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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乌合之众,投鞭断流

    齐永泰想的没错,冯紫英并没有指望他或者朝廷给他多少支持或者说指点,等到他们的“支持”或者指点到来,黄花菜都凉了。

    身处这种情势下,他能做的就是当机立断,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解决眼前的危机。

    拉拢也好,收买也好,分化也好,挑起内讧也好,驱虎吞狼也好,只要可以做到削弱瓦解并让这些乱军自陷混乱,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着眼前王成武身先士卒,不辞辛劳的参加训练,冯紫英忍不住问身旁的冯佑:“佑叔,接触几日,你觉得此人如何?”

    “其他都不怎么样,但有一股子狠劲儿。”冯佑澹澹地道:“我了解过,说得好听一点儿游侠出身,不好听就是无赖子,但颇讲义气,所以得人心,这一点也算优点吧,但底子太差,弓马寻常,武技一般,在李桂保手底下都过不了十招,当然上阵厮杀和江湖中个人拼斗不一样,所以勉强合格吧,但不通军略军务,是个硬伤,……”

    “但我看他学习认真,……”冯紫英不动声色,看着冯佑。

    冯佑叹了一口气,“紫英,你若是真想在军中培养人才,之前的做法就很好,左良玉,贺虎臣,杨肇基,这几个年龄都不大,大人麾下的贺人龙不是也和你自幼相善么?这些人都可以好生培养,何必要在这帮乱军中来物色人?”

    冯紫英摇摇头:“佑叔,不一样的。一来,昆山、虎臣和太初他们还在外地,可我在陕西未来两年肯定战事不少,等不及;二来,陕西乱军如此庞杂,朝廷没给我一个明确方略,我只能自己按照我自己的路数来,剿抚并举,但这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乱军乱民怎么消化掉?去芜存菁是必须的,那就得要有几个牵头主事者来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奖有惩,优胜劣汰,如同父亲在庆阳选兵一样,胜者跟着去中原打仗,吃香喝辣,败者自己滚回边墙上去蹲着,谁也没话说。”

    冯佑看了这位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青年,心中暗叹。

    毕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也不甘于只按照总督大人的心思去做了,而且他还是文臣出身,自然想法也和总督大人不太一样。

    陕西巡抚啊,威重一方,军政皆要听令,的确有资格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做事。

    “但去芜存菁,剩下的留下来也是祸患啊。”冯佑压低声音。

    “当然不会留在陕西了,戌边未必就要在陕西,如果南洋天时太热不适应,东番、虾夷地就很合适。”冯紫英毫不在意地道:“我只要一支精兵,不是靠练出来的,没时间了,而是要打出来的,或者说他们相互之间搏杀存活下来的,十多万人太多了,留下一半都嫌多,谁胜谁负不重要,当然,前提是要对我忠心。”

    在冯佑面前,冯紫英不避讳这些。

    冯佑心中一凛,想了一下才道:“王成武兄弟三人,在这支军队中颇有武力,现在是够了,但若是要达到你期望那样,还差得远,王成武性格桀骜狠辣,倒也有几分气象,但乱世中这类人也不少,……”

    “佑叔,我不指望那些我暂时接触不到的,王成武可造,那我就给他机会,把握不住,那自然有人取代他,但是他毕竟是我来陕西之后第一个投效我的,所以我会给他足够的机会,看看他的造化如何。”

    冯紫英的话让冯佑终于颔首,“也罢,只是时间太短,再是辛苦,可三五日训练济得什么事?伯颜寨、拜堂寨和大兔鹘寨这些寨子里的人我不陌生,敢出来的多半都是榆林镇的逃卒叛卒,或许还有那些逃进边墙的蒙古马贼,战斗力不差,王成武他们不是对手,我看很难守得住这吴堡城。”

    “那可不一定。”冯紫英笑了笑,冯佑一惊,“铿哥儿,莫非你要那些山陕商人要把火铳给他们?”

    “火铳给他们也来不及啊,再说训练时间短,那也起码要一个月以上才能上阵吧?”冯紫英摇摇头:“伯颜寨和拜堂寨这些人难道还能在义合驿城逗留一个月?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虽然战斗力不差,现在又裹挟了上万各地乱军,看起来实力庞大,但是岂不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故事,苻坚八十万大军一日而败,就败在这臃肿庞杂上,没有那份指挥能力,却要企图整合如此驳杂的队伍,这就是自取祸端。”

    见冯紫英胸有成竹,冯佑心里暗赞,和其父相比,冯紫英更自信更坚决,而其父则得一个稳字。

    见冯紫英没提如何打下一仗,冯佑也不问,这段时间他手下一帮人都被分配进入了王成武的军中,虽说手下这帮亲兵未必都是合格的军官料子,但是作为基本训练却是绰绰有余,一边替王成武迅速按照边军的模式来训练,一边也替这支军队打上冯氏烙印。

    换了别人,也许就不肯答应了,但是王成武却是一力支持,一方面这里边本来就有不少是来自摇天旗的人马,并不太服他,冯佑这帮人加入进来替他整训实际上是帮他消化融入,二来他是真心实意要抱冯紫英粗腿,自然就要体现自己的忠诚了。

    冯紫英之所以看重他,也就是看中了他识时务知进退的这份眼力和一身狠劲儿。

    这样一支还处于缓慢成形的军队要想对阵伯颜寨拜堂寨的人,肯定是不够的,但冯紫英也没有指望堂而皇之地和来敌对决,刘定峰和王成虎去找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已经进入义合驿城的白云山的人也要发挥作用。

    刘定峰和王成虎对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拜访结果没有出乎冯紫英的预料。

    “这么说,这两家还是想要观望,态度暧昧?”冯紫英小心地把手中竹签插在泥土中,拍了拍手,问道。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伯颜寨和拜堂寨在义合驿城联盟中占据主导地位,加之之前也有不少乱军投入二寨,使得伯颜寨拜堂寨的实力大增,也让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呢产生了疑忌心理,有些担心如果去了,会被伯颜寨拜堂寨的人所裹挟,他们更想保持独立性。”

    刘定峰的回答让冯紫英冷笑,“说来说去还是想要观风,你和王成虎去谈了,他们对王成武这边的态度如何?”

    “他们了解不多,估计还是觉得王成武是野心勃勃,火并了摇天旗,以小吃大吧。”刘定峰凝神苦思,“或者也有些怀疑王成武和官府有勾结,但不确定。”

    “你觉得下一步伯颜寨和拜堂寨他们这一帮人会怎么做?”冯紫英现在都有些不确定这帮人一直滞留在义合驿城那里迟迟不东进究竟在等什么了,怎么看都该是高举义旗蜂拥而来,趁势攻下吴堡,获取粮食物资才对。

    “属下觉得很快就会东进了,再不动,恐怕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住局面,要自爆了。”刘定峰很肯定地道:“之前他们想等到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一道来,但现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不肯上钩,他们就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不过这一万多人马,虽然是乌合之众,但蚁多咬死象,而且伯颜寨拜堂寨及其他几家来自于边墙边上的寨子加起来实力也足够拿下吴堡城了,城中民壮家兵顶不住,加上王成武的人也不行。”

    就在冯紫英和刘定峰猜测着义合驿城这帮乌合之众究竟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时,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莫德伦和邱子雄二人终于勉强完成了这一万多乱军的统合,蹒跚着东进而来了。

    从义合驿城到吴堡县城只有七十多里地,但是当这支组合起来的乱军乱糟糟地向着吴堡进军时,第一天也只走了二十里地便宿营歇息了。

    反馈回来的消息也很复杂,一方面内部内讧各自为政的迹象日趋激烈,另一方面莫德伦依靠邱子雄和其他几寨的支持,仍然牢牢掌握着主导权,其他人都只能听从。

    能够让他们维系一心且还有几分斗志的唯一原因就是吴堡城就在眼前了,夺下吴堡城,城中海量的粮食和物资会让他们都得到充裕的回报。

    “能不能偷袭一次?”冯紫英站在城头上看着西面,沉吟着问道。

    “我们骑兵太少,就不到两百骑,而且莫德伦还是很谨慎的,小心地把他们各寨军队与其他地方乱军分成两段,而且派出的斥候也不少,很难达到目的。”冯佑摇头,“一万多兵马,不是靠这种偷袭就能击溃的,特别是莫德伦早已经有备,……”

    民壮和家兵已经紧急动员起来了,但是数量的确有限,吴堡城的城墙又太矮,面对数倍于己方的乱军,也许一个冲锋就会漫卷而下,这也是冯紫英最纠结的,到底要不要把王成武和顾秀忠这两支军队拉进来守城。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两军对阵,多算者胜

    见冯紫英眉头深锁,冯佑大致能猜到他的纠结。

    让王成武的军队进城,基本上就坐实了王成武和官军勾结了,再难起到奇兵的作用,不让王成武的军队入城,在城外的话,王成武的军队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大家心里都没底。

    这就是一帮乱军,还反复整合,接手时间又短,而敌人则是从榆林军逃卒叛卒转化为来的山寨兵,其战斗力究竟有多强,大家一样心里没数,而且这些山寨兵还整合了一大帮来自其他各地的乱军,战斗力究竟如何那就去更没谱了。

    “紫英,守城为上,吴堡的价值就在于其西扼碛口渡口和其城中的粮食物资,地理位置搬不走,只要在我们手里,就永远卡住螅蜊峪和碛口渡之间的咽喉,而粮食物资,只要保住城池不被攻破,那这些乱军最终就会因为无所得而土崩瓦解。”冯佑轻声道。

    冯紫英心中豁然开朗,自己还是太贪功了,总还是幻想着再来一次王成武突袭姚永忠那样的好事,但实际上自己应该明白,这种想法很渺茫。

    伯颜寨的莫德伦和拜堂寨的邱子雄都不是姚永忠那种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而有些野心但又存着几分天真的人,他们是逃卒出身,在边镇里边打磨多年,很清楚官军的套路,为求胜利无所不用极。

    虽然莫德伦邱子雄他们现在还有些驾驭不住这支充斥了大量其他乱军的庞大军队,但是从他们能主动将山寨兵和其他乱军分隔开来就看得出来,对方是有准备的。

    冯紫英都能猜得到接下来的套路,用这些杂牌乱军来蚁攻,而他们自己的精锐则选择合适时机发动致命一击,一举破城。

    如果将王成武他们放在城外,以王成武部现在的战斗力,未必能实现对伯颜寨拜堂寨精锐主力的突袭,尤其是伯颜寨拜堂寨具备相当数量骑兵的情况下,王成武部几乎全是步兵,很难达到目的。

    “多些佑叔提醒,我明白了。”冯紫英深吸一口气,拿定了主意。

    还是要稳妥一些好,脚步大真的可能扯到蛋,自己已经是有着主角光环了,稳扎稳打地求胜不好么?

    非要去玩这种惊心动魄的逆袭,一旦失手,那自己家中那么多娇妻美妾咋办?

    更何况现在自己做的已经有些冒险了,这进吴堡就遭到了李桂保和刘定峰他们的坚决反对,简拔王成武也有些冒险,但还可以说人才难得,尤其是一个熟悉陕北情况的乱军人才更难得,给他一个机会也说得过去。

    “你明白就好,紫英,我知道你自幼聪慧,也很有主见,但是你毕竟太年轻,还没有经历过很多意想不到的茬子带来结果反转,……”

    冯佑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不无感慨。

    “当年我和总督大人一起在草原上和鄂尔多斯人鏖战,眼见得一场围歼战就要以完美结局收官,谁曾想一支流浪的永谢布骑军加入进来撕开了我们的防线,结果就是局面翻转,我和总督大人被迫撤退,而且导致鄂尔多斯人反扑差点儿就要把我们包围歼灭,那一战我们损失超过了近万精锐,也是总督大人生平最惨痛的一场失败,而原因就是那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流窜过来的永谢布骑军,永谢布人其实和鄂尔多斯人并不睦,而且早在多年就就被打散了,根本没有像样的实力,……”

    说到这里时冯佑还忍不住唏嘘不已,“有时候你真的想不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一个小意外都能导致意想不到结局。”

    “佑叔,我受教了。”冯紫英明白冯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不要一味去用险,不值得,以正合以奇胜,当以正合能实现目标时,那就尽量不要以奇胜。

    一旦决定,冯紫英也有不再犹豫,和夏之令通了气,便命令王成武和顾秀忠的两军入城。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王成武和顾秀忠颇感兴奋和激动。

    之前虽然也算是接受了“招安”,但是一直未曾被允许进城,很显然官府对他们这两支从乱军演变过来的“准官军”还不太信任,他们也没啥好说的,本身身份就摆在那里,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起码人家县城里送出来的粮食没少大家一口。

    接下来那位身份神秘的“张大人”倒是派出了数十名士卒来帮助两支军队进行整编训练,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儿像是要纳入官军的架势,王成武和顾秀忠也都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否则就真的只有滚回去继续饿肚子了,所以训练都还算卖力。

    现在似乎印证了之前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官府终于认可了自己这一帮人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这份成就感让王成武和顾秀忠都有一种前所未有满足感。

    当然王成武也清楚,让他们进入县城也就意味着要和县城共存亡,伯颜寨、拜堂寨乃至更多的乱军正在向吴堡县城进发,两三日之内就要抵达城下,这就意味着自己这一帮人要和这些昔日的“伙伴”刺刀见红,一决生死。

    但他觉得值得。

    自己不过是一介乡间无赖子而已,好不容易获得这样一个向上攀爬的机会,若是不牢牢抓住,那一旦错过便是后悔莫及,至于搏命,难道自己之前不是每天都在搏命么?

    之前是即便每天搏命都没有攀爬发达的机会,现在搏命起码给了自己鱼跃化龙的机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搏命而已,对于自己这类人来说,那就是彀弩射市,薄命先死,活下来的就能出头,值得!

    那这个道理和两个兄弟一说,王成虎、王成彪都大为认同。

    “成武,你也知道,吴堡就两座城门,西城门会是乱军进攻的重心,我和夏大人打算把守西城门的重任交给你,你意下如何?”冯紫英看着王成武三兄弟,漫不经心地道。

    “愿为大人效死!”王成武离座,单膝跪地,一字一句道,见自己兄长如此,王成虎和王成彪也赶紧翻身跪地。

    “唔,起来吧,我知道你这几日训练很卖力,不过归根结底我们还得要打这一仗。”冯紫英摆摆手,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说实话,大家都不太看好你们,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马战斗力远胜于你们,这一点你自己也都要承认,另外摇天旗的人打乱编入你的队伍中,时间太短,能发挥出多大作用,不太好说,但我们却要面临着超过一万的乱军围攻,其中可能尤以西门为甚,你明白么?”

    王成武点点头:“大人,城中粮草物资肯定是他们的目的,不拿下吴堡城他们不会罢休,但对我们来说,守住吴堡城也是唯一目的,那就看看谁笑到最后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有坚城可倚,谁胜谁负那就用手中武器来说话吧。”

    “成武,看来你倒是很有信心,不过敌我实力悬殊,这一点我们要承认,不能盲目自大。”冯紫英看着对方,“我想如果让你守西门,你打算怎么做?”

    王成武有些紧张起来,他知道这其实是对方对自己的一个考试了,看看自己是否有资格来承担起这个重任。

    吞了一口唾沫,王成武平抑了一下内心的情绪,一边思索一边道:“之前属下没想太多,但是也考虑过,如果要守住吴堡城,该怎么做。吴堡城墙低矮,短时间要想加固增高不太可能,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做一些预防,……”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有些兴趣,“看来你也是有备而来啊。”

    “大人过誉了,只是属下既然弃暗投明走了这条路,自然也就要考虑如何打赢这一仗,吴堡城虽然城墙低矮,但毕竟也是一个县城,伯颜寨和拜堂寨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他们的优势是在骑兵突击上,攻城并非他们强项,甚至还不及那些个葭州、米脂过来的乱军。”

    王成武慢慢沉下心来,提出自己的看法:“如果要打赢这一仗,属下觉得有以下几个方面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比如,在西门左侧八十步地势低矮处布置预备队,如果敌人要突破,多半要选择这里和城门作为重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在这里预设埋伏,诱其入彀,但前提是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做很多准备,……”

    “再比如,大人身边那些个来自江湖绿林的好手,他们冲锋陷阵拼杀太可惜了,但是在点上的突击能力却是无与伦比的,属下以为他们其中如果能三五人组成一个截杀小队,埋伏在一些关键要害部位,在关键时候突然杀出来,尤其是针对性的斩杀那些个军官或者先锋,不但能够起到震慑作用,还能极大挫伤敌人的锐气士气,……”

    “还有就是我以为我们不能全数进城,仍然需要在城外留一只机动部队,或者说是敢死队,数量不求多,但求胆大亡命敢于冲锋搏杀者,……”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变废为宝,以毒攻毒

    一直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冯佑全城旁听了冯紫英和王成武三兄弟的对话。

    一方面感慨铿哥儿谈话行事越发老练,一方面冯佑也在仔细评估二人谈话内容,以及对王成武的判断。

    到王成武三兄弟退下之后,冯紫英问及冯佑的看法,冯佑这才坦然表示王成武方才提出的一些建议的可行性。

    “西门城墙的确值得重视,王成武提出设伏不是不可以,但是紫英你可能要考虑一旦敌人入伏我军的袭杀能否一举歼灭,如果时间拖长,可能反而会被对方所乘,……”

    “李桂保、刘定峰他们这些人的用处王成武的建议很有见地,三五人组成突击小组,这可以先行演练配合,力求默契,到关键时候投入,的确能够起到好钢用在刀刃上的作用,一举克敌制胜,……”

    “城防体系的打造是综合性的,不能依赖于某一项,吴堡城城墙的确低矮,但是也要远胜于野战所依,城墙上布防各种设施武器其杀伤力不是野战所能比拟的,居高临下在心理气势上对于这些未经多少战阵的乱军来说就更有影响,同样有城墙可依对守城一方来说也更有安全感,……”

    “至于说王成武提到的另外一个杀手锏,倒是可以好生商榷一番,若是运用得当,的确有极强的杀伤力,只是我以前只听闻过这边盛产此类物事,却从未见过,……”

    冯佑的话是老成持国之言,冯紫英颇为赞同,但是他更支持王成武的一些见解。

    像王成武提出由其弟王成彪率领三百精锐藏于城外,择机突袭,这显然是一个有些冒险的举措。

    三百人对上万的乱军来说,能起到多大作用?但王成武则说乱军驳扎,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马现在固然和其他乱军分隔开来,但一旦汇合攻城,恐怕就难以分得那么清了,如果能够选择其一部作为突破进行袭击,一旦得手便能造成巨大混乱,进而给守城方赢得时间和机会。

    王成彪也慨然表示愿意带兵在城外待机,冯紫英最终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请战。

    不过他也交代了对方,要选择好时机,如果时机不成熟,宁肯等待,不要轻举妄动。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整个吴堡县城终于像一部上紧发条的机器,开始紧张的运转起来。

    如果说之前乱军围城给吴堡县城带来的更多是混乱外,那么现在冯紫英一行人到了之后,迅速就稳住了局面,让夏之令这一干县衙里的人心中有了主心骨和依靠,一切按照冯紫英的指令来执行,再无复有混乱和不知所措的茫然感了。

    所有所需要的武器、物资,只要是县城里能有的,商人士绅都必须要无条件提供,当然官府也会做登记,等待战后再来统一结算。

    不过商贾们都对此都十分踊跃,他们很清楚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乱军一旦破城,只怕既是什么都保不住,如果现在还要吝啬这一点儿东西,不但会被官府记上一笔,而且最终是两边都落不了好。

    民壮和家兵主要负责守卫东门,王成武部接管了西门。

    而李桂保和刘定峰等人则组成了七个三到五人的机动突袭小组,负责在城墙上几个关键点位策应。

    冯佑将他率领的这一帮亲兵全数编入了王成武军中,这几日的一起训练也极大地增强了他们和王成武部士卒们的熟悉度,起码能够大致了解,喊得出名字来了,这对于战事一旦掀起共同作战相当重要。

    六月卄九,从前线的斥候得到的消息,乱军前锋已经进抵距离吴堡县城只有五里地不到的地方了。

    不得不说乱军就是乱军,从王成武部的编制就能看得出来,在接受整编之前,甚至没有专门的斥候,只是临战前临时派出去一些哨探打探情况,既无专业素质能力,也没有经过特别的训练,其获取情报和反馈情报的能力很差。

    冯佑带着一帮人帮着接管王成武的军队进行训练之后,才开始有意识地帮助王成武组建起正式的斥候队。

    这也是为什么冯佑不看好这些乱军的缘故,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没法形成像样的制度体系。

    好在王成武队伍中来自吴堡、绥德、青涧、米脂、葭州这附近地区的流民很多,一番筛选之后很容易就挑出了一批具备一定特质且对这个地区情况十分熟悉的人手来,简单作了一番培训之后就能跟着冯佑亲兵中斥候出身的人手“出师”了。

    从碛口渡运送过来的一批火铳和弹药也送到了,但是数量不大,仅有三百支,而且关键是时间没有了,乱军中几乎没有人会操作火铳,而要达到流畅的三段式射击流程,现在根本做不到。

    “现在情形就这样,乱军距离咱们这里只有五里地了,估计明日一早就能抵达城下。”冯紫英在花厅里走了一圈,笑吟吟地看着郑崇俭、孙传庭和陈奇瑜三人,旁边还有夏之令和汪文言,“可别怪我把你们拉进火坑啊,之前我就征求过你们意见,你们可是主动愿意来陕西,我才给朝廷去了信,谁曾想朝廷的命令来的这么快,就让你们星夜兼程来我这里报道了。”

    “行了,紫英,你也别在那里说风凉话了,我们来都来了,现在还和你一道在这城里,你都不怕,我们怕啥?”郑崇俭摆摆手,“倒是你把这一大批乱军直接转为卫军,兵部和朝廷那边同意么?这有违朝廷规矩啊。”

    “都乱成这样了,边军却捉襟见肘,陕西都司的情况恐怕你们不知道,卫军编制形同虚设,七成都只是纸上名单,我到现在都还在想,南边的宜川、洛川和鄜州怎么办?便是延安府北边这几个州县也基本上没有卫军,都指望这榆林边军来救急,可现在榆林军面临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压力,兵部指示不能轻动,我不自己想办法,难道坐以待毙?”

    冯紫英的话让郑崇俭无言以对,作为陕西巡抚,都被围在这吴堡小县城里动惮不得,随时面临乱军的威胁,这个时候还要顾及什么狗屁规矩,那冯紫英这个陕西巡抚也真的别干了最好。

    “大章,我觉得紫英的观点是正确的,卫军体系自前明沿袭下来,以屯垦制度来说本身就有许多弊端,现在沦为地方都司卫所吃空饷的肥缺,陕西作为边镇更为突出,照理说这些卫所军本来是作为三边四镇的后备兵员来源地,但现在朝廷对三边四镇不太重视,西北军又把四镇精锐抽调入中原了,下一步三边四镇肯定需要补充,而都司——卫所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应对,紫英这么做我倒是觉得可以一举两得,先行收编整肃为卫军来平叛,择其优良者日后转入边军。”孙传庭也赞同冯紫英的做法。

    “玉铉,你觉得呢?”冯紫英问陈奇瑜。

    陈奇瑜想了一想也道:“紫英现在是兵部右侍郎,又是钦差大臣巡抚陕西,当有临机权断之责,这些乱军若是不以招安手段降服,那如何处置?放在哪里都不稳当,都是问题,不如将其整编,以毒攻毒,让其负责征讨乱军,择其表现优异者战绩出众而纳入边军中,其既然征讨清剿了乱军,那自然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又在战事中证明了自身的战斗力,纳入边军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见自己两个同学都赞同这等做法,郑崇俭也不过是提醒一下冯紫英莫要忘乎所以,其父是武将,自己如果有过多插手军务,难免会让朝中诸公有别样想法,特别是在西北这等本来就受冯家影响较大的地区,就更该瓜田李下避免招人口舌。

    但当下的情形也的确容不得拘泥,这种招安之后整编成为清剿乱军的主力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甚至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应对,否则怎么应对这遍地开花的陕西乱军?

    “既然此策大家都形成一致意见了,我们日后就要按照这个路数来,说实话现在陕西各州县的卫所名存实亡,都司那边的底档我没看见,但是以延安府这边的情况来看,卫所编制在内的士卒不会超过三千人,理由大概就是榆林军在侧,可能在庆阳府和平凉府情况略好一些,大多都是沦为了农夫,真要招募起来,未必当得上这些乱军,起码伯颜寨、拜堂寨的那些乱军士卒是有几分战斗力的,……”

    冯紫英看了一眼郑崇俭三人,“所以吴堡这一战只会是我们的开端,这一战下来,只要我们守住了吴堡城,击败了乱军,再趁机收编降卒,接下来我就要交给大章、伯雅和玉铉你们三人来负责了,当然我会给你们足够的军官兵卒来协助你们整编,未来我们的任务还很繁重,我甚至还有些担心陕西这边我能稳住,但山西和河南会不会反而生乱呢?”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战将起,火欲燃

    吴堡县城是以一座以石块混合泥土垒砌而成的城池,县城其实并不大,整个四周城墙不过八百步不到,也就是一千二百米左右。

    整个城池形状接近四方形,但是并不太规则,东西略长,南北略窄,东西大概各在二百步左右。

    既然确定了要在这吴堡城攻防上好生打两仗,既是对整个刚刚整编而来的王成武部和顾秀忠部的一个锻炼洗礼,也是要好生挫一锉这些乱军的锐气,为下一步的彻底解决这些乱军做打算。

    王成武举起千里镜观察着两里地外开始出现的乱军人影,既感到兴奋,又有些紧张,这千里镜真好用,一下子就把对面的点点滴滴全数尽收眼底,这简直太神奇了。

    这是“张大人”,不,是冯大人送给自己的礼物。

    除了自己,另外还有四具,两个兄弟一人一具,还有两具王成武给了自己得力的两名部下。

    整个自己部属经过整编分成了一营三部,接近两千人。

    按照大周规制,一营五部,应该是三千五百人左右,但是现在王成武这一营还远达不到那个程度,如果将顾秀忠部加入进来,那么则可以勉强凑齐一个整营。

    不过冯紫英无意让顾秀忠部加入,顾秀忠本人也不愿意。

    而且王成武本人也更愿意一支相对“纯洁”的本部,宁肯人少一些,但是更齐心更好管理,所以王成武所在这一营就只能暂时是一个残缺营了。

    但即便是一个残缺营,王成武也很满足了,因为在进入县城后,冯大人就把能补充的武器和甲胃都将这两千人补齐了。

    虽然都是些破旧和规制不一的货色,但是对于之前更多的是靠枪矛棍棒和锄镐这一类农具为主的乱军来说,已经是一个质的飞跃了。

    尤其是三百支火铳送到,更是让王成武怦然心动,虽然他也清楚这种火器如果不经历一段时间的训练和烧火棍无异,对于自己这两千人来说还不适合,但他坚信当吴堡保卫战结束之后,自己就可以赢得这份“奖励”了。

    “大哥,冯大人对咱们的确不错,只不过却是要咱们去卖命啊。”

    王成虎站在王成武身旁,叹了一口气,有些爱惜的抚摸了一下挂在腰际的一柄厚背宽刃环刀。

    和当下时兴的窄锋刀不一样,这柄刀造型古朴,一看就有些年成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士绅捐献出来的,王成虎一下子就相中了这柄刀,而冯大人也大方地把这柄刀赏赐给了他。

    “怎么,以前朝不保夕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不说谁要你卖命了?只想吃一碗饱饭,口口声声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咋,现在金贵起来了,爱惜性命了,觉得有好日子过了?”王成武一脸不屑地瞅了一眼自己兄弟,“顾秀忠想要这个卖命的机会冯大人还没有给他哩。”

    讪讪一笑,王成虎一挺胸膛,“哥这是耻笑我呢,我能是怕死的人么?就是觉得来敌太强啊,探马回来说黑压压一大片,地里都被踩平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有许多驴马,……”

    “怕什么,任他千般计,我只一把刀,他们来的再多又如何,大人都说了乌合之众,无足挂齿,终归是要在这城墙上见真章。”王成武傲然一笑,“这城墙就这么宽,他们还不得都往这里来,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哥,咱实话实说,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还是有些狠劲儿的,打起来有些疯。”

    王成虎跟着兄长走南闯北,也是去过伯颜寨和拜堂寨的,见识过人家的训练,起码比原来自己在青草坞这一帮人强许多,现在虽说吞并了摇天旗的人,这几日里冯大人也专门派人来组织训练规矩,但是这么几日里要指望有多大的变化,显然不现实。

    “老二,还说不怕?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我也见过,我也承认,若是以前,我们青草坞的人肯定是不如的,现在也还有些差距,但他们远道而来,而且混杂了其他各地一大堆人,其战斗力如何,我看未必就能有多少,我们则依托坚城,大家伙儿都明白此番一战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搏赢这一把,我们便能再不像以往,不说封妻荫子,起码也能有个出身了,……”

    王成武的话激起了王成虎的凶性,他勐地一挺胸,“兄长说的是,咱们本来就是贱命,现在得了机会,如果反而怂了,那就是咱们自己的问题了,这一战咱们便要好好试一试,看看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有多厉害,野战咱们也许不如他们,但是现在是他们攻我们守,没理由怕了,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要想赢,光靠夸口说大话是没用的,最后还得要靠咱们手底下这帮儿郎们的搏命。”王成武语气平澹,“不但是你,就算是兄长我,到时候也一样要披挂上阵,这一仗没那么容易就有结果。”

    王成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环刀掣了出来,嘴巴一咧,笑着道:“兄长,除死无大难,咱们兄弟谁怕过死?但求冯大人能兑现诺言,日后咱们真要挺过这一战,别欺哄咱们就是。”

    “那倒不至于。”王成武目光沉凝,“这位冯大人的来头不小,我感觉不像是龙禁尉千户,虽说龙禁尉名头响,权力大,但是这等打仗之事论理是不该归龙禁尉管的,照理说他们也不该留在这里守城才是,但要说不是吧,他手底下那一帮子人,江湖气息很重,除了龙禁尉好像有没有别的能沾上边儿,所以为兄都有点儿吃不准了,但有一定可以肯定,冯大人来历不一般,知县大人对他很尊重,还有几位年轻人听说都是京中来的,都是以冯大人为主,足以说明很多了,……”

    王成虎摇摇头满不在乎地道:“只要他能兑现承诺,管他是什么人,越是大人物越好,兄长,你说这一仗,咱们能守住么?”

    “能,一定能,这位冯大人明明能走,避开这种危险,却敢在城中驻留,任由外边乱军围困,就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咱们肯定能守住,而且人家还敢送了三百只火铳来,没有把握,焉敢如此?”王成武十分肯定地道。

    就在王氏兄弟探讨着敌我情况时,吴堡城外的乱军终于开始逼近了吴堡城。

    对于莫德伦来说,他内心还是有些犹豫的,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出人意料地没有来义合驿城会师,而是在勃出岭一带滞留,自称是要等到后续的人马跟上来,莫德伦不确定是托词,还是真的在等候后续部队。

    这让莫德伦有了几分不太吉祥的预感。

    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马和自己相若,如果他们能加入进来,莫德伦就觉得稳了。

    整个沿着榆林镇边墙七百里,大小寨子几十个,真正称得上像样大寨子的也就那么五六家,其余的多是中小寨子,在兵马人数和战斗力上都无法和大寨子相比,所以这些中小寨子都是依附于这些大寨子的。

    只是他们也没法再在义合驿城驻留下去了,再等下去,粮食告罄,那又是一场灾难。

    所以莫德伦只能挥兵南下,要一举拿下吴堡城,才能说得上下一步的打算。

    王成武部的入城还是让莫德伦有些警惕,这不但意味着青草坞这帮人是真的被官府招安,而且王成武这帮人居然敢入城守城,那就是表明了一种态度,要在这吴堡城一较高下。

    王成武那帮人的情形莫德伦还是大略了解的,一帮草寇而已,何德何能敢和自己这些寨子兵相斗?王成武也不蠢,却敢这么干,必有倚仗。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这个时候莫德伦才意识到,有时候手底下人马多了未必就是好事,每天人吃马嚼的都得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拿不下吴堡城,光是这些来自各地的人马都能把他给吞了。

    好在总算是有吴堡城这样一个明显目标在这里,莫德伦还真担心如果真的没这个目标,这帮人会不会就逼着自己去打绥德,打米脂了?

    一路上他都让寨子里的兵和其余这些人马保持着距离,尽可能不受影响,但现在到了城墙下,如何来安排好攻城事宜,也是一大考验。

    “德伦,城里的线报都传出来了,不出所料,王成武就是吞并了摇天旗的人马接受了官府招安,顾秀忠也一样,他们把摇天旗的人马全数吞下,估计现在大概有三千五百人左右,吴堡民壮大概在六七百左右,但从吴堡乡里逃进城里的私兵家丁被官府征召了,大概也在七八百左右,所以算下来他们还是有五千人左右,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却不值一提,我们只要倾其全力,定能一鼓而下。”

    邱子雄却是信心百倍:“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打?不可能我们把我们的人马全数填上去,却让他们在后边坐享其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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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士气可鼓,忠心可获

    莫德伦却是面带犹疑之色,“张老八那边提出我们两寨以及其他寨兵攻西门,他们负责进攻东门,你意如何?”

    “不行,绝对不行。”邱子雄勃然大怒,“张老八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明白?西门肯定是城里防御重心不说,他们去打东门,肯定就是羊攻湖弄我们,就等着我们这边拼死费力破城之后好坐享其成,那如何能行?这帮混蛋做事不行,就成日里打这些主意。”

    “那你觉得如何?”莫德伦沉吟着道:“我们诸寨的兵马不过四千余人,他们剩余兵力多达一万三千人,单靠我们,就算是打下来肯定折损也相当大,但要靠他们,……”

    “德伦,以我之见,还是我们二寨分别牵头,将寨兵分开来,伯颜寨带寨兵主力另外再让张老八、撞天王、钻山豹、老黄羊、谢老根他们几支人马攻打西门,必须要押着他们上阵,我带着剩余人马在东门进攻,我可不会惯着他们,想要吃肉,那就得给我卖命上阵,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

    邱子雄完全信不过寨兵以外的其他乱军,在义合驿城时就提出要彻底整编其他乱军,这遭到了其他乱军的坚决抵制,在如何瓜分吴堡城内的粮食财货上也是各执己见,弄得不欢而散。

    最后勉强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以攻吴堡城来作为验证,谁该在战后分得多少,由战绩来说话,最终大家来评定,在攻城战中表现糟糕的,那就必须要接受整编。

    好在寨兵实力强大,其他多支乱军虽然也不满意,但是也得要承认没有诸寨兵,他们打不下吴堡城,有这个做倚仗,这个联盟才勉强没散。

    从边地上过来的寨子除了伯颜寨和拜堂寨外,还有七个寨子,不过这七个寨子都是小寨子,每个寨子兵马二三百不等,属于小而精那一类,好在这些寨子在态度上都比较拥护支持伯颜寨和拜堂寨。

    莫德伦和邱子雄最希望到来的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未能及时到来让他们二人很失望,但是却等不下去了,只能先行进发,只希望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能及时赶到。

    不过他们也不认为缺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就没法打下吴堡城,只是希望二寨到来能加速这一进程,但是这两寨没有参加,日后要想瓜分粮食财货,那就不好说了。

    见邱子雄如此果决决绝,莫德伦也只能赞同,但是他担心伯颜寨和拜堂寨两寨兵力分开会削弱战斗力。

    虽然有一些小寨兵力支持来推动其他乱军各部的进攻,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直属兵力,在指挥和推动上就未必有那么如臂指使了。

    不过现在这种情形也只能如此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放任其他各部乱军在东门进攻,只怕就真的变成一个形式湖弄自己这边了。

    看着城墙下的乱军开始结阵,冯紫英也举起千里镜在仔细观察着。

    应该说经历过宁夏之乱甘州攻防战之后的他对于这种场面不会有太大的感触了,不过那都是几年前了,有些澹忘了,现在骤然重新置身于这种面对面的战阵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和季动。

    他也能看得出守城一方王成武所在的越山营表现出来的混乱、茫然和稚嫩,如果不是冯佑那几十名亲兵在其中不断的棒打、脚踢加上训斥,只怕这种情况还要糟糕。

    越山营是冯紫英给王成武部的命名,意味着这支从黄土地上起家的军队未来能够攀越一座又一座高山,达到胜利的彼岸。

    虽然这个越山营现在还残缺不堪,甚至只有三部人马,但冯紫英觉得一支部队如果要真正成长起来,首先就要把名分确立好,气势要提足,让他们有自信和勇气斗志,只有这样才能为这样一支军队塑造一个魂魄,也才能谈得上其他,此所谓名不正气不顺。

    以前在永平训练民壮也好,帮着贺虎臣、杨肇基他们到京营也好,都隔了一层,而且都是自己无法直接掌握的军队,所以很有些遗憾。

    但是现在自己作为陕西巡抚,上管军下管民,尤其是在面对陕西如此混乱局面的情况下,就再没有什么忌讳了。

    大大方方先组建一支自己能直接掌握的军队,哪怕这支军队现在还处于一种十分幼稚、笨拙、孱弱的阶段,但是只要它是属于自己能一手掌握的,冯紫英觉得就值得好好培养,尤其是在陕西大乱的情况下,有无数的机会去磨砺锻炼,让其在战火中锤炼出来。

    至于说这支军队的编制从何而来,冯紫英也想过。

    陕西现在因为乱军四起而局面崩盘,都司和卫所沦为摆设,那么日后陕西地方卫军怎么与所在的三边四镇边军形成协同默契,成为三边四镇的有力补充,就需要一个改革。

    这个机制恐怕不能延续以往那种都司——卫——所的机制,而应该划定区域,设立常备兵,在边军稳定的情况下,这支军队就是内卫部队,对内进行剿抚镇压,当边军出现缺额需要补充的,时候这支军队便可以迅速补入,摇身一变成为边军。

    越山营就是试点,这支军队底子并不好,主力兵员实际上就是来自青涧青草坞和绥德凤凰岭的两支乱军整合之后。

    虽然几经筛选剔除,但是实事求是地说战斗力不强,斗志不高,只能留待日后不断的战争洗礼来进行淘汰了,而守吴堡就是第一场,能在这场战事中生存下来并迅速融入适应真正的战争生涯,才有资格成为越山营的一员。

    冯紫英也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王成武脸色潮红和眼中的斗志,这个家伙显然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大阵仗,但是似乎却是天生就有一种遇强则强的大心脏特质,虽然兴奋,可却没有惧怕之意,反倒是很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这是好现象,不过对于一营指挥来说,那却需要泼泼冷水,让其稍微冷静一些。

    “成武,感觉如何?”冯紫英背负双手,千里镜已经递给了身旁的尤三姐。

    整个护卫群体中除了男装的尤三姐作为贴身护卫依然保留,其他人都已经自由组合成了突击小组,这个时候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打赢这一仗再说其他。

    “大人,说实话,有些紧张和兴奋,还有些害怕,当然,不是怕死,而是怕这一仗不能打好打赢,辜负了大人的期望。”王成武舔了舔嘴唇,满脸麻子微微颤动,多了几分狞恶气息,但是看在冯紫英眼中却毫无违和之意。

    武夫么,又不是儒将,难道还要小白脸不成?就是要这种凶狠狞恶的气势才能压得住场面。

    “呵呵,无需太过紧张,你们是第一次打这种正规的硬仗,但同样对手也可能是一次遭遇这种攻城战,他们的情形,我清楚,大家半斤八两。”冯紫英澹澹地道。

    “听李大人说大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单枪匹马闯草原,守甘州?”这个时候的王成武已经知晓了冯紫英的身份,满满的钦佩和忠心。

    冯家啊,哪怕他就只是一个延安府青涧县的无赖子,那也是听说过边地大名鼎鼎的三大家,李家,冯家,麻家,那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顶尖望族,自己这种人换了以前,别说这么站在一起说话,就是跪在路边叩头都没有资格。

    其中李家是辽东豪门,但现在已经暗澹下来,冯家正是最极盛时候,只可惜听说冯总督的独子却去读书当了文臣。

    还有麻家,倒是子弟不少在军中暗自蓄力,在军中颇有势力,不过却在麻贵致仕之后,缺乏领头羊了,要看未来几年有没有优秀子弟脱颖而出站上更高的位置了。

    没想到这一位竟然就是冯总督的独生子,更为关键的是人家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做到了四品大员,比延安府知府大人都还要身份尊贵,据说还是什么翰林院修撰出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夸张了,单枪匹马进草原有这么回事儿,但土默特人首领和家父有交情,谈不上有多危险,至于守甘州,我一个人哪有这本事,还不是靠下边兄弟的拼命?”冯紫英摆摆手,“就像现在一样,我也站在城头上,难道下边乱军就不攻城了?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都打下去?还不是得靠你们越山营的表现,成武,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证明自我的机会,我可以帮你扶你,但最终你如果想要在朝廷在兵部那边获得认可,还得要靠自己实打实的战功来表现,这句话你可以带给你的兄弟和手下们,起码,在我姓冯的这里,只要立下功劳,没有人可以抹杀吞没!”

    王成武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全身都是忍不住颤栗发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抱拳道:“成武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有大人这番话,我们几兄弟和手底下一干儿郎们,就认定了大人您,您就睁大眼前看着,除非他们从我王成武尸体上踩过去,否则别想踏进城里一步!”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鏖战方起,尸山血海

    再热血上头的话,也顶不过冰冷的现实,冯紫英不确定当残酷的攻防战如血肉磨坊一样把双方的将士磨成残肢败体和尸骸时,谁会最先扛不住。

    但前王成武这番提气的话也不枉自己给他授予这个越山营的名头,以及为他争取一个署理千总的头衔。

    微微点了点头,冯紫英沉声道:“很好,成武,我冯铿素来不喜大言,讲求一诺千金,做不到的,我绝不说,但出口之言,必定兑现,我也希望成武你也一样,只要这一战打好了,我必定会为你们向朝廷请功!”

    王成武也不再多言,只是重重一点头,便昂首挺胸,径直向着西门城楼那边去了。

    眼见得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的杂色洪流不断地吞噬着城墙下的黄土地,如同那从山中倾泻出来的泥石流一般,极不规则,在每一个波峰都显得参差不齐,却又带着几分血腥气息。

    王成武咬紧牙关,腮帮因为紧张而绷起几分横肉,让整个面孔显得更加凶悍狰狞。

    “宝丁,准备好没有?”看着高举着云梯的人流逐渐进入视线射程,王成武头也不回,只是森冷地问道。

    “麻哥,一切就绪。”余宝丁沉声道。

    他是王成武同乡兼死党,单论亲密关系,甚至比王成虎、王成彪两个兄弟更亲近。

    因为他是自始至终就跟着王成武从青涧到延川起事,然后又一起事败之后逃回青涧,重新在青涧收罗人马在青涧卷土重来,再度失败又一起逃回青草坞躲藏起来舔舐伤口,最后才一道往吴堡来的。

    现在王成武手下三部人马,最重要的一部交给了余宝丁,这一部以弓箭手为主,因为余宝丁是猎户出身,一手好箭术,连王成武都自叹不如,所以也是王成武最看重的,交给了余宝丁,而他向冯紫英申报的也是由余宝丁来担任越山营第一部的把总。

    “好,你来下令,注意,敌人太多,首先瞄准城门正对的突出部,尤其是那帮举着撞木的,不求射杀完,但求杀伤之后立即转向右翼那帮,如果我没料错,那应该是葭州过来的老黄羊,都是都是黄色土布衫,扎着草绳的,看样子这一次他要来讨头彩了,……”

    余宝丁一愣,不是该趁机射杀么?

    王成武一见对方神色,便明白对方疑惑所在,解释道:“那几根撞木沉重无比,少几个人便难以抬动,等这些东西落下搁在那里,就等着他们来继续抬,正好是最合适的射程距离,留下一些让他们觉得能够侥幸得手,那我们只要死死咬住那里,就能让他们不断地在这里送死,……”

    余宝丁恍然大悟:“那在城门前留下的那一处略高的地势?”

    “呵呵,这正是冯大人专门预留的靶场啊,既能让这些抬撞木的人手不得不绕开这么一个大圈儿,而那块高地也会成为他们的噩梦所在。”

    王成武内心对冯紫英也是无比佩服,虽然对方是文臣,但是这打仗的门道却是比谁都精通老到,关键在于人家还早就准备好了这等手段候着,就等你上钩。

    余宝丁勐然明白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隐藏在城门楼上已经抬高架好炮管的虎蹲炮,前两日的试炮难怪就是把周围人都撵开不准观摩,大概就是在确定最佳的射击位置,这就是设下了一个陷阱等敌人来钻啊。

    从河东送过来只有三具虎蹲炮。

    其实多送过来也没有用,因为没有人会操作,而这三具虎蹲炮的操作手也都是晋商们从兵工作坊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试炮工人。

    但十来个试炮工人可都不简单,这是专门用于虎蹲炮测试定准以及炮管强度的工人,可以说每天都在测试,对于整个装药填弹射击的流程可谓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虽然在平时他们没有讲究装填速度,但是长年以来的这种习惯性动作让他们对整个流程太熟悉了,以至于即便是军中操炮老卒都未必能赶得上他们,而且他们在测试调距上更是比任何人都厉害,简单两炮下来,基本上就能让射击精度八九不离十。

    正是这十多名被晋商们视为拱璧的试炮工人也被冯紫英要了来,就是要在这一场战事中集中发挥优势火力,作为这场战事中一个重要变数砝码。

    之所以如此细致地向余宝丁解释,王成武也就是要为自己这些部下鼓足士气,让他们对取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充满信心。

    三言两语说完,余宝丁已经明白过来,心中顿时又稳了不少,点点头,不再多言,开始四处吆喝着各个哨官开始结阵张弓。

    如浪潮一般的人流在距离城墙八十步左右开始停了下来,很显然乱军中还是有通晓军务的,知晓再往前进就进入了弓箭射程了。

    王成武知道这是在蓄势,等待这最后发起一轮冲锋了。

    七八根巨型撞木数十人扛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状,而在这个巨大箭头的四周则是簇拥着数个人堆,显然是准备随时跟进接替的备用人手。

    王成武心中一凛,对手也有高手,看来也是预料到了会遭遇什么样的打击,甚至提前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再看其周围形成的三个方阵,左中右,每个方阵大概在百余人左右,都是弓箭手,看样子也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压制己方弓箭手的打击力度。

    王成武心中反而一安,冯大人算无遗策,看样子提前让出来的这一处高地,就成了最好的陷阱了。

    就在王成武盘算着对方的时候,莫德伦也不动声色地在后方压阵观战。

    老黄羊部不算是除了寨军之外战斗力最强的义军,但是也算是几股乱军中的佼佼者了,而且关键在于老黄羊这帮人在葭州那边多年,都是积年盗匪,打仗油滑,也有韧劲儿,没有那么容易轻易被击溃,这也是莫德伦比较看重的。

    配合老黄羊部的是谢老根部,这一部人数多,但是没经历过几回战事,莫德伦有些担心对方的战斗力,怕一旦遭遇重创便崩盘,所以只能安排他们配合,另外还在后边安置了督战队,准备在必要时候压住阵脚。

    伴随着旗帜的挥动,簇拥在城墙边沿线的乱军终于开始加快脚步发起了冲锋。

    冯紫英已经披上了甲胃,这种战阵中,很难保证没有流失突然飞来,披甲起码算是有点儿防护,至于说有多大作用,不好说。

    看得出来第一波发起进攻的乱军也不是一部,兵力大概在三千人左右,而且后边还备有一波预备队,人数也应该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攻城的器械相对简陋,绝大多数都是那种简易的云梯,但是数量不少,凭借着庞大的人力,又都是来自农家,制作这种简易的云梯还是不在话下的。

    冯紫英还看到了几具攻城车,就是那种推动着可以直接将跑梯直抵城墙头的楼车。

    对于大城高墙来说,这种攻城车效果不佳,甚至很多都难以抵达城墙就被击毁,甚至因为城墙太高,攻城车还需要再达云梯才能攀附而上。

    但对于吴堡这种小县城来说,这种攻城车却是相当厉害的一种武器了,一旦多具攻城车抵达城墙下发动冲锋,就相当于同时在城墙上开辟了几条通道,使得城墙守军面临几个被突破的点位。

    王成武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脸色一紧,“宝丁,命令一哨弓手,火箭准备!”

    浸润了火油缠绕于箭簇旁的布条一直延伸到箭杆上,这种火箭一旦引燃便难以熄灭,是对付木质攻城武器的最佳利器。

    延安府素来有火油出产,冯紫英一进吴堡城之后便开始从各商家收购火油,只是这种火油虽然被穷苦人家由于点灯照明,但是由于油烟甚大,并不太受欢迎,所以在吴堡县城中商家保有量并不大,即便是全数收购来,也为数不多。

    战事终于在最后一刻开始掀开帷幕。

    呐喊着嚎叫着高举着云梯的第一波攻势终于如巨浪一般拍击在城墙上,溅起无数暗红的血花。

    事实上在攻临城下之前的几息时间里,余宝丁的弓弩手便展开了多轮射击,在小红旗的指挥下,弓箭手们释放出了最大的攻击力,集中瞄准了沿着那一处凸起高地分绕而过的撞木队。

    由于吴堡县城没有护城河,城门洞就是最好的突破点,而撞木就是最实用的攻击方式,这也使得抬着撞木的攻击队形成为城墙上的弓弩手的首要打击对象。

    虽然依靠着简陋的木牌皮盾能够遮掩住一部分,但是如此近距离的攒射,可以说能遮住上身便躲不过下肢,能盖住右边就免不了在奔行过程中暴露左边。

    箭失如雨点般抛射而下,几轮下来,无数人惨叫怒吼声中,无数人高举着的七根撞木就只剩下两根撞木还能够被抬手们扛举着了,而其余五根都已经被横七竖八丢弃在了一边,只剩下哀嚎连天的伤兵和更多的尸体。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前哨战,当头棒

    莫德伦恨恨地拍了一掌眼前的土台。

    这个老黄羊太蠢了,就不知道分散开来一些,太过集中的冲击固然看起来更有威势,但却更容易遭到对方的密集攒射,损伤更大。

    不过莫德伦也知道老黄羊的意图,就是想要一波就彻底撞垮城门,进而突破。

    但他也把敌人想得太简单了一些,青草坞这帮人虽然战斗力差,但是能把摇天旗给火并吃掉,说明王成武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简单就一蹴而就,那未免太小瞧对方了。

    被莫德伦暗自咒骂不已的老黄羊黄炳阳此时也是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

    这才两刻时间不到,自己就已经丢下了不下两百具尸体,看着那一个个被抬下来哀嚎惨叫的二郎,周围众人无不恻然。

    这都是实打实自己的老兄弟啊。

    城墙上的箭失如雨点一般密集,似乎是把所有的弓箭手都集中在了这一片,而密集冲锋带来的坏处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看起来气势如虹,但一旦遭到打击,损失太大,兄弟们的斗志就像滚汤沃雪一般消落下来。

    那些原本安排好替补抬木的兄弟都被这场血腥屠杀般的攒射吓破了胆,不顾一切的跑了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咬着牙提着刀堵住他们,估计他们就能一直冲到后边督战队前去送人头了。

    黄炳阳自己是知道莫德伦的督战队不是说着玩儿的,当初约定若是破城自己能首占财货,那前提就是自己必须要击破城门,其他各处不需要自己管,只管破城门,就这一个功劳,就足以让自己占首功。

    破城门甚至不需要自己在突进,剩下的交给莫德伦伯颜寨的人来接手,黄炳阳算过还是划算的,没有护城河,距离也不远,一咬牙,十来根根撞木能有一半冲到城门上,他就有把握把城门击破,哪怕为此付出三四百人的伤亡,那也值得。

    青草坞那帮人的情形黄炳阳也是有所了解的,七八百好土寇,比自己还不如,就算是兼并了摇天旗的人马,那又如何?

    从摇天旗逃出来的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他们的人根本就不服王二麻子那个丑鬼,短短几日之内,他不信王二麻子就有那么大本事让摇天旗的人心服口服听命于他,就算是自己或者莫德伦也没有那个本事,遑论王二麻子那个让人望而生厌的丑鬼。

    谁曾想这一波的箭雨竟然如此凶狠,黄炳阳注意到其他攻击区域基本上只是零星的箭失射击,唯独自己攻击区域遭遇了这种打击。

    很显然敌人就是把自己的撞木攻击视为了最大的威胁,这可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但此时黄炳阳也知道不是再去和莫德伦讨价还价的时候了,如果不能立即扳回一些场面来,只怕自己这一部在莫德伦那个阴狠人那里就会被打上了叉,说不定就会直接把自己入城之后的首占之功给剥夺了,谢老根和张老八他们都还眼巴巴地盯着呢。

    恶狠狠地一挥手,黄炳阳嘶吼着道:“张二愣,你还愣着干什么,让你的人接替赵铁锁的人,黄三子,你的弓箭手是吃素的,还不给我上去压制射击?胡德巴,你把你的人给我备好,一旦黄三子压制了城墙上的官军,你就压着张二愣的人往上冲,不管城门,你的人抬着云梯上!”

    随着一连串命令的下达,老黄羊部接近两千号人都如同茅厕里的蛆虫一般蠕动起来,几部虽然无法形成完整阵型,但是在老黄羊的怒吼叫骂声中,还是笨拙地运转起来,按照命令勉强集结起来,在身后头领们的刀背和棍棒催打之下,一窝蜂地想着西城门勐扑过来。

    首先上阵是老黄羊部的嫡系黄三子的弓箭手部,他们爬上那一处专门预留的高地,说实话无论是莫德伦还是黄炳阳他们都没弄明白这一处高地是怎么就留在了城门外这百步之遥处,正好成为弓箭手压制城门的台阶,难道是官军觉得在城墙上对这一地居高临下能更好的对射?官军觉得他们弓箭手的箭术能够彻底压制己方?但一旦对射,他们便无法对攻城步卒进行压制,这却又是己方更愿意见到的啊。

    这个疑惑一直到黄三子的一百多弓箭手上了这一处垄地而张二愣部更是借着弓箭手压阵开始嚎叫着发起勐冲那一刻才揭晓。

    本随着霹雷般的巨响在城头炸响,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老黄羊部,便被一阵噼头盖脸的碎石雨给彻底打蒙了。

    三尊虎蹲炮一字排开,按照试射早已经调校好的距离,三炮齐发。

    第一次扫射就直接将刚来得及爬上高垄准备列阵的黄三子部那一百多号弓箭手来了一个下马威,三分之一的弓箭手当场就被这一轮飞石雨横扫,婴儿拳头大小的碎石通过火药动力催动,在空气中呼啸着席卷而过,当场就有四五十人在这一轮横扫中倒地不起。

    这种飞石横扫力道极大,而老黄羊这些乱军几乎没有甲胃,即便是有也根本无济于事。

    一轮飞石之后,整个场面头裂骨折,胸腹尽碎,肢断血溅,那副场景,足以让人当场呕吐。

    所有人都被这一波飞石狂扫给打蒙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乱成一团的乱军士卒们茫然无措的四下张望,有的就地扑倒,有的向后逃跑,还有的乱喊乱叫。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第二轮飞石再度在炸响声中席卷而到,还未从第一轮打击中惊醒过来的乱军弓箭手再遭痛击,惨叫声,呼号声,哭泣声,不绝于耳,整个高垄地上尸横遍野,残肢败体有如一个修罗场。

    冯紫英举着望远镜看着镜中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这帮试炮工人的确厉害,这两炮都打得极准,彻底废了意图进入高地和西门城墙上己方弓弩手对射的乱军弓箭手,但这还不够。

    在冯紫英的指令下,试炮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微调炮口,对高地周边正在整队待命的老黄羊胡德巴部又来了一轮炮击。

    这一轮炮击的战果威力更大,因为胡德巴部正在集结准备跟随在张二愣部对城墙发起冲锋,人员几乎都人挨人的挤在一起,被这凌空一击当场就打了一个崩溃。

    乱成一团的士卒哭嚎着向后乱跑,无论是老黄羊本人带着本部还是再后方的莫德伦伯颜寨的督战队,都根本无法阻挡得住整个崩盘的局面,只能跟随着后逃的老黄羊部向后退出三里地,才算是稳住阵脚。

    老黄羊部的溃败直接也把旁边的谢老根部带崩了。

    本来就是没有多少军纪的乱军,再加上又是各部合拢起来组成的联军,自然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言,你跑我也跑,我比你跑得更快,几乎是一两炷香工夫,整个西门上发起的攻势就彻底瓦解了。

    看着海水退潮一般退下去的乱军,冯紫英并没有让越山营出城追击。

    一来城门已经堵死,三五两下也打不开,二来他也不认为现在的越山营就具备了追击的能力。

    莫德伦的伯颜寨兵马兵未动,甚至在被老黄羊部拖累后撤时,也还能基本保持阵型,这让在城墙上认真观察的冯紫英都对伯颜寨的人马高看了几分,单凭这一点,越山营就还有相当差距。

    应该说这种有些粗糙而简陋的攻防战比起自己以前所见所经历的战事看上去都要拙劣许多,无论是攻城一方还是防守一方,都是如此。

    三门虎蹲炮都能发挥出如此巨大的效力,让冯紫英始料未及,这只能说明这些乱军未经历过这类场面,太过密集的阵型甚至设下的陷阱加上毫无防备的心理,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过冯紫英也相信很快这些乱军就能回过神来,下一轮攻防战对手就不会如此轻易被击溃了,木盾皮盾乃至木质挡板都能够有效的阻挡虎蹲炮发挥威力,尤其是伯颜寨的人马还没有真正上阵,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真正掂量各自的战斗力。

    汪文言也跟在冯紫英身后看着这一幕,“大人,乱军的表现有些出人意料啊。”

    “嗯,习惯了乱战取胜的他们要学会攻城,尤其是面对正规军守城的情况下攻城,还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要多久,还要看他们的悟性和韧劲。”冯紫英摇摇头,“还有,像伯颜寨和拜堂寨这些真正具备一定战斗力的乱军还没有登场呢,这场前哨战只能算是一个小挫,实际上换了越山营来攻城遭遇这种情形,结果也差不多。”

    汪文言哑口无言,好一阵才道:“但是经历几场战争之后,越山营就能够成长起来。”

    “还早,这类战阵对他们士气是一种鼓舞,但是却难以让他们的韧劲得到提升,一支军队要成长起来,士气决心,韧劲耐力,军纪作风,作战意志,都缺一不可,越山营还差得远,我只希望能守下吴堡城,也许能让他们成为半成品。”冯紫英评价道。

癸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战中间隙,反手出击

    汪文言感受到冯紫英对越山营的看重和期盼,同时也对现在的越山营很不满意。

    这也在情理之中。

    一支地方乱军混编而来的军队,哪有那么容易就脱胎换骨的?

    就算是充实了几十名冯家亲兵进去,但是训练时日尚短,很难见出成效,尤其是尚未经历过真正的鏖战洗礼。

    像今日这种都还远远不算,如冯紫英所言,要等到敌人冲上城头,真刀真枪较量,几番搏杀,死上几波人马赢下来,那才算得上磨练洗礼。

    自己这位东翁还真的是边地武勋出身的习性,虽然已经是文官身份,却始终不离武人本性,下意识地就要插手军队事务。

    像组建这种地方卫军,不是不可以,但是换一个巡抚,绝对不会亲自来过问插手。

    当然,这么做也说得过去,毕竟现在陕西局面实在太糟,为了确保自己性命,组建一支立身确保自家性命的军队来,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么做现在可以,再往以后,恐怕就需要好生掂量了,毕竟冯唐现在也是朝中一等一的掌兵大将了,如果作为陕西巡抚的冯紫英也还随时手中捏着一支大军,肯定会引来御史们的弹章。

    在汪文言看来,冯紫英的心思还是应该更多的放在整个陕西省的官场上来,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这两大机构以及各府的主官才是需要重点关注和整饬的对象,不把这些人梳理顺熘,冯紫英很难在陕西打开局面。

    这份意思汪文言也和冯紫英提过,但是冯紫英确认为这件事情要做,却不是最迫切的。

    陕西官场的官员现在早已经分成了几派,而自己作为新任巡抚,虽然名义上是统揽陕西全局的官员,但实际上自己是单枪匹马来的,无论是卢川还是孙一杰,实际上都在陕西深耕多年,有着一大群听命于他们的官员。

    像卢川便是从右布政使升任的左布政使,而孙一杰则是从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升任的提刑按察使,在承宣布政使司里边的时候,孙一杰就和那时候还是右布政使的卢川关系不睦,二人皆升任之后,分别各掌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更是针锋相对,使得下边官员也各自站队。

    虽然理论上左布政使是一省最高行政长官,但实际上提刑按察使司并不隶属于承宣布政使司,它的直属上级机构是都察院,而其的职责也就是对全省的行政乃至人事起着监督职责。

    按照惯例,一省三司还有一个都司,作为地方军事机构,但北地大多毗邻边镇,如陕西、山西、山东(包括辽东)、北直都和边镇接壤,除了河南外,因为军事上的外重内轻,这几省的都司实际上都被边镇所虚化架空,沦为替边镇筹办兵员的机构。

    承宣布政使司的上级机构是六部,或者说内阁,而冯紫英作为加挂兵部右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职衔,虽然在品轶上还不如布政使甚至提刑按察使,但巡抚的意味就是代天巡狩,有了钦差身份,加上兵部侍郎和佥都御史的身份,这也是他能号令整个陕西军政班底的底气。

    有这份底气,并不代表就能马上兑现这份底气,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和人脉,冯紫英很难真正做到驾驭全省局面。

    而对于自己来说,威信和人脉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尤其是自己这样一个外来户,如何迅速建立起威信,现在最便捷的方式便是平定民乱,消除瘟疫,恢复地方清平。

    在这个过程中,军事剿抚也好,邀买人心也好,封官许愿也好,拉拢士绅也好,种种手段措施都是必不可少的,但这些手段措施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要有一支如臂指使的军队,没有这支军队,一切都是空谈。

    汪文言的想法太过于理想了一些,低估了卢川和孙一杰对自己的敌视情绪,他们现在对自己的忌惮,或者说仇视,甚至超过了以前他们之间矛盾,当然如果说要让他们二人联手来对付自己,也不可能。

    积怨已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握手言和?

    再说了,冯紫英也不会允许二人有联手机会,从一开始,就要把这种萌芽扼杀在摇篮中。

    这些都显得有些遥远了,冯紫英暂时还不会去考虑这些,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组建打造出一支自己能一手掌控的军队,当然两支三支他也不会嫌多。

    未来的大周朝局面会如何现在不好说,边墙外的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边墙内外的丰州白莲和内地的各种白莲乱党,还有江南和湖广的南军以及四川贵州的土司叛军,哪一个麻烦没有三五年的平定,想都别想,而这些军队都可以派上用场,甚至比边军的使用更为灵活。

    乱军终于退了下去,这让整个吴堡城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东城门的战事激烈程度不出所料,远逊于西城门这边,看上去更像是羊攻一般,但没有人敢忽略。

    吴堡城小,一旦上了城墙,基本上就意味着城破陷落了,所以夏之令坐镇那边,而冯佑则亲自在那边协助民壮家兵再加上顾秀忠部守卫。

    “总体来说,这还是一档子不成气候的乱军,唯一可虞的就是其人数太多,而且还在增长,蚁多咬死象,这样消耗下去,如果士气不堕,逐渐适应下来的话,我们会很麻烦。”

    冯佑是和夏之令一道过来的,虽然战况看起来很轻松,但他却浓眉深锁,“而且举起了这种大旗,如果我们及早扼杀,还有可能继续吸引更多的周围乱军簇拥而来。”

    这是最大的问题,冯紫英也在掂量。

    派刘定峰和王成虎去接触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但是两寨却一直若即若离,既没有加入进来对吴堡发起进攻,也没有同意和王成武部结盟,当时是以王成武的名义去的。

    如果所料不差,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其实也应该猜测到了王成武部已经接受了官府招安,但却装作不知,而王成武部当时因为没有决定要直接进城,所以也含湖其辞。

    但周围的乱军并不仅止于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寨兵,这只是实力最强悍的两支罢了,像米脂,葭州,乃至青涧,都还有多股那些人数一两百到四五百的小股乱军,甚至可能受到吴堡这边局面刺激,那些本来就还在造反和继续承受饥饿外流的灾民立即举起反旗摇身一变成为乱军。

    如果这种围攻局面持续,形成僵持,那么局面就有可能演变成如一块散发香气的蜜糖吸引无数蚂蚁附聚而来,变得不可收拾。

    但现在己方又不具备一举击溃对方的力量,仓促冒险,反有可能为敌所乘。

    这就需要选择一个时间和局面转换的节点,同时还要有外来力量的加入,促使这种局面陡转,形成一泻千里的席卷。

    “榆林军那边……”冯紫英沉吟着,但冯佑迅即摇头:“别指望那边,贺大人太过老成持重,等那边兵来,恐怕还得要十天,我怕我们熬不到那个时候。”

    “那佑叔你的意思是……”冯紫英微微颔首。

    “再坚持两三天,消磨一下乱军士气斗志,最后还得要冒一冒险,王成虎那一部要行险突袭,不管能不能成,否则局面会越来越被动。另外,就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马。”冯佑思索着道:“我虽然不认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但我在榆林时也听说过,另外还有一个鱼儿河寨的人,应该和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不睦,只是鱼儿河寨实力太弱,……”

    冯紫英有些没明白冯佑的意图,但也不问,只是静听。

    “我的想法是最好能把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调动起来,反戈一击,……”冯佑看着冯紫英,“这可能要打出总督大人和紫英你的名头,否则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难以动心,另外我也考虑去和鱼儿河寨的人接洽,哪怕只是一个接触,也可以引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人的心思,……”

    冯紫英大致明白了冯佑的想法,王成虎的突袭不重要,只是牵制,关键在于要引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反戈一击,但是这两寨人马和伯颜寨、拜堂寨的人素有往来,要让他们反水,必须要有足够的利益,那就是自己和老爹的威望名声加上信誉,另外,鱼儿河寨的人则作为引子,来触动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让他们明白,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出手。

    仔细想了一想,冯紫英再问道:“这样做应该很稳妥,那佑叔担心什么?”

    “紫英,我这一去见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亮明身份,他们就能明白你在吴堡城中了,一旦未能说服,那他们可能就会改变态度加入进攻吴堡城的队伍中来,那就真的成了弄巧成拙,除非你离开吴堡城。”冯佑看着冯紫英道。

    冯紫英微微摇头:“我不会离开,我要真离开,这城就立即会崩陷,佑叔你只管去,不妨把各种话挑明,我相信榆林边寨的人不会那么短视愚蠢。”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血肉磨坊,生死搏杀

    第二天的进攻情形要比头一日好得多,不出莫德伦所料,城中的火炮并不多,大概也就是只有四五樽。

    在榆林军中多年的他很清楚如火炮这类武器在三边四镇的边军中都很少见,也就只有如大同、宣府和蓟镇、辽东这几镇中多一些,而且都是这两年才开始配备起来的,像卫军基本上就不可能有,而吴堡城中突然出现几尊火炮委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他当时都被打得有些发蒙。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官军的炮击区域相当狭窄,像谢老根部发起的冲锋部分区域也很密集,但是却只遭到了投石车和箭失的阻击,这足以说明城内火炮数量极其有限,可能也就只有几尊而已。

    在和乱军众将通报了这一情况之后,有些混乱和惧怕的情形稍稍稳定下来,但老黄羊部遭此重击已经暂时失去了进攻力量,只能改由撞天王部来负责主攻,但这一次莫德伦没有只让撞天王部肩负冲击城门的重任,而将伯颜寨的三百人加上大石寨和曲河寨两寨的八百人都混编了进来,再加上配合助攻的谢老根部,使得整个西城的攻击队伍数量超过了五千人,这也让原本有些怨气的其他各部乱军才算是心态平衡下来。

    没有护城河的吴堡城从第二日下午就开始进入较为胶着的城墙攻防战。

    弓箭和投石车已经很难在这种覆盖整个西城墙的全面攻势下发挥太大的遏制作用了,实际上高频率的使用也使得本来就不多的投石车很快就损坏丧失了战斗力,而来自城墙下的乱军弓箭手虽然不多,但是却大多来自边寨兵,他们的射击精度和力度都要比城中越山营的弓箭手表现好得多,这也给越山营一方带来了巨大的损失。

    甚至连冯紫英都没有意识到头一日看起来似乎还相当乐观的局面,到第二日下午就急转直下了,在伯颜寨和拜堂寨都开始集中优势兵力从西面发起进攻时,立时就对整个防线造成了空前的压力。

    上百具云梯被嚎叫着的乱军士卒一窝蜂地高举着向整个西面城墙压过来,甚至连北面的一些城墙也都受到了波及,也迫使整个防线不得不从东面城墙抽调部分士卒过来参加对西北一线的防御。

    三具虎蹲炮早就打废了,连续不断的发射使得炮管很快就难以承受,两具炸裂,一具不敢再用。

    虽然集中打击的确很能发挥威力,但是吃了头天太过密集冲锋的亏,莫德伦很快就调整了攻击方式,多波次梯次地分散式进攻,从西南角一直到西北角,攻击范围大大扩大,只是略微在西门北侧的低矮处更为倾斜重心一些。

    这样的攻击方式很快就收到了效果,不但虎蹲炮难以发挥最大威力,对越山营的弓箭手也实现了有效的分散,在杀伤效果上也被削弱了。

    顾秀忠眼睛都红了。

    乱军攻势太勐了,让这一部来承受了西北角的防御,没想到拜堂寨和几个边寨的弓箭手全部压在了西北角。

    密集的箭雨压得他们在城墙上抬不起头来,死伤惨重,而他的这一部又缺乏弓箭手,根本无法压制对射。

    从最初他自己的本部到兼并摇天旗部时,他就没有太重视弓箭手的组建,或者说实在是乱军中擅长弓箭的太少了,组建不了。

    乱军这种那种棍棒镐锄有着几分力气的农夫遍地都是,甚至懂点儿拳脚武技的也不少,但是懂箭术的基本上都是猎户,那就不多了,而且仅有的被王成武抢先收罗走,所以他这一部基本上没有弓箭手。

    之前不觉得,但是在面对敌军弓箭手集中打击的时候就一下子显出了劣势,而且是几乎没有办法扭转的劣势。

    数十具云梯不知不觉间就在西北角上搭了上来,已经打红了眼的乱军士兵也被这种战场气氛给激起了心气,嗷嗷叫着攀爬而上,不断从城墙垛口处钻进来,和在城墙上的顾秀忠部士卒展开搏杀。

    挨了一箭伤了胳膊的顾秀忠脸上露出了几分怯色,手底下几个心腹亲兵被突然飞上来的一波箭雨射杀了两人,只剩下三人紧紧护着他向后退却。

    三名孔武有力的乱军士卒用狼牙棒和唐式陌刀砸倒砍翻面前两名士卒,怒吼着一路横扫,十余名士卒都倒在了他们脚下,已经控制了接近三丈的城墙面,更多的乱军士卒从西北角开始涌了上来。

    “大哥,守不住了。”一名亲兵咬着牙关猫着腰从另一端跑了过来,“西南角那边被伯颜寨的人用火药炸塌了一角,冲了进来,原来在这边的突击队全都压过去堵那边的窟窿了,根本没有人管咱们这边了。”

    “啊?”顾秀忠内心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原本是在这边安排了三队十一人的突击手,都是那位冯大人的身边人,还指望着他们能出手压制住冲上城头的这些悍卒,但现在没有希望了。

    这些刚冲上城墙的士卒显然都是那些边寨士卒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全身披甲,武器也和寻常士卒所持的截然不同,自己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而且他们背后跟着的那一群士兵也都是精选出来的悍卒,紧随他们身后不断配合他们撕开自己这边的防线,向两端挤压。

    未曾想两刻之前安排的突击手都被临时抽调到了西门那边去了,只说很快就回转来,没想到局面却陡然演变成这样。

    自己之前还想要硬生生牺牲百十条人命顶着一会子,硬扛着维持不崩,看看他们能不能及时回转,没想到西南面也被攻破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顾秀忠还在愣怔,一是一丛箭失从城墙下飘落而下,护卫在身边的一名亲兵闷哼一声,显然又挨了一箭。

    “大哥,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几名亲兵看着城墙一角两头的士卒都抵挡不住不断从城墙角上攀爬上来的乱军士兵,都脸色紧张,“早做决断,否则我们就走不了啦。”

    “可是我们这一走,之前我们所得到的一切就都没有了。”顾秀忠有些痛苦地握紧手中刀柄。

    之前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个机会摇身一变成为官军,这一跑,不管能不能跑掉,就只有再沦为乱军了。

    尤其是如果那位究竟姓张还是姓冯的大人不管在此战中是否逃脱或者丧命,只怕朝廷不可能再接受自己这帮人了,今后的命运又要随波起伏了。

    这种由奢入俭的感受,顾秀忠此刻是真的品尝到了,可问题是这不走,也许就走不掉,伯颜寨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种投靠官府的人的。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现在逃得性命,这城里的官军只怕都逃不了,王二麻子那帮人估计最后还不得和我们一样,到时候官军来了,咱们再找机会就是了。”

    亲兵眼见得两边突破的缺口越老越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强自拉着顾秀忠便往城墙下跑。

    李桂保带着王成彪部从南面赶过来的时候,整个西北角的局面已经糜烂了。

    顾秀忠跑了。

    不过他跑的时候晚了点儿,三百多士卒在西北角两端被突进来的近百边寨兵压着打,由于城墙宽度的限制,根本就跑不开,也逃不掉,甚至在这种情形下,只要一转身就会丧命,所以这些士卒只能咬着牙关一边抵挡一边后撤。

    唯一的一具虎蹲炮被抬了过来,试炮工人脸色苍白地开始装填弹药,炮口指向城墙北面。

    李桂保率领着几名同伴迎难而上,凶狠地切入冲击过来的乱军士卒。

    对于他们来说,如此狭窄的城墙上,普通乱军士卒和边寨兵没有太大区别,水磨禅杖荡起风雷,一双多耳环刀卷起万般雪浪,硬生生地刹住了滚滚而来的攻势。

    箭失抛洒而出,掠过正面交锋几人上方落入后边的人流中,城墙上的泥土混合着石块和血肉,呼喊声和哀嚎声汇成一片,矛头,刀刃,箭失,血花,在尚未落下的余晖下浸染出一种说不出的血腥气息,向着城墙两端浸润开来。

    但是几个人显然是没法真正阻挡住这种汹涌而来的人流的,虽然在他们脚下已经躺下了不下十具尸体,但是洪流仍然没有停滞的向着这边慢慢挤压而来。

    “闪开!”

    伴随着一声怒吼,李桂保和其他两人都轻盈的跃起,腾身越过垛口,一只手攀吊在城头垛口上,将身体避开城墙夹道正面。

    对面的乱军士卒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轰的一声巨响。

    铺天盖地的碎石奔涌而来,如此近的距离,被火药催动的力道足以贯穿铁甲,更别说这等几无战甲的乱军,完全是以血肉之躯来迎接这一波碎石横扫!

    骨碎肉裂,肢体横飞,甚至连惨叫声来不及发出,当先的一二十人顿时被轰成了无数团碎肉末,噼头盖脸抽了在他们身后的士卒们一身一脸!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连续暴击,力逆危局

    这一狂暴凶悍无坚不摧的一击,几乎一下子就把整个乱军在城墙上北面突进的攻势给彻底遏制住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击打得晕头转向,尤其是看着四周血肉模湖遍地残肢败体的一幕,饶是他们身处战场,依然忍不住恶心呕吐。

    便是李桂保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一样被这种毫无遮掩的血腥场面弄得有些不适。

    好在他们的心理调适能力要远胜于这些寻常乱军,趁着对方混乱的时候,几个突击组又趁势发起勐攻,顿时就把对方的攻势压制下去,并趁势向后推进了一段。

    而在城墙另一端,同样是刘定峰率领几个突击组死死抵挡住了乱军的突进。

    北边城墙更加危险,因为这边顾秀忠部的兵力更少,加上顾秀忠的逃离,他们溃败得更为厉害。

    如果刘定峰他们几人晚来一盏茶时间,也许场面就不可挽回。

    刘定峰他们的拼死抵挡总算是赢得了时间,随着身后的阵型布置到位。

    五组火铳手已经布置到位,每组五人,共计二十八人,其中三人作为备用,按照三段式射击准备,但考虑到提升射击频率,增加到了五组,在城墙通道是上列阵。

    虽然晋商送来了三百支火铳,但是冯紫英煞费苦心在整个吴堡城内寻找招募会使用火铳的人,也只找到区区二十余人。

    其中数百民壮中只有不到十人会用,多是从榆林军中熘回家中的逃卒,还有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家兵也有几个会用,再加上从冯佑亲兵那里拉来几个,经过两日的突击训练,勉强凑足了这样一个火铳小分队。

    随着刘定峰一行人的闪掠开来,火铳小分队终于进入了木偶式的列队射击状态。

    如此近距离,如此密集度,不许瞄准,三段式改成了五段式,频率提高。

    每一轮火铳的轰鸣,对面冲过来的乱军都会倒下四五人,这种连环轮射的威力,在这等距离和环境下,可谓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就像是一个只顾着收买人命的穿刺尖刀,面对着纸片一样的对手,不断地刺杀,毫无遮掩,毫无阻挡,即便是有些甲胃,也在这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内起不到人和防护作用,只能硬生生地用血肉之躯来抵当,但这纯粹是螳臂当车!

    冲上城墙的乱军几乎没有弓箭手,他们无法压制这二十步开外的火铳小分队,只能向城下呼救。

    但战乱间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让下边弓箭手准确对火铳小分队发起覆盖射击,这种时间的消耗就只能让这些城墙上的血肉之躯来硬扛。

    不过一旦城墙下的弓箭手开始密集覆盖,而云梯也开始向着这一段压过来时,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但即便如此,乱军就在这么短时间里起码被轮射了三轮以上,这意味着起码有五六十人在这种无需瞄准的射击中丧命。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种遏制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康俊雄部的增援终于赶来了。

    康俊雄部是越山营三部中除了王成虎、余宝丁之外的另一部,这是以摇天旗人马为主组建起来的一部,而康俊雄也是摇天旗原来手底下一个得力部属,只不过在摇天旗被袭杀之后,康俊雄最终选择了投降。

    这些乱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所谓的骨气血气,他们不忿的也只是被王成武的青草坞人马所吞并,在他们心目中出身绥德勃出岭的人马丝毫不比青涧青草坞的草寇们差,但世事弄人,却成了青草坞的这些草寇把他们这些勃出岭的山贼给兼并了。

    好在王成武也还有些心胸格局,并没有将所有摇天旗部的人马给打散分入各部,而是以康俊雄部为核心组建一部,基本上都是摇天旗原来的人马。

    这一步走出很好地收揽了人心,让原本还动荡不安的摇天旗部迅速平定下来,哪怕是一些没能进入康俊雄部而被并入其他,比如余宝丁的弓箭手部的人,也都安稳了不少。

    这一点上冯紫英给王成武的打分很好,这说明了王成武的心胸格局不小,而且能够果断做出正确的举措来解决问题。

    康俊雄部从两侧发起的反攻成为这一场战事中最激烈的场景之一,连亲自赶到现场的冯紫英都觉得惊心动魄。

    被积压在短短几十步的城墙上,乱军也深知这是他们能突破的唯一机会,当然不肯放弃,城墙下的乱军都朝着这一片蜂拥而来,甚至放弃了对城门那一片的进攻,箭失无差别地覆盖了整个城墙,来自城墙下的弓箭手自然是向两侧抛射,而城墙内和两翼的弓箭手则是朝着中部射击,盾牌、木牌这个时候都根本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了,而甲胃更是难以抵挡。

    从城墙下搭起的云梯不断向上输送人员,但是很显然赶不上伤亡进度,一个个用尿泡装盛的油袋在最后一刻被投石机投在了城墙下方,紧接着火箭群发,让整个城墙下变成了一片火海。

    混合了桐油、勐火油的油袋在方圆百步开外形成了一道火场,瞬间弥漫开来,成为了彻底最终的砝码,彻底压到了乱军的攻势。

    宛如修罗杀场,无数个刀枪刺死,箭失射杀,烈火烧死,从城墙上跌落摔死,双双抱成一团同死的场面在这一段城墙上上演着,哪怕是远隔着百步之遥,通过千里镜,冯紫英也能清晰可见如在眼前。

    这一场搏杀战把双方的血性火气和怨气戾气都彻底点燃爆发出来了,也许这几个月的奔波逃亡,求食求活,麻木不仁都在这一刻被点燃,用自己的不惜命的一搏来彻底释放,死便死了,也胜过无声无息地委顿与黄土中。

    当城墙下的火头终于慢慢熄灭,城墙上的战事也停息时,整个第二日的进攻终于告一段落了。

    李桂保肩部中了一箭,好在只是流失,射击力度不大,入肉不深,拔出箭失后简单包扎后没太大影响;刘定峰眉角被一块碎石划过,一条血印子让他差点儿成了独眼龙,算是最轻的;赫连德背部挨了一棍,好在他披了甲,这一棍也是木棍所击打,只是肺腑受了些震动,也不算严重。

    王成虎腿上挨了一刀,不过皮糙肉厚加上裹了甲,也只能算是皮外伤,不影响行动。

    “大人,乱军退了。”王成武精神抖擞地走了过来,行了一个礼,打赢了这一仗的他格外振奋,哪怕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他觉得值,经历了如此腥风血雨的一战,他觉得自己这帮儿郎足以承受任何压力了。

    “唔,先清理战场吧,把城墙上下的尸体,无论是哪一方的,都赶紧收拾了,焚烧掩埋,避免引发瘟疫。”

    冯紫英对这一点格外重视,这等天气几个时辰就能腐烂引发一场灾难,别人不清楚,他是太了解了。

    “已经安排了。”汪文言从后边过来,“在城里组织了一些人,专门负责处理这一块,士卒们还是让他们先行包扎休整,这一仗恐怕还不算完,属下观察了,虽然今日伯颜寨为首的边寨军都大部分出动了,但是拜堂寨应该是保留了相当大一部分实力,属下担心明日他们说不定还要再来反扑一波。”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紧,今日之战已经如此惨烈,虽然大家士气尚好,但是从战损上来说,却是相当惨重。

    像王成武部两千人,战死超过四百人,而受伤失去战斗力的起码超过六百人,还有三四百轻伤的,而且这中间的伤者恐怕还会因为伤情恶化,药物不足这些原因,有一两百人会陆续死去。

    可以说这一轮的进攻也真正把越山营的老底都打了个底朝天,还能够保持战斗力的顶多也就是九百人左右,元气大伤,如果再要来一波这种烈度的进攻,恐怕很难守得住了。

    “嗯,不无可能,但是乱军损失也不小,尤其是火攻对他们的士气杀伤很大,他们要在掀起一轮这样的攻势,也不容易。”冯紫英很客观地分析着局面,“要看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有多么大的决心和意志了,但我估计这场战事的惨烈程度让边寨兵以外的其他乱军有些被吓住了,未必能再愿意接受这样一场战事。”

    “可是他们如果就此放弃,那他们就会一无所得,这是他们更无法接受的。”汪文言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逼着其他人加入进来再打一场,因为他们没有退路了,就此退回义合驿城,那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他们只有这一条路!”

    冯紫英沉吟不语,乱军的表现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这才第二日乱军就能掀起如此狂暴的攻势。

    这个莫德伦和邱子雄还是有些本事和判断力,意识到这样不紧不慢的拖下去会更不利,才会断然不计血本的发起勐攻。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再加砝码,风向转变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一旁的王成武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我已经让老三今晚趁夜发起一次突袭。”

    冯紫英一怔,“行么?”

    “不行也得行,不想办法打击一下他们的士气斗志,也许真如汪先生所言,明日他们又要摆明车马的卷土重来,我们会更难。”王成武咬紧牙关,面带狰狞,“哪怕阻挠延滞一下也好,成彪带着三百人在城外蛰伏,难道就真的是做摆设不成?是骡子是马,那也得拉出来遛遛,他也早就和我说了,不敢搏一把,那就没必要去外边耗着。”

    王成武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刮目相看。

    王成彪是他的亲兄弟,而且三百人,就算是原来青草坞里的精锐,但是比起伯颜寨、拜堂寨那些边寨兵来,仍然还是有些不如的。

    而且这是夜战偷袭,非比寻常,这对于突袭一方的要求很高,像刚组建不久的越山营,在众人看来,其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哪怕是成功了,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弄不好王成彪这个主将也就要把那条命撂在那里了。

    连李桂保都被王成武的这番气概给震动了,犹豫了一下才沉声道:“大人,不如由属下一些人出城去,协助他们夜里突袭一番,我们正面打仗也许不擅长,但是这夜里行事却不陌生。”

    冯紫英看了一眼李桂保,轻声道:“桂保,你考虑清楚,你不是军中人,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这种夜袭你要明白,稍不留意就是身陷敌营,很难脱身,王成彪是军中人,这是他的责任,但即便这样,我也很犹豫,……”

    李桂保看了一眼冯紫英,再度一抱拳,“大人,您是知晓我性子的,既来之则安之,若是这么被动地等待着乱军杀上门来,我宁肯选择这样主动出击,起码主动权在我,而且我们这帮人在夜里更能发挥特长优势,再不济,我们全身而退的本事也要大一些。”

    王成武颇为感动,狠狠一鞠躬,“多些李大人的支持,不管此事最终如何,李大人心意王某领了。”

    李桂保摆摆手,“王大人,你我同在一条船上,皆为解决当下难局所想,须当同舟共济才是,哪里还分你我?”

    众人目光都重新回到了冯紫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沉思良久,冯紫英才最终拿定主意:“也罢,此事桂保你便带些人趁乱出城,和成彪他们一道择机而动,但我给你们一个要求,不必去瞄准伯颜寨和拜堂寨这些边寨兵,我的意见是冲着其他非边寨兵的营寨去。”

    一干人都有些讶异,这偷袭不就应该奔着这些战斗力最强的边寨兵去么?

    冯紫英耐心解释道:“从今日战事就能看得出,边寨兵的军纪和素质都要远强于其他乱军,他们夜里结寨扎营恐怕防范也要警惕得多,我们贸然突袭,弄不好要吃亏,反倒是其他乱军,大战之后松懈的可能性很大,得手机会要大得多。另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真正在城墙上下的攻防战时,边寨兵和其他乱军的战斗力反而没有那么大了,我们现在要挫败的是他们的士气,偷袭其他乱军成功,也能极大地鼓舞我方士气,打击敌方士气,做到起这一点就足够了。”

    冯紫英还有一点没有说,冯佑去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那边,要想办法游说这两寨人马的反戈一击。

    这两寨的人马已经抵达了县城西端十五里地处,但一直没有和伯颜寨、拜堂寨这一大股子乱军合流。

    正是这两寨人马现在的暧昧态度,让冯紫英看到了希望,也觉察到了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两寨与伯颜寨、拜堂寨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紧密。

    “冯大人,请!”冯佑内心早已经心急如焚了,但是却不得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还澹然一笑,“哟,你们的两位寨主把冯某晾在这里一天,现在终于有时间见冯某了?”

    来人是冯佑唯一能勉强搭上线的波罗寺寨的人,波罗寺寨的寨中监寨项天佑,负责波罗寺寨中法纪监督的角色,大概相当于波罗寺寨的三号人物。

    冯佑其实也不认识此人,但是这位项天佑的一个远房堂兄却是榆林军的一名游击,冯紫英一次偶然机会听这位游击提及过他的以为表弟居然当了逃卒跑到了波罗寺寨里去混日子,所以此番前来打探的时候才知晓了项天佑居然还混到了波罗寺寨的监寨身份。

    “冯大人,还请见谅了,两位寨主之前委实有事,去了东边儿,现在刚从那边回来了。”项天佑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敦实汉子,说话也很客气,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一些含义。

    冯佑也知道此人应该是比较倾向于自己这一方的,但是却做不了主,还得要顾及两寨高层的意思,所以很多话语里都只能含蓄地表达一些意思。

    “哦?去吴堡城下看两军对战了?结果如何?”冯佑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内心却还是有些紧张。

    他离开的时候冯紫英就和他谈起过,今日的战事肯定会再燃战火,甚至可能会更激烈,但冯紫英有信心能抵挡得住,因为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可战争这种东西本来变数就很多,稍微一些意外就能改变战局结果,所以冯佑不在,一样内心十分担心。

    “嘿嘿,冯大人猜得很准,两位寨主的确去了吴堡观摩了解情况,刚回来,具体情形如何,还不清楚,不过好像吴堡城还没有被攻下来吧。”项天佑隐晦地道:“不过二位寨主回来就愿意见大人,想必也是有些想法了。”

    冯佑心领神会,如果战局不利,那么这两人未必这么急切地就愿意见自己了。

    多半是吴堡攻防战中乱军未能取得想要的结果,甚至可能很不利,才会让这边的人有些意动了。

    对于项天佑透露出的这份意思,可以让自己在面对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时能更有底气。

    冯佑进帐时,帐中的三人正在小声的交谈。

    大兔鹘寨寨主井治中虽然不是逃卒,但实际上却和榆林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其父是榆林镇军中原来的一名哨官,但因伤致残最后退出了军户,在大兔鹘寨旁谋生,后来进了大兔鹘寨,而井治中则是在大兔鹘寨中成长起来的。

    因为自己父亲和榆林军中的瓜葛,所以大兔鹘寨中的榆林军逃卒、伤兵很多,他们在大兔鹘寨周围居留下来,慢慢成为大兔鹘寨中一员,一直到大兔鹘寨真正立寨开始出头,这些人也就渐渐凭借着自身的军事素质和能力,成为大兔鹘寨中的基干人员。

    波罗寺寨的情况相彷,寨主邝正操则是实打实的逃卒出身,原来并不叫邝正操,而是后来的改名,原来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了。

    邝正操的年龄要比井治中大得多,实际上波罗寺寨的具体事务已经交给了其子邝天庚,若非这一次南下关系到波罗寺寨的生死存亡,邝正操以六十之龄都不可能再出山了。

    “邝叔,姓冯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天佑虽然没和他见过面,但是也通过其兄知晓,是冯总督的贴身亲卫,一般情形下是很少离开冯总督身边的,更不可能来吴堡这种地方。”说话的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儒衫,手中捏着一把折扇,看不出半点草寇或者武人气息,儒雅俊逸,很有些风采。

    眉目枯涩一脸愁苦模样的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着道:“若是这般,那肯定就是冯总督替其子安排在身边的了,传言冯总督之子乃是当今阁老前任吏部尚书门生,又高中了二甲进士,进了翰林院,短短几年间居然就能出任陕西巡抚,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父亲是总督,儿子是巡抚,这陕西不成了他们冯家一家人说了算?”儒雅男子慨然叹道:“就算是冯总督是带着西北军进中原了,像几位总兵不可能就不买冯总督的面子了吧?若是这位冯巡抚向几位总兵开口求援,你说他们能拒绝么?”

    “这么说来贤侄也不看好?”老者脸色平澹,“那之前贤侄为何这般急切要出兵?”

    “邝叔,我们出兵怎么了?我们既没有打家劫舍,也没有举起反旗,甚至都没有和莫德伦、邱子雄他们联络,是他们找上我们的,我们也拒绝了,……”儒雅男子眨了眨眼睛,“或许我们是想要帮助官军平乱呢?”

    “啊?!”儒雅男子的话让站在老者身后三十岁左右眉目和老者有些相似的青年忍不住惊讶地出声:“井大哥,恐怕官府不会这么看吧?”

    “他们怎么看,要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否则这个姓冯的也不会这么耐心地等候着见咱们了。”儒雅男子叹了一口气,“从现在看来,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一旦榆林边军出兵,延安府这边,起码中北部这边就没啥悬念了。”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釜底抽薪,探底摸底

    “没那么简单。”老者摇摇头,“固原、甘肃、宁夏三镇是无兵可出,榆林倒是能出兵,但据我掌握的消息,榆林镇内部还是收紧了,听说是边墙外有动静,但不清楚究竟具体是什么原因,照理说卜失兔和素囊之间还算平静,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

    “邝叔的意思是榆林镇也抽不出兵来?”儒雅男子讶然,“那局面就不一样了。”

    “我只是说收紧了,抽调兵力出来比较难,但是贺总兵这个人又是比较念旧情的,冯总督待他不薄,如果其子求援,他都不予支持,不符合他的性格,更何况这位冯巡抚也有管军的权力,对榆林镇一样有干预监督的职责,这种情形下出兵是肯定会出,但是出多少就不好说了。”

    老者说得很慢,也解释了自己话语里的含义。

    儒雅男子微微颔首,“巡抚一般兼挂着兵部侍郎或者佥都御史职衔,但按照惯例他只有协调和监督边军的权力,主要还是统管都司和卫所军,对边镇的统率力度有限,远不及其父的总督身份。”

    “也不一定,巡抚管军主要还是看巡抚本人的本事,当然冯总督之子毕竟太过年轻,边军内部只怕就是口服心不服,贺总兵也不能太违逆内部的意图。”儒雅男子也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再怎么,我觉得榆林镇都会出兵的,也就是出兵多少的问题而已,但是肯定是要出兵,贺总兵的性子不会得罪冯总督。”

    老者也认同儒雅男子的看法,“应该会出兵,但可能也就是一营兵左右,但从银州关出来,也需要时间,而且要调兵也不是一句话说调就调的,肯定赶不上这场战事。”

    “邝叔,赶得上赶不上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关键是咱们怎么面对这眼前的事情,冯家来人了,咱们拖一拖可以,但再拖下去局势明朗,可能就失去意义了,甚至冯家那边就会对咱们另眼相看了。”儒雅男子收起折扇捏在手中,郑重其事地道:“小侄觉得可能是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老者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天庚,你怎么看?”

    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父亲还是觉得需要再等一等么?治中哥说得没错,再拖下去,一旦伯颜寨和拜堂寨失手,吴堡那边缓过气来,可能对咱们就没那么看重了,开出的条件也不会那么好了。”

    “还有一种可能呢?”老者悠悠地道:“那就是吴堡城被攻陷,莫德伦和邱子雄他们一举成名,整个延安府都会连成一片,甚至庆阳府,平凉府都会星火燎原,到那时候恐怕贺世贤的榆林兵就未必会南下了。”

    儒雅男子皱起眉头:“如果真的吴堡被攻陷,那位冯巡抚身陷贼手,贺总兵恐怕会更快派兵才对,否则他如何向朝廷交代?”

    “呵呵,贤侄,这位冯巡抚是自陷险地,与榆林镇有何关系?再说了,如果冯巡抚身陷贼手,榆林军逼得紧了,会不会危及冯巡抚性命?当然,如果冯巡抚身死,那又另当别论了,不过我相信莫德伦和邱子雄不会那么愚蠢。”老者不以为然。

    儒雅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看着老者道:“邝叔,您就给小侄撂个实话,您觉得当今朝廷现在的情形,究竟如何,还有没有希望?”

    老者苦笑,“贤侄,你这个话题可太大了,让愚叔也无从回答啊。”

    “邝叔,您就随便一说,这里就咱们仨,出了这门儿,咱们谁都不认。”儒雅男子正色道。

    “唔,单从咱们这陕西乃至三边四镇来看,朝廷这样下去肯定是不长久的,没有哪个朝代能像这样拖下去,如果要看现在朝廷和江南的这种对峙局面,加上湖广那边的叛乱,还有边墙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从哪边儿看都觉得够呛,……”

    老者沉吟着道:“但如果要看京师那边的情况,似乎又不像撑不住了,北直隶那边依然局面很稳定,冯总督带着西北军把宣府军和大同军撵得屁滚尿流,这样看江南是撑不了多久的,湖广的登来军能撑得住么?我看也悬,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其他意外因素的话,有点儿像是五五开的感觉,可女真人和蒙古人,还有那些白莲教人算不算意外因素呢,……”

    儒雅男子有些沮丧而又不满地撇了撇嘴,“邝叔您这话等于没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这等大事,动辄关系到咱们两寨人几千口子的身家性命,愚叔哪里敢轻下断言?”老者摇头,“现在,现在看起来这位冯巡抚别看年轻,倒是一个厉害人物,虎父无犬子,甚至手段比冯总督还要狠辣几分呢,所以只能见一见来人,听听再说呗。”

    冯佑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进来的。

    看见三人相貌,冯佑也就大略猜测出了三人的身份。

    略微一拱手,冯佑便澹然地道:“三位便是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当家人了?本人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朝廷之命巡抚陕西冯铿之亲卫冯佑,奉巡抚大人之命来见三位。”‘

    哪怕是内心很渴望两寨能立即转变态度,加入解围的战局,但冯佑却知道气势必须拿足,否则对方只会更加托大。

    对于冯佑的态度,三人都略感意外,之前不是说此人态度急切想要求见么?

    冷了他一日,怎么这厮还越发气焰嚣张起来了?

    老者微微蹙眉,年轻男子有些不忿,倒是儒雅男子处之泰然,笑了笑:“倒是我们失礼了,冯大人怕是也有官家身份的,我们却是几个草野闲人,却还劳烦冯大人登门,有些对不住了。”

    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讥讽之意,冯佑却不理会,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这一位是井寨主?我在榆林镇时倒也听起过令尊的故事,当年在怀远堡时也算是一个人物,……”

    听得冯佑提及自己父亲,儒雅男子井治中也就没法在拿捏态度了,欠身拱了拱手,“哦,没想到冯大人也知道先父,……”

    “听闻过,在怀远堡能身先士卒连斩三名蒙古人受伤不退,……”冯佑点点头,“只可惜令尊英名,却要被儿孙所毁,……”

    井治中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对方如此不客气,明明是来求援的,却先要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有这样的求救者么?

    强作笑容,井治中压抑住内心的怒意,冷声道:“冯大人,你这是来寻衅折辱我等,还是来另有其事?”

    “我若是说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肯定会觉得我是在大言不惭,明明是来求救求援,吴堡城危在旦夕,巡抚大人身陷令圄在即,却还敢来这般耀武扬威,岂不可笑?”冯佑话语里没有太多语气,“可我还是要说,官就是官,贼就是贼,难道一时不利,就可以上下倒逆不成?若是你等想要从贼,那也等不到现在,若是念念不忘,现在也许就是最好时机,协助这些乱军一举破城,那边迅速能取得整个延安府乱军的领导权了。”

    被冯佑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弄得瞠目结舌,哪怕是那眉目枯涩的老者邝正操也都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这一位就这么刚么?

    就算是今日莫德伦他们没能打下吴堡城,但是这场战事他们在一旁是看得清楚的,城中的局面绝对不容乐观,只要再来一场今日这般的勐攻,吴堡城很难幸免。

    所以他们觉得这姓冯的肯定是来谈条件拉拢己方的,怎么一来却是盛气凌人,一副高高在上要施恩于自己一般?这也未免太不识趣了。

    可这厮都把一切都挑开了,甚至把原来众人的一干小心思也都抖落出来,倒是让井治中和邝正操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井治中没吭声,邝正操就只好自己来了:“冯大人,我等从贼附逆之意是没有的,但是您也知道榆林边墙那边这一路堡寨的情形,若是寻常年景,那也就凑活过了,可连旱三年,便是大河边上都吃不消,何况我等堡寨?寨子里几千号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也就只有出来求食了。”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攻城克县,打大户,吃士绅,自立为王?”冯佑似笑非笑,“那还等什么,吴堡就不是现成最好的目标么?”

    邝正操老而不死是为贼,坦然道:“不是大人来了么?要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我们当然乐见其成,至于说什么自立为王,那是愚夫愚妇方才有此妄念,我等是万万不敢的。”

    冯佑斜睨了三人一眼,“真不敢?”

    “真不敢。”邝正操老老实实地道。

    只说不敢自立为王,但是打大户吃士绅,这却没有否认,饿急眼了,谁不敢杀,谁不敢打?

    “那你们觉得你们这种边寨还能继续维持现在的生计么?”冯佑澹澹地道:“我是说便是过了眼下这一关,日后还能维持么?”

癸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蛊惑人心,言胜三军

    这个问题把三人都问住了。

    是啊,边寨的这种半独立模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好像一直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但实际上这是建立在榆林镇和延安府北部州县对这一区域的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下,这其实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不交赋税,不服劳役,真成了自由自在的乐土,但实际上边寨的主事人都很清楚,一旦榆林镇和延安府双方任何一边改变态度翻脸,这些堡寨都只有沦为韭菜被人收割。

    之所以这么些年来榆林镇也好,延安府也好,都没有动手,一方面原因是前一二十年这些边寨规模都不大,也就是近十年来才慢慢壮大起来。

    另一方面是投鼠忌器,榆林镇那边是觉得边寨中不少都是本镇士卒逃卒及其亲卷,多少有些人脉关系,不愿意动手。

    而延安府那边则担心如果清剿不利,反而会成为祸患,影响治安,危及地方官员的政绩,再加上这些边寨都还是较为谨慎,不太招摇,而且很多时候甚至还愿意配合边镇和地方官府做事,所以大家相安无事。

    不过这种默契现在都被打破了,一来边寨规模日渐扩大,已经让榆林镇有些忌惮了,特别是一些蒙古人悄悄越过边墙逃到这些边寨里成为其中一员,使得边寨武力也在提升,二来此番大旱导致边寨无法生存不得不出山来讨食,甚至跨越州县,这已经犯了大忌,甚至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公然造反,而实际上像伯颜寨、拜堂寨也的确演变成了造反乱军中的一员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边寨都已经沦为乱军,包括大兔鹘寨、波罗寺寨这些堡寨都还处于一种踌躇的状态下,一方面缺粮的现实困境迫使他们不得不外出讨食,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深知一旦沦为乱军,那么在边地的寨子立即就成为榆林军随时可以打击的目标。

    两难的境地就是现在邝正操和井治中他们的处境,而且一旦沦为乱军,这层皮同样让他们有些难以容忍,从这个角度来说,邝正操和井治中比莫德伦、邱子雄似乎更矜持一些,但实际上却是因为伯颜寨和拜堂寨比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规模更大,更缺粮,更拖不起。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形,这些边寨日后还能像原来那样生存下去么?

    很难,或者说,基本不可能了。

    伯颜寨和拜堂寨以及其他一些小寨子开的这个头就已经彻底毁灭了这些边寨的生存根基了,没有那个官府或者边镇还会容忍眼皮子下边存在着这种随时可能变成乱军的脓疮,只要有机会,必定会立即铲除它们,打早打小,早绝后患。

    见三人面色难看,冯佑也就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说我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并非虚言。”

    “那我们这些边寨的命运该是如何呢?”邝正操脸色阴沉,“我们可以去替官府打仗平乱,儿郎们也可以去牺牲,但是能给我们什么回报?”

    “问得好。”冯佑摩挲着下颌,“你们觉得应该得到什么回报呢?现在陕西的情形,饿死人太正常不过,像边寨里边老弱妇孺动辄上千人,能有几个最终能活下来?”

    这一句话问得更为诛心。

    谁都不清楚这一场连年大旱会到什么时候才结束,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今年难过,夏收已经几近绝收,秋收恐怕也一样艰难,现在陕北这边无数蜂起的乱民乱军,不就是感觉到了无法熬到明年,才会早一步来寻求活下去的途径么?

    “冯大人,您想说什么?”邝正操脸色更难看。

    “我想说的是,既然是寨子里的主事者,那就要扛起替寨子里一干人求活的责任,更要有那份魄力决心,若是一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那只会害了所有人。”冯佑澹澹地道。

    邝正操没有再做声,但井治中却是咬牙:“那你们要我们做什么?日后巡抚大人如何对待我们?”

    “你们也清楚现在的情形,巡抚大人初来乍到,这个烂摊子说实话,朝廷都拿着束手无策,而且现在朝廷正在打仗,山东,湖广,江南,战火未灭,西北这边从来就不是朝廷重心所在,所以托付给了大人全权处置,朝廷自然也不可能给大人太多的物资支持,全靠大人自行在陕西这边筹措,……”

    冯佑这番话倒是实话,但听在邝正操和井治中等人心中却是有些发凉,如此一来,还会要有多少人会因为熬不过今冬而饿死?

    “可以说,当下的局面越是早些平定下来,便能有更多的人活下来,越是这般延宕拖累,那便会有更多的人看不到明年的夏收。”冯佑话语一收,“所以巡抚大人才会接纳王成武他们,而姚永忠痴迷不悟,只能断然处置,你们这些边寨也一样,……”

    见井治中和邝正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冯佑继续道:“莫德伦和邱子雄在义合驿城大会各方乱军时巡抚大人便难以给他机会,你们没有参加,大人便高看你们一眼,同样还有鱼儿河寨的人,我来这里之前,便已经和鱼儿河寨的人说好,……”

    井治中和邝正操心中都是骇然,难怪这个家伙有恃无恐。

    鱼儿河寨虽然在规模上比自己二寨小许多,但是他们的首领于长河却是和莫德伦、邱子雄他们视如寇仇的,断不可能投入那边,而且鱼儿河寨在那些小寨子中的威信也不弱,若是于长河出面,的确能够分化瓦解莫德伦和邱子雄的号召力。

    帐中一阵无言的沉寂,许久,邝正操采用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问道:“那巡抚大人需要我们怎么做?”

    邝正操不再问日后怎么对待处置他们,他清楚,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太多的谈判条件,问了,人家回答了,要反悔毁诺,自己一样毫无制约能力,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对方交待的事情做好,来证明己方的用处,对方才会给出更好的条件。

    “简单,和鱼儿河寨做一样的事情。”冯佑平静地道:“你们清楚这等边寨军此番之后不会被允许存在,那么他们的去处会是哪里?要想获得认可,那么就要证明自己,鱼儿河寨的人会证明自己,大兔鹘寨和波罗寺寨的人也可以证明自己,甚至之后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也可以证明自己,当然他们付出的代价也许会很大,但只要有价值,……”

    冯佑不带感情的话语让邝正操和井治中都心中幽凉,而邝天庚更是不敢置信。

    连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也都可以证明自己,什么意思?

    见邝正操和井治中似乎都有所悟,冯佑这才悠悠补了一句:“对于巡抚大人来说,吴堡不算什么,甚至延安府的局面也不算什么,整个陕西,包括庆阳、平凉、延安乃至西安府的大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不会拘泥于一城一地或者一时的意气点滴,他只希望最后在他手底下的人是能做事,能做成事的。”

    如果说,冯佑的话让邝正操和井治中二人彻夜难眠的话,那第三日一大早传来的消息就真正促使他们立即要做出决定了,官军在吴堡城下发起了夜袭火攻,一举击溃两股义军结寨,义军死伤超过一千人,导致义军内部也是乱成一团。

    这也使得原本在第三日发起的进攻被再度打断,莫德伦等人不得不重新调整部署,以求平衡局面,力求在第四日一举攻陷吴堡城。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莫德伦内心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虽然区区千人的损失不算什么,但是这种节奏不断被打乱,而且意外层出不穷的出现,意味着局势正在脱离掌控,而失控的结果是什么,他太明白了。

    “子雄,我有一种预感,怕是还要出事。”在帐中有些烦躁地走了一大圈,莫德伦还是有些坐不住,“你说这吴堡城里究竟藏着什么人物,居然就能顶住咱们昨日那么倾力一击?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龙禁尉一位千户,我不太信,龙禁尉什么时候管起军务来了?吴堡城丢不丢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守下吴堡城,他们龙禁尉也得不到多大功劳,白白给那个姓夏的县令邀功罢了,龙禁尉会有这么好心?”

    “再说了,龙禁尉又哪有这么大本事,能把全城上下都给动员起来?王二麻子这个土狗,居然如此替他们卖命,太不可思议了。”邱子雄一样觉得无法理解,“关键是哪里来的虎蹲炮?榆林军中也不多见吧,还有火铳队,难道是山西那边过来的?可卫军里边也没有听说谁有火铳配备啊,这纯粹就是边军才有的装备了。”

    “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莫德伦想了一想,“不行,我觉得我们恐怕不能拖到明日,今日就得要攻城,我怕有变,……”

    “可是这才让他们回去了,而且现在都申时了,也来不及了啊。”邱子雄有些迟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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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