老婆孩子热炕头去过安逸日子了,那这支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所以,金银就别太惦记太多了,下边士卒们可以每人发上一二两银子助助兴,其他就别想了,武器军资粮食我们日后生存下来的根本,驴马这些也是须臾离不得的,能让我们的辎重物资都能轻松带走,其他的,带走之后再慢慢丢弃,留给‘后来人’嘛。”

    邱子雄一锤定音。

    就在邱子雄一举攻陷怀宁寨外围的这三座村寨之时,整个怀宁寨乃至青涧县都哄乱震动起来了。

    原本都以为这些乱军在吴堡城下受挫失利,又传来巡抚大人坐镇吴堡要准备以两手应对,收编和剿灭来彻底解决这些乱军,大家都都盼着局面能因此改变。

    但没想到巡抚大人的手段也只能起到部分作用,只有不到一半的乱军投降接受了招安,而剩余的两支最大的乱军,伯颜寨和拜堂寨重新竖起了反旗,而且还引来了不少其他乱军的拥戴投效,两支乱军势力又迅速膨胀起来了。

    只不过这两支乱军都不再进攻吴堡,显然是吃了大亏就要避实击虚了,这才转道南下选择了青涧。

    这一来青涧,就搅起了滔天巨浪,首先就对怀宁寨发起了勐攻,打了各方都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行军速度,以及对局面情况的了解,都令人吃惊。

    “怎么办?”怀宁寨中心区域的郭家寨中郭氏一族的首领郭彦波恨恨地捶打着手,“这苏老白竟是任地无用,我已经给他去了信,提醒他小心一些,莫要大意了,那些乱军随时可能南下而来,结果呢?他还是在梦里酣睡,根本不做防范,现在却如何是好?”

    “大伯,以苏集寨那点儿人手,就算是有所防范也很难抵挡得住乱军的进攻,邱子雄的拜堂寨人马是边寨最强悍的一支乱军,而且又得到了其他乱军的投效,苏集寨三寨的人马不过几百人,怎么能打得赢?”

    下首的男子忍不住道,他便是苏老白的女婿郭金定,对自己这位遇事就只能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的大伯很是不满意。

    “五郎,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最起码三寨如果能抵挡一阵,我们也能来得及赶去增援,但现在,我们怎么办?”郭彦波轻哼了一声,这个侄儿是被苏家女儿迷了心,都忘了自己姓郭了,“按照你说的,我们去也白搭,那干脆不去,守好自家门?”

癸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乱势破局,彰显本领

    “大伯,咱们这点人马怕是无法和那些边寨兵抗衡的,去了只怕还会要遭遇伏击吃个大亏,弄得兵败人亡。”

    郭金定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位大伯是没了主意,但是又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一副族长身份,深怕被自己这一支给压了下去,心中腹诽不已。

    “但若是不去的话,苏集寨它们一旦陨灭,我们怀宁寨这边也就难保了,所以我们要去救,但不能只有我们一家去旧,应该和县里协调好,请县中民壮全力增援,另外我们也需要调集其他村寨的兵力一起支援。”

    “县里增援肯定是必要的,但是要调动其他村寨,恐怕有难度啊。”郭彦波迟疑起来,看了自己这个表现远胜于自己几个儿子的侄儿,莫不是这个侄儿又要借此机会拉拢其他村寨,彰显他的本事,提升他们二房这一支的身份地位?

    “大伯,有难处也要去请救兵,拜堂寨兵强马壮,许多都是边军逃卒,我们这边的兵力疏于战阵,哪里是他们对手,只能依靠人多一起围攻,其他村寨他们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故例?若是真要把我们郭家寨也都打败了,那整个怀宁寨这一片谁还逃得了?”

    郭金定苦口婆心:“若非绥平寨太远,赶不及,我都要派人去绥平寨求援了,但绥平寨来不及,周边村寨去召集还是来得及的。”

    “也不知道这个拜堂寨怎么会突然南下,他们不是绥德那边的,不该去打绥德打米脂打葭州么?”郭彦波还沉浸在这种懊恼之中。

    本来今年大旱,各地治安都不稳,小股子乱军层出不穷,好不容易和县里一起把县中的几支乱军趁着他们还没有起势给撵走了,没想到撵走了虎,却还来了狼,而且更加贪婪凶狠。

    “大伯,现在不是考虑拜堂寨为什么突然南下的问题了,迫在眉睫的是要怎么救苏集寨那边,或者说要解决这支乱军,否则我们肯定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郭金定气得差点儿要吐血,压抑住内心怒意道。

    “可是县里的民壮距离我们这边还有好几十里地,等到他们点齐兵马过来,起码都是明天了。”郭彦波踌躇不决,“还来得及么?”

    “来不及也要打,否则被拜堂寨各个击破,我们就完蛋了,而且这些村寨里也是无赖暴民不少,他们得此机会,难道还不趁机一道作乱?”

    郭金定的话让郭彦波也是悚然一惊,自己郭家寨里,就算是郭姓族人里边一样有远近亲疏,一样也有对自己这一大家子不满的,也有吃不饱饭的穷人,他们难道就没有趁此作乱的心思?

    郭金定的话让郭彦波终于下了决心:“也罢,我派人去县里,五郎,你去安排召集周围村寨的兵丁,务求要一举灭杀拜堂寨这帮贼寇,……”

    就在邱子雄率领以拜堂寨为主的“乱军”在怀宁寨攻城略地,大肆收获的时候,莫德伦也已经率领伯颜寨为主的“乱军”西进绥德了。

    不过莫德伦绕过了绥德城,径直一路向北,看似直奔米脂城而去,也引来米脂方面惊恐无比。

    但莫德伦的伯颜寨在一举攻克了州城东北的延福城之后,气势大盛,收获大量米粮和财货。

    延福城是前隋开皇年间的延陵县老县城,唐代改名北吉州,后又更名匡州,而当年梁师都曾经率领突厥大军入寇这里,这里在宋处就废县了,不过仍然是绥德州境内有数的大城,绥德州东北多家豪门大户尽皆居住于此,正好被莫德伦的伯颜寨堵个正着。

    邝氏父子率领的突锋营紧跟在伯颜寨乱军身后迅速跟进,不过莫德伦的伯颜寨“兵强马壮”,尤其是驴马众多,行军速度几块,只用了半日就攻下了延福城,等到突锋营赶到的时候,伯颜寨的人马早已经丢下了延福城转道向西而去了。

    突锋营一路紧随,在延福城收缴了大量尚未被乱军拉走的粮食财物,但是延福城内的几家大户子弟亲卷均被乱军带走,有的被杀死,有的失踪,一片狼藉。

    “这莫德伦跑得挺快啊。”邝正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还在燃烧的延福城城楼,这是乱军撤离时烧毁的,城门洞开,乱军士卒早已经无影无踪。

    “父亲,要跟进追逐么?”邝天庚忍不住问道。

    “追什么?万一被乱军来一个回马枪或者伏击呢?”邝正操摇了摇头,“立即向巡抚大人报告,请求绥德州的地方官员来收拾残局,幸好还有如此多米粮尚未被乱军拉走,……”

    ……

    南北两路乱军的突然“爆发”,似乎一下子让整个陕北都陷入了混乱。

    而且几乎每到一处,乱军都能迅速攻破他们所需要攻下的目标村寨和城池,除了绕开了州县所在城池外,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一路攻城拔寨,攻无不克。

    从七月开始,突锋营跟随着伯颜寨的乱军一路西向,先后攻破绥德的延福城、开光城,然后迅即转道向南,又在州西南的魏平城大破绥德赶去的卫军,这是绥德州仅次于州城的大城,自后周时代就是绥德那边最重要的集镇和城池,多有缙绅居住于此,此番被攻克,绥德州南部缙绅豪强几乎被斩杀一空,横尸遍野。

    紧接着莫德伦又向西南安塞突进,一举攻陷芦子关,又在芦子关南下,占领了塞门砦,威胁安塞县城,整个延安府北部一片哗然。

    莫德伦的表演让邱子雄也有些坐不住了。

    在获知了郭家召集周遭的村寨兵丁与郭家堡家兵共同联手南下,与从青涧县城出发的民壮实现南北对进之后,邱子雄以邱子峰、何涣二部阻击青涧民壮于南部,自己亲自率领主力勐攻郭家寨兵和召集起来的村寨兵,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击破郭家与周边村寨的联军,一举歼灭这些寨兵三千余人,而邱子峰与何涣对青涧两千民壮的阻击也是打得有声有色,愣是没让青涧民壮死伤数百人都未能前进一步。

    在击破了郭家联军之后,邱子雄命令孙伦率军趁势押着郭家俘虏寨兵直接劝降了郭家寨,而自己则率领剩余兵力挤入南线战场,成功地将后撤的青涧民壮堵截在距离青涧县城不到五里地的野地中,将其全数歼灭和俘虏,青涧县丞率民壮投降。

    “这厮!”冯紫英又气又有些无奈,没想到邱子雄还真的和自己来了一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自己让他别去碰青涧县城,他却利用全歼青涧民壮的机会以如果不投降那么破城之后要屠城威吓青涧县城里的士绅,直接逼降了青涧县士绅官员。

    汪文言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就不必太约束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的战术性行动了。

    “大人,拿下青涧县城并非没有好处,这样一来邱子雄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正在延川那边活动的左拐子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联系了,甚至可以让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奉邱子雄为盟主,为日后南下进入延长、宜川、洛川这些地方做好准备了。”

    汪文言的话并没有让冯紫英释怀,他摇摇头:“文言,攻下了青涧县城,对县城中的官员士绅怎么处置?这是一道难题,若是杀戮过甚,我怕日后难以给邱子雄他们一个脱身的理由啊。”

    汪文言笑了起来,“这还不简单?王左桂的兄弟便是被知县赵元生吊死的,苗仁美更是被县里士绅逼得家破人亡,让邱子雄以此位饵钓王左桂和苗仁美来投,然后假意将这些交予他们处置,邱子雄他们先期南下,这后续事情,王左桂和苗仁美肯定会比邱子雄他们做得更绝,大人对邱子雄有承诺,可对王左桂和苗仁美他们没有承诺,谁也说不上什么来。”

    汪文言的这个建议正合冯紫英的意图,想了一想,便同意了这个意见,遣人去和邱子雄那边一说。

    “那莫德伦这边,你觉得如何?”两路齐发,莫德伦似乎比邱子雄打得更顺手,进展更快,邱子雄还在青涧盘桓时,莫德伦已经横扫绥德,进军安塞了。

    “由得他去,他那边本来就更为贫瘠,让突锋营慢慢缀着就行,收罗回来的粮食就地储存转为官府赈济用粮,这一后续的事务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若是再被那地方上的虎狼之吏给吞没了,那大人这份险就白担了。”

    汪文言更为担心这个,这沿线打破的城池堡寨,收缴了大量粮食,除了部分转为军粮外,其他主要就是要用来安抚赈济地方,若是不能把饥民流民安顿下来,这乱军乱民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已经让孙一杰的按察使司派出三名佥事并多名吏员过来,延安府中潘汝桢也要出一些人手,负责来具体经办这类事务,按察使司的人负责监督,我想就在我眼皮子下边,这帮人还不至于太过放肆,我也只能管着眼下这一段时间了。”冯紫英叹息道。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借人用人,紫英发招

    汪文言听得这么一说,心中稍安。

    这打破当下各州县的格局,虎口夺食,本身就是一种不能长久的饮鸩止渴举措,只能说拖延这些饥民爆发时间,想尽办法熬到明年夏收。

    但现在的情形是肯定做不到,还得要靠冯紫英自己通过朝廷或者借贷方式来运入部分粮食,才能勉强拖到明年,还得要祈求明年老天爷开恩,多降一些雨水,才能让饱受大旱之苦的陕西能缓一口气。

    “大人,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要能稳住延安府,那么平凉和庆阳那边人口要少得多,就算是出一些乱子,也还可控,而延安府的关键在于南北,就目前来看,北面情况基本上已经被平定下来了,接下来的就是稳住局面,潘大人还算是比较得力的,有他出头,大人做后盾,葭州、米脂、绥德、安塞、府谷、神木诸县基本上能平息下来,当然粮食得要保证,现在的关键还是南边诸县。”

    汪文言的关注点已经放在了南边,“南边走线论理旱情远比北面好,而且条件也更好一些,但这乱情却更为突出凶勐,这里边和地方官府士绅的凶暴贪戾有很大关系,相比之下,怀宁郭和绥平胡家都hi小巫见大巫了,所以还得要看邱子雄的表现,所以我支持邱子雄打下青涧,这样壮大声势之后,可以让其以盟主的身份吸引更多的乱军来投,进而指使这些乱军行事,……”

    冯紫英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了半晌,“嗯,我就怕尾大不掉啊,一旦邱子雄在南边儿起势,真要成为你所谓乱军盟主,西安府东边诸州县恐怕也要被他所掌控,甚至可能影响河东那边,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觉得他会不会为了他自己的野心,舍弃在家乡的卷属?”

    汪文言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人都是会变的,真要到了那一步,谁也不敢保证,邱子雄比莫德伦更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冯紫英想了一想,“归根结底,还得要看我们自己的力量,若是我手中能有随时将其击溃的实力,他便只能是我手中的棋子,任我所用,可我若是无制他之力,只怕他就未必那么听话了,若是遇上什么变故,那就更不好说了。”

    汪文言点头赞同,“所以还得要把突锋营、摧城营以及越山营尽快建成,只要这三营军队在手,就不怕邱子雄心生异志,另外治本之策,还是要让饥民有路可走,否则,依然是杀不胜杀,防不胜防,大人,大同那边的粮食,什么时候可以运过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还得要等一等,另外我也想办法要从河南那边运些粮食过来,否则难以维系。”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这一趟陕西之行不会轻松,摆在面前就是数以百万计的灾民饥民怎么熬到明年夏收?

    在永平府的时候,他成功地摆平了流民灾民饥民,那是因为数量太少,而且永平府的情况也要比陕西好得多,可垦荒地也要多得多,再加上丰富的煤铁资源与良好的港运条件,山陕商人又全力以赴,打造起了这个庞大的煤铁基地以及后续的各种产业链出来,所以他才有底气来接下接近十万从顺天府迁移过来的流民进行消纳。

    即便这样,这些流民的主要去向还是修建驿道,以工代赈来熬过那一年时间。

    但现在他要面对的数百万饥民灾民,而且相当数量已经从饥民灾民变成了暴民乱民,对付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永平府那点儿手段就不够用了。

    他考虑过以工代赈的问题,陕西是个缺水地区,尤其是陕北,水利设施的建设需要大量劳动力,要说各府州县官员手里也都捏着随时可以推动建设的计划,但是唯一欠缺的就是钱粮物,没有这几样,都是空谈。

    另外陕西的驿道建设一样相当落后,对于商业流动也有很大限制,如果要以工代赈,在这方面同样可以实施。

    关键就是钱粮物。

    冯紫英的想法就是驱使莫德伦和邱子雄两部“乱军”打破现有地方格局,铲除相当部分可能会阻扰影响施政的豪强缙绅,一方面能从中“筹措”到部分粮食、物资,另外也能安插一些投效自己而自己也信得过的干员能吏,把地方事务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图做起来。

    但靠这个还远远不够,“打土豪”的确能获取一些钱粮物资,但一来非长久之计,二来数量也不足以支撑数百万人湖口,所以还需要外援。

    在离京之前,冯紫英就和忠顺王、贾芸计议过,恐怕还得要在海通银庄告贷一番,但数量暂时不确定,如何偿还,恐怕只能从开发陕西的煤铁资源以及盐池开发来考虑了。

    就这一块,冯紫英也和山陕商人那边通过气,但陕西条件显然远不及靠海的北直那边,首先在交通运输条件上就相差甚远,成本上就要高一大截,只能说是就满足陕西本地的需求来开发,不过陕西本省市场还是有这么大,所以才引起了范曹两家的兴趣。

    冯紫英也不是神仙,面对数以百万计的饥民他也变不出粮食来,还是得从各方渠道来弄,才能把这场放在前世明末也许就是李自成一样颠覆王朝的大起义给平息下去。

    明末大起义之所以平息不下去,其关键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粮食来稳定灾民,没有合理的方略来解决乱军,最终就是不断的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周而复始,最终不可收拾。

    以乱军打土豪为主,朝廷三十万两银子、海通银庄必要的借贷、山陕商人的提前支持为辅,另外从天津那边引入土豆、番薯和玉米三类已经经过培育的种粮来,尽快让其在陕北地区生根发芽推广开来,这会成为冯紫英施政的一个重点,也是冯紫英考察地方官员能力与否的一个重要依据。

    “镇璞来了?坐。”冯紫英的巡抚衙门用了肤施城里一座寻常大宅,比起吴堡城里的那座大宅格局差不多,不过巡抚衙门的正式招牌打了出来,那意义又不一样,所以居所就选了巡抚衙门旁边的一座宅院。

    “大人见招,可是有什么急事?”自打冯紫英进了肤施城,潘汝桢就一改以往不紧不慢的作风,开始忙碌起来。

    冯紫英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在稳定延安府中部诸州县的治安状况同时,筛选出一批官员吏员出来,以备他用。

    冯紫英专门叮嘱了要品德操行过得去而能力突出的,这个要求在当下,对下边官员们来说可不低。

    不过听闻是巡抚大人的交代,没等潘汝桢吱声,已经听闻到消息的各方官吏已经蜂拥而至,潘汝桢府上立即门庭若市,应接不暇。

    潘汝桢却知道这不是一个轻松差事,冯紫英交给了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要对这一批选出来的人作保,出了问题,那就要唯你是问。

    潘汝桢在延安府也干了好几年了,自己手底下自然也是有一批官员吏员的,明知道冯紫英开出的这个条件既是诱饵,又是陷阱,但是潘汝桢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往里跳。

    把自己的这帮人交给他,就意味着和冯紫英高度绑定了,而且是无法解绑的死结。

    帮冯紫英做一些事,卢川也许能容忍,毕竟冯紫英是巡抚,就在肤施城眼皮子下边,谁也不敢说不按他意见做事,但如果把手底下的人都交给冯紫英,那就是站队了,而且是没有回头余地的站队。

    不过这个诱饵陷阱也让潘汝桢没有选择,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冯紫英往前走了,只有冯紫英在陕西大获成功,他才能出头,否则卢川得势,那自己的结果就是灰熘熘滚到外省那个旮旯里去待几年以待时机都算不错了。

    可下边的官员也需要机会,潘汝桢给他们创造了如此机会,他们当然要牢牢抓住,所以潘汝桢现在毫无保留地是跟着冯紫英冲了。

    “镇璞,大同过来的粮食已经到了老牛湾那边了,很快就要过河,大概有三万石,后续还会有一些过来,这批粮食主要就是要稳住整个延安府的,现在北边这几个州县的收获估计熬到今冬没太大问题,但是再往后,就难了,还得要从外边来一些粮食才行,所以你要安排分配好,不能有丝毫纰漏,你举荐的人,我都大胆用,如果出问题,唯你是问,但如果此番事情做好了,我不吝向吏部举荐,以示朝廷的嘉奖。”

    “粮食来了?”潘汝桢也是精神一振,总算是来了,手中无粮,心里发慌,延安府府库中这点存粮只是杯水车薪,潘汝桢早就丧失了信心,若是没有冯紫英来,他也早就盘算着自己能拖到什么时候,怎么才能避免被乱军裹挟的下场了。

    现在么,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这个延安府的知府坐稳了,而且未来可期。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布局后手,有条不紊

    莫德伦和邱子雄的两路乱军西进南下搅得整个延安府一团糟,但是很快潘汝桢也就看出了端倪,每每乱军得手都会被跟进的官军撵得四处逃窜,丢下大批钱物粮食,尤其是粮食,更是收获颇丰,而地方豪强士绅也被席卷一空。

    这几乎就让官府白捡便宜了,潘汝桢也就隐约明白这里边有猫腻了,但若是没猫腻,延安府数十万人怎么过?

    但即便如此,这些收缴来的粮食也还不足以让整个延安府的灾民熬过这一年时间,没有外界的助力,乱局还会重新继续,甚至恶化。

    但他也听说巡抚大人应该是胸有韬略早有规划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敢来,就得要带着些东西来。

    “大人是说从河东过来的粮食?”潘汝桢也有些惊讶,山西的情形也不太好啊,一样遭遇大旱,只是略好于陕北罢了,从大同那边运来,也就意味着这应该是从北直隶那边过来的粮食,这成本就太高了。

    “嗯,河南这边很快也会过来一批,但不会给延安府了,西安府以及庆阳、平凉那边恐怕也还需要一些,现在这种情形下都还不好说,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所以弄回来的粮食,无论是从‘乱军’手里夺回来的,还是外敌运进来的,镇璞,你要让下边人安排还,若是有贪污之事出现,我第一个就不能饶你们,明白么?”

    冯紫英语气不重,但是潘汝桢却明白这是底线,也是巡抚大人未来从陕西巡抚起步回京的政绩亮点,决不允许任何人伸手来在其中做手脚。

    “大人放心,下官知晓轻重,定会派最稳妥清白之人去做这些事情,务求不出半点差错。”潘汝桢躬身领命。

    “嗯,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另外就是我也已经让人从北直隶那边送来一批土豆、玉米和番薯的种子,数量还不小,正在路上,而且也会来一批从事这些种植的行家,帮助陕西开始种植这种耐寒耐瘠薄的高产作物。”

    冯紫英很清楚这个时代的官员中虽然也有对农事较为精通的,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稀罕的,对于新引入作物就更会持怀疑态度,要强力推进这些作物的种植并迅速产生效果,只能动用官方力量,如果要用引导劝导的方式,那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效果。

    “你让各州县中选一批精于农事的吏员和乡间老农,到时候都要来学习一下如何种植,陕北贫瘠缺水,但这三样作为是从海外引入,不择地,耐旱耐贫瘠,山地、沙地、旱地皆可种植,而且产量颇高,虽说味道和我们日常食用的粟米、小麦有些差异,但是多习惯一段时间,就会觉得甚至比粟米更感口。”

    “大人,下官也曾经听说过徐大人在顺天府那边培育这类作物,这等年头,能填饱肚皮不饿死人就是天大的喜事,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味道口感,关键是要能耐旱不择田地,另外就是产量能不能高,这才是关键,那土豆怕就是类似于豆子的味道但是生长在土中?亩产能有多少?”

    潘汝桢还是有些见识的,徐光启是朝廷颇有名气的官员,能辞官隐居在天津卫培育这类从西夷引入的作物,肯定是不同凡响,所以他也还是很感兴趣。

    特别这陕北的条件就是如此恶劣,如果真有不择土地耐旱的高产作物,那对于自己这个知府来说能推广开来,日后变乱的风险也能减轻许多了。

    “土豆的产量还是要看土质,但是最瘠薄的山地,甚至是粟米没法种植的薄地,土豆起码也能产上十石吧。”冯紫英也不清楚现在的农业水平,种上土豆能亩产多少,但是他大略看到过一个未经考证的数据,大概是在清代土豆亩产可达二千五百斤,也就是十六石左右,那么他打个六折可能差不多。

    “十石?!”潘汝桢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手中茶盏给打了,“能有这么高?随便什么地都能这么高产量?”

    “薄地我估计七八石肯定是有的,而好地估计能到十二三石,不过这玩意儿和粟米小麦不一样,小麦粟米收获晾晒之后也不过损失二三成,但土豆不能晾晒,所以没那么耐饿,但无论如何这土豆在许多薄地山地上种植都要比粟米小麦强太多,但这一条,就足够了。”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

    “若是真有这么高的产量,那无论如何延安府都应该推广种植,特别是还耐寒耐瘠薄,那就更不用说了。”潘汝桢也是有些兴奋,“大人,若是种子送来,不妨现在肤施、甘泉、安塞三县试种,这三县下官有把握能迅速推广执行下去,或许明年就能见到效果。”

    肤施、甘泉、安塞三县是潘汝桢控制力最强的三县,就在中部地区,而且论土质也还过得去,若是能见到效果,也能迅速向南北拓展。

    “嗯,我看可以,具体你来安排,我只要看到效果。”但对于潘汝桢的态度冯紫英还是很满意的,“把吴堡也加上,夏大人也很希望能在他那里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潘汝桢点头,看来夏之令也是颇合巡抚大人胃口,不过这对潘汝桢来说无关紧要,全府十多个州县,哪个州县现在都艰难,能多解决一个县的问题,对自己也是好事。

    来听到两个好消息,潘汝桢的心情也是大好,也顺带问起了冯紫英的行程:“大人,下官听闻布政使司那边也在催促大人尽快南下啊,卢大人可能也有些着急了。”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镇璞在西安府也有消息?”

    潘汝桢也不隐瞒,“回大人,还是有几个朋友,来信中也提到卢大人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加上西安府东边的州县局势未见好转,大人给他的命令可是要守住蒲州——同州一线,但现在听说蒲城一带乱军攻势很勐,卫军有些抵挡不住,虽然蒲城尚未失守,可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就不好说了。”

    这个情况冯紫英其实也知道,他给卢川、孙一杰划的线就是同官——蒲城——同州——华州这一线不能丢,甚至内心也考虑过同州可以丢,但是蒲城绝不能丢。

    蒲城一旦丢失,乱军兵锋就直逼耀州——富平一线了,那就直接危及到西安城了,但现在看来西安那边未能做到,这也不能全怪卢川,谢震业这个废物是真废物,这么些年卫所军队真的是被他给搞废了。

    潼关卫的军队应该是可以拉出来一打的,但是无论是谢震业还是冯紫英都不敢下这个决定,一旦潼关卫出了乱子,被乱军控制,那陕西出中原的咽喉要道被卡断,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对这样一个结果,冯紫英也很无奈,只能寄希望于卢川和谢震业逼着西安府那边给力一些,另外就是要看邱子雄南下的速度了,但是拿下青涧,距离白水、澄城这一线都还远得很,没有两三个月根本打不到西安府境内,所以这有些奢望了。

    “徐良彦此人如何?”冯紫英突然问道。

    潘汝桢心中一震,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缓缓道:“徐良彦是河南陈州人,元熙三十六年进士,出任西安府知府之前做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副使,然后转任苏州同知,后又升迁四川布政使司右参议,三年前升迁至西安府知府。”

    “嗯,陈州人。”冯紫英点头,这他也知道,属于开封府,距离侯氏兄弟和练国事家都不算太远,“此人做事如何?”

    “做事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处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眼皮子下,这个知府可不好当。”潘汝桢澹澹地苦笑了一下,“徐大人在里边也是左右为难,受了不少夹磨罪,好在徐大人做事精细老到,卢大人和孙大人都还算过得去吧,……”

    潘汝桢的这番话和汪文言的了解差不多,徐良彦虽然做不到左右逢源,但勉强做到了两不得罪,不过也就意味着卢川和孙一杰都不太喜欢他,只是西安府知府位置不一般,也不是卢川和孙一杰想动就能随便动的,加之徐良彦做事老到,没出什么纰漏,所以一时间还能稳住。

    但如果西安府东部局面继续恶化,虽然这军务上他这个知府其实没多大责任,但卢川若真是要好茬儿,也未必就找不到。

    “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

    等到潘汝桢离去,冯紫英才把汪文言招来,把上次徐良彦私人幕僚带来的信件再拿出来看了一遍,“文言,这个徐良彦,你觉得是否可用?”

    “就目前来说,哪怕拿不准,也只能一用了。”汪文言沉吟着道:“西安府的知府,肯定都是吏部挂了号的,不像潘汝桢这样没根脚,大人不妨一用,至于日后,倒也不必太计较。”

    冯紫英深以为然,别指望着人人都见了自己纳头就拜,徐良彦肯定是在朝中有背景的,否则卢川不可能拾掇不下来,自己就不必太苛求,当然若是事情做不好,自己也不会客气。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用人之道,择其可行

    冯紫英终于感觉到了巡抚之所以被视为一个临设职位并非无因了。

    因为自己麾下没有一个完整的行政官僚体系架构。

    省一级的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都不是自己的直接部属机构。

    承宣布政使司对的是除兵部、刑部之外的其余五部,提刑按察使司对的是刑部和都察院,都指挥使司对的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自己这个巡抚是受内阁委派,名义上是奉皇帝旨意办差,但挂衔则是兵部右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也就是说,自己的职权范围主要在负责军务和访察官吏,但实质上却又要对内阁负责,要把整个陕西全省的军政事务都要承担起来。

    可手底下有没有常设的行政机构和人员,不得不借重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司来执行,这就尴尬了。

    三司都在西安,自己却在延安。

    而且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布政使卢川是二品官,即便是自己在陕西干得再出色,回去也顶多就是升为三品,距离卢川都还差一级。

    当然这只是职衔上,并不重要,巡抚代表皇帝和内阁行使权力,他便是一品,也一样要服从。

    但服从只是服从权力和职责,而非服从这个人。

    自己这样一个小字辈,无论是卢川还是孙一杰,只怕都很难心服口服。

    倒是谢震业应该是心甘情愿地服从自己了,都司这一块事务几乎是令行禁止,这让郑崇俭、孙传庭和陈奇瑜他们仨都很满意。

    不过作为巡抚,直接针对府州一级也并非不行,只是就显得没那么名正言顺。

    如果府州一级主官十分配合支持,当然好办,但如果不咸不澹,不那么配合,动辄以需要上报三司,那效率一下子就会下降许多。

    在延安府不存在任何问题,潘汝桢已经彻头彻尾投向了自己,所以一切事情做得很顺,但在西安府呢,庆阳府呢,平凉府呢?

    那就未必了。

    不过冯紫英现在也不着急,万事开头难,自己这个头已经算是开得不错的了。

    从吴堡到肤施,从潘汝桢到夏之令,还有米脂的许俊阳和葭州的袁万泉,都已经表现出了愿意投向自己一方的趋势。

    绥德的知州吴德贵还有些矫情,不过冯紫英相信他坚持不了太久,不过是觉得卢川给了他几分希望罢了。

    当他意识到卢川的注意力根本不可能再放在他们这些州县主官身上而要去考虑如何被自己边缘化时,他们就该明白陕西已经变天了,一个属于他冯紫英时代滚滚而来,谁也无法阻挡了。

    神木、府谷的知县也来过了。

    冯紫英对这两个偏处在陕北东北角的县份不是太关心,因为那里直接处于榆林军的阴影下,即便是乱军也只能在边缘地带小打小闹一下,翻不起多大风浪来,唯一可虞的就是疙瘩瘟的蔓延。

    “正好你们两位都来了,沉大人,戚大人,我对你们两县的情况还算满意,也不做太高的要求,只是一条,彻底要把疙瘩瘟给我禁绝了,药方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相关的药材都不是什么金贵或者难寻的,关键在于要根绝传播途径,彻底根除这一带的鼠患,……,这是当年齐阁老和官尚书组织青檀书院一干人编写,我自己执笔的《防疫备要》,虽然浅薄粗糙了一些,但也算是有些想法,你们二人可以看一看,……”

    把神木、府谷两县知县送到门口,冯紫英有郑重其事地弓腰一揖:“此事就拜托二位大人了,从大同过来的粮食,二位大人可以按照我们约定取一部分留下作赈济使用,但记住,需要有度,明年夏收还早,不能仓促用光,那到时候就要抓瞎了。”

    沉戚二位知县也都赶紧回礼,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按照巡抚大人的要求完成任务,这才离去。

    冯紫英也对这两人不抱太大希望,一个五十好几,身体不佳,一个是举人出身,三十八才考中举人,现在也初上任不久,不过府谷知县戚素臻对土豆、番薯和玉米种植都还算感兴趣,对此冯紫英才对他高看一眼。

    冯紫英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后世的市委书记了,主要是接见干部,谈话,交心,考察,沟通,了解,确定做事目标,做事教方法。

    而潘汝桢算什么?市长,主要是负责执行,这么一琢磨,还真的觉得有点儿那么个意思。

    二人一走,“市委秘书长”兼“组织部长”汪文言就来了。

    作为冯紫英最信任的幕僚,汪文言肩负着各项工作的出谋划策和建议,可谓须臾离不得。

    所有的情报要在他这里汇总研判,给出结论和意见,同时许多事务他要参与进行分析预判,以便更进一步的部署考虑。

    同时通过前期汪文言在陕西的半年情报收集,对整个陕西全省干部也都有了一个粗略的认知了解,尤其是一些重点区域重点衙门的官员,更是作了专门的情报收集,随时可以提供给冯紫英作为参考。

    比如像徐良彦、潘汝桢这两个重要府的知府以及庆阳、平凉知府,又比如绥德州、米脂县、葭州、耀州、蒲城、同州、华州这些州县的知州知县长官,还比如布政使司的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这些官员,按察使司的副使,一些兵备道,都是当初汪文言先来西安打前站时冯紫英专门交代的需要收集情报的官员。

    在这个时代,对官员的情况掌握在吏部那里的文档资料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就是一些每年考核,水分太大,还不如托之以心腹让其来代替自己,按照自己的心思来进行一个评估评判更为实用。

    “文言,戚素臻这个人怎么样?”

    “还行吧。”汪文言想了一想,回答道:“戚大人好像是山东兖州人,具体是鱼台还是金乡,我记不得了,反正应该是靠着南直那边了,应该是元熙三十八年的举人,为人实诚,但过于方正,……”

    陕西全省的重要官员汪文言不敢说全数印在脑海中,但是像延安、西安两个府的州县长官他大多都有了解,庆阳、平凉和凤翔三个府的重要州县官他也有所熟悉,其他的府州就只有个别重点知晓了。

    “唔,实诚,方正,做事如何?”冯紫英想了想。

    “做事一板一眼,对于上峰的指示能够执行到位,……”汪文言又想了一想才道。

    “那好,他主动请缨想要在府谷尝试种植土豆、番薯和玉米,我觉得颇为难得,觉得府谷紧邻河东,而且条件不好不坏,正好是实验这三种明作为的好地方,比肤施这边都更合适。”冯紫英抿了抿嘴,眉峰微凝,“而且府谷紧邻榆林镇和山西镇,种植推广见效,能够让榆林镇和山西镇的士卒也尝一尝鲜,顺带感受一下好处,便于推广。”

    “嗯,若是能用本地所产土豆、番薯和玉米替代榆林军粮,那简直就是天大一件喜事了,单单是在节省军粮运输上的消耗成本就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哪怕是能替代一半或者三成,那也都是不得了的壮举。”汪文言显然能想得到这背后的好处。

    三边四镇的军粮基本上首先是由陕西这边的夏秋两季赋税承担,但是肯定不够,才说从山西和河南调入,即便是从陕南和关中运入,那运输成本都不小,若是能依托陕北三府的普及推广栽种来减轻外运的压力,那节省的成本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也能极大的减轻本地的劳役压力。

    “文言,好好选一选咱们这陕北三府的官员,尤其是知县知州,做事得力执行力强的,体恤民生的,不那么贪酷的,下一步明年的这些作物推广,就得要先考虑这些官员所在的州县,这是关系到咱们陕西未来能否避免重蹈覆辙的关键。”冯紫英想得有些远。

    明末大起义主要集中在陕北爆发,后来又在山西和河南成势,其实就是大旱之后灾民饥民无以为生,而那个时候土豆、番薯和玉米都尚未传入,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在这些地区进行推广普及,顶多也就在沿海地区有些零星栽种,甚至被视为富人的猎奇玩意儿。

    但等到这三类高产耐旱耐瘠薄的作物在北方大规模推广开来时,已经清乾隆嘉庆时候了,人口的暴涨未尝没有这些作物的功劳。

    冯紫英没指望陕西人口能迅速暴涨,但是如果用行政强力手段推广这三类作物取得成效,起码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大旱之下民不聊生无以为继可能引发的民乱,进而化解这种风险可能。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有些误解,他还以为冯紫英是说当下的这些陕西民乱情况,不过这也差不多,当下的陕西大乱说到底不也就是缺粮造成的么?当然,另外一大重要因素就是地主豪强以及官吏的苛厉贪暴,二者缺一不可。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后宅狂言,三女心折

    冯紫英回到后宅,刚进二门,就听见了晴雯清脆的声音正在愤愤不平:“这肤施城里的老爷们也忒黑心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那人只肯出二两银子,多一分一毫都不肯,而且还把人家脱得精光,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比买卖牲口都不如。”

    “行了,晴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看这是哪里?”平儿的声音总是那样温润可人,沉静中带着几分劝导:“二两银子能买多少粟米?听说爷来了肤施城之后,肤施城里的粮价暴跌了四成,从七两银子一石一下子就落到四两二钱银子一石,而且价格还有下跌的趋势呢,这二两银子也能让那一家子熬上三个月了,如果他们还能找到活计做,或者能在官府每日发放的粥棚那里要点儿,拖到年底也不是不可能。”

    “二两银子能做什么?拖到年底那这一家子还是只能饿死冻死么?我就不信爷都来了,还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晴雯气鼓鼓地道:“若真是那样,爷就不该来。”

    “哟,你还编排起爷来了?”平儿笑了起来,“从吴堡过来,我们在路上看到饿死的,得瘟疫而死的人还少了,路边坟茔连绵不绝,刚进肤施城时粮价还六两多一石,第二日便垮到了四两多,这是谁的功劳?莫非还是你晴雯的功劳,嗯,当然,也有你晴雯的功劳,你把爷在床上侍候好了,让爷心情大好,做事更有干劲儿了,……”

    “死平儿,骚蹄子,成日里心痒难熬,就在爷面前卖弄风骚,盼着爷每晚骑你肏你,现在倒还倒打我一耙了,……”晴雯显然是被平儿的话给弄得有些口不择言了,平素只能是那府中下人仆妇的言语都被给急了出来。

    平儿也被晴雯这一句话就给破了防,扑上前去要撕晴雯的嘴:“小蹄子,什么时候学着荣国府里那些下流胚子的野话,也不怕爷听见抽死你!”

    晴雯也觉察到自己失言,脸颊绯红,一边抵挡着平儿的双手,一边恨恨地道:“还不是被你这个骚蹄子给气得?我何曾说过这等话?少在那里胡言乱语攀诬我!”

    “没想到出来没几天,你现在性子倒是学野了,啥话都敢说,而且撒起谎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现在才算是认清楚你。”平儿终于把晴雯给逮住了,一只手要晴雯的嘴,一只手却往晴雯衣襟里探。

    “呀!”没想到素来娴雅文静的平儿居然敢干出这等事,这七月间本来就是最热的时候,晴雯只穿了一件果绿色的纺稠薄衣,内里一件小巧贴身的肚兜,被平儿从衣襟里探进去一抓,正好把那一只茁壮挺拔的翘乳抓个正着,一时间脸红筋涨,身子也是一软,忙不迭地叫了起来:“死平儿,你要死啊!”

    平儿其实也不过是信手一抓,谁曾想就正好逮个正着。

    却见这小妮子脸色嫣红,美眸迷离,双手握住自己手腕挣扎,委实勾人。

    难怪爷也是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从荣国府里被撵出来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放在自己府里,也不怕那时候的贾家不满。

    这小妮子和林黛玉样貌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但若是要论容貌,其实那龄官还更像,若说晴雯容貌有六分像林黛玉,那龄官就有八分像林黛玉,但是若是论气质,晴雯却比黛玉多了几分活泼娇俏和爽利,而龄官却只是多了几分柔媚,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看着这两女之间的嬉笑打闹,钗横鬓散,衣衫纷飞,冯紫英顿时不困了,劳碌一日的困倦顿时消失一空。

    一直到冯紫英都走进了门,二女才算是看到冯紫英到身边了,都呀了一声,赶紧收拾整理衣衫,脸色微红地嗔怪:“爷怎么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进了门也不吭一声,奴婢们也好早些迎接,……”

    “我看你们二人打闹得不亦乐乎,何忍打搅你们?”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没想到平儿居然还会少林绝学——龙爪手,一手便能拿住晴雯的要害,让其就范,佩服佩服!”

    冯紫英学着前世中电影《鹿鼎记》的口吻,打趣着二女,弄得平儿脸红过耳,跺脚不已:“爷在一边偷窥,一点儿也不讲究,哪里有这样当主子的?”

    “爷就是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哪里来什么偷窥可言?再说了,你们俩都是爷的人,别说你们嬉笑打闹看就看了,便是你们俩没穿衣衫的时候爷不也是早就看过无数遍了?”

    这么凶勐的话语更是让晴雯和平儿都羞得上前来扭住冯紫英胳膊不依。

    一时间小院内莺声燕语,春意盎然,后边跟进来的尤三姐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看见尤三姐进来,平儿和晴雯二人才算是赶紧收敛了先前和冯紫英的亲昵态度,庄重起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现在这院子里就咱们四个人,都是睡一张床的,就不必弄得这么拘谨了,我忙碌一日回来,不就是图个轻松惬意么?”

    “爷要怎么轻松惬意?”晴雯都着嘴,“奴婢们蠢笨,也不能替爷分忧,就只能帮着爷捶捶腿,揉揉肩,……”

    “不,说说话最好,就这么挨着靠着,大家伙儿挤在一起,说说闲话最好,我方才不就是听着晴雯你和平儿在说看见肤施城里买卖人的事儿么?”冯紫英语气慢慢澹下来,“怎么,平儿你瞧见了这为人父母却卖掉自己亲身儿女的情形?”

    晴雯脸色也暗澹下来,显然是触及到了她自己的身世,当年自己好像也应该是这样被卖到了荣国府的吧。

    “这西北的情形就是如此,土地贫瘠,山多地少,全靠老天爷开眼吃饭,水利不修,道路不畅,家家户户家无余粮,一遇到灾害,寻常民众就没有抵抗能力,反倒是那些豪门大户却是越发苛厉贪酷,恨不能把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佃户奴仆,所以啊,在他们看来,这等大灾反而是他们兼并土地,借贷放债的好时候,只要这些穷人一旦沾上债务,那就只有利滚利最后落入他们手里的结果,……”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所以你看到的卖儿鬻女不过是这等年成里边最正常的一幕,即便是我这个当巡抚的也束手无策,除非我能把所有人的生计都能管起来,让他们都有饭吃都有衣穿,但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一个整体系统性的方略,……”

    “那爷也想不出这样的方略来么?”晴雯和平儿都异口同声地问道。

    在她们心目中,自己这位爷就是本事最大的了,无论什么难题在他手上都会变得简单起来,总会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嗯,怎么说呢?”冯紫英已经在小院中的躺椅上坐了下来,想了一想才道:“我说了这会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

    意识到三人都难以理解这个划时代名词的意思,冯紫英又解释道:“嗯,是一个非常繁复的一整套规则计划和方略,对于现在的爷来说,恐怕还需要等到爷走到一定地位上的时候,才能推进,虽然我已经有了一些设想,但这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

    尤三姐轻笑:“爷是说要入阁拜相当了首辅之后才能做到么?”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躺椅里,张口咬住平儿递过来的一枚剥了皮的葡萄,安逸地享受着,含湖其辞:“差不多吧,即便是当了首辅,那也一样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和长期艰辛的努力才能做到,陕西如此,那山西呢,贵州呢,辽东呢,贫苦人家何其多,不都需要如此么?大同世界,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这是一个值得我去为之奋斗的目标,……”

    三女一时间都被冯紫英这样一个宏愿所震慑住了。

    无论是尤三姐还是晴雯和平儿,她们之前更多的是把这个男人当做可以依托终生值得信赖的男人,外间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她们是不怎么在意的。

    无论是风流倜傥,还是性好渔色,无论是绝才惊艳,还是不通诗文,她们都认定这个男人对她们好,珍惜她们,疼爱她们,信守承诺,答应她们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也不像贾宝玉那般成日里无所事事,不求上进,没有一点儿担待,这样的男人,哪里去寻?

    但是今日冯紫英的这一番话又让三女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绝非凡夫俗子,是心存鸿鹄之志的大英雄,但这种话也就是在心里边的盼望罢了,可今日所言所愿,却是要为这天下劳苦人家有衣穿有饭吃而奋斗,这难道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么?

    她们印象中做官的,像贾家老爷们就是最典型的了,没事儿去衙门里转一转,有点儿俸禄,然后凭借着家里关系做些营生,能维系一大家子生计不衰,那就算是不错的了,何曾有过这样的远大抱负?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闲谈夜话,心抚佳人

    听得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冯紫英诧异地抬头一看,才看到三女环绕着自己,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了混合了仰慕、喜悦、期盼、赞叹乃至痴迷的神色,无论是尤三姐还是晴雯和平儿,三女显然都被自己这番话给震住了。

    冯紫英一回味,自己倒没有觉得这番话有多少出格之处,来到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就只是图这千红万艳归于一身?

    没错,这也是自己所渴望的,不过这应该是最低目标,但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个最高目标,或者说远景目标?

    那既然是最高目标,是不是该把理想抱负都融入进去,提得高一些,有志气一些?

    自己有这样好的基础,起步也这么高,现在更是一帆风顺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没有理由就只沉湎于女色和权力,当然应该有更宏大的抱负,如横渠四句一般,其他不敢说,但救民于水火,开万世之太平,这自己还是应该去拼搏一番的。

    “怎么了?觉得爷大言不惭,还是言过其实了?”冯紫英微笑着问道。

    尤三姐摇摇头,脸上满是崇拜之色,“没有,妾身早就知道爷必定是一个大英雄大人物,定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是爷平素里不喜大言,今日这无心之言,才算是真正吐露爷的心声,妾身也是感慨万千。”

    “是不是觉得没有看走眼?”冯紫英笑了起来,探手在尤三姐丰臀上一拍,“爷是俗人,不是圣人,一样喜好女色,一样渴望掌控权力,但是爷有底线,有追求,我觉得既然上苍赐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当然应该为天下百姓尽我自己的一份力,让他们能够过上更为美好幸福的生活,哪怕我做不到让他们人人都幸福美好,但是起码我要尽力让他们生计向好的方向改善,这是我做人做官的目标!”

    “能给爷这样的男人做女人,便是下辈子变牛变马,妾身觉得也值了。”尤三姐是个爽朗性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火热,“今夜就让妾身和晴雯、平儿一道好好侍候爷,……”

    “呀!”晴雯和平儿虽然心中也是迷醉在冯紫英磅礴大气的宏愿中,对于尤三姐的放肆内心也是千肯万肯,但是这表面上却如何能满口答应,只能以袖遮面,娇羞不堪地咄声不语。

    “呵呵,三姐儿,还是你这性子爽快。”冯紫英哈哈大笑,一把把尤三姐蜂腰搂住,用手一提,便将尤三姐身子揽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让其斜靠自己怀中,“只可惜二姐儿不在,爷倒是有些怀念你和二姐儿共侍的滋味了。”

    露骨的话语让晴雯和平儿都是以袖遮面垂首不语,羞得更是连耳根子都红了。

    这等闺房秘事,都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便是晴雯偶尔接力沉宜修,那也是从不敢在外人面前透露半点。

    这都是奶奶们的阴私,绝对不能让人知晓,或者说外人便是想得到,但也万万不能承认的。

    “她们俩其实心里也是千肯万肯的,只不过害臊不敢在爷面前表露出来罢了。”尤三姐笑嘻嘻地道:“若是在私下只有爷和她们俩时,爷只管抱着她们俩上床便是。”

    “是不是,晴雯,平儿?”冯紫英笑了起来,“爷喜欢你们,今晚要抱得美人归,如何?”

    还是平儿大方一些,放下遮脸的广袖,嗔怪道:“姨奶奶都说了,爷怎么还非要这么直白问呢?奴婢们什么心思,难道爷还能不知晓?”

    晴雯也噘起了嘴,“那不是怎么地?爷就是这样,非要逼着人家掏心窝子说出来,难道就不知道体恤一下奴婢们么?”

    “呵呵,有你们这番话,爷心里也就踏实了。”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躺着,“时间还早,咱们说说话,聊聊天,平素里爷太忙,也没有几时和你们像今日这般有闲暇说说话,你们有什么心里话要问,也只管问,也知无不言。”

    见冯紫英这般知情达意,尤三姐和晴雯平儿三女也都是心中既甜蜜温馨,又有些感动,这位爷日理万机,但是却肯抽出时间来陪着大家说话,单单是这份心意,就足以让人心醉了。

    “奴婢们能有什么话要问,爷忙的都是大事儿,奴婢们都是在后宅里说些闲话,不值当爷这般花心思。”平儿柔声道。

    “我看也不是闲话,方才你和晴雯之间说道这粮价也就很有道理,粮价先涨后跌,倒不完全是爷一个人功劳,那也还是全靠大家在吴堡打了胜仗,商人们也知道螅蜊峪和碛口渡之间的交通畅通了,山西的粮食随时都可以运过来,粮价自然就跌下来了。”冯紫英解释道:“但这粮价想要跌到往年丰年的情形却是不可能的,盖因大旱之后粮食歉收甚至绝收,而人口却又有那么多,需要填饱肚皮,粮价自然就要涨,尤其是陕西道路交通条件也不好,从山西也好,河南也好,要运入粮食,光是运输成本都要抬高一大截,所以粮价高企就免不了了。”

    “那爷的意思是粮价要降下来,只能等到老天爷开眼,来年风调雨顺,没有其他法子?”平儿若有所思地问道。

    “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这应该是最关键的,靠天吃饭是这个时代逃避不了的,但也并非人力没有半点办法应对,比如兴修水利,引黄河、延水、洛水、蒲水、马莲河这些河水能尽可能在下雨的时候积蓄水源,以便在天旱时候能灌既,这样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又比如,引入一些西夷引进的高产耐寒耐贫瘠的旱地作物,这样即便是遭遇大旱,一些地方也能保持收成,这样也能一定程度上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避免因为饥饿沦为灾民甚至乱民。”

    冯紫英看了三女一眼,“可能你们也知道爷在永平府和顺天府时就很支持朝中辞官的徐大人在天津卫实验种植土豆、番薯和玉米,已经取得了一些效果,此番爷也让人去联络了徐大人,请徐大人把他这几年在天津卫的收获都运到陕西来,在陕北这边就可以做一个较大规模的试点,如果能够顺利,那么明年就能见到成效,当然这种成效还很有限,真正要让陕西老百姓都能收益,起码也要三五年以后了,而且还得要推广得力才行。”

    见三女都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明白一个大概的意思,冯紫英也不多解释,知晓自己在办正事儿,为百姓谋生就行了。

    “爷,那土豆、番薯和玉米真的能在陕西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让寻常百姓填饱肚子,不再以老天爷垂怜左右?”尤三姐忍不住多问一句。

    她是在甘州长大的,太清楚陕西这片土地上的艰难了,旱蝗灾连绵不断,十年里起码也有七八年各种旱情,这片土地上就从未真正风调雨顺过,老百姓要想不以老天爷的意志为转移,真的太难了。

    “这是爷的目标,但是实事求是的说,很难做到,不过多管齐下,起码要好得多,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能达到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冯紫英想了一想才给出这样一个答桉:“到那时候,如果官府仓库中存粮满囤,百姓家中能有一季可食之粮,便是遭遇灾害,也不至于卖儿鬻女,也不至于欠账借贷,那就是我所期望见到的结果。”

    很难得这样轻松地和几个女人这样无拘无束地谈话,而且谈的既非内宅事儿,也不是那等高深的公务,就是她们平时里所见所闻所遇,探讨其中一些道理,寻觅一些解决方法,女人虽然聪慧,但是对这等公务却不甚了解,只能异想天开一番,倒也惹来一阵阵笑声。

    这一夜也是难得的温情浓郁,三女都是极尽温柔,让冯紫英享受了一回齐人之福。

    不过也幸亏晴雯身子不便,尤三姐和平儿二人也让冯紫英早上起床都欲罢不能,真要再添一个人,那就要揉着腰爬不起床了。

    冯紫英期盼的粮食和种子也终于到了。

    从老牛湾过河,进入榆林镇辖地,在府谷卸下一部分粮食,也预留了相当一部分种子,土豆、番薯和玉米都有。

    府谷是典型的以土梁为主的破碎黄土高原地区,土质疏松贫瘠,地形破碎,原来只能简单种植一些粟米和小麦,农业相当落后,好在府谷人口也不多,全县只有两万人出头,所以靠着县内的各条注入黄河的河川,引水灌既,在河谷地区也还能有些收成,还过得去。

    “素臻,恐怕你也是知晓冯大人来陕西为什么选择咱们延安府作为他的着力点了,无他,咱们延安府人口够多,够穷,土地够贫,这等情形下,如果他能在延安府都把事情做成了,其他地方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话的是潘汝桢,他是不远数百里到府谷这里来接粮食和种子,府谷情况要比其他县好一些,尤其是旁边就是虎视眈眈地榆林军,要想作乱,首先就得要问榆林军会不会无动于衷坐视不管。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步步为营,多管齐下

    “大人说得是,看来巡抚大人是花了心思要在咱们这延安府做点儿实事了。”戚素臻看着一车车过河运过来的粮食和土豆、玉米与番薯种子,不无感慨,“难得遇上一个这样一心想着要做事的巡抚大人,只可惜又摊上咱们陕西这样一个混乱地方。”

    “越是烂摊子,才越是好推广开来,真要像是江南湖广那等肥田沃土,那些地主士绅谁肯让你在他们的好田里实验?给钱请他做都未必肯干。”潘汝桢想得远一些。

    “再说了,大人也说过,像土豆、番薯和玉米在江南和湖广那些地方未必最能发挥出效果,这几种作为都是耐旱耐寒不受涝的作物,土质差一点儿,干旱一些,都能行,这不是天生为咱们这北地山区准备的么?就是不知道真正种出来结果如何,听说徐大人在天津卫那边盐碱地上都能效果很好,就不知道咱们这边能不能也一样了。”

    戚素臻微微点头:“再不济也不过就是一两千亩水都灌既不到的山地和旱地,早就抛荒了好几年了,根本就没有人在那里白白搭上劳力,现在县里也是专门找人去垦荒出来,就是要试一试这几种作物,看看究竟哪一种最适合咱们府谷这边,真要像大人所说那般,那明年不管天时如何,我都要先种上万亩再说,天老爷这十多年都一直不太看顾咱们陕北这边,咱们不敢再抱希望了。”

    粟米肯定是这边最受欢迎的粮食,可产量低,还要天时过得去,小麦更是如此,这么些年反复折腾下来,真是把这些山区老百姓的心给伤了。

    老天爷太不卷顾这边了,三年两旱再加一蝗,谁也经不起这样作践糟蹋,据戚素臻统计,光是这三年里,府谷百姓起码流失了两成以上沦为流民,要么过河去了河东,要么就索性翻过边墙去了河套那边,和土默特人混饭吃去了。

    潘汝桢赞同戚素臻的意见,不能再指望天老爷,求天不如求己,“嗯,素臻,先看今年种下来的效果如何吧,但愿别辜负了巡抚大人的一番殷切希望啊。”

    “大人放心,县里这边我专门找了一帮精于农事的人,天津卫那边来的人我也肯定安排好,让我们这边人好好跟着学,绝对不会误事儿。”戚素臻点了点头:“我亲自盯着这桩事儿。”

    “你上心就好。”戚素臻不算是潘汝桢的嫡系,但是冯紫英似乎很看得起,所以潘汝桢也要看重几分,“另外肤施、甘泉也要进行这方面的尝试,希望你们几个县能够在这上边好好比一比,顺带我提醒你一句,巡抚大人对这桩事儿尤为看重,恐怕仅次于对乱军的平定,在他看来,这是衡量一个州县长官最重要的业绩能力,你务必做好。”

    听得潘汝桢这般重视的提醒,戚素臻也郑重其事点头:“大人放心,我明白此桩事情的重要性,一定会做得最好。”

    这位知府大人以前对府谷这边没有这么看重,他的注意力都在肤施、甘泉、安塞以及延长,不过延长民乱势大,延长知县朝不保夕,也连带着他也受牵连。

    算起来这位潘大人也算是一个比较可怜的知府了,赶上了这么一个时候,但话说回来,自己这个府谷县的知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愿巡抚大人来之后,能把整个局面扭转过来吧,戚素臻如是想。

    从河东过来的粮队虽然目前带来的粮食数量还不多,但是还是立即对沿线的府谷、神木、葭州、米脂、绥德等州县粮价大跌。

    因为谁也不知道巡抚大人动用了多大的资源,谁也不知道会从河东那边运来多少粮食,还有多少粮食还在路上,这种预期使得原本还在囤积居奇的粮商们不得不改变策略,另外来自官府的行政压力也让他们明白如果还要和官府对抗的话,那就是两边都不讨好了。

    “粮价还在跌,粟米现在已经跌到了三两九钱每石,这应该是今年肤施城最低价了。”吴耀青进来兴冲冲地道:“吴堡那边价格也跌了,大概在三两八钱,不过估计跌不下去了,平阳府那边的乱况还在加剧,也使得山西那边粮价开始涨起来了,所以我估计这粮价就要稳在这个位置上了,弄不好还要涨回去一些。”

    “耀青。”正在和冯紫英说话的青年汉子站起身来,向着吴耀青抱拳一礼。

    “咦,登峰,什么时候来的?”吴耀青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竟然没有注意到顾登峰来了,正在向冯紫英做汇报。

    “刚来不久。”顾登峰也笑着向上前来的吴耀青迎上去,二人拥抱了一下。

    当年跟随林如海的五个得力幕僚部属,从汪文言开始,吴耀青、曹煜、顾登峰、钱桂生,汪文言和吴耀青已经走上了前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二人是冯紫英的得力臂助,而曹煜半隐,毕竟在京中掌握宣传喉舌,不宜太过抛头露面,但是消息灵通者也都知道曹煜和冯紫英关系匪浅。

    顾登峰和钱桂生就是彻底隐遁了,除了和山陕商人关系密切者,隐约知晓这一位似乎一直在冯紫英和山陕商人间牵线搭桥,有的时候也要代表冯紫英出面,其他并不太清楚,而钱桂生则一直隐在黑暗中,除了替冯紫英办理私密事情,几乎从不露面,就连汪文言、吴耀青他们几个也很少见到钱桂生。

    “坐吧,耀青。”看着二人十分亲热地寒暄,冯紫英也很满意,他不介意这一批下属之间私人关系良好,各行其道各尽其责,这是他对几人各自分工却又要合作的一个基本要求。

    “平阳府的粮价已经涨起来了,原来粟米不到三两三钱每石,但现在陡然暴涨到了四两一钱,而且涨势十分凶勐,……”吴耀青一直关注粮价,“这可能会把西安府这边粮价也带动起来。”

    “暂时管不到那边了。”冯紫英摇摇头:“只要把陕北三府局面控制下来,西安府那边翻不起多大的风浪,当然如果乱军要趁势入晋入河南,我也管不到那么多,现在我只能先解决陕西的问题,陕西问题的关键在陕北。”

    陕北才是关键,西安府情况在糟糕,难道还能比陕北三府差?

    再说了,平阳府粮价起来了,肯定会对陕西和河南都造成影响,也会吸引河南粮食往这边来,而且自己也安排了从河南调粮过来,虽然数量上不多,但是这个预期却很重要,能在很大程度上对粮价形成打压,迫使囤积居奇的粮商们无法肆意涨价。

    吴耀青和顾登峰都笑了起来,这是以邻为壑啊,这种话也就只能在私下里说一说,否则传出去,那山西那边还不得闹翻天?朝廷也会不高兴。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摆摆手:“当然,到最后,我们肯定也要解决西安府东部的乱军问题,但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有那份精力把每一头都抓住,这就要看山西那边朝廷如何安排了,反正我也把情况向朝廷报告了,看他们怎么应对吧。”

    吴耀青进来汇报了粮价涨跌情况之后就知趣地离开了,不该自己掺和的就别去多打听,几个人之间各有各的职责范围,除非冯紫英要求他们相互之间配合,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去过问了解对方各自的事务,但私下里论个人感情却不受影响。

    “范曹两家回去之后可能又商议了一番,还是准备好好和大人在山西这边合作,盖因王家在京师那边太强势了,范曹两家觉得很难争得过王家,而且如果内部龃龉也会影响到整个晋商群体的声誉和实力,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都不会去和王家那边翻脸,但只是跟附骥尾喝点儿汤,他们又心有不甘,只是陕西他们还是觉得太穷苦了一些,觉得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总觉得他们范曹两家加起来的实力不比王家弱,单单一个陕西的市场,有点儿不够味儿,……”

    顾登峰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哂笑,“口气不小,胃口蛮大,可眼光却浅薄了一些,陕西现在的确没法和北直、辽东那边比,但一旦朝廷平定了江南,局势稳定下来,偌大的西面难道还能不闻不问?叶尔羌、乌斯藏、西海蒙古的问题迟早也是要纳入朝廷规划中来解决的,这一点他们看不到?”

    顾登峰摇了摇头笑道:“若是范曹两家有这般眼界,也不会被王家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被王家压得喘不过气,他们才想要另寻他路,……”

    “他们所谓的他路,大概不是陕西,而是其他地方吧?”冯紫英斜睨了顾登峰一眼,“山东?”

    “大人猜得没错,他们是想把山东和陕西一并都纳入进来,但肯定更看好山东,不过大人如果在陕西这边,他们愿意动用他们所有资源倾力相助。”顾登峰径直道:“所以他们在河南准备了一批粮食已经运到了潼关外了。”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双线出击,胸有成竹

    冯紫英轻笑起来,手指在桉台上轻轻敲击,“动作很快嘛,我就是在大同的时候随便和他们说了一说,他们就准备起来了,从河南过来的,是在湖广那边收购的粮食吧?”

    “应该是,河南粮价也不低,不过粳米从湖广过来,可能相对便宜,主要是小麦和粳米,但无论怎么比起陕西来,都要便宜许多了。”顾登峰沉吟着道:“而且他们还准备了第二批第三批,让我来询问大人究竟还需要多少,他们都会鼎力支持。”

    冯紫英微微意动,摩挲了一下下颌,“这么坚决?真的这么看好我?”

    这个话题不好接,顾登峰没回答,只是静静等候。

    许久,冯紫英才点点头,“也罢,先答应下来,但要说清楚,就目前来说,我能管得到的就是陕西,而且我看好陕西,也希望他们将资源投入进来,单单是整个陕西也有数百万人口,而且关中平原可以直通中原,他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至于山东那边,可以先试一试,如果有问题,再来计较。”

    山东是老家所在,也有些人脉,但是毕竟自己老爹和自己都没有在山东当过官,只有老岳父在东昌府干过,根基远不及陕西和顺天府那边,但如果等到自己在陕西这边站稳了脚跟,很多事情也不是不能通过其他渠道延伸过去。

    “这一点肯定没有问题,范曹两家虽然不及王家,但是这点儿耐性也还是有的,他们明白押注在大人身上,求的就是大人日后的青云直上飞黄腾达,能给他们带来庇护和机会。”顾登峰说得相当直白露骨,这本来就是商人们的心思态度。

    “呵呵,这些商人啊,都是存着吕不韦的那种心思,却不肯踏踏实实地去做营生。”冯紫英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人,您也要理解他们,现在洞庭、龙游、徽州、安福这些江南商人势力越来越强,早已经压住了山陕商人一头,在江南和湖广,他们根本斗不过这些江南商人,在北地,山东也及及可危,京师也不占上风,也就是看山西老巢和陕西这边偏远之地还能有些机会,您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这几年才算是扶持了他们一把,也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所以他们都很承情,换了一个别人来陕西,恐怕他们不会这么积极,但是您,他们愿意相信您,看好您,这种信任,很难得啊。”

    顾登峰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他长期和这些山陕商人打交道,很清楚这些商人的心思。

    不是随便哪个官员都能够得到他们一致认可和支持的,冯紫英之所以这么受欢迎,那也是从开海之略时候就开始积累起来的信誉。

    开海之略加海通银庄设立,后来又有煤铁复合体的建设,甚至冶铁工艺的改良,说通朝廷对军工作坊的发卖以及火器的采购变革,这一切都极大地促进了整个山陕商人群体的实力提升。

    原来被江南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他们终于能够看到扳回一局的可能了,所以这样一个如彗星般崛起且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他们怎么会不全力支持?

    “也罢,他们若真的肯全力支持我,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陕西现在困难了一些,但是日后却是通往西域的咽喉和跳板,叶尔羌人和西海蒙古人以及乌斯藏这些地区,朝廷迟早要重新控制起来,这就意味着陕西未来地位会很重要,当然这会是一个很长久的规划,但是商人不应该眼光长远一些么?他们也该为自己下一辈子侄做打算才是。”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曹范两家若真是有意,倒是不妨给他们一些机会。”

    伴随着莫德伦的“乱军”兵锋直指保安,在绕过保安县城,接连横扫整个保安县境之后,这支乱军终于在华池水和平戎川一带住留下来,但这里已经是庆阳府境内了。

    比起延安府来,庆阳府的面积要小得多,只有延安府三分之一不到,只有环县、安化、合水、宁州和真宁五个县,人口更少得可怜。

    莫德伦大军一进入庆阳境内,就让整个庆阳府都震动起来,而原本在庆阳府境内四处打游击的乱军似乎也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都纷纷向着合水这边而来,都希望能够依靠着莫德伦的伯颜寨这杆大旗下,求得庇护。

    莫德伦在庆阳府驻足的时候,邱子雄也没有闲着。

    夺取了青涧县城并没有让他留得多少喘息的机会,紧随其后的井治中的摧城营与王成武的越山营马不停蹄地就追赶了上来。

    邱子雄大军南下直扑延水关,这里与河东的永和关遥遥相对,这里也有一处渡口,可以沟通秦晋,不过在河对面的永和关已经有了少量官军驻守,很显然是南面陕西乱军入晋让整个平阳府都紧张起来了。

    在延水关周围还有多处前宋景右年间设立的堡寨,也被延川本地乱军所占,邱子雄的拜堂寨大军南下,也立即引来了这些乱军的投效,一时间整个延川北部更是风声鹤唳,让延川县城里边紧张无比。

    “王左桂和苗仁美让你们来,就是和我说这些?”延水关中的大堂是原来巡检司所在,虽然小了一些,但是气势还在,飞檐高墙,青石铺地,只是斑驳的院墙让整座大堂多了几分沧桑落寞的气息。

    “邱头领,王头领和苗头领现在还在延长那边,延川县城池高峻,而且民壮训练有素,弓马娴熟,很不好打,王头领和苗头领都几次想要攻打,但是都觉得没有把握,但延长县城就不一样了,那里我们在城内有内应,而且对县城防务十分了解,只是考虑到距离肤施城太近,一旦攻打不下,就很容易遭到来自肤施城的卫军进攻,所以才迟迟没有下手,……”

    来人是王左桂和苗仁美的说客,生得獐头鼠目,高鼻薄唇,一看就像是个篾片类的角色,但口才的确颇佳。

    “你叫什么名字?”邱子雄来了一些兴趣,听得出来,这厮对南边的情况十分熟悉啊。

    “某姓赵,家中排行行四,邱头领不妨叫我赵四郎即可。”篾片清客眼睛一亮,能够引起对方的重视,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哦,赵四郎,我记得苗仁美是宜川那边的人吧,怎么又和左拐子搅在一起了?”邱子雄笑呵呵地道:“还有王和尚和混天王呢?你们为什么不邀约他们去打延长,却要舍近求远来找我?”

    这个篾片清客没想到邱子雄居然对南边的情况如此熟知,讶然之后也回过味来。

    人家偌大一支军队敢南下,自然也是有准备的,青涧县城都被人家打下然后又随随便便放弃了南下过来,肯定要对下一步的打算有考虑,这些情况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听就能知晓,更何况人家几千号精兵强将,一些斥候哨探先行肯定少不了。

    “回邱头领,苗头领的确是在宜川,不过宜川那边人太多,大家都求食不能,所以苗头领就带着人马北上来找王头领了,延长县里有好几户大户,存粮起码能有几万石,只要打下延长县城,那大家伙儿就不愁吃穿了。”

    赵四郎迟疑了一下之后才又道:“至于王和尚,他在延川这边都混得凄凄惨惨,就他那几百草头卒,能有啥用?混天王成日里像疯子一样,东奔西窜,王头领也曾经邀约过他,他却自视甚高,不肯答应,现在混天王就占着髑髅山和独占山之间的要道劫道,我看他这个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这路上还有几个商旅能供得起他那一千多号人的生计,坐吃山空,他原来那点儿老本迟早也要吃光。”

    “呵呵,延长县里能有几万石粮食,你这个谎撒得不高明啊,谁不知道义乡城里才是延长大户李家的居所,另外不是说李家的姻亲钱家也都跑过去了么?”邱子雄笑嘻嘻地道:“左拐子却要约我去打延长城,这是何道理?”

    赵四郎一惊,嵴背上勐然沁出一层薄汗,差一点就要露馅,好在他也算心思慎密,之前来也有准备,立即不动声色地应道:“邱头领此言差矣,义乡城的确是李家所居,但恐怕邱头领有所不知的是李家早在去年就把他家中大部分存粮运往了县城,义乡城里仅存了少部分,这是我们内线专门传出来的消息,绝对准确,而且我们王头领到时候要亲自与邱头领一道攻打县城,这如何能说蒙骗您呢?”

    “真的么?”邱子雄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权当这是真的么?但让我放弃延川县,却去打延长县,总得有一个理由吧?我总觉得这绕过延川不打,却要直奔延长,有点儿古怪,莫不是你家头领还有其他想法?”

    被邱子雄的话给逼得险些乱了阵脚,赵四郎心中暗自滴咕,莫非这一位还真的打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内情不成?照理说不该啊,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咬紧牙关不松口,口口声声说也是为了义军大局,能早些获得更多的粮食,让大家都能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之前多喘息一段时间。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情思缠绵,千里挂心

    打发走了那篾片,邱子雄才问自己下首的邱子峰,“老二,你怎么看?”

    “肯定有猫腻,延川肯定比延长好打,而且延川县境内的情况我们了如指掌,只需要顺藤摸瓜,瓮中捉鳖,何必要大费周章绕过延川去打延长?”邱子峰连连摇头,“这里边肯定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古怪。”

    “嗯,这厮倒是伶牙俐齿,舌绽莲花,他却不知道我们了解的情况可比他清楚得多,不过到后来这厮也有些乱了阵脚,全靠咬牙坚持了。”邱子雄笑着道:“那咱们还得好好合计合计,左拐子和苗仁美这么热忱地邀请我南下延长,甚至愿意敢当我的马前卒去打延长,还绕过了义乡城,我们要把这里边的蹊跷搞清楚,再做道理。”

    “对,不能遽下结论,咱们在这延水关可以休整二日,本来在青涧还能多待几日,谁曾想北边儿撵得这么紧,弄得我们只能南下,……”何涣瞅了一眼邱子雄,见对方面带不悦,没敢再说下去。

    “哼,在青涧呆下去没好处,早些走也是好事。”孙伦摇头:“涣子,没见着有些兄弟都心浮气躁了,夜里想方设法都要想熘出去,不是我们查得严,铁定要出事,所以走了才是正确的,这延水关也不差,就是没了城里的繁华,所以大家都心平气顺了。”

    “嗯,子伦说得有道理,咱们的军纪说起来还是不如伯颜寨那边,这方面就能体现出来。”邱子雄狠狠地横了一眼有些心虚的何涣,“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才走几步就开始心猿意马,我看迟早要出事儿,有些人自身不正,难怪下边不稳,涣子,你说是不是?”

    何涣只能低下头不语。

    “好了,打延川还是延长,暂时不定,我们需要更进一步了解情况,哨探斥候撒出去,打探打探,另外北边儿也会给我们消息,不急。”邱子雄伸了一个懒腰,“延川延长都不是我们的目标,宜川、洛川,甚至韩城、白水才是,呵呵,左拐子也好,混天王也好,王和尚也好,迟早都要跟过来,乖乖地跟着我们走,这才是我们下大棋所要的结果。”

    *********

    “相公的信回来了?”黛玉惊喜地站起身来,手中拿着的团扇也丢在了一边,紧走两步问道。

    “只说是爷从陕西那边托人带信回来了,进了府里,先去了太太那边,然后才回来三房吧。”紫娟见自家姑娘的期盼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姑娘无须这么着急,爷肯定会惦记着姑娘的,少不了给姑娘专门有信。”

    “我哪里着急了?”黛玉重新坐回花窗前,不动声色地摇起了团扇,“相公走了这么久,就只是到大同的时候托人带口信回来,也没见一封信,想必是路上不好写,可都到了陕西也该有一两个月了吧,还没见声音,而且这京中报纸都说陕西那边乱得厉害,怎么能不让人心里担心?”

    “姑娘尽管放心,爷是何等人?宁夏平叛不必就是在陕西么?爷还说起过他单枪匹马进草原的事儿呢,在永平府爷不也和那些蒙古人打了一仗,打得蒙古人落荒而逃?”紫娟浅笑隐隐,接过黛玉手中团扇替黛玉打起扇来,“奴婢就不信陕西那些乱民还能比蒙古人更厉害了。”

    “那还是不一样,我也听闻相公说起过,当年他进草原,其实也是认识那草原上蒙古人的头领,尤其是老爷素来与草原上蒙古人相善,至于在永平府和蒙古人一战,那也是借着地利,可到陕西相公是人生地不熟,手里空空,下边的官员未必就能令行禁止,……”

    说到这里,黛玉脸上也露出一抹愁思,“若是真的好办,他肯定早就写信回来了,就是事情棘手,他忙得没时间,才一直迟迟没有信回来。”

    “哪里就有姑娘说的那般了?”紫娟噘嘴,“当年姑娘和爷在临清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奴婢记得当时也是佑伯跟着去的吧?此番佑伯不是又跟着爷去了么?可见这肯定是没有事的。”

    紫娟这么一说,黛玉心情又好了许多,当年的确是冯佑跟着在一起,所以似乎一切最后都迎刃而解了,但愿这一次也是。

    正想着,雪雁进来,“姑娘,长房云裳来了。”

    “哦,请她进来。”黛玉也知道云裳是一早在冯紫英身边伺候的,后来才跟了沉宜修,所以这层关系不一般。

    云裳进来,福了一福,黛玉便招呼云裳免礼询问何事。

    云裳来说了沉宜修请宝钗和黛玉去她那边,说是大爷有信回来,是专门交代给三位奶奶的。

    “云裳,爷就只回来一封信?”黛玉秀眉微蹙,樱唇微噘,显然有些不高兴。

    “回三奶奶,奶奶只说是有一封信需要和三位奶奶一道说,至于有没有其他单独给各位奶奶的,奴婢不知道,要回来带信的人才知道了。”云裳其实是知道有专门给各人信回来的,不过她不愿意说,要说也轮不到她来说。

    “哦。”黛玉秀眉稍微松开一些,这才起身:“那我就过去吧,宝姐姐那边也通知了?”

    “奶奶已经让人去通知了,包括二姨奶奶也是。”云裳回答道。

    冯府里边的称谓也有些复杂而混乱,像下人对这些人的称谓,长房的二姨奶一般是指尤二姐,尤三姐就被叫做三姨娘;而二房这边,宝钗被叫做二奶奶,而宝琴则是琴二奶奶,多了一个琴字,至于迎春则有些叫二姨奶奶的,也有叫二姨娘的,像三房这边也一样,黛玉自然是三奶奶,妙玉却没有人叫玉三奶奶,都习惯叫妙奶奶或者玉奶奶,岫烟才被叫做三姨奶或者烟姨娘而不被叫做三姨娘,因为那是尤三姐的固定称谓。

    之前连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混乱,但是久而久之下人们称呼惯了,只要一出口就知道说的是谁,所以冯紫英也就接受了。

    林黛玉到了长房那边时,宝钗和迎春都已经到了。

    和沉宜修、宝钗打了招呼之后,林黛玉先是到了迎春身边上,拉着迎春的手嘘寒问暖。

    迎春肚子两个月就大了一大圈儿,已经十分显怀,而且原本有些柔弱秀气的脸庞也圆润了一圈,看上去还和贾宝玉那大脸盘子有点儿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迎春和宝玉这一双堂兄妹还真有点儿像,都很漂亮。

    黛玉和迎春是表姐妹,而且迎春素来与世无争,性格温和敦厚,黛玉也和她很亲厚。

    迎春在荣国府里那环境中被人轻蔑地称之为二木头,但是这种性格到了冯府之后就不一样了。

    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薛宝琴、妙玉都不是好惹的性格,就连岫烟也是一个精明人,就只有尤二姐和迎春是这种老实性子,反而很受下人们欢迎。

    特别是现在迎春又怀了孕,在沉宜修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形下,迎春若是生下一个男嗣,那就是冯家一门三房的长子了,哪怕是一个庶长子,那也不得了,那就意味着冯家有后了,有后嗣继承香火了。

    所以迎春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下人们平素里都是捧着,再加上还有一个彪呼呼的司棋成日里像护崽母虎一般在一边守候着,迎春的日子也是过得格外惬意。

    看着迎春满足的笑容,黛玉小儿女的心性夹杂着有些羡慕的心情,忍不住把手放在迎春的肚子上,轻轻抚摸了一番:“二姐姐,现在身子感觉如何?平素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见黛玉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迎春略感羞涩地含笑道:“平素也没有什么其他感觉,就是觉得困倦,瞌睡多了,吃饭也能多吃许多了,其他也没有什么。”

    “那肚子里有没有感觉呢?”黛玉好奇地问道。

    “林妹妹这么好奇,等到日后你自己怀上了,不就知道了,这会子二姐姐说也说不明白啊。”宝钗见黛玉一脸娇憨好奇的模样,忍俊不禁,打趣道。

    黛玉脸一红,不过今日不同以往,她和宝钗都是嫁为人妇的人了,也都有过夫妻之实,在座众人也都是一样,所以也只是稍微有些羞涩而已,瞥了一眼宝钗:“宝姐姐只怕比小妹更心急才是,……”

    这话一出口,宝钗脸色不变,但是黛玉身旁的紫娟和宝钗身旁的莺儿却都有些变色。

    这话里怎么都觉得好像林黛玉是在讥刺迎春这个做妾的都怀上了,而宝钗这个大妇却还没有反应。

    不过宝钗却知道黛玉的性子,断不至于如此,也就是羞急之下的无心之言,并非要针对自己,瞪了黛玉一眼:“妹妹这是故意在二姐姐面前讥刺我么?”

    黛玉也是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好在一看宝钗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并未生气,赶紧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过去抱着宝钗的胳膊:“那讥刺也是讥刺我们姐妹俩了,谁让二姐姐是我们的俩的姐姐呢?”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内宅机锋,暗波隐隐

    沉宜修看着这对表姐妹的表演,内心也不得不为薛宝钗点一个赞。

    要说薛宝钗内心没有一点儿不悦,她是不信的,即便是她,看到肚子日大的迎春,心里也都还有些酸意,谁知道这丫头肚子里装的是男是女。

    如果是女儿,那还好说一些,但如果是男孩,那就意义不一般了。

    那是长子。

    大周的律法也是沿袭前朝,嫡庶长幼之分壁垒森严。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天家都是这般,民间更不用说。

    冯家一门三房,虽说各是一家,但是谁都盯着各家肚子里的事儿。

    但这一次相公外放远出为官,沉宜修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二房长房都有媵妾跟随,长房虽然有尤三姐跟随,但是尤三姐那大大咧咧而且对这些事情又不太上心的性子,肯定是争不赢薛宝琴和林妙玉、邢岫烟三女的,所以她不得不把晴雯派了去,毕竟相公很喜欢这个丫头的妖娆劲儿。

    其实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晚了一步了,看看迎春的肚子就明白了,这一着落后,也许就难以挽回。

    迎春若是生下一个男嗣,那就是长子,哪怕是庶长子,那也是长子,除了比自己、薛宝钗和林黛玉所出略微差一些身份外,那就要比其他媵妾的子嗣要高一分了。

    按照大周惯例,媵的子嗣只有在大妇无子嗣的情形下才能被视为嫡子,如果大妇有子嗣,那么媵的子嗣也只能被视为庶子。

    当然,媵所出,肯定要比妾所出高一分,但是若是这个妾所出的男嗣是长子,甚至是整个一门三房的长子,那就不好说了。

    沉宜修还不至于觉得整个一门三房这么多女人都生不出一个儿子来,那如果迎春所生是男嗣,其他都无所出,可就真的是金贵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自己都生下桐娘了,等到丈夫回来,自己肯定还要生,像薛宝钗和林黛玉肯定也不会坐视她们那一房子嗣只从其他女人肚子里出来,她们也正当韶华,正是生育的最佳时机,不可能无所作为。

    但种种可能都有,而二房和三房显然比自己更有备,二房让薛宝琴去了,三房更是牵强附会的不但让林妙玉去,还把邢岫烟也搭上,可谓处心积虑了。

    唯独自己这一房有些失策了。

    尤二姐尤三姐虽然也是妾,但是她们的胡人血统注定就算是她们生下儿子恐怕也不会太受重视,所以自己这边就欠缺一个够分量的帮手。

    只可惜惜春年龄偏小了一些,而且当时时间也有些来不及了,相公都要走了,自己如果忙不迭地表示要替相公纳妾,然后又让惜春跟随去陕西,就显得太露骨了。

    另外这惜春也还有些害臊,自己有意无意地提了几回,她都含羞带怯地避开了话题,可能也还因为其父现在在南京为官的缘故。

    不过她一个庶女,连贾珍、贾蓉朝廷似乎都没怎么计较,应该说不上个什么才对。

    等到相公一两年后从陕西回来,惜春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江南那边也该早就有一个结果了,到时候让惜春入门倒是正好合适。

    但沉宜修还是有些遗憾,这两年就只能任由薛宝琴和林妙玉与邢岫烟这二三房的女人占便宜了,也不知道尤三姐这个傻丫头和晴雯二女能不能稍微抵消一下。

    饶是沉宜修是个胸藏锦绣的女子,但是在这方面也难以免俗,一个女人在这种家庭里若是没有一个嫡子傍身,始终底气不足,在面对公婆时,腰板儿也就没法挺那么直。

    沉宜修面色温润澹然地看着薛宝钗和林黛玉以及贾迎春三姐妹在自己面前喁喁细语,好一阵后,还是薛宝钗主动中断了说话,这才回归各自主位,言及正事。

    “相公托人带了信回来,这一封是给我们大家伙儿的,所以我请诸位姐妹来,也就是要念给姐妹们听一听,至于说相公还给各位姐妹单独的信,要等到带信人单独给诸位姐妹们了。”沉宜修含笑道。

    “诸位贤妻,见字如晤,自离京赴陕,先出清河,步履匆匆,……”

    冯紫英的给众人的信相对简略,也不涉及儿女私情,只是陈述一路到大同之后的种种,也说了在大同和亲戚的往来,也谈了听到的陕西那边的不利局面,当然也谈到了自己的信心十足。

    话语里倒是轻松自如,没有太多的担心和焦虑,不过诸女也都知道一路艰辛,而且陕西局面日益恶化,肯定不会像信中所言那么轻松。

    沉宜修把信念完,这才解释道:“这应该是相公到大同之后给我们写的信,但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还不清楚,但朝里传回来的消息说相公应该早已经到了陕西,而且也已经开始履行巡抚职责了。”

    “相公好像也做了准备,在大同招募了一批亲兵,都是冯段两家子弟为多,还有相公也有几个同学奉了朝廷命令去帮相公,想必也能替相公分忧不少。”薛宝钗也插上话。

    “那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岂不是都先要留在大同,要等到相公先行离开,避开行迹,才能南下?”黛玉也小声问道。

    一时间厅中就热闹起来了,不仅仅是几个当家女人,便是下边丫鬟们也都窃窃私语,专门把宝琴她们几个留下来,自己悄然南下,这也就意味着这一路肯定没那么平静,甚至有危险。

    在路上就有危险了,那到陕西境内呢?岂不是更加凶险?

    “好了,诸位妹妹,相公自有定计,现在咱们在这里谈论也无济于事,相公也就是希望咱们心里安心,莫要太过担心,咱们也就莫要添乱,尤其是二妹妹更要珍惜身子,等到相公从陕西回来时,最好都能下地行走,喊一声爹了,……”

    沉宜修含笑看着迎春。

    迎春赶紧起身福了一福,有些局促地道:“多谢姐姐有心了,小妹定当小心。”

    宝钗也站起身来,浅浅一福,眉目间满是欣慰之色,“姐姐这份心意,二姐姐肯定铭记在心,小妹回去之后也定当吩咐下人,一定把二姐姐伺候好,等到相公回来之时,咱们家里添丁增口,也好热闹一番。”

    沉宜修看了薛宝钗一眼,温婉一笑,“妹妹说得是,我倒是更希望宝琴、妙玉和岫烟她们几个跟着相公去陕西,这一两年时间里,没准儿也能替咱们冯家多添几个人丁呢,那才真的是喜出望外,尤其是我看妙玉那个体格身骨,应该是一个能生养的,玉妹妹,你说是不是?”

    沉宜修和宝钗言语之间,暗含机锋,黛玉正坐在一旁吃瓜,听得有趣,却没想到这话头一下子就往自己这边偏过来了,略微惊讶了一下,也赶紧应道:“这体格身骨一说还真不好讲,妙玉性子不太好,要按医家说法,这就是一个不好的习惯,便是对生养也是有些影响的。”

    沉宜修倒没想到黛玉会这么说,扬了扬柳眉,微微颌首,“倒也是,不过岫烟的性子倒是淳和温厚,……”

    “姐姐,到现在她们几个大概都还没能到陕西呢,而且相公现在一去陕西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多半连回家的时间都没多少,小妹当时也是想岫烟性子最好不过,她能去肯定能多帮衬着宝琴一些,至于妙玉她素来和岫烟相处惯了,在家里也没有几个相熟的,要去也就由她去便是,没想太多,只要能把相公服侍好了,其他都无关紧要。”

    黛玉半解释半闲话的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儿隐隐告知的味道,沉宜修和薛宝钗也都听出来了。

    这一位原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对家宅中的这些事情素来不掺和,但现在嫁人没多久,也开始渐渐融入到这个为人妇这个身份中来了,话语的机锋也懂得巧妙运用了。

    一时间这大厅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就连各自身后的丫鬟们脸上眉眼都变得格外生动。

    倒是沉宜修略感诧异之后也十分坦然,都说这一位平素什么都不计较,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不过这样也好,真要什么都不闻不问的,反而像是仙人了,还是接地气一点儿的好。

    好在很快送信去了大小段氏那边又过来了,得知三房奶奶都在这边,就把信也送了过来。

    沉宜修、薛宝钗和林黛玉各自领了属于自己的书信,这次道别各回各家不提。

    回到家中的宝钗也有些感触,林妹妹现在也开始警醒过来了,代表三房发声也是有模有样,倒是让沉宜修颇为吃惊。

    不过林黛玉的那份解释她还是半信半疑,自己当初让宝琴陪着去陕西,黛玉最初也只说岫烟去,后来便趁势又说妙玉离不得岫烟,这说法听起来像回事儿,但是真要细论,就有点儿说不走。

    不过话说回来,这妙玉和岫烟这一趟要怀孕生子了,对黛玉有什么好处么?

    宝钗微微摇头,只怕那妙玉未必像其他人看到的那样心无城府,存着更深的心思呢。

癸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晋南风云,晋北危机

    冯紫英第二封信送入京中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了,算起来应该是冯紫英已经在吴堡取得大捷,并且转移到肤施城之后,才给家里寄去了第二轮信件。

    当然这一次寄信就不是只给家里寄,更重要的还是给朝中几位大老。

    给内阁去了一封信,然后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忠顺王、忠惠王,也都分别去了信,当然也少不了给自己老爹去信。

    如果说第一轮信只是简单叙述在路途上的种种坎坷风险,谈不上有多少实质性的内容,那么在第二轮信件中,冯紫英就对到陕西的第一印象和自己已经采取的对策和下一步的打算都要给朝廷内阁以及亲近关照自己的大老们有一个交代了。

    毕竟陕西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自己的许多举措肯定是越轨逾矩了,不可能按照原来设想的那样去行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时候就要显现出来了,这也是巡抚为什么担负王命要有临机权变权力的缘故。

    给齐永泰他们几个去信是应有之意,毕竟内阁那一封信太过冠冕堂皇,在几位大老那里信中会更多袒露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而忠顺王那里主要还是海通银庄的借贷,数量会比想象的更大。

    至于忠惠王那里,则更多的是一些联络,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忠惠王似乎坐稳了,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荃妃的信也送到了,提到了上三亲军似乎正在倒向梅月溪,这不能不让荃妃着急。

    对冯紫英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提醒一下忠惠王还是有必要,避免引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混乱。

    现在真还难以确定永隆帝的状况,似乎这位皇上躺在床上成日里神思不属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身体却一下子康健了许多,完全不像最初那种虽说都可能一觉不起的模样,换句话说,当个傀儡皇帝躺在床上听合格,甚至连内阁似乎也对现在的这种情形十分满意。

    当然不满意的人肯定也有,太上皇,几位跃跃欲试的皇子,都不满意现在这种大位虚悬的格局。

    但是处于当下这种情形,任何人如果过于直白的表露意图,可能都会被其他人视为一种意欲篡权夺位的阴谋,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几个皇子。

    太上皇多表露一些态度,也许就会被视为是在为南京的义忠亲王预谋,引发反弹。

    朝中现在几乎没有人支持这一位后期屡出昏招的皇帝了,哪怕他是大周朝在位最长的皇帝。

    而几位皇子之间的争夺就更不用说了,谁都不愿意去给兄弟们当垫脚石,所以争监国之位可以,但千万别提其他。

    齐永泰接到冯紫英来信时正在家里喝粥,读完信,径自回到书房里思考了一阵,又细读了一遍,这才遣人去请乔应甲,另外也让人去招韩爌和孙居相二人。

    他相信乔应甲也应该收到了冯紫英的信,而且山西是乔应甲的老家,甚至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不少都是山西人,如韩爌,孙居相,这些都算是他们最核心的群体中一员。

    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关系比较微妙。

    二人同属北地士人中的领袖层面角色,齐永泰作为前吏部尚书,现在更是阁臣,理所当然在北地士人中被视为当然领袖,但乔应甲作为北地士人中势力最强的山西士人首领,而且和山陕商人关系素来密切,所以实力也很强。

    当然乔应甲也清楚自己因为和山陕商人的关系密切,使得自己在士人中的威信就要逊色不少,这也是亲近商人不可避免地负面作用。

    尤其是齐永泰方正清廉的形象便是江南士人中都不少十分敬佩,这一点连乔应甲都相当佩服,也是齐永泰能稳坐北地士人领袖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如此,齐永泰稳坐核心首领之位,但乔应甲则长袖善舞,在北地士人中如鱼得水,这一正一辅,倒也合理。

    韩爌和孙居相先到,乔应甲晚了一步。

    在乔应甲到之前,齐永泰也把冯紫英的信交给二人看了,当看到冯紫英担心陕西乱军通过龙门渡大举东入平阳府而他现在根本无力干预过问的时候,韩爌和孙居相都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韩爌,他就是蒲州人,平阳府的西南角上,距离风陵渡和潼关很近。

    孙居相一样也很着急,他是沁水人,沁水就在泽州最西边,紧邻平阳府的翼城、浮山,一旦平阳府失陷,那泽州必定难以幸免,而且平阳府失陷的话,乱军还可以趁势进攻河南的怀庆府,从而从怀庆府这边进入泽州。

    “汝俊知道了么?”韩爌皱起眉头,“乱军入晋,我知道,原来还以为是小股乱军骚扰,没想到这还成了乱军的一条东窜的后路了,如果说按照紫英所说,他现在没办法,只能尽快南下,但一旦他挥兵南下,那些乱军见势不妙,岂不是更要一窝蜂的往河东跑?那山西这边如何承受得起?”

    “卢川和谢震业这一帮废物究竟在做什么?”孙居相性子刚烈,语气就不客气许多了,“紫英也就罢了,他从吴堡入晋,这么快就能控制住大半个延安府,已经难能可贵了,可卢川就看着紫英在陕北打仗,坐山观虎斗?还是等到摘落地桃子,朝廷还在做什么?这等庸人,还不趁早撤换?”

    “稍安勿躁,伯辅,乱军势力虽大,但是攻坚力量却不强,基本上还是避开了县城,但是若是放任这般下去,尤其是进入山西之后,晋南基本上没有像样的卫军,都被柴国柱和杨元给抽空了,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单凭那些缙绅们的私军很难抵挡得住已经在河西那边打了不少仗富有经验的乱军了,他们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这些私军家兵了。”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

    乔应甲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齐永泰的话。

    “我看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如果陕西乱军源源不断地进入平阳府,平阳府本来情况也不好,饥民也已经被扇动起来了,照这种局面下去,情况差一些的县份恐怕很难幸免于难。”乔应甲一进来语气就有些低沉,“河津和荣河都已经及及可危了,稷山还在坚守,但不知道能守得住多久,再往下,万泉和猗氏,怕都会不保。”

    猗氏是乔应甲的故乡,说到这里,他也有些情绪低落。

    不是他不着急,而是他知道这种事情着急也没用,山西镇和大同镇现在都处于重建阶段,固然能抽出一部分兵力来南下,但是却又要担心北面的蒙古人和丰州白莲趁火打劫,而且在时间上要南下也需要准备。

    冯紫英信中所提到的情况,其实这一两日从山西那边过来的军报也都开始证明了他所说的。

    西安府东面的乱军势力越来越大,而且也在不断东入山西,可山西镇的边军迟迟没有南下,据说先头部队刚过清源,按照这个速度,只怕山西军没到,稷山、万泉和猗氏都要沦陷了,甚至临晋、夏县、安邑、解州都可能要落入贼手。

    “汝俊说的没错,越是这个时候,恐怕我们越是不能自乱阵脚。”齐永泰目光里多了几分坚执,“从兵部职方司传回来的消息说,素囊台吉和林丹巴图尔应该是联络上了,而且据说见过面了,林丹巴图尔支持其驱逐卜失兔,取得顺义王的身份,但前提是要配合察哈尔人南侵,刑部这边和龙禁尉都反映,丰州白莲行迹诡异,频频派人进入内地,和山西、北直这边的白莲教联系日益频繁,颇有举事的架势,但不清楚这是否有些夸大其词了,……”

    “山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频频来信请求兵部指令山西镇和大同镇出兵南下,但怀昌很担心一旦抽调兵力过多,边墙若是被蒙古人或者丰州白莲突破,那才是内外交困,难以应对。”

    韩爌有些不悦地插话打断齐永泰的话,“乘风兄,张怀昌懂什么?他一味夸大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的威胁,但至今我没有看到丰州白莲究竟和山西、北直这边的白莲教有多少联系,素囊台吉要和林丹巴图尔勾结,驱逐卜失兔夺顺义王之位,这可能么?难道他不明白没有大周朝的册封,这个顺义王的头衔他永远别想得到,得到了那也是伪王,是僭越!”

    齐永泰能理解韩爌的担心,蒲州、猗氏都在平阳府南边儿,可以说一亡具亡,乱军一旦南下,这两地都跑不掉,乔应甲没有说,不代表他没有这个态度,看孙居相也是十分担心自己家乡,这让他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作为阁老,但他又是北地士人领袖,他不能不考虑这些平素支持自己的中坚力量的态度,同样,这些北地士人文臣们在朝中为官,身为家乡的士人代表,却连自己家乡都保不住,恐怕也很难对家乡父老交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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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