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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明心志各为其主

    莫德伦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两圈,摇摇头,“我有一种不好预感,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会出事儿,只是吴堡县城这一回的防御战太离奇了,王二麻子的人怎么会这么顽强了?虎蹲炮和火铳都有,……”

    莫德伦的话让邱子雄也有些紧张起来了,“德伦,榆林军的人我们都盯着在,一从银州关出来我们就能得到消息,那还是哪里来的?难道真是从河东过来的,山西镇的兵?”

    “不可能。”莫德伦摇头:“山西镇前几个月出了大乱子,损失惨重,新任总兵还在捉襟见肘地重建,哪里抽得出来兵来管陕西这边的闲事儿?”

    “那总不可能是庆阳那边过来的卫所兵吧?民壮?”邱子雄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若是吴堡县的民壮都有这般水准,那我们趁早别打了,还不如去打绥德或者米脂算了。”

    莫德伦当然不信会是吴堡民壮,这操作虎蹲炮和火铳的士卒哪里是民壮能行的?

    再说了,吴堡县这等下等县份,一帮民壮还能添购得起虎蹲炮和火铳?想想也不可能。

    只是他也始终想不明白这虎蹲炮和火铳是从哪里来的。

    吴堡虽说是水陆要隘,但这来往商人也不会去采购这些玩意儿,寻常商人也买不到,而且也没谁敢去贩卖这种东西才是。

    “还有,子雄,我们的人退回来时说城中还有诸多江湖好手专门在关键时候发动偷袭,导致他们失手,王二麻子是个什么货色,凭什么拉拢得到这些江湖好手?难道是龙禁尉的人?可龙禁尉能舍得让他们那些档头番子来上阵搏杀?”

    莫德伦越想越觉得可疑,总觉得有一层薄纱笼罩在眼前,差点儿就能戳穿明白真相,但就差那一点儿,“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可我又找不出来问题所在,……”

    见莫德伦愁眉深锁,一脸焦灼之色,邱子雄叹了一口气,“难道是鱼儿河寨的人在里边作祟?”

    “鱼儿河寨的人?于长河?哼,他倒是有可能和我们作对,但虎蹲炮和火铳他哪里能弄得到?他寨子里那几个好手我们的人应该都认识,不可能。”莫德伦摇头否认:“而且他们的人不是一直在二十里地外按兵不动么?”

    “那就真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吧?他们也一样没有虎蹲炮和火铳,好手我们也认识。”邱子雄凝神苦思。

    “算了,此事的确可疑,但现在也没时间去想这个了,还是得先打下吴堡县城,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子雄,立即去召集各寨首领,我去召集其他各军的头领,……”

    思衬再三,莫德伦还是咬牙准备召集人手,哪怕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等到准备完毕,只怕天色都快要黑了,但哪怕是夜战,莫德伦觉得都有必要打了。

    就在莫德伦和邱子雄召集各方首领头领来自己帐中准备开会商讨连夜发起进攻时,井治中和邝天庚却早已经点起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一千五百人精锐,悄然从西面的清河沟沿着河道向着吴堡县城而来。

    按照他们和冯佑以及冯佑转达的话,鱼儿河寨于长河的五百精锐会从吴堡县城西北面择机发起进攻,而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则从西南面发起攻击。

    吴堡城外乱军的结阵布营有些零乱,除了边寨中伯颜寨和拜堂寨略微有些格局外,便是其他边寨的布营也都没有太多讲究,毕竟这吴堡县城就在眼前,而且兵力有限,偷袭能有一回,难道还能有第二波?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边寨还是在吴堡县城周围派出了哨探斥候,防止向昨晚那种被人偷袭的情形发生。

    不过现在天色尚早,斥候和哨探虽然派出去了,但能有多少发挥作用,却不好说,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一场来自后方的袭击又将来临。

    距离吴堡县城还有三里地时,井治中和邝天庚二人勒住了马缰。

    寨西山是吴堡县城西面唯一的遮蔽,其实也就是一座相对来说险峻一些的土丘罢了,若是再往前,绕出寨西山,那边一览无余,无所遮掩,立即就能被乱军发现。

    即便是在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随时可能被乱军派出的斥候哨探发现,井治中也算是经验丰富之人了,清楚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要正式掀起这一场突袭战的序幕了。

    原本他考虑过拖到夜里,但是转念一想,昨夜乱军才遭遇了夜袭,今日肯定会格外警惕,反倒是这个时候天色尚早,可能往往是最麻痹的时候,还不如就这个时候搏一把,就看这帮乱军的警惕性有多高了。

    井治中并没有打算必须要针对伯颜寨或者拜堂寨这两股乱军中实力最强的敌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大家现在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各为其主,但昔日双方都还有些交情,只是为了各自背后的几千人生存,却不得不如此。

    现在虽然要发起突袭,但只要择其虚弱,一举突破击溃。像这种阵营,这种突袭,一旦被打崩,基本上不太可能有谁能在混乱的情形下力挽狂澜。

    井治中相信无论是莫德伦还是邱子雄都做不到,所以选择容易突破的乱军作为目标,反而是最优项。

    “这是姓冯的送来的情报,伯颜寨在正西方向,周围还有几处小寨,这边是张老八、谢老根、火孩儿、奎木狼、摩天顶的人马,一字排开,再往南,是阎王张、鬼脸许的人马,……”

    井治中拿出这张手描地图,虽然简单,却也清楚,一目了然,栅栏、营帐、营门以及各营的分段,一目了然。

    邝天庚也不是雏儿,虽然老爹一直掌握着波罗寺寨的大权,但实际上具体层面操作已经交给他几年了,无论是和鱼儿河寨的龃龉碰撞,还是与更远一些的流窜马匪,他都交过手,只不过没有像今日这么大规模的战事罢了。

    “那治中哥的意思是从摩天顶与阎王张这里突破?”看着井治中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邝天庚目光也在游移。

    “突破可以从这里,但是我不打算按照令尊当初想的,从这里回转,击穿张老八和谢老根的老营,冲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井治中看着邝天庚,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冒一冒险,从这里钻进去,不回转,直接捅穿,冲出去,……”

    邝天庚大吃一惊,“治中哥,这里是伯颜寨和孤山寨、响水寨的营寨,你这要打过去,岂不是……”

    当初说好避开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马,一来是觉得没有必要彻底撕破脸,二来是觉得边寨互残,未免太难看,三来也可能自己损失会更大,但怎么井治中却要改变主意了?

    “对,我就是要打穿伯颜寨和孤山寨、响水寨的营寨。”井治中深吸了一口气,“可能你会觉得我有点儿发疯了,但天庚,我想过,姓冯的流露出来的意思不知道你悟出来一点儿没有?”

    邝天庚摇了摇头,不知道井治中想说什么。

    “这一仗之后,巡抚大人的目光就不会再在延安府北边这一片了,事实上如果我们这些边寨都归顺了,我估计绥德、米脂、葭州和吴堡这几个州县就翻不起多大风浪了,巡抚大人盯着的是青涧以南的鄜州、宜川、洛川、宜君几个州县,听说那边几个县城都被攻陷了,另外就是西边的庆阳和平凉,榆林军能压得住延安府这边,但是宁夏镇和固原镇呢?”

    井治中抿了抿嘴,“王二麻子占了先,但是青草坞那帮人差得远,就算是吞并了摇天旗的人也不行,咱们这些边寨就要强得多,姓冯的说了,谁能证明他最有价值,巡抚大人不吝优待,要什么给什么,甲胃、火炮,火铳,甚至自生火铳,但边寨中你应该明白,伯颜寨和拜堂寨名声最大,咱们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都要略逊一筹,这不是我们比他们差,而是他们位置更好更当道,正好处在银州关与绥德之间道路的两侧,而咱们却偏处在西边去了,……”

    邝天庚听出来一点儿味道来了。

    “姓冯的都挑明了,这一仗之后,也许伯颜寨、拜堂寨、孤山寨这些边寨的人都可能要纳入进来,怎么处置,没说,但是如果我们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要想在未来的格局中占据先手和主动,我们就需要证明我们不比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差,甚至更强,这样我们才能吃肉,他们喝汤,……”

    邝天庚口干舌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可是,治中哥,那这一打过去,日后我们和伯颜寨的人只怕就撕破脸了,再无回旋余地了。”

    “不打过去,打其他各部,我们就还能和伯颜寨和好如初,亲密无间?呵呵,天庚,你太幼稚了,实际上,从我们拒绝去义合驿城之后,我们和伯颜寨、拜堂寨就不可能再回复到以前的情形了,日后更不可能,我们只能为我们自己寨子里的人负责!”井治中冷冷地道。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滚汤沃雪,识时务者为俊杰

    所有乱军都未曾想到打击来得如此迅勐,甚至毫无准备毫无预测。

    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精锐选择了从摩天顶的侧翼突击进入。

    四百多精骑在还没有弄明白情形的乱军士卒惊讶的目光中沿着提前进入的士卒掀开的栅栏鱼贯而入,几乎是没有任何阻拦地就撕裂了摩天顶的营寨。

    乱军扎营,几乎没有多少讲究和规则,也基本上没有做任何针对劫营的准备,一旦被袭击,就是一片混乱。

    这种事例在昨夜就已经上演,虽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种习惯不是一天就能改过来的,即便是想,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此时的井治中已经完全陷入了狂热之中,手中的长矛不断横扫纵挑,挡在面前的慌乱不堪的乱军士卒基本上都是毫无防范,而紧随这骑队跟进的步军士卒也是保持着紧凑队形,不求彻底歼灭,就是撕裂和火箭纵火。

    摩天顶的阵营不到两炷香工夫就被打穿了,而这个时候还在自家营帐中召集众人商议的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甚至都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传递回来,让所有人都惊惶失措,甚至以为是北面榆林军杀到了,引发了各种混乱。

    莫德伦把所有头领召集起来商议的这个想法现在就变成了一场灾难,没有首领在营帐中坐镇,缺乏一个权威的命令发布,摩天顶的阵营首先崩溃,紧接着波及到了毗邻他的奎木狼阵营。

    也幸亏井治中的突击方向不是奎木狼阵营,而是直接从结合部插入到了伯颜寨的后营,才使得奎木狼阵营避免了崩盘。

    但这其实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突袭军队从伯颜寨后营插入,已经最好了遭遇抵抗的心理准备。

    但是头一日伯颜寨在攻城战中投入不小,损失亦是不小,这在为莫德伦赢得了认同和支持的同时,也给伯颜寨带来了不小的伤亡,而后营就是伯颜寨安置伤员的所在。

    井治中好巧不巧地选择了从后营插入,遭遇的抵抗微乎其微,顺利得连井治中都感到惊讶。

    几乎没有坐任何停留,井治中和邝天庚二人各自带着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精锐,如同一条跳跃行进的两头蛇,不断撕裂摧毁敢于阻挡在前的任何人和队伍,没有组织的乱军显然无法抵挡这种有着计划而且有着超强战力的前锋突击,虽然在中间免不了也要付出牺牲伤亡,但是这样一支军队却能够保持着相对完整的队形径直打穿了整个乱军西部大营。

    从伯颜寨后营斜刺而出,一头扎入谢老根的大营,刚刚手忙脚乱回到自家营帐中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遭遇了这拦腰一击。

    前期进攻损失虽然不大,但是对于谢老根这支乱军的士气影响却不小,这也是虽然人数不少,莫德伦却没有再让谢老根部担纲主力进攻的原因之一,就是担心其再上阵遭遇打击的话,可能引发哗变崩盘。

    夕阳如火,鼓噪四起,四处燃起的烟火,倒塌的营帐,胡乱奔走的士卒,驮马,驴子,还有受伤者的呼号嚎哭,再加上惊慌失措的绝望神色,将整个西大营中的斑斑点点都浮现在这个六月末的傍晚中。

    莫德伦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所担心的着火点竟然是从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点燃的。

    脑海中还有邝正操和井治中的面容浮现,他相信当初自己联络对方时对方的态度应该是真诚的,只不是不愿意落后于伯颜寨和拜堂寨而影响他们的威信,所以宁肯慢一步,保持他们所谓的独立性。

    但是莫德伦坚信他们最终会加入进来,但是现在为什么却陡然反转,给了自己背后一刀?

    当得知这样的情形时,莫德伦险些就把来报信的亲兵给活活打死。

    他无法相信这一情况,但是当无数情况都证明了的确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正在联手横扫后营一直到谢老根部时,莫德伦心态都要崩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偷营,而是代表着整个绥德北部边寨势力的彻底崩盘分裂。

    他很清楚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影响力,对方这么凌厉的一击,不但击垮了乱军联盟的信心,更为关键的是可能会直接导致十余个边寨的态度发生变化,甚至就是分裂。

    如果说自己能拿下吴堡城,这些小的边寨还能跟从自己,但是现在被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背后一刀,直接摧毁了所有可能,现在自己要考虑的是如何让伯颜寨和拜堂寨体面的逃脱这一劫才是最迫切的问题了。

    可对伯颜寨和拜堂寨来说,就算是现在逃脱又这一劫有什么意义?

    对方能说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出手给自己无法挽回的一击,就意味着对方具有能让邝正操和井治中怦然心动的利益,否则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不可能无视他们身后的数千上万亲卷寨民来对自己发动这一波突然袭击。

    莫德伦努力先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现在该怎么办?

    立即撤退?可往哪里撤?

    撤了又怎么办?上千士卒离开这里,连回边寨都坚持不到,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供他们回程。

    而且这么多乱军,簇拥在身边,原来是一种当盟主的荣耀,现在则成了巨大拖累,摆脱不掉的拖累!

    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偷袭不过是一掠而过,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但是还不至于就彻底崩散,但是莫德伦却已经明白,这一场攻城战已经彻底失败了。

    摩天顶部被打散了,奎木狼部受了波及,还好,没崩,谢老根部损失惨重,已经无法再组织起来,倒是几个小边寨没受到太大影响,这让莫德伦不得不怀疑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这一轮偷袭是有选择性的,而且精准若斯,避开了所有小边寨。

    邱子雄脸色灰败地冲了进来,“德伦,得赶紧撤,该死的邝老狗和井治中,竟然敢和我们来这一手,这笔账一定要算回来!”

    见到邱子雄转来有些失态,莫德伦反而冷静下来,摆了摆手:“子雄,撤,往哪里撤?义合驿城?还是回边寨?吃什么?寨子里还有几千号人等着我们呢,我们还能回得去么?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打下吴堡城上,但现在,一切成空,也许还没等到我们回到寨子里,榆林军已经压了过来了,捡这种便宜,他们可不会后人。”

    邱子雄被莫德伦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无处可去,坐以待毙?”

    “邝正操和井治中倒是走了一条捷径,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敢相信官府这边的话了,陕西情况如此恶劣,今冬明春不饿死百十万人我都不信,哪里还有粮食?官府有那么多么?就算是布政使司也拿不出来吧?”莫德伦语气越发冷静,“那他们怎会相信官府的游说?难道官府还会管他们寨子里几千号人的粮食?”

    官府的粮食也是有限的,现在要保的话也只可能保官府自家人,比如官吏衙役、民壮这些人,难道还敢一张口给你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几千号人的粮食都管了?

    可如果不管的话,邝正操和井治中又怎么会如此卖力地来给自己背后一刀,他们俩人可不是容易欺骗的,没有足够的信任,他们不可能入彀。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两人怎么就会信了官府?”邱子雄也不敢置信,但是现实却又摆在面前。

    “这说明什么?吴堡县城里有朝廷来的大人物,派出的人说动了邝正操和井治中,让他们相信对方有这个本事和能耐,能够画这么大的饼而让他们相信对方能做到!”莫德伦目光幽冷,“这个人是谁?”

    邱子雄勐然醒悟过来,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确定:“你是说朝廷派的大员,那个巡抚,冯唐之子,冯铿,这可能么?冯唐只有独子,怎么可能敢自陷死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怎么敢如此冒险?他纵然敢,他周围的人也决不允许啊。”

    “呵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才真的是虎父无犬子啊,难怪是冒着龙禁尉的身份而不怕,我若是早一日知道,昨日便是拼死拼活也要打进去,……”莫德伦抚掌长叹,“只可惜悔之晚矣,现在……”

    邱子雄摇了摇头,“若真是我们说的这个人,他敢冒如此大的险,必定是有相当把握的,我觉得我们怕难以得手,这也能解释虎蹲炮和火铳为什么会出现在城里了,兴许邝正操和井治中早就被他说动了,只不过他们俩是等最好的时机才发动对我们的一击罢了,若是我们昨日不依不饶,昨晚恐怕就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马踏连营了。”

    莫德伦喟然唏嘘,“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子雄,恐怕我们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服从或陨灭,没的选择

    伴随着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两寨人马在城外发起对乱军的一场偷袭,整个吴堡城内外的局势彻底反转。

    虽然对于整个战局究竟演变成什么样状况,冯紫英也无从掌握,他只能在城墙上通过千里镜来对城外局势变化来进行分析判断,推断出一个大概情形。

    但母庸置疑的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这一次突袭打得很漂亮,而乱军的反应也很迟钝,甚至比冯紫英想象的还要差。

    与昨日伯颜寨和拜堂寨组织起来的进攻相比,他们在防范上的应对可谓天差地别。

    当然,冯紫英并不知道莫德伦阴差阳错的召集乱军各部头目商议变相地帮了井治中和邝天庚他们的这一场突袭,使得各部乱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遭遇了这一场惨痛的闪电战。

    从千里镜上就能看得见,整个西面乱军大营彻底乱了,除了居中的几个营寨还能勉强自保,避免被彻底陷入混乱的大营局面卷进去,大营中其他几个营寨都被烟尘所笼罩,很明显这是被纵火引发的混乱,甚至没能控制。

    王成武部要求立即出城加入补刀,但被冯紫英拒绝了。

    在他看来,当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突袭成功时,就意味着这场战事已经进入了尾声。

    伯颜寨和拜堂寨再也无法将这些陷入混乱的乱军整合起来了,义合驿城时他们能做到,那是因为义合驿城内的粮食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但是现在,这种士气溃散下的混乱,根本就不是三五日能恢复过来的,他们连自保都难以做到,遑论过问别家。

    而且被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这么一击,伯颜寨和拜堂寨也再也没有那份收罗人心梳理局面的威信和能力了。

    莫德伦和邱子雄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考虑他们自身的生存问题了。

    看着乱军向西面退却的迹象越发明显,冯紫英这才同意越山营出城打扫战场,但不是以追剿为目的,而是以收罗受降为目标。

    在冯紫英看来,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和决心,本身无论从装备还是纪律或者士气,这些除了边寨军外的乱军都根本称不上是一支军队,又退化为寻常乱民了。

    正在通过各种训练和战斗来向一支正规军队的进化的越山营,则经过了前日一场酣畅淋漓却又血腥无比的战事得到了脱胎换骨般的锤炼,已经完全可以以一种俘虏的方式来解决这些人了。

    这些乱军甚至他们可能还渴望成为俘虏,只要能填饱肚皮,不,甚至没指望填饱肚皮,只要能不饿死就行。

    看着刘定峰疾步而来,脸上带着有些惊喜的笑容,冯紫英估摸着自己的猜测恐怕还真的要变成现实了。

    没错,伯颜寨和拜堂寨在后撤途中重新集结途中遭遇了埋伏的鱼儿河寨的进攻,一些小边寨也脱离了伯颜寨和拜堂寨的控制,整个乱军联盟已经彻底解体,现在莫德伦和邱子雄派出了人来见冯紫英,希望谈判。

    “谈判?”冯紫英忍不住觉得好笑,“匪和官也能谈判?莫德伦和邱子雄就算是没有举起反旗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边境一逃卒,怎么觉得自己手里有几百人马了,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山大王,和朝廷讨价还价的谈条件了?”

    一旁的夏之令也是连连摇头,“大人,这等时候和这些乱匪还有什么好谈的?让井治中和邝正操他们继续追击,于长河不是也立功了么?他们应该有紧迫感才是,还有那些小边寨不是也和伯颜寨拜堂寨分道扬镳了么?悬赏,只要俘虏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就能得到立功赎罪的赦免机会,……”

    夏之令打仗不在行,但是操弄这些内斗竞争的手段却是不陌生,顺口道来,如数家珍,连一旁的汪文言和李桂保等人都为之侧目。

    冯紫英却轻笑摇头:“不必这般咄咄逼人,谈肯定是不会和他们谈的,他们没有这个资格,之前没有,现在就更没有了。他们只能接受我的指令,命令,服从,或者陨灭,就这两个选择。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如此,鱼儿河寨亦是如此,难道他们伯颜寨和拜堂寨都成了桉板上的肉,还能更特殊?”

    “那大人的意思是不见?”刘定峰迟疑着道。

    “嗯,我不见,不过文言可以去见一见,但见的前提是要先和他说明态度,别让他误会,抱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冯紫英好整以暇地伸了一个懒腰,悠然道:“绍武,你不太了解这些边寨,我还是知晓这些边寨情况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很多地方的卫所军都强,……”

    这一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微微意动,比卫军强,那言外之意就是也许可以把这些人当卫所军使用?

    “现在陕西局面若斯,朝廷赈济用粮我估计连黄河都过不了就得被截留光,陕北这片土地上,要想生存下去,那就要表现出你自身的价值来,就这么残酷现实,……”

    冯紫英表情澹漠,语气却越发萧索。

    “看看这几日里城内城外死伤多少人,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也都是为生活所迫,饿死不如搏命一死,总能做个饱死鬼,可我作为朝廷派来的陕西巡抚,要做的就是彻底恢复全省的秩序,只有恢复秩序,才能避免更多的人在这种无序状态下死去,而且可能还会一直死下去,所以为了达到更好的目的,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什么人,牺牲多少人,都不是我关心的事儿,我也不会在乎。”

    “要恢复秩序,就需要武力,榆林军可用,但是不可倚仗,我不是三边总督,没有权力随意调动榆林镇和其他三镇兵力,除非万不得已,而陕西全省的卫所军队情况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不能指望,那我就只能另寻出路,……”

    “机会我会给他们,但是谁能把握得住,还得要看他们自己,……”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众人,“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我也不吝于向朝廷举荐人才,非常时期不拘一格,想必朝廷诸公也是会认可的。”

    ********

    一骑快马从正阳门疾驰而入,沿着城下大街向西飞奔而去,引来茶楼上的看客们的一阵侧目。

    内城是不允许跑马的,尤其是这大时雍坊这一片几乎都是京中部院所在,兵马司早就禁止驰马,但有例外,军务紧急的信使或者紧急驿报不受这个规定约束。

    “是紧急驿报?”一个茶客站起身来,将身子从窗户探出去,看着远去的骑士身影,不确定地问道。

    “不是,驿报信使就算是全身沾灰也不至于连颜色都辨识不出来吧,应该是地方上军情信使,兵部职方司的人最有可能。”另外一个老于世故的鼠须男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吧唧着嘴道。

    “万一是龙禁尉呢?”另外有一个富家翁模样的男子不以为然。

    “哼,你懂什么?龙禁尉什么时候这么张扬了?”鼠须男傲然道:“就算是京通大桉和查抄王府时也没见过这副情形,除非……”

    鼠须男指了指天,然后又摇摇头:“如果是皇上驾崩了,那又怎么会从正阳门进来?肯定是外埠的急报,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这天下不靖,但愿是山东那边的好消息,……”

    “你这乌鸦嘴,每次说都是不中,而且还是反话,最好别预测了,没准儿又成了湖广或者陕西那边的坏消息了。”从窗户外将身体收回来的干瘦男子连连摇头,“上一次就被你给晦气的,好消息坏消息都一起来,若没有你后边的预言,没准儿就没有淮扬兵下扬州的事儿了。”

    “哼,我说你们就是短视,淮扬兵下扬州是坏事么?论理,扬州本来也就是淮扬兵的辖地,不过是南京伪朝不允许淮扬兵先扬州罢了,甚至我看下一步没准儿还能去金陵呢!”

    鼠须男注意到周围茶客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更加得意地游目四顾,一边提高声调:“我看未必就是坏事,陈继先是个乖觉人,在五军营当大将这么多年都能隐忍,在淮扬总兵位置上也是没声没息,为啥突然要下扬州了?还不是见到西北军打得宣府兵和大同兵招架不住了,所以才生了南下捡果子的心思,所以哪,不信你们瞧着,要不了两月,西北军和蓟镇军收复山东的消息铁定能传来。”

    “好的预测都被你给说完了,就没见你说过不好的。”同伴嗤之以鼻,显然是对这一位超级乐观的态度不以为然,“前年蒙古人打进来的时候,信使疾驰而入,你要说是一切都在掌控中,无须担心,结果呢?京营出京,你又说必定凯旋而归,可回来倒是回来了,家家户户出了多少银子,呵呵,你那位隔房表舅好像还找你借了五十两吧,到现在还给你了么?”

    同伴的揭老底,引来茶楼里哄堂大笑,也让鼠须男脸色尴尬,又气又恼。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乱军入晋,天下大乱

    信使沿着城下大街一直向东,然后进入东江米巷,进入兵部公廨。

    很快兵部公廨便忙乱起来,半个时辰之后,张怀昌便行色匆匆的从兵部公廨出来,直奔文渊阁而去。

    “真没想到,紫英竟然胆大如斯,居然敢单枪匹马自陷绝地,这可真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李三才笑吟吟地捋须在堂内走了一圈,“虎父无犬子,紫英当得起,前边儿冯自唐才把牛继宗撵出了东平州,这边紫英就敢在吴堡搅动局面,不过我还是不太了解延安府那边的情况,那些个乱军似乎也是分成了派系,相互之间还有些龃龉不睦?”

    “具体情形恐怕只有兵部职方司或者刑部陕西清吏司的人才说得清楚了,只怕连龙禁尉的人都未必能弄明白,这延安府和榆林镇之间关系复杂,军地之间关系时好时坏,边寨应该就是介乎于这两者之间的缓冲地带吧?”

    齐永泰接到的信中冯紫英倒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但是太过于复杂,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去了解。

    他只需要知晓冯紫英在延安府北部这边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葭州、米脂、绥德和吴堡的局面已经控制下来了,但总体情势仍然很险恶。

    延安府十七个州县,西北部的府谷、神木处在榆林军和山西镇之间,乱军倒是没有袭扰这边,但却是疙瘩瘟的重灾区。

    中北部的葭州、米脂、绥德、吴堡、安定、青涧六个州县中,几乎每个州县都有乱军活跃,但总体来说,乱军规模都不算太大。

    尤其是像绥德、米脂、葭州北部靠近边墙的这些边寨,准确的说还不能完全算是乱军,他们更多只是为了求活,很有点儿有奶便是娘的感觉,如果官府能够给他们以活路,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投向官府。

    中部的肤施、安塞、延长、延川、甘泉几个县,乱军也很活跃,但是由于卫军驻扎在府治肤施城中,挨得很近的甘泉、安塞情况略好,但是延长、延川的局面就很恶劣了,延川县城已经沦陷,而延长县城之外的地方也是乱军横行。

    西北部的保安孤悬一隅,受到庆阳那边动荡局面影响较大,目前也是朝不保夕。

    南边几个州县情况就是彻底失控了,除了鄜州州城还在官府控制之下外,像宜川、洛川、中部、宜君四县均已被乱军攻陷。

    延安府南部几个县的失控直接波及到了西安府西北地区,韩城、郃阳、白水、澄城也都陷入了动荡之中,尤其是临近黄河的韩城更是局势及及可危。

    当初冯紫英启程时,朝中对延安府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信心了,除了府谷神木和府治肤施,传回来的消息是烽火四起,完全失控,朝中诸公甚至做好了延安府全府沦陷不得不让榆林镇出兵南下收拾局面的后果,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从碛口渡渡河,还在吴堡来了一个以乱打乱,居然还成功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紫英能把这些边寨力量用起来,那无疑能极大地缓解他手中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贺世贤那里,……”李三才迟疑了一下,最后才道:“能不用最好不用,我很担心山西镇那边,柴国柱已经两度上报说边墙外土默特人有异动,素囊看样子因为卜失兔的缘故,对朝廷有怨气,接受了林丹巴图尔的笼络收买,要想给我们添些麻烦了,再加上丰州白莲如果真的也有诡谋,那榆林镇须得要作为山西大同二镇的备用力量,所以……”

    齐永泰点了点头,“道甫,我知道轻重,西北军这一抽,就把三边四镇给抽空了,就看榆林镇还能有点儿机动力量了,紫英也应该理解朝廷的苦衷才是,不过道甫,你也要催一催柴国柱要加紧把山西镇重建起来了。”

    李三才苦笑,“乘风兄,那叶相和方相他们二位得给明起打招呼才行,兵部哪里还有钱粮?户部那边锱铢必较,怀昌都几次来找我抱怨了,而且山西都司不提也罢,各卫所实编士卒不到六成,许多地方甚至只有四成,这也难怪他怨声载道。”

    这一说就是各种问题都冒出来了,齐永泰也是无奈。

    江南断了朝廷财赋,短时间内还不觉得,但是超过半年,影响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各部都是伸手要钱,可户部哪里有钱?

    朝廷七成收入都来自江南,骤然断绝,前期又拉下不少饥荒,需要逐一填补,现在却没了来源,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前期各种大桉查抄倒是弄了一些,看起来也不少,但是对于偌大一个朝廷来说,那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了。

    现在商部已经盯上了榆关、大沽、登州的关税,正在筹议设立市舶司,特别是榆关和大沽海贸暴涨,更是惹人心动。

    虽然这两地货物往来还是来自江南居多,但是越来越多的南洋、日本、朝鲜这边的海商也开始看中了榆关和大沽这两个口岸的辐射效果,一个垄断了整个辽东辽西乃至东蒙古草原和京东地区,一个则是要取代漕运断绝之后通州的地位,成为京畿不二的商贸枢纽。

    “再坚持一下吧,七月之前夺回济宁,彻底收复山东没问题吧?”齐永泰咬咬牙,“还有徐州,牛继宗真觉得他守得住?都这个时候了,我就不信陈继先还真的想要盘踞江南不成?”

    一提起这个话题,无论是齐永泰还是李三才都觉得头疼。

    这中间的关系扑朔迷离,江南和陈继先的关系,牛继宗和孙绍祖的意图打算,交织在一起,让朝廷也是觉得为难。

    真要逼得陈继先和牛继宗、孙绍祖合流,那就算是能打下江南,但打烂的江南对于朝廷来说却是一个不可承受之重。

    这才半年,朝廷就觉得吃不消了,急欲尽快拿回江南,打通漕运,重新收取江南赋税,否则今冬就要出大乱子。

    山陕和各个边镇都还嗷嗷待哺,等着钱粮呢,特别是辽东蓟镇,那是须臾也短不得的。

    冯紫英出掌陕西为啥只给了三十万两银子就打发了,明知道陕西烂成那样,那也是朝廷真的是没办法了。

    朝廷心思都打到冯紫英身上了,知晓他和山陕商人关系密切,也就存着让他凭藉私人关系却在山陕商人那里打打抽丰,自个儿想办法去渡过难关了。

    二人正在说着,却听得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满脸铁青的张怀昌捏着一卷文档,出现在门外,齐永泰和李三才一见这情形,心中也都是咯噔一声响,准没好事。

    “叶相和方相不在?”张怀昌眼睛在堂中一扫而过,然后盯着二人,“你们两位在也好,出事了。”

    “怎么了?”齐永泰稳了稳心神,“不至于这么失态吧,怀昌,前两日紫英不是才传回来好消息么?”

    “现在就是坏消息了。”张怀昌冷冷地道:“韩城失陷,陕西乱军已经渡过黄河,攻占了河津!”

    李三才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韩城被攻陷都是十日前的事情了,乱军从龙门渡渡河,占领了河津。”张怀昌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信纸,沉声道:“平阳府却毫不知情,一直到乱军进犯稷山,稷山告急,平阳府才知道陕西乱军过来了,整个平阳府都乱成一团了。”

    “安邑、解州危险了。”李三才握拳来回踱步,“必须要立即让山西镇南下,否则晋南一旦乱起来,中原危矣。”

    “从太原南下都起码要二十日,而且山西镇主力都在宁武、偏关一线,太原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张怀昌懊恼地道:“早就和明起说了,尽早拨付山西镇补建所需,他却迟迟不肯给付,柴国柱三天两头来叫苦,到现在苏成度损失的五万多人才不缺不到一万人,这怎么做?”

    “好了,怀昌,现在不是打嘴皮官司的时候了,现在要拿出解决问题办法来,待会儿进卿和中涵都要过来,我们先拿出意见来。”齐永泰摆摆手,“哎,他们二人一听只怕又要跳脚了。”

    “陕西乱军入晋的人马有多少,具体情况如何,现在是在向什么方向蔓延,这些情况不掌握,不好拿出应对之策来。”李三才迟疑着道:“山西镇肯定要出兵,但是却不敢抽调太甚,大同镇也难,杨元这边先抽调一营出来吧,尽早安排,……”

    “攻占河津的乱军其实不多,传回来的消息说只有三四千人,但是河津、稷山、绛州旱情也很严重,饥民甚多,我估计这个时候,只怕乱军在山西就能迅速扩张人马,他们敢去打稷山就是一个最明显的标志。”张怀昌也在思索,“当然,也不排除是为粮食而去。”

    “我最担心的还是陕西乱军如果源源不断入晋,那晋南就相当危险了。”李三才补了一句:“得给紫英提醒一下了。”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乱局局眼,只手定边

    晋南意味着什么,三人都明白,晋南一旦乱起来,就将直接危及到河南北部和北直隶南部诸府,那真的就是中原之祸了。

    问题是冯紫英刚入陕,这边才在吴堡站稳脚跟,韩城那边失陷,直接让乱军入晋,波及到了晋西南这一角,可谓捅到了朝廷的命门上了。

    朝廷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兼顾多头了,在山东局面展现曙光时,山西如果也出现像陕西那样的混乱状况,那无疑是一大打击,山西一旦生乱,其影响可要比陕西这边陲之地大得多。

    “可是紫英恐怕短时间内根本顾及不到这一块来。”齐永泰苦笑着替自己门生辩解了一句,“延安府是民乱之源,它的旱情是整个陕西最严重的,而陕西又是全国旱情最严重的,再加上三边四镇兵力被抽调,所以才会酿成这般祸端,紫英想要收编边寨兵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否则他那什么去对付遍地开花的乱军?”

    “乘风兄,紫英什么时候去西安?”张怀昌忍不住问道:“延安府固然重要,但是他作为陕西巡抚不坐镇西安,如何统揽全省?卢川和孙一杰现在还在相互攻讦,弄得下边官员无所适从,成何体统?!”

    张怀昌对陕西三司都是极为不满,卢川、孙一杰乃至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在他看来,要么就是争权夺利之辈,要么就是庸碌不堪的禄蠹,早就建议对陕西三司主官进行调整。

    但是内阁一直迟迟未定,都还是希望冯紫英去了之后能协调缓和三司主官的关系,认为这个时候撤换三司主官只会让陕西局面更加混乱,不利于尽快稳定陕西局面。

    张怀昌从左都御史到兵部尚书,算是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了,说话从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明知道卢川和孙一杰背后都是有背景靠山的,但是仍然不管不顾,弄得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尴尬不已。

    “紫英信中也提到,如果不把延安府的问题处置好,恐怕始终是一大隐患,而且延安府旁边的庆阳府以及更远一些的平凉府情况也相当严峻,听他的意思,他想要暂时在延安这边依托榆林军稳定局面,等到陕北局面好转,才考虑去西安。”

    齐永泰也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想法,哪个巡抚要施政不先去巡抚治所?

    延安府和西安府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你作为巡抚不掌控三司官员,怎么对全省发号司令?

    任由卢川和孙一杰他们盘踞西安,这巡抚就有些名不副实了。

    但齐永泰相信冯紫英这么做肯定有其理由,而且冯紫英身处第一线,对地方上的情况更了解,肯定比自己这些在中枢的人明白轻重。

    既然把陕西交给了对方,就应该相信对方可以解决好这些问题,这个时候要去插话干预,那无疑是不合适的,所以无论如何齐永泰都要给予全力支持。

    叶向高和方从哲是前后脚到的。

    迎头一棒就让二人脸色阴沉。

    晋南如果出现问题,直接影响到河南和北直,挨得太近了,又都在黄河岸边上,稍稍一些风吹草动,都能让整个中原局面出现波动,特别是在整个北地旱情都没有得到缓解的情况下,更是让人揪心。

    好不容易才看到山东平定的曙光,就被这个糟糕消息给添堵了。

    出了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叶向高和方从哲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要解决问题却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到做到的。

    “道甫,怀昌,你们俩都在这里,怎么看?”叶向高稳了稳心神。

    “我们先前商议了一下,柴国柱那里有些困难,看看能不能让杨元那里先出一部尽快南下,总得要有个应对举措,山西卫所的情况恐怕也不比陕西那边好多少,不能抱多少希望。”李三才沉吟了一下,“另外看看能不能让冯自唐那边抽调一部回师?”

    “不行!”方从哲断然否定,“山东收复在即,万一影响到大好局面,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三才冷冷地道:“可晋南有失,也会影响到怀庆、卫辉和彰德三地,进而危及广平和大名,我先丑话说在前面,山西镇一时间抽掉不出来兵南下,而且还要防范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趁火打劫,大同镇本身兵力也不富裕,抽调一部也不过几千人马,时间上也要耽搁,一旦晋南有失,恐怕影响到的大局就更大了。”

    “西北军现在远在鲁南前线,抽调兵力一样耗时,也需要西调千里,……“方从哲不以为然:“从战场上抽调兵力,不是兵家大忌么?”

    “是兵家大忌,但是抽调兵力只要数量不多,我相信冯自唐还是腾挪得出来的,而且北线还有孙承宗大军,抽调一两万人应该不至于影响大局。”李三才见方从哲语气有所缓和,立即加强自己的观点:“另外,西北军自成一体,都是来自三边四镇,山东收复在即,我以为没有必要再保留太多兵力了,适当分拆很有必要,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

    李三才的这番话一出,方从哲不言语了,叶向高也有些意动。

    内阁早就对西北军的未来有过讨论,之前因为山东局面未定,所以还不那么着急,但是现在孙承宗和冯唐的两路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节节败退,局面已经越发明朗了。

    虽然有了陈继先的这样一个南下退出徐州变故,但是在他们看来也影响不到山东大局,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考虑,一旦山东问题解决,南下江南究竟是让孙承宗率领北线大军南下,还是让西北军南下了。

    如果是前者,那西北军就必须要彻底拆解,如果是后者,也需要从西北军中分一部出来,避免西北军实力太强,徒增隐患。

    齐永泰皱了皱眉,他也支持拆分西北军,但是却觉得现在时机尚不成熟,山东虽然收复在即,但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宣府军和大同军就真的那么能轻易被解决?

    陈继先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还存疑,最主要齐永泰还有些担心湖广那边。

    熊廷弼和王子腾还在湖广缠战,但是王子腾已经露出了要向东退却的迹象,可熊廷弼却还因为播州与永宁叛乱尚未彻底剿灭而无法彻底抽身,所以一旦王子腾东窜,西北军其实是可以用于对付王子腾的登来军的。

    让孙承宗率军南下平定江南,西北军则剿灭登来军,这样一个安排不是更合适么?

    “乘风,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叶向高见齐永泰蹙眉,便问道。

    齐永泰随即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又道:“西北军势大,不宜让其南下江南了,否则继续坐大,就有些尾大不掉了。本朝虽说还没有武人擅权的先例,但也不可不防。唐末藩镇祸乱太甚,不能不小心一些,所以纵然可能对武人有些不公,但也是在所难免。不过道甫,王子腾的登来军也需要考虑应对啊,莫要让其突然东窜进了江西或者北上跑到河南,那可就又是一个麻烦了。”

    齐永泰的话语略显隐晦,不过众人都一听便明白,“乘风兄的意思是让西北军来对付登来军?那现在抽调一部先入晋平叛,应该不影响吧?”

    “倒是可以,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时间上怕来不及啊。”齐永泰抿了抿嘴,“但当下如果不这般,哪里又还能抽得出兵来?”

    众皆默然,是啊,不从这些地方抽兵,又从哪里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晋南糜烂吧?

    “还是要和紫英去信打招呼,不能任由陕西乱军入晋,根绝乱军入晋的源头,我也知道现在他初去肯定也很难,一时间未必照应得过来,但替朝廷分忧,莫要存着祸水东引的心思。”叶向高看了一眼齐永泰,却朝着张怀昌道。

    就在朝中长吁短叹对晋南局势心急如焚的时候,冯紫英却很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举解决了吴堡安全,整个延安府中北部局面为之好转,绥德、米脂、葭州、吴堡四个州县形势就算是稳定下来,这个时候他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巡抚衙门的招牌也就随之堂而皇之地挂了起来。

    “大人,延安知府潘大人到了。”汪文言进来道。

    “哦,他来了?”冯紫英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狼毫,“文言,你来看看,我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大人,您也知道我这眼拙,是看不出大人书法手段的。”汪文言笑了笑,他感觉到冯紫英似乎对这位潘知府有些轻慢。

    “是不是觉得我对潘汝桢有些怠慢了?”冯紫英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了两步,“他的表现很难让我满意啊,不说他畏敌如虎,坐看贼势日大,这边寨滋养多年,沦为贼渊盗薮,他敢说他没有责任?”

    汪文言笑了笑,“可是大人,若是按照这般说法,那陕西诸府,几无可留之人了,据我所知,潘大人在延安府官声尚好,只是遭遇这等大旱,能拖到今日,也算不差了。”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延安知府,入门第一

    “哦?”冯紫英讶然,“他官声尚好?真的?”

    汪文言也有些惊讶,惊讶于冯紫英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说辞,难道说冯紫英认识此人?

    “大人莫非认识潘大人?或者在京中听人说起过他的过往?”汪文言看着冯紫英。

    “不,我没听说过他的情况,不过是在离京时才知晓此人是延安府知府。”

    冯紫英的确不认识此人,但是他却听说过此人,不过却是前世中的记忆印象。

    明末大臣中首倡替魏忠贤立生祠的官员,而且是以浙江巡抚之尊倡议为魏忠贤立生祠,这让他记忆尤为深刻。

    对于潘汝桢为官本事如何,冯紫英还不太清楚,但是这气节上就让人心里有些发腻。

    当然本朝连魏忠贤这个人都没有了,潘汝桢自然不可能如此,但能不到四十岁就出任延安知府也算不错了,况且前世明末这阉党固然不堪,东林党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狗咬狗一嘴毛而已。

    连崔呈秀这个阉党五虎之首都在大同知府位置上做得有声有色,而且还刻意结交自己,冯紫英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所以论理他对潘汝桢也不会有多少偏见,只是这建生祠的故事有些恶心人罢了。

    听得汪文言说此人官声尚好,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还是有些代入情绪先入为主了,稳了稳心神,这才道:“此人官声尚好,为官手段如何?”

    汪文言笑了起来,“他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出任过浙江缙云知县,后任御史,四年前到延安府担任知府,算起来也还是比较顺利的了,为官自然也有些手腕,不过作风比较细腻,不比这边西北官员那等粗糙强势。”

    比自己早两科,就能做到正五品的知府,的确算是不错的了,当然没法和自己这个异类比。

    在外边候见的潘汝桢却是心神不宁。

    对冯紫英他当然是有所了解的。

    小冯修撰嘛,大同冯家子弟,三边总督冯唐的独子,齐阁老的门生,太多名头了。

    正式任命下来之前,他就知晓了,只是没啥交情,又相距太远,所以他也没能搭上关系。

    但他是知晓这位小冯修撰有些本事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般突兀刚勐。

    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对方还在大同莺歌燕舞,大宴宾客,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新任的巡抚大人竟然是从碛口渡直接渡河到吴堡,而且还被乱军围困在吴堡县城中几日,硬生生打破了乱军围困,一举扭转了局面,这简直就是戏剧里才能有的桥段了。

    实际上冯紫英抵达大同的时候潘汝桢就已经知晓了,在京中他还是有些人脉的,早就想要离开这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但是这陕西大旱连年,大乱一起,他就知道多半没戏了,朝廷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形下地方主官调离的。

    所以他也只能定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在当他这个知府。

    只是这延安知府太难了。

    都知道这陕北本身民风刁悍,且全靠天吃饭,遇上大旱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省里求援,赈济弄不起来,那就等着暴民起事吧。

    头一年省里还算能给点儿,自己也找了一些大户募集了一些,但这等杯水车薪,能济得了什么事儿?

    暴民闹事抗税都是想都能想得到的,潘汝桢自家也有心理准备,无外乎就是剿抚拖延,饿死一些,清剿一些,拖一拖也就过了。

    但谁曾想这一年接一年的大旱,这谁吃得消?当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原来乡里过得不错的中户都过不下去吃草根树皮观音土时,那就是天王老子来当这个知府都一样没用,除非他能变出粮食来。

    再加上东北端的府谷、神木两县率先闹起了疙瘩瘟,紧接着蔓延到周边多县,这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潘汝桢知道自己现在这种时候要想调走是彻底没戏了,他真想躺平了。

    可躺平也得要保命才行啊,这情形,弄不好就是连命都得要撂在这里了。

    可现在要是辞官,只怕日后就再无起复的可能了,十年寒窗苦读,一举考中进士,何其难?不就是为了仕途前程么?

    自己这等寒门士人好不容易读出书来,若是丢了前程,那和死了无异了。

    再有人脉背景,这种时候辞官相当于是临阵脱逃,只要有人在起复时候检举此事,那起复就别想了。

    实事求是的说,他自认为自己在延安知府这个位置上还是尽了心的,但奈何这底子实在太差,又遇上连年旱灾,这等情况,谁来也都无回天之力,这诸州县纷乱四起,要说他这个知府有多大责任,他不服。

    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是再艰难,他也只能煎熬扛着,当初只求新来的巡抚能力挽狂澜,但现在他已经不太指望了。

    朝廷现状他也略知一二,户部空空如也,商部刚刚起步,失去了江南的赋税,漕运断绝,湖广、四川叛乱至今没有平定,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也都虎视眈眈,朝廷还能支撑多久,他心里都没底。

    只不过想是这般想,潘汝桢内心还是存着几分期盼,万一新来的巡抚大人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能拨乱反正,把这陕西乱局平定呢?

    越是期盼,便越是患得患失,就在这种心态下听到了巡抚大人到了大同,却逗留不走,成日饮宴,后来又传来说身体欠安,不肯再往前走,分明就是打听到了陕西这边局面的糟糕,有些畏怯了,这让潘汝桢大失所望。

    后来他甚至还打听到了这位风流倜傥的巡抚大人收受了大同知府崔呈秀的礼物,这让他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方面觉得这位巡抚大人似乎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另一方面不走马上任,却在山西优哉游哉,似乎就有点儿过了。

    但这一切印象都被冯紫英接下来的举动给推翻了。

    突然出现在吴堡,而且一举荡平了吴堡周边多股乱军的围攻,冯紫英的所作所为不仅让潘汝桢目瞪口呆,而且也让整个延安府的官员们都是惊喜莫名之余又惴惴不安。

    巡抚大人都在自己辖地大杀四方了,自己这一帮官员却还一无所知,还在府城里龟缩着面对城外肆虐的乱军横行,不敢出门,这如何交代?

    潘汝桢是在得知了消息的第二日就坐不住了。

    思考良久,他觉得如果自己不主动去拜会的话,只怕自己这个知府位置就坐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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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肤施城外也是局势很乱,从肤施城到吴堡,要经过安塞、延川、青涧,安塞情况尚好,但是延川和青涧就很危险了。

    尤其是青涧,乱军几乎攻掠了除了县城外的整个青涧县,如果从府城里派卫军护送去,难免会引来大股乱军的觊觎,潘汝桢也不敢说自己的行迹能不能瞒过外边的乱军,乱军在城中一样有细作刺探,若是引来乱军大军的堵截,那才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最终潘汝桢只能化装悄悄出行,除了同知和经历司经历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悄然出城了。

    运气还算不错,除了在青涧险些遭遇乱军外,其他都没有遭遇什么险情,在青涧也是躲在田间避开了乱军攻打一处大户,最后终于抵达了吴堡。

    “潘大人,请,巡抚大人已经在等您了。”汪文言出来,温和一笑。

    “啊,劳烦汪兄了。”潘汝桢一揖,他听得出来这一位巡抚大人的首席幕僚也应该是南直人,而且口音和自己乡音相近,忍不住问道:“汪兄是南直人,不知道仙乡何处?”

    “徽州歙县。”汪文言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他也清楚自家东翁来陕西正需要这样一批官员的支持,潘汝桢官声不错,能力应该也不差,不能以现在延安府状况不佳来下断言,所以也有心结交,“不知潘大人家乡何处?”

    “呵呵,没想到万里之外也能遇到乡人,真是有缘啊,潘某是安庆桐城人,咱们两家就隔着一个池州府啊。”潘汝桢含蓄一笑,“能得闻乡音,潘某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此番来见巡抚大人,还请汪兄多多提点,以免潘某失了礼数。”

    “无须如此。”汪文言见潘汝桢有些拘谨,笑了起来,“大人官声甚好,担心什么?巡抚大人心中自有分寸,大人去只管如实说便是。”

    “哎,此番只怕先就给巡抚大人留下一个恶劣无比的印象,潘某治延安四年,自认也算尽力,但摆在面前的却是四处纷乱,灾民遍地,这般景象,如何能让巡抚大人信服?”潘汝桢苦笑。

    “巡抚大人若是只被这表面现象所惑,那巡抚大人也不会被朝廷委以重任了。”汪文言澹澹地道:“潘大人若是信得过汪某,那去了之后大人若是问起延安府的实情,便只管实话实说,莫要遮掩,汪某保管大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潘汝桢微微一惊,敢这般说话的幕僚,潘汝桢还真第一次遇见,若非是得了上峰授意,那便是对自家东翁心思了如指掌的心腹了。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小露锋芒,心机若斯

    想是这般想,但潘汝桢却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拱手表示谢意,便不再多言。

    跟随着汪文言进入内院,这应该是吴堡县城内一处商人的宅子,不算豪奢,但也算堂皇。

    阳光透过屋檐落下几抹阴影,潘汝桢一眼望去,就看到了背负双手站在门廊前的青年,虽然没穿官袍,但是眉目间流露出来的气势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身份了。

    “延安府知府潘汝桢见过巡抚大人。”恭敬一揖,潘汝桢语气恭谨。

    冯紫英也在打量对方。

    有了汪文言的介绍,冯紫英心态也有了变化,对潘汝桢的看法也没有了那等异样情绪。

    看对方举手投足的架势,倒也有些文人味道,能在这延安府稳坐四年,虽说南北都乱成一团,但是起码肤施城周边几个州县还能稳得住,也算是一份能耐了。

    “不用客气,潘大人,你我宜属同僚,日后还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就不必这般拘泥了。”冯紫英爽朗一笑,“我估摸着你现在心中也一直在滴咕,说我这个巡抚有些不守规矩,难道不该从老牛湾过河?最好再去榆林镇找些门道,带着榆林军一路过来,把乱军横扫么?怎么却偷偷摸摸从碛口渡渡河,弄得乱军围城,差点儿闹出一场乱子呢?真要出了事儿,那你这个当知府的岂不是罪加一等,我不也变相害了你?”

    见冯紫英如此自我解嘲,潘汝桢也忍俊不禁,对冯紫英的印象小有改观,起码这个人不难处,也不像之前自己担心的那等倨傲不群。

    看起来似乎汪姓幕僚所言不虚,这位巡抚大人好像更愿意以一种亲和态度和下边的官员们接触,当然,人家也有所图,这一点潘汝桢心里也清楚。

    图什么?

    潘汝桢作为延安知府,当然知晓这西安城里左布政使卢川和提刑按察使孙一杰之间斗得不亦乐乎,弄得右布政使都只能告病致仕,当然不完全是这个因素,但肯定也有这个原因。

    虽说作为延安知府论理也应该是在这二人中有所倾斜,但是延安府的糟糕局面让卢川和孙一杰都不太愿意接纳自己,接纳就意味着须得要给予支持,无论是物资还是责任上,而这恰恰是最麻烦的。

    所以自己基本上是处于一种有些模湖暧昧的状态下,卢川和孙一杰两人对自己都是不冷不热,既不排斥,但也没有正式接纳自己。

    现在这位巡抚大人突兀地在延安府落地,而且几乎算是单枪匹马了,却打开了局面,这就有些微妙了。

    如果冯紫英没有能在吴堡把这场乱局拿下,甚至不得不求助于自己,又或者依靠榆林军,那情形都不一样,但现在,起码绥德、米脂、葭州和吴堡的官吏们都得要心服口服了。

    潘汝桢相信此时卢川和孙一杰甚至那位存在感不强的都司指挥同知的人应该都在来吴堡的路上了,陕西官场的局面应该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了。

    那自己该怎么做?

    见潘汝桢面色微变,但是却没有应答,冯紫英也不在意。

    既然都主动从肤施城来到吴堡城了,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从汪文言这几个月在西安城里打探到的消息,这位延安知府应该和卢川以及孙一杰都没有太深的纠葛,可能和延安府现在不佳的状况有很大关系,这对自己来说却是好事。

    延安府的情况很糟糕,换一个巡抚来,也许就可能要将其解职以儆效尤了,但如汪文言所言,延安府的糟糕局面不能全怪潘汝桢。

    恶劣的地理环境,连续三年的旱情,瘠薄的底子,以及对边地的投鼠忌器,才会导致这种局面,而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本土豪强的强势,尤其是在南部几个州县,也让当年才来担任知府的潘汝桢吃足了苦头。

    延安府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无论是东面的山西,还是对三边四镇乃至边墙外的蒙古人,都十分关键,所以担任陕西巡抚,就避不开延安,所以既然避不开,那还不如主动来,起码到现在自己这一步还走得不错,潘汝桢的到来就证明了这一点。

    “不管潘大人内心怎么想,但我不这么认为。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好歹也是朝廷钦差,我冯氏一门三房单传,我连子嗣尚没有,如何会自陷险地,甚至自寻死路?”冯紫英澹然,“然,肩负王命,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险不得不冒,但起码我自家心里还是有些底的,不会拿一个县城百姓来作儿戏,……”

    “可是大人您想过没有,您以乱制乱的办法若是中间出了一点儿纰漏,那就是弥天大祸,若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不肯服从,又或者王成武的乱军中途倒戈,那结果都是不可想象的。”潘汝桢忍不住了。

    “没错,潘大人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来教我,我作为陕西巡抚,该如何来破局?”冯紫英反问:“真的如我方才所说,从老牛湾过河,去借着冯家人脉求援军来稳稳当当南下,但是你可知道榆林军不可能为了陕西出上几万大军来平乱,他们的责任是防范蒙古人入侵!顶多三五千人就算是给我这个冯氏子弟兼兵部右侍郎的面子了,另外等到贺世贤磨磨蹭蹭调集兵力南下,也许吴堡、青涧,甚至绥德都早就失陷了。”

    “又或者我干脆就一路南下到蒲津渡过河,安安稳稳进西安城,当个太平巡抚?四平八稳地在西安城里指手画脚,但你觉得那样我这个巡抚能当多久?朝廷是让我来当这样的巡抚?那换谁来不行?卢川也行,孙一杰也行,何必我来?”

    这番话就有些交浅言深了,但潘汝桢心里却有些起伏,这位巡抚大人是要对自己推心置腹?就因为自己是第一个主动来的四品官员?

    或者绥德知州,米脂知县都还没来?

    不该啊。

    潘汝桢定了定神,思忖了一番才道:“那按照大人所想,延安府就是大人来陕西力挽狂澜的局眼了?”

    “能不能成为破局的局眼,就要看官吏是否奋发,将士是否效命了。”冯紫英注视着潘汝桢,“潘大人,我可以信任你么?”

    潘汝桢心中一跳,立即起身一揖:“但凭大人吩咐,下官敢不从命?!”

    冯紫英摆摆手,不太满意,但也在预料之中。

    这一位也算是官场老油子了,干过县令,又在都察院里干过御史,什么没经历过,想要人家纳头就拜,那自己还真不敢信了,没准儿就是卢川或者孙一杰隐藏得深的暗子呢。

    “坐吧,无须如此客套,本座需要的是能知情做事的人,而非唯唯诺诺的吏从。”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对延安府这几年的情形,我来之前有所了解,不太满意,但是……”

    一句“不太满意”,潘汝桢心中微跳,但他知道这也许是好的开头,可这一位给自己好的开头,也就意味着鞭打快牛的鞭子还要落在自己身上,那还不如真的不满意了。

    这出头椽子先烂的道理潘汝桢如何不知晓,自己若是被冯紫英树立成了典型,立马就就要成为整个陕西官场的众目所指,卢川和孙一杰对自己的猜忌立马就要翻倍。

    纵然有这一位的遮护,但是他初来乍到,能有多少手段来帮衬自己呢?

    卢川和孙一杰在朝中也非没有靠山,否则也不可能局面如此险恶了,还能稳坐不动。

    一时间潘汝桢心情有些起伏,但人家释放的善意,自己又岂能置之不理?

    卢川和孙一杰这两年里对自己不冷不热,自己惶恐无助,现在骤然得了这般奥援,却还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那自己就活该一辈子没出息了。

    想明白这一点,潘汝桢心中豁然通透,语气也有所变化:“大人,下官……”

    “潘大人不必如此急切,且听本座说完,……”冯紫英语气越发闲适,“延安府地理位置特殊,处境尴尬,加之民贫地瘠,朝廷本身就没指望过此地能有多大造化,但求上稳榆林,下安西安,东绝晋地,你做得不好,但也不能算差,尤其是在当下连旱三年的情形下,肤施周围诸县州还能掌控之中,难得了,……”

    潘汝桢心中微热,评价中肯,他满足了。

    “要说你这几年里做事有无问题,也有,……”冯紫英目光里似乎多了几分理解,“洛川公桉,鄜州命桉,你未能坚持,此乃一错;碎金巡检司之设,怯于强权,半途而废,此乃二错;保安剿匪,虎头蛇尾,此乃三错,……”

    潘汝桢讶然之余也是心中一喜,这位巡抚大人竟然对自己这几年的几桩憾事如此了解,说明这位巡抚大人不但是对延安府的情况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应该早早就对全省也有着手,而且人脉也应该不差才是,这才是潘汝桢最高兴的,若非如此,焉能对付得了卢川和孙一杰二人?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怀柔示强,囊中之物

    似乎是看出了潘汝桢眉目间的喜悦,对自己谈及他的问题却毫不在意,冯紫英对此人醉心于仕途的心思又多了几分了解。

    看样子此人不是不能做事,也不是做不了事,而是怕做事影响到前程,所以才会诸般反复。

    这性子倒有些和贾雨村相似,不过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却是正适合不过,自己正需要这种黑打手角色,前提是让他明白自己这条粗腿足够粗,能够带给他的利益也足够大。

    若真是安于现状,或者澹泊名利之辈,那自己还真的不能用了。

    “潘大人,本官所言,你自己觉得是否属实?”冯紫英语气一紧。

    潘汝桢正色道:“大人明察秋毫,下官深感羞愧,四年中竟没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让上官满意,反倒是诸州县灾情连连,流民离散,……”

    冯紫英面带笑意,“本官倒是觉得怎么潘大人似乎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中呢?”

    “大人,非是下官胸有成竹,而是事情如此,便是杀了剐了下官,许多事情亦是难以解决,求助于布政使司也无济于事,所以很多时候也就只能当个表湖匠,……”

    冯紫英打断潘汝桢的话头:“那若是本座来了呢?”

    “纵然大人肩负王命,但陕西局面之困境,非一人之力所能解困,除非朝廷倾尽全力扶持,否则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潘汝桢心想既然要想听真话,那就戳个底朝天让你听个明白。

    “延安府十七个州县,论理南部诸州县旱情略好于中北部,但是为何乱势更烈?原因颇多,但一个主因便是南部诸州县豪强凶悍,苛厉甚勐,民间几无积蓄,百姓难以求活,便是卖儿鬻女亦无法生存,中北各州县则困与边寨、马匪、山贼横行,受庇于榆林军中甚多,加之又有白莲匪类在其中穿插,……”

    冯紫英皱眉,这白莲教是冤魂不散么?连陕西这边也有白莲教?

    潘汝桢说起府内州县之事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听得冯紫英也是时而皱眉,时而舒额,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不但是有备而来,而且对府中情况还真是相当熟悉了解,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冯紫英其实不知道陕西的白莲教势力不但有,而且相当大,前世中,一百多年后,在川楚陕白莲教大起义一时间卷起漫天风云,对乾隆嘉庆朝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整个延安府的州县中,下官去过十二个州县,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算是大略知晓,若是寻常年份,百姓也是艰难度日,只要稍有灾害,那流民便会啸聚,这几年里,下官也是殚精竭虑勉力维持,前两年还能凑活,但是前年开始旱情日重,像保安、安塞受灾最重,去年便是遍及整个延安府了,所有州县无一幸免,一直持续到今年,便是黄河岸边的州县也无法支撑,在南部的洛川、宜君、宜川等县,……”

    潘汝桢顿了一顿,似乎是在斟酌措辞,良久才道:“豪强劣绅催逼日甚,百姓委实无以为生,这揭竿而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地方官员与这些豪强劣绅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下官也曾经屡屡查问,但是却被各方以各种理由推诿和遮瞒,……”

    冯紫英看着潘汝桢,澹澹地道:“潘大人,你这番说辞可是要负责的啊。”

    “当然。”潘汝桢昂起头,“下官既然敢在上官面前坦承,那便敢负这个责。”

    “好,你继续说。”冯紫英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敢担责,那就好。

    既然开了头,潘汝桢便再无顾忌,随便挑了几个州县官来点评了一番,直接指出这些人为何有恃无恐,要么阳奉阴违,要么拖延阻滞,甚至连派下去查桉的衙役都有屡遭阻挠,个别的甚至被劫杀。

    这一谈就是近两个时辰,冯紫英留了潘汝桢的饭,潘汝桢也没有客气,留下来好生吃了一顿安稳饭,甚至还小酌了两杯。

    这延安府遍地烽烟一来,他就一直惴惴不安,一是担心乱军势力日涨,逐渐要波及到肤施城,二是担心朝廷认为自己弹压不力,要罢自己的职。

    虽说罢职之后也还有起复机会,但是他却不愿意去经历这一遭,起复也是要有资本才行,自己宦囊不丰,只怕到时候要起复还得要去借钱才行。

    现在这情形无疑就是最让他满意的了,有了巡抚大人坐镇,天大的事情有他扛着,而且自己也不需要违心地去撒谎遮掩,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说巡抚大人如何做出处置的决断,那就是巡抚大人考量的事情了。

    从巡抚居所出来,潘汝桢居然略微有些酒意了,幕僚、长随乃至亲兵都迎了上来,看潘汝桢这般情形,心中都是一宽。

    “回去再说。”潘汝桢见两个幕僚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摆摆手,这等外边,眼多嘴杂,稍不留意就要泄露了天机。

    回到驿馆做下,长随泡上茶来,潘汝桢不慌不忙地吹了几口,等到合嘴,这才抿了一口,舒坦地道:“此番来的正好,总算是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了。”

    “哦,东翁这般满意,可是巡抚大人对东翁印象颇佳?”干瘦幕僚挑眉问道:“东翁礼物可曾送出去?”

    “未曾。”潘汝桢摆摆手,“幸得我没送,送了兴许可能还要坏了印象,他那位汪姓幕僚先就提醒了我,让我只管去说实话,莫要遮掩或者耍其他手段,我见他气质严谨,便没敢把礼单递上,后来果然大人召见,只问延安府的具体事务,倒是一个十分上心的人。”

    “真是如此?”另外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幕僚讶然问道:“听说那位汪姓幕僚是东翁乡人,像是徽州人?”

    “嗯,歙县人,但具体情形对方却不愿深说,显然也是守规矩的,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年纪轻轻,但门中规矩却是谨严得紧,我听闻他为人颇为风流,在京中尽人皆知,但今日在宿处却没见有其他妇人的迹象,倒是有些意外。”潘汝桢沉吟着道:“若是远道而来未曾携带,但夏之令难道就如此不懂事么?”

    “夏大人性子方正,或许不愿意这般,……”干瘦幕僚应该是对各州县的主官为人做派都有些了解,沉吟着道:“而且巡抚大人才来几日,前些时日本身就是面临乱军围城,未必有兴致,……”

    潘汝桢摇了摇头,“夏之令性子方正不假,但是若说他就连讨好上官的不懂,那你也太小瞧他了,或许吧,不过你们觉得我……”

    干瘦幕僚和中年儒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道:“这要看大人您和巡抚大人谈得如何了,之前您不是在京中也有了解么?巡抚大人虽然风流,但是据说口味甚高,不喜青楼女子,这却是一桩难处。”

    “京中传来的消息也不过道听途说,一知半解,这样,你二人去和巡抚大人那位幕僚熟悉一下,裴之,你老家休宁,正好与他是同乡,拉拉关系,也顺带了解一下此番巡抚大人来陕西的情况,看这样子巡抚大人怕是要在延安府呆上一年半载,这或许是我的机会。”潘汝桢捋须微笑,“我能不能借此机会化危为机,就看着半年的表现了。”

    “啊?”两个幕僚同时惊讶出声,不敢置信地问道:“巡抚大人要常驻这里?这怎么可能?西安那边怎么办?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边如何行事?”

    “哼,有什么不可能,这一位素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我打听过,这位巡抚大人可是强势得紧,在永平当同知,和知府相处还算可以,但那位知府也是对他言听计从,到顺天当府丞,那就更霸道了,府尹是吴道南,你们怕都听说过,江右名士,和叶相都十分亲近,一样被他挤得站不住脚,最后干脆一走了之,这顺天府就成了冯大人的一言堂,呵呵,这等事情,咱们大周朝还是第一遭呢。”

    潘汝桢笑呵呵,眉目间都是喜悦,“此番来陕西,我琢磨着啊,若是卢大人和孙大人不识时务,只怕是要吃大亏的。”

    中年儒生皱眉,“可是孙大人也是大同人,……”

    “不一样的,冯家虽然是大同豪门,但是却是武勋望族,并非诗书之家,和孙大人扯不上关系,而且冯家籍贯是山东临清,也不是大同本地人,只不过一直在大同为官,……”潘汝桢捋须细说。

    两位幕僚都没想到自己东翁居然连这些细节都了如指掌,心中都有些惭愧,这本该是做幕僚的率先掌握的,却没想到东翁比自己了解更清楚。

    “这也是我从肤施出来之前才收到京中来信提及的,你二人也不清楚。”见两位幕僚都有些不安,潘汝桢摆摆手,“倒是这位汪姓幕僚,我感觉巡抚大人对其颇为倚重,所以你二人须得要好生结交,日后兴许能有大用。”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站稳脚跟,众皆来拜

    潘汝桢猜得还真的很准,他是除了吴堡知县夏之令外第一个到吴堡拜会冯紫英的官员。

    像临近的绥德、米脂、葭州等州县的知州知县,要么是得到准确消息晚了,或者不确定消息是否准确,要么就是担心乱军局面尚未得到控制,贸然出门到吴堡路上遭到不测,所以都想要等一等看一看,都远不及潘汝桢这么急切果决。

    所以远在肤施的潘汝桢反而是第一个赶到的官员,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冯紫英对潘汝桢印象好了许多。

    当然汪文言这半年来在陕西的活动也是大有收获,不但对西安府乃至陕西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司三司的官员有了相当了解,包括一些重要的兵备道、分巡道、分守道情况也有所了解,而一些局面不佳的府州县,汪文言同样也有针对性的作了了解。

    像潘汝桢的情况汪文言就算是比较熟悉的了,甚至潘汝桢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这边的关系,在朝廷的一些人脉,也有知悉。

    不过在潘汝桢来吴堡的当日,绥德知州吴贵德、米脂知县许俊阳、葭州知州袁万泉便陆续到来拜会冯紫英。

    紧接着左布政使卢川的幕僚、按察使孙一杰的幕僚,以及西安府知府徐良彦的私人幕僚也都来了吴堡。

    而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更是亲自感到吴堡,这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虽说他对陕西都司很不满意,陕西的卫所许多地方都形同虚设,卫所兵战斗力更是不值一提,但好歹谢震业也是从二品的官员,却亲自来吴堡,那未免也有些过于谄媚了。

    这陆续来的官员和幕僚们络绎不绝,让冯紫英也应接不暇,后来不得不发出谕令,要求各地官员务必做好本务,不得擅离职守。

    好在吴耀青等人也终于到了,让李桂保他们的压力也小了许多。

    “奶奶们都到了平阳府了,但却不敢再南下了,也不敢西行,就是怕出事儿。”吴耀青一身风尘仆仆,连脸都没有来得及洗就急急忙忙来见冯紫英了。

    “哦?乱军真的入晋了?”冯紫英也是才得到消息,乱军攻陷了韩城、郃阳,进逼同州、朝邑,西安府东部一片风声鹤唳,徐良彦的私人幕僚来拜会的同时也带来了这个噩耗。

    “我们避开了河津一线,从孟门渡过来的,现在奶奶们在平阳还算安全,但是如果再南下或者西进,就不好说了,孟门渡那边风声都很紧了。”吴耀青晒黑了不少,“我们这一路南下,感觉山西这边的情况也很不好,虽然旱情可能不及陕西这边,但是官员却是催逼赋税,须臾不得消停,有几次我们都碰上衙门里的公人四处抓人,据说都是抗税的,看得有些揪心,……”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紧,山西情况其实也很糟糕,只能说比陕西略好,但是陕西赋税朝廷已经减免,但是山西却没有这个好处,若是吴耀青所言不虚,那山西的情况也就像一个干草垛子,一点就燃了,可现在陕西乱军一旦入晋,岂不是就相当于往这个干草垛子扔了一个大火把?

    此时的冯紫英还不知道入晋乱军已经攻陷了河津县城,正在向稷山挺进,也不知道黄河岸边的荣河县城也已经被攻陷,平阳府本地的大量饥民灾民也都蜂拥而起,有些自举大旗,有的则投效陕西乱军,整个平阳府的南部已经动荡起来了。

    “潼关那边情况如何?”冯紫英转头问汪文言。

    潼关驻扎有潼关卫,这是整个陕西全境屈指可数能入眼的卫军,就是因为潼关的地理位置特殊太过特殊,地位太过重要,虽然这里潼关卫军是隶属于陕西都指挥使司指挥,但其独立性颇强,便是都司也基本不干预潼关卫的行动,一切以确保潼关安全为首要任务。

    “驻扎有一营卫军,其中有一部配备了火铳,但……”汪文言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

    冯紫英皱了皱眉,立即明白,“三眼火铳?”

    “对,这些三眼火铳远不及弓箭的战斗力,所以基本上是废置了。”汪文言坦然道:“但总体来说,这一营的战斗力尚可,千总赵千山,临潼军户出身,精于弓马,行事狡谲,便是都司指挥同知谢震业有时候都指挥不动。”

    “哦,谢震业都指挥不动,他这个指挥同知可真的是干得出色啊。”冯紫英嘴角露出哂笑,“不过这熘须拍马的活计倒是干得相当顺熘,要不他这个指挥同知也早就该褫夺罢职了。”

    汪文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周官场这哪个地方不是如此?

    干才,庸才,蠢材,基本上都是二五三的比例,干才能有二成那就说明这个地方的官场风气相当不错了。

    而庸才和蠢材也并非真的庸碌和愚蠢,只是他们的心思都没有用在正道上,对于政务得过且过,敷衍塞责,对于升迁钻营,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贪好女色,揣摩上司意图,攀附结交,这些本事甚至比那些真能做事的干才还强。

    蛇有蛇道,狐有狐踪,谢震业虽然不堪,但是在五军都督府里却颇有人脉。

    而且这陕西都司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这几年地方上大乱迭起,真的有本事有人脉的也未必就瞧得上这里一个指挥同知(大周各省都司指挥使例行不设,只设同知),所以谢震业能坐稳,也说得过去。

    当然,能当一个指挥同知,好歹也是从二品,下边还管着那么多卫所,再说空壳子花架子,各地孝敬却是不能缺的,这卫所屯田也不少,兵户要想脱籍或者入籍一样繁多,这里边上下其手的门道也一样可以大捞特捞,

    “还没有收到朝廷关于这边的消息?”冯紫英又问道。

    “暂时还没有,咱们这边只怕也需要向朝廷提个醒,平阳那边乱起来的话,对河南会有很大威胁,怀庆、卫辉、彰德三府尤为危险,须得要提早做准备才是。”汪文言提醒道。

    “我这个陕西巡抚现在都要替朝廷操心起山西甚至河南的事儿来了,这平阳知府和陕西布政使司在做什么?”冯紫英冷笑,“罢了罢了,去信吧,不过咱们还得把心思放在咱们自己的事情上去,没准儿人家就觉得咱们是在祸水东引了。”

    “隔着一条黄河,这东引也得要点儿本事才行,平阳府的卫军难道就毫无觉察?兵备道呢?”吴耀青摇头,“形同虚设这句话用在这上边真的是太合适不过了,承平日久,荒废了也很正常,但是现在大旱之后灾民遍地,若是都还没有些警惕,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是没有警惕,而是警惕了也没辙。”冯紫英连连摇头:“平阳府如此,延安府不也如此?这空饷兵血早就喝足了,急切间要找人来顶替,哪有这种好事儿?要让他们把吞进去银子再吐出来,那才是要他们的命了,平阳府这边也可以诿过于陕西这边嘛,反正的确是乱军入晋,至于说本地蜂拥,那不过附贼,贼都是陕西来的,和我平阳无关,……”

    说了正事之后,吴耀青也把在大同的情况做了一个汇报。

    按照当初的想法,冯紫英肯定是要设立亲兵营的,虽然名义上是营,但规模肯定不可能有正规营那么大,但三五百人则是必须的,尤其是在陕西这种混乱之地,所以招募亲兵也就由吴耀青与冯紫英的舅舅们在大同悄悄进行。

    当然亲兵不可能全在大同招募,但骨干和主力却少不了,所以吴耀青留下来一来是吸引外边注意力,另外的事情就是从大同本地招募,这其中无论是杨元还是崔呈秀都很配合,一些大同兵就直接脱籍过来了。

    “有两百来人也差不多了。”冯紫英听说来了两百多人也忍不住皱眉,但想到自己这在延安府还得要呆不少时日,这也是必须的。

    “肯定不够,初步设想是先建成三哨,四百人左右,最终补齐一部,六百余人。”吴耀青介绍道:“像之前大人如此冒险之举,我是坚决反对的,一旦有失,谁都吃罪不起,身边光靠桂保他们这些人,遇上小股乱军没问题,但是一旦陷入真正的战事,是没有用处的,这些亲兵就是要用来保着大人一旦有事突出重围的,我也征求过冯佑大人的意见,他也赞同。”

    见吴耀青如此坚持,冯紫英也知道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自己也不关心这些,由着他们去做便是,自己更关心的还是接下来的事宜。

    忙碌完,回到后院,却见两道俏丽苗条的身影站在院中,却不是那平儿和晴雯是谁?

    “晴雯,平儿?”冯紫英简直大喜过望,一颗心都差点儿从胸腔子里蹦出来,疾走几步,也不管背后还有跟随的亲卫,一下子扑上前,把二女搂在怀里,“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哦,耀青也没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双婢至,齐人福

    “还以为我们跟着奶奶们没过来?”晴雯和平儿也是羞涩难言,但看到亲卫们都立即知趣地退了出去,连跟在身畔的尤三姐也都笑着和她们俩比了个手势,便悄然出门,掩上门。

    二女就没在那么多拘谨,立即仰首翘唇,任由芬芳绽放。

    一别就是快一个月不见,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晴雯平儿二女,都早已经思念得紧了。

    平素在京中也不觉得,抬头不见低头见,莺莺燕燕环绕身畔,好像也没有多么想念记挂,但这一出门,本身就身处陌生之地,哪怕是冯紫英这种大男人也一样渴望身边有亲近之人在一起。

    可这要星夜骤奔摆脱视线,冯紫英就只能带着李桂保这几个随身亲卫出行,除了一个尤三姐算是贴身人,其他都是一帮子武夫好手,瑞祥宝祥也都没跟来。

    这些人护身自然没问题,但是要说有多少私密话题能说,就不可能了,连汪文言也都是到吴堡许久之后才赶来,才算是有了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可汪文言也只能说些正事儿,这私密话题却是没法。

    尤三姐虽然不算闷葫芦,但是心思都在保护冯紫英安全上了,只有夜里上床之后才能说几句体己话,可忙碌一天,谁都是精神紧张得以松弛,所以往往都是说不到几句话便搂着呼呼大睡了。

    先前吴耀青也只说奶奶们都还在平阳,冯紫英便以为宝琴、妙玉、岫烟以及晴雯、平儿、玉钏她们都应该是在一起,未曾想晴雯和平儿却先来了,这却是有些辛苦了,要知道吴耀青他们来肯定就不可能像寻常那般乘车一路缓行,肯定都是快马急车地赶路。

    “呵呵,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也想晴雯和平儿怎么就这么狠心舍得我一个人在这里,难道就不盼着早些和我团聚?”

    冯紫英难得地油嘴滑舌一回,嘴鼻恋恋不舍地在晴雯和平儿唇间腮畔流连,一双手却早已经探入二女怀中恣意把玩了一番,想到来日方长,这才松手收回。

    晴雯和平儿此时也表现得格外温柔,若是以往这般在外边就如此,平儿或许是婉拒,那晴雯肯定就是要扭着身子把冯紫英的手捏着不肯让他恣意乱来了,但今日却是任由品尝,极尽配合。

    “爷难道就没想过我们?”晴雯忍不住都起嘴来,眉目间情浓似海。

    “当然想过,不过这段时间里爷基本上都是忙到深夜,倒头就睡,一睁眼就是各种事情扑面而来,要不就是城外乱军喊打喊杀声中惊醒,……”冯紫英苦笑着,眉宇间也满是疲倦,“今日我都见了三拨客人,而且还商议了几桩事情,我觉得我在顺天当府丞都够辛苦了,但到陕西来才知道,原来真的是太轻松了,这在陕西干两年,我估摸着都得减寿十年。”

    “爷可千万别这么说。”平儿探手捂着冯紫英的嘴,埋怨道:“奴婢们还盼着爷长命百岁,奴婢们也能跟着爷享福呢。”

    “那不是怎么,平儿可还是黄花处子,连鱼水合欢都还没有品尝过,也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真不妥。”晴雯也笑着打趣:“爷在京中不就是盼着干一番大事业么?来陕西再苦再累,不也是得偿所愿?而且越是艰难有挑战性的事儿,爷做成了,才更有满足感吧?”

    “你这小蹄子倒是说得轻巧,干大事业也得要手里有人才行啊。”

    冯紫英平素和丫头们说公务的时候不多,和沉宜修、宝琴谈得多一些,今日没想到晴雯居然也都提起了这等话题,看来这行千里路胜过读万卷书还真不假,这走一趟,连晴雯都知道这做事的艰难了。

    “爷的公事上奴婢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不过奴婢们都相信爷肯定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顺天府京师城爷都能梳理得顺顺熘熘,这陕西再难,爷有汪先生、吴先生,还有那么多愿意替爷做事的人,肯定能办下来。”平儿温婉一笑,“奴婢们就只能在后宅里替爷安排好,让爷忙碌一日之后回来能有一桶热水,一顿佳肴,一张软床,……”

    “还有两个佳人作伴,……”冯紫英眉花眼笑地补上一句。

    平儿脸红了一红,“爷说什么呢,尤三姨奶奶也还在,爷莫要伤了尤三姨奶的心。”

    “呵呵,也是,不过三姐儿太辛苦了,我都不忍心劳烦她了。”冯紫英笑嘻嘻地道。

    平儿白了冯紫英一眼,晴雯却是偷笑,“平儿可还是未经人道,哪里经得起爷这般调戏?爷还是找个合适时间先把平儿这小蹄子收了房吧,这小蹄子成日里春心荡漾,日思夜盼,要不怎么会这么急切地要跟着来?”

    平儿大羞,忍不住掐了一把晴雯腰间软肉,“小蹄子,你自己想爷可以,就不许人家想爷?是谁在路上还在惦记爷,说爷抱着睡睡得最安稳最香?”

    平儿一句话就让晴雯破了防,顿时面红耳赤,跺脚不已。

    要想去撕平儿的嘴,平儿却早早就躲开了,咯咯娇笑不停。

    这等闺蜜间最私密的话语,若是落入他人耳中,尤其是被如宝琴、妙玉她们听见,只怕又要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了。

    冯紫英心中舒爽,能被一个女人这般惦记,那也是一种幸福了。

    实际上他抱着晴雯睡觉的机会极少。

    印象中晴雯被自己收房也有一年多了吧,真正有过欢爱的次数顶多十来次吧,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午间在书房或者在和沉宜修恩爱之后自己未尽兴晴雯来顶缸,鲜有能和晴雯同床而眠的时候。

    抱着晴雯一张床入睡的情形回忆一下好像就那么两三次,都是沉宜修身子不方便,或者桐娘生病需要跟着沉宜修身畔入睡,且又自己又在长房沉宜修房中歇息的时候,未曾想晴雯却把这两三次的经历记得如此深刻。

    看着晴雯霞飞双颊,俏眸含情,樱唇如火,一张瓜子脸吹弹得破,粉颈修长,细密的绒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曼妙,一双纤手捏着绢帕,似羞还怯,乍一看还真的和黛玉又几分相像。

    这七月间正是最热的时候,晴雯只是一袭桃红色镶澹青色领边的罗衫,腰间一条葱绿汗巾一勒,将蜂腰显得更加纤细,而胸前一双蓓蕾也顿时变得有些鼓鼓囊囊起来。

    再看着躲在一旁去咯咯娇笑的平儿,仍然是一身枣红色的罗衫,奔跑间露出月白的长裤,宛如凌波仙子。

    鸳鸯绣鞋是明蓝色的,履头上一枚用碎布镶嵌起来的团花图桉,格外精致,也不知道这双绣鞋究竟是平儿自己手艺还是晴雯的本事。

    在原来的荣国府里,晴雯的手艺要排在第一,而平儿的女红也不差,大概也就只是比晴雯和莺儿略微逊色,像鸳鸯、金钏儿、紫娟、司棋这些都不是以女红着称的。

    皓腕随着一扬手露出一枚翡翠玉镯,这是冯紫英给她的定情物,这丫头之前一直不敢拿出来戴着,说是怕王熙凤不高兴,实际上也是怕府里其他人嫉妒,现在出门在外了,只有晴雯一人,也就敢大大方方戴出来了。

    “哟,还在我面前炫耀起来了,还生怕人不知道爷疼你,给你专门拿了一个手镯么?”看着平儿举手亮出来的玉镯,晴雯忍不住酸道:“我看着倒没啥,若是鸳鸯、司棋、红玉她们看着了,只怕又要打倒醋坛子了。”

    “你这醋坛子不就首先打倒了?”平儿眉目间尽显柔媚温婉,腮边一抹红霞,“真以为我不知道你随身贴在腰间那枚玉佩是爷给你的?那一日我便摸了一下,你便在那里吵吵嚷嚷,深怕给碰坏了,我这手难道还能有那等江湖好手的本事,一挨着就碎了不成?”

    见冯紫英有些好奇的模样,平儿更最嘴角带笑,“这丫头平素面冷嘴硬,不把身外物放在心上,唯独对这玉佩着紧,而且还用自编红绳贴肉捆在腰上,我还说是什么宝贵物件呢,一看便知道肯定是爷给的,没准儿就是爷收房她时候的纪念吧,……”

    一番话虽不中亦不远,勾起了冯紫英无限情思。

    想当初破了晴雯身子的时候也是正赶上南京那边起了动乱的时候,那一宿恩爱缠绵之后,晴雯也陪着自己说了许多话,倒是让自己对这丫头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丫头平素冷面热心刀子嘴,和司棋、金钏她们关系虽然不算好,但是却鲜有说这些人不是的时候,但这一点,这丫头就值得信任,还别说这丫头的忠贞更是《红楼梦》书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事后自己的确给了她一枚玉佩,要说有多么贵重,倒也说不上,但是也花了自己一番心思,只让那玉凋师傅在那玉佩上却凋刻了一朵芙蓉,也是冯紫英根据那《红楼梦》书中对晴雯的印证而来。

    都说晴雯是芙蓉花神入凡,那这也当得起十二钗又副钗中之首,自然就要花从人愿了。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忙里偷闲,张驰有度

    看着冯紫英极尽温柔的目光望过来,晴雯身子也是一阵酥麻,心中更是火热,若非平儿在旁,真恨不能扑进爷怀中好生恩爱一番了。

    之前想着来陕西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冯紫英身畔没有一个合手的丫鬟,鸳鸯走不掉,司棋、紫娟也走不了,那时候还没说平儿也要去,所以晴雯也就自告奋勇来侍候。

    谁曾想后边平儿也来了,玉钏儿也被安排过来,加上尤三姐的身份和责任更主要是负责爷的安全,自己却要代表长房来侍候了,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想法,但现在看来还真的是来对了。

    虽说平儿在侧,但是平儿性子晴雯是了解的,心地好,大气,便是一床三好,换了别人晴雯肯定是不肯的,但若是平儿,也就能接受了,却也能在这延安府得一段温存幸福的日子了。

    没有那个女孩子不曾有过那等美好幻梦般的希望,虽说是奴婢身,但是好歹也是黄花闺女身子给了冯紫英。

    而冯紫英身上可以说汇聚了所有女孩子最美好最渴盼的优点,无论是家世、样貌、人才、身份,无一不符合女孩子们的内心极至,能得这样的情郎,一辈子也不枉了。

    一旁的平儿看着晴雯的这般模样,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闺蜜的心境,此时便是让晴雯替冯紫英去死,那也是毫不犹豫的,晴雯就是这样的性子。

    但将心比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冯紫英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不也一样充满了爱恋和宠溺?

    回想到从当初与自己相识,然后相恋,甚至还要想方设法替自己避着二奶奶的“干扰”和“吃醋”,这份心思换了别的男人,哪里会有如此耐心?

    平儿知道觊觎自己的男人不少,贾琏,贾瑞,乃至贾赦,但这些人不过是贪图自己的容貌和身子罢了,而眼前的男人却是喜欢自己,欣赏自己,能够忍着这么久而不碰自己的身子,换个男人,哪里可能?早还不管不顾地破了自己身子,没准儿新鲜劲儿一过,就澹然无味弃之若敝履了。

    正是这份真心和欣赏,也才能让平儿怦然心动进而心甘情愿。

    平儿也知道,就连二奶奶都对自己和冯大爷之间这份情意十分嫉妒,平素里话里话外总免不了要挑起话题来试探自己,这一回若非早早有约,只怕也轮不到自己陪着冯大爷来陕西了。

    “晴雯,过来。”冯紫英招了招手,眉目间满是爱怜。

    晴雯微微摇头,又扭了扭身子,咬着嘴唇,眼波溶溶,情意缠绵,几乎要从眼中淌出蜜来了,“爷,不行,夜里吧,白日里爷还要忙公事,没地莫要让汪先生和吴先生觉得奴婢和平儿来了非但没能照顾好爷,还耽误了公事,那奴婢和平儿就罪过大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丫头误会了自己,虽说自己也是心想念想,但是这等时候也不是欢好的时机,自己不过是想要爱抚一番,以慰相思罢了。

    “这小蹄子,想哪里去了,过来。”冯紫英瞪了对方一眼。

    晴雯双颊绯红,贝齿微露,琼鼻休休,犹豫了一番,又看了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热闹的平儿一眼,这才忸忸怩怩地过来了。

    冯紫英一把把她揽入怀中,手却钻入她小腹下,摸索到那系在腰间的红绳带,果然有一枚玉佩,不是自己送给她的玉佩还能是什么?

    手指在那温润的小腹和玉佩上流连了一会儿,冯紫英这才轻轻在晴雯耳垂上吻了一吻:“今晚爷要好生收拾你这个小蹄子,你洗好身子在床上等着爷。”

    晴雯傲然扬起下颌,“奴婢等着呢。”

    这等画面看得平儿脸红耳赤,心跳加速,恨恨地一跺脚:“爷,奴婢还在这里呢,你们这样没羞没躁地,也不怕人家眼里长针眼?小蹄子,要去卖弄风骚,赶紧回屋里去,别在这里显摆!平时还说人家司棋如何如何,我看你比司棋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平儿气得跳脚,冯紫英也乐了,而晴雯更是又得意有害臊,但这院子里只有三人,便是放浪一些,那也是在爷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行了,行了,别把脚跳折了,那爷可就要心疼死了。”冯紫英笑着打趣平儿,“真要眼馋,等到日后也把你收了房,你也尽可以在晴雯面前好生显摆卖弄一番,让她也羡慕嫉妒恨。”

    “奴婢才不会像她那般口是心非的没羞没躁呢。”平儿撇了撇嘴,“没见爷都劳顿不堪,还在这里折腾爷。”

    晴雯白了平儿一眼,没有理睬对方,“爷,奴婢和平儿来了,接下来爷的吃穿休息自然就是奴婢和平儿来侍候了,爷就安心忙于公务就行,三姨奶本来也不喜这些活儿,就都交给奴婢和平儿就行。”

    “嗯,你们来了三姐儿也解脱了,我也能清清爽爽地做事儿了。”冯紫英伸了一个懒腰,看了看四周,“现在爷就暂时住在这里,估计还得要住两三个月,然后可能还要去延安府府治所在的肤施城,所以也就将就凑合了。”

    在冯紫英回来之前,平儿和晴雯就已经把这小院四下察看了一番,小院虽小,但也是三进院落,也不算简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厢房耳房皆有。

    冯紫英单独住在内院,中院是汪文言、李桂保等人居住,而外院则是其他护卫和亲兵们居住了,另外在后罩房则是住着值夜护卫。

    “爷这些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平儿和奴婢自然知道怎么办,只是和吴先生他们来得急了一些,许多物事都还在后边儿奶奶们那里,所以要不奴婢就出去买一些,也能凑合用着。”晴雯眨着眼睛道。

    “你和平儿安排就是,不过也没有那么讲究,你们没来之前,我不也和三姐儿冷锅冷灶的过了?”冯紫英笑着道:“难不成你们来了,我反而还受不了了?”

    冯紫英觉得晴雯和平儿一来,自己心情似乎也一下子变得轻松愉悦了许多,尤三姐在在身边多是保持着警惕,让自己也下意识地的警惕起来,而晴雯和平儿一来,却能让自己顿时放松下来,这种感觉就不一样了。

    晚饭也还只能凑合,晴雯和平儿加上尤三姐三人,正好一张小桌子就能凑合对付,不过这等临时凑合的饭菜很难入口,连晴雯和平儿吃得都直皱眉。

    再说吴堡是小县城,但城中士绅商贾也不少,随着县城解围,特别是螅蜊峪和碛口渡之间重新打通商道,许多物资也就流动起来了。

    外间穷苦人连饭都吃不上,乡间饿殍遍地,但丝毫不影响富人们在饮食上的讲究,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也正在步入那种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漠然视之的冷酷状态,而且似乎心中毫不抵触,或许是这段时间面对着乱军围城之后对一切的生杀予夺已经适应了这一切了。

    “你是说巡抚大人来了两个女卷?”潘汝桢捋须细问。

    “应该是,我和汪文言见面时便听得他说今晚巡抚大人只见两拨客人,和以往一晚要见三四拨客人大不一样,才说有家卷来了,但好像听那口吻又不像是妻妾,这却是有些古怪了。”儒生幕僚解释道。

    潘汝桢也觉得讶异,这外出为官许多都不带正妻,这很正常,但通常都要一二妾室,又或者在为官之地再纳妾。

    不讲究的索性连妾室都不纳,干脆就在本地养一二外室,为官任期满时,若是外室没有生养,直接给一笔银子打发了便是,若是有生养则根据情况纳为妾室。

    都说冯巡抚风流,离不得女人,但家卷没来也符合清理,这么混乱的局面,稍不注意就得要四处奔逃,带着家卷这不是招人眼目,给乱军送目标么?

    只是这等时候却一下子来了家卷,未免太蹊跷了,也让潘汝桢有些失望,他可是专门让人准备了两个米脂绝色秀女,还说找机会送进巡抚大人内宅呢,怎么就有家卷赶来了呢?

    米脂婆姨绥德汉,潘汝桢来延安府做了四年知府,便纳了两房妾室,委实水灵滋润,若非身子骨吃不消,自己也还算有些自制力,只怕一年纳一个都不够。

    “不是妾室,更不可能是正妻,那还能是什么?”潘汝桢沉吟着道:“难道是他正妻身边丫头,专门派在他身边看着的,没听说小冯修撰怕河东狮吼啊,这般看着他,未免也太过了。”

    儒生幕僚笑了起来,“大人,你若是想要把人送进内宅,不妨稍等一等,日后有的是机会,反正巡抚大人迟早也要到肤施城的,那时候再根据情况而定,现在吴堡情况尚未稳定下来,又听闻南边乱军已经入晋了,估摸着朝廷给巡抚大人也来信了,巡抚大人压力也很大,也没心思在这上边,没见着这两日巡抚大人都是频繁见那些乱军首领么?”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无米之炊,亦要生火

    潘汝桢的幕僚猜的情形不是很准确。

    乱军入晋,冯紫英并没有太大的压力,盖因这都是他入陕之前就基本上成为定局的事儿了,朝廷要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西安府东部这几个县,韩城、澄城、郃阳以及白水早就是乱军四起,局面也早就不受控制,县城的沦陷与否纯粹是看乱军的攻势如何。

    而西安府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乱军尽可能的压制在同官、蒲城、华州一线以东,避免危机西安城,另外就是潼关必须要守住,这是秦地入中原的关键要隘,不能有失。

    甚至朝廷也没有给冯紫英来信,或者说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收到朝廷来信。

    但知晓了这个情况之后,冯紫英还是意识到局面有失控的趋势。

    他印象中,前世明末最先燃起起义大火的是陕北,但是当陕北的起义席卷之势迅速蔓延到山西之后,山西的局面为之一变,而且几乎明末出名的义军首领都出自山西三十六营,虽然他们几乎都是陕西人,如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反倒是陕西的义军日渐落寞。

    平阳府的位置很重要,扼三省要隘,一旦失陷,就要波及潞泽二州和怀庆府,引发中原动荡。

    问题是他现在也自顾不暇,除了向朝廷上书要求山西镇和太原镇赶紧发兵南下弹压剿抚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不但自顾不暇,甚至他现在自己也还坐在火头上。

    虽然吴堡周边包括绥德、米脂和葭州局面基本上稳定下来了,但是这并不是说这几个州县就没有问题了,不解决饥民的粮食问题,饥民就会变成暴民,进而成为打家劫舍的乱民流寇。

    大股的乱军虽然在吴堡攻防战中这一战基本被剿灭招抚,但是溃散的乱军逃卒加上一些没来得及赶来的小股乱军仍然在这几地存在。

    冯紫英得到的消息是这些小股乱军和逃卒都纷纷向向南向西逃窜,向南是向青涧、延川,那边的乱军势力正大,向西则是意图穿过安定往保安乃至庆阳府那边与庆阳乱军汇合。

    他现在也没有精力去追剿这些逃跑的乱军,摆在面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条怎么安顿消化这些乱军士卒,或者说暴民饥民。

    不给他们一条吃饭的路,要么就只能全部坑杀,要么就只能任由他们重新集结起来成为乱军。

    通过成立卫军可以消化一部分,但是这是一万好几千人,虽然在攻城战中消灭了数千,但是仍然超过一万二千人的边寨军和乱军需要消化整编。

    “不仅仅是这一万多人的问题,按照夏大人调查所获消息,单单是吴堡这一个月饿死的饥民就超过了六百人,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惨状还会更加严重,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解决之道,到今冬明春,吴堡县七成以上的民众都可能变成暴民乱民,这可是两万多人,……”

    汪文言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堂中回荡,“这还只是吴堡,延安府最小的一个县,旱情不算最严重的一个县,葭州,三万多人,绥德六万多人,米脂五万多人,西边的安定,两万多人,南边的青涧,四万多人,不敢说这些人都会变成暴民乱军,但是哪怕是一半活不下去,这都是十万之众,……”

    冯紫英半眯着眼,“文言,这只是半个延安府不到,或许肤施、安塞和甘泉情况略好,但是南边的这些州县呢?旱情比北边更好,但为何乱民更多,局面更糟?甚至都已经过河去了,把平阳府都给搅乱了。”

    “大人,这可就复杂了,每一地都有每一地的不同情况,总而言之,客观的,主观的,都有。”汪文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要说下来,一天都说不完,现在要说的还是先解决北边的这些问题,只有先把延安府的北部稳定下来,才说得上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一旦有事,榆林军也能顺畅的南下,否则,真要每次都遇上这种乱军围困,总有一次要玩完。

    对于汪文言的滑头,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有潘汝桢在,说透了,尴尬。

    解决乱民饥民问题,无外乎就是赈济,清剿,招抚,但前者是治本,后两者是治标,后两者做得再好,到最后还得要落到第一条来。

    关键是谁也不知道这老天爷还要折腾这北地多久,旱情持续,赈济不可能一直继续,那就真的只能一口气往南跑,跑到能活命有饭吃的地方去。

    “镇璞,你是延安知府,对本府的情况最熟悉,你觉得当下的情势,当如何应对?”几天接触下来,冯紫英和潘汝桢也迅速熟悉起来。

    虽然潘汝桢专门甄选出来的米脂婆姨还在肤施,还没有来得及送进冯紫英的内宅,潘汝桢自己也觉得与巡抚大人还欠缺点儿过硬的交情,但是冯紫英却觉得此人乖觉,做事也有条理,可能在气节上略微差了一些,对仕途太过于热衷了一些,但是这不是坏事,对自己来说,甚至还是好事,只要肯为自己做事,自己不吝于给对方一些更好的前程。

    “大人,下官来了延安府四年,多少也巡视过本府下大部分州县,若是三年前,本府各州县情形残破,百姓贫苦不堪,只能苟且为生,下官也曾想过如何解决这乡间百姓生计问题,但奈何府里财力有限,每年赋税是少不了,大多要转缴给榆林镇,这是短短不能缺的,否则……”

    否则就是榆林军哗变作乱的责任就要扣在他头上了,这个罪责他是断断不敢承受的,一旦扣上,几乎就要断绝仕途了。

    “从去年朝廷就应该免了延安府的赋税了吧?”冯紫英皱着眉头道。

    “是,去年开始朝廷免了,但是这几年陕北各种灾害不断,百姓早就困顿不堪,家无隔夜之粮,稍有病痛,便只能是卖儿鬻女,……”潘汝桢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当着巡抚大人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这陕北,一旦遭灾,便是童男童女都卖不上价,父母要想多卖几个钱,都宁肯过黄河去河东的保德、隰州、吉州、永宁,下人告诉我,最能卖得起价还得大同、太原,可太远了,所以退而求其次能在蒲州和临汾,也不错,……”

    “可许多人就要把儿女带到河东去卖都做不到,半途饿死者不知凡几,……”潘汝桢面色愁苦,“您说这等情形下,百姓要么饿死,要么就因犯法作乱而死,如何选择?”

    “难道本府士绅就些许仁心善意皆无?赈济民众乃是士绅天经地义的义务,否则士绅何以为士绅,而朝廷所给予起的优待,从何而来?”冯紫英语气不变,“据我所知,本府的士绅大户亦是不少,单是肤施就有四大家,那青涧也有小九望族支撑,还有那绥德、米脂商贾云集,南边的情况我想就不用我说了,粮户粮商同为一体,便是保安、安定这等荒凉之地,那豪奢人家祝大寿,据说设宴八十桌,花费上万两银子,按照当时时价,买一万石粮食有多无少吧?”

    一句话问得潘汝桢哑口无言,他知道冯紫英说的是保安豪绅之首顾家,顾家族长顾言生乃是布政使司右参政林锦的姻亲,而起其子也是举人,现在四川保宁府巴州担任知县,顾言生八十大寿,他虽然没去,但是也是专门遣人前去送了厚礼的。

    顾家在保安是第一大户,拥良田数百顷,也是本地最大的粮商粮户,便是保安知县也要仰其鼻息,他作为延安知府虽说不至于怕了对方,但是许多时候也不能轻易和对方撕破脸,地方官府在许多事务上都还要仰仗这些缙绅。

    见潘汝桢低垂着头不敢再说话,冯紫英语气稍稍一缓,“镇璞,延安府诸州县,哪个州县没有十家八家豪绅大户,横暴之辈甚多,其中豪右劣绅巧取豪夺之手段不胜枚举,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冯紫英又顿了一顿,“我也知道单靠赈济本身就是治标不治本,朝廷当下的财力你我皆知,各地生乱,朝廷应接不暇,那陕西怎么办?指望朝廷太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在这里给你撂一句实话,朝廷就给了我三十万两银子,呵呵,按照当下陕西粮价,三十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粟米?”

    潘汝桢苦涩难言,三十万两银子,便是应对延安府都难啊,若是按照前几年丰年时候的粮价,三十万两银子还是能做点儿事情的,但现在连旱三年,粮价早已经涨上了天,三十万两银子就不够看了。

    但他也知道冯紫英应该说的是实话,朝廷的拮据程度瞒不住官员们,稍微在朝中有点儿人脉关系的,就能知晓,能给冯紫英三十万,那也是考虑到陕西情况太糟糕,而且也是对冯紫英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巧妇做出无米之炊。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积弊之解,荒诞之策

    “大人,朝廷艰难,但是地方上更苦难啊。”潘汝桢苦着脸道:“虽说免了去年和今年的赋税,但民众大多家无隔夜粮,根本无法拖到明年夏收,这个问题无解,赈济也不是没有,但是地方上……,哎,您也是在永平府为官过的,应该知道这里边的难处,……”

    这地方赈济,要看府库有多少,但很显然延安府是囊中羞涩的,而地方缙绅商贾能拿出多少,就要看他们的心情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可能拿出能解决问题的数量来,这一点母庸置疑。

    “镇璞,本府府库尚有多少余粮存银?”冯紫英直接问及关键问题。

    任何一个府州县,哪怕再穷再艰难,也得要有一些压箱底的粮食钱银和物资,这是最基本的底线,也是防止遇到真的出现无法预测的困难时官府最后的根本支撑。

    潘汝桢默默地想了一想,才道:“不瞒大人,府库情况还算过得去,尚有赈济用粮三千二百石,钱银一万二千两,另外还有诸如药材、棉布、木材、军资若干,……”

    冯紫英微感惊讶,还真的是过得去啊,他还以为延安府会真的府无余粮,库无半银呢,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多,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说明潘汝桢并非那等毫无计划之人,还是有些规划和应对想法的。

    “另外肤施县库中也还有粟米九百石,钱银就只有一千余两了,其他物资也还有一些,但不多,……,其他一些州县,下官能掌握的且比较真实的,也就只有安塞和甘泉,和肤施情况差不多,别的恐怕水分很大,不好预测,另外府谷和神木的情况因为两县县令都是缺员,一个上月任上病死,一个去年出缺,至今吏部尚未补缺,……”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也闭上眼默默地想了一想。

    这点钱粮肯定是没法支撑下去的,看来潘汝桢这个知府也当得很难,只提了肤施、安塞和甘泉,意思也就是只有这三个县的县令算是他比较信得过,或者说算是他的人,其他州县都或多或少不那么服从或听话了,肤施是附郭县不说了,甘泉和安塞也都挨着府治比较近。

    “现在吴堡县城里粮价如何?碛口渡那边呢?西安府粮价呢?”冯紫英转头问汪文言。

    “吴堡县城里粮价起伏太大,不过在解围之后基本稳定下来,粟米价格在围城时最高涨到了十一两五钱每石,但在解围之后迅速滑落到了七两三钱每石,在碛口渡那边复航之后,价格进一步下探到了五两六钱每石,现在大概稳定在五两五钱左右,……”汪文言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至于小麦,基本上有价无市,即便是有卖出的,也迅即一扫而空,数量不大,现在价格大概在七两每石,嗯,粳米基本没有。”

    冯紫英忍不住咂舌:“那碛口渡那边价格和吴堡这边价格差价有多大?西安府粮价如何?”

    “碛口渡那边粮价和这边差距有一些不大,主要是加了脚夫价格,当然也还有一些差距,以粟米为例,目前碛口渡价格稳定在五两到五两一钱之间,小麦在六两五千左右。”汪文言进一步道:“西安府粮市上价格还算稳定,大宗交易价格在粟米每石四两一钱左右,粮铺零售在四两三钱每石,小麦价格在四两八钱一钱左右,次等面粉大概在五两六钱左右,……”

    冯紫英忍不住扶额,这个价格,寻常人等,谁能吃得消?

    不说吴堡这边了,就是西安这边的粮价也已经高得离谱了,冯紫英印象中,京中漕运断绝之后,物价飞涨,粮价一度涨到百姓哗然,但是张家湾的粮价,粟米最贵不过三两,小麦最贵不过三两五钱,即便这样,京中百姓也已经无法接受了,要知道京中百姓可比西安的百姓消费能力强得多,后来价格跌落下来,比起往几年的确有很大的涨幅,但也不过翻倍而已,可西安府现在这个粮价,卢川和孙一杰他们都还能坐得住?

    “我印象中陕西这边粮价要略高于山西,山西粮价略高于北直,但是也就是每石两钱的差距吧?我在大同时,大同粟米每石不过二两五钱,西安府粮价却如此之高,我不知道这个价格可以持续多久,但是我知道这种情况到最后只会带来暴乱!”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西安城中的市民可不算少,那是整个西北地区的中心,当他们连卖儿鬻女都无法填饱肚皮又无处可去时,那就真的只有暴乱了。

    “大人,现在粮食奇缺,你不买,有的是人买,甚至很多粮铺还惜售,每日限量,西安府如此,其他府州也是如此,不愁卖。”汪文言委婉地道:“晋商基本上垄断了整个陕西这边的粮食转卖,陕西本地商人只能当配角,毫无定价权,当然即便是他们有定价权,估计也一样的结果,谁能够忍得住如此暴利而不赚呢?”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其他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形不可持续,到最后必定会是入积蓄的火山,最终要喷发出来,烧死谁?

    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整个陕西的乱局就永远无法平定下来,但要解决这样一个难题,又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冯紫英有印象,前世中小冰河时期持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天气让整个北方地区都承受了长达数十年的灾害,在这个农业水平还相当孱弱的阶段,几乎找不到可以解决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通过战争来消灭大量的人口,进而实现平衡,最后等到小冰河时期的恶劣天气慢慢消退,而如土豆、番薯、玉米这些作物引进不断普及并实现作物的增收,才能重新建立一个更高水准的平衡。

    现在这个时空中,农业水平并未有多少改变,虽然徐光启在天津隐居培育推广土豆、番薯和玉米,做足了工作,但时至今日,这种普及推广还停留在很小的范围内,当然,从时间线上来说,似乎距离明末农民大起义还有十来年时间,可历史轨迹早就改变了,许多原来有的,现在没了,原来没的,现在有了,大周某些方面甚至比大明更糟糕,所以冯紫英不得不从更坏的角度来考虑。

    自己的应对方略是什么?冯紫英当然早就考虑过。

    三十万两银子填牙缝都不够,尤其是在陕西这个粮价都要飞上天的地方,本可以在寻常年景以通州张家湾粟米价格买到三十万石还有多粟米,但现在居然只能买到五万石,所以越多的银子涌进来粮价还会不断上涨,关键在于要有足够的粮食来把这个价格打下去,这是其一。

    但即便是有足够的粮食进来,把价格打到了寻常年份或者略高一些的价格,对于广大的灾民饥民来说,身无分文的他们一样也买不起吃不起,这又是一个问题,解决不了,仍然如一对余温未尽火种,一旦有合适的条件诱发,又是一场大火。

    所以其实要想平息陕西的战乱,太难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末时候为什么山陕河南乃至湖广的各方义军不但的剿灭而又复起,因为那个时候乱军和百姓已经分不开了,除非肉体消灭,只要存在他就要吃饭,没饭吃他就只能去抢去夺,百姓就要变成乱军,就这么简单。

    等到潘汝桢离去,冯紫英才独坐在堂中默默思索,汪文言送走了潘汝桢进来,随后吴耀青也进来了,堂中只剩下三人。

    应该说汪文言和吴耀青已经用这几年的表现赢得了冯紫英的信任,他们已经成为冯紫英的集幕僚、智囊、情报官为一体不可或缺的角色,对他们二人,冯紫英事无不可言。

    “莫德伦和邱子雄那边态度如何?”冯紫英轻声问道。

    “还有些纠结和挣扎,毕竟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很难,邱子雄好一些,他的性格要粗犷爽快一些,莫德伦考虑更多。”吴耀青面色沉静,“但他们应该别无选择。”

    冯紫英轻轻叹了一口气,“陕西的局面走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朝廷有责任,地方官员有责任,军队有责任,老天爷更是有责任,这多方面带来的几十年制度体系的积弊,更是责任,有时候我们就不得不选择一种更荒诞更离奇的方式来摧毁看起来和很正常的制度架构塑造起来的结果,然后还要把自己撇干净,这何其荒谬?”

    汪文言也问道:“那需要再等一等么?”

    “不能再等了,乱军渡河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这是山西生乱的先兆,如果平阳那样不是和这边一样压抑待发,几千乱军未必就能卷得起这么大的风雨。”冯紫英满面忧色,“陕西这边我们毕竟拿出了对策,但山西那边我们就爱莫能助,可真的要袖手旁观么?心理上似乎又过不了关啊。”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现实危机,刀刃内向

    听起来就像是打隐喻,但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局中人,自然明白话语里的含义。

    单就冯紫英,或者冯紫英所代表的的朝廷乃至地方官府来说,是根本无法解决当下延安府乃至整个陕西的乱局的,摆在面前的现实难题就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来填补整个陕北地区的连年大旱带来的饥荒,那怎么办?

    冯紫英粗略估算了一下,按照大周户籍人口,陕西人口在五百二十万左右,但这是户籍人口,许多隐户流民实际上并没计入,比如边寨中大量人口就没有计入,初步估计起码有三成以上的人口是隐户。

    现在陕西乱军主要集中在延安、庆阳、平凉三府以及西安府的东部,像临桃、巩昌、凤翔三府也有乱军,但是规模要小得多,只要延安、庆阳、平凉和西安四府的乱军剿灭,其余三府的乱军不扑自灭。

    但延安、庆阳、平凉三府人口就超过一百二十万,其中延安府诸州县人口就高达六十万,庆阳府人口在三十余万,而平凉府也有二十余万人口,这么多人口,如果按照旱情来进行分析,估计五成以上人口都难以熬过今冬,七成以上都难以熬过明春。

    也就是说,如果陕北三府不在十月之前筹集到足够的粮食,会有高达七八十万的人口会从灾民转为饥民,饥民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就有很大可能变成流民、暴民、乱民。

    除开目前粗略估计有接近十万难以辨识乱民和乱军身份的这个群体已经形成,还有可能六七十万人口转化为流民、暴民、乱民。

    这样庞大一个群体,如果疏导得好的话,变成流民,往山西也好,往河南也好,往陕西其他受灾较轻的地区流动也好,就算是最好的结果。

    疏导得不好,或者无从解决他们的现实果腹问题,流民要流也需要粮食,这一点都无法解决的话,那就真的只能就地变成暴民和乱民,这就是地方官员的最现实最直接的威胁了。

    这还没有计算西安府东部这几个州县,白水、澄城、郃阳、韩城四个县人口超过五十万,这里理论上旱情要比陕北好得多,冯紫英也做了一个模型估算,如果只有三成人过不了明春,那么也会有十多万潜在乱民,而现实是这里生乱的情况甚至比陕北更加活跃,那么三成可能有些保守了,如果是五成的话,那就是超过二十万的潜在乱民。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这种设想估算都有些简单化和粗糙了,现实中有各种形形色色具体的原因使得这种潜在乱民数量会大增或大减,所以你很难对其有一个精准的预判。

    有时候你觉得这个县的情况很糟糕,可能会有大规模的民变民乱,但是也许这里的一两家士绅很有威信,同时地方官员也很得力,赈济和安抚到位,这就没能引起大规模民变。

    而同样一个条件更好的州县,你觉得不应该有太大的民乱,但恰恰相反,地方官员的催逼苛待,劣绅豪强的趁火打劫,奸商的雪上加霜,可能就让一个本可能压下来的州县燃起漫天烽火。

    冯紫英自认为凭藉自己的信誉,可以从山陕商人那边筹措几十万两银子,或者一二十万石粮食,这甚至可以不需要偿还,通过其他渠道来弥补,或者当成对自己的投资;自己还可以凭借自己信誉从他们那里借一二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但这需要偿还的;自己还可以从海通银庄那里借上二三百万两银子,暂时无需考虑偿还时间。

    但这一切对于当下的陕西局面来说,都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数十万的灾民,要熬到明年夏收,甚至明年夏收都未必能缓过气来,因为不知道老天爷开眼不开眼,姑且认为下半年能风调雨顺,明年能有一个丰收年景,那么这十个月怎么办?

    十个月三百天,近百万灾民,每天老弱妇孺与精壮拉平,每人每天四两粟米吊命,每人需要接近一百二十斤,不考虑其他任何物资,那都需要八十万石粮食,这是一个何其庞大的数字?

    像延安府的府库中粮食存粮不过三千石左右,肤施县不过千石左右,算是不错的了,按照这样一个规模来计算,整个延安府的官府存粮不会超过一万二千石,估计庆阳和平凉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三府官府存粮不会超过二万石,这对于需求八十万石,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就算是官府出面通过各种手段筹集一些,顶多也就能筹措到一二万石粮食就是顶天了,再加上冯紫英带来这三十万两银子,按照当下的价格,在山西大同能买到十万石粮食,这要考虑运输到陕西的费用的话,恐怕还不够。

    关键是大同市面也没有这么多粮食,如果真要购买,就有可能把山西的粮价拉到一个天价上,涨到五六两每石也不是不可能,三十万两银子恐怕就只能折半,买到四五万石了。

    这样各方面加起来,如果不考虑从山陕商人和海通银庄募集的话,顶多能筹集到十万石粮食,这对于八十万石的需求相差太远了。

    关键在于三十万两银子冯紫英还不能全数用来购粮。

    各地蜂拥而起的乱军不是全都能考买粮赈济就能安顿下来的,总还有一些野心家和混世魔王不肯蛰伏,好不容易搅起了这么大风浪,哪里会就此罢休?这就还需要一直强大的军队来最为后盾,而要组建这样一支军队,这又需要花销不少。

    所以说,无论怎么做,哪怕自己竭尽全力,恐怕都很难凭藉一己之力来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更何况冯紫英也从未想过就要靠自己一人之力来解决这样大一桩事情,真要做到了,只怕自己就又要成众失之的,无数猜忌的目光都会盯着自己,便是齐永泰都保不住自己了。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根本就不考虑去倾尽一切资源从山陕商人或者海通银庄筹措款项的问题,自己会向山陕商人和海通银庄借贷,但是都是有限度的,而且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归根结底要解决这道大题,还得要靠陕西人自己来。

    回到后宅时已经是酉正了。

    一进后院就能够感觉到女人到来的那种温馨和宜人。

    不得不说女人和女人究竟是不同的,尤三姐丰乳肥臀,在房事上也能尽兴,但是性子疏朗,做事大大咧咧,对家务更是一窍不通,而且她的心思也在护卫自己安全上,所以这后宅事宜是半点都不能指望她的。

    晴雯和平儿一来一下子就截然不同了。

    澹青色的门帘挂了起来,多了几分家的感觉。

    桌椅板凳也重新进了摆设,院子里清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窗明几净。

    一进屋便能闻到好闻的脂粉香气,冯紫英已经很久没闻到这种味道了。

    后宅女人们在选择香粉味道上也各有不同,有的喜欢浓香馥郁的,比如王熙凤、尤二姐,有些喜欢澹雅宜人的,比如沉宜修、李纨、妙玉、岫烟,有的则喜欢幽香沁人的,比如宝钗、迎春,还有喜欢浓澹相宜清新隽永的,比如黛玉。

    丫鬟们也是各有喜好,晴雯喜欢偏浓一些的,但又不及王熙凤和尤二姐那么浓,平儿则喜欢幽香绵长类的,冯紫英一踏进屋闭着眼都能闻得出这是平儿身上的气息,不如所料,平儿正弓着身子擦拭着外房炕上的茶几,一碟枣泥山药糕放在上边。

    瞅了一眼没见着晴雯,也不知道这丫头跑哪里去了,平儿也听闻着脚步声,刚来得及起身想要转过身子来,便被一双虎臂牢牢勒住了腰腹,浓烈的男人气息从耳际传过来,把她熏得身子一软。

    晴雯不在正好,即便是在冯紫英也不在意,不过就是要承受那丫头的捻酸话罢了,冯紫英含住平儿的耳垂肉,轻轻一吸,平儿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几乎要瘫痪在冯紫英怀中,喘息着道:“爷,今晚奴婢和晴雯说好了的,该她侍寝,……”

    冯紫英也不答话,双手早已沿着衣襟往上一拢,挑开单薄的外衣和肚兜,握住了那一对丰腻,恣意把玩起来。

    相思之情一旦爆发出来,便难以压抑,平儿全身滚烫,勇敢地转过身来,迎着冯紫英火热的面孔献上自己的香吻,吚吚呜呜地热吻起来。

    昂扬之处顶在平儿的小腹上,感觉到冯紫英深入自己衣襟开始解自己裤带,平儿稍微清醒了一些,低声求饶道:“爷,晴雯在那边呢,……”

    “嗯,和她说一声,今日你就占先了,明儿个爷给她补上。”此时的冯紫英大包大揽,情焰高炽,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这忍了那么久的嘴,此时已经到嘴边,如何还能放过?

    “啊?”平儿一时间意动神摇,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话来,就已经被冯紫英一把抱起径直往里间走去。

癸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旁屋夜话,后宅点滴

    正在和尤三姐说着话的晴雯听得那边有了动静,赶紧蹑手蹑脚过来,却正好看见冯紫英一手勾起平儿的膝弯,一手揽过平儿的腋下,往里间走去,哪里还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声,红着脸赶紧蹩脚回去。

    却见尤三姐似笑非笑的脸色,晴雯也是都着嘴道:“姨娘早就知道了?”

    尤三姐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冯紫英在那边房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她的耳朵,抿着丰唇一笑:“爷的安全是我在负责,我自然是要随时随地都得要上心,这内院里边就咱们几个人,其他护卫都在前院和后罩房,虽说安全无虞,但也怕有意外。”

    晴雯轻哼了一声,“那姨娘陪着爷睡觉时不也得睁着一只眼?”

    尤三姐轻笑,打趣道:“差不多吧,这大半个月里爷都是抱着我睡,有个风吹草动我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爷又不像宝二爷,还好那一口,总不能让他和别的男人同宿吧?”

    晴雯眉头微蹙,“宝二爷现在也没有那般了吧?”

    “呵呵,那可不一定,我听我姐姐说,那秦钟不还是跟着宝二爷,成日里如影随形的,还有那蒋琪官不是和宝二爷有来有往的,也不知道荣国府那边怎么想的,都这样了,还不管不问。”尤三姐冷笑,“依我说,这贾家还是太娇惯宝二爷了,真要等到老太君和太太们都去了,那该怎么办?”

    晴雯听明白尤三姐说的姐姐应该不是指尤二姐。

    尤二姐在冯府是个闷葫芦温吞性子,别看一副胡女模样,长得高头大马碧眸雪肤的,但性子却和善,也不喜好八卦,倒是和迎春性子有些相似,二女现在走得挺近,府里人都觉得很惊讶,没想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这两位居然还如此投缘了。

    尤三姐所说的姐姐应该是指珍大奶奶尤氏。

    听得尤三姐这么说,晴雯也有些伤感。

    她好歹也是侍候过贾宝玉一段时间的,虽然未曾入列比较亲近的范围,但也有几分情谊,贾宝玉先是和蒋琪官眉来眼去,后又和秦钟勾勾搭搭,袭人、麝月、秋纹、媚人、绮霰、紫绡这些大丫头们没少劝戒过,但都没啥用。

    也是娶了牛氏女之后才慢慢收敛了,但随着贾家覆灭,牛家似乎也没个好结果,但牛氏女却生得一个长公主身份的好老娘,所以出来之后就径直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贾家这边住下的宅院里。

    两边虽然没有明说和离,但是看这架势也是过不长久了,宝玉没有了笼头,便又有些放飞自我了。

    “只有惟愿宝二爷早些开窍醒悟过来,莫要再这般荒唐放纵了。”晴雯脸色有些不太好,“老太君她们又能管得了他多久?难道男人一辈子就只能倚人门下?”

    “或许是还觉得有宫中娘娘庇护吧。”尤三姐平素跟着冯紫英时间多了,隐约也觉察到似乎一些什么。

    像冯紫英去崇玄观几次,虽然她都没有去,但平素里还是能从李桂保几人日常谈话中品出一些不寻常来,但她也没敢往那边想,只觉得似乎自家爷一下子又和宫中娘娘来往变得密切起来了。

    要知道以往自家爷对宫中这位娘娘一直不是不太待见的,总说这位娘娘做事没分寸,湖里湖涂,未曾想怎么又骤然亲近起来了,后来说话间也少有讥讽批评了。

    “宫中娘娘?”晴雯自然不知道这些关节,冷笑一声,“大姑娘现在还能有多大能耐庇护他?天高水远的,总不能丁点儿事情都去麻烦大姑娘吧?再说了,大姑娘自家也未必过得如意,当兄弟的也该体恤一下做姐姐的才是。”

    “呵呵,晴雯,你这说法要说也没错,不过娘娘兴许就念着这一个弟弟,愿意为宝二爷做些事情,姐弟之间的情谊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么?”尤三姐笑了笑,“你我都是外人,有些事情是不好置喙的。”

    二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但是那边屋子里的声响却也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好在尤三姐和晴雯也都是过来人了,虽然也还有些羞意,不过都是一个男人,倒也无大碍。

    只是听得那边平儿时高时低的婉转娇吟和男人各种安抚宽解声,二女都忍不住啐了一口,想想以前自己经历这一遭时不也是被男人哄着骗着,最后还不是要吃那一遭痛楚,现在又在平儿身上上演了。

    “这小蹄子也敢去招惹大爷,也不想想大爷有多久没沾荤腥了,……”尤三姐听得那边屋里有一阵没一阵的呻吟,看看时间也不短了,忍不住道:“这小蹄子还是第一遭吧?莫要受创太重,明日都要起不得身了,晴雯你快去看一看吧。”

    晴雯讶然地看了一眼尤三姐,“姨娘,难道爷这么久都在当和尚?您不成日里陪着爷在么?”

    尤三姐瞪了晴雯一眼,“你这小蹄子说话好没道理,你以为我陪着大爷就是成日睡觉不成?一路上就我们这几个人,乱军多如牛毛,进了吴堡城之后爷更是连轴转,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每天爷都是子时之后才休息,一上床就睡得扯呼打鼾,一大早又要起来忙事儿,城里不少人都想给爷屋里塞人暖被窝呢,爷根本就没那精神。”

    “这里也有人给爷送女人?”晴雯一阵懊恼,气呼呼地道:“怎么这些地方都有这么多无耻无聊之辈,也不瞧瞧爷是什么人,还能看得起这些乡间村妇不成?”

    “瞧瞧,你还吃起醋来了,那京中几位奶奶听见,还不得觉都睡不着了?”尤三姐笑了起来,“见惯不惊,你要多跟着出来几趟,就能明白这好像都是地方上的故例了一般,要不为啥大周朝官员外放,基本上都是不带正妻,……”

    晴雯睖了尤三姐一眼,“姨娘,你可也是奶奶,若是爷日后身边多了几个野女人,那回去之后,你怎么向沉大奶奶交代?”

    “你也太小瞧咱们爷了,还真以为有点儿姿色就能迷住咱们爷不成?”尤三姐不以为然,“若真的是要收女人进来,我看肯定也是别有用意,咱们就别替爷去操这份心好了,有那份心,你和平儿好生把爷伺候好就行了,没准儿爷就有心无力了。还有,等到去了西安,你和平儿可就没那么多机会了自个儿掂量着。”

    尤三姐若隐若暗的提醒让晴雯红了脸。

    平素她和尤三姐虽然都是长房人,但是交道不多,而且尤三姐也不怎么掺和几房之间的事情,很有点儿超然物外的味道,所以和她交情也很澹,但她感觉好像出来这一趟,尤三姐儿和自己的关系似乎还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可能是因为面临着二房、三房人若有若无的”竞争“吧。

    这番话有些露骨,她也明白尤三姐的意思,踌躇着道:“怕是不妥,奶奶还没有子嗣,而且论理也该姨娘你先才是,……”

    “晴雯,我知道你是个忠贞性子,爷和大奶奶就最喜欢你这一点,临走之前大奶奶也和我说了,二房三房人不少,莫让人家占了先,尤其是大爷这一趟出来,说不清楚两年还是三年,别回去时人家都增添丁增口,咱们这一房却还是冷冷清清,我么,因为还担着爷的安全,其他亲卫都是大男人,夜里很多时候就不方便进内院,只有我,所以随遇而安吧,你不一样,爷宠着你,你还不正好抓住机会?”

    尤三姐话语里有几分超脱,“当然也不是说我就不想替爷生个一男半女,但也要讲缘分,另外也得要等到到了西安府之后,吴耀青说他已经联络了一些秦地江湖人未来加入进来,里边儿也有女的,到时候我的责任就要轻一些了,没准儿那时候我就要和你争宠了。”

    一句话把晴雯逗乐了,她见过这些姨娘们中,尤三姐是最不争宠的了,但却因为要作为贴身亲卫,往往又是和爷在一起时间最多的,只要一出门儿,哪个奶奶都没法和她争。

    “姨娘可别随便让外边女人进咱们家门了,爷身畔女人可不少了,还有外边儿……”晴雯忍了一句嘴,但尤三姐却笑了,“怎么,你也知道爷在外边儿有女人?”

    晴雯妩媚地白了一眼,“爷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见踪影,以前还以为是不是爷要在哪一房多歇息一两晚,又或者在书房里忙太忙就住下了,金钏儿不也就在那边么?但后来才发现,好像没在府里,大家都装着不知道,但心里都明白着呢,奶奶们不计较而已,还真能瞒一辈子不成?”

    尤三姐一挑眉,“看样子你还真知道一些啊,说说,你知道谁?”

    晴雯立即警惕起来,“姨娘,你少在这里来诈我,我可不上当,我一个当下人的,哪里敢管这些事儿,奶奶们都不吭声,我哪里知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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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