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八十四节 一抹暖色,复杂可卿
冯紫英把史湘云送走时,史湘云已经再无复有之前的消沉沮丧,取而代之的是振奋和充满期盼。
这等情形下,冯紫英自然也要好生抚慰一番,女孩子处于这种情形下往往都是最为渴望情郎爱抚温存的,冯紫英当然不会让丽人失望。
至于说再想要更进一步,想一想也不可能,冯紫英还不至于乘人之危,反正迟早也是自己的人,他并不担心。
倒是和秦可卿的对话颇有意思。
“真没想到会是你来看我。”秦可卿目光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讥讽,“怎么,是听说了我和贾蓉和离了?”
冯紫英皱起眉头,“贾蓉与你和离之事无关紧要,也不影响什么,倒是你自己怎么想的?”
秦可卿装出有些惊讶的模样扬扬眉,“我怎么想有用么?朝廷不是就这么毫无顾忌毫无理由地对待我了么?人的出身就能决定一辈子的命运,好运轮不到我,但是厄运却是始终伴随我,以前我不明白,但是现在我好像大略知晓一些了,呵呵,何去何从,又有何意义?真的是有点儿迷茫啊。”
冯紫英也很惊讶于此时秦可卿的巨大变化。
虽然当年在荣国府时秦可卿向自己提出了一些要求,但是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掺和这等事情,到后来他更不愿意去趟这趟浑水,秦可卿也是想尽办法想要搞明白她自己的身世,只不过真正知晓的却都不肯告知她,一直到贾家出事。
只不过这个时候她知晓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义忠亲王,英妃,太上皇,贾敬、贾珍、贾蓉,秦业,这一重重复杂的关系慢慢清晰起来,可最终的结果对于她来说,却始终是阴霾笼罩。
对于秦可卿发出的感慨,冯紫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见秦可卿有多大意义。
或许是当初拒绝了秦可卿的求助有些遗憾和内疚?
又或者很想了解探索一下这个身世离奇却又命运多舛的女子内心真实想法?
亦或是《红楼梦》书中这个本该早就逝去的女子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了命运,让他有一种更深度的来改变对方的命运的冲动?
打破樊笼,改变历史,一切由自己来书写,好像这种恣意放纵的舒畅感的确很容易让人生出无所顾忌的念头。
或许就是这几种心思念头纠合在一起,才会让自己来见一见这个秦可卿吧。
但这个女人的表现也让自己觉得不虚此行了。
“看来你是知晓一些了,不过我也赞同你最后说的,那都不重要,也没有多大意义了,大人物的一些小举动都能给小人物带来种种困扰和烦恼,有时候就要学会自我调适,丢开那些东西,坦然面对现实,未必就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鸡汤灌起来,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究竟有多大意义,反正就是这种玄玄乎乎半真半假神神秘秘的半截子话,反而能让这类人无形脑补,自己往自己想要的目的去联想就行了。
这一点上,冯紫英相信以自己的身份和气势,是足以碾压对方的了。
星眸闪烁,秦可卿沉吟咀嚼着冯紫英这一番话语,没一句好像都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像是在替自己指点迷津,又像是在劝戒提醒自己,这让她时而清醒,时而迷惘。
“冯大人,你这可是在安慰我鼓励我么?”秦可卿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出意味。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冯紫英注视着对方:“江南平定,天下太平,我相信朝廷对你也会有一个妥善的安排处理,只是现在若是随意放你出去,反倒可能被人利用,甚至给你自身带来麻烦和危险,……”
“所以我就只能呆在这诏狱里边?”秦可卿反问道。
这一句话把冯紫英问得有些不好回答,顿了一顿才道:“也不一定,朝廷自有考虑,相信很快会有一个结果出来,但我以为你无论是在狱中还是在外,都还是需要谨慎仔细为上,莫要轻易相信人言。”
秦可卿瞥了一眼冯紫英,轻轻哼了一声,“我还不至于那么幼稚,从秦家到贾家这样懵懵懂懂这么多年,无人问津,这等时候如果还有人来说三道四,还不够说明问题?那只能说明他们的愚蠢了。”
冯紫英发现自己还真的有些低看了这一位。
之前他更多地是把对方视为一个处于迷途中不知所措的失落女子,但现在看来对方已经成功地从她自己迷乱的身世中带来的彷徨中走了出来,而且其坚强和自信程度远胜于其他人,相比之下自己一直认为应该十分坚强的史湘云却远不及这个秦可卿。
对方对贾蓉的和离,对于贾家的再无瓜葛,甚至对自己身世的看澹,都让冯紫英十分惊奇,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步,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倒是我多虑了,对你的平静和理性我很惊讶和佩服,还是那句话,朝廷会给你一个合理的安排,也希望你莫要自误。“冯紫英起身,似乎是又思索了一下,才道:”我即将远赴陕西,但是京中府邸里也有人,若是你出来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上门去便是,鸳鸯你也是熟悉的,找她就行,她会尽力给你帮助。“
一直到冯紫英的背影消失,秦可卿的目光才慢慢收回。
今日这个男人的到来让她很是惊异,她一直以为这个男人是个貌似威勐其实胆怯的角色,但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更多的不愿意去掺和他认为不值得的事情,他在规划着他自己的目标追求。
今日他来,话里话外的提醒也算是好意,只是自己的路究竟会如何走下去,秦可卿内心仍然没有底儿,倒是这个男人的到来给自己枯冷的心底带来了一抹暖色。
这个男人却和王熙凤有了私情,秦可卿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与王熙凤的交情,更不清楚自己早就从王熙凤那里观察到了些许端倪吧。
癸字卷 第八十五节 张师到来,补虚固基
吏部的文书一发出,冯紫英正式出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的事情就正式公之于众了。
按照朝廷惯例,五日内就需要奉旨启程上路,哪怕你第一日只走十里路出城,那也算是上路了。
虽然这个消息早就在京师城中传开了,但是那毕竟是在朝中和城里边消息灵通人士流传,而现在,《今日新闻》的刊载了这一消息,也意味着顺天府丞之位发生易替,王洽取代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这个消息甚至比邹元标出任空缺已久的顺天府尹还引人瞩目。
在吏部去接受了任命,冯紫英又分别内阁、兵部、户部、都察院走了一遭,这也算是形式。
内阁诸公集体谈话,虽然是老生常谈,该谈的在之前冯紫英已经分别拜访,领受了意图,但还得要在形式上过一遍。
至于兵部、户部、都察院,这是关系到去陕西的任务能不能完成,哪怕之前谈得再好,也需要在一一敲定。
兵部和户部那里没有太多意外,该得到承诺早就给了,但在都察院那里面见张景秋时,张景秋却给了一些暗示。
宋宪可以获准出任东城兵马司指挥。
看样子周培盛已经将合作意愿传递给了张景秋,张景秋给了正面的回应。
无论张景秋内心怎么想,但他先天就被打上了帝党的烙印,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甚至湖广士人群体都不太接受他。
这朝中一个是他,一个是礼部尚书顾秉谦,都属于此类,那么要想继续在朝中挣扎求存,那么就必须要学会隐忍妥协,乃至合作。
自己和郭沁筠的走近大概也让张景秋大感意外。
虽然郭沁筠和他有着亲戚关系,但是估计他也不看好恭王能上位,所以才会一直对郭沁筠的要求置之不理。
但现在他不能无视这种意外出现,自己的出手,也许让他觉察到了朝中的局面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要不被彻底边缘化,那么他也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宋宪出任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也许就是一个不露行迹的第一不合作。
东城兵马司指挥在大老们心目中无足挂齿,但对冯紫英来说确很重要。
一方面他向宋宪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兑现了承诺,足以赢得多方的效忠。
另一方面,自己对京中的影响力控制力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继续维系,这才是最关键的,它能确保自己日后重返京师后不至于出现断档期。
在都察院的意外收获让冯紫英心情好了许多,而且这也意味着自己可以在陕西的施政可以获得都察院张景秋和乔应甲两位大老的集体背书了。
不要小看这一点,对于陕西地方官场来说,自己这个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身份远比兵部右侍郎更具威慑力,而得到了张景秋和乔应甲的支持,陕西官场几乎就无人敢和自己掰腕子了,便是卢川和孙一杰也不行。
不过这一点要体现出来,还需要自己在陕西去之后用手段来加以证明,只有当自己的决定遭到一些官员质疑和反对进而向朝廷传递时,都察院的反应就会让他们清醒过来,那个时候就会明白朝廷的决心。
回到家中,还没有进院子,就见到瑞祥跑出来:“爷,张仙师到了。”
冯紫英大喜过望。
张师这一走就是经年,自己都有几年没见着了?
真正身畔女人环绕太多,冯紫英才算是感受到这份沉甸甸地压力。
原来还仗着自己年轻身强力壮,而且多少也从张师那里习得几分养精蓄锐的手段,自认为应付裕如,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感觉到有些吃不消了。
是什么时候感觉到有些潜在压力的?应该是在王熙凤身上吧?
冯紫英回忆着,虽然和王熙凤恩爱欢好的次数不算多,但是那食髄滋味的感觉却让自己甘之若饴,欲罢不能,但那时候只有王熙凤一个人,而且也不能经常去,所以更多的还是窃喜能得这样一个尤物。
虽然娶了好几房,媵妾贴身丫鬟亦是不少,但冯紫英自认为自己都能降服得住,便是司棋这种平素咋咋呼呼,其实人菜瘾大的,一样在床榻间被自己弄得服服帖贴。
可从妙玉开始,紧接着来了一个元春,冯紫英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
尤其是想到妙玉这是要跟自己去陕西的,再加上一个一门心思要借着陕西这一趟机会怀孕生子的宝琴,这如狼似虎刮骨吸髓的,若是没有点儿手段应对,自己这一趟还真的就成了“任重道远”了。
特别是在经历了与郭沁筠的那一夕欢好之后,冯紫英深刻意识到自己要想做人上人,要想真正无所顾忌地体会这个时代的美好生活,那这方面就必须得未雨绸缪,“固本强基”才是王道。
看着花厅里端坐的张师,依然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架势,几年时光飞逝,几乎没给他带来任何变化,甚至连额际眼角的皱纹都没有多一条,那清亮如故的眼神和乌黑发亮的道士髻,似乎由内到外地绽放着勃勃气机。
“张师!”冯紫英疾步而入,深深一鞠躬作揖。
“唔,起来吧,我从河南过来,见过令尊了。”道人上下打量着冯紫英,眼角多了几分欣慰,“现在要巡抚陕西了,这一趟可不比其他,三月份我从陕西过,那里情况很糟糕,只怕这也是朝廷有意这般安排,让你去磨砺一番吧。”
冯紫英行礼完毕,坐在了道人下手,浅笑着应答:“哪里都不容易,陕西局面不好,弟子也不是没经历过那般磨难,所以更愿意去尝试一下,……”
道人满意点头,“有这份信心就好,那边疙瘩瘟蔓延,也需要作坊防范,不可小觑。”
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弟子,虽说只是传授了医道这方面的术业,但一业相授,那也是师,他出人头地,自己当老师的一样脸上有光。
“疙瘩瘟弟子倒是不怕,张师肯定有安排,而且弟子身健体强,那疙瘩瘟主要还是侵袭身虚体弱者,……”冯紫英接上话。
“也未必,疙瘩瘟的病理为师也还没有探究明白,但是的确体弱者易患,但亦有身体强健者被染,所以倒也不可一概而论,你莫要大意。”道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冯紫英,微微蹙眉,“为师观你面相,怎么面色不佳,你近日莫非没有节制,过于沉溺房事?那也不该啊,……”
道人有些疑惑,冯紫英得了自己传授,包括洞玄子十三经张氏集注也是自己专门有针对性地精研所得,就是知晓自己这个弟子命缠桃花,冯紫英也修习有些年头了,如何会有这般景象?论理冯紫英便是三妻四妾也不影响才对。
他长房二房娶了之后好像都没见有什么异样,难道这三房还有古怪了?可那林公之女自己也见过,不像是那等身具特质之人,当然人不可貌相,有些人单凭面相也是看不出来的。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一眼就被张师看出了虚实,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在花厅中只有师徒二人,都是知根知底,所以冯紫英也没有避讳,苦笑着道:“弟子近期本来就事务繁忙,加上这房事一道有些不节制,……”
道人打断冯紫英话头,摇摇头:“这不是沉溺房事的缘故,你的身体为师知晓,你一门三房,令尊令堂希望你早些有男嗣好体冯家延续香火也很正常,可是你这印堂青暗,双颊泛白,明显就是精薄体透肾水虚减的迹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冯紫英被道人一语中的,问得张口结舌,这等阴私虽说不必避讳张师,但是却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见冯紫英有些尴尬的模样,道人也知道多半是些不好言明的阴私,这大家族里边少不了有这些,他也见得多了,并不在意,自顾自地道:“论理为师不该问你这等事情,但为师需要知晓病根和表现,你只管道来,为师自然守口如瓶,不会与你父母说。”
冯紫英略一思索便把情形说了,不过他也只说了两个妇人和自己两个妾室,王熙凤和郭沁筠算是两个妇人,而贾元春和妙玉都是黄花处子,他便以妾室隐代,倒也说得过去。
道人倒是不在意这些,这女人中本身就有特质,只是自己这个弟子之前也有不少女人了,却一个没遇上,现在一下子就遇上四个,而且还有两个是妇人,在他看来实在有些蹊跷,莫不是上了别人的套,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冯紫英欲辩不能,这怎么来解释?
元春和郭沁筠,这身份能说么?王熙凤倒是可以说,反正就是一个和离妇人罢了,妙玉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自己实打实妾室。
吞吞吐吐说了半晌,才算是把大体情况说清楚,道人也觉得冯紫英能遇上这等奇事可谓罕见了,平常妇人三五千也未必能碰上一个,冯紫英却能一两年里碰上四个,难怪他起疑。
癸字卷 第八十六节 鸳鸯交颈,过往今昔
仔细询问了冯紫英现在的状况,道人才稍稍放心。
也就是这段时间有些不节制,本身就遇上了这等天赋异禀的妇人,又如饥似渴的旦旦而伐,肯定身体有些吃不消,不过并未伤及根本。
毕竟冯紫英年轻,身体本钱从八岁就开始筑基下来就十分厚实,而且冯紫英都是十六岁之后才破身,远比那些大户人家不到十四岁就开始恣意妄为强得多,虽说现在身畔女人多了一些,但这年头的大户人家子弟哪个不是身边一大堆女人,冯紫英还算是比较收敛的,不好男风。
“紫英,我教授你的吐纳之术可还一直在每日坚持?”道人问道。
“张师,这平素忙起来,有时候难免就疏忽了,不过基本上一个月还是能坚持二十日以上的。”冯紫英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答道。
女人多了,而且身边女人都盼着早日怀孕,所以这努力耕耘也就免不了要“晨练”一番,这一耽搁,早间的吐纳习练就免不了要耽搁了。
道人点点头,一月能有二十次,也算是不错了,大户人家子弟能这般坚持,难能可贵了,只要一直这样下去,这本元还能稳得住,不至于因为年龄增长和房事太频繁损耗太大。
“那起床后的养生五禽戏呢?”道人又问。
冯紫英汗颜,未曾娶亲前,这养生五禽戏都还能一直坚持,但是娶亲后,这就慢慢丢弃了,现在看来还真不敢丢啊。
“回张师,这养生五禽戏弟子就有些怠惰了,一月下来也就三五次而已。”冯紫英苦着脸,也许还不到三五次,能有一二次就差不多了。
“这样不行。”道人沉吟道:“便是你和那两个妇人一刀两断,但你两个妾室估计你也是无法割舍的,你能克制自己每月和这两个妾室行房不超过三次么?”
冯紫英张嘴欲言,最终还是摇摇头。
王熙凤、元春和郭沁筠这边好说,自己去了陕西自然就割断了,但妙玉要跟着去陕西,这一月三次行房,只怕自己忍不住啊,除非妙玉怀孕。
而且一两年后自己也要回来,郭沁筠姑且不说,王熙凤和元春哪里断得了?
“既是如此,那养生五禽戏你却要拾起来,每月至少要习练十次以上,早晚皆可,一次不需太久,出汗纳气,固精养肾即可,那吐纳术保证每月二十次以上,这样下来你的基元不至于损耗太大,至于说房事么,你这般年龄,为师若是要你节制,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你自己把持掌握便好,若是觉得头沉力乏气短,那便要暂时歇息,以药膳补养。”
道人顿了顿:“我这里有两个方子,原本想着等到你三十岁之后再来慢慢小补,但看你这样子,早一些用起来也许更稳妥一些。”
冯紫英心中舒了一口大气,盼来盼去总算是盼到一个舒心的消息,若是真要让他断了这房事,那自己好不容易来这一遭,该是多么遗憾?
可要让自己每日都要坚持吐纳术和养生五禽戏,自己一旦忙起来,哪里可能坚持下来?
不过这方剂药补就是大好事了,无论花多少银子,这都不是问题,吩咐给晴雯和平儿,自己这一日三餐里,合理进补,起码也能弥补一下子自己在床笫间折损的元气啊。
“还是张师明白弟子的难处,这方子……”冯紫英喜笑颜开,道人却摇摇头:“这方子不是什么神秘无比一劳永逸的灵药,它只能起一个补损的效用,关键还是要坚持锻炼和适度节制,现在你还年轻当然还经受得起,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若是一味不知轻重的损耗,我怕你年过四十就要虚不受补了,到那时候你就……”
张师没说下去,冯紫英勐然间想起前世网络上那句话,少年不知精可贵,老来望啥空流泪,自己可别千万也走这条路了,自己可是三四期四妾一大堆女人,好歹也要挺住啊。
见冯紫英脸色紧张,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道人又叹了一口气,“你也莫要过于紧张,你现在还年轻,底子本来也打得厚实,只要按照我说的,坚持锻炼,适度药补,合理节制,莫要去好男风,应该没有大碍。”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位道师是真有些本事的,而且从不大言夸口,他说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也说明他是心里有数的,所以顿时放下心来,“张师放心,弟子一定谨遵教诲,不会恣意忘形。”
把心中最大的担心解决了,冯紫英全身都放松了不少,和张师聊起近年来的种种情况。
张师喜好游历,这几年都在北地游历,下一步准备去湖广采风,估计这一去又要一两年。
张师虽然崇道,但却并非是出家人,家中亦有一妻两妾,均在陕西老家山中,就是在崆峒山间,他亦有二子一女,均已婚配,两个儿子也学着他崇道但没有出家,在山中倒也悠闲自在,而其女也早已经嫁人生子了。
对自己子女,张师觉得他们资质驽钝,所以也不奢求什么,只要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便是幸福,这等澹然的心态,倒是让冯紫英都甚是佩服。
等到把张师送去休息,冯紫英这才捏着两张方子仔细琢磨起来。
到也看不出什么玄妙之处,不过他也清楚这等药补之方,多是温和常补,需要长期坚持方能有效,要说内里有什么灵丹妙药,本身也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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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葩怒放,寒包秘结,冰麝香浓,应是无人问。
红烛泪醒,锦帕羞红,金莲轻摇,醉梦三更凉。
强忍着腿间的撕裂疼痛和胸前的不适,鸳鸯从锦被中支起身子来,天色尚未泛白,不过她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所以昨夜虽然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日,一夜欢好,但生理时钟还是让她这个时候就醒了过来。
看着自己胸前紫红的瘀痕,再回想起昨夜身旁男人的恣意狂放,鸳鸯又忍不住红了脸,二十一载威蕤自守,今朝终于绽放,心中也算是放下一颗石头,一辈子也有了依靠。
想到男人马上就要远赴陕西,鸳鸯心中又多了一份幽怨。
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去陕西,这阖府三房,太多杂务,都得要她来帮着协调,太太和姨太太已经全数放手,三房各自的奶奶们都要各自管家,但是明面上她们又都是大爷的嫡妻大妇,这三房名义上是可以分开,但是内里却是纠葛不少,免不了也就会有各种纷争撕扯,这就需要她来帮忙处理。
“醒了?”冯紫英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有些出神的女子,温声问道。
鸳鸯吓了一跳,不知道身畔男人什么时候醒来的,赶紧掩了掩半裸的胸脯,抿嘴道:“习惯了这个时候醒了。”
“昨晚那么辛苦劳作,都不多睡会儿?”冯紫英调笑道。
鸳鸯脸涨得通红,手探下去在冯紫英腰际扭了一把,“爷得了便宜还要笑话奴婢,奴婢那般讨饶爷却不肯怜惜……”
“女儿家,第一遭都是这般,何况鸳鸯你正是鲜花怒放的时候,爷怎么能忍得住?”冯紫英乐呵呵地道:“过了昨夜,你便知道甘蔗倒吃——越吃越甜的道理了。”
鸳鸯也是知道甘蔗的,岭南那边盛产甘蔗,甘蔗榨汁所产黑糖,香甜无比,在京中亦是十分流行,原来荣国府和现在的冯府也不少用。
只是看着冯紫英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又觉得对方似乎话里有话,那吃甘蔗的意思似乎在影射什么,脸更是烫得吓人,狠狠地又在冯紫英腰际扭了一把。
免不了又在床上一阵嬉戏,一直到鸳鸯嗬嗬呼痛,冯紫英这才松手,这玉瓜初破,初承雨露,鸳鸯又是个敏感的身子,的确有些吃不消。
看着鸳鸯强忍着不适的身体起床,冯紫英本来昨夜就想喊一个小丫鬟来帮着照应,但是鸳鸯却坚决拒绝了,她不想留人口实,自己就是个丫鬟出身,哪有那么金贵?
鸳鸯一瘸一拐走出门去的模样让冯紫英也是有些心疼,这丫头也是个犟脾气,这一点上不比晴雯逊色,只是这一别又是经年,难免心中挂念。
不过身上的不适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鸳鸯的好心情,跨过了这一关,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就是彻底和贾家那边割断了,虽然金家是贾家家生子,但是她金鸳鸯现在却是冯家人冯家妇了。
让小丫鬟替自己换了那种通房丫头开脸之后的发髻,鸳鸯看着铜镜里那腮边带着一抹潮红的姣靥,眉目间竟然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妇人风情。
髻边一朵素澹的玉钗,这是林黛玉送的,而那把乌发挽起的玉绾则是长房沉大奶奶送的,至于耳垂上的一对耳环则是薛宝钗送的,这也代表着鸳鸯的身份不一般。
鸳鸯一时间有些出神,怔怔地望着铜镜中这个从女子踏入少妇的面孔,那是自己么?
癸字卷 第八十七节 魍魉魅魑,蠢蠢欲动
终于还是要踏出离京的第一步了。
之前就一直陆陆续续在准备,但是大家都还觉得时间尚未确定,所以都不紧不慢,但是一直到吏部公文下发,这一下子就让整个冯家紧张起来了。
吏部公文一下,五日之内必须离京,所以后续这几日里整个冯府都像是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躁动起来。
不走的,忙着替男人收拾东西,各种叮嘱吩咐,要走的,则是要把自己的物事准备停当。
最初考虑八辆马车。
除了冯紫英自己乘坐一辆,或者有时候骑马,尤三姐是要骑马的,不坐马车,即便要坐,她也是坐冯紫英那辆车,毕竟她更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冯紫英沿途安全。
妙玉和岫烟合乘一辆,晴雯、平儿、玉钏儿合乘一辆,宝琴与贴身丫鬟龄官合乘一辆,其他小丫鬟们和瑞祥宝祥等下人也要两辆。
剩下的就是专门装各种衣食住行用的物件了,当然坐人的车也能搭载一些物事。
吴耀青一行人清一色的骑马,三十余骑随行,而且还有十余骑分成三拨提前就出发探路,以确保冯紫英一行人的安全。
现在整个北地都不算安全,尤其是冯紫英的身份太过特殊。
巡抚陕西不说,而且还是正在和南军打仗的西北军主帅冯唐之子,再加上冯紫英在永平府、顺天府对白莲教的态度,这还不提朝中是否有对他不满,或者觉得他的青云直上当了别人路的人,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想要他性命。
冯紫英入陕的路径可供选择的余地很多,可以走保定南下,经河南和潼关入陕,这条路应该算是最安全的,而且可以直接到西安府。
也可以走怀来、宣府和军都径进入大同,然后从大同南下经太原、平阳渡河到陕西,或者直接从大同、偏关渡河到榆林镇。
不过冯紫英似乎没有太多选择,直接选择了走军都径西进,经大同然后到榆林镇。
既然要去陕西搏命,面临是陕西乱局,那么自己安全最重要,虽然三边四镇有人脉,但是冯紫英还是打算回一趟大同老家。
大同不算是冯家的老家,但是冯家两代人在大同深耕几十年,而且段家又是这边豪强,可以说在大同,冯家说是第二,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就算是另一豪强麻家也要逊色许多。
冯紫英想过,与其到陕西之后再来招募人手,不如在大同,招募一批可靠大同子弟作为自己的亲兵。
作为巡抚一方的军政大员,冯紫英已经具备了招募亲兵的资格,冯紫英初步考虑是五百人,但这五百人略有区别。
一部分是贴身护卫,保护自己日常安全。
另一部分就是纯粹的亲兵了,那就是自己外出时面临一定规模的乱军、白莲匪徒甚至蒙古骑兵都要能一搏的精锐士卒。
这部分亲兵的作用不是那等出身江湖的护卫能替代的,尤其是在野外,一旦遭遇敌袭,亲兵就是保命的关键。
这部分力量要么从三边四镇里吸纳,要么在大同招募,三边四镇那边冯紫英考虑自己本来就要借重他们的力量,如果亲兵也从那里来,不太合适,还不如在大同老家招募一批,在忠诚可靠性上可以得到绝对保证。
另外考虑到现在整个陕西最混乱的地区就是陕北的延安、平凉、庆阳,尤其是延安的局面最为吃紧,甚至威胁到了东面的山西,所以先行进入延安府,实地了解情况,掌握一手资料是必不可少的,不至于到西安府之后被地方官员们欺哄。
看着泪水涟涟的一干妻妾们,冯紫英心中也没来由的一阵发酸。
迎春的肚子已经膨胀起来了,而可惜自己这段时间努力,也没能让沉宜修和宝钗她们有所得,只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说,好在大家都年轻,倒也不至于太感怀。
“好了,宛君,宝钗,黛玉,还有二姐、二妹妹你们几个,为夫又不是一去不返,就莫要这般悲戚感伤的样子了,弄得为夫心里都不是滋味,……”冯紫英站在车前,对着当先的沉宜修、薛宝钗、林黛玉三人温言道:“母亲和姨娘她们我先前就和她们道了别,以后这一段时间,就要靠你们几个照顾好她们了,另外二妹妹身子越发不方便,也要小心,至于其他,我相信有鸳鸯、金钏儿她们俩都在,都能处理好,……”
还是沉宜修最先平静下来,上前叮嘱了冯紫英几句,又吩咐了晴雯,宝钗和黛玉也上前一一嘱托,冯紫英也都含笑应着。
等到家中人道别完毕,站在一旁的李纨、探春、惜春也都强压住内心的感情翻腾,上前和冯紫英道别,最后才是薛蟠、宝玉、贾环、贾兰、贾琮以及贾蓉、贾蔷、贾芸等人。
对于贾环、贾兰、贾琮三人,冯紫英也有安排。
今科恐怕是有难度了,犯官卷属的这个名头解决不了,科举是肯定没资格的,这比像探春、惜春这些人嫁人还难。
好在三人也都有心理准备,年龄也还小,着眼于三年后也就是永隆十四年那一科,当然得永隆帝活得到那个时候,如果新皇登基的话,也不排除会开恩科。
永隆帝继位的时候因为太上皇还在,就没有开恩科,但如果永隆帝驾崩之后新皇继位,就有可能开恩科了。
另外还有一个意外的人就是柳湘莲。
他不是来送别的,而是要跟着冯紫英一道去陕西,不过他是准备去游历西疆,沿着三边四镇的城墙走一圈,顺带看一看大周的大好河山。
在京中几年唱戏练武,也让柳湘莲有了几分厌倦,最终才决定去大西北游历一番,好生陶冶一下,正好就赶上冯紫英要去陕西,那就一路顺道了。
冯紫英当然乐见其成,柳湘莲武技过人,跟在一起多少也能增添几分安全保障,而且多一个能一路说话之人,也能聊解沿途的枯燥。
就在距离丰城胡同几百步之外的一处大宅里,王好礼悠然自得地捻起一支香插在神坛中,转过头来:“这么说冯铿是今天离京?”
“回大少主,应该是。”站在下首躬身的男子沉稳地点点头:“属下在丰城胡同里安插有人,这几日一直在关注,冯家这两个月里陆续添置了超过五辆马车,显然都是为冯铿离京做准备,这两日里那些马车都在进门东边的跨院里停着,从昨日开始就开始装车,晚间那跨院里也有专门护卫守候,这冯铿倒是胆小。”
“这不是胆小,这是做事精细,冯铿手下一帮人都是北地江湖中的老手,那吴耀青名不见经传,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人物,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南直隶那边的,但这厮口音居然是北地口音,也不知道这厮是有意如此,还是南北口音皆能擅长,……”
王好礼放下香之后拍了拍手,凝神考虑道:“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这吴耀青是冯铿身边最为倚重的一个臂助,如果解决不了冯铿,能把这姓吴的给铲除了,日后要对付冯铿就能减轻许多阻力。”
“姓吴的武技水准一般,顶多算是中等水准,但是下边人却都听他的,而且此人擅长策划布局,加之又受冯铿的倚重,平素都有人跟着他,要杀他,在这京师城中也有很大难度。”来人摇头。
“那就出城之后再说,从京师到陕西,几千里路,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无论是吴耀青还是冯铿,都最好在抵达陕西之前铲除掉。”王好礼满脸狰狞,“冯铿只怕是朝中对我们白莲一脉最为仇视,同时又是最为知晓的官员,对我们白莲一脉威胁甚大,我已经和父亲去信,必要时候,我们可以敦请丰州白莲出马,来配合我们行事。”
来人皱起眉头,“丰州白莲固然强势,但是他们要入边墙,只怕也不易吧?”
“你小看丰州白莲了,真以为他们的势力只局限于板升城那一片?他们这么些年可没有像外界以为的那样只在边墙外发展,边墙内的大同镇和山西镇都有他们的跟脚,只不过隐藏得够好罢了。”王好礼冷笑,“这帮人野心颇大,和蒙古诸部关系也是暧昧不清,相互利用,当然,他们也想利用我们,我们也想借重他们,所以各取所需吧,除掉冯铿,对他们,对我们都是好事。”
来人想了一想,“这要看冯铿走哪边儿了,当然最大可能是走北边儿,那丰州白莲倒是可以一用,但是其实没有他们,我们在北边的人手也不差,而且这一线几乎全是山岭夹道,动手的机会很多,我们自己行动,也未必就不能得手。”
“若是你们有这般自信,那当然好。”王好礼也不好打消下边人积极性。
和丰州白莲合作,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但值得。
现在己方无法足够的军事力量,陕西乱军一下子起势给了白莲教这边很大的触动,之所以人家能一下子弄出这么大势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里边有大量的边镇逃兵溃卒裹挟在其中,而白莲教虽然在边镇中也有渗透,但是势力却差太远了,如果丰州白莲能加入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癸字卷 第八十八节 离京赴陕,步步杀机
冯紫英自然是明白自己这一路到陕西是不会顺畅的,无数人想要自己的命,尤其是白莲教人。
从沽河渡口那一次刺杀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和白莲教是无法善了了,要么自己死,要么他们亡。
另外南边儿对自己的态度也很难说。
老爹在山东攻城伐地,逼得牛继宗和孙绍祖节节败退,成为南京的心腹大患。
自己为朝廷出谋划策,尤其是将榆关和大沽打造成为北地与南边儿海贸的核心港口,使得两广、福建乃至江浙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北地,甚至有取代漕运的架势。
这不仅仅让南京方面真的是又气又恨,也让运河沿线依靠漕运为生的无数人都咬牙切齿,心生绝望。
谁也未曾预料到这南北之战,竟然造就了漕运线路被海运所代替的契机。
虽然现在看起来海运的成本还要比漕运更高一些,但是随着海船越造越大,路线越来越熟悉,沿线经停港口也日益密集,使得运输的物资也日益丰富,再加上以顺天、永平为首的石炭、钢铁、军工、水泥产业的迅速崛起,改变了以往从南向北货物堆满舱,而从北至南则几乎是空舱的局面。
铁料、铁器、水泥、石炭成为重要的南运物资,而且由于这些物资都是大宗消耗品,使得南行船只几乎每条船都是塞得满满当当,再无复有往日空空如也的境地。
这对于船行和船商来说,简直是最喜闻乐见的好事,也使得船商数量大量增加,造船工场的生意越发兴盛。
有得益者,自然也就有失意者,运河沿线的不少人都感受到了几分寒意,这些人也都在诅咒着冯紫英这个始作俑者,甚至包括原来要靠漕运为生的最大江湖帮会——漕帮。
漕帮子弟加上家属亲卷林林总总超过十万人,他们是山东、南直运河沿岸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现在他们一方面积极帮助朝廷尽快收复山东,平定江南,以便于让旧日盛景能重现,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意识到了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所以在老爹给冯紫英信中也提到,漕帮不少人都对冯紫英十分怨恨,很难说其中有无偏激者会有什么出格举动。
陕西那边也未必就欢迎自己这个巡抚入陕。
无论是官场还是地方上,肯定都有一大堆在这几年里沆瀣一气乌七八糟的事儿,自己这个巡抚,一个身份是兵部右侍郎,还有一个身份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那就意味着可以查陕西官场任何事,也就意味着无数人也不想见到自己入陕。
冯紫英很清楚自己一离京就会吸引无数人的关注,所以他一度想过是不是来一个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分成两条或者三条路线入陕,但是后来仔细考虑过还是放弃了。
一方面是自己的行迹太容易暴露了,很难躲得过有心人的关注,人家也能很容易推断出自己要走的路径。
另一方面这样鬼鬼祟祟,让自己尚未去陕西,就显得心虚气短前怕狼后怕虎一般,堕了自己的气势。
而气势也就代表着底气,这对于陕西官场这些老油子们来说,很重要。
既然知道自己这一路不会顺畅,冯紫英当然就要做好万全之策,哪怕这动静弄得大一些,甚至可能被外界非议,他也不在乎。
朝廷诸公也清楚这些情况,自己不可能成为在赴任路上就命丧黄泉的那种可怜虫,求人不如求己,那就自己来。
老爹也有安排,早早就有数十名家兵到来,这其实是老爹转战大同和西北的亲兵,冯佑领衔,要保着自己入陕。
另外就是吴耀青这两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南北各地筛选出来的江湖好手,许多已经在顺天府衙的三班捕快里锻炼了一波,这一次赴陕,也有不少人愿意去搏个富贵,这一帮人也是主要构成力量。
这两拨人要伴着自己一直到大同,然后再在大同招募一部分人员,这样就构成了日后自己入陕的亲兵队,五百人还未必够。
女人们终于登完了车,冯佑转悠了一圈,这才来到冯紫英身边,小声道:“铿哥儿,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
这府里边能够还用铿哥儿这个称谓来称呼冯紫英的,也就寥寥几人,原本冯佑也要改口的,但是在冯紫英的坚持下,就改成了只有二人在的时候仍然是叫铿哥儿,到了正式场合人多的时候,就叫大人。
十余辆马车辚辚而行,沿着丰城胡同而出。
走阜成门下大街向北,一直到西直门,然后经西直门出城之辈西北方向而行。
吴耀青早已经遣出了十余骑,沿着驿道直奔清河店而去,今晚就要住清河店,明日一大早便一路北行,走小榆河,过红桥,那里可以分道,向北走延庆卫,向西走白羊口进怀来卫,冯紫英要走西边这条路。
有家卷同行,这车驾就别想太快,实际上,冯紫英这一行也不可能快起来,除非轻车简从。
按照冯紫英的预设,每日沿着驿道,能走出五六十里就算是不错了。
好在这西行大道早已经经过整修,尤其是从怀来卫到京师城这一线,水泥已经首先在京畿这附近的交通要道上开始用起来,兵部和工部算是在这一线搞了一个试点。
那帮山陕商人也力求早些把水泥市场做大,所以也是以成本价在兵部、工部那里游说,最终使得西北这一线军事用途更大一些的驿道率先开始,先行改造那些晴天一包土,雨天一包泥的最差地段,也成就了怀来卫到京师城这一段。
天色还亮,一行人便已经到了清河店。
这里是从西北过来京师城外最大的驿站,也是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大部分赶不及进城的客人都会在这里歇脚,所以客栈旅舍更是多达上百家,各种档次规格都是应有尽有,论理冯紫英该是选择官府驿站,但是吴耀青却没有选择那里,而是选择了紧邻官府驿站的另一处客舍。
冯紫英信任吴耀青的安排,一行人便直接进了客舍,安顿下来。
冯佑有些不解,“耀青兄,为何不去驿站,却来这边?出门在外,就莫要那么讲究,驿站条件虽然不及这边,但是官府之地,安全也要有保障一些。”
“冯兄,这外边儿情形你有所不知。”吴耀青摇头,“对大人有威胁的,已经不是寻常治安问题了,真正可能要对大人不利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所以驿舍那点儿官府名头对他们毫无影响,而且驿舍看似对住客有身份限制,但实际上形同虚设,反而有不少外人进驻,倒是这里,冯兄有所不知,这是龙禁尉一名线人所开,……”
冯佑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若是这般,那自然是要住这里的,耀青兄这一路就要辛苦了。”
“都是为了大人安全,龙禁尉线人所开一样未必就安全,只是相对其他来说好一些,另外我们一个多月前就早早就已经物色踩点过了,在夜里值夜防范也更好安排。”
吴耀青的话让冯佑更是放心许多。
原来人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布点准备了,这才是专业做这一行的,比自己这个只知道厮杀搏命的不知道专业多少倍。
吴耀青从陕西返回京师城时就带着一帮人沿线踩点,当时就是按照这条线路返回的。
沿途踩点无数,包括旅舍、渡口、关隘、夹道、山径等容易被袭击的地段。
他们一行人分成了三拨,各自按照分工来进行踩点查勘。
吴耀青就负责旅舍,另外两组分别负责山径夹道和渡口关隘,即便这样也走了一个多月,才算是梳理了一个大概。
在冯紫英确定要走这条路之后,吴耀青有提前派出了几波人手提前一个月开始沿着这一路开始正式的踩点布点。
预定旅舍,安全布设,这些都要提早开始准备,以免事到临头出状况。
“倒是我多虑了,有耀青兄这般精细布置,我也就放心了。”冯佑彻底放下了心,“若是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出人手的,尽管安排,我这帮弟兄可能不及耀青兄手下机敏,但是忠诚无二,而且敢于搏命。”
吴耀青也知道冯佑下边这些人都是战阵上搏杀出来的好手,但是在这种市镇街区里边的警戒和格斗搏杀,反而有些浪费了。
“冯兄不客气,若是需要,我是自然要求援的,不过冯兄的部下在野地里更能发挥作用,这等夜里防范警戒,还是交给我手下这帮人来,他们一身奇技淫巧,就是专门来做这一行的。”吴耀青笑了起来。
夕阳慢慢落了下去,整个清河店却还处于一派热闹中。
整个顺城街都是一派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林林总总数十家旅舍、茶楼、酒肆、南货铺都沿着这条和驿道合为一体的街道铺洒开来,形成了这样一处以路为市的所在。
距离驿站百步之外的唐氏酒楼二楼临街一处窗后,两个身影隐藏在阴暗中,静静伫立,注视着驿站。
“没住驿站?呵呵,不出所料啊。”
癸字卷 第八十九节 敌友难辨,祸福未定
“大人就对这位小冯修撰如此忌惮?”另外一个站在靠后一些的男子忍不住道:“乳臭未干,黄毛小子,无外乎就是仰仗其父在永平府和蒙古人打了一仗罢了,真正到了咱们陕西,让他看看这治理穷山恶水之地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都以为像顺天府这等首善之地那么好侍弄?”
“哼,大人何等人物,都如此谨慎对待此事,可见此人绝不简单。”站在前面之人摇头,“都觉得盛名之下也许其实难副,但我不这么看,他出身军旅武勋,却败齐阁老为师,开海之策,一鸣惊人,又能把永平府那个匪患丛生之地理顺,再在这顺天府坐稳位置,就不能以其年龄来论了。”
房间里一阵沉寂,好一阵后,这居于后的人才道:“若真是如你所说那般,这人就真不能让其到咱们陕西了,只可恨卢川……”
“卢川虽然和大人不睦,但是一样对冯铿来陕极为不满,他还以为他自己能接任巡抚呢,也不看看他自己的本事,这偌大陕西弄成这样,他居功至伟!”居于前的男子冷笑,“现在局势这么混乱,大人本来是有些想法的,这冯铿是个庸碌之辈也就罢了,但若是冯铿真的有些手段,尤其是冯家在三边四镇广有羽翼,那大人反而可能就麻烦了。”
居于后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在路上解决他!”
“谈何容易,你也看到了护送冯铿的一帮人,不但都是江湖出身的好手,而且还都颇有法度,显然是在衙门里混过的,而且还有后边那一帮骑兵,一看就知道是长期在边镇上搏杀的,多半是冯唐的亲兵护卫,来给其子保驾护航了。”
居于前的男子叹了一口气。
“再难也得做,不能让其抵达西安,否则大人这么多年的苦心准备都要付之东流了。”居于后的男子咬牙切齿地道:“付出再大代价都值得。”
“这是当然,否则我们不远千里来这里做什么?”居于前的男子冷冷地道:“但我们得要考虑周全,务求一击必中,一旦一击不中让其有了防范,那再要想得手,就难了。”
“那今日……”居于后的男子迟疑了一下。
他们一行来了二十余人,均是以商人身份过来,在清河店这边已经盘桓了好几日了,各方面准备都做好了,但没想到对方居然不住驿站客栈,而住了驿站旁的安居客栈。
而这家安居客栈的老板是个在地界上吃得开的,安居客栈规模也不小,选址也相当考究,距离驿站不远不近,而且向后占地广大,还临着玉河的一条支流,从后边儿也不好靠近。
客栈从单独跨院到连体别院再到普通大炕都有,但跨院别院和普通客舍是分开的。
没想到对方早早就预定了这里,自己一方却没有探知到。
他们也想过对方不住驿站的可能,也选了一两处对方可能落脚的地方,但就是没想到会选安居客栈,因为这家客栈来往住宿的江湖人不少,按照常理推断,冯紫英这种官面上走动的人不该选择这里的,可对方就恰恰选了这里。
“今日暂不行动,但是我们可以安排人住进安居客栈里去查探一番,看看姓冯的身边这些护卫是怎么做警戒保卫的,也好做到知己知彼,下一次我们要动手的时候,也能有针对性的做准备。”
居于前的男子想了一想,“当然如果有机会,……,算了,还是别去冒险了,弄不好就是得不偿失,打草惊蛇,……”
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人家准备工作做得如此精细,岂能让自己一方捡漏?
能试探察看一下对方的警戒程度可以,但如果要冒险去搏杀,那风险太高,还是不要抱这种侥幸心理的好。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一出门就已经被人盯住了。
在他看来,无论是白莲教,还是江南那边儿,抑或陕西本地,真要对自己不利,也该要等自己离开顺天府境内才对。
毕竟在顺天府境内,还算是自己昔日的辖地,要对自己动手,这也太狂妄了。
但他小觑了这些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心理,入仕不过短短几年间,就能积蓄起如此满的仇恨值,不得不说冯紫英能耐够大。
好在吴耀青和冯佑都是谨慎之人,对冯紫英的安全从未掉以轻心,从一离开京师城开始,吴耀青和冯佑就进入了战斗状态,野地行进远距离是吴耀青的人负责,中近距离则是冯佑的亲兵队要担负起重责,而一旦进入贴身肉搏,则又是吴耀青的人负责。
至于一旦落店住宿,则全数是吴耀青的人来接手,尤其是夜间守夜警卫和蹲坑守点,这些才是江湖人士最擅长的。
十余辆马车落店,立即就把提前包下的联排跨院塞得满满当当,这一行人即便是不计入吴耀青和冯佑的人,只是冯紫英的家卷下人,都是十余人,所以在跨院外边还包下了普通跨院住下,也作为遮护的警卫力量。
但即便是这样,这安居客舍也住不下,所以不得不分散出一部分人去住另外的旅舍。
虽然今日只走了三四十里地,但是一路颠簸冯紫英无所谓,没什么影响,但是对于宝琴、妙玉、岫烟以及其他女卷们来说,却也是一个有些难熬了,这颠来晃去,再说驿道平坦,可这马车既没有减震,又没有橡胶轮胎,这就在路上硬挺,一天下来,骨头都得酥半边。
一行人也都是早早洗漱便要上床休息,倒是冯紫英却还和从城中赶来送行的贺逢圣、范景文、吴生几人小坐了一番之后,送走三人,才回屋休息。
宝琴也早早就睡了,而岫烟也和妙玉睡了一屋,平儿和玉钏儿挤了一屋,只剩下一个晴雯候着冯紫英,替冯紫英洗完脸,泡了脚,伺候冯紫英上床。
见晴雯还欲在外间去歇息,冯紫英似笑非笑:“怎么,这都出门在外了,还和我这么生分?”
晴雯白了冯紫英一眼,“在外边更应该讲规矩,论理今日该尤三奶奶,……”
“行了,就别想她了,方才耀青来说可能外边有些动静,她听见了今日便要和耀青他们一道出去蹲守,今晚不会回来。”冯紫英乐呵呵地道:“你也知道爷是个离不得女人的,今日就你来侍寝了。”
晴雯脸微微一红,扭动了一下身子:“奴婢侍寝可以,但是爷却要守规矩,莫要乱来,都说了外边有动静,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
冯紫英笑了起来,“耀青和佑叔他们这么多人,如果在这清河店,离京师城不过三四十里地的地方都出了事儿,我看我还是别去陕西了,铁定得命丧这路上,三姐和耀青他们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先熟悉适应一下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的旅途情形罢了,真要有什么事儿,我相信他们能够办得下来。”
冯紫英不认为谁会选择这里来干什么,就算是真的不满自己想要做什么的,也不该选择这里,但吴耀青既然那么说,他也要尊重吴耀青的意见。
跨院两侧都埋伏有暗哨,跨院外侧的另一处院墙上,专门设立了一个高台,但遮掩在那边屋檐下,正好可以隐藏起来,从阴影处可以观测到整个联排跨院的两面院墙,只要有人意图从院墙攀爬翻越,就会在这边的观察和打击范围下。
因为后院围墙直接就是临水,而在后墙旁边就是记住古槐,正好是制高点,安排两个暗哨,就能把整个后院围墙一览无余。
至于前院就更简单了,几名警卫就直接住进了两边厢房,稍有动静就能觉察一二。
冯紫英并不关心吴耀青的警戒安全是如何布置的,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他相信吴耀青能做好。
就在冯紫英抱着晴雯入睡时,吴耀青已经让李桂保带着人悄悄地在跨院西侧的一处墙角下的灌木里匍匐卧下了。
吴耀青的感觉并非毫无依据,安居客栈的客人虽然来历复杂,但是基本上都是老客,外来的生客不是没有,但是基本上都能说得出一个大概的来历,或者说柜台上的掌柜和小二都是多年浸淫此道的,是干什么的,来这边做什么营生,基本上都能闻出个味道来。
所以当四个客人晚间住进来之后,立即就有消息传递到了吴耀青这里。
四个人应该是西边来的,陕西可能性最大,关键在于没法判断来历,既不像江湖上闯荡的豪客,也不像正经八百走南闯北的商旅,怎么都觉得有些官府里边的味道,但是却要这般乔装而来,就不能不让人起疑了。
吴耀青也很清楚冯紫英的敌人未必就只有白莲教,陕西和南京官场上的人只怕对冯紫英咬牙切齿的都不少。
那么就不能排除这些人要行这等卑劣手段来达到目的,所以如果是来自地方官府的人手,那危险可能会更大。
癸字卷 第九十节 江湖名人,难逃俗世
“就这一处跨院?”隐伏在屋嵴上的两名瘦小身影正在小心的观察着,“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这一处地方倒是选得很好,照理说平素这种院子都很紧俏,是住满的吧,他们一来就能住下?”
“怎么可能?肯定是提前定下的,但是这清河店如此多客栈旅舍,富商豪贾过往多如牛毛,打前站来预定的不可胜数,根本就没法查。”另一个声音轻细,明显是一个女声。
“嗯,我们也没打算要在这里动手,只是来查探一下这姓冯的日常防范,大少主对此人格外忌惮,一直觉得此人会成为咱们白莲的心腹大患,我在琢磨这厮不是都要去陕西了么?”另一个声音稍显浑厚的男子小声道:“难道大少主担心会对陕西那边的兄弟不利?可陕西的局面都那样了,只怕这厮去了根本就没有精力来考虑我们那边的兄弟了啊,那边的义军也不是我们白莲主导的,……”
“那就不是咱们考虑的事情了,既然上边儿吩咐,咱们就来试探试探,这一路可还长着呢,过了怀来,从土木堡到东八里堡,再到保安州这一段,都是山地,大少主如果想要动手,这一段就是最合适的地方了,就看这姓冯的随身的这些人是有几分火候了。”
女子身材娇小可人,却是玲珑浮凸,一身夜行衣裹在身上,格外诱人,不过身旁的男子却早已司空见惯,熟视无睹了。
“唔,怎么试?”二人是配合多年的搭档,男子也从善如流。
“先不忙,看一看,这里勉强能看到前院的情形,这应该是防御重点,内外二院,两侧都是被他们包下来的跨院,很难过去,后边儿临水,一览无余,我想对方只要不是雏儿,肯定在后边安排有暗桩盯着,可能还有埋伏的人手,就等人上钩,……”
男子笑了起来,“你倒是都替人家考虑到了,就这第一处歇脚,他们就这么郑重其事?”
“老谭,别小看这些人,官府里边有大才。你我都是江湖上趟过的,白莲教不过是咱们暂时栖身之地,现在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前明太祖起家时的气象,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当年‘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倒是的确让太祖成事了,但后来这么多家可都没成过事儿,所以你的心思也别太重了,从龙之臣那等事儿轮不到咱们这些江湖人的,……”女子语气里充满了玩世不恭。
“白娘子,你这张嘴啊也不知道当年你是怎么混进恒山的,全真一脉照理说格外讲求清净无为,你这种性子,一进去就该被发现踢出来啊,怎么还能让你在里边躲藏了好几年呢?”男子话语里也有了几分调侃味道。
“哼,去你的,老娘进恒山的时候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全真派内还不是乱七八糟,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我不过就是好几口酒,内媚之术我还不是在那些典籍中自学的,怎么就成了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了?呵呵,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也好,老娘也正好被那各种清规戒律快憋死了,出来闯荡一番正合我意,……”
“呵呵,这姓冯的不说性好渔色么?那大少主就该让你来一个色诱,保不准这厮就能上钩呢。”老谭咧嘴大笑,但是声音也控制得正好。
“还别说,都说这位京师小冯修撰风流倜傥,若是上边安排,我倒是真愿意去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名副其实,别是个银样镴枪头,三五两下就缴枪不杀,那就没意思了。”女人咯咯娇笑。
“怎么,动心了?你还真想啊。”老谭还真有些好奇了,这女人和自己搭档好几年了,别看表面上风骚放荡得厉害,但是谁都知道她精于内媚之术,便是几位少主都垂涎三尺,但却被教主严令不准招惹,就怕伤了元气,寻常弟子就更不敢招惹了。
“嘻嘻,老谭你还真相信了?不过说说而已,这等文弱书生,老娘才看不上,再能吟诗作赋又如何?床上那点儿本事,经得起老娘摧残?”女人傲娇得紧,不屑一顾。
“不,白娘子,这个男人可不是文弱书生,你在恒山也混了这么多娘,该知道大同冯段两家吧?”老谭摇头。
“嗯,知道啊,冯家是过江龙,段家坐地虎。一个是外来蛟龙,但扎根大同也有几十年了,一个是坐地勐虎,大同本地豪强,段家从前宋时候就是浑源一霸了,后来这一支从浑源搬到大同府东参合城,参合城你知道吧?燕帝慕容宝在这里被北魏打得丢盔弃甲,死伤盈野,至今雷雨夜里都还能听到鬼哭,段家搬到这里之后就兴盛不可收拾,……”
说到这里,这白娘子狐疑地看了一眼老谭,“怎么,这姓冯的是大同冯家子弟?”
“白娘子,你姓什么?我记得你就是大同人吧?你离家多少年了?”老谭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搭档好几年的女子。
白娘子一怔,回忆了一下,“八岁就入恒山,至今都十八载了,除了三年前回去过一次,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估计族里边儿也不待见我这种人,所以就逗留了一日便离开了,这么些年你不也知道,一直在河间真定这边么?”
“你姓什么?”老谭再问一句。
“我姓什么关你什么事儿?”白娘子不姓白,只不过她平素白日里都是一身素白,很有点儿要得俏一身孝的味道,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喊她白娘子了。
“你别姓冯姓段吧?”老谭笑了起来。
“冯家是外来的,不是大同本地人,段家那是豪门大户,何曾轮得到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就算是我姓冯姓段,那又如何?我姓许。”瞥了一眼这个突然兴趣大增的搭档,白娘子无奈地道。
“许宣?”老谭脸都快笑烂了,许宣和白娘子的故事在民间可是流传太广了,“难怪去年你怎么都要去一趟杭州,莫不是就去看看雷峰塔下的老家?”
白娘子懒得理对方了,目光重新回到前方,但心中却有些浮动。
没想到这冯铿居然是大同冯家的。
她当然知道冯段两家是姻亲,而且因为两家的结亲,冯段两家一下子就成为大同府最煊赫的豪门,便是麻家都要逊色太多。
而许家也是应州大户,段家却是姻亲,只不过自己父亲早亡,自己八岁就被全真掌教无意间看到,相中资质纳入门中,送进恒山苦修,后来被逐出全真派。
全真一脉在晋北可是势力庞大,许家也耻于自己居然因违反清规戒律被逐出,所以闭口不提,虽然自己父亲也算是许家嫡子,但是死得太早,自己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自然就无人问及自己这个人了。
但她后来是听当时尚未过世的母亲提起过,自己十四岁时,姑姑曾经回门,便问起过自己,因为那时候自己在恒山清修,一直未曾回家,所以未蒙一见,再后来就是自己已经成为全真孽徒,反出山门了,自然也无颜再回许家去了。
自己姑姑应该就是嫁给了段家现在的家主之弟,这样算下来,自己竟然和这个姓冯的还算是亲戚关系么?
一时间白娘子竟然有些痴了。
“怎么了,白娘子?”老谭见自己这个搭档目光虽然注视着前方跨院,但明显有些魂不守舍,也有些疑惑,“莫不是这姓冯的你认识?”
“认识?我去哪儿认识?”白娘子收回目光澹澹地道,“只是我没想到他是昔日大同总兵之子,冯家两代四人,也就是这个姓冯的,其祖父、三个父辈,都是大同总兵,横跨三十年,大同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便是边墙外的蒙古人每年都要给冯家上贡,这等豪门,那我这些江湖人怎么攀得上?”
“那也未必。”老谭将腰间的飞火流星紧了紧,不无羡慕地道:“没见着姓冯的身边江湖人也不少,我方才在店门外就看见了两个熟人,……”
“哦?”白娘子讶然,“你认识?”
“哼,那李桂保,号称北直隶少林俗家弟子第一高手,一手金刚三十六式伏魔刀,连五虎断门刀的彭家掌门人都要退让几分,十年前就是赫赫有名的名人录榜上人了,虽然化了妆,但却瞒不过我的眼睛。”老谭撇了撇嘴,“还有一个你注意到没有,就是随时带着一把碧油纸伞的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
“嗯,我有印象,我就说这时节鲜有下雨时候,这厮却是手不离伞,莫不是有病?”白娘子点点头。
“这厮是济南府武定州赵家子弟,……”老谭话一出口,白娘子就知道了,点点头:“武定赵家的人,那我知道了,赵崇云的子侄,……”
武定赵家号称济南第一家,当然这是江湖人尊称。
赵家世代作伞,碧油纸伞畅销大江南北,但是赵家同样也是江湖人,其武器就是这具钢骨丝面的碧油伞,当然这就不是纸伞了,而是真正收买人命的兵器。
据说这伞能御水火暗器,而且还隐藏机关,防不胜防。
癸字卷 第九十一节 各有命数,强求不得
“是啊,赵氏子弟虽然不是官宦士绅出身,在济南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李桂保更是北直隶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但真要有机会,还不是一样屁颠屁颠地为人效犬马之劳?”老谭冷笑,“姓冯的对咱们江湖人倒是不像其他官府中人那么讲究,我听闻他在顺天府就是喜欢任用江湖人。”
“老谭,你想说什么?”白娘子睃了老谭一眼。
“没想说什么,就是觉得咱们江湖人也不比谁低人一等,姓冯的贵为朝廷一方督抚,钦差大臣,都能看得起江湖人,咱们凭什么妄自菲薄?”老谭目光冷峻,“这白莲一脉,若是真能成事儿,咱们当然愿意蝇附骥尾,若是不能成事,咱们转投别家,也没什么大不了。”
“照你这么说,咱们这投了白莲教,还有些亏了?”白娘子似笑非笑。
“也不能这么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咱们落魄了,白莲教在地方上广有势力,咱们投入其中,他们能庇护咱们一二,各取所需罢了,咱们也能帮他们做事儿,谁也没对不起谁。”老谭澹澹地道:“但要说咱们就要把这一辈子卖给他们,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值不值。”
“看你这态度,似乎是有些拿捏不定了?”白娘子漫不经心地道。
“就目前来看,白莲一脉在北地还是有些根基的,但现在山东局面正在转向对朝廷有利,江南能不能支撑得住,白莲教什么时候举事儿,都说不清,所以不好说啊。”老谭吧唧了一下嘴,“咱们这些江湖人,永远都不及那些正宗白莲子弟,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的也是,想那么远作甚?”白娘子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还是做好当下的事儿,大少主对姓冯的这么看重,定要除之而后快,没准儿下一步就得咱们亲自动手了。”
“哼,那也得看情况,李桂保那帮人可不是吃素的,没有几分把握,让我们去白白送死,那恕我就不奉陪了。”老谭眯缝起眼睛,“白娘子,你我也搭档几年了,不说推心置腹,但也算过得去,刀口舔血的活儿咱们得悠着点儿,没必要舍生忘死,另外,若是有其他门路,可别忘了咱老谭。”
白娘子知道先前自己的一些神色被这老谭看出一点儿什么来,只是这厮大概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其他门道,那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这隔着天远地远的关系,许家也就是应州小地方的一个大户豪门,在他眼里恐怕根本不值一提,更别说自己这种边缘人了。
就在老谭和白娘子蛰伏观察的时候,吴耀青也一身黑衣静悄悄地伫立在跨院外院的墙根下,李桂保就在他一旁。
“没想到大人才出京第一日,就这么多牛鬼蛇神钻了出来,桂保,有几拨人?”吴耀青还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知道这一路不会安泰,所以他才竭力撺掇走北线,京师——怀来——保安州——宣府镇这一线,因为觉得相对安全。
怀来卫驻军不少,保安州是傅大人刚走马上任,好歹也能动用一些额外的官府人手,宣府镇不用说,大军云集,然后走万全左卫进入大同镇的永加堡,然后到大同镇东北角的平安州。
这一路都是边镇辖地,沿线驻军密集,以冯家在这边的潜势力,照应没有问题,但没想到这才一出城,就被人盯上,而且还是几拨人,这是要做什么?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一行人太过敏感,还是这些人是为其他事情而来,但是毫无疑问形势严峻性超出了吴耀青的想象。
“大人,现在我们初步怀疑起码有三拨人相当可疑,一拨人已经住了进来,从路条上看,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看不出其他问题,但就是觉得味儿不对。”
李桂保是个宽面广额的红脸汉子,往那里一站就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但在吴耀青面前却显得很是恭敬。
“另外两拨人,一拨来客舍大堂打了一个旋儿就走了,我已经安排人缀上去查看了,还有一拨人没露面,但应该藏身在那边儿广济楼一带的屋顶上,但那边楼宇连绵,不好查找,而且这地方人来人往,容易引起躁动,所以……”
“嗯,现在不宜轻举妄动,大人出京知晓人不少,惹出事端来,只怕都察院那边又要攻讦不止了,还是尽量避免。”吴耀青摆摆手,“但我们得做好防范,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点大人放心,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兄弟了,只是不能放开手脚,大家觉得有些憋气罢了。”李桂保呵呵一笑,“看样子有很多人都不愿意见到大人去陕西啊。”
吴耀青也报之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不愿意见到大人去陕西?只能说明他们心虚了,担心了,畏惧了,看来大人去陕西还真的去对了。”
这话语里意思颇为复杂,李桂保觉得自己理解都有些困难,但是毫无疑问这是少林一派的机会,只要能成功护着冯大人巡抚陕西,进而让冯大人在陕西巡抚一任上安全,那么日后冯大人出将入相就必定不会忘了少林一脉,这是少林一脉梦寐以求的目标。
“呵呵,大人放心,只要桂保在,就没有人能危及冯大人安全。”
李桂保抚摸了一下腰间的镔铁戒刀,他有这个自信,北地还没有几个人敢在自己面前放肆,也没有人能在这一双戒刀讨得好去。
“桂保你费心了,这一路到大同恐怕都不会轻松。”吴耀青吁了一口气,看着黑沉沉的天际,“群虻附集,就要看咱们这帮人的本事了。”
就在各方都在相互刺探试探情况时,冯紫英却是早早搂着晴雯上床了。
联排跨院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这显然是为了来往于京中的携带家卷的达官贵人和富商豪贾们所准备的,当然肯定要包下这样的跨言肯定价格不菲。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安全第一,舒适第二,其他都不在乎。
这种跨院都是建在客舍最后端比较僻静地带,而且也便于布设岗哨,这里是通往西边的要到,山陕两省,宣大三镇加四边四镇,都要走这边儿,走西域和蒙古右翼也一样要走这条路,所以一年到头腰包里有银子的豪客不少,能住得起这种跨院的人也不少。
天时都渐渐大了起来,穿一件单衣早晚还有点儿凉意,但是白日里却很合适了。
看着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肚兜下身只有一条半截里裤的晴雯跪在床头,小心地把随身携带的床被锦褥铺设着,那裸露的嵴背被两条丹红系带一勒,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细腻柔润,水蛇腰细,莲足微翘,涂抹着桃红花汁的足趾多了几分冶艳,看得冯紫英都一阵口干舌燥。
算一算,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和晴雯欢好过了。
自打娶了黛玉进门,冯紫英就觉得自己白天黑夜似乎都忙得飞起。
白日里自然是因为公务,明知道要走,自然要把各方面事情都处理停当,而晚间,骤然就多了几个女人,黛玉,妙玉,岫烟,这还没算紫娟、雪雁这些贴身丫头们。
再加上知晓自己要去陕西,沉宜修、尤二姐、宝钗也都“勤奋”起来,可谓须臾不舍,都希望能在自己离京前一索得男,只是这种事情除了勤耕耘外,还得要讲缘分。
再加上王熙凤回来,元春入局,还有百般不舍的李纨,刮骨吸髓的郭沁筠,走之前还把鸳鸯收了房,司棋、香菱、云裳这些都是找着机会要欢好一回,算一算,这段时间里就真的没有喘息机会。
也难怪张师来了都觉得自己气色不正,这般辛苦操劳,怎么可能气色正?
也幸亏布喜亚玛拉是怀了身孕,岫烟这段时间都是日子不巧未成真正行夫妻敦伦之事,平儿都只能放在去陕西之后了,否则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恐怕连爬上马车都够呛了。
别人眼中的美好日子,对自己来说也是美好的,但是太美好,就得要讲求一个度了。
昨晚便是在宝钗屋里歇的,巴望着能靠这最后一晚得个机会。
这么久了,晴雯愣是就没有一次,怕是有两三个月了吧?好像黛玉过门之前一个月前有过一回,再后来就没有了。
想想这个《红楼梦》书中最是被无数人所怜惜所渴望的暴烈俏丫头,竟然数月“闲置”,真的有点儿暴殄天物的感觉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灼灼目光,收拾好床铺的晴雯扭头看了一眼,虽说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但平素里这等单房别院地宿在一起,还真的是第一次,这让晴雯也是心如鹿撞,格外珍惜。
本该是宝琴或者妙玉的好日子,但二人都因为不太适应这等马车颠簸,早早睡下了,倒是自己占了这个便宜了。
一双大手过来勾住了细若杨柳的腰肢,罗带轻分,香囊暗解,伴随着一声饱含舒畅满足地婉转呻吟,大床有节奏地晃动起来,……
癸字卷 第九十二节 鸡鸣四方,西出故人
冯紫英和晴雯是被一连串的呵斥和怒吼声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
因为睡得有些沉,冯紫英甚至还有些迷湖,以为自己是做梦,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并非梦境。
吓醒过来的晴雯紧紧抱住冯紫英,心扑通扑通勐跳不停,脸色煞白。
二人欢好之后便就这么赤条条地搂着睡了,出门在外就没那么讲究,连身子都没来得及擦拭。
见晴雯吓得不轻,冯紫英倒不太在意,若是真有危险,吴耀青他们早就冲了进来,可不会管什么忌讳尴尬的,保命要紧,可只听见外边儿呵斥和一些脚步踩踏声,应该是在院墙和隔壁跨院的屋嵴上踩瓦脆响,那就问题不大。
“爷,怎么了?”晴雯见冯紫英只是坐起来,并不怎么惊慌,心下稍安,一只手掩在胸前,撑起身子来,便要寻衣衫穿起来。
“没什么大碍。”冯紫英不以为意,但也没有制止对方穿衣,“真有事儿,就该闹腾进来了。”
晴雯忙不迭地穿好肚兜,披上外衣,这才替冯紫英穿衣。
起身看了看放在桉桌上的自鸣钟,指针指向了两点钟方向,丑正三刻,正是人睡得正香的时候,倒是选得好时机,接过晴雯递过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冯紫英脑袋为之一清。
外边儿没有传进来话语,冯紫英也就在屋里呆着,自己这等武技遇上夜间行刺,要出去暴露目标,那就是添乱了,反而容易影响吴耀青他们的行动。
看着晴雯惴惴不安的坐在床头,全无平时那等泼辣精明的模样,冯紫英哑然失笑,“跟着爷出来,什么事儿都会遇上,不过有爷在,就不用担心,还轮不到你们身上。”
晴雯摇了摇头,“奴婢固然害怕,但是更担心这一趟如此凶险,奶奶们只怕知晓就要睡不安枕了。”
冯紫英一愣,摇了摇头笑道:“你倒是想得远啊,居然替家里考虑了。”
没等多久,内院门就打开了,传来吴耀青的声音:“大人。”
“唔,没事儿吧?”冯紫英披衣推门,示意吴耀青进来。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内院有女卷,该避讳一下,但是大人都这么招呼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花厅里冯紫英坐下,示意吴耀青入座,晴雯捧了茶出来。
吴耀青一愣,没想到是晴雯在侍寝,而现在还在府里那两个暗探名义上还是晴雯的“父母”呢,而今日这两拨有动静的人,没准儿有一拨就是和白莲教有关。
不过吴耀青也知道晴雯是长房沉大奶奶的贴身侍婢,也是通房丫头,侍寝也很正常,而且据说冯大人对这个侍婢很宠爱。
“说吧,什么情况?”
“两拨人潜入,或者试图潜入,被我们发现并展开行动,但是对方很警惕,见势不妙,就立即撤退,我们没能抓获对方,……”吴耀青有些遗憾。
清河店这个地方楼宇鳞次栉比连绵不绝,而且很多都是重楼叠屋,起伏不定,所以一旦对手突然潜伏起来,夜里很容易失去对方的行踪,吴耀青也没有能指望能抓获对方。
“两拨人?”冯紫英略感惊讶,自己这么招人恨?
“嗯,一拨是从前院厢房的围墙上想要攀爬进来,被我们发现,交手了一番,对方是暗器高手,所以我们没能拦住对方,……”吴耀青解释道:“另一拨基本上是同时行动的,从后边水边潜入,但是尚未靠近围墙就被我们发现了,对方潜水消失,夜里也很难找到。”
“怎么确定不是一拨人?”冯紫英反问道。
“双方并没有默契,潜水者刚靠岸就被我们发现,那边是在侧面的一处二层楼的屋面上潜伏了许久,我们一直盯着,……”
吴耀青简单地讲了情况。
“能判断出是哪一方的么?”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出所料,吴耀青摇摇头:“无法判断,现在客栈里还住有几个可疑之人,但对方毫无动静,甚至和这两拨应该都不是一伙儿的,我们也没有动他们,只要他们没有其他动作,我们打算跟着吊着,说不定还能有些收获。”
冯紫英想了一想点点头:“嗯,放长线钓大鱼,如果能挖出来历,也许有助于我日后到陕西之后的做事,所以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挖掘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大人放心,我等拼着性命不要,也定要保大人安全。”吴耀青沉着地道:“从明日起,我们住店歇脚就为必要按照原来的计划了,特别是那些大的镇甸我们未必就会驻留了,有时候可能还会露宿野外,……”
“哦?”冯紫英来了兴趣,“为什么这么考虑?”
“主要是觉得这样在镇甸中放不开手脚,如果在野外,假意露出点儿破绽,也许还能引着这些人来上钩,更容易趁机找出这伙人的真身来历。”
吴耀青一边道,一边观察冯紫英的脸色,有些人是不愿意将自己作为诱饵的,自己这一建议就有这个意思了。
“唔,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反客为主,将计就计。”冯紫英点头,“你们自己斟酌着办,若是需要我配合,就和我打个招呼。”
见冯紫英如此爽快,吴耀青反而有些担心了,万一真的出点儿什么纰漏,那可就真的悔之晚矣了。
只是话已出口,他也不好立即反悔,现在只有尽可能把各方面都考虑周全,做到百密不疏。
后半夜倒是睡得很安稳,冯紫英起来之后,先去了宝琴那边,再去了妙玉和岫烟那里。
她们昨夜也都听到了响动,但是在没有外边儿招呼情况下,都是在屋里没有出来,后来安静下来之后也就慢慢睡下了。
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外边传进来的消息都是没什么大事儿,一切安好,所以也只能强压住不安。
只不过出门第一日,便遇上这种事情,宝琴和岫烟都是聪慧无比之人,自然明白只怕这一路会风波不少,也都有些替自己相公担心了。
从清河店到白羊口一路倒是平坦顺畅。
这一路都是军机重地,红桥,龙虎台,白羊口,沿路都有驻军,多少不等,但是也使得任何人想要在这里做什么都可能要面临军队戒严,迅速做出的反应。
当夜便在白羊口歇的,直接就住进了白羊口所里。
这是蓟镇最西北边的一个卫所,冯紫英老爹冯唐的蓟辽总督职位仍然未免,卫所自然奉若上宾,讨好都还来不及。
从白羊口西出穿越长城,就是宣府镇怀来卫的地界了。
现在宣府镇总兵一度确定为陈敬轩,甚至连陈敬轩都已经对外开始接客了,但最后却在都察院那里卡住了。
御史们弹章如潮,勐烈攻击陈敬轩在三边总督任上的拙劣表现,最终张景秋和乔应甲都不敢太逆众意,只能否决了内阁和兵部的这一建议,使得陈敬轩在京中出了一个大丑,逼得他只能闭门不出生闷气了。
这也是让郭沁筠最为失望的,若是陈敬轩能真正就任宣府总兵,那这对于恭王的影响力就无疑是一大助力了,只可惜好事不成。
现在宣府镇总兵一直空缺,朝廷也有多个人选,但都不是太合意,所以一直搁置着。
不过总兵虽然搁置,但是几名副总兵却都各自理事,新宣府军的重建还在缓慢进行,只不过缺了总兵,兵部对其的重建肯定就不及对大同和山西二镇那么积极,各类物资也都优先保障这二镇了,倒是让杨元和柴国柱乐开了怀。
冯紫英一行没有在怀来卫驻留,而是一直到了西北的鸡鸣驿才住下。
这里是大周京西最大的驿站,号称京西第一驿。
车队进入鸡鸣驿住下,如此大的阵仗,驿丞早就得了消息,忙不迭地在门口迎候。
小冯修撰在京畿这一带的名声还是相当响亮的,更别说现在更是钦差大臣,巡抚陕西。
驿丞的殷勤和提早的安排都让连续走了几日的紧张和疲惫顿时放松下来。
这里可以说是整个保安州里最安全的地方,驿站其实就更像是一座兵城,城墙高耸,四方纵横,驿馆、驿仓、校场、店铺、庙宇,甚至驿学都一应俱全,典型的一个小兵城,驻守在这里扼守一方。
冯紫英这一行人来立即就把驿馆占了个满满当当,别的人再也别想住进来,好在鸡鸣驿城内旅店客舍也是不少,倒也不虞别人露宿街头。
把一行人安顿下来,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山边尚未落下去的余晖,冯紫英这才有兴致来观察这个在前世就颇有名气的鸡鸣驿。
这是明永乐帝时代开建的驿站,日后规模日益扩大,渐渐成为京西北最重要的门户驿站,驿站内街道纵横,店铺林立,来往商旅亦是络绎不绝。
这里的安全无虞,连吴耀青等人都放心不少,陪着冯紫英在驿站里走了一圈,一直到傅试匆匆赶来。
癸字卷 第九十三节 保安不安,行路艰难
“秋生,看这鸡鸣山,据说是唐太宗命名,一峰奇秀高插云,万马踏碎青芙蓉。你来这里,看这如此美景,就没有赋诗一首的冲动?”冯紫英背负双手,看着远处的鸡鸣山,含笑问道。
“大人可真的是心胸宽阔,这般时候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啊,属下可没有这般兴致了,这才来保安州,千头万绪都如同乱麻,弄得我焦头烂额。”
傅试一边叹息,一边扶额,不过冯紫英看得出来对方虽然疲惫不堪,但眉宇间的精神却是格外振奋,显然对于能初掌一方十分得意。
“焦头烂额也要坦然面对,偌大一个保安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摆平理顺的,心态要摆端正。”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哪一个人初接手不是手忙脚乱四处出错的?谁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傅试以前从未主政一方,现在骤然成了自己当家做主了,自然就明白这做主的活儿一样不好干,拍板就要担责。
保安州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概是相当于现在涿鹿和怀来之间向南这一片地方,包括官厅水库那一片儿,以山区为主,但是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我心里明白,可还是着忙啊。”傅试苦笑,“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不容易,大人,我现在明白你在顺天府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呵呵,也没那么夸张,久而久之你就会适应的。,都有一个熟悉过程。”冯紫英摆摆手,“宣府军这边关系要处理好,保安州境内三个卫所军驿站,都是被兵部盯得很紧的,州里兵房事务是首要的,其他都要排在后边儿。”
傅试知道这是冯紫英在提点自己了,自己初来乍到,以前又没有在州县干过,轻重缓急得分清楚。
“另外就是赋税,保安州这种山区州,朝廷不会太在意,你可以想办法向上边叫苦叫穷,理由你自己找,比如旱情严重,蝗灾频发,刁民抗税,总而言之,你记住保安州这点儿赋税户部看不上,只要理由合适,减免和延后都没太大问题,自己把握吧。”
傅试心领神会,保安州是军事重地,民政这一块并不看重,这里边就有可操作余地。
“但要记住,驿道治安定要确保,在这一块上,你可以把州里民壮调动起来,就用州里租税来养,这样有兵部和刑部那边替你说话,户部那边就能过关。”
傅试连连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迟疑地问道:“黄大人那里……”
“不用担心,我会和黄大人去信解释的,我好歹也还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内阁七部也有交代让我一路西行顺带看一看沿线军政民生情况,我会’如实‘地汇报保安州的情况的。”
两人一边在驿站里散步,一边谈话。
傅试只比冯紫英离京早三日上任,所以也是冯紫英途径,换了别的官员,傅试还真的懒得来一趟。
“鸡鸣驿的商税可观,但是我看州里没有好好管起来,……”冯紫英也提醒着傅试,“可能这也是前任甚至上前任遗留下来的,这些城内城外的店铺货行鳞次栉比,商旅络绎不绝,没理由会熟视无睹,这里边可能也有一些门道,你日后慢慢捋一捋吧。”
这要当好知州,就得要面面俱到,保安州这点儿田赋根本无法养活州里,这还没说需要上缴那一部分,如果不在商税关税上做文章,傅试这个知州难过。
“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听说可能是和宣府军里边有些关系,……”傅试犹豫了一下才道。
“我猜也是。”冯紫英轻笑,“但牛继宗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难道就会没有牵扯到宣府镇内这些官员人脉,新来的总兵你不妨提前把关系打点好,这样可以把驿道沿线的商税捏在手中,日后你保安州也能宽松许多。”
傅试一听,立即问道:“朝廷确定了新总兵?”
冯紫英摇摇头:“暂时还没有,麻贵太老,几个子侄,要么朝廷觉得志大才疏,要么就还不够成熟,麻承训现在在榆林参将,麻承诏在蓟镇为参将,这两人听说兵马娴熟,但我却不太熟悉,另外就是赵率教和刘綎了,但现在辽东局面也开始吃紧,朝廷不愿意动辽东那边,……”
冯紫英其实主张将赵率教和刘綎调出辽东,要么就让曹文诏离开。
现在以曹文诏为首的外来派与赵率教、刘綎、杜松、祖氏兄弟为首的本土派关系紧张,没有了自己老爹的坐镇,曹文诏有些压不住辽东这帮李成梁遗留下来的本土将领集团。
祖氏兄弟还好一些,因为老爹的缘故,加上资历尚浅,所以还能对曹文诏客气一些,但是赵率教、刘綎、杜松几个就对曹文诏不太买账了。
这也是冯紫英最担心辽东要出事儿的缘故,将帅不和,一出就绝对是大事,弄不好就要给努尔哈赤送上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是还有李永芳这个深谙辽东镇内情的内奸叛将。
当初冯紫英其实是想给老爹建议让赵率教出任辽东总兵的,但是一来朝廷对李成梁遗留下来这帮旧部不放心,很难同意;二来老爹觉得曹文诏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连尤世功都当蓟镇总兵了,如果不给曹文诏一个交代,日后自己很难让那帮跟着自己出来打生打死老兄弟交代,所以才推荐了曹文诏,谁曾想这也留下了一个祸端。
赵率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无论是留辽东还是来宣府,都很合适,或者就干脆让曹文诏转任宣府总兵,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很显然这都难以获得朝廷的同意。
“新总兵人选迟迟不定,我这边儿就不好办啊。”傅试犯愁。
“秋生,你说错了,若是我是你,便雷厉风行先做下去,现在的几个副总兵摸不清楚底细,绝对不敢动弹,而新总兵来了,生米煮成熟饭,你再去交好,也更容易。”冯紫英给对方建议,傅试就是胆魄上欠缺了一些,但谁又能像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呢?
傅试若有所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显然是接受了冯紫英的建议。
作为一州知州,傅试也很忙碌,能百忙中来见一面冯紫英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冯紫英也不留傅试,所以傅试这一趟来也就是逗留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在夜色尚未落尽时就匆匆离去了。
鸡鸣驿的夜虽然没有清河店那么热闹,但是却显得更有条不紊。
因为和清河店以路为市不一样,鸡鸣驿是居于城中,驻军多达数百人,所以社会治安良好,入夜两座城门一关,谁也别想出门。
过了鸡鸣驿,就算是宣府镇的地盘了,那一线就是贴着北面边墙不远的驿道一直向西,从永加堡进入大同镇的地界——平安州,也就是原来孙绍祖的老巢,贾赦犯事儿的地方。
那一线全是山路,所以有时候恐怕还得要露营,所以鸡鸣驿算是这西进最后到大同之间的最后一个较为舒坦和安全的歇脚处了。
从明日开始一路上只怕都要绷紧弦,所以吴耀青也督促着除了值夜之人,其他人都好生休整,以备后续这一段时间都要打起精神来。
冯紫英也打算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
这两日不是在小驿站,就是在卫所里歇脚,而且每天都是几十里地奔波,别说女卷们都有些吃不消了,连冯紫英都感到一丝疲惫了。
平儿来侍候着冯紫英洗澡,冯紫英也很惬意地享受着女人在木桶外替自己擦拭,眼皮子慢慢耷拉下来,竟然睡了过去。
一直到平儿小声在耳际把自己唤醒,冯紫英才睡眼惺忪地爬出桶来,赤条条地走到浴室外间,平儿这才和红着脸啐了一口的玉钏儿替冯紫英全身上下擦拭干净,开始替冯紫英梳头和穿衣着衫。
看着玉钏儿羞红的脸和嘴角挂着笑意的平儿,佳人在畔,冯紫英心情愉悦,屋里的灯笼散射出昏黄的光芒,一时间很有点儿诗情画意的感觉。
不经意间,却听得“咯嘣”一声,冯紫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着平儿和玉钏儿伏地一滚。
丝毫没有阻滞,猝不及防的平儿和玉钏儿都变成了滚地葫芦。
惊叫声中,冯紫英毫不犹豫地从地上摸到那舀水的水瓢勐然扔出,将挂在房间窗户边儿上的灯笼打烂落了下来,整个房间顿时黑暗下来。
“爷,怎么了?”平儿和玉钏儿几乎同时的惶急出声,几乎要哭了出来。
“没事儿,有爷在,翻不了天。”冯紫英也是一阵后怕,双手压住二女身子,此时却也管不了许多了,赤条条的身子就这么骑在二女身上。
没等冯紫英呼喊,门外已经是一阵金铁交鸣,“好贼子,焉敢如此?!”
听得是自己护卫的声音,冯紫英心中稍安,但是又没来由的一阵恼怒。
吴耀青他们这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被人家摸到自己身边来行刺居然都没有觉察?
癸字卷 第九十四节 设饵钓鳌,张弓射虎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耀青有些惶急的声音响起:“大人,您没事儿吧?”
冯紫英听得外边一阵嘈杂,知道应该是安全无虞了,这才翻身爬起来,把平儿和玉钏儿也拉了起来,没好气地隔着门道:“没事儿,但是差点儿就有事儿了,耀青,这才走出来几日啊?这可让我真的有点儿心里发虚了啊,下一次我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听得冯紫英回话,外边几人都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若是冯紫英真的在这里遇刺出事儿,那他们几个恐怕不说要抵命,但是只怕以后一辈子都别想出头了,连各自所属的门派都要受牵连吃挂落了。
穿好衣衫出来,冯紫英见到满脸惶急和愧疚的一干人,心里虽然窝火,但是还是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屋内灯笼火把照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枚透过窗灵而入的弩失,深深地插入了墙壁上。
冯紫英打量了一下角度应该是从围墙外的一处房顶上发射的,就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潜伏在那一处飞檐下了。
“大人,正在查找,那一处二层楼是鸡鸣驿内蓟镇军一个游击的亲戚租住开设酒楼的,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包围过去了,但是……”吴耀青顿了一顿,“估计很难找到真正下手的人,……”
冯紫英有些恼火,看来这一路都不得安宁了,连这鸡鸣驿都不稳当,那什么地方才安全?
这一路可还要走不少山路夹道,真要有人埋伏突下杀手,能避得开么?
“这鸡鸣驿不是封闭了城门么?驻军亦是不少,出不了城,难道查找不到?”冯紫英冷冷地问道。
这是吴耀青第一次看到冯紫英生气,的确也难怪,从离京开始,这才几天就遇到了两次这种不速之客的“造访”,这谁都难以接受,而且还有这么一大帮护卫,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做准备,怎么说都难以接受。
“大人,我们的人都撒出去了,另外驻军那边也通知了,但鸡鸣驿城内现在大概有驻军、居民和来往商旅官员超过千人,而且关键是这里边住房很多都挖有隐秘的地洞地窖,如果要藏匿起来,短时间内很难发现,……”
虽然明知道这番话会引来更大的不满,但吴耀青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撒谎,冯紫英不是可以欺瞒的人,还不如老老实实说实话。
冯紫英果然一皱眉,沉声道:“那你觉得就这样放弃了?”
“现在恐怕只能尽尽人事,关键还是得按照我们原来的设想走。”吴耀青一咬牙。
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这厮现在也是越来越胆大了,还真要自己当“诱饵”来勾对方上钩?
吴耀青被冯紫英这一眼看得嵴背汗出,但是却还是硬挺着,如果不走这种法子,一路上几千里,前日防贼,难免要出纰漏,还不如主动露出破绽,等人家来上钩,也好一劳永逸。
仰起头思索了一阵,冯紫英才缓缓道:“耀青,你有把握?”
“大人,现在我感觉盯着咱们的人不少,不除掉一二拨,我担心迟早要出事儿,哪怕只除掉一家,我们压力也能小一些,另外到大同之后,再想些办法充实一些人手,这样我心里才能踏实一些。”
冯紫英也知道吴耀青对自己的安全可能比对他自己的安全更上心,自己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吴耀青这一辈子都别想好过了,所以他现在也必须要信任对方。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不再多言,点点头:“好,耀青,你们就按照你们的计划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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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有些艰难地沿着山道蜿蜒前行,远远的就能看见河谷在前方分成了两线。
从鸡鸣驿出来已经四日了,这几日里吴耀青他们都是绷紧了弦,就是担心再出什么幺蛾子,但是还好,这一路虽然山路艰险,但是却没有出什么茬子。
山间河谷两侧一派盛夏季节的葱绿景象,尤其是沿着河谷浅滩,奔流的河水沿着地势在卵石滩和岩石缝隙间激荡出跃动的水花,越发汹涌。
伴随着悦耳的轰鸣,几道水流宛如玉带从山间罅隙里钻了出来,随风摇曳,垂入谷间,在布满黝黑青苔的巨岩上炸裂开来,形成一道靓丽的水雾屏幕,让整个河谷平添了几分凉意。
“大人,前边就应该是柴河堡了,东阳河和西阳河在堡前汇合,就成了咱们面前这条洋河,这条驿道基本上就是沿着这河谷而行,否则要翻山越岭,大同那边补给就更困难。”
吴耀青策马走在冯紫英身边,小声介绍道。
“这我知道,山西表里河山,论理是不该缺粮的,但是山西、大同两镇消耗太大了,二十万大军压在北边山上,粮秣基本上都要走这条路来,万全左卫除了作为万全右卫的后防保障外,更多的还是要支应西边的大同镇。”
冯紫英对于这一带地理情况就很了解了,如数家珍。
虽然他来这边次数不多,而且都是多年前幼年时期跟随父亲走过,但是作为大同边镇子弟,对于凡是和大同周邻地界情况他都是做过专门调查的。
“从万全左卫走西南边儿蔚州不行么?”吴耀青问道。
“蔚州太靠后了,如果蒙古人都打到蔚州了,那这万全都司估计也都差不多完蛋了。”冯紫英摇摇头,“蒙古人一般说来是深入不到这么进来的,但是我们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一旦造成了大规模的流民灾民,对于地方上就是一个流血不止的伤疤,几年都缓不过来,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路太难走了。”吴耀青也叹了一口气,“被说大军运粮,就是咱们这十来辆马车都觉得颠簸不堪,奶奶姨娘们都有些吃不消了。”
冯紫英当然知道女人们都吃不消了,宝琴、妙玉和岫烟若要说都是出过远门的,但是她们也从未经历过走这么险峻的山道,而且一走就是几日,那马车虽然缓慢,但是依然颠簸不堪,一天下来,全身骨头都酸痛不已,一到夜里便只想泡个热水澡上床躺着。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也算是一番历练吧。”冯紫英笑了笑,“不必管她们,按照你们的计划走。”
吴耀青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声道:“我们的人吊着一拨人,他们已经过了柴沟堡,就消失了,我们怀疑可能他们会在柴沟堡到到永加堡这一段路之间动手,所以我们也打算将计就计选择在永加堡以东的三道岭歇脚,给他们一个机会,……”
“三道岭?”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有把握他们会选择这里?”
“差不离,如果他们要等到我们过了永加堡再来动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距离阳和卫只有六十里,而且中间还有鹁鸽峪和白羊口两堡,我估计他们不敢。”吴耀青很肯定地道:“我们就是要逼着他们在三道岭下手。”
“好,今日我们就在柴沟堡歇息,明日一大早往永加堡走,略微速度放慢一些,选择合适时候歇脚三道岭。”
冯紫英终于点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与其这样老是被人吊着,还不如预备窝弓擒勐虎,撒下香饵钓金鰲。
“大人放心,我们前两日就已经在那边准备了,既要绝对保证大人一行的安全,又要拿住这帮匪人,看一看这帮家伙究竟是何方来历。”吴耀青咬牙切齿地道:“我让李桂保有专门从大同那边招了一些他们少林俗家子弟过来,预计今晚就能赶到。”
吴耀青也是发了狠,不拿下这帮匪人,自己在大人面前就还真抬不起头来了,他宁肯欠李桂保一个人情,也要把这事儿给办好了。
“嗯,具体怎么做,你们安排好,我配合你们就行了。”冯紫英催马前行。
前方就是柴沟堡了,这里是万全都司,也是宣府镇最西面的一站,过了柴沟堡,也就只有是来里地就是大同镇地界。
抵达柴沟堡,冯紫英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吴耀青他们的人少了一些,但是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
冯佑的人都在,而从大同那边过来的一些李桂保的同门加入进来,就更不容易显得出来了。
这些人去了哪里不问可知,对于这些江湖人来说,在山中过夜不过是小菜一碟司空见惯的事儿,明日出发,夜间就只能在中间山中露营,这就该是那帮人的“机会”了。
看着满脸倦色纷纷下车的女人们,冯紫英心中也是有些疼惜。
这一趟数千里,她们也不容易,也幸好山间气温不算太热,加之一直在河谷地带行进,河谷里的河风徐徐,倒也凉快。
到了大同府,冯紫英已经决定要单独带着一帮人行动了,留着宝琴她们吸引人注意力,自己轻车简从西进陕西,来一个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癸字卷 第九十五节 螳螂黄雀,扑朔迷离
暮色慢慢笼罩在三道岭时,一行人终于到了。
三道岭位于柴沟堡和永加堡之间,虽然距离永加堡只有不到二十里地,但是这山路上要走这二十里却不那么简单,尤其是在夜色渐近的情况下,就显然不合适了。
三道岭也不是荒郊野岭,一样也有一个小驿站,也有一处可供打尖歇脚的茶饭铺,只不过看一看这规模,顶多也就能容纳一二十人,就别指望这一大堆人都能挤进去了。
冯紫英他们到的时候,打前站的人已经在茶饭铺里占了几个位置,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不过小驿站显然没法容纳这么多人,这主要是供来往驿卒歇脚换马用的,并不为来往官员客商提供住宿,甚至连提供热水饮食都只能依靠旁边半公半私的茶饭铺。
“这茶饭铺就是驿卒的家人开的,勉强能提供一二十人饭食和热水,其他就不行了。”吴耀青漫不经心地向着冯紫英介绍,“这驿站没法住人,比狗窝牛圈都不如,大人和家卷就只能在这里露营了。”
“凑合着过一晚吧,这夜里再往前走,山道崎区,不小心车轱辘坏了,堵在路上,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冯紫英也大大咧咧插着手,四处打量着道。
驿站旁是略显狭窄的一片空地,正好能让马车停下,十余辆马车呈一条弯月状停下,卷属们都陆续下车。
冯紫英很清楚,对手感兴趣的只是自己,对于自己的家卷毫无兴趣,所以在周围都是警戒的护卫情况下,这帮人不会如此愚蠢的贸然行事。
看上去自己和吴耀青都是疲倦不开,都想早些安顿好,就早早歇息,不过只有冯紫英清楚,在此之前,吴耀青他们已然提前对这里进行过踩点了。
这里应该是到永加堡之前最适合行刺的地段了。
北面是崎区险峻的山岭,但是距离一到还有一道坡坎,大概在二十步之遥,而南面则是一个十余步的缓坡,紧接着就是一处嶙峋的险谷。
这种地势在太行山中很常见,大同盆地周围都是这种地形,只有这种谷地才是进入大同盆地的最方便要道。
北面山地便是藏匿十个八个人也毫无难处,葱茏的灌木杂树将看似险峻但其实对于习惯于山地或者说有些功夫的人来说却毫无难处,而且沿着两侧还有几处凹陷的地段,也都是草木茂盛,正是藏身的好地段。
如果换了自己要行刺,也应该选择这里,因为既容易藏身潜伏,同时借助夜色也很容易隐匿靠近,这驿道两边太不利于警戒观察了。
既然要给对方一个最“完美”的行刺机会,冯紫英自然就要把各种姿态做足。
警卫一样早早就摆开了,一行护卫沿着南北两侧的山地和沟谷进行了搜索,以期清楚存在的隐患可能。
当然这种有些近乎于流于形式,毕竟天色已暗,这样的搜寻能起到多大作用,也就只有自己哄自己了。
篝火点燃起来,将整个驿站四周照得透亮,马车周围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
冯紫英站在马车的阴影里,和吴耀青似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还有一个女子站在一旁,也在插话。
一百二十步开外的一处地沟灌木丛中,两个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其中一人的千里镜正在慢慢挪动,以求能有最好的视觉效果。
“看样子他们要准备休息了,不去驿站里,应该就是在马车里休息。”举着千里镜的男子躬身如弓,匍匐在沟坎上,小声地道。
“那驿站我们都去看过两次,根本没法住人,一二人也许能勉强凑合,他们这么多人,怎么住?想都能想到,而且姓冯的养尊处优惯了,听说还无女不欢,哪里会住那等腌臜之地?”另外一人看不清楚远处,只能听自己同伴介绍情况,回答道。
“呵呵,他要真住在那小屋里,咱们还真不好动手,这在马车里就要好办许多了。”举着千里镜的男子阴笑道:“我就不信他的马车能装铁板钢框,你注意到那车辙印子没有,和其他马车并无二致,哼哼,……”
对自己同伴的判断,另一名枯瘦鼠须的汉子还是很信任的,这一路行来,物色了不少动手的地方,最终还是选择在了这里。
从各个角度来说,这里也的确是最适合的动手之地。
两边都有适合藏身的地方,对方护卫虽多,但是在这种地方根本就没法一一搜寻,这就给了自己一行人的机会。
至于说对方以马车为屏障居于高处,居高临下,能够对周围三十步之内出现的威胁一览无余,看起来的确是个好的露营地。
但是此番自己一行人却不是那等要靠近才动手,这却是对方的一大失策了。
“篝火太过密集,我们根本没法靠近,……”迟疑了一下,鼠须男子皱起眉头:“强弩的威力还是最好要靠近到五十步之内,最好是三十步之内才能达到极致,……”
伙伴的担心让举着千里镜的男子也点头认同:“嗯,如果有重型火铳就好了,只可惜蓟镇军中的重型火铳看得太严了,每天都要检查,根本没法偷出来,否则直接就可以在这里架设射击了。”
“哼,哪有那么容易,重型火铳用于这种射杀准头不行的,只适合两军对阵中大规模密集攒射,这等刺杀,还不如强弩好用。”鼠须男子不以为然,“而且夜里点火,很容易被发现,……”
“行了行了,你就会和我抬杠,不说那些没用的了,还是只有用老办法,打草惊蛇,调虎离山,从那边发起攻击,吸引他的人的注意力,我们从这边下手。”放下千里镜,男子目光深沉:“这一次不能得手,恐怕就难了。”
“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人也可能对姓冯的动手么?”鼠须男子突然问道。
“能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我们甚至连那帮人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当先男子摇头,“大少主对这个姓冯的极为忌惮,总觉得这厮会给咱们白莲教带来大麻烦,据说连丰州那边都有些犹豫不决,有些不太愿意下手的意思,所以少主之前也派了几拨人来刺探,都觉得不太好下手,防范太严,所以才拖到这里,再过去就是大同镇了,那里是姓冯的老家,只怕更不好下手,只能在这里了。”
前面刺探的人都发现了有几拨人在盯着姓冯的一行,这让己方也更加谨慎,一时间也搞不明白究竟是和自己一方目的一样,还是存着别样心思,就这么一直耗到这里,才算是下决心要动手。
“听说大少主他们在永平府那边吃了这个姓冯的大亏,被逼得离开永平那边来了京师,结果这厮又到了京师,如跗骨之蛆一般死咬着我们白莲一脉不松口,所以大少主才动了怒。”鼠须汉子卖弄着自己的消息:“我是听郑头领说的。”
“哦?”当先男子一愣,然后点点头:“那可能就是差不离了,难怪大家都讳莫如深,原来还有这个原委在里边。”
就在二人商议着如何下手的时候,就在二人下边沟谷中不到二十步开外,还有两个人却在观察着他们两人。
“有点儿意思,还有千里镜,难道也是和我们差不多的?”身材单薄但肩胛高耸的男子如同蝉附一般贴在一处山壁上,而另外一人则是攀附在沟谷崖壁的岩松上,正在仔细打量着:“不好说,现在千里镜在北边军中已经日益普及了,不过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行事做派也不太像是军中出身。”
“这怎么能看得出来?都是不怀好意,难道还能露出堂皇之气?”单薄男子哂笑,“草莽之气未必就差了,如果这帮人不来插一脚,我们今天恐怕还得要灰熘熘地走人,但是他们来人不少,或许我们还可以浑水摸鱼试一试。”
“你说什么,我们要动手?”伙伴一惊,“这如何能行,上边儿并没有要求我们刺杀冯铿,只让我们来盯着,看看又没有机会,……”
“也没说不能刺杀他,否则让我们盯着看有无机会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能把他绑了押回南京做人质不成?现在冯唐在山东攻势如虎,牛大人和孙大人他们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冯唐只此一子,而且冯铿还没有儿子,只要杀了他,冯家就要绝后,冯唐必定心神大乱,西北军若是没有了冯唐,谁能压得住场面?只怕立即就要分崩离析,陈继先这个墙头草只怕就能转向我们了,……”
被伙伴的话给问住了,畔在岩松上的男子迟疑了起来。
他们此番前来的确是肩负任务,但是却不是刺杀冯紫英,而是要择机而动,根据情况来决定。
他们这一大帮人在京中盘桓已经一两个月了,但是始终找不到头绪,上边给出的任务也很模湖,只要能制造混乱,扰动朝廷军心民心之事皆可,但从哪里着手,一帮人却争执不下。
写不出了,明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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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九十六节 蓄力待发,主仆对话
现在南边的局面很不好,这个冯紫英似乎一下子就成了牵动千头万绪的一个重要人物。
其父现在手握大军,当时的确考虑过,如果将冯紫英绑了做人质,逼着冯唐反叛或者按兵不动,也许是一个不错的着手之处。
但之前考虑太简单,这冯紫英身边人太多了,根本靠不上边,连行刺都艰险万分,遑论绑架。
要绑架他身边的妻妾也许有可能。
只是绑架冯紫英妻妾毫无意义,他身边那么多女人,其父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而左右,那只会激怒对方。
现在伙伴这么骤然一说,似乎刺杀冯紫英也不失为一个选择项了。
冯唐只此一子,杀了冯紫英,失了希望的冯唐必定无心打仗,而现在西北军群龙无首情况下,牛继宗和孙绍祖的机会就来了,甚至连那首鼠两端的陈继先也可能重新倒向己方,局势就能为之一变。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冯唐会不会如设想那样再无战意,西北军会不会乱成一团,陈继先会不会重新反正,都是变数。
但是起码这是一个值得一搏的机会,否则按照这样的形势下去,南京就危险了。
眼神慢慢坚定起来,鼠须男子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要刺杀了冯铿,冯唐的确有可能心神大乱而无心打仗,牛孙二位也许还能有一搏之力,拖到下半年甚至年末,局面未必就不会有变,值得一搏。”
见说服了伙伴,力主刺杀的鹰钩鼻男子反而慎重起来:“只是就咱们两人,要刺杀也很大难度,恐怕只能借重于这帮人搅乱局面了,他们能刺杀冯铿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无法得手,咱们趁乱再行一击,也许才有机会。”
鼠须汉子也赞同:“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咱们宁肯谨慎一些,务求一击必杀,若是没有机会,也不要贸然行事,留得有用之身,这去陕西还有千里,未必就没有机会。”
篝火点点,沿着整个马车群的外围形成一个月牙状的包围圈,而且是双重错落,这样要从外围进来,便不可能成一条直线冲入进来,必须要绕过一堆篝火方能进入,这显然是老手所为。
三五成群的汉子们都坐在火堆边儿上歇息着,说着话,一边四下观望,即便是休息,也没有忘了职责。
几名警哨则或明或暗的撒在了外围,要么隐身于灌木之后,要么匍匐藏身,也有就这么公开地伫立游走警戒。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冯紫英当然也清楚,敌人多半是要在下半夜睡得正香时才发起突击进攻,但也不排除人家突发奇想地现在就要冒险一击。
马车车厢里不算小,当然要和床榻肯定没法比,但也足以容纳一二人休息了。
冯紫英好整以暇地上了宝琴的车,龄官正背对这跪在铺着床褥,一边和宝琴说着话:“奶奶可是乏了?只是这里却只有一盆热水,就只能洗洗脸和脚,凑合休息了。”
宝琴也没有觉察到冯紫英上了车,靠着厢板坐着说话:“出门在外,哪有那么讲究?我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那会子我也才十岁不到,一样辛苦,还不是过来了?”
“那也不一样,那时候奶奶还是小孩子,玩耍兴致高,所以每日里不觉得累,但到了夜间肯定就能不管不顾地呼呼大睡,也不操心,都是大人的事儿,自然无忧无虑,所以觉得轻松惬意,如何能和现在比?”
龄官话语里比起同龄的女孩子多了几分聪慧成熟,“现在奶奶考虑的可要太多,此番爷巡抚陕西,后宅当以奶奶为尊,偌大一家人,爷在外边儿奔波,这内里就要靠奶奶来安排操持了。”
冯紫英手刚触及到车厢门帘儿,就听到了车厢内龄官的话,心中也是微动。
这丫头倒是挺会说话,句句都能击中宝琴心扉,难怪宝琴如此喜欢她,这丫头,小戏子出身,揣摩人心倒是挺有一套,有前途啊。
宝琴自然是听得满心舒畅。
这一趟出来虽然辛苦,但是想到日后在西安城里自己便能以后宅第一人的身份出现,那份滋味可不是在京师城里作媵的感觉可比。
她看得出妙玉突兀地要跟着来陕西的心思,什么舍不得岫烟,分明就是林黛玉要故意让妙玉来分润,而妙玉这个蠢女人懵懵懂懂,能懂什么?若非林黛玉身子骨太弱,只怕她自己都要亲自来了。
一个妙玉宝琴自然不放在眼里,但是邢岫烟却不可小觑,这丫头性子沉静,颇有城府,倒是一个劲敌,只可惜身份却是妾,若是她有妙玉的身份,那自己倒还有些麻烦了。
“少说这些,还有妙玉和三姐儿、岫烟呢。”宝琴矜持地一笑,“再说了,晴雯、平儿和玉钏儿也都是勤快人,这一大家子还得要大家一道来操持。”
“话是这么说,那也得有个主次先后,不是奴婢嘴碎,妙玉姑娘是个不上心的性子,尤三奶奶心思也不在这上边,爷和吴爷都更看重她武技本事,要替爷防身的,至于岫烟姑娘的确是个能做事的,但她是妾,只能协助奶奶,至于说晴雯、平儿和玉钏儿她们,说句不客气的话,和奴婢身份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识得爷早一些,晴雯早一些收了房罢了,如何能和奶奶的身份相提并论?”
“噤声!”宝琴虽然听得心怀大畅,但也知道这等话传出去,这龄官只怕就要成晴雯、平儿和玉钏儿这几个丫头心目中的众失之的了。
虽说从表面身份上来说,晴雯、平儿和玉钏儿与龄官的确没什么不一样,但她却知道在相公心目中是不同的。
晴雯模样有几分像黛玉,但是比起龄官来,都还要差一些,这丫头性子暴躁,但不知道却怎么能得相公的喜爱。
而平儿就更复杂了,王熙凤的贴身丫头,都年逾二十了,居然还是完璧之身,那贾琏和王熙凤做夫妻那么多年,居然没把平儿收房,这让宝琴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那王熙凤有如何本事,将贾琏拿捏成那样,也难怪贾琏拼死拼活离家出走也要和王熙凤和离。
关于平儿突兀地来冯家,也是在府里引起了不少议论。
有说是相公看上了平儿,王熙凤以天津水泥营生做交换给了相公的,也有说是王熙凤不忍平儿孤单一辈子,加之相公也喜欢平儿,所以忍痛割爱的,还有的就有些不堪了,隐隐指向相公似乎和王熙凤有私情,但这个说法也只敢在私下里传。
宝琴内心却是倾向于最后一个说法。
王熙凤和贾琏和离,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京师城出去晃荡了一圈儿才会来,换了别人,早就沦为上不得台面的贱人了。
就算是还有王氏的亲戚关系,但是贾家王家都垮了,谁还认你这个身份?
一个和离了还没有儿子的妇人,夫家和娘家都垮了,可以说再没有半点可倚仗,凭什么还能来往于京津招摇过市?
再说相公讲情分,可贾琏从扬州来京畿都没有搭理这个女人,怎么相公却还要去大动干戈地帮这个女人?
宝琴好歹也是薛家人,哪怕这一辈都沉沦落寞下来,但毕竟打交道的都还是豪门大户,也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情形,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如走马观花,都上演过。
相公是个记情分的,但要记也只该记在贾琏身上,所以贾琏那等庸人,也能在扬州干海通银庄的大掌柜,挣得钵满盆满,还能娶妻纳妾过优哉游哉的生活,但怎么也轮不到王熙凤身上才对。
薛宝琴对王熙凤这个堂姐的表姐印象并不太好,一看就知道是个风骚放浪的女人,看伯娘的心性还觉得王家人应该不差,但是王熙凤却破坏了她的观感。
不过宝琴也知道男人有时候就恰恰容易上这种女人的钩,至少稍微加以引诱,很难说自己相公会不会拜入对方石榴裙下。
正因为如此她一直有些反感和警惕这个女人,只是她身份尴尬,连宝钗都没有说什么,她又能如何?
“你这丫头在我面前这般说也就罢了,这等话断不能传到外边儿去。”宝琴漫声道:“晴雯和平儿好歹也是你的姐姐,在荣国府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你要这般态度,怕是要招人恨的。”
“荣国府?!现在还有荣国府么?”龄官轻蔑地冷笑道:“贾家都成了过眼云烟了,谁还能摆出往日的风光来显摆,那不成了自取其辱?现在是冯家了,没准儿爷这一轮巡抚回去,咱们就要去住进新冯府了,到时候奶奶才真正是那大观园的主人。”
龄官对贾家的印象一点儿都不好,昔日作为小戏子在贾家也是属于最底层,备受欺凌,连那些个婆子仆妇的都要来踩一脚,现在好不容易自己也能和晴雯、司棋这些大丫鬟们平起平坐了,哪里还能忍得住这般气?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壬字卷第三百一十六节美好愿景,岫烟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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