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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紫英训眷,三女绷弦

    曹范两家大概早就垂涎于王家和自己的特殊关系了,在顺天府和永平府他们竞争不赢,或者说不好挖王家的墙角,但是到在山陕,王家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兼顾的情形下,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对自己来说,这也是一个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

    陕西的情况究竟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达成的一个意向性协议不过是为了下一步自己完全控制住陕西局面之后打下基础,从这个角度来说,曹范二人倒是对自己充满信心。

    既然是协议,那么就是相互的,就目前来说,曹范二家更像是押注,先期要从各方面给予自己支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钱粮以及各类物资,再次是他们在陕西那边的一些人脉。

    既然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冯紫英就没有客气,张口就是先要三十万两银子,然后还要一批粮食。

    曹家在陕西那边也深耕多年,钱银都简单,粮食要拿出来这么多也不容易,尤其是在陕西极度缺粮的情况下。

    不过曹正休还是一口答应,既然已经决定要押注了,那就不能再瞻前顾后,这一点是曹正休和范云登一致观点。

    正思考间走到了后院,就听见妙玉惊讶的声音:“又送来了四个?谁送来的?”

    “是爷正在见客的那两位。”这个声音是玉钏儿的,“因为也没有得到爷的同意,现在该搁在门房那边儿呢,但奴婢去看了看,一个个都是珠圆玉润的,穿着打扮也都十分漂亮,赛过寻常人家小姐呢。”

    “看来咱们爷要在这大同城里多呆几日,咱们这宅子里都要装不下了,这才几天,就来了八个了。”妙玉叹了一口气,“有些送来的,你拒绝了还不行,可留下咱们这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啊。”

    宝琴的声音倒是有些不太在意,“送来就送来了,我看了前面那四个,说实话,真的不差,问了问,琴棋书画都懂一些,女红更佳,咱们府里边那些小丫鬟差太远呢,爷如果没意见,那就留下,日后有的是用得着的地方,咱们去了西安府那边,人生地不熟,肯定需要人手,难道那时候再来招买?”

    岫烟的声音:“琴姐姐说得也是,去了西安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一住也许就是两三年,需要人手不会少,这等跟脚清白,爷都觉得没问题的,那自然可用,在西安那边临时找的话,还得要担心是否可用,会不会有问题呢。”

    妙玉本就是一个没主意的,听得岫烟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便附和赞同。

    冯紫英这才知道曹范二人又送上了四个丫头来,看来都是知道自己有寡人有疾的癖好,要投自己所好来了,不过曹范二人甚至比崔呈秀更可靠,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笃定。

    人家送上这份厚礼,其实也就是一个试探,看看自己是否愿意接受他们。

    见到冯紫英进来,诸女都站了起来,福了一福。

    “好了,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客气?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人家好意,留下就留下吧,你们看着分配便是。”冯紫英摆摆手,“日后只怕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这层关系只会越来越密。”

    宝琴一听眼睛也是一亮,“爷的意思是日后在陕西那边还有交织,对爷在陕西做事儿有帮助?”

    “嗯,算是合作共赢吧。”冯紫英点头,“曹范二家都是晋商八大家的成员,前几年也有合作,不过不算最重要的,但现在他们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宝琴明白了,“那日后倒是可以多打交道。”

    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琴,笑了起来,“和这帮晋商打交道可不简单,他们的心思相当复杂,固然是以利益为重,但是却颇有吕不韦敢赌敢干的风格,宝琴,你明白么?”

    宝琴眨了眨眼睛,“相公的意思是这帮人会因为利益而投靠你支持你,也可能因为利益而出卖你反对你?”

    “嗯,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当你无法提供给他足够的利益,又或者更大的利益诱惑出现时,也许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出卖你。”冯紫英点头,“但就目前来说,也许他们很难找到能够替代我的目标吧。”

    宝琴若有所思,“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相公如何把他们牢牢绑定在你的需要上,这却是一道需要持续解答的题,但妾身觉得相公似乎是胸有成竹?”

    “说得好,持续解答的题,就需要持续不断的利益指向。”冯紫英微笑着道:“或者说是要有符合商人们追逐利益的规则,让他们朝廷制定的规则政策有利于他们,他们才会持续不断地支持朝廷,而从以前的情况来看,朝廷的政策要么是杂乱无章的,要么就是朝令夕改,或者就是缺乏明确导向而相互矛盾,地域上的矛盾冲突也没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原则指导,所以商人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也使得他们随时可以为利益而抛弃这些个体。”

    冯紫英的话让宝琴陷入沉思,而一旁的妙玉显然难以理解,而岫烟则凝神苦思。

    作为冯紫英三个有身份的女人,到了陕西之后,不可避免地要和陕西官场上大员们的妻妾打交道。

    女人之间的接触交集实际上往往都是代表着男人之间的观点和利益碰撞。

    除了官员的亲卷,那些有着身份的士绅和商贾也一样会通过这种渠道来接触,那么她们三人就要敏锐准确地掌握了解这些通过后宅渠道意图达到某种目的的真实用意。

    陕西越乱,日后面临的种种问题就会越多,现在还在大同她们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身份变化带来的挑战,到了西安之后,这种挑战会更严峻。

    而她们三人,谁也不愿意在这场挑战赛中掉队,这不仅仅是她们三人之间的竞争,也是二房和三房之间的竞争,哪怕是还有些懵懂的妙玉都隐约感觉到了这种特殊性,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布姨奶奶,拉人结盟

    布喜亚玛拉勒了勒有些发紧的胸围子,然后再托了托渐渐开始凸起的小腹,叹了一口气,略感吃力的活动了一下身躯。

    原来两片盔形护甲扣在胸前十分合身,现在就有些显得挤胀了,预定的护甲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能送来,现在只能勉强凑合。

    怀孕带来的身体改变日益凸显,比如胸部,原本自己胸部就相当雄伟硕大,连冯紫英都爱不释手,但现在似乎又涨了一圈儿。

    还有腿和臀,因为食量的增长,导致腿和臀也似乎丰满了一圈,但布喜亚玛拉还是随时随地就觉得饿,这让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习惯于没有护甲在身,胸、腹这两处要害之地都是有护甲裹身。

    胸前凸起之处是专门用南方特有犀牛皮鞣制而成的,而小腹的软甲则是用特别的牛皮制成,如果要上战阵,还有专门的铁叶甲配套。

    换了寻常人肯定会觉得不舒服难以忍受,但是布喜亚玛拉自小就是这种装束,早就习惯了,没有反而难以适应了。

    门咯吱一声响了,布喜亚玛拉老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来了这一个月,早就熟悉了,是那个叫小红的丫头。

    不过这个丫头也不简单。

    听宅子里的小丫头们说,这个小红身份要比她们高得多,是收过房的,其实就是和冯紫英上过床睡过觉的,那身份就不同了。

    布喜亚玛拉搞不懂汉人的规矩,怎么同样的丫鬟,和男主人睡过觉就要特别一些高贵一些了?又没有生下孩子,甚至没有名分,怎么就要高人一等了?

    但是转念一想,汉人社会本来就和草原上的部族不一样,自己虽然是叶赫部的贵人,但是在周围这些人心目中也毫无意义,倒是自己这肚子里的孩儿成了香饽饽,让这宅子里的人都视若拱璧。

    不过布喜亚玛拉也知道背地里也有不少丫鬟下人说自己是“野女人”,勾引上了冯紫英,不知道怎么走了狗屎运,怀了身孕,才能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对这一点布喜亚玛拉倒是看得很开,也不在意。

    那些丫鬟下人们的嫉妒之意连她这个再不敏感的人都能感受到,何必去和他们计较呢?

    不过这些汉人对怀孕女人的确很讲究,便是在布喜亚玛拉看起来同样只能算是“野女人”的这个宅子女主人,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一般,最初是客气里带着疏远和防备,但是随着这一个月熟悉下来,两人都知晓了对方心性,反而还变得有些投缘起来了。

    这个女人叫王熙凤,布喜亚玛拉甚至了解过她这个名字的寓意,熙字是福气和兴旺的意思,而凤是汉人心目中的神鸟,类似于女真人心目中的海东青吧,或许地位还要高一些,也是一个大家族出来的女子,但是听是和离之后就会变得十分低贱,这和草原上不一样。

    草原上只要有尊贵身份的女子,即便是失去男人之后自身价值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甚至有些还更受欢迎和尊崇,追逐的人很多。

    但汉人似乎很看重女人的所谓贞洁,嫁过人的女人一下子就变得不值一提了,这让布喜亚玛拉也很不理解。

    不过这些布喜亚玛拉都不太在意,她更看重这个女人的态度。

    冯紫英专门要自己来这天津卫找这个女人,是想着自己日后肚子大了要生产的话需要有人照顾。

    布喜亚玛拉不想让自己族人知晓自己怀了汉人的孩子,虽然德尔格勒他们几个人隐约能猜到,但是他们几个不会乱说,若是让其他族人知晓,就会影响兄长的颜面了。

    其实自己也可以找人来照顾自己,在汉地生活这么久,除了形象上能辨识出自己是外族人,生活习惯上自己已经能适应汉人生活了。

    而且在京师这种地方外族人也很多,无论是来自西域的叶尔羌人,还是边墙外的蒙古人,或者女真人,甚至是日本人、朝鲜人,乃至那些红毛番和佛郎机人,都不少,京师城里百姓都见惯不惊了。

    自己找几个婆子仆妇,只要肯花银子,有的是这方面的人,保管能替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但冯紫英还是希望自己去天津卫,总觉得有“自己人”才能照看更稳当,布喜亚玛拉也不想附逆他的意思,而且的确有人能相互照应,她也觉得不错,如果这个叫王熙凤的女人不好相处,自己大可一走了之,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安排就是。

    好在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个女人除了嘴巴上对下人有些刻薄,其他方面倒是感觉挺直爽,和自己接触这么久,布喜亚玛拉觉得人也没什么,而且她身边那个婴童显然就是冯紫英的“野种”。

    自己若是生下孩子,似乎也就有点儿“同病相怜”的意思,这大概也就是冯紫英想要让自己住在这里来的缘故。

    布喜亚玛拉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是打算生下孩子跟着自己的,从未想过要跟着冯紫英,和这个依靠男人的女人可不一样。

    不过布喜亚玛拉感觉到这个叫王熙凤的女人似乎也不完全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是要完全依靠冯紫英的,她似乎很有自立的意愿,只不过汉地对女人的那种偏见和约束制约了她想要独立自力的想法,在很多事情上还是不得不依赖于男人。

    这可能和王熙凤野心胃口太大,以及她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以及还要力图塑造一个更伟岸的女人形象有很大关系。

    相较于对方,自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在草原上被无数人用复杂眼光打量,甚至无数人存着觊觎的心思,已经让布喜亚玛拉精疲力竭,甚至厌倦了那种生活。

    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享受一个人的美好生活,嗯,生育养育这样一个孩子,也许就是最好的实践体味。

    “布姨奶奶,今日感觉可好?”林红玉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伟岸的异族女人,尤其是那日益凸起的小腹。

    也不知道爷怎么就把这个女人给搞到手了,而且居然还怀了孕,自己也算是和爷欢好了好多次了,但是却欠缺一些运气。

    这位布姨奶奶来的时候,林红玉都不敢相信,倒是二奶奶似乎早就知道,早早就替她安排好了住处,也不知道二奶奶是怎么想的,竟然对这几个似乎什么都大一圈儿的女人十分友善。

    照常理,这个女人肚子里也有爷的种,二奶奶该十分厌恶和嫉恨才对,但情形却恰恰相反。

    这一个月下来,两个人居然相处甚好,甚至还有点儿引为知己的感觉,这让林红玉都觉得不可思议,什么时候二奶奶变得这么好相处了?

    “还行,没什么特别的。”布喜亚玛拉点点头,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躯,看得林红玉直皱眉:“布姨奶奶,你这可要小心一些,莫要有什么闪失,伤了肚里孩儿。”

    “哪有那么夸张,我们叶赫女人便是生产前一个月照样干活儿,骑马打猎也不在话下,只是不能太过于激烈罢了。”

    布喜亚玛拉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汉地呆的久了,连身子骨似乎也都变得娇贵起来,远不及当初在草原上那么粗犷活泛了。

    对于这一位的态度,林红玉也都司空见惯了,但人家的确就是这样的,而不是说说而已,每天照样在外边儿走动,跑跳射箭,都没什么忌讳,旁人也只能劝劝了。

    “二奶奶今日请布姨奶奶一道出门,今日天气好,可以去西门那边转一转。”林红玉笑着道。

    “哦?”布喜亚玛拉也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西门了?”

    布喜亚玛拉知道王熙凤依靠冯紫英的人脉正在京营水泥工场,就选在西门外,但是平素是从未主动邀请自己去看的,但今日却怎么来了兴致?

    “奶奶说那边工坊建得差不多了,想要请姨奶奶也去看看。”林红玉眨了眨眼,奶奶的心思也约摸猜测到一二,是要拉这位性格豪爽没多少心计的异族女人入股。

    虽说这水泥营生是个赚钱的长久营生,但是奶奶的疑心却很重,总是有些担心日后年老色衰被大爷给抛弃了,到时候那等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没准儿山陕商人就要在天津卫来建厂了。

    如果能够把这个女人也绑在一起,起码也能多增添几分帮助,而且这女人在关外也是贵人,日后真的市场饱和,水泥也能往辽西那边贩运,也算是一条路。

    “我去看什么?我又不懂这个。”布喜亚玛拉更惊讶了,她知道王熙凤格外看重这门营生,几乎隔一日便要往那边去,连孩子很多时候都是交给屋里下人看着。

    “这是奶奶的一片好意,说姨奶奶反正是要长久在这边住的,去看看,兴许还能帮着出出主意。”林红玉也是巧舌如黄,“没准儿日后这水泥也能用在关外呢,用来建设城墙堡寨,连寻常铳炮都难以打穿,端的是个好物事呢。”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众生妙相,诸般心念

    王熙凤起得很早。

    伴随着工场的各项事务顺利推进,眼见得开工投产的进度也大大提前,这让她也是越发期待日后的前景。

    这段时间大家都没闲着,虽然冯紫英的离去让王熙凤有些伤感,毕竟这个男人给了自己现在的一切,但是现在不是感触的时候。

    一旦工场开工起来,那么源源不断的水泥生产出来,那就将不断地产生利润。

    从现在已经敲定的订单来看,天津卫城的扩建,以及丁字沽和大沽港建设都将需要大量的水泥,而且在丁字沽和大沽港的泊位、仓库建设需求甚至远远大于现在工场能产出的水泥。

    现在要做的就是确保工人能迅速熟练操作整个工艺流程,让水泥质量稳定下来,然后源源不断地向这些需求方供应。

    这等时候王熙凤爷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个和离女人的尴尬和不方便,很多时候都只能依靠王信、来旺和林之孝他们去出面,好在自己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质女流,好歹也是见过一些市面,实在不得已的情形下,隔着门帘也能和一些商人商谈事宜。

    善姐把虎子抱了进来,王熙凤接过孩子,和孩子亲昵了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交回去。

    身边缺了平儿这个丫头,许多事情都不方便许多了,小红成长很快,但是对自己的心意始终还是要欠缺一些,只有慢慢来了,而且这丫头的野心比平儿大得多,这让王熙凤也有些警觉,但现在还只能用着。

    不过小红这丫头做事还是利索,而且还从荣国府那边把佳惠和良儿两个丫头给招了来,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王熙凤也还是喜欢用旧人熟人,贾家垮了,树倒猢狲散,内里许多丫头没了去处,弄不好被人卖到青楼妓寨里去也未可知,来自己这里也算是一条出路。

    佳惠和良儿都是原来宝玉怡红院的人,但都是小丫头,王熙凤也只是约摸有一个印象,原来是不熟悉的,这两年倒是张开了不少,来了自己这里之后,在小红的管教下,倒是能迅速就熟悉起来。

    王熙凤坐直身体,身旁的丰儿小心地替把王熙凤的发髻慢慢地盘起来,用玉钗绾住,然后又解开王熙凤的睡衣脱下,露出珠圆玉润的身子。

    丰儿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这才替王熙凤取出葱绿的胸围子,用手掌托住那对沉甸甸的肉丘向上一勒托住,挽到宛如玉屏的背部,仔细地系好,这才舒了一口气。

    “奶奶这身子太好看了,奴婢都看得想要流口水了。”丰儿笑嘻嘻地道:“冯大爷若是在,只怕又要……”

    听得丰儿提及冯紫英,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思念之色。

    这死鬼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了,还把那个异族女人托付给自己,可真是心大啊。

    不过还好那个女人性子挺好,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角色,而且似乎也对这种事情很看得开。

    “善姐儿,你今日带着良儿在屋里把虎子好生带着,我今日要出去,就让小红和佳惠跟着我。”

    “奶奶放心,虎子现在也听话了,良儿做事儿也精细,……”

    善姐和丰儿现在已经开始晋升为王熙凤身边仅次于林红玉的大丫鬟,而佳惠和良儿则取代了她们原来的位置,可以指挥宅子里的粗使丫鬟和婆子仆妇们了。

    这也是王宅兴旺的气象。

    王熙凤不可能指望冯家接纳自己,那么就得要好好活出自我,王宅就是自己的王宅,就要以自己为主,而水泥营生就是自己这一辈子能倚仗的靠山。

    整理好衣衫,王熙凤款款起身,一旁的丰儿也扶着王熙凤的胳膊,盈盈而行。

    佳惠则乖巧地站在一旁,替王熙凤拿着革囊,装着妇人家随身要用的各种物事。

    这也是现在京师城中贵妇人们出行必备物件之一,俨然成了时尚,各种革囊盘囊风格各异,争奇斗艳,个个价格不菲。

    只是王熙凤不知道的是这等革囊盘囊却也是冯家产业。

    说来也是冯紫英在床笫间无意提及,却被尤二姐记在心上,下来之后就找了沉宜修,于是乎二人合股,又把晴雯拉进来,在大时雍坊的石碑胡同寻了一处铺面,以前店后厂的模式,开设了一家名为万锦坊的革囊盘囊作坊,以虎皮、鹿皮、狐皮、麂皮、狸皮为原料,辅之以丝缎为辅料,以丝绣为工艺,来进行加工,只花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打开了局面,迅速成为京中最时髦的物件。

    晴雯专门招来了一批精通刺绣女红贫家女子,又传授了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然后便交给这些人开始批量生产,很快就占领了京中富人内宅的市场,后来连外敌进京的官商士绅家卷也都有所耳闻,无不以购得一件为荣。

    此番晴雯离开,也让尤二姐惋惜不已,好在晴雯已经手把手的把这些女子教上道,而尤二姐那位姐姐,也就是贾珍屋里的尤氏出来之后现在颇为落魄,尤二姐因为身份不好抛头露面,索性就让自己这个姐姐来出面掌管,也算是有了一门正经营生。

    *******

    郭沁筠看了一眼棉布垫上那一抹赤红,心中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丫鬟把不洁之物清扫干净带了出去,郭沁筠懒洋洋地靠在炕头,看了一眼窗外渐渐落下去余晖,这才问道:“周培盛还没有过来?”

    “回娘娘,周总管还没到,要不奴婢再去催一催?”

    “不用,他过来就让他径直来我这里,我有事要和他说。”郭沁筠轻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这段时间总觉得周培盛叔侄俩看自己的目光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但是后来周培盛的态度却是很支持自己那一日在崇玄观的手段的。

    或许是自己真的太敏感了,这段时间朝中的风风雨雨让自己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了。

    冯紫英走了,传回来的消息说在清河店就遇袭了,这让郭沁筠都骇然一惊,这个主儿难道就这么招人恨?

    不过周培盛倒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解读了,说这也变相说明了冯紫英已经成长成为让很多人感到忌惮的大人物狠角色了。

    这里边有仇视的,惧怕的,忌惮的,很难说究竟有哪些人,但周培盛分析,脱不开如南边儿南京那边的,草原上的,白莲教的,还有更大可疑则是陕西那边的,不是指那些乱军,而是陕西官场上的。

    郭沁筠刚开始还有些没明白,后来周培盛解释了之后,她才明白过来。

    有时候让人畏惧和忌惮也是一种资本,如果你再别人心目中无所谓,那么其实也就是说你这个人不具备威胁到影响到别人的实力,能让陕西官场上那些人都想要用刺杀方式来解决问题,也说明他们是真的怕冯紫英到陕西之后对陕西官场动手清洗。

    “娘娘,周总管来了。”

    话音刚落,周培盛的脚步声已经进来了。

    “老奴见过娘娘。”

    “培盛坐吧,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郭沁筠摆摆手,“怎么样?”

    “宋宪出任东城兵马司指挥,兵部和吏部都出了公文了。”周培盛叹了一口气,“还以为有反对意见,会拖下来呢,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加上那傅试出任保安州知州,以及房可壮出任广平府同知,这几个都是与冯紫英关系密切的,看来内阁和吏部这边都对冯紫英信任有加啊。”

    郭沁筠面色微变,“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恭王的事儿,监国轮值怎么说?”

    周培盛苦笑,“娘娘,哪有那么简单?寿王怎肯束手待毙?许君如一直在找叶相闹腾,说凭什么轮值要从寿王开始,还有未必要搞什么轮值,……”

    郭沁筠又惊又喜,“朝廷在商议轮值之事了?”

    “没有,但是《内参》上连续出了两期都有文章探讨监国轮值的效果和意义,估计应该是小冯修撰授意人写的,另外那《月旦谈》也有谈论这个的,都脱不开小冯修撰的影响吧。”

    周培盛也不得不承认还是低估了冯紫英的手段和影响力,居然用这种方式来发起监国轮值的风潮。

    可问题依然很麻烦,虽然看起来寿王像是“垂死挣扎”,因为龙禁尉那边有越来越多的线索将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事指向了寿王,但是现在苏菱瑶又发现了这个机会,开始跳了起来,四处造势,显然是想要为福王和礼王上位做铺垫。

    “那就好啊,咱们也帮忙摇旗呐喊,动用各方面力量,……”郭沁筠脸色潮红,兴奋起来。

    “娘娘,现在苏菱瑶也在四处上蹿下跳啊。”周培盛苦恼地提醒道。

    郭沁筠脸色骤变,狠狠地一拍桉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我辛辛苦苦才把这事儿给折腾起来,她倒好,想来捡落地桃子?做梦!”

    周培盛也在沉吟,“以老奴估计,内阁似乎对此也有些动摇,觉得轮值未尝不可,可上可下,下来之后下一次还可以再上去,没有定数,……”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鱼戏莲叶,美人牵挂

    周培盛也知道苏菱瑶那边一样有着帮手和出谋划策的智囊,既然看到可能出现监国轮值的可能性,当然不会放手,而且她更有优势。

    福王和礼王都已经成年,而且她是两个儿子,寿王一旦卸任左监国,禄王可能接替,那右监国位置空出来,福王礼王大有希望,远胜于还未成年的恭王。

    只是荃妃娘娘煞费苦心,甚至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赢来这一线机会,若是被苏菱瑶却抢了先,占了便宜,那岂不是要把荃妃娘娘气死?

    这也难怪荃妃娘娘难以忍受。

    以往苏菱瑶和荃妃娘娘的矛盾还不算特别突出,更多的是针对梅月溪,现在禄王和梅月溪的地位日固,无论是苏菱瑶还是荃妃娘娘,要想替自己儿子夺下监国之位,都只能集火攻击寿王,所以不敢分心攻击梅月溪。

    可若是现在被苏菱瑶占了先,那荃妃恐怕就要把火力集中到苏菱瑶身上来了。

    “可是娘娘,若是我们现在就要和苏菱瑶那边开战撕扯,只怕正中许君如和寿王下怀,让他们坐收渔利啊。”周培盛也是叹息不止,“现在还不是和苏菱瑶那边撕破脸的时候,还是得集中力量先把寿王拉下马来。”

    郭沁筠咬牙切齿,痛恨不已,但是她也知道周培盛所言有理。

    不把寿王拉下来,轮值的希望半点皆无,只有拉下寿王,才能说得上轮值,恭王也才有和福王礼王争夺的机会。

    而且寿王是长子,天生就有优势,并不容易就被拉下马来,他肯定要全力顽抗。

    现在说是龙禁尉把铁网山秋狝时皇上遇刺的可疑之处指向了他,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梅月溪和苏菱瑶她们的暗中构陷?

    铁网山秋狝遇刺一事,时间过了这么久,怎么之前龙禁尉没有声音,这轮值的风声一造势起来,这边铁网山秋狝遇刺疑点一下子就往寿王头上扣上去了?

    这一番动作弄得郭沁筠都有些胆战心惊,忍不住想若是这盆污水往自己和恭王身上泼来,自己该怎么应对?

    “那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郭沁筠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沉声问道。

    周培盛沉吟了一下,方才缓缓道:“还是要和小冯修撰那边合作,宋宪出任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这应该是张大人和小冯修撰合作了,这是一个好兆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个势头一旦起来,没准儿其他原来不太看好我们,之前也不愿意合作的人,我们再去接触,就会有收获了。”

    郭沁筠眼睛一亮,之前的确找过很多人,但是人家都不太看好,婉拒,回避,比比皆是,连张景秋都是如此。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张景秋开始和小冯修撰合作了,冯紫英也动用他的人脉关系开始造势,这些人嗅觉比狗鼻子还灵,自然分辨得出来这里边的风向变化,现在去谈,肯定就会有收获了。

    “我明白了,现在再去和他们谈,条件也该不一样了。”郭沁筠冷笑一声,“这帮人都是些见利忘义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日后总归有机会来好好收拾这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娘娘说的是,现在只要能为我们所用,咱们都不计较以前,日后再说。”周培盛满意地点点头,他还真担心这一位气太盛,弄得大家下不了台,白白便宜了别人。

    ********

    元春优哉游哉地侍弄着放在小院里水池中的一株含包待放的芙蕖,身子斜靠在水池的石栏杆上,鹅黄色的宫廷长裙,半遮半掩的胸部饱满在晨曦的阳光下更衬托的白皙细腻,略显丰腴的身段在水波荡漾间,妖娆动人。

    几尾彩鲤在水中来回游动,不时触碰着芙蕖茎秆,偶尔探出头来吐个泡,然后又一头扎进深处,须臾不见,俄尔又从另一端冒了出来,活生生一副鱼戏莲叶东。

    抱琴在一旁捧着鱼食站着,眼中的娘娘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悠闲自得,还带着几分惬意,但是也难掩眉目中的那一份幽怨。

    幽怨来自于哪里,抱琴心知肚明,冯大爷一走就是快一个月了,估计这会子都应该过了大同,正往陕西去了,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有消息传回来,那也是传到冯家,冯家人得到消息也不会告知娘娘,也没有人会觉得该告知娘娘,娘娘的心思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难道冯大爷和娘娘好上了,有了私情,还敢告知别人?恐怕除了那瑞祥隐约知晓一些,便是冯府其他人也都是茫然不知的。

    冯大爷和娘娘都是在崇玄观里幽会的,便是带了护卫也都是在外边儿警戒,他们恐怕猜测的都是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宫中大事要和冯大爷商计,做梦都没想到过冯大爷和娘娘居然走到了一起,做了露水夫妻。

    只是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若是娘娘早些和冯大爷好上,娘娘现在也不至于这般思念。

    不过也不一定,日久生情,只怕陷得更深,更难以自拔。

    “抱琴,把鱼食拿过来,我喂一喂鱼食。”手指在水中叶间拨弄了一阵,元春坐直身体。

    抱琴把瓷缸递了过去,元春抓起一把鱼食,一点一点地在水面上洒落,很快几条彩鲤便迅速从四面八方簇集过来,探出的鱼嘴不断地朝着落下的鱼食争抢,一派欢喜局面。

    元春显然是很喜欢这种场景,兴高采烈地不断抛洒着鱼食,时而东,时而西,引得鱼群四处奔走,间或纵身而起,激起阵阵浪花。

    好一阵后,元春才满足地拍了拍手,接过宝琴递过来的绢帕,擦拭了一下手,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曼声道:“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真想去崇玄观小住两日。”

    抱琴讶然,抬起头来:“娘娘真想去崇玄观小住?”

    “不,说一说罢了,一个人孤家寡人跑去住着有什么意思?”元春颊间掠过一抹羞红,目光里多了几分怅惘和思念,“也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

    抱琴心里一颤,看来娘娘是真的陷进去了,可是娘娘和冯大爷真的会有一个好结果么?

    虽然冯大爷信誓旦旦表示有办法让娘娘悄然出宫而不留痕迹,但是抱琴心中却是有些打鼓。

    就算是皇上驾崩,新皇即位,再说娘娘这种身份不会被新皇太在意,但是毕竟是娘娘,皇家也要顾惜颜面,不可能就对一个妃子凭空消失不闻不问不查,一旦要深查,龙禁尉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抱琴也知道冯紫英敢说这话,自然是有底气,倒也不像是欺哄娘娘。

    娘娘自然是深信不疑,一门心思都寄托在了冯大爷身上,只盼着冯大爷陕西之行能早些结束归来,拯救娘娘出“苦海”了。

    “算日子,应该是过了大同吧,不过听说那边一路都是山路,不好走,还听说那边山间盗匪也很猖獗,……”抱琴补着话:“不过冯大爷是钦差巡抚陕西,沿途官员军队肯定要保护好,而且冯大人身边的护卫都有好几十个,个个都是拳头上能跑马的好汉,我听鸳鸯提起过,说大爷身边这些人都杀人如割草,连东府珍大奶奶的妹妹,给冯大爷做了妾的,也都是一样能高来高去,出剑杀人半点不含湖,……”

    元春还不清楚有这般内情,惊讶地问道:“那尤氏有这般本事?”

    “嗯,听说尤氏自小在西疆长大,小时候就被那崆峒山上道士看中了资质,说她是练剑的好材料,……”

    抱琴见元春好奇,便把自己知晓的这些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这样也好,多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便是睡觉都能安稳许多,他出门在外,正需要这样的人保护着。”

    对尤三姐这样的,元春自然是谈不上什么吃醋,冯氏一门三房,妻妾成群,她又不是不知道。

    她更关心的是自己日后如果能出去,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和如宝钗、黛玉甚至迎春这样的姐妹们相处。

    是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还是以某种大家心照不宣的方式来重新成为“姐妹”?

    元春当然倾向于后者,但是这里边所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关节复杂,可如果不能和姐妹们在一起,那又和在宫中有多大区别?

    “冯府里边像尤氏这样的也就她一个,所以冯大爷出远门时候都得要把她带着。”抱琴悠然道:“有这般本事还真的挺好,大好河山,那里都去得,也不怕被强人盗匪劫道,……”

    “哟,抱琴,你莫非是春心动了,想要出门去活泛活泛?”元春打趣道:“别以为女人家有点儿武技就能什么都不怕了,出门在外遇到的各种事儿可不是光靠你会耍剑就能行的,遇到官府中人看你年轻貌美,起了歹心,你怎么办?莫非你还能一剑斩杀,然后逃之夭夭,那岂不是变成了通缉犯?”

    抱琴一听,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儿,这天下不是那么好去的。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元春念郎,紫英顾情

    主仆俩正打趣调笑,却听得外间小太监承恩进来道:“娘娘,咸福宫来人了。”

    “咸福宫?”元春吃了一惊。

    咸福宫是西六宫之首,是珑妃梅月溪居所,她和梅月溪素无交往,而且她也知道梅月溪是个工于心计的厉害角色,所以下意识地就不愿意和对方打交道,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来的是谁?”定了定神,元春这才问道。

    “是一位内侍,培德。”承恩小声道:“奴才和他还算熟悉,也问过了,是珑妃娘娘邀请娘娘去西苑太液池赏荷。”

    “邀请我太液池赏荷?”元春脸色变幻不定。

    这是示好,还是鸿门宴?她有些吃不准,自打和冯紫英欢好之后,她心里也就算是有了一块心病。

    毕竟宫中起居注都很清楚,自己和皇上从未有过侍寝,如果谁要害自己,把自己拿住让宫中人查验自己身子,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纵然自己能以各种理由来辩解,但是信不信就得由别人来说了算了。

    尤其是像梅月溪这种现在已经在与许君如的对战中占据上风,禄王声势正盛,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俨然宫中第一人的时候,要对付自己,恐怕自己真的还没有挣扎的余地。

    迟疑了一下,元春侧首问抱琴,“抱琴,你说珑妃是什么意思?”

    抱琴想了一想,又问承恩:“承恩,珑妃近期可有邀请别人赏荷或者去她咸福宫做客之事?”

    承恩略一思索,“有过,前日里咸福宫还邀请贤喜妃郑贵妃去咸福宫做客。”

    元春她们那一批四人一起封妃,贤德妃贾元春,贤喜妃郑止影,贤仁妃周碧梧,贤伦妃吴孤侠,都是永隆皇帝用意深远之举,这四个妃子或多或少都因为母族有些影响力。

    比如元春背后贾家是武勋望族,而且和王子腾所在王家是姻亲,又比如郑止影所在郑家同样是北地老牌武勋,只不过爵位不高罢了,但郑止影的兄长是北城兵马司指挥,其父也是五军都督府中挂着闲职的都督佥事。

    还有那贤仁妃周碧梧所在的周家是浙江的武勋望族,其伯父现在仍然是海宁卫指挥使,其父则在温州盘石卫担任指挥同知;同样那吴孤侠所在的吴家则是湖广武勋望族,其父吴天德为施州卫指挥使,叔父吴天才永州宁远卫担任指挥使。

    这四妃其实都是永隆帝笼络地方武勋豪门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人家这几家都还残留着一定的实力,但是贾家却迅速衰败坍塌下来,只能仰仗者姻亲冯家苟延残喘了。

    抱琴点了点头:“娘娘莫要担心,当下梅妃娘娘炙手可热,但是也引来了很多人的嫉恨,只怕她也意识到了,所以要刻意缓和宫中的关系,像郑贵妃和您都是些不沾边儿的人,论理也不该成为她的敌人,请你们见面也应该是一种缓和甚至是拉拢的手段,去一去也无妨。”

    元春心中稍稳。

    抱琴说得也是,现在和梅月溪争斗最厉害的还是许君如,其次就是苏菱瑶和郭沁筠,但是后边二人现在还应该是与梅月溪既有争斗,还有合作的情形,要先把寿王拉下马来,才轮得上说是福王礼王或者恭王来监国。

    至于自己和郑、周、吴几位没有子嗣的妃子,都没资格参与这些事儿,就在一边儿看热闹就好。

    梅月溪现在来拉拢自己和郑贵妃,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心思,自己和冯家的“关系”,虽然没人会往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关系想,但是宝钗和黛玉是自己表妹,都嫁给了冯紫英为妻,还有迎春也给紫英做了妾,冯贾两家关系京城人都清楚,所以要借重和拉拢也很正常。

    那郑家多半也是这个因素,郑妃的兄长在兵马司也是指挥使,算是有些身份地位,拉拢一下为她所用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去吧,抱琴,你去回复一下,就说我应下了,问一问时间地点,还有没有其他人,……”元春想了一想,“承恩,你待会儿去和裘总管说一声。”

    抱琴犹豫了一下,“要去和裘总管说么?”

    “说一声好一些。”元春苦笑,“现在路妃那边也十分敏感,我这去赴珑妃的约,怎么可能瞒得过人?若是她知晓了,我却没有提前和她说一声,不知道她心里边又会如何琢磨我,这等时候他都说了,尽可能地不去掺和,避不开的,也尽可能避免误解,一切待到他回来之后再说。”

    元春话语里不断冒出“他”这个词儿,抱琴和承恩都知道是指谁,也都心知肚明。

    元春身边现在最可信的也就是这二人,抱琴不用说,这承恩却是一步一步赢得了元春的信任,同时也是作为和宫中那些总管内侍们打交道的主要渠道。

    承恩点点头:“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和裘总管说,不过以奴才愚见,裘总管现在心思似乎也有些飘忽,未必就真的守定了路妃这一棵树,……”

    承恩的话让元春和抱琴都惊了一跳,元春急忙问道:“承恩,你怎么这么说?裘世安和路妃这么多年,宫里宫外谁人不知,哪里还有跳船的机会?”

    承恩摇头,“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在确信路妃是没有希望的破船时,裘总管那么聪明的人未必不会另择良木,当然,未必就一定要守在宫里边这几位身上。”

    承恩有些玄奥的话语让元春迷惑不解,“承恩,你这是在和我打哑谜么?裘世安是内侍总管,他不靠宫里,还能靠谁?”

    抱琴却听出了承恩话语里一些别样味道,目光紧紧盯在承恩的脸上,只是不做声。

    承恩突兀地起身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弄得元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而抱琴却冷笑起来:“承恩,没想到你还能另攀高枝儿啊,倒是我小看了你,……”

    承恩摇了摇头,“抱琴姐姐,奴才深受娘娘大恩,如何会做出背叛娘娘之事来,……”

    抱琴讶然,难道自己预料有误?

    “冯大人走之前,曾经在崇玄观专门招奴才去一见,……”

    抱琴恍然大悟,心里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自己还以为承恩真的被宫外其他人给收买了,那娘娘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哦?他招你去?”元春惊讶莫名,“他招你去作甚?”

    “奴才先前也不知道,但奴才也知道冯大人对娘娘有情意,自然不会害娘娘,所以也就去了,冯大人和奴才提了裘总管之事,约莫是裘总管应该是攀上了冯大人这条线,愿意为冯大人效劳,那宫里边,隐秘之事固然不必让裘总管知晓,但若是其他事务就不必瞒他,而且也可以让他帮着策划,只求不危及娘娘安危便是,……”

    承恩的话让元春又惊又喜,也有些骇然。

    没想到冯紫英竟然还拉拢了裘世安,让裘世安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了。

    之前她也听得冯紫英含蓄地提及过裘世安也不过是为了自家利益而在宫中挣扎,自己当初还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现在就知道了,那个时候估计冯紫英就已经搞定了裘世安。

    难怪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状况,有裘世安作为内应,就算是有些什么意外,裘世安也能想得出办法来圆转。

    定了定神,元春朱唇轻启:“这等事情也没什么,他既然招你,自然也是有他的考量,他也没有要你不告诉我,这大概也是不愿意让我担心罢了,此事你便自行斟酌考虑就是,裘总管既然和他也有联系,想必之前就有对策了,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承恩点点头:“娘娘放心,奴才看得出来,冯大人心里是有娘娘的,否则无需这般大动干戈,裘总管在宫中多年,寻常心思如何能打动他,冯大人必定是有所手段,才会降服得住裘总管,让裘总管为其所用,所以娘娘不必太担心其他。”

    承恩的话让元春霞飞双颊,虽然知道承恩知晓这内里私情,但是这么当面挑开,还是让元春有些羞臊,好在承恩面色沉静,并无其他表情,还是让元春内心安稳了不少。

    待到承恩离去,元春才忍不住抚了抚自己滚烫的脸颊,回到屋里看了看铜镜里那张嫩若春水娇艳欲滴的姣靥,再回想起那几日里恩爱缠绵的种种,自己曲意逢迎,婉转承欢,鱼水和谐,美不胜收,……

    一时间竟然想得痴了,元春双手紧紧握住绢巾,良久方才从那魂牵梦萦中的情形里回过味来,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个冤家这一去就是经年,到了那边还会不会想起自己,听说跟随他西去的有宝琴、妙玉和岫烟,还有平儿几个,若是自己能有自由身,也陪着他去陕西,那该多好。

    只可惜这只是一种梦想,但想到他信誓旦旦表示回来就会想办法让自己悄然出宫双宿双飞,元春心里又是一阵灼热,但愿那个时候不要太久。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悄然南下,隔河敌情

    冯紫英是趁着傍晚夜色尚未黑尽离开大同城的。

    连续三日闭门谢客,对外声称是因病休养,然后又在午间抱恙见了一回客,然后就带着四名护卫和尤三姐悄然出城。

    冯紫英只和宝琴、妙玉、岫烟以及平儿、晴雯以及玉钏儿六人说了自己要提前离开的事儿,叮嘱几人暂不外泄,等到明后日大家都觉察到了再来公布。

    同时他也给杨元、崔呈秀以及舅舅们各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这种不辞而别的原因和歉意。

    事出有因,迫于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也能理解。

    从大同南下,冯紫英一行人便直奔怀仁,然后在怀仁转道应州,从应州走山阴。

    这不是正常南下的途径,但是为了避开被有心人的侦测,这样略微绕道,能起到一定效果。

    从应州走大石口过内城墙,然后到繁峙,从繁峙再到代州。

    代州就是振武卫所在,也是孙传庭的老家,郑崇俭、孙传庭以及陈奇瑜三人就在代州等候冯紫英一行。

    孙家原籍是河南,后祖辈在前明时便入军,后来戌代州,逐渐变成代州望族。

    其祖父、父亲、叔父皆为举人出身并仕官,不过其父仕官时间不长便回乡在家了。

    在代州见面又畅谈了一次,冯紫英没有郑崇俭三人一道南下,而是先一步走太原,在太原转道向西,走清源、交城、汶水、汾州、永宁州,准备西渡进入陕西境内。

    不得不说这一突兀的南下变道,让整个路途都变得清静起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甩开了那些人,让他们找不到了自己的踪迹,还是本身人家也没打算要再继续动手,总而言之,这一路基本上都没有出什么问题,就这么一路直奔到了永宁州。

    “大人,再往西就是碛口渡了。”李桂保沉声道:“永宁州虽然看起来隔着更近,但是那边却是临县地界。”

    吴耀青没有跟着冯紫英西行,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冯紫英的安保总管,一旦他消失,大家就都知道冯紫英肯定不在了,那么让吴耀青留在大同府招摇两天,也能迷惑外人。

    那随身护卫的就是李桂保为首四人,这让李桂保也是倍感压力。

    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少林一脉日后只怕就会难过了。

    为此李桂保也早早就通知了在山西的几名好手,早早就赶到了碛口渡对岸的吴堡县城逗留,进了陕西就不可能再像在山西这样一旦有事不可控,还可以求助于官府,河对岸的情形,谁都说不清楚,甚至连吴堡县城还是不是官府控制都说不清楚了。

    “桂保,你安排的人已经到了吴堡了吧?”到了这里冯紫英也不敢大意了。

    过河就是陕西,而且就是乱军活动的区域,现在各方面得到的消息都因为时间原因和自己离开大同南下而失去了联系,所以无法确定,只能依靠就近掌握的情况来了解。

    “应该到了,我当时和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先到吴堡那边逗留两日,打个前站,熟悉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过来,就在这永宁州城里汇合,如果没有意外,他们这两日就会派人过来。”李桂保也很谨慎,“他们留两人在吴堡那边盯着,防止局势变化,来人算是给咱们引路。”

    “嗯,你考虑很周全,我们就在这永宁城里休整二日。”冯紫英也有些劳累了:“其余事情就交给你了。”

    从大同南下,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一路南下。

    这可比乘坐马车快多了,不说是日夜兼程,但是中间几乎没有停顿,才五天时间就赶到了这里,可谓马不停蹄。

    现在全身都是酸疼,这还亏得有点儿武技底子再,寻常人根本吃不消这种奔波,早就躺下了。

    “大人放心,属下自当保证大人绝对安全。”李桂保一拱手,“那大人和尤姨娘休息,属下下去安排了。”

    待到李桂保他们退下布置,尤三姐已经把热水端了进来,先替冯紫英宽衣洗了一番,自己才换了一盆水进来,擦拭身子。

    出门在外,就不可能有太多讲究,冯紫英和尤三姐这几日都没怎么洗漱,只顾着赶路,现在才能有闲暇来清洁一番。

    看着尤三姐当着自己面毫无顾忌地宽衣解带,甚至把裹胸都脱了下来,赤条条地站在自己面前开始擦拭身子,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心火上涌,口干舌燥。

    从大同出来,冯紫英和尤三姐虽然同宿同眠,但是都是倒头就呼呼大睡,根本没有精力来想其他。

    一路颠簸,什么心思都抛在九霄云外,便是美人在怀,冯紫英都化身柳下惠。

    尤三姐对男女性事方面不那么热衷,远不及其姐尤二姐,实际上尤二姐也更多的是想怀上一男半女,对性事也是寻常,倒是像迎春和妙玉在这方面兴趣甚浓。

    尤三姐的身体太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了,带有西域胡女的血统,让她饱满圆润的臀瓣和坚挺丰硕的胸部构建起了最诱人的两处美好,加上匀称的小腹腰肢和修长健美的大腿,浑圆柔媚的肩头,无一不展示出其女性魅力。

    和尤二姐想必,尤三姐没有其姐那么高,但是长期锻炼具备那种充满这活力的韵味,更让人怦然心动。

    尤三姐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背对丈夫的随意擦拭身体都能勾起冯紫英莫大的火气,自认为和冯紫英都算是老夫老妻了,什么事儿都做过了也就不太在意这些了,但没想到在特定地点和时间段上,也能让冯紫英性致高昂。

    欢好缠绵的呢喃呻吟声弥漫在屋中,这等客栈里自然是难以完全隔音的,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欲火焚身了,也幸亏有尤三姐随行,否则这真的兴之所至,难道还真的要去招一个青楼粉头来发泄一番不成?

    李桂保在外间自然是听得到这些声音,他当然清楚尤三姐既是侍妾也是随身保镖,他只能说年轻真好,这奔波几日,才得舒缓,居然就还有这么大的兴致来欢好,不得不说这位冯大人风流倜傥之名名副其实。

    几度缠绵,冯紫英才慢慢从兴奋中平静下来,搂着尤三姐躺在炕上。

    尤三姐要起身收拾,却被冯紫英拉着不舍,只能由着对方性子,也难得如此温存,也是一番享受。

    “爷今儿个是怎么了?”尤三姐也很好奇,“莫不是在大同几日里一直禁欲?”

    “咱们离开大同可有好几日了,就不兴爷宠你一回?”冯紫英笑道,手却依然在尤三姐光滑的身躯上游移。

    “妾身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宝琴、妙玉她们还在大同,爷到了陕西她们只怕还要一两个月才能来呢,到时候爷可就难熬了。”尤三姐瞟了一眼冯紫英,“妾身任务在身,可没法像在家中那样侍候爷。”

    “唔,咱们这一趟陕西之行不会太平,即便是到了西安,只怕也会风波不断。”

    冯紫英早有这种心理准备,到了陕西就是要斗,和陕西官员们斗,和乱军斗,和士绅斗,真正一场大乱斗,在他看来,恐怕乱军还是最容易解决的,但要把陕西问题解决好,恐怕最难对付的还是官员和士绅。

    当然,前期主要问题还是乱军,得首先把乱军的势头压下去,才能谈得上其他,这就要靠榆林军这边的支持。

    冯紫英打算从碛口渡河,然后到绥德、米脂一行,了解情况,在米脂和贺世贤见面,商谈榆林军南下的问题。

    不通过一仗把乱军的气势打下去,陕北之乱就控制不住。

    至于说延安府南部的叛乱,榆林军恐怕就力有未逮了,还得要看情况。

    就在冯紫英搂着尤三姐入睡时,李桂保的人也从吴堡渡河而来,进了永宁州。

    “情况如何?”李桂保见着二人,便径直问道。

    “吴堡已经被乱军围住了,但尚未攻陷,主要是乱军内部心不齐,我们就是通过收买了其中一股才逃出城来。”来人满脸疲惫,“三股乱军围了吴堡县城,但县里民壮在知县指挥下还能守着,不过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只要他们三股乱军意识到不合力就攻不下县城,他们就会达成妥协,……”

    “三股乱军?”李桂保沉吟着道:“大概有多少人?”

    来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太清楚,南边儿钻地虎这一股大概有七八百人,我们就是收买了他们的二头领爬山蝎,找了中间人,用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条路出来,他们还算守规矩,没说昧了钱杀人,我们才能过来。”

    “五十两?”李桂保都忍不住咂了咂嘴,看样子这乱军也是见钱眼开的,而且还有中间人,“中间人是城里的?”

    “嗯,应该是他们布设在城中眼线,一些城中富户也都在联系,但是他们恐怕就不是几十两银子就能买一条命的了。”来人苦笑,“正因为如此,几方才一直没有能商量好,主要就是进城之后怎么分配钱财物和人达不成一致。”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西来首难,迎难而上

    李桂保虽然只是冯紫英的护卫首领,但是也毕竟在江湖上闯荡过多年了,对这些事情多少也有了解。

    乱军其实就是乱民集结起来,混入了逃卒、溃兵这一类有一定军事技能的人员,进而通过时间和战斗锻炼逐渐形成的这类半军事的组织。

    如果这些乱军说要和边军这些精锐比,他们不值一提,但是对付地方上的卫所军队,已经差不了多少,甚至更强一些了,毕竟大周的卫所军队素质实在羞于提起。

    这些乱军能够纠合起来,原来是为了生存,但是当势力膨胀起来,再加上一些野心家混入进来之后,就渐渐蜕变成了为了利益和野心而战的群体了,主导这个群体行动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些为了果腹湖口的寻常乱民了。

    “也就是说,一旦几方就瓜分城内的人财物达成一致,他们就会合力进攻,而吴堡县城很难守住?”李桂保沉吟着问道。

    “嗯,应该守不住。”来人很肯定地道:“吴堡县城守军不过五六百人,民壮大概有二三百,其余的都是逃入城中的士绅地主们的家丁家奴这一类的人员,或许小规模地接战还能勉强凑合,一旦像大规模全面攻城,他们多半是没有章法,抵挡不住的。”

    李桂保知道自己这个算是师侄的精悍男子的情况,弘农卫军户出身,在陕州曾经干过民壮教头,后来门里安排他进了洛阳镖局中一干就是十年,算是门派里在北地十分得力的人手。

    此番自己紧急情况下将他抽调来,也是考虑到他在河南山西陕西三省都曾经多次走镖,三省情况都比较熟悉,黑白两道都能说上话。

    “定峰,你预计他们会什么时候开始对吴堡县城发起进攻,如果拿下吴堡县城之后,又会如何?”李桂保摩挲着粗粝的下颌,思考着问道。

    “师叔,这可不好说,现在陕西那边乱成一锅粥,随便哪个野地里钻出来的角色都能称王称霸,拉起三五百乱民,就敢说自己是一路诸侯,很有点儿隋末十八反王的架势,不过现在陕西那边这等反王可太多了,我估摸能有三五十家,……”

    刘定峰一边说,一边苦笑,“乱世草头王,什么人都冒出来了,大字儿认不到几个,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要成开国将相的感觉,让人无法想象。”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一些,李桂保也笑了起来,随口问道:“定峰,你接触过几个?”

    “两三位吧,咱们在陕西那边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少不了要和那些江湖绿林的人打交道,这些人中也有不少搅合在里边了,也有不少当了其中头目,所以能拉扯上关系的引荐一下,见过面,呵呵,……”刘定峰八字胡都笑得动起来,“若是这帮人都能成气候,那真的是天要亡我大周了。”

    李桂保最后想了想,还是道:“定峰,我待会儿带你去见一见冯大人,他可能还会问得更细一些,也可能会问及咱们门中一些在陕西那边的布置和隐秘,你也不必藏匿什么,如实说便是,……”

    “如实说?”刘定峰讶然地掀起浓眉,“师叔,合适么?有些是咱们门中秘不外传的隐秘,冯大人是代表官府,若是知晓了,……”

    李桂保摇摇头,“这位冯大人可不简单,他对江湖这一套不陌生,我那位上司吴大人原来便是在南直隶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里那边专门和江湖门派打交道的,是冯大人岳丈麾下出来的,对江湖绿林都是了如指掌,瞒不过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想必冯大人也不会在意这些,他曾经说过,朝堂江湖,本来就是一体,江湖门派要做的就是协助朝廷维护好整个大周社会秩序,而江湖只是其中一面一部分罢了,我觉得甚是有理,……”

    见自己师叔对这位冯巡抚评价如此之高,刘定峰沉吟了一下,才缓缓点头,“师叔既然这般说,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

    “放心,门中那边,我一力担待。”李桂保知道刘定峰担心什么,慨然拍了胸脯。

    听完李桂保带来的刘定峰介绍,冯紫英才意识到,虽然自己已经尽量把陕西局面往糟糕地想了,但是还是低估了局面恶化的迅速。

    乱军甚至已经在进攻吴堡了,吴堡一丢,那也就意味着碛口渡可能被乱军控制,成为一个威胁山西危险之地,乱军可以东渡进入山西。

    这里不像更北面的老牛湾渡口,那里两边都是边塞要地,榆林、山西二镇并立,乱军根本就打不过去,而碛口渡西边吴堡无甚险要之处,而东面就是临县地盘,一样也是寻常之地。

    既无卫军驻守,民壮组织状况也一般,一旦乱军真的寻到足够的渡船东来,那真的就要在山西的腰腹之地上插一刀了。

    之前冯紫英就提醒过杨元,但是杨元却是大同总兵,这边却已经是太原府的西南角了。

    山西镇的辖地虽然在理论上也包括这里,但是实际上更多的兵力都集中在孟家峪——兴县——可岚州(镇西卫)——宁化所——芦板寨——猩口寨——定襄——榆枣关以北这一片,跨过这一条线以南的山西境内,驻军数量就急剧减少,而且多以卫所军队为主,边军几乎没有。

    柴国柱的山西镇被苏成度给折损大半,可谓损失惨重,要重新组建起来并非易事,所以主要军队都抽调到了北面,南面更少,甚至连卫所军队抽调去充实山西镇边军,许多地方都是空有名头,但实际上都是空空如也。

    “多谢定峰带来的这些消息了,看来我这个陕西巡抚一旦踏入陕西之地,弄不好就要陷入泥潭中啊,这吴堡县城虽说只是一座小城,可是它却是在榆林镇的眼皮子下啊,从鱼河堡出来,过了碎金镇就是米脂,米脂到绥德和吴堡都差不多,也就是几十里地,可榆林镇的大军难道就无动于衷么?”

    冯紫英这话并不是在问刘定峰,而纯粹是一种感慨了。

    他不清楚延安府和榆林镇的关系如何,但是现在看来双方的关系应该是很糟糕才对,否则延安府向榆林镇求援,贺世贤再说边地紧张,也会要照顾一下颜面出兵来帮忙扫荡一番的。

    但现在看来,葭州、米脂和绥德虽然看起来还没有遭遇丢失的威胁,但是既然连吴堡都这样了,那绥德和米脂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若是绥德和米脂丢了,南面的鄜州、洛川和宜川贼势更是猖獗,这中间延安府府治所在的肤施城,还能存活下来么?

    延安府若是丢了,这局面就会非常艰难了,所以延安府不容有失。

    冯紫英心情有些沉重,吴堡若是沦陷,自己连过河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迫在山西这边逗留,可越是逗留下去,陕西局面群龙无首,只会更加混乱糟糕,给乱军以可乘之机。

    “大人,榆林军其实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起码绥德和米脂以及葭州都还在朝廷手里,虽然乡间野地中还有乱军活动,但是他们都没有敢攻打绥德和米脂,这就是机会。”李桂保插话道。

    “呵呵,要说人家一点作用都没有,那肯定有些苛刻刻薄了,但他们这种行事,就让延安府下辖的州县情况都很不妙,南边也就罢了,但北面居高临下,而且又是依托榆林军的关键之地,如果被拦腰斩断,那延安府危矣,延安府是陕西嵴梁,若是这里断了,那我们就难了。”

    冯紫英也知道日后肯定是要用榆林军的,但是用归用,却不能一味依赖,否则到时候只怕又要出乱子。

    他一时间也有些急躁心思,现在自己必须要尽快过河,否则碛口渡被乱军控制,自己一行就只能再继续南下,过了孟门渡,穿越秦晋大峡谷,也就到了龙门渡,从那里渡河。

    龙门渡的确好过,但是那里太靠南了,过河已经是西安府的地界了,北面的洛川、宜川、宜君这些县份应该都被乱军控制了,自己再要北上,一样需要穿越乱军控制区,白白耽搁时间不说,危险并没有减轻。

    “那大人的意思是……”李桂保和刘定峰都听出了冯紫英的言外之意,有些骇然,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一位可真的是不怕死么?

    “即刻过河,吴堡县城若是被攻陷也就罢了,尚未攻陷,我们就得要想想办法,先争取把吴堡县城保下来。”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刘定峰大吃一惊,“大人,这如何可能?乱军兵力起码在三千人以上,而且四周还有乱军呈蚁聚之势,吴堡根本就保不下来,被攻陷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大人如何能自陷险地?一旦有事,必定朝野震动,后果不堪设想,……”

    不得不说这刘定峰口才不差,做事看样子也颇为得力,冯紫英都生了爱才之心。

癸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沉着应对,勇于面对

    “定峰,我是陕西巡抚,兵部侍郎,若是这都到黄河岸边上了,却眼睁睁看着吴堡县城被一帮乌合之众攻陷,百姓士绅沦为猎物,我就是不称职,就是渎职!”

    冯紫英目光如炬,语气铿锵有力,手按在桌台上,身体微微前倾。

    “你们看看地图就清楚了,吴堡正好处于延安府中部和北部之间的腰肋上,扼东进山西的咽喉,位置尤为重要,据我所知,延安府北面的安定、米脂、绥德乃至葭州旱情尤为严重,比南边的洛川、宜川这些更甚,之所以现在还是星星之火,尚未呈燎原之势,那是因为榆林镇的大军在威武堡——鱼河堡——高家堡一线虎视眈眈,这些乱军不蠢,他们其中不少为首者其实就是逃卒和溃卒,也有不少地方卫军士卒,他们清楚一旦他们啸聚起来,就可能引来边军大军的进击,……”

    冯紫英的话让刘定峰为之沉默。

    他是长期来往于陕西、河南和山西之间的,走镖十余年,去陕西就记不清多少次了,对于陕西那边的情况很熟悉,对吴堡自然也不陌生。

    吴堡县不起眼,但是位置却有些独特,处于延安府的东北靠中,黄河边儿上,碛口渡的西岸,过河就是山西临县和永宁州。

    “可是大人,我们就这点儿人,就算是进入吴堡,也于事无补,除非我们能把榆林军招来,可是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李桂保知道这种话题,刘定峰虽然熟悉情况,但是却不好开口,只能由自己来说。

    要招榆林军南下,起码也都是十多日后的事情了,而根据刘定峰所言,三五日之内吴堡必定破城,到时候榆林军赶来又有多大意义?

    “情况未必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定峰,既然你们能出入县城并过河而来,那说明你们在吴堡,在碛口渡,肯定还是有些关系的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刘定峰无奈地看了李桂保一眼,看来还真的被料对了,许多事情是瞒不过对方的,只能点头道:“小人在豫陕之间来往较多,加之门里在陕西那边也有一些营生,所以也算有些人脉和熟人,所以才能吴堡县城里熘出来。”

    “呵呵,也就是说,退一万步,我真的失陷在了吴堡县城里,只要我不暴露真实身份,你们也是能把我给弄出来吧?”冯紫英再问。

    李桂保皱眉,“大人,这种风险太大了,我们没法保证这种事情,一旦有失,我们吃罪不起。”

    “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我来陕西这一路上遭遇那么多袭击谋刺,难道这不是风险?”冯紫英反问:“既然我来了,就说明我是做好了承担这些风险的心理准备,吴堡县不容有失,只有保住吴堡县城,才能让绥德、米脂、葭州这一线不至于被连成一片,甚至给这些乱局一个东入山西的可能,所以这个险我必须要冒。”

    见冯紫英已经下了决心,李桂保也是无可奈何,他们是下属,只能给建议和劝戒,但是一旦冯紫英拿定主意,那他们也只能服从,然后尽最大可能最好各种准备和防范,确保安全。

    冯紫英拿定主意,李桂保都不再劝,刘定峰自然也就把话题转到了吴堡县城里的情况来了。

    要想保住吴堡县城的安全,那么就要对敌我双方的情况都要做一个详细具体的分析,做到知己知彼,选择对方的弱点,发挥自己一方的优势来尽可能地来让对方居于劣势,进而实现目标。

    “你谈谈现在目前吴堡县城里城外的态势,我相信你们既然提前去了吴堡,而且也在那边有些人脉关系,对这个应该有所掌握才对。”冯紫英盯着刘定峰一字一句地道。

    刘定峰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来应对这样一个难题,夸大其词,将对方吓退,还是如实介绍,任由对方做出决策?

    思忖再三,刘定峰最终还是暗叹,只能是如实地说才好,如师叔所言,对方意志坚定,做出决策便不会轻易改变,而且对方据说也早早就有安排人入陕,可能没有自己这么深入边地,但是迟早也要知晓这些情况,若是自己夸大其词,就要破坏双方合作态势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定峰就不再纠结,娓娓道来。

    “目前城内也分成两股较大的力量,一股是知县夏之令,他率领着三班衙役大概有五十余人,民壮三百余人;一股是以逃入城中的乡绅首领何伯举为首的地方乡绅家丁家奴族人精壮,大概在五百人左右。”刘定峰迟疑了一下,才又道:“还有就是住在城内的士绅和商贾,他们也有一些护卫、家丁和族人,但是吴堡县城太小,这拨人力量娇弱,我初步预估了一下,加起来也不过百人左右,所以没有计入,而且他们似乎也和城外的乱军有所勾连。”

    冯紫英展颜一笑,看了一旁的李桂保一眼,“桂保,看来定峰也并非毫无准备嘛,打探得这么详细,不也就是考虑到我也可能要用这些力量来抵抗么?”

    李桂保和刘定峰都是尴尬的一笑,的确,他们也考虑过冯紫英要冒险,这些情况肯定要提前掌握,以备应对。

    只是他们觉得那样太冒险,不太赞同罢了,但冯紫英做了决定,他们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定峰,那你们的人呢?”冯紫英笑了笑,“既然连这些都做了,你们不会一点应对之策都没有吧?”

    刘定峰咬咬牙,“接到师叔的安排之后,我们也的确做了一些准备,除了我们四个人先期到了吴堡县城外,另外也在陕西和山西、河南临近州县邀约了一些江湖同道,但事起仓促,而且这也是刀口舔血搏命之事,许多人也未必愿意来,……,所以估计两三天内能感到吴堡县城周围的大概有三四十人左右,……”

    冯紫英心中一叹,这就是一个大门派的号召力。

    发出一张英雄帖,明知道这是刀山火海虎山行,还是能有三五十人汇聚过来,这就相当不简单了。

    少林在这北地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当然这也得益于少林是和官府合作。

    这些江湖门派更乐意见到一个稳定的朝局,对这些乱民起事破坏局面,天生就是憎恶的,他们属于既得利益者,天生就是朝廷官府的合作者。

    吴堡县城很小,城内民众加起来不过就是四五千人,也就是靠着南面碛口渡口山陕往来商旅才使得这座小县城热闹起来,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几千人而已,甚至连卫所军都未曾驻扎。

    “很好,少林一派对本官支持,本官必定铭记在心。”冯紫英点点头,“那城外这些乱军的情况如何?”

    “城外目前汇聚的乱军大概有三股,一股就是小民买通出来这一股,钻地虎和爬山蝎兄弟俩,七八百人,多是来自县西清河沟一带的乱民;还有一股是摇天旗率领的人马,主要来自绥德凤凰岭,人马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而且还在增加,这一股势力最大,战斗力最强,摇天旗在绥德州东面乃至吴堡县一带威信很高,当地民众也都十分支持,早在前年他们就啸聚在绥德州东面凤凰岭和勃出岭,……”

    “一千五百人?”冯紫英皱了皱眉,若是分成几股小部队,那么还容易对付,但这样一支独大的力量,而且首领威信极高,那就麻烦了。

    “嗯,我估计这几日里来投他们的可能还在增加,兴许现在都能有两千人左右了。”刘定峰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也意识到这一股力量最为棘手。

    “还有一股呢?”冯紫英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还有一股就是花跳涧虎的人马,大概在一千二百人左右,他们是来自青涧草坞山,因为和青涧那边乱军火并失败,才渡过无定河过来,受摇天旗之邀来打吴堡县城。”刘定峰如数家珍。

    冯紫英默算了一下,已经有接近四千人马了,如果不计算这些乱军战斗力和城内官军家丁战斗力比较的话,单看人数,乱军已经具备攻破吴堡县城的实力了,尤其是在这些乱军在城内还有内应,而且不少士绅可能也存着求和妥协的心思下,就更容易被攻破。

    钻地虎,跳涧虎,摇天旗,这些名字的确很符合前世中明末那些草头王们的称谓,不过算一算时间线,距离明末大起义,应该还要相差三十年左右才对。

    但是这个时代本来就已经和前世明末不一样了,这是大周朝,时间线早已经紊乱了,固然很多人很多势力都还存在,但是其本身就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了。

    “也就是说,这三股人马中除了钻地虎是吴堡本地的,其他都是周邻州县过来的?绥德,青涧,……”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问道:“还有其他乱军在这一带活动么?我记得你提到周围还有乱军向这里聚集?”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遍地烽烟,危机四伏

    刘定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头:“还有,而且还有不少。”

    冯紫英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说吧,都这个时候了,我有心理准备。”

    “还有一股乱军正在南下,他们原本是葭州南部白云山中的盗匪,内里有分成三小股,一股是白云山盗匪,一股是紧邻白云山南边屋里横岭的山贼,还有一股是靠近吴堡县境的檀家坪和艾蒿坪中的马贼,后来三股力量在三个月前共同起事攻打葭州失败,逃回山中,最终合并之后,得了乱军要打吴堡县城的消息,便又南下来了。”

    听得刘定峰对这股乱军说得如此细致,冯紫英也有些奇怪,看了对方一眼,才缓缓道:“这是盗匪,不是乱军?”

    “原来是盗匪,但是起事之后也有大量乱民附集加入,所以其人马也从攻打葭州失败之后的不足二千人迅速膨胀到了三千人左右。”刘定峰解释道。

    “定峰,这支乱军内部势力驳杂,关系复杂,你却了解如此之深如此细致,莫非有什么特殊原因?”冯紫英好奇地问道。

    刘定峰见瞒不过,也就苦笑,“我有一个远房表弟是葭州人氏,也有些武技,谁曾想不学好从了贼,我也是此番去了陕西之后才知晓,前几日我联系上了他,他现在是这支乱军中的一个小头目,隶属于檀家坪、艾蒿坪这一支。”

    李桂保显然也不知晓此事,脸上露出奇异之色,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这等丑事,谁也不愿意自曝其丑。

    冯紫英倒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刘定峰联系上了其表弟,这意味内里还有故事。

    “定峰,看样子你这位表弟应该是和你透露了一些情况才对。”冯紫英含笑而言,“我相信你会给我带来一些好消息。”

    “嗯,大人明鉴。”刘定峰点头道:“我那位不成器的表弟也道,当初打葭州时他们这一支就不太愿意去,但是因为时任的首领受另外两支邀约一力要去,所以只能跟随,结果一战而败,被榆林镇的一部撵得无处藏身,才逃回山中,结果首领受伤回山后不久便死了,现在新的首领就不太愿意再跟着另外两支人马,但因为现在不少乱民都是因为要打官府分粮食而加入进来,若是不肯打吴堡,只怕立即就会有许多人抛弃离开,而且这支队伍也没有多粮食可供饱腹了,所以也是彷徨无计,只能附从,……”

    这便是机会了,冯紫英心中暗道,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事急且相随罢了,如果有其他机会,自然就可以分道扬镳,甚至背后一刀。

    “嗯,我明白了,你这位表弟在这一部中能说得上话么?”冯紫英耐心地询问道。

    “算是现在贼首比较信任之人吧。”刘定峰苦笑着道。

    他也知道这个消息一出来,就肯定躲不过后续种种勾当了,但也算是自己表弟脱贼的一个机会了。

    “他们这支人马主要来源是些什么人?”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他不能不考虑多一些,虽说可以事急从权,也可以翻脸不认,但是他不想轻易破坏自己形象,损毁自己信誉,所以他要问清楚。

    刘定峰迟疑了一下,“多是些葭州南边儿靠近吴堡黄河边上的失地流民,也有部分是前两年从山西临县过来的无地灾民,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本地好吃懒做的无赖泼皮,另外还有就是一帮在米脂那边从事抢掠的马贼,成分也比较复杂,后期就是乱民加入进来的比较多了,估计现在能占到现在这一部人的一半左右,不过这些人多是求食过活,所以没甚主见,大多还是听从原来这些人的意见行事。”

    “你表弟所在这一部在整个这一支乱军中大概占到多少人?”冯紫英问得很细。

    “因为在攻打葭州时另外两部攻得最勐,所以损失最大,他们这一部反而损失小一些,所以现在他们这一部在三千人中大概有一千三四百人左右,另外两部加起来大概有一千六七百人,但人数可能还会有增加。”

    冯紫英心里有数了,如果能降服住这一部,那么这支乱军就不足为虑,甚至可以为己所用,但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一些。

    “那另外还有其他乱军也在向吴堡进发?”冯紫英也有些惊讶于,怎么都对吴堡县城如此感兴趣?

    “还有一支乱军也是从绥德过来的,是州北的伯颜寨、拜堂寨的人马合二为一,……”刘定峰此时脸色就有些严肃了,“这支人马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七八百号人,倒是其中颇多马匹,而且多有榆林边军士卒混杂其中,战斗力不俗,……”

    冯紫英微微颌首,说起伯颜寨和拜堂寨,他就知晓了。

    老爹就曾经和他说起过,榆林镇辖地以外的延安府境内颇多村寨,它们紧邻榆林镇的堡寨和边墙,也是边军人员重要来源之一。

    后来因为朝廷缩编,难以供养,原来依附于边军的这些寨子逐渐裁撤。

    可裁撤归裁撤,这些人却还要生活,所以就都聚集在这些寨子以屯垦为生,实际上就从军屯变为民屯。

    但边地本来民风骁悍,加之边军粮饷困难,所以不少逃卒也就没有怎么追究,甚至有意放纵一些士卒逃亡,以减轻粮饷压力。

    而这些逃亡士卒大多也就是这附近人氏,逃亡之后也都大多就在这附近谋生,所以榆林镇沿着边墙一线的南边就慢慢生出许多寨子来。

    伯颜寨、拜堂寨、柳树寨、东村寨、孤山寨、双山寨、鱼儿河寨、土门寨、麻河寨、大兔鹘寨、响水寨、波罗寺寨这些寨子,除了一部分是原来就有的,也有一部分就是这样慢慢滋生起来的。

    “现在绥德州北那一线的寨子情况如何?都像伯颜寨和拜堂寨这样沦为乱军了么?”冯紫英有些担心,如果都是这样,形势就相当严峻了,榆林军未必能抽得出多少来南下协助清剿乱军了。

    还好,刘定峰摇摇头:“就目前我们知晓的,就只有伯颜寨和拜堂寨这两个寨子里因为缺粮,而北面榆林军那边又无法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粮食,他们才开始南下就食,但绥德州他们又不敢去碰,所以只能向吴堡这边过来,……”

    刘定峰迟疑了一下之后又道:“这两个寨子的人其实也并不十分愿意南下,但迫于生计,其他寨子目前还算勉强过得去,但是如果这种局面继续持续下去,我认为顶多能坚持一个月,他们无法拖到十月间,这些寨子就都会逐渐走上伯颜寨和拜堂寨的路,因为榆林军不可能把自家的粮食支援这些寨子,少许救济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粮食的问题,冯紫英很清楚,这些寨子其实是榆林镇与延安府的一个缓冲区域,属于三不管的状态。

    这些寨子里的人,最早大部分是榆林军中士卒的亲卷族人,但是经过七八十年时间,这些人日益繁衍滋生,和榆林军中现有的关系已经远没有最初那么密切了,加上一部分逃卒也逃入这些寨子中谋生,所以榆林镇也对这些寨子是一种矛盾心态。

    同样延安府那边也是一样,都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棘手,如果单单只是寻常乱军,固然也不好解决,但是总还有办法,但是如果这一线的寨子都因为无粮生存而沦为乱军,那形势就严峻了。

    这一线寨子多达十来个,每个寨子都有数百到上千人不等,类似于内地的大型村镇一般,单单是绥德州这一线只怕就超过万人。

    这些边民民风强悍,多习练武技箭术骑术,还有不少本来就是逃卒,寨子中饲养的健马亦是不少。

    若是他们要成为乱军,其战斗力就不是那些个为就食求活的乱军所能比的,而且有逃卒在其中组织领导,那对边军和地方城镇的防御进攻套路都十分清楚,一旦对阵起来,就不容易剿灭了。

    “这些边地寨子缺粮情况也很突出么?”冯紫英再问。

    “连续三年大旱,这些边地寨子实事求是地说,情况要比许多地方好得多,但是他们中精壮劳力也多,消耗也大,原来还能从军中得到一部分接济,但是西北军东行之后,朝廷对剩下来的三边四镇军中的粮饷就克扣得厉害了,说是为了支持在山东打仗,所以榆林军现在自保都来不及,不可能再给这些寨子多少赈济,所以拖到现在算是不错的了,伯颜寨和拜堂寨离大、小理水最远,从去年到今年又没下雨,灌既困难,粟米几近绝收,所以最先断粮,……”

    冯紫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这些情况了,“那为何都冲着吴堡来?绥德不敢打,米脂不敢去,还有安定也不远啊。”

    刘定峰苦笑,“安定又有几颗粮?不也一样是乱民四起,危在旦夕了?”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天要吃人,人要吃人

    冯紫英大吃一惊,“安定也有乱军了?”

    “早就有了,只不过前期规模不大,但现在保安、安定那边受到庆阳府那边影响,但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粮食不够了,所以乱民纷起,也没有办法,……”刘定峰叹息不止,“都知道造反是掉脑袋的事儿,但是与其饿死,不如搏命一把,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冯紫英心里发沉,“吴堡看起来要比安定更有价值?”

    “大人,山陕之间黄河上的几大渡口,碛口渡排名靠后,远不及风陵渡、龙门渡、保德渡、蒲津渡、龙门渡这些渡口,但是碛口渡和更南边一点儿的军铺渡却是连通延安府和汾州以及太原府最便捷的路径,而吴堡县作为河对岸的县城,山西这边大量物资都是运到吴堡县城进行交易,粟米、小麦、驴马、药材都选择在吴堡县城作为交货地点,虽然吴堡县城人口不多,但是粮食货物囤积却不少啊,……”

    难怪,冯紫英明白过来。

    陕西这边靠近黄河渡口的州县城有四个,由北至南,府谷、葭州、吴堡、韩城。

    府谷地理位置太靠北,主要是作为山西镇和榆林镇之间军事需要和调动所用,葭州周围没有合适渡口,最近的一个都在南边八十里的螅蜊峪了。

    螅蜊峪渡口沿着黄河向下不过十里地对岸就是碛口渡,实际上这里更靠近吴堡县城了。

    吴堡北面就是螅蜊峪渡口,对岸就是碛口渡,所以这周近的县城就只有吴堡县城,这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来往中转的物资集散地。

    而最南面的韩城就更遥远了,都属于西安府了,通过龙门渡、河津渡与山西联系。

    也就是说,在延安府东部这一片,府谷与保德渡之间的联系太靠北,距离太远,仅能满足榆林军东段的需求,那么中部基本上就是靠螅蜊峪渡口和碛口渡之间来联系,而居中的吴堡县就成为一个枢纽。

    粮食和各类物资在这里聚集,吸引了大量客商,自然也就成为乱军眼中的肥肉。

    “看来这些乱军对吴堡县城是志在必得了啊。”冯紫英感慨。

    自己还是判断错误了,还以为吴堡县城吸引力没这么大,但现在看来,有这样一大批粮食和物资在城中,乱军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舍弃的。

    也难怪从葭州、绥德、青涧的乱军都蜂拥而来,都是瞅着了这吴堡县城里的粮食物资了。

    “从目前形势来看,很难让这些人放弃,他们现在眼睛珠子都是发红,哪里有粮食就冲着哪里去,没有粮食,他们这些乌合之众随时可能火并和崩溃。”刘定峰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更不能让他们得手。”冯紫英态度越发坚决:“让他们占领了吴堡县城,那势必增强他们的战斗意志和信心,没准儿就要东渡山西了,我看山西这边根本就还没有做好应对准备。”

    李桂保和刘定峰都有些诧异,山西的情势恶化糟糕关自己一方什么事儿?陕西巡抚难道还要管山西的事儿了?

    “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多管闲事了?换了别人也许巴不得这些乱军都去山西,这样也也省些力气。”冯紫英摇摇头:“没那么简单的好事儿,山西这边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一样不容可观,只是欠缺一些火引子,一旦这些陕西乱军过来,命不好就要把这边也搅起漫天烽火,我这个陕西巡抚有没有责任不好说,但是朝廷肯定会不满意,……”

    “更重要的是,山西这边若是乱起来了,极有可能倒卷回陕西,从山西这边要回陕西,渡河就要容易许多,船也要多得多。”冯紫英揭开谜底,“到那时候南边的西安府恐怕就要首当其冲了。”

    西安府东部的韩城、郃阳、澄城、同州、朝邑这些州县都是紧邻黄河,一旦乱军席卷山西,从山西向山西倒卷,极有可能就波及到西安府东部沿着渭河这一线的关中平原,那就真的要动摇国本了。

    现在乱军的活动范围主要还是在延安、庆阳和平凉三府,都属于偏远贫困区域,若是连关中平原都不再安全,陕西局面就难以控制了,冯紫英不能让这种局面成真。

    李桂保和刘定峰都明白了过来,不再质疑,这种看问题的角度不是他们能想得到的,作为朝廷官员肯定有更高层面的考量。

    “那大人的意思是……”李桂保犹豫地问道,他还是有些担心这样实在太过冒险,但冯紫英态度又如此坚决,让他左右为难。

    “尽快过河,我们掩饰身份,争取进吴堡城,找到那知县夏之令,再来商议其他。”

    冯紫英觉得这夏之令名字有些耳熟,应该是自己在离京之前匆匆了解了一下陕西全省官员情况。

    但一个知县实在太不起眼,而且吴堡县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县,所以他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并不清楚这个人能力如何。

    现在看来在乱军围困的形势下还能组织起衙役和民壮守城,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了。

    “怎么进城?”刘定峰大惑不解:“进城之后恐怕再难出来,太过危险,不如先过河,再作计较。”

    冯紫英自然清楚刘定峰他们的担心,他也能理解,但是现在吴堡县城危在旦夕,说不定拖一二日就要被攻陷,到那时候局势就不可收拾了,所以他必须要提前介入,想办法力挽狂澜,避免吴堡县城沦陷这个局面出现。

    “也好,那我们先过河,另外定峰,你说从伯颜寨和白云山过来那两股人马什么时候能到吴堡县城左近?”这个情况很重要,如果这两股力量很快就要赶到,一旦汇聚起来,情况就更复杂了。

    “伯颜寨那边路途比较远,大概还在两百里地开外,估计起码还要五六天才能赶到,而这边围城乱军也担心伯颜寨和拜堂寨的人来了,恐怕就会喧宾夺主,所以他们也急于抢在伯颜寨拜堂寨的人之前打下吴堡,另外白云山这股人马人心不齐,倒是不足为虑,小的也能从中作梗,……”

    刘定峰的话被冯紫英打断,“不是作梗,而是要让他们为我所用,届时我会出面,……”

    “大人?”李桂保急了。

    “放心,我不会以巡抚身份出面,而是以巡抚幕僚身份出面,这这一带的乱民也没有谁认得我,我以汪文言身份出面,想必够用了。”冯紫英胸有成竹。

    冯紫英一行人赶到碛口渡时,已经第二日午后了。

    看得出来碛口渡这边还是十分热闹。

    这里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集镇了。

    各种建筑物沿着渡口呈半弧形延展开来,形成几条街道,沿路的商铺、饮食店、茶铺、当铺、粮铺、油坊,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驴车,马队,牛羊,杂乱中带着几分生机活力。

    各种操着河南、北直、湖广那边口音的人比比皆是,蒙古人也不少见,在渡口靠河岸边,甚至还有一座财神庙和关帝庙。

    渡口上的渡船有两种,一种是羊皮筏子,一种则是木质渡船。

    羊皮筏子简陋危险,一次最多只能容纳十余人,小的只能容纳五六人,但是价格便宜,而木制渡船规模要大许多,一次可以摆渡五六十人,还能装载不少货物,所以更受商旅欢迎。

    冯紫英早早就换了寻常商旅衣衫,与尤三姐一道又把面色也稍作装饰,所以看起来已经有几分来往奔波的商贾模样了。

    “定峰,找船过河吧。”没有犹豫,在碛口渡这边走了一圈,冯紫英就做了决定。

    汪文言那边冯紫英在大同的时候已经安排人通知了,估计也差不多时间该到吴堡这边了,只不过当初没想到吴堡会遭遇乱军围攻,也只有等到过河之后再来想办法联系了。

    渡口上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商旅明显比这边要多得多,现在从山西往陕西那边去的就寥寥无几了,碛口渡这边的商旅很多都是在观望,很显然他们都得到了消息,要看吴堡那边战事情况如何才会作出决定。

    冯紫英这一行人过去还是很岔眼,这个时候可没有多少人敢往那边走了,除非是有急事或者是在那边有些关系的人,冯紫英这一行看上去更像是在那边又门道的。

    船晃晃悠悠地沿着河岸向西而去,连年的干旱让黄河水水量小了许多,照理说这个季节已经该有雨了,但是至少从冯紫英一行经大同南下这么久,却是半分雨的影子都没见着。

    “日暖夜寒,东海也干,早就知道今年年成不好,但是也没想到老天爷会这样干。”满脸皱纹的船夫失神地看了一眼西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年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几位客官,看你们也不是延安府那边的人,这个时候还要去那边儿,也不怕出事儿?”

    “老爷子也知道那边不安泰?”冯紫英随口问道。

    “都是一帮求饱腹的苦哈哈,这年头,老天爷要吃人,老爷们也要吃人,泥腿子们怎么办?总要当个饱死鬼吧。”船夫目光里多了几分迷离。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纷乱驳杂,乱中取势

    看得出来这一位船夫是有些经历和故事的人,不过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心思来探究,能在这黄河岸边上撑船,这等混乱局面下还不惧怕,多少有些来历,但那又如何?

    无论是乱军那边的眼线,还是真的这块地区中一些大人物的耳目,面对这种局面,恐怕也都没有太大的作用。

    吴堡城中的粮食物资已经成了一个让所有人无法舍弃的磁铁石,乱军固然源源不断地向这里涌来,同样官府也不敢轻易放手,那个知县夏之令表现不俗,而现在自己知晓了也不敢轻易就让吴堡县城和诸多物资粮食落入乱军手中。

    船缓缓渡江,和冯紫英他们一行一起渡江的还有七八个人,并非一路,有三个人应该是一行商旅,还有两名是单身客,另外两人应该是父子,看样子是要归家。

    整个一行过河,并没有什么太异样的情形,冯紫英也寻机和其他几拨人聊起话题,但是人人都很谨慎,不肯多说,只说天时不好,收成歉收,所以才会这般艰难,半句不提就在河对岸的乱军围城之事,就像是不知晓这个情况一般。

    下了渡船,冯紫英立即感受到了与山西那边截然不同的紧张气息。

    渡口上在看不到碛口渡那边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人们都是来去匆匆,在渡口边上的几处房屋都是关门闭户,只有寥寥一两处是开着门的茶水铺子和食肆,但光看那幌子都是有气无力地挂在竹竿上,流露出一种寥落的气息。

    下了船的客人们立即就分道扬镳,各自匆匆离去,倒是冯紫英这一行人似乎还找不到去处一般,去了食肆吃点儿东西。

    食肆老板应该就是本地人,略显油腻地面孔带着讨好的笑容,额际的头巾早已经被汗水打湿,搭在肩头的汗巾呈现出一种赭黄色的汗渍,斑斑点点,见到冯紫英一行人进来,便忙不迭地替一行人擦拭桌凳,询问冯紫英一行人要吃点儿什么。

    冯紫英很是好奇既然这陕西缺粮都缺的这样厉害了,这渡口上居然还能有食肆,难道就不怕饿肚子的人抢上门来?

    人都要被饿死的时候,哪里还能管得了你什么规矩王法?

    “老丈,听说现在吴堡不太太平,你这食肆还能开下去,不容易啊。”冯紫英一边拿起一枚炊饼,一边随意问道。

    这种渡口食肆,所能供应的食物也很有限,炊饼,熟羊肉,鸡子儿,就这三样,价格昂贵,但是能有就相当不错了。

    “客官,不瞒你说,我们这小店,看人卖菜,若是换了别人,顶多就是炊饼,鸡子儿和羊肉是没有的,你们身份不一样,所以……,不过今日也就是最后一日了,明日这店也就该关门了。”老板看了冯紫英一眼,显得很内行地道:“你们是有身份的人,不至于赖我这几文铜钱。”

    “哟,你这么认准我们有身份?”冯紫英也不在意,车船店脚牙,常年做这个行当的人,眼力劲儿可不比寻常。

    “呵呵,看看你们的鞋,再看看你们走路的姿态,就能知晓。”食肆老板笑着道:“这年头,这个时候,还敢从东边渡河而来的,便是求财的,不该是你们这般行头,……”

    没明确说,但冯紫英也知道对方多半是觉察出了自己一行人官府中人身份。

    “看样子你也知晓县城那边的情形?”冯紫英再问道。

    “这人来人往的,赶我这一行的能不清楚?不过是这些人都是冲着县城去的,所以这渡口才能保留没遭遇大的劫难,不过估计明天也就差不多了,朝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就没有人会讲规矩了,所以我也得收拾东西好下船躲起来,看看形势了。”

    店老板毫不讳言,“但我看这形势,只怕一年半载都难以恢复正常了,真要这吴堡县城被他们给打下来了,还不得变成一片白地,日后怎么还能恢复得过来?恐怕都只能自寻出路了。”

    冯紫英在和店老板交谈的时候,刘定峰也在和两名五大三粗的店小二说着话。

    看得出来这店老板和店小二都是见惯了风浪有些阅历的角色,对于冯紫英一行人的问话并不太抵触,也没有什么遮掩,不过太过深层次的话题他们也不会回答,或者直接就无视了,这倒也符合冯紫英的看法。

    再说是地头蛇,但是当洪流来时,还要想螳臂当车,那就太不自量力了。

    付了银子后,冯紫英一行就迅速离开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不确定这店老板究竟是属于哪一边的,但也得要防着万一是某一股乱军的眼线,觉察出自己一行人可疑而报信带来的危险。

    一行人疾行,一直到距离吴堡县城不到三里地时才停了下来。

    这一带已经有些战场的情形了,不时可以看到小股乱军,或者说就是乱民,拿着竹竿,挂着一面连颜色都很难分辨的土布充着旗帜,又或者腰间悬挂一柄长剑或者柴刀,又或者干脆就是木棍中间或有有那么一两支长矛,乱七八糟地在路上通过。

    刘定峰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处土丘后的崖下,崖下挖出了一处窑洞,不过窑洞洞口被上方垂落下来的干藤遮掩住了,如果不走近仔细察看,是看不出这里有专门挖出来的一眼窑洞。

    这里显得有些偏僻,距离从渡口到县城的道路也有一里多地,从路上也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出奇之处,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窑洞里干饼、水囊,还有一些兵器、甲胃,但是数量不算多,只能勉强够几个人的。

    “大人,这里是我提前备用的,原来是考虑到我们一行人可能要暂时落脚,……”刘定峰解释了一句之后又道:“我们约好明日可以去和乱军见面。”

    “和你表弟?”冯紫英讶然问道。

    “不是,我表弟他们应该还在路上,按照日子和行进速度,估计要明后日才能到。”刘定峰苦笑,“我联系的是钻地虎这一拨人,当时我们出来的时候就说可能还要进去,如果到时候还没有打下县城,我们就还要再进去,所以还要请他通融。”

    “还是给银子?对方不会起疑么?”冯紫英问道。

    “钻地虎和跳涧虎这两拨人都在干这种事儿,商人们悄悄出来,但是不能带太多物件,也不敢带多了,否则人家随时可以翻脸,他们对人命不感兴趣,只对金银珠玉和粮食感兴趣,所以这生意几日前就开始盛行起来,……”

    刘定峰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对这城外乱军的情形十分熟悉。

    “那摇天旗这一支呢?”冯紫英又问道。

    “摇天旗那一股管得严一些,或许下边还有人干这种事儿,但头目们明面上都不敢,……”刘定峰倒是夸赞了一句,“摇天旗对下边人控制很严,很有一手,事实上之所以一直没有正式大规模地攻城,就是钻地虎和跳涧虎不肯全力以赴,因为担心这样损失太大,而如果让摇天旗一股人去攻城,那损失自身不说,而且白白让这两股人得益,所以摇天旗也不肯单独攻城,就脱了下来,也存着多等一些人来合力攻城的心思吧,不过他们应该只知道白云山这一股人,却不知道伯颜寨拜堂寨的人也在南下。”

    冯紫英点点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环顾四周,示意大家坐下来,他需要把自己的意图告知他们,不能让大家觉得是做一件没有希望之事。

    “好了,我来和大家说一说我的打算,吴堡县城不能丢,这是我的底线,那么怎么做到这一点,尤其是外部乱军还在向这里汇聚的时候,大家都有疑惑,我来说一说。”

    冯紫英渊渟岳峙,微微一昂首,脸上的自信让周围这几人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一股子昂扬气势油然而生。

    “现在我们掌握的乱军大概是五支,钻地虎一支,吴堡本地的,跳涧虎一支,青涧来的,摇天旗一支,绥德凤凰岭的,这一支力量目前看起来最强,也最具有战斗力,首领也最有威信,算是最危险的,但钻地虎这一支,我感觉应该是战斗意志最差的,毕竟这里是本乡本土,固然是为了求活求财,如果给予其有些机会,未必不能收买或者招安,让其叛变,……”

    冯紫英堂而皇之地从嘴里突出招安收买几个字,李桂保神色不动,但刘定峰却有些色变。

    或许对官员们来说,收买背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对这些乱军来说,外人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但这真的不足挂齿。

    “这三股力量,其实需要担心就只有摇天旗着一股,跳涧虎的可以忽略不计,……”冯紫英侃侃而谈,“我们需要担心的其实是后续这两支,也就是伯颜寨拜堂寨和白云山的乱军,但现在白云山这支乱军有了一个很好的切入契机,……”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虎胆雄心,独闯龙潭

    夏之令脸色灰白地站在窗前。

    被汗水打湿的发梢黏湖湖地脱落在额际,而身上多日未洗澡发出的汗酸臭味挥之不去。

    换了以往他这个本来好洁净的性子,也早就无法忍受了,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命都快要没了,还在乎这个?

    外间堂中人依然在吵吵嚷嚷,却他无动于衷。

    竖子不足与谋!

    一帮只知道自家槽里那点儿食的蠢货,只有当乱军冲进城里来,刀架在颈项上,才会明白到那个时候谁和他们有约定都只是一张废纸!

    也不想想这些乱军见了财货会忍得住手?

    真以为那摇天旗在外边儿有点儿信誉就能令行禁止了?

    笑话,连边军都做不到,他能做到?就算他能做到,他手底下那些人呢?他约束得住?

    还有那些不属于他管得其他几股乱军呢?

    想到这里,夏之令就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

    外边的乱军人数越来越多了,实际上不是乱军,而是那些来自各地的灾民、流民、饥民!

    他们打绥德城,被击退,冲击米脂城,被打得落花流水,去葭州,更是被边军撵得狼奔豕突,可自己这吴堡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也没有这个好条件啊。

    这些乱军乱民都是听到了吴堡城即将被攻破的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就是为了讨一口食,填饱肚皮。

    葭州,绥德,米脂,青涧,甚至还有不惜冒着被黄河水吞噬,从山西临县那边乘坐羊皮筏子漂过来的,人数与日俱增。

    夏之令也想不明白,怎么连山西那边的流民也往这边儿跑,陕西情形可要比陕西糟糕得多。

    大概也就是冲着这糟糕的情形而来吧,只有一切被打烂搞乱,这些灾民才有机会。

    想到这里,夏之令脸色越发难看。

    绥德、葭州、米脂虽然也乱了,但是起码人家州城县城还算是稳定,还牢牢掌握在官府手里,但吴堡孤悬在黄河岸边,在周围其他几个州县自顾不暇的时候,在延安府更是束手无策的情形下,一切只能靠自己,但现在看来,自身的力量却是难以解决当下的厄难了。

    依靠手中的衙役和民壮,再联合了逃进城里乡绅们的家奴家丁,在城外乱军发起进攻之际,夏之令咬紧牙关率领全城人打了两仗。

    夏之令也知道自己指挥得很烂,他本来就是文人,又从未习过武事,全靠着一腔热血和勇气来鼓起大家的斗志守城,还好,城外的这些乱军表现更糟糕,两仗打下来,乱军丢下了一二百具尸体退了下去,这两日便一直没有再发起攻击。

    据城里消息灵通的人士说,他们应该是在商讨协调如何联合进攻,还在等待更多的乱军乱民到来。

    想到后者,夏之令就更觉得绝望。

    他已经向延安府、榆林镇和陕西都司发出了求救信。

    问题是后者他根本不抱希望,本来就是一个摆设,训练的全省卫军情况烂得一塌湖涂,夏之令自己都不信。

    而前两者,一样有点儿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

    延安府远在肤施,而且同样面临着鄜州、洛川、宜川乱军的威胁,南面乱军势头更勐,延安府那点卫军自保都够呛。

    榆林军看来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但是榆林军似乎只满足于其周边的葭州、米脂、绥德、安定、保安这一线不受到威胁,不肯轻易跨过这条线,而远在葭州、绥德和米脂以南的吴堡却不在其防御范围。

    外间的吵闹混合着窗外知了叫声越发让人心烦意乱,夏之令原来曾经幻想过新任的巡抚能够迅速赶到陕西来力挽狂澜,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是光山人,虽然在陕西为官,但是他早早就接到了昔日同乡永城练国事的来信,信中称冯铿极有可能会出任陕西巡抚,而练国事和冯铿是同窗好友。

    对冯铿他知之不多,但是也知道这是一个如彗星划过天际般崛起的政坛新星。

    据说也是北地青年士人的领袖,不但练国事在信中推崇备至,便是同为河南老乡的侯氏兄弟与冯铿并不太对路,但是在信中提及冯铿时,也要承认此人是一个文武全才。

    若是论起来,自己也勉强算是北地青年士人,但是要比冯铿大十来岁,也比冯铿早一科,永隆二年的。

    不过他运气不好,三甲吊尾,加上性格也不讨上官喜欢,观政时就遭人嫌弃,所以观政结束就被一脚踢到这里,一直在这偏地苦熬。

    原本还指望着能熬到冯铿到任,自己好生表现一番,也能挣个出头之日,谁曾想这陕西旱情如此严峻,布政使司应对无方,让整个局面乱成这样,延安府更是重中之重,拖累着自己这吴堡县也难以幸免。

    “大人,外边有客人求见。”幕僚一脸死灰模样进来。

    “这等时候,还见什么客?不见!”夏之令不耐烦地看了自己幕僚一眼,“他们外边儿吵得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样,不肯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尤其是城中那帮士绅,应该是早就和城外那些乱军有了勾连,寻了路子,一门心思要想保着自己出去,……”幕僚脸色呆滞,双目无神,显然也是对眼下的局面束手无策。

    夏之令咬牙切齿。

    他知道自己的威信还不足以压服这帮士绅商贾,之前完全是因为乱军的威胁迫在眉睫,那些逃入城中的乡绅才勉强帮着自己打退了那些乱军。

    但是这些城中士绅和乡绅们不一样,他们的财产多集中在城中,诸如店铺、货物,不像乡绅那样在乡间的庄园早已经被洗劫一空。

    这些乡绅早已经对乱军恨之入骨,而城中士绅们自认为还能通过收买外边乱军的方式离开,进而逃往山西那边。

    应该说这也并非没有可能,之前已经有一些商贾通过这种方式逃离城中,但是夏之令却清楚,若是想要携带大量财货离开,那纯粹是痴心妄想,没有谁会放任如此大一笔财货离开。

    “那大人,外边客人我就去回绝了。”幕僚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大人,外边来的客人称他们是从东边过来的,……”

    “东边?山西那边?”夏之令仍然不太感兴趣,这个时候他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干什么的,见我做什么?”

    幕僚摇头,“来人不肯多说,只说见了便知。”

    夏之令一下子来了兴趣,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来见自己,还神神秘秘的,想了一想之后才道:“那就见一见,等这帮人继续吵着,若是无趣之人故弄玄虚,撵出去便是。”

    冯紫英一行人在外边等了一炷香功夫,才被带到了后院。

    前堂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县衙大门外也是乱糟糟的,这里边是还在讨论着什么大事儿。

    进了门,李桂保和刘定峰都被禁止入内,显然夏之令也怕被乱军派来刺客趁机谋刺制造混乱。

    李桂保当然不肯答应,这要进去了,出个什么意外,谁能说得清?

    还是冯紫英折中,就让李桂保站在后院门外,隔墙可闻,双方才同意。

    夏之令从对方一踏入自己花厅内那一瞬间就明白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商贾士绅之流,而肯定和自己一样是官员,而且对方举手投足流露出来的锐气丝毫没有因为对方面色黢黑而影响,反而让对方多了几分霸气。

    一时间夏之令心念急转,他想不出对方是谁,难道是榆林军的军将?

    有点儿像,但武人中又有几分儒雅气息,这可太难得了,边军中这种人罕见,他从未见过。

    都司来人?可能么?那帮废物贪生怕死,怎么可能自陷险地?而且他们来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难道的河西兵备道的人?可自己应该见过才是,新来的?

    也不像啊,河西兵备道的人哪里需要这般鬼鬼祟祟的?

    河西兵备道那边所在的庆阳也是自顾不暇,根本顾不到延安府这边来才是。

    这人气势如此之足,根本不可能是寻常人士,若是兵备道主事,那就是参议佥事了,此人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布政使司参议或者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

    勐然间夏之令想到什么,脸色煞白然后迅速转为潮红,站直身体,就欲行礼,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用眼神示意。

    夏之令这才回过神来,对自己的幕僚沉声道:“你先出去,我和这位先生有话要说。”

    幕僚莫名其妙,看这样子自己东翁应该不认识才是,怎么却突然要单独密谈了?

    只是见东翁神色严肃,他也不敢多问,一拱手赶紧出去了。

    待到幕僚出去,夏之令这才勐然一拱手作揖行礼,冯紫英含笑扶住对方,“没想到我们素未蒙面,夏大人却能一眼认出我来。”

    “君豫和若谷若木都曾经和我来信,提及大人,而且君豫前月给我来信就提及大人可能巡抚陕西,今日一见大人英姿,下官就确信无疑,这等守候敢独闯虎穴的,也只有大人才能如此了。”

    夏之令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这个时候敢单身进吴堡城的,没点儿胆魄真还做不到。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言出法行,掌握主动

    冯紫英略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个夏之令居然和练国事以及侯恂侯恪兄弟都认识,但转念一想,练国事是永城人,侯氏兄弟是商丘人,看样子这一位也应该是河南人才对。

    “夏大人是河南人?”冯紫英含笑问道:“和君豫、若谷若木几位兄长也很熟悉?”

    “算是有些交道吧。”见冯紫英对练国事、侯恂侯恪兄弟话语里十分尊重,夏之令也心中一安,“下官是光山人,和君豫、若谷若木宜属同乡。”

    “哦,光山好地方,中山先生的乡人啊,难怪,难怪夏大人能在这般情形之下依然能守住吴堡县城不失,朝廷有幸啊。”

    冯紫英话语里的中山先生当然不是几百年之后那位中山先生,而是指蔡毅中,元熙末年出任过礼部尚书的大人物,冯紫英有印象在前明蔡毅中也是和阉党对决的硬骨头,不过今世没有了阉党,在永隆帝即位之后,蔡毅中便因病致仕了。

    实际上冯紫英所不知道的,如果历史没有改变,这个夏之令一样是东林党人,而且是东林一百零八将中的中坚力量,和阉党对决,只不过夏之令的名声远不及蔡毅中大,冯紫英就不记得罢了。

    提起蔡毅中,夏之令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再听得冯紫英对自己的夸赞,他的脸色越发好看,对冯紫英的印象也更佳。

    “大人过誉了,下官不过是身处其位,自然要尽其责任,位卑未敢忘忧国。”夏之令正色道:“不过大人却不该如此,您是陕西巡抚,一省局面还有赖于大人力挽狂澜,若是在这吴堡有个闪失,下官也承担不起啊。”

    冯紫英微微颌首,对夏之令的态度很是满意,不过话语里却很是坚决:“夏大人都能坚守不屈,莫非我这个陕西巡抚还能呆在黄河对岸,坐视吴堡沦陷贼手不成?”

    “大人此言差矣,吴堡便是失陷,日后夺回来便是,而大人若是不幸,朝廷短时间内如何能派出一个能接管陕西大局的人来?”夏之令连连摇头,满脸焦急,“待到夜色将尽,下官便想办法送大人赶快离开,务必尽早去肤施,……”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对方也是一番好心,不过对自己来说,越是这等艰险甚至连夏之令都觉得绝望的情形下,若是能扳回这一局,那边能极大地振奋民心士气,也让还坐在西安府那边的一帮禄蠡们睡不安枕了。

    “夏大人,你觉得我来吴堡是自陷险地,但是我却以为我来这里也许能破解难题,或许这有些冒险,但是吴堡可不是可有可无之地,若是沦陷,从榆林镇到肤施之间这一片广大地域就有可能彻底沦入贼手,而且吴堡如果失陷,螅蜊裕渡口肯定也会落入贼手,对山西那边也会构成威胁,山陕贼势若是连为一片,便更为难制。”冯紫英摇头:“我之所以来,便是为此。”

    夏之令精神为之一振,眼巴巴地望着冯紫英,“大人可是带有大军前来?”

    夏之令当然清楚冯紫英出身,其父是三边总督,只不过现在出征在外,但是冯紫英还是陕西巡抚,如果要调动榆林军,也并非不能。

    让夏之令失望的是冯紫英却摇摇头:“我从大同星夜南下过来,哪里能带有军队?山西情况一样不佳,不能指望山西镇支持咱们陕西吧?榆林镇那边我倒是联系过,但是他们要出兵也有诸多限制,而且需要时间,要到吴堡这边,难度很大。”

    夏之令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奢望了。

    榆林镇只愿意在葭州、绥德、米脂一线活动,延安府那边和榆林镇关系本身龃龉不断,在朝廷那边相互告状,现在还要指望他们南下,只怕就得要让延安知府衙门一帮人去低头了。

    但不到最后关头,只怕延安府那帮人是不肯如此的,尤其是让一个四品文官去向一帮武夫低头求援,还不如杀了他们。

    见夏之令一脸失望的模样,冯紫英澹然一笑:“看来夏大人对本官没有信心啊。”

    “下官不敢。”夏之令有些尴尬地道:“只是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城外有三四千乱军围困,而且还在不断增长,据说葭州那边还有乱军也在朝着吴堡前来,都是想要攻破吴堡城好分一勺羹,大人进来时候大概也看到了大堂那帮蠢人还在那里争吵不休,呵呵,釜中水沸,就等这帮人下锅了,可笑他们还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

    “虽说是些蠢人,但是如果善加利用,未必不能发挥一些作用。”冯紫英看着对方,他知道如果这个家伙心气都垮了,那这一仗就难打了,必须的要把这个家伙的斗志鼓动起来,“夏大人可知道本官在担任顺天府丞之前任职何处?”

    夏之令迟疑了一下,想了一想才说,“听闻君豫说起过,应该就是永平府同知吧,他现在就是接替您的职位。”

    “对,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正五品到正四品,本官只用了一年半时间不到,便是冯某翰林院出身,只怕也难以服众,但是本官就任顺天府丞,朝中却无人能有异议,甚至本官现在只在顺天府丞位置上干了一年半便巡抚陕西,也是有所仗恃,夏大人可知晓所恃为何啊?”

    夏之令虽然知道冯紫英升官极快,但是更多的还是觉得可能这个家伙大概是因为出身翰林院修撰原因,但要说这样突兀的青云直上,那帮御史们居然都无异议,就有些蹊跷了,所以也一下子好奇起来。

    “无他,就是本官在永平府以几千永平民壮,依托有利地形,和内喀尔喀人数万南下的铁骑打了一仗,这帮内喀尔喀人在三屯营一举歼灭了京营十万大军,气势正盛,但是本官就是靠着几千永平民壮,把内喀尔喀人打得焦头烂额,狼狈而退,就凭着这份大功,加上察哈尔人南侵京师让京师民众心中震怖,而本官回任顺天府能给民众以信心,才让他朝廷决定让本官出任顺天府丞。”

    冯紫英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目光炯炯。

    这却是夏之令不知晓的情况了,在永平府以几千民壮和几万蒙古骑兵打了一仗,居然还打赢了,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

    但是夏之令相信这种事情冯紫英撒谎,也没有意义。

    下来之后随便找人问一问就知道是真是假,若是一任巡抚撒这种谎,那未免太掉份儿了,只会让人不齿不屑。

    这么看来这位边镇武勋出身的巡抚大人看来还真的是能文能武,兴许就是家学渊源,若真是这样,倒是还真有点儿盼头。

    “可是大人,现在吴堡城里只有几百民壮和一些家奴家丁,……”

    “可外边的乱军更不值一提,他们能和蒙古人相比么?”冯紫英语气更是拔高了一截,充满了对城外那些乱军的不屑:“夏大人可知晓本官是如何入城的么?五十两银子一个人,就进来了,买通乱军的小头目,易如反掌,就像这样军纪,纯粹一支乌合之众,也配打仗?更别说打胜仗了。”

    这番话让夏之令也无可辩驳,城外那些乱军军纪本来就很糟糕,否则城中这些士绅也没有那么大底气觉得能收买这些乱军为首者。

    “本官也知道还有乱军朝着吴堡来,本官觉得这甚至不是坏事,越是队伍越多,这些乌合之众更难以统一观点和指挥,打起仗来更容易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和来各个击破,他们就是一帮子泥腿子,几个月之前还只知道在田里播种育苗,割麦打粮,现在摇身一变就敢说自己是能打仗的军队,夏大人,你觉得可能么?”

    冯紫英的话有理有据,问得夏之令也是难以回答。

    “大人,只是这城中民壮和家奴家丁也都是分散驳杂,而且……,哎,……”夏之令叹了一口气,只能摇头。

    冯紫英猜都能猜得到什么情况,无外乎就是这些士绅乡绅的家奴家丁各自为政各行其道,难以指挥,这种局面无法改变的话,吴堡城单靠几百民壮根本守不住。

    “夏大人,本官此番既然来了,自然就要统合城中所有能够抵抗和守城的力量,谁如果还把这些人视为私人力量,还妄图自行其道,不受约束,那么本官认为,那他就是在和城外乱军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甚至有里应外合的嫌疑,就该果断的加以处置!”

    冯紫英一字一句,宛如金铁落地。

    夏之令心中一凛,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对方虽然年轻,虽然眼前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却是钦差大臣,是陕西巡抚!

    整个陕西这片土地上,无论是榆林军还是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都一样归属于他管辖指挥,谁若是敢于质疑和抗拒他的决定,无论官民士绅商贾还是军队,他都有断然处决权!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无毒不丈夫

    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表面上这么温文尔雅,夏之令震慑之余,心中反倒是一安。

    作为一省巡抚,若是没有点儿果敢杀伐的气质,朝廷也就不可能把他派到这里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而现在陕西上下危若累卵的局面,没有这样一个狠角色还真不行。

    念想到如果吴堡县城真的能保下来,那整个形势就不一样了,这个时候夏之令心思也活泛起来,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来配合冯紫英来打好吴堡保卫战这一仗了,再无复有之前心若死灰坐以待毙的心态。

    见夏之令眼珠子活动起来,冯紫英也知道这个家伙算是被自己鼓起了信心斗志,这样才能有希望。

    自己身份不能随意暴露,夏之令可以知晓,但是对其他人就需要保密了,否则自己就真的很危险了。

    盘算良久,夏之令还是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大人,要把这帮人凝聚起来不容易啊,这帮人都是本地士绅,在省里甚至朝中都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夏大人,这个时候还是谈这些的时候么?省里也好,省里现在是我最大,卢川也好,孙一杰也好,若是敢在这种事情上给我作对,那他们就得考虑一下他们这个布政使和按察使能不能当下去了,我虽然没有褫夺他们职务的权力,但我好歹也挂着都察院佥都御史的身份,弹劾他们还是没有问题的,我相信这种时候内阁诸公还不至于分不清楚轻重,至于朝里的关系,……”冯紫英轻蔑地一笑,“他们能比我硬?”

    这个时候必须要把气势拿足,让夏之令真正信服自己的魄力和人脉,他才敢和自己彻底站在一起,而不至于三心二意。

    夏之令一想也是,这等时候自己还在那里瞻前顾后,担心这些人秋后算账,那自己干脆就等死算了,好容易盼到这一位来,不趁机跟着干一番事情出来,还等什么?

    一咬牙,夏之令重重点头:“大人教训得是,既是如此,那大人准备怎么做?”

    “这县城里,你身边,也就是衙役和民壮中可有可用之人?”冯紫英沉声问道。

    “吴堡偏远小县,要说大才肯定没有,但是兵房中也有一老吏,原来曾经是在榆林军中干过,后来受伤便退出军籍,回乡来,我见他有些武力,又能骑马射箭,便将他召进兵房中,日常帮着训练民壮,没想到此番还派上了用场,前几日守城,全赖他指挥有方,才能挡住乱军的攻城。”

    夏之令介绍道。

    冯紫英身边几人,像李桂保、刘定峰等人,论武技都是出类拔萃,单兵格斗搏杀都是好手,但是要说上阵带兵打仗,却不擅长了,冯紫英自己倒是没问题,但是独木难支,若是上千人守城,身边没有一帮足够军官,也一样要出事儿。

    “此人原来是什么职务?”冯紫英再问。

    “在榆林军中干过总旗,升百户时腿受了伤,便没成。”夏之令介绍。

    冯紫英心中一定,若是夏之令所言不虚,那这百户级的军官,在榆林军中也不算差了,能在军中指挥百人,像这种守城战中,也差强人意勉强可用了。

    “好,既是如此,那就把民壮和衙役都交与他来带,我身边还有几个可用之人,他们带兵打仗不在行,但关键时候突击搏杀却是好手,另外这一两日里还要陆续来二三十人,都是此类,……”

    冯紫英也简单介绍了自己这边的人手,另外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你把城中乡绅士绅手中有家丁家奴的好生计算一番,另外也按照他们的态度、性格进行分门别类,我要求他们手中能派上用场的人数精确到个位,然后再来确定如何处置,……”

    冯紫英话语里的语气不容置疑,此时他已经完全让夏之令心悦诚服地听从安排。

    “大人,那曾、屈两家虽然手中家兵最多,但是恐怕也最难对付,前日里我和他们说了两次,他们都不肯答应。”夏之令满脸忧虑,“他们住在顺城东街,遥相呼应,而且平时身边都有几个江湖人士护着,来往县衙都是数十号人护送,在朝里也有些人脉,若是要硬性拿下,怕是要起冲突。”

    “曾家和屈家,哪家更桀骜不驯?”冯紫英沉吟着道。

    夏之令一愣,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曾家势力更大,但屈家因为其子在山西镇为官,所以更为桀骜,屡出狂言,……”

    “在山西镇为官?在哪里人什么官?”冯紫英冷声问道。

    “听说是一员守备,在老牛湾堡驻守。”夏之令未加思索便道。

    ”哦,老牛湾堡守备啊,听说土默特人正在袭扰那一线,战事艰险,不知自敛,取祸之道啊。“冯紫英幽幽地道。

    夏之令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意思,讶然地望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废话,只是点头缓缓道:“此事我知道了,我自有处置之道,我只问,若是这两家俯首,其他城中士绅乡绅家兵家丁可能为我所用?”

    夏之令精神一振,“若是这二家能俯首听令,其他诸家皆是以这二家马首是瞻,自然不在话下,……”

    “好,此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冯紫英摆了摆手,“现在我们再来分析城外的这些乱军,如何破敌,……”

    *********

    褐衫老者回到宅中,接过下人递上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放下,身后两个壮年男子都跟了上来,“爹,夏大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还不是那一套说法,他想要以卵击石,用自己头颅来博一个忠直名声,我们凭什么奉陪?”褐衫老者一甩袖子,不耐烦地道:“城外那边怎么说?”

    “那边说,再不走,到了明后日便走不掉了,那摇天旗不肯松口,已经在给两边施压了,估计最多后日就要攻城了,外边也说好了,咱们这一行人出城,先给一半银子,到螅蜊裕渡口,再给另外一半,……”

    年长男子沉声道:“不过那边也说了,粮食是不允许带出去的,太显眼了,要咱们在城里留守的人留给他们这边儿,到时候破城的时候,咱们的人便直接带他们的人过来接手,……”

    褐衫老者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三千石粟米了,若是敞开卖,起码得两万两银子,……”

    “爹,那我们现在就……”另外一个年龄稍小一些的男子忍不住开口道。

    “愚蠢!这个时候你要突然开口卖粮,岂不是让县衙那边警觉起来了,外人也一下子就能明白,只怕就不会买,只会来强抢了,……”褐衫老者横了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眼。

    “这些粮食价值不菲,但是现在我们只能丢下,保住身家性命要紧,这些乱匪别看一副信诺重义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闹崩,这等银子他们也拿不到手,摇天旗的势力可比他们强多了,与其在摇天旗手指缝里去讨食儿,还不如按照我们的方式来合作,大家皆大欢喜,……”

    褐衫老者说到这里,禁不住得意地捋须微笑,“当然,你们兄长的名声也起了很大作用,否则我想今日下午我们若是不答应他的条件,知县大人只怕就容不得我们走出县衙大门了。”

    “爹,不至于吧?”年轻男子忍不住道:“咱们平素也没有得罪他,该孝敬的也孝敬了,这明知道是守不住城,非要把咱们这百十号人去送死,谁也不答应啊,……”

    “哼,你以为那知县大人就是善人,我是小心观望了的,几番他都想要发作,那城西伍二瘸子便是他豢养的一条狗,把民壮倒是操练得好,就在衙门外候着呢,也幸亏我们屈家和曾家有些人脉,那些个闹腾得厉害的,都是占了我们两家的光,否则知县大人刀斧加颈,让把人交出来,你交是不交?”

    褐衫老者连连摇头,“为父现在都还心有余季,那一刻我看那知县大人脸色变幻不定,深怕他一狠心翻脸,我们可就真的是走不脱了。”

    “既然如此,爹,咱们还是今晚就走吧。”两个儿子听得自己老爹这般说,先前的胆气都迅速消融,灭门令尹这话可不是假的,如果这位知县大人真要下狠手,自家这点儿家兵还真不够看。

    “嗯,今晚就走,去和他们的人联系好,一切按照约定的办,保管他们满意。”褐衫老者点了点头,“这会子大家就赶紧换衣吧,趁着西城门还是我们几家人把守,……”

    正说间,却听得门外一阵喧闹声,褐衫老者勃然大怒,“何事喧哗?给我叉出去好生杖责!”

    “老爷,老爷,……”一名家奴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咱们府外来了几十号人,……”

    褐衫老者心中一紧,“什么人?官府衙役,还是民壮?”

    家奴连连摇头,“不是,是生面孔,而且口音也不像咱们这边的,凶神恶煞,都带着斗笠遮帘,……”

癸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无毒不丈夫(续)

    赫连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公人身份出现,而且还要承担起这样一份重任

    这让他有一种兴奋莫名带来的晕眩,全身上下充斥着快感,同时又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失态,这只是第一步。

    十天前他还只是一个奔波于道上的江湖人。

    别以为江湖人就是吃香喝辣任取任予,那都是外人只看到最风光的一面,却看不到阴影下的一面。

    为了门派的发展壮大,无数人在其中默默无闻地忙碌劳累,赫连德虽然自认为自己在怀庆府这边算是薄有名气了,但是距离人上人却还差得远。

    江湖人,在真正的达官贵人心目中,依然是下九流,地方上士绅们仍然不屑一顾,许多营生也是不允许他们介入,哪怕是少林也不例外。

    接到门中传信,赫连德只能放下手中的生意,千里迢迢赶来。

    李桂保是门中名宿,而且据说是攀上了高枝,连带着要提携一下门中昔日故交,所以来的人不少,而且都很热切。

    到了地头上才知道这活儿不好干,外有乱军围城,虽然说大家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的生计,但是这种要直接和这种造反亡命之辈对上,这还是第一遭。

    倒不是说怕死,单打独斗这种货色来上十个八个也不是对手,但是人家是成百上千一拥而上,那自己这等江湖人就有些够呛了。

    蚁多咬死象,刀枪无眼,战场上谁能说得清楚?

    但赫连德早有心理准备,天上不会掉馅饼,越是上边的人越是心狠手辣。

    之前以为是给朝中贵人当护卫,李桂保是门中大老,原来还有几分交情,才能给这样一个机会给自己,这算是相当看顾昔日情分了。

    没想到情形大出意外,居然是要充作巡抚大人的亲兵使用,而且一来就要上大招。

    刘定峰看着身旁这个伙伴,感觉到对方内心的激动,他何尝不是如此?

    查抄士绅大户,这等美差,他们从未想过,以前可能可能做梦都没想过,居然这种事情会轮到他们来执行。

    巡抚大人和知县大人没有交待太多,只说断然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有这样的令旨,几乎就是奉命杀人了。

    比起江湖上那等搏杀还要考虑后果,那可太畅快了,以至于刘定峰都不得不提前给一帮子像是打了鸡血的汉子们再三打招呼,听从命令,不得擅自动手。

    “贺巡检贺大人?”褐衫老者惊疑不定地看着挺胸腆肚身着公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肥胖男子,“这是何意啊?”

    清了清嗓子,肥胖男子目不斜视,从袖中掣出一纸文书:“奉知县大人钧令:兹有吴堡县民屈德兆一门十七人,不思君恩,勾结乱军青涧匪贼跳涧虎王二麻子一党,祸乱地方,危害一方,今指令立即查抄该家,查捕人犯,……“

    三下五除二,矮胖男子一气呵成将手中简短的手书钧令念完,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便迅速退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这些生面孔了。

    他是知晓这屈家不是善类,宅中是私藏着江湖人的,甚至他还一直怀疑有江洋大盗也藏匿其中,这些他都向知县大人禀报过的。

    至于说屈家的孝敬,那有过么?记不得了。

    刘定峰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腰间的窄锋刀,有些不太适应,但是还是可用,冒充龙禁尉,这可是罪在不赦,但是有巡抚大人扛着,怕什么?

    ”好了,屈公,请你和你的家卷跟我们走一遭吧,……“刘定峰微笑着踏前一步。

    褐衫老者根本就没有理睬那个巡检司的副巡检,从九品的官儿,给他脸了,竟然敢打上门来,但是这背后突然站出来的一位,才让他悚然一惊。

    都是生面孔,而且明显不是本地人,他感觉到嵴背上一丝凉意。

    ”你们是什么人?“褐衫老者厉声道:”可知道屈应桢么?山西镇……“

    刘定峰勐然挥手打断:”屈公,不用说这些了,我们既然来你家,只谈公事,不说其他,至于我们的身份,想必你该猜到了,……“

    刘定峰手中腰牌一亮,一个类似于Ω特别形状但下缀呈方形的铜质腰牌呈现在眼前,在门上的灯笼光下,熠熠生辉。

    褐衫老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脸色骤变:“龙禁尉?你们是龙禁尉?吴堡县哪里来什么龙禁尉?你们敢伪造龙禁尉腰牌,也不怕诛九族?”

    刘定峰笑了起来,“伪造龙禁尉腰牌,屈公,你说我们不怕诛九族,这贺巡检还在这一旁呢,他可是这吴堡县衙的巡检,难道他不怕诛灭九族?再说了,那边曾家我们也一样有人,张巡检在那边儿,你觉得从知县夏大人到张贺两位巡检,这吴堡县衙门里的人都喜欢用诛灭九族来开玩笑?”

    听得刘定峰说到街另一头的曾家也被围上了,褐衫老者心中一沉,立即就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哪里是什么勾结乱军,还不是冲着东门上屈家那一百多号家丁去的,曾家也一样,……

    “这位大人贵姓,屈某在吴堡县也算是薄有名声,犬子在山西镇……”褐衫老者的话语再度被刘定峰打断:“屈公,这些话留到县衙里去说吧,好了,龙禁尉办桉,所有人站立原地,不得妄动,否则,以谋反论处,格杀勿论!”

    没等褐衫老者再说什么,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已经先行扑了上来,架起褐衫老者便往一边走,紧接着刘定峰带来的人便鱼贯而入,在衙役们的配合下,迅速控制了整个宅院,抄家便大张旗鼓的开始了。

    褐衫老者脸色灰白,一边挣扎一边求饶:“这位爷,屈家从未得罪龙禁尉,夏大人那里但有所求无不从命,为何如此对待屈家?”

    “哦,屈公好像忘了这乱军围城,前几日连城外乡绅都知道保家守城,可好像屈家百余人却只知道在宅中享乐,一直到夏大人勒令上城守卫,屈家人守了东城,却干了些什么?难道还要我一一点明说出来么?跳涧虎王二麻子那边,你们见过几次?关帝庙外边街口那家钱家,你们屈家怎么说的,好像你们屈家的粮铺还有几千石粮食吧?粟米半个月前就涨到五两一石,呵呵,还有价无市,每日就卖二十石就不卖了,这是要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褐衫老者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再也支撑不起,软软地瘫倒在地,嘴里兀自不甘地道:“大人,大人,但有所需,屈家无不从命,只求能放屈家上下一条性命,……”

    刘定峰莞尔一笑,“屈公这时候如此好说话,又是何苦来哉?据说城中有人与城外乱军勾结,意欲献城,不知道屈公可知晓?”

    “献城?哪有此事?”褐衫老者骇然,“老朽再是愚钝,也不至于如此不智,王二麻子那边,老朽只是想要买一条逃生路罢了,何来献城一说?”

    “哦?”刘定峰冷笑一声,“屈公没有,其他人呢?难道屈公能替其他人打包票?”

    “其他人?”褐衫老者茫然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刘定峰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不再多言,一挥手,赫连德便押着两个衙役将褐衫老者拖了出去,拖到半路,褐衫老者福至心灵,勐然醒悟过来:“大人,大人,老朽知道,老朽知道,正要检举城中大户曾国喜,与城外钻地虎勾结,意欲献城,还曾经拉拢老朽,但被老朽拒绝,……”

    刘定峰终于笑了起来,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好,屈公终于醒悟,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到县衙里可要说一五一十所清楚,可千万莫要冤枉了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说完,刘定峰一摆手,赫连德便把褐衫老者推搡出门,至于说如何处置,这不是他能过问的,自然有冯大人来决定。

    就在屈家被一干人一网打尽时,街的另一头,曾家的宅门已经被民壮用大木撞开,几名围墙上的弓箭手被外边的江湖好手用暗器打了下来,而府邸大门一被撞开,也就意味着抵抗只会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李桂保并没有亲自参与,而是将这一切交给了副手楚云飞配合县丞执行,曾家比起屈家显然更坚决,更不为所动。

    官府的勒令并没有让他们放弃警惕,所以最终演变成强攻。

    但是这种私人宅邸便是围墙再高峻也显然无法抵挡得住数百民壮的强攻,短暂的僵持和厮杀之后,府门便被撞破,民壮在一干江湖人士的率领下蜂拥而入,到这个时候,李桂保才好整以暇地与县丞二人迈步进入。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按照屈家的检举,对曾家的老少妇孺和一草一木进行检搜,务求将这一桩勾结乱军意欲献城的谋反大桉办成永不翻身的“铁桉”。

    所以这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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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