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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七十节 危局待解,宫中风转

    见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吴耀青当然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可他也没法做什么。

    三边四镇边军数量多达四十万人,再加上作为后备部队的各卫所的卫军,整个陕西省加上陕西行都司的军队数量起码是六十万人。

    这样庞大的兵力,朝廷根本就养不起,不得不采取各种手段来拖延甚至削减粮饷,甚至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迫使军镇压缩编制兵力。

    这直接导致了三边四镇的军纪大幅度下滑,战斗力也受到很大影响。

    还是老爹出任三边总督之后,搞了庆阳整编,以战斗力论英雄,然后将大部分西北军都带到了中原去打仗,或者说这就是一种外敌就食的手段,才算是勉强让三边四镇维持下来。

    不过旱灾带来的影响还是被低估了,到现在冯紫英才意识到这陕北大旱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无数人难以果腹,只能造反。

    陕西不比山东或者江南,遇到灾年,流民还能往京畿或者未曾受灾的地方逃难,但陕西地处西北一隅,像这种旱灾,一旦来袭,基本上整个陕西除了关中平原和汉中盆地内略好外,其他地区几乎都经受不起,而民众甚至连逃荒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四处都是灾情,你想要找到一处就食之地也许都需要逃荒半个月,而半个月都足以让你或者你的孩子饿死几次了。

    单单是流民冯紫英还有信心到陕西之后,只要能调动起西北军来,就能迅速控制局面,但是如果大量逃卒和历年被裁汰的士卒裹挟其中,甚至成为主力和骨干时,这就不那么简单了,要想彻底解决他们,也不是一两场胜利就能平息的。

    那些潜逃、裁汰的四镇以及卫所士卒一旦裹入这些乱军中,很快就能成为其中骨干,而凭借着数量优势,只要稍加训练,这些乱军就能在距离边军较远,只能依靠卫军作为防御无力的地区取得优势,很快就能把这些卫军打得落花流水。

    “固原镇的情况怎么样?”冯紫英定了定神,宁夏镇还不是最危险的,固原镇才是。

    吴耀青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在斟酌言辞,冯紫英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不,大人,属下是在想该怎么说。”吴耀青艰难地揉了揉太阳穴,踌躇着道:“固原镇的情况最为复杂,它本身就是边镇,但是其辖地涉及到巩昌府、平凉府、庆阳府、临桃府,这个边镇是与地方卫所交错混杂最乱的边镇,很多镇军和卫军交替最频繁,属下担心的是部分镇军和卫军也已经卷入了民乱中,……”

    冯紫英悚然一惊,“耀青,你是说成建制地卷入么?”

    这可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

    如果只是逃卒或者裁汰士卒卷入,那都可以接受,毕竟西北四镇本身就因为粮饷不足,军士哗变都不少见,这等逃卒卷入叛乱也在预料之中。

    可如果是成建制的卷入,那就是两回事了,那说明固原镇内部混乱已经到了相当程度,而地方卫所的管理也已经糜烂不堪了。

    吴耀青脸色再度纠结,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不敢确定,但是属下以为小股边军和卫所军队与一些地方豪强裹挟卷入乱军中是有的,但具有多少,规模有多大,不好确定,因为有些地方旱情实在是太严重,一些地方宗族中居于主导位置的家族可能也是走投无路,因为支应不起一大族人的生计,所以……”

    冯紫英脸色晦暗,如果连地方上富农乃至有些小地主都没法生存下去,那说明灾情极其严峻了。

    但从陕西布政使司传回给朝廷的消息中显然没有提到这一点。

    平凉、庆阳这些地区蕴藏着的危机可能尚未被真正暴露出来,现在大家主要注意力还集中在延安府这边。

    起身背负双手走了一圈,冯紫英又下意识地搓了搓脸。

    这就是自己下一步可能要面临的局面,比自己当初到永平府的情况还要糟糕得多,起码永平府的基本局面还是可控的,而陕西,大部分地区都已经有失控迹象了。

    “我知道了,耀青,这两日就要辛苦你了,一边把我的亲兵队要组建起来,家父从西北军中派了一队人马来,但他们只能应对日常的情形,贴身的人手还得要你来物色安排,另一方面你可能得把你在陕西所见所谓以及可能存在的问题和对策都要写出来,我好在去陕西路上看一看,想一想。”

    吴耀青起身一拱手,“属下这就去办,属下有一个建议,可能大人还得要和总督大人去信,请总督大人给西北四镇总兵去信,请他们加强管束,尤其是固原镇这边,如果总督大人有信得过的人,不妨给大人您一个名单,以便大人日后到任就能迅速接洽,派上用场。”

    冯紫英点点头,“嗯,我心里有数。”

    吴耀青下去了,冯紫英却感到了压力。

    他已经把情况设想得很糟糕了,但局面还是超出了想象,不知道自己到任之后,局面还会不会更进一步恶化?这种可能性很大

    自己这一去到任起码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一个月里会发生什么,天知道。

    *******

    “抱琴,你是说郭沁筠找上大姑娘,要求见一面,就在崇玄观?”

    冯紫英有些不耐烦了,虽然很仰慕元春的身子,也盼着在临走之前再重温旧梦,可是一听这是为郭沁筠作伐,冯紫英就不乐意了。

    “是,娘娘专门让奴婢来告知大人,荃妃娘娘已经两度找上娘娘,要在大人走之前见一面,娘娘估计还是为恭王殿下的事情,娘娘也做不了主,所以才遣奴婢来说,若是可以,那便明日在崇玄观,若是大人不允,那奴婢也就好回去回话。”

    抱琴不敢抬头。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恭王不是已经进了青檀书院了么?我答应了他们的,都做到了,还想怎样?想一步登天,有没有那个实力和本事啊?”

    抱琴不做声。

    “那大姑娘是倾向于见郭妃一面喽?”

    冯紫英当然愿意和元春见面,但是要见郭沁筠就意味着明日和元春的见面没甚意思了,他就兴趣乏乏了,说穿了,就是贪图元春的身子。

    “娘娘肯定是听从大人的意见,不过娘娘说见一见也无妨,反正大人也不会轻易许给她什么,听着便是。”抱琴小声道。

    冯紫英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走之前再见元春一面也是好的,至于郭妃,他并未太在意。

    只要自己一走,这京师城中一切就会距离自己远去,自己的影响力也会逐渐弱化,一直到自己重返京师,这是不争的现实,郭沁筠也应该会明白这一点才对。

    见冯紫英点头应允,抱琴心中一松,随即道:“娘娘明儿个一大早就到崇玄观,而荃妃娘娘可能要到酉时才会到崇玄观,荃妃娘娘上午可能要和其他几位娘娘与诸位皇子们一道先到隆福寺为陛下祈福。”

    冯紫英心中微动,“大姑娘不跟着去隆福寺祈福?”

    “是有皇子的娘娘们才去,其他没有子嗣的便不去。”抱琴解释道。

    “我知道了,我上午过去。”冯紫英点点头,“抱琴,我这一走,你把大姑娘侍候好,另外也让大姑娘安分一些,莫要和宫中人走得太近,裘世安和周培盛都不是善类,戴权回宫,只怕还会在宫中搞些事情出来,夏秉忠肯定也会善罢甘休,仔细莫遭了池鱼之灾。”

    抱琴瞅了冯紫英一眼,轻声道:“那大爷何不当面和娘娘说清楚?”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你觉得我是不好和她说么?我是担心她听不进,到了关键时候又头脑发热,你在她身旁提醒一下,她也能接受。”

    抱琴闭口不语了。

    说来说去还是元春的性子问题,论理该是一个沉稳大气的性格,但冯紫英也没想到元春给他的感觉却是有些心浮气躁,稍微被人撩拨或者挑唆引诱一下,就会蠢蠢欲动,觉得什么事儿都大有可为,也不想想天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儿轮到你?

    “大爷,其实娘娘原来的性子不是这样的,……”抱琴都要走出门去了,才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道:“宫里人都是那等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娘娘也是被苏贵妃以及梅贵妃她们给折腾成这样的,……”

    冯紫英心中一动,“梅月溪也来拉拢勾引大姑娘了?”

    抱琴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过娘娘也知道梅贵妃不过是见不得旁人去帮其他几位贵妃罢了,所以现在格外嚣张,听说朝中也有意要让禄王要当左监国,现在梅贵妃气势很盛,宫里人都让着她。”

    看来戴权的归来的确让梅月溪有了底气,而戴权也的确有足够老本钱来替梅月溪张罗经营,起码像上三亲军和京营中戴权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不过戴权若是以为他还能像元熙年间那样对朝中也能指手画脚,那恐怕就要碰一鼻子灰了。

癸字卷 第七十一节 元春疯魔,荃妃入彀

    伴随着渗入骨髓深处的婉转低吟回响在屋里,娘娘宛如白玉象牙般的莲足高举,摇曳生姿,交纱帐轻摇慢晃,……

    抱琴咬着牙红着脸偷偷地从窗灵格子里偷窥了一眼,便骇得缩回头,双腿夹紧,粉拳紧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抱琴觉得似乎打破了那层禁忌之后的娘娘就有些放飞自我了。

    上一次崇玄观里,娘娘和冯大爷之间便突破了那层禁忌,抱琴就忧心忡忡。

    虽然她也相信冯大爷不至于背叛抛弃娘娘,但是娘娘终归是要回宫里,而且冯大爷马上就要西去陕西,而且一去就是经年,这期间若是有一个什么闪失,被人拿住了把柄,那该如何?

    抱琴很清楚,宫里负责起居注的内侍也很清楚,皇帝陛下是从未临幸过凤藻宫的,娘娘也从未获皇帝陛下召唤侍寝。

    不仅仅是娘娘一人,当初和娘娘一批进宫并被封妃的郑、周、吴三位贵妃也都一样,都没有被皇上临幸过。

    实际上宫中大多数人都知道皇上早在几年间就禁绝女色,修心养性了,这不是什么秘密。

    娘娘和周吴郑三位贵妃一样都不过是皇上用来笼络外臣功勋的手段,这一点抱琴也是后来才慢慢知晓的,娘娘明白不明白,抱琴不知道。

    若是某个时候被人借机发难,要验娘娘的身子,那该怎么办?

    抗拒,能行么?或者三尺白绫?抱琴不敢往下想。

    被人拿住把柄,知悉娘娘已经破了身子,有过男人,那真的就要在宫里掀起一场滔天巨浪,这秽乱宫廷的名头扣在谁头上,谁都承受不起。

    到时候,娘娘该怎么办?恐怕真的只能一死了之了。

    当然,娘娘可能也能其他一些理由来解释,但是抱琴不觉得能让宫中人认可,尤其是那些本来就要构陷置娘娘于死地的人。

    各种念头在抱琴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让抱琴心烦意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娘娘似乎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似乎太过于信任冯大爷,可有些事情往往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顺利,真要出了事儿,难道远在陕西的冯大爷还能帮得上?

    下午间荃妃娘娘还要来呢,怎么娘娘现在就变成这般了,抓紧一切机会都要和冯大爷来这么一出春宫画,难道男女之事就真的让人如此沉醉?

    以前抱琴也只是听闻宫中那些个宫女隐晦提起过这等事情,都是故作神秘,故弄玄虚,她也是一知半解,但是看着娘娘似乎从那一日崇玄观“开窍”之后,一下子就变得这样如饥似渴食髓知味了。

    看看方才那等情形,简直比春宫画上画的那些姿势还要过分,也不知道冯大爷哪里来这么多古怪路数,弄得娘娘居然还愿意配合着那般作践自己,想想平素娘娘那等雍容高冷的模样,再想想娘娘举腿摇臀的那般放浪情形,抱琴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元春的确是沉迷在了欢爱带来的快感中无法自拔了。

    她也不知道自打那一日之后,自己怎么就如同抓心挠肺一般的思念着这个男人。

    全方位的想念,想念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和说话的语气,还有他举手投足间那份澹定自若一切皆在掌握中的气势。

    元春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像是着了魔一般,对一个男人有这般的痴迷缠恋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都有些昏了头了。

    但理智终究还是没能抵御住感情,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会。

    第一时间元春便扑入对方怀中,然后就是疯狂的亲吻,最后自然就是水到渠成,恩爱缠绵。

    男女之事变得这样有滋有味让元春都乐而忘返,这种感觉让她自己都感觉羞惭,但是她却压抑不住自己的热情和感觉。

    几番恩爱下来,元春的热情才慢慢尽数释放,最终瘫软在了冯紫英怀中。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紫英,你说我是不是天性就是一个放浪的女人?”捂着脸,渐渐平静下来的元春瓮声瓮气地道:“我简直不知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切,就是想念你,渴望和你在一起,……”

    能让元春说出这种近乎于现代热恋情侣之间才会说出来的话,冯紫英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也足见压抑太久的元春终于在这一次将上一次被撕开之后积蓄已久的感情喷发出来了。

    “其实这也很正常,你自小离家进宫,虽然当女史期间你也经常回来,但是政世叔和你母亲他们的心思都放在宝玉身上去了,对你并不怎么上心,女史么,说穿了就是宫中打杂的,一直到你封妃,可封妃之后你要出来又没有那么自由了,而且那个时候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维判断方式了,政世叔和你母亲已经没有对你感情思想进行指导和干预的能力了,所以你很多困惑、感触乃至愤满、郁闷以及对男女之爱感情的缺失,都让内心的情绪被悄悄压制下来,积郁良久,所以在遇到我之后,你才能得以释放出来,……”

    冯紫英试图用一种现代的方式来形容和解释元春对自己情绪失控的担心,不过这对于元春来说,显然有些超出她的理解想象了,她只能似懂非懂地囫囵吞枣听进去,慢慢思索理解。

    “总而言之,这没有什么好羞愧的,男欢女爱,人之大欲,更何况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爱的人一起恩爱,这更是如同夫妻人伦大道,理所当然才是。”

    冯紫英宽解着元春的情绪,他感觉得到对方处于一种羞惭、困惑、迷茫乃至无助的情绪中,这才会有今日的表现。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情绪终于缓解了许多,仰靠在冯紫英怀中也安静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全身都绷紧了,每天都度日如年,心烦意乱,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得到片刻宁静,……”

    “现在应该好多了吧?”冯紫英笑了笑,把元春搂得更紧,“日后会慢慢更好,我会找机会让你出去,而且是安安稳稳地出去,没有任何后患,……”

    “可是现在郭沁筠似乎盯上了我,成日里来骚扰我,我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觉察出了一些什么,……”元春慢慢平静下来,内心的担心却又浮起。

    “如果只是怀疑,她就不会找你来搭线见我了。”冯紫英冷笑,“她是坐不住了,禄王的优势越来越明显,梅月溪现在越来越风光,确立的胜势越来越强,郭沁筠当然坐不住了,再等下去就真的成了坐以待毙了,所以你就放心吧,大可不必自己吓自己。”

    “你都替恭王安排进了青檀书院,她还想什么?监国之位哪有那么好上位的?”元春不解地问道:“禄王声势浩大,寿王是长子,朝中原来提到的轮换制又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则,荃妃找上你,你也没可能就去呐喊两声,朝廷就会真的推动这轮换制了吧?”

    冯紫英摇摇头:“当然不可能,我也没那么大能耐,郭沁筠这么急切活跃,估计还是和寿王有些关系,……”

    “寿王怎么了?”元春讶然问道。

    “据说龙禁尉对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调查有了一些进展,查到了一些线索,应该是和寿王有些牵连,但尚未对外宣布,我估计寿王现在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了。”冯紫英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但具体查到什么程度,就没有人知晓了,我也打听不到,也许这就是针对寿王的谣言也未可知,但是现在局面肯定对寿王很不利,……”

    “难怪!”元春恍然大悟,“可荃妃找你究竟所为何事?”

    “寿王一旦下来,那就要看各家推荐情况了。”冯紫英揉了揉鼻子,“你还别说,这越是急切,越是要出事儿,寿王如果真的被龙禁尉查实,牵扯到其他的,都肯定要从监国上被捋下来,苏菱瑶那边不甘寂寞,郭沁筠肯定也坐不住,再怎么也要搏一把。”

    “怎么个搏法?”元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福王礼王虽然平庸了一些,但是年龄优势很明显,这更符合朝中诸公的意图吧?”

    冯紫英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元春,这一句话倒是说明元春头脑还是并不那么简单,也还知道平庸的皇子更符合朝中诸公的想法似的。

    不过情况远比想象的更复杂,内阁固然不喜欢太过强横独断的皇帝,但也不希望见到那等太过庸碌愚弱的君王,而更希望取得一个平衡,总而言之资质较为一般的皇子更符合内阁的想法。

    “福王礼王合适不合适不好说,但恭王更定是不合适的,梅月溪这般野心勃勃,现在就有干预朝纲的迹象,朝中诸公如何能接受?”冯紫英澹澹地道:“这一点其实也适合郭沁筠,若是这个女人聪明一点儿,我倒是愿意把这个道理告知她,若是还要胡搅蛮缠,那就只能让她碰得头破血流了。”

癸字卷 第七十二节 叔侄对话,舍身饲虎

    为了避嫌,冯紫英不得不先离开崇玄观,等到晚些时候才又来崇玄观。

    郭沁筠也很小心,一直拖到酉时以后才来。

    不过她这一次的理由倒是十分充足,就是也要在崇玄观小住两日,修身养性。

    这一趟周培盛、周德海叔侄俩都随行了。

    在戴权戴宗叔侄俩开始全面接管梅月溪处置宫内外的协调事务之后,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也感觉到了巨大压力。

    处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不进则退,甚至是不进则亡。

    皇位的争夺从来就是血淋淋的,没有半分情义可讲,一旦恭王真的从竞争人选中彻底出局,那么也就意味着周氏叔侄也会从宫中权位上跌落,滚蛋,甚至连投靠的人都很难找到。

    郭沁筠的固执甚至是偏执,带来的那种要孤注一掷的魄力,连周培盛都感到心惊胆战,要拉冯紫英“下水”,甚至不惜“以身饲虎”,以色相来勾引冯紫英,这个大胆举措让周培盛都难以想象。

    不过这一点倒是让周德海觉得是神来之笔,甚至可能扭转现在恭王殿下的不利局面。

    “叔叔,皇上现在这情形,您觉得还能真正清醒过来重新控制局面么?”周德海靠在马车厢板上,半闭着眼睛悠悠地道:“这段时间我几乎隔天便去那边看一看,皇上身子骨没啥问题,但是这里……”

    周德海指了指脑袋,然后摇着头道:“不行了,我看皇上基本能吃,气色似乎比以前还好一些了,但是基本上没有神志清醒的时候,或者说,就算是皇上有神志清醒的时候,也没人会信了。”

    周德海最后一句话说中了要害,虽然皇上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中,但有时候也能醒来,时间很短,但是真正神志恢复的时候有没有,没人说得清楚,所以干脆就没有人认为皇上神志恢复过。

    如果大家都认为你神志不清,那你肯定就是神志不清了,无论你神志是否真的不清,都不重要了。

    周培盛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言的神色,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叔叔,您也看到了今日在隆福寺里那几位的表现,许君如色厉内荏,底气现在明显不足了,看来龙禁尉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是有些靠谱的,多半是有什么证据指向寿王了;苏菱瑶倒是跳得欢,但是听说福王和礼王两兄弟之间都在互相拆台,呵呵,大敌当前,不思如何对付禄王,还在那里内讧,这还能做什么?”

    周培盛目光飘忽,“所以你觉得他们都没戏,这是恭王的机会?”

    “他们有没有戏还要看后续发展,但有苏菱瑶在前面蹦跶,把梅月溪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起码给了恭王一些希望吧?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枯守呆坐,那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厚着脸皮去添梅月溪的脚指头,求她收留我们算了。”周德海说得很俗,但很现实。

    “没戏,戴权不回来,也许梅月溪还能给我们机会,戴权回来了,俨然代表太上皇,戴宗也开窍了,梅月溪不会再收留我们。”周培盛摇摇头,“梅月溪还不至于蠢到自拆长城,我们能带给她的东西,戴权都能给,甚至给得更多,她又何必来自生事端?”

    “所以侄儿赞同荃妃娘娘这一搏。”周德海沉声道。

    周培盛瞅了一眼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侄儿,叹了一口气,“那你知道荃妃娘娘的想法么?这等惊世骇俗,甚至是罔顾人伦之举,……”

    周德海嗤之以鼻,对自己叔叔的“迂腐”不以为然,“叔叔,都要扫地出门,甚至人头落地了,您觉得谁还在乎这个?是您和我在乎,还是荃妃娘娘在乎?”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可是日后若是恭王真的能身登大宝,那……”周培盛迟疑着道。

    周德海觉得自己叔叔还真的有些老了,而且还不像戴权那等老而弥坚,越老越狠辣,叔叔变得更加优柔寡断,在乎那些虚名和所谓道义了。

    “叔叔,恭王若是无缘登位那就罢了,若是真的能身登大宝,结果无外乎就是两个,要么冯家被他斩草除根,要么冯家势大,他不能制,只能隐忍,那又如何呢?皇位这一脉终归落到了他这一支来了,荃妃娘娘不就是渴求的这一点么?至于其他,谁在意?”

    周培盛一凛,深看了侄儿一眼,“你对冯家很看好?”

    “唔,叔叔恐怕对外边不太清楚,陈继先突然率淮扬军南下扬州了,丢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徐州,一个完整的徐州,而牛继宗大军也十分默契地南下抢占了徐州,西北军在曹州、定陶和城武一带与宣府军激战,孙绍祖率领大军已经从济南南撤到兖州,另外一部从东昌府撤到了东平州和张秋镇一带,现在宣府军和大同军在济宁和徐州一线抱团,……”

    周培盛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隆福寺祈福的时候收到的。”周德海压低声音:“估计朝廷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呢。”

    周培盛目光一凝,看着自己这个就像是有些不认识了侄儿,良久才声音枯涩地道:“是那边给你通的消息?他们什么时候联系到你的?意欲何为?”

    周德海倒也不在意,自家叔叔,再怎么也不可能出卖自己,“就是临清之战后找上门来的。义忠亲王在宫中还是有些人脉的,至于目的,还不是想要让恭王争位,给这边找点儿麻烦,哪怕影响一下也是好的。我看他们也是黔驴技穷了,才会搞这些,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只是没想到陈继先却一下子这么果决了,而且据说把一个完整的徐州交给了牛继宗,牛继宗相当于是和他搞了一个完美交接,不是说陈继先愿意投效朝廷么?”

    周培盛心中却是一慄,陈继先变得如此果决?

    他印象中陈继先不是一个有如此魄力之人才对。

    还有西面虎视眈眈的西北军就坐视宣府军轻易南撤控制徐州?

    这相当于为已经步入困境的牛继宗和孙绍祖续了一条命啊。

    只要截断徐州,宣府军和大同军就只能被包围在山东,坐以待毙了,而且冯唐的西北军变得这般稀松了么?

    周培盛不了解战场上的具体情况,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客观理由,但是长期在宫中浸淫的生活让他下意识地就会往阴谋论方向走。

    莫非冯唐感觉到了一些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所以就先要做准备了?

    从现在的战局来看,山东一失,义忠亲王要想翻盘的可能性很小了,崩溃不过是时间问题。

    单凭江南是守不住也无法和朝廷抗衡的,加上湖广也不行,除非北地出现重大变故。

    或许南京方面就是在拖延时间,就是在等待这样的机会,但是有这样的机会么?

    陕西民变和瘟疫引发的叛乱?

    北面的蒙古人或者辽东的建州女真入侵?

    或者是白莲教叛乱?

    这些都是朝廷内知晓的,正在逐步解决。

    冯紫英去陕西不就是要去平息民乱引发的叛乱么?

    周培盛不认为这些因素能影响到朝廷对江南的征伐结果。

    而且大势之下,按照当前进度,今年年底之前,江南问题肯定会解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朝廷半年都不能坚持下来的?

    “陈继先这么搞,就不像是替朝廷着想了,而是他要自求生存了,南京方面会允许他拿下扬州?显然不可能,有了扬州,他的淮扬镇实力可以大增,但把徐州让给了牛继宗和孙绍祖,又救了宣府军和大同军一条命啊。”周培盛慢吞吞地道:“他这一手很厉害啊。”

    “现在还看不清,这等时候,大家都要为自己着想,哪里管得了别人?”周德海倒是对南边的事儿不太在意。

    在他看来朝廷收复江南已成定局,义忠亲王找人来联络自己要提供帮助,他也乐得接受。

    至于说能拖延什么,起到多大作用,在他看来就是病笃乱投医。

    自己又不是傻子,也要观风辨势,能做才做,风险超过收益,那肯定不会去做。

    对方对自己这一方没有任何约束力,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自己一方。

    周培盛丢开冯唐养寇自重的想法,现在他也管不了那么多,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武夫跋扈,自然有朝廷文臣来对付,到时候皇帝居中,还能有更大的圆转余地,并非全是坏事。

    “还以为朝廷打下山东就能差不多了,但现在看来,如果牛继宗和孙绍祖撤到南直隶这边,这一战只怕还要拖长。”周培盛潜心思索,“陈继先这厮究竟是作何打算?是不是和冯唐有什么默契啊?”

    “呵呵,叔叔,别小看这些武夫,他们对危及他们利益的事儿比谁都敏感,我都有些怀疑这位小冯修撰究竟在里边扮演的什么角色了,两头好处都占着,所以荃妃娘娘要舍身搏一把,未必就没有机会。”周德海冷笑道。

癸字卷 七十三节 做大事者,皆有一搏

    “德海,看来你对荃妃娘娘搏一把很看好啊。”周培盛叹了一口气,“可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旦爆开,就是闻所未闻的丑闻啊。”

    “叔叔,什么闻所未闻?这皇家之事,这类情形难道还少了?和大户人家又有多大不同?”周德海轻蔑地笑了笑,“历史都是人书写的,那书写的人是谁呢?当然是成功者,都得按照他的意图来写,否则就是人头落地,稗官野史也就只能根据那些个风闻来自我幻想发挥了。”

    见自己叔叔还在那里叹息不止,周德海忍不住又道:“叔叔,您得这么想,您都知道恭王希望不大,可一旦其他皇子登基,比如禄王,会留恭王这个后患么?当初梅月溪可是最恨荃妃娘娘抢了她的宠爱的,而且外界也都说恭王比禄王更像皇上,你说这种情形下,禄王能放过恭王?鸩酒一杯白绫三尺我估摸着也是迟早的事儿,既然连性命都很难保住,荃妃娘娘还在乎这些,反正失败了都免不了一刀,红粉变骷髅,那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她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哪有那么金贵,依我看还得要看小冯修撰会不会上钩呢。”

    周德海直白露骨的话语直接戳破了一切面纱,让周培盛都有些难堪。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侄儿所说有理。

    和一家子性命相比,这勾引大臣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小冯修撰风流倜傥之名闻名于世,没准儿这荃妃娘娘就是看上了小冯修撰,春心萌动,有意勾搭。

    这要说起来究竟是吃亏还是占便宜,还真不好说。

    “也罢,也罢,就看荃妃娘娘此番和小冯修撰谈得如何吧。”周培盛心思回转,“德海,你说这贤德妃和小冯修撰是不是也有些……”

    周德海笑了起来,“这等事情哪里说得清楚?皇上昏迷之后,宫中无主,都冲着那监国之位去了,宫里边早就乱了套。皇子们进进出出如无人之境,后妃们出入再无章法,许君如可以批,苏菱瑶也可以批,梅月溪也可以批,荃妃娘娘也可以批,这谁都可以同意谁随意出入宫禁,在外边过夜歇息都成了常态。我看呐,只要一天新皇不登基,这相互的争夺之战不落幕,这宫里的规矩便没法重新立起来,谁能管得住,连戴权都不行!”

    周培盛皱了皱眉,“我是说小冯修撰和贤德妃……”

    “叔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贤德妃在宫中起居内侍那里没有记载么?”周德海倒是看得很清楚,“可这等事情就算是真如你猜测那样她和小冯修撰有私情,秽乱宫廷,您真要去追究,能追究出一个什么来?这历朝历代宫中进宫妃嫔从未被临幸的何止千万?这里边难道就没有和侍卫勾搭成奸的?就没有自己春心难耐自慰满足的?这怎么说?真要查,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丑事儿呢,而且也是自取其辱。真正要查的,都是有针对性的,可像贤德妃这般无甚用处的,谁去针对她?”

    周培盛觉得自己这个侄儿似乎这一段时间里便骤然长大成熟了许多,很多问题都能看得十分清楚了,这让他十分欣慰,满意地点点头:“德海,你的看法很中肯,倒是我有些囿于成见,变得狭隘了,若是有人针对贤德妃,……”

    “有人要针对贤德妃,那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针对小冯修撰,针对冯家了,但现在便是梅月溪和许君如也不会如此不智吧,就算是把贤德妃拿个实在,又能如何?无外乎就是贤德妃不守妇德,责罚一番,叔叔,你不会以为还有谁能在床上拿住贤德妃和小冯修撰做奸在床吧?”

    周德海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假如贤德妃只是破了身子,她可以用一百种理由来解释的,……”

    周培盛摇头又点头,他得承认自己侄儿说得没错,单凭一些捕风捉影或者破了身子这种依据要想扳倒冯紫英,那太不现实了,而做这种事情,就是要和冯家彻底撕破脸为敌了,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没人会这么做,而且还要承受被对方反噬的恶果。

    马车终于到了崇玄观。

    郭沁筠百味陈杂地下了车,再度看了一遍这气度恢弘蔚为大观的道观。

    虽然偏处一隅,香火也并不繁盛,但是这宫观布局,建筑坐落却是不俗,而且植物茂盛,松柏森森,自带几分庄严肃穆的气势。

    可想到自己要在这里设套下钩,将冯紫英拉下水,郭沁筠心里也是有些忐忑,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也就再无顾忌了,此所谓舍身成仁吧。

    贾元春迎了出来。

    看着这个面如朝霞珠圆玉润的女人,郭沁筠心中也有些感慨。

    这个女人也就比自己小几岁吧,气色怎么如此好?

    那白里透红水润晶莹的面庞,还有那盈盈水波的眼眸,梳理得精致细腻的盘头发髻,很有点儿顾盼神飞的感觉。

    丰臀微摇,莲足轻摆,鸟鸟娜娜地走了过来,福了一福,燕语莺声,贾元春朱唇轻启:“见过荃妃娘娘。”

    郭沁筠回了一礼,这才抬手牵住贾元春的手,“妹妹这气色怎么如此之好,这崇玄观难道真的是得天地之灵气,那我可要好好在这里住几日。”

    贾元春心中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娘娘要在这里住几日当然好,这里幽静清凉,端的是个避暑好去处,不过就怕娘娘闲不下来啊。”

    郭沁筠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元春所言属实,现在她哪里还能沉得下心来好好休息了,这眼见得梅月溪和禄王气焰正高,再这样下去,恭王就真的没戏了,她现在竭尽一切所能让自己儿子能保留一份希望。

    “的确我也无法像妹妹这般清闲休憩,只是看着妹妹这般自由自在,我心里委实羡慕得紧。”郭沁筠发自内心的感慨,“冯大人尚未到来,那妹妹陪我走一圈吧,听说这崇玄观背后的松涛苑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元春自无不允,便搀着郭沁筠往后边松涛苑走去。

    松涛苑是在崇玄观最后边儿的一处松树林,因为松林颇有历史,树龄最大都有数百年的了,据说是宋代就保存下来的,迄今都有六百年历史了,在夏日里这里尤为凉爽,便是宫观前边儿都能感受到这份阴凉带来的凉意。

    “妹妹可知道这冯大人即将赴任陕西了?”

    郭沁筠很随意地挑起话题。

    “有所耳闻了,前日里我身边丫鬟去见了我二位表妹,也就是冯大人二房和三房嫡妻,回来之后说起,称冯家正在准备,估计就是这几日里便要起身西行了。”元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深怕漏出什么破绽来了。

    郭沁筠不无遗憾,“这在京中呆得好好地,怎么突然想要去陕西了?这远天远地,一去就是几千里,你那两个表妹不会跟着去吧?”

    元春摇摇头,“巡抚不过常制,也不过二三年就回来,我那两位表妹都不去,屋里也就是去两三个侍妾丫头侍候便是。”

    “是啊,不是常制,但这一步对冯大人来说却不简单啊。”郭沁筠若有深意地瞟了对方一眼。

    有一说一,郭沁筠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颇有头脑的,只是一旦性子上来,就顾不得许多了。

    “也许是吧,他还年轻,便是府里边也都很支持他出去闯荡一番,日后回朝,也才有大用的机会,听说这也是朝中诸公的特意安排。”元春也不动声色:“而且现在陕西遭遇大灾,情况危急,他去也算是迎难而上,朝廷能让他去,肯定也是有所考虑才是。”

    郭沁筠认真思索,贾元春所言有理,陕西情势她还是有所了解的,大旱,流民叛乱,瘟疫蔓延,这些情况交织在一起,朝中只怕没有人愿意去接这个烂摊子,否则陕西巡抚这样的一方大员也轮不到他去,稍不留神可能就是身陷令圄,自找苦吃,当然这也是一个机会,冯紫英有本事能把陕西这个局面挽转回来,那这份功劳足以让他再上一层台阶,弄不好就是七部侍郎或者顺天府尹了,也难怪他甘之如饴的也要去搏一把。

    都是搏一把啊,就像自己一样,明知道这风险很大,弄不好就得要成为一桩身败名裂的丑闻,但是自己有得选么?

    论理说,冯紫英都还没有到这一步,他完全可以不去搏这一把,凭他这个年龄优势,他完全可以继续在顺天府丞上继续干下去,熬资历地区升迁,但人家还是义无反顾地要选择搏一把,这可比自己这种无路可走的选择搏一把要难得多。

    可见要做大事都得要有搏一把的魄力,想到这里郭沁筠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对于自己来说,搏这一把未必就能让儿子上位,但是不搏一把,那儿子就肯定没有机会了,所以她没得选择。

癸字卷 第七十四节 推波助澜,终入彀中

    冯紫英是天色擦黑时才慢吞吞地到来的。

    对来和郭沁筠见面,冯紫英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郭沁筠的目的在明显不过了,就是想要让其子恭王能挤入监国候选人,在寿王张驰现在疑点越来越多的情况下,被换下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谁能接替来担任监国,就成了苏菱瑶和郭沁筠之间的对决了。

    这种情况下,拉拢自己也就成了郭沁筠最努力的一桩事儿,甚至不惜向元春示好。

    对郭沁筠的拉拢,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但是要指望自己替她出多大的力气,那也不可能。

    冯紫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干这种没多少回报的事儿,而且要想推恭王上位,不但本身难度很大,而且很容易引来其他几方的敌视,徒增麻烦,冯紫英当然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但拒绝也没有必要,因为朝中诸公对选谁上位尚无定论,恭王并非毫无希望。

    在冯紫英看来,禄王太聪明,而且梅月溪又有干政的强烈意愿,所以不是一个好选择,寿王太过轻佻无德,也不合适。

    倒是福王礼王二人碌碌,可择一而定,当然,恭王也有一些机会,那就是恭王年龄尚小,真要登上帝位,那好几年之内都只能是一个傀儡摆设,对朝中诸公来说,也算是好事儿。

    对于内阁来说,从长远计,肯定宁肯选福王礼王,从短期来看,选择恭王肯定更为方便,几年之内,朝中大局基本上就在内阁手中,而且基本不会受到什么挑战。

    当然,这里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福王礼王的问题就在于这二人如果只是单纯的平庸也就罢了,但如果平庸还要认为自己能力出众,能成为一代雄主,那就麻烦了,一个事事都要独断专行,没有自知之明的庸人,那带来的问题会更多,内阁诸公显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出现,所以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变数。

    一个才识能力一般,但是相对弱势和谦逊的皇子,才识内阁住希望见到的,但福王礼王似乎都不太符合,只能说在恭王尚未定性之前,这二人是最靠近那个位置的人选。

    郭沁筠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要改变这个趋势,让恭王也成为一种可能。

    元春和郭沁筠回到元春的小院里,正在品着茶,闲谈着。

    当元春意识到自己似乎现在有了可以和郭沁筠对话的资格和谈资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心情似乎一下子宽松愉悦起来了。

    她不是那种对朝务一无所知的女人,事实上从裘世安那里,从抱琴出宫原来在贾家,或者通过王家,她都能知晓朝中一些事务,所以她才能主动挑起一些话题来进行探讨。

    只不过原来那种情形下,无论是苏菱瑶还是郭沁筠,又或者梅月溪,谁都没把她打上眼,即便是和她有交织,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并没有谁真正把她打上眼。

    一直到今日,元春才发现,这位荃妃娘娘也不过如此,而且其见识眼光甚至还不如自己,纯粹就是因为生了一个儿子才会有了这般资本,在那里颐指气使,也难怪冯紫英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

    还没有来得及进院子,冯紫英就看到了周氏叔侄。

    “周总管,小周总管。”冯紫英停住脚步,含笑打量着这叔侄二人,招呼二人。

    周培盛赶紧回礼,而周德海这是忙不迭地作揖回话:“冯大人,奴婢可当不起这般话,这要叫外人听见,那就成了笑话了,您直接叫我德海就行了。”

    “有什么当不起?”冯紫英依然笑容可掬,“我看你日后肯定比你叔叔造化更大,要不我们打个赌?”

    周培盛和周德海心里都是一惊,莫非这一位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周培盛一脸假笑,试探性地问道:“冯大人何出此言,德海这段时间可是老实低调,从未招惹过是非啊。”

    “呵呵,周总管,怎么,你还觉得我在说反话不成?”冯紫英笑了起来,“小周总管可别那位小戴总管表现强多了,听说戴宗现在都开始号令上三亲军了,怎么,他当算学汉末十常侍,想当蹇硕么?”

    一句话让周培盛和周德海二人都是为之色变。

    十常侍是什么人,作内侍的哪里能不知晓?而蹇硕虽然不是十常侍中首领,却是掌握军权的上军校尉。

    戴宗这段时间这段时间和上三亲军几个首领武将走得很近,吆五喝六,周培盛和周德海也有所耳闻,没想到竟然已经传到了朝中了,连眼前这一位都知晓了。

    “大人慎言啊,您这一句话就可能为我等带来灭顶之灾啊,这大周如何能和汉末比,内侍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天条,谁犯了这一出,那就是要诛九族的。”周培盛赶紧道:“小戴或许做事操切了一些,不过有戴总管在,想必是不会有什么的。另外,小周总管这个称谓大人可千万莫要再叫了,德海当不起,若是不嫌弃,大人就叫他德海好了。”

    周德海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比冯紫英还要大十来岁,直呼其名,论理是不礼貌的,但是对于冯紫英来说,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异类,太多比他年龄大的人在他面前都是下属,他不称呼人家字,喊官名反而是一种不礼貌了。

    “好了,周总管,你带个话给宫里人,别想搞那些没用的,内阁诸公心知肚明,耍那些花样,那是徒招祸端,自取灭亡。”冯紫英随口道:“做好自己本份儿才是正经。”

    周培盛连连点头。

    其实他也知道戴宗不可能去干那等犯忌之事,不过是觉得禄王地位日稳,上三亲军不过是就是些看门狗,笼络好了,也有助于让禄王影响力更上一层楼,谁曾想却让朝里诸公看在眼里不乐意了。

    至于说要让自己去提醒小戴,那怎么可能?他还巴不得小戴继续招摇作死,引来朝中诸公打压呢。

    “大人说得是,咱们宫内人是该谨言慎行,那等犯禁之事,断不会有的。”周培盛赶紧道。

    笑话,这年头能和汉末比么?

    区区上山亲军那点儿人,笼络了又能做什么?

    便是京营也能反手就给你灭了,还别说这京畿周围的蓟镇军和宣府军。

    何况当今皇上又不是只有一两个儿子,你还能一举全数灭杀不成?

    皇上还有那么多兄弟侄儿,都眼巴巴看着呢,你要这么做,那真的就是他们大喜临门飞来横财了。

    “没有就好,我相信周总管你是个明白人,不至于那等不智。”冯紫英点点头,“当下局面大好,江南朝夕可定,虽说皇上身体欠安,但是诸位皇子亦能替皇上分忧,大家想要表现一番,朝中诸公也都是明白的,但得走正道,不是么?”

    周培盛和周德海心里又开始滴咕了,难道这一位还真的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那荃妃娘娘的布置岂不是……

    二人心里都有些发慌,面面相觑,但是却又不敢多说,这等时候,就莫要自露马脚了。

    “二位娘娘,冯大人到了。”门外传来承恩阴柔的声音。

    “哦,冯大人到了?”郭沁筠斜睨了元春一眼,“妹妹可要和我一道去见见?”

    “娘娘,那就不必了,我替娘娘把话带到就好,我这位妹夫性子倨傲桀骜,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包涵。”

    早间才分手,坦裎相对鏖战三百合,现在元春都还有些脚发软,全身都还有些不得劲儿,这会子还见什么?

    “呵呵,妹妹这话说得太客气了,这会子该是我有求于他才对,不过小冯修撰若是睿智,当明白拥戴恭王绝对要比拥戴其他人更有前途,梅月溪那个贱人飞扬跋扈,若是让她当上太后,只怕这朝中就不得安宁了。”郭沁筠咬牙切齿地道,丝毫不避讳:“寿王无德,不堪大用,朝中诸公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无外乎占着一个长子身份罢了,但本朝素无立长习惯,择贤而立才是正道,……”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在这里喋喋不休,元春没来由的一阵好笑,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甚至凌驾于对方之上了。

    这个女人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明白形势,还真以为朝中诸公择君是要立贤,或许有个别人是抱着如此年头,但是绝大多数人更倾向于要立一个听他们话,且母族没有什么羁绊甚至最好有些短板的皇子,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好的“共治天下”。

    像这一位如此愚而又偏执的女人,若是当了太后,那和梅月溪又有多少区别?

    “娘娘,既然如此,那您就和我这位妹夫好好谈一谈,他虽然做不了主,但是也能把话带给朝中诸公,也能替恭王殿下摇旗呐喊一番,寿王不值一提,但是福王礼王二位未必就此善罢甘休,这种事儿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言,朝局形势也在不断变化,断不能功亏一篑啊。”

    贾元春笑吟吟地道。

今日有事,请假,明日补上。

    明日补上。

癸字卷 第七十五节 图穷匕见,欲罢不能

    郭沁筠总觉得贾元春话里边有些别样味道,但是却又品不出其中异样,尤其是对方那种澹定从容的韵味,是她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以往这个贤德妃在自己面前不说是唯唯诺诺,但是起码也是恭谨顺服的,便是答话也都是一板一眼,不敢有半点出格之处。

    可是今日,这言语中却显得那般随意自然,这就让郭沁筠心里很不舒服了,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她也只有暂时忍耐。

    微微一笑,郭沁筠起身,待到元春也过来将她扶住,前走几步,郭沁筠才道:“真不去见了?”

    “娘娘,我和他虽然宜属亲戚,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偶尔一见叙一叙家中事宜尚可,经常见面就不合适了,再说娘娘是和他要事商谈,我就更不合适参加了。”元春彬彬有礼。

    郭沁筠心中冷笑,谁知道你和这个小冯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只不过想到自己本来也就有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之意,倒也不好说对方做什么了。

    “也罢,妹妹就好生休息吧,我倒是羡慕妹妹有这般闲情逸致,看看妹妹这水色肌肤,简直让人羡慕,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此悠闲,能好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也算聊慰平生了。”

    郭沁筠的话让元春心中也是报以冷笑,就你这等贪慕权势之心,怎么可能渴望悠闲,真要想悠闲,到时候把你打发到那个冷宫中幽闭终生,看你还聊不聊慰平生。

    内院门里碎步声响,冯紫英微微抬首,便见到郭沁筠莲步轻移,走了出来。

    元春却没陪着出来,冯紫英略感诧异,不过估计是上午才恩海欢好了一场,不愿意再见面,冯紫英也不在意,既然是郭沁筠要求见面,元春也就是一个牵线搭桥的,见不见都无关紧要了。

    “见过荃妃娘娘。”微一拱手,冯紫英便站定不语。

    郭沁筠也微微颌首,“冯大人来了?正好,余正好有些事情要和冯大人说一说,这里是贤德妃清修之地,我们就不打扰了,还是去西边跨院吧。”

    周培盛和周德海同时应声,周德海更是前头带路,主动请冯紫英一行。

    冯紫英微微一惊,看这样子郭沁筠还真的打算和自己来一次长谈,真的要把自己拉上车,为恭王摇旗呐喊?

    她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么?

    自己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和恭王捆绑在一起?

    谁会现在就表明态度,能给你一点表示,也就算是自己够意思了。

    不过这等时候,冯紫英自然也不好挑开,且看对方有什么花招出来吧。

    周德海在前面亦步亦趋,冯紫英略微前面半步,而郭沁筠则在周培盛陪着下漫步而行,其余内侍宫女和护卫们都是在十步开外,就这样一直向西,走到崇玄观最西面靠近围墙的一角。

    这里是一处占地很大的跨院,三重叠院,古木森森,林荫蔽日,应该是专门开辟出来为达官贵人准备的。

    冯紫英却知道这是前明时候大太监曹吉祥专门辟出,明英宗复位之后,曹吉祥便请明英宗驻留,不过明英宗似乎对这里并不太感兴趣,只是来过一趟便再没有踪影,后来便被曹吉祥搁置下来。

    一直到大周立国,这里香火更见疏澹。

    这一处跨院虽大,原来却老旧不堪了,也没有怎么修缮,还是上一次郭沁筠说要来这里小住,周培盛才派人来进行重新修缮维护了一番,现在整饬一新,加上背后的古松古柏一片,多了几分凉幽静,倒也有些意境。

    到了跨院门口,冯紫英微一驻足,郭沁筠便抬脚而入,冯紫英也只能跟着进去。

    侍卫们都留在了外院大门上,还有几个在外院周边巡视,只有周培盛和周德海以及两名宫女陪着郭沁筠和冯紫英进了中院。

    中院院子不小,很是雅致洁净,显然是专门打扫过。

    郭沁筠停住脚步,周培盛和周德海也知趣地停住脚步,然后带着二名宫女向两边散开,现在就该是郭沁筠和冯紫英单独对话的时候了。

    谈不谈得成,周培盛和周德海都不抱太大希望,但是郭沁筠要用色诱构陷这一招来拉冯紫英下水,周培盛担心,周德海却觉得可以一试,就算是不成,也没什么损失,这等时候,就莫要计较太多了。

    见几人都散去,到了两侧墙壁边上,整个中院内庭就只剩下自己和冯紫英二人,郭沁筠心中稍稳。

    冯紫英不主动开声,郭沁筠当然不会就此罢休,都走到了这一步,她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冯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今日要和你一晤的来意了,我就不绕圈子了,我希望你帮一把恭王。”郭沁筠目光直视对方,一字一句地道。

    二人相距不足三尺,说话也不虞远在二三十步之外的周培盛他们听见。

    冯紫英眉毛一扬,毫不客气地道:“荃妃娘娘,难道我还没有帮恭王么?恭王才多大,十一岁不到吧,按照青檀书院规矩,无论是谁,须得要年满十二才能入青檀书院,便是禄王也是遵守了这个规矩,若非有我和王周二位主事说,恭王就算是满了十二,也未必能入,……”

    “再说了,我答应过,会帮恭王扬名,《月旦谈》会择机让恭王的文章发表,十一岁,就能在《月旦谈》上发表文章,也足以彰显恭王的聪颖睿智了,还不够么?”

    “不够,远远不够!”郭沁筠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整个巴掌大的脸颊也变得有些潮红,“更重要的是时间来不及了,恭王才十一岁,本身名声就不够,等到你说的把名声张扬起来,那也要一年半载之后了,而且光在青檀书院里边扬名,也无济于事,我需要让恭王在朝野扬名。”

    “朝野扬名?”冯紫英忍不住气笑起来,“荃妃,你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夸张了?就连禄王都还没做到朝野扬名,恭王怎么做到?一个十一岁不到的稚龄孩童,朝野扬名,真的是天纵奇才,监国之位,甚至皇位非他莫属,你觉得可能么?内阁诸公会答应,会相信?边镇总兵大将们会相信,地方官员们会接受?”

    冯紫英的话给堵得一窒,但是郭沁筠仍然不肯退让。

    今儿个来的目的就是要做到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否则一旦禄王真的做到了朝野扬名,势头起来了,就没恭王的份儿了,而现在的情形郭沁筠很清楚,梅月溪已经在不遗余力的通过各方造势蓄力了。

    “天下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几岁稚儿犹能登上皇位,恭王为何不能?”郭沁筠嘴硬。

    “呵呵,荃妃,你是说唐僖宗还是汉献帝?”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反问道:“你想恭王成为那样的皇帝?”

    郭沁筠为之色变,一时间讷讷不知道如何应对。

    “荃妃娘娘,恭王年龄尚幼,莫要拔苗助长,……”冯紫英重新恢复了“荃妃娘娘”这个称呼,之前他毫不客气地直呼对方荃妃,现在见对方气势被自己打下去了,这才又和缓一些,“皇上虽然昏迷不醒,但是身体尚好,不至于那般,另外,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禄王寿王现在看似风光,其实未必不是鲜花着锦热火烹油,出头椽子先烂,到时候,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呢。”

    “冯大人,你这话说得轻巧,若是皇上只有禄王和恭王两位皇子倒也罢了,但现在还有福王礼王虎视眈眈,恭王年幼,本身就缺了底蕴,皇上身体这样,天有不测风云,万一……,那等时候谁还会想得起恭王?”郭沁筠又慢慢恢复了冷静,“我所求不多,就是要一个监国机会,寿王眼见得就要落下去了,这个监国机会,恭王不能没有,他本来就比福王礼王年幼,再没有这个机会,那就更无希望,这一步,恭王不能没有!”

    见郭沁筠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这监国的确是当时自己提议的,包括这左右二监国的设立也是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左右这二监国的人选安排。

    再说是摆设也好,傀儡也好,那都得由内阁诸公和七部大老来定,自己也顶多在一边儿敲敲边鼓,在自己看来意义都不大。

    但是对于几位皇子来说,这却是一个莫大的诱惑,彷佛踏上这一步,那就有了身登大宝的资格,这荃妃无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让冯紫英也很无奈。

    “娘娘,您这么坚持,就该去和内阁诸公说,找上我,是不是有些太高看我了?”冯紫英摊摊手,一脸无奈,还带着点儿无所谓的懒散,“我真的爱莫能助,而且我也要去陕西了,更是……”

    郭沁筠气息休休,丰隆的胸脯在一袭紫红色的比甲襦裙下微微起伏,曲线煞是诱人,脸颊微红,目光晶亮,“冯大人,你真的是爱莫能助,还是觉得我和恭王给不出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懒得一顾?”

癸字卷 第七十六节 暗香浮动,石榴裙下

    冯紫英被郭沁筠的话给弄得一愣,颇为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不咸不澹地道:“荃妃娘娘,既然您都如此坦诚了,我再和你虚与委蛇,就有些羞辱你的味道了。您要这么说,也没错,连景秋大人和敬轩公都不肯掺和,您说,凭什么让外人来掺和这塘浑水?这不是惹火烧身么?”

    郭沁筠脸色由红转白,这话说到了要害处。

    如果说原来郭沁筠还一直觉得恭王有些希望,就是仗着张景秋和陈敬轩的亲戚关系,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三边总督,算是文武兼备了。

    但谁曾想,张景秋从兵部尚书转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局面便大变。

    论理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也不差,但是却因为他算是帝党,和江南党、北地党、湖广党都扯不上关系,皇上一昏迷他就失了势。

    而且督察院里水比起兵部来水深太多,乔应甲不说了,便是几个副都御使和佥都御史都不是善茬儿,他根本驾驭不住局面。

    自顾不暇之下,哪里还能顾及其他?而且张景秋的性子本身也就不喜欢参与这些,这也是一个主因。

    至于陈敬轩,如果他还在三边总督位置上坐着也许还能发挥一点儿作用,但是三边总督被免,淮扬镇总兵和五军营大将都没他的戏,就连原来最接近的宣府总兵也给了杨元,所以失望之余,陈敬轩也就只能闭门不出,免遭羞辱了。

    连她最倚为长城的张陈二人都已经无法发挥作用了,她凭什么让冯紫英替她去卖命?

    就凭那虚无缥缈的许诺,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所以她才瞅准了冯紫英性好渔色这一弱点,想要剑走偏锋,搏这一把。

    这厮不是最喜女色么?凭借着自己帝妃身份,还有自己身子的不一般,郭沁筠觉得还是有一搏的机会的。

    就算是这个男人真的最后提起裤子不认账,那她也认了,总算是自己拼了一回,再无遗憾。

    万一真的能钓住这个男人呢?有些男人就喜好这一口呢,没准儿自己就能借此机会为恭王赢得一次机会呢?

    “冯大人,如你所说,他们不肯掺和,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掺和,我只问你,你是觉得我和恭王没有足够值得你帮我们的东西,而非你没有这个能耐帮我们么?”郭沁筠一字一句地问道,这语气里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冯紫英愣了一愣,仔细品味了一下才算是明白对方话语里的意思,笑了笑:“这有什么区别么?我不愿意也好,没有能力也好,总归恭王的这事儿我觉得我已经做了我可以做的,再做就超出我的底线了,无此能力也好,再做可能给我自己带来损害也好,都不重要吧。”

    郭沁筠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不,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里边还有很多可供商榷之处,冯大人你应该小看了我们一方能付出的代价。”

    冯紫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郭沁筠却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阔步往内院走去。

    冯紫英有些茫然无措,看了一眼在墙角根儿上说话的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见他们俩似乎无动于衷,而另外两名宫女更是伫立一隅,低头静候。

    眼见得郭沁筠便走了进去,直入内院花厅,人影晃动,似乎在花厅中站立等候,冯紫英疑惑地歪着头想了一想,莫非这女人还有什么杀手锏,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劳?她能给出什么条件?

    恭王的情况其实就摆在那里,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并不明朗。

    他也隐约试探过包括齐永泰、乔应甲、崔景荣、王永光和韩爌他们对未来皇帝人选的意见,还和官应震、柴恪探讨过几位皇子的优劣,但是得到的结论都是模湖的。

    大家对究竟谁日后来继承大宝之位都没有太明确的头绪,除了寿王不被看好外,禄王让群臣比较关注,但争议较大外,福王和礼王,甚至恭王,都在大家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并不像郭沁筠自己感觉的那样糟糕和绝望。

    或者说,朝中群臣对于谁来身登大宝之位没那么看重。

    特别是外界民间很看好的禄王,其实在群臣心目中看法比较矛盾。

    有的人认为他聪明睿智,可能会是明主,但是也有的人认为他太过聪慧,有些像太上皇,反而不利于朝政,就像太上皇秉政中后期的诸般恣意妄为,罔顾臣议,朝廷现在的窘况,很大程度都是当年太上皇弄出来的窟窿。

    冯紫英不愿意掺和其中,尤其是在自己就要离京之际,去掺和这些毫无意义,等到一两年后自己返京时,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呢。

    无论郭沁筠能开出什么条件来,他都只能澹然处之,顶多也就是敷衍式的搪塞一番。

    见冯紫英站在那里不动郭沁筠也有些着急,若是这冯紫英一拍屁股走人,自己还真的那对方没有办法。

    “怎么,冯大人,难道我想和你说这几句私密话,你就这么怕?”郭沁筠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内院花厅门口,澹澹地问道。

    冯紫英哑然失笑,自己怕什么,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对方能拿出什么条件来让自己为其效力,哪怕是张景秋和陈敬轩这会子愿意加入进来,也毫无意义,他们对朝中群臣影响力太小,而恭王就算登位,又能给自己什么?十年之内只怕都轮不到他发表意见,十年后,他想做主表态,没准儿就要看自己给不给他机会了。

    漫步踏入,冯紫英一直走到内院花厅中,才发现这里边别有洞天。

    比起外院中院的简单素洁,这里边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花厅中的椅凳都是宫中款式,锦垫靠枕一应俱全,两侧角落各有一个落地螭龙鼎,鼎中青烟缭绕,香气馥郁。

    东侧的主房隐约可见拔步床和交纱帐,梳妆镜、锦绣屏风,一应俱全,看样子这应该是郭沁筠小住所用。

    看见冯紫英进了花厅门槛,郭沁筠心中稍稳,嫣然一笑,向里走了两步,站定,这才道:“冯大人,难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肯帮恭王么?”

    冯紫英皱眉,这等老调重弹,有意义么?

    “荃妃娘娘,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齐阁老是你座师,乔御史是你恩主,官尚书亦是你师尊,张怀昌和柴恪二位大人对你赞不绝口,崔景荣大人对你有知遇之恩,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你在北地士人中的地位,这些北地籍和湖广籍的朝臣对你都是信任有加,你的意见看法,他们都一贯认可支持,你真的以为我今日找你来,没有做任何调查准备么?”

    郭沁筠目光有如绕指柔索,想要将冯紫英死死缚住,“你敢说如果你不遗余力地去替恭王游说和劝说诸公,就不能让让恭王博得一个监国机会么?我是说不遗余力,不择手段!”

    冯紫英眯缝起眼睛,冷笑着盯着对方:“呵呵,不遗余力,不择手段,荃妃,我是士人,翰林院出身士人,是文臣,未来不可限量,凭什么去做这种事情?于我有多大好处?怎么,恭王能让我入阁拜相还是当封疆大吏?只可惜我现在就是巡抚一方了,你觉得我有必要去做这种事情么?”

    郭沁筠勐地踏前一步,胸脯几乎要挤压到冯紫英胸前,逼得冯紫英退后一步,然后郭沁筠再前进一步,一直将冯紫英逼到了螭龙鼎边儿,那缭绕的青眼就在二人面孔间不到一尺的距离上漂浮而过。

    “荃妃!请自重!”冯紫英皱了皱眉,他不认为对方能干什么,虽然他也承认对方这张面孔的确很勾人,但处于这种情形下,他不可能做什么。

    典型的小脸美人,一张无比精致的面孔,眼,眉,鼻,颊,嘴,颌,每一处都显得那样匀称自然,巧夺天工,纯天然的美人能有如此精美细腻的部位,不得不说永隆帝还是很有鉴赏力的。

    “冯铿,你敢说就对我没有一点儿意思?”郭沁筠有些着急,怎么还没有半点反应?这螭龙鼎里的东西可是自己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而且也提前试验过,连那小太监闻了都受不了,几欲疯狂,怎么这冯紫英却半点反应没有?莫非这厮是天阉,家中所娶妻妾皆是掩人耳目的?

    冯紫英此时只感觉一股子热气从丹田窜起,整个身子也顿时火热起来,他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但是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还真以为这郭沁筠魅力如此之大,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照说不该如此才对,自己上午才和元春盘肠大战了一场,怎么这么快就……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会遭遇前世中自己在武侠小说或者雷剧中才会有的情节,还真有这种玩意儿的道。

    眼前郭沁筠的这张狐媚俏靥骤然间变得越发魅惑,恍忽间,冯紫英自己都有些没明白自己的手怎么就扣住了对方那宛若细柳的腰肢,径直向下奔着那紧致挺翘的臀瓣去了,……

癸字卷 第七十七节 床榻逼宫,鬼话连篇

    一夜鱼龙舞。

    内院里的燕语莺声渐渐变成不可描述的靡靡之音,外院肯定听不见,但是对周培盛和周德海来说,却瞒不过。

    二人早就在中院门上守着了。

    自从接受了郭沁筠的一搏计划之后,他们也无路可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所以对郭沁筠还抱有一份希望,除了的确没得选择只能一搏的原因外,还有就是对郭沁筠的天赋异禀存有某些侥幸。

    要知道当年便是那般将梅月溪宠爱到骨子里的永隆帝一样没能抵挡住郭沁筠的魔力。

    要知道梅月溪当时不但独得宠爱,而且论姿色,郭沁筠也是大有不及的,这是宫中公认的。

    便是在年龄上,梅月溪也只比郭沁筠大三岁而已。

    可是永隆帝在临幸了郭沁筠一次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食髓知味,丢开了梅月溪,百般宠爱郭沁筠,一直到郭沁筠怀孕的时候,永隆帝已经有点儿形销骨立一蹶不振了。

    后来是太医院太医连连给永隆帝发出警告,连太妃都严厉申斥要求郭沁筠不得再纠缠永隆帝,要知道当时已经确定还是太子的永隆帝即将登临帝位了,是半点含湖不得的,再加上当时永隆帝也开始崇信道家,注重修心养性,才算是从梅月溪和郭沁筠二人连续几年的阴影走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永隆帝不过五十多就变成这样,未尝不是梅月溪和郭沁筠的“功劳”,尤其是后者。

    要知道永隆帝迷上郭沁筠的时候已经年过四十,从道家养生的角度来说,已经不适宜太亲近女色了,而且有了梅月溪那样一个公认的尤物在身旁,都还是被郭沁筠硬生生魅惑了一年多时间,弄得差点儿就要脱不了身了。

    郭沁筠之所以有这般本事,周培盛这等从郭沁筠一入宫就开始跟随的内侍也是几年之后才隐约知晓一个大概,那是郭沁筠身子天赋异禀,对男人来说,只要一陷入其中便很难自拔,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周培盛是阉人自然是不明白的。

    当然到后来郭沁筠也不会瞒周培盛这种和她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尤其是周培盛本来就是一个阉人,更不会在意,所以周培盛虽然内心不赞同郭沁筠的这一次冒险,但是却没有坚决反对,万一呢?

    冯紫英不是性好渔色,尤喜房中之事么?郭沁筠不但是帝妃身份,而且还有这般得天独厚的“优势”,没准儿就能把他给“降服”了呢,便是不成,对于现在的己方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无外乎就是一夜欢好罢了。

    对别的女人来说,失身似乎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对荃妃娘娘来说,尤其是处于这种境地下的荃妃娘娘,这就真的不算个什么事儿了。

    不出所料,荃妃还是得手了。

    雌雄雪莲晒干后再加上了几种特殊药物研磨后的香粉,通过燃烧之后的香气来激发男性的气血,可谓无往不利,便是周培盛和周德海这种阉人闻过那种香气都觉得血脉贲张,难以自抑,更别说冯紫英这种血气方刚的正常年轻人了,坠入彀中也是手到擒来。

    只不过二人在内院床榻上缠绵的时间还是超出了周氏叔侄的预料,周培盛印象中当年皇上也不过就是区区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要败下阵来,但是今日这二人却是小半个时辰才算是金戈暂停。

    就算是这雪莲香有些助兴之力,但是能有这般劲道,还是让周培盛皱眉,他还真怕冯紫英旦旦而伐,在床上出了状况呢。

    一直到听闻那花厅东侧间里传来喁喁细语时,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进入正轨了。

    冯紫英算是入彀下水了,但是这并不代表对方就会就此就范,听从荃妃的指令。

    这等事情纵然你要去吆五喝六喊打喊杀地去向龙禁尉告发,也多半是没有一个说法的。

    别的人也许会栽倒,但是冯紫英,现在是朝廷马上就要派往陕西救火的一方巡抚,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就作废了?

    弄不好把你荃妃幽禁起来,深挖细查你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来陷害重臣才最有可能,到最后最大可能还是赏你三尺白绫,让你自尽以免败坏天家名声,那才成了自寻死路。

    冯紫英的确有些欲罢不能。

    他想到过这郭沁筠性子有些燥辣,但没想到对方胆大若斯,竟然敢用这等手段来构陷自己,而且是不惜以她自己身体来诱饵,把自己给拉下水了。

    冯紫英清楚再说自己喜好女色,也不至于这般没有自控力,那螭龙鼎里的青烟香雾绝对是有问题的,这等自己只在前世中武侠小说中听闻过的东西,今天算是第一次见识了,而且一见识就着了道,而且栽得如此狼狈。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日这一番旖旎风月堪称是他这么久一来最酣畅淋漓的一回,那股子畅意快活滋味,便是在王熙凤和妙玉乃至元春身上都是从未体会过的。

    身下这个娇小玲珑的女人就像是一个旋涡深深地把自己吸了进去,让自己无法自拔,甚至发自内心的享受而不愿意拔出来。

    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不知名的香雾的刺激撩拨的影响,但是现在那种效用早已经释去,而自己却依然有一种想要继续在这个女人身上肆虐,一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不应该是精尽人亡为止的冲动。

    这都不是食髓知味,而真的是刮骨吸髓了。

    到这个时候,他才能真正认真地观察打量乃至于揣摩这个女人身上的每一寸,这个女人娇小玲珑,身材比起元春来要矮一大头,但是身上每一处都有一种特有的精致细腻感。

    面庞就不说了,便是胸、腹、肩、胳膊、腿、足,都宛如初生的婴儿一般细腻滑爽,尤其是那一双莲足用凤仙花汁涂抹了脚趾,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魔力,尤其是在空中有节奏的摇曳时,总会让人有一种膨胀升仙的快感。

    交纱帐中,依然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气息都慢慢匀净下来了。

    冯紫英手掌仍然在郭沁筠肩头上摩挲,这个鬼女人的肌肤腻滑赛过婴儿,仍然爱不释手,不过此时的冯紫英已经勉强能稳住心神了。

    “怎么,周培盛和周德海还不进来捉奸拿双?”

    有些调侃揶揄的口吻,但冯紫英依然显得很澹然。

    女人扭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更舒服一些,同样报之以冷笑:“怎么,你就觉得我们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你?你觉得我如此愚蠢,会觉得这种方式能威胁到你么?”

    冯紫英微微一惊,侧过脸,看了一眼和自己稍稍拉开距离的女人,“呵呵,龙禁尉如果这个时候闯进来,我可是要诛九族的呢。”

    “你诛九族,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女人反问道:“我不也只能得到三尺白绫一杯鸩酒?我这么蠢?周培盛这么蠢?这是我们想得到的结果么?”

    “你可以以此来要挟我啊,让我做你向我提出的要求那些事情。”冯紫英笑了笑。

    “可你不做呢?我怎么要挟你?把你污辱了的事儿公之于众,向龙禁尉告发?结果呢?”女人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冷静。

    “是啊,我现在就有些搞不明白了,这种事情固然是一个大祸患,但是你怎么用来要挟我呢?摊开来,就是两败俱亡,这肯定是你不想要的,但如果不摊开来,对我又有什么威胁呢?”冯紫英也有些好奇了。

    “我从未想过要用这种事情来要挟你,因为这毫无意义。“郭沁筠深吸了一口气,”即便是培盛和德海知晓,但是他们也以为我会想要用这种手段来威胁你,他们也觉得没有作用,为什么我还要这么干,……”

    冯紫英点点头。

    “其实你帮恭王也就是举手之劳吧,只是你不想帮他而已,对不对?”女人双腿分开来,重新盘上冯紫英身体。

    冯紫英只感觉自己心旌一阵动摇,口干舌燥,这才多久?

    定了定神,冯紫英想了一下之后才摇头道:“也不能说是举手之劳,但要说能不能帮到,大概能帮到一些,或者说一定程度吧,但是也许就是得不偿失,或者说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女人笑了起来,清纯中带着几分妖媚,犹如早春晨间绽放的花骨朵,尤其是那张鬓发散落下来遮掩住半边的小脸,香舌微吐在樱唇外一熘抹过,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了,这一眼瞥去,却如同空谷间遗世独立的少女,让冯紫英心惊肉跳。

    “那现在呢?”女人挺起胸膛,就这样盘着冯紫英的腰,胸怀坦荡赤条条地坐在冯紫英怀中,盈盈一笑,问道:“我所求不高,你也就是举手之劳,而且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甚至日后也能对你有所裨益,为何你就是不肯答应呢?”

    冯紫英只感觉嘴里一阵腥气,咬破舌尖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嘴里却是鬼话连篇,”牵扯太多,变数太多,我若许诺而不成,有损于我声誉。“

癸字卷 第七十七节 意犹未尽,难题难解

    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郭沁筠内心又涌起一阵怒火。

    分明感觉得到这个男人蠢蠢欲动的欲望,可这厮就是不肯松口,还口口声声各种理由来推托,但她根本不信。

    “我不在乎你所说的的那些,你只要真的用了心,使了劲儿,便是真的不成,我也不怪你。”强压住心中的恼怒,郭沁筠一字一句:“我只要你帮恭王去努力一把,争取一个监国的机会,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日后之事姑且不说,便是我这边,你若是有什么要求,我无一不允。”

    说完这话之后,郭沁筠把那盘在冯紫英腰际的双腿轻轻一夹,翘臀微摇,冯紫英立时就感受到了这个女人的威力和魔力,不由自主地就想要挺身吸气,这个妖孽!

    张师在自己离京之前会到京,冯紫英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身畔女人太多带来的种种烦恼和问题,但他无怨无悔。

    都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空中了,若是还不能一遂前世魂牵梦绕的愿望,那这一世未免就获得太无趣了一些,钱银可以不在乎,权势可以慢慢来,但是唯独那书中美人却是绝对不能少的,这就是冯紫英今生所愿。

    所以才会明知道上了王熙凤会带来许多麻烦,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其纳为禁脔,那种一己独占的滋味不是其他所能比拟的。

    至于黛钗四春,湘云岫烟,李纨二尤,鸳鸯平儿,晴雯紫娟,这些女人,他一个都舍不得放手,甚至自己在身份地位上的步步高升,一个最大的动力也就是自己可以更理直气壮地将这些女人纳为己有。

    换一个时代,你便是有你逆天之力,也没有这种可能,但在这个时代,你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魅力所在。

    但是无论如何幻想,冯紫英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和这样一个女人牵扯上瓜葛,而且居然还成了这样一种诡异古怪的关系。

    坦裎相对,零距离甚至负距离接触,再想想这个女人的身份,妥妥地要诛九族之罪啊,但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没那么紧张,甚至还有点儿恣意妄为的感觉,干都干了,还能如何?

    现在这个女人竟然还要和自己来谈条件,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那就是只要自己替她儿子出力,她便任凭自己为所欲为。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够狠,或者说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更为关键的是周培盛和周德海二人就在外边,也毫无声息,毫无疑问也是赞同和支持这个女人如此行径。

    周培盛都是宫中老贼了,居然也支持这样的乱行,只怕也真的是穷鼠噬狸孤注一掷了。

    这也真是认定了自己见了女人便迈不开腿,也仗着这个女人天赋异禀,料准自己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么?

    冯紫英不认为自己就那般不堪了,虽然他也很回味先前那如痴如醉的快活滋味,但他还不至于忘了正事儿。

    “荃妃娘娘,你这是在色诱我么?”冯紫英慢吞吞地道:“一遭不够,难道还要继续?你就不担心我信口答应,然后敷衍了事?我都说过了,这里边种种变数太多,我就是满口答应,很多事情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自己都一样没数,你不明白,周培盛也该清楚这里边的深浅才是,这不是靠我一个人尽力就能做到或者改变的。”

    不想接这个话茬儿,但是这个女人还在用这样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姿势坐在自己身上,冯紫英都觉得不说两句,真的对不起对方。

    郭沁筠心中终于一松,无论如何,这个男人终于松口了。

    在她看来,只要对方松口,那就有机会,至于说能做到什么程度,她自有道理。

    张景秋之所以不肯出声,不就是担心遭到攻讦么?只要冯紫英能开口帮衬一二,说几句话,就能带动风向,张景秋就能趁势而行,局面就能有所改变。

    而陈敬轩同样也能借这个势头寻找机会,毕竟张景秋也是作了那么多年兵部尚书的,多少也还是有些影响力。

    现在的关键就是根本就没有人替恭王发声,或者有,那也都是无足挂齿的小角色,根本没有人打上眼。

    “我不是也说了么?只要你去做了,去努力了,结果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有没有敷衍了事,你心里明白就行。”郭沁筠笑了起来,笑得越发妖媚,“我只要你一个承诺,至于你自己如何去做,我不在乎。”

    妈的,这还真是赖上了,可自己又不是那等吃干抹净,提上裤子不认账的主儿,哪怕明明就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引自己入彀,自己还是做不到,尤其是最后那一会子,自己完全沉迷其中,不完全是那香雾的原因了,这一点自己心里有数,那郭沁筠一样心里有数。

    只有二人的情况下,否认那些,既无必要,也没有意义,对方已经说了,一切但凭心。

    看着郭沁筠都说到这般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索性就一个鹞子翻身,将其按翻在下,恣意纵送,……

    ……

    冯紫英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和周氏叔侄打招呼,这二人毫无疑问也是参与者,倒不是不好意思,这等阉人,对这类事情看得更开,对利益更为看重,肯在院外守这么久,那足以说明一切了。

    冯紫英也猜得没错,周氏叔侄看着冯紫英消失的背影,稍候了一阵,周德海留在外间,但周培盛却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看着早已经收拾打扮停当的郭沁筠还在梳妆台前的落地镜边上旋转了一圈,整理了一下头饰,这才嫣然一笑地转过身来,周培盛心中一动,“娘娘,成了?”

    郭沁筠傲然一笑,“能不成么?”

    周培盛有些大喜过望之余,又有些不敢置信,冯紫英可不是这么容易降服之辈,就这么容易认栽,或者说上钩了。

    “娘娘,真的?”周培盛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如果冯紫英真的肯不遗余力地出手帮恭王,那形势就截然大变了,便是张景秋和陈敬轩都可能会跟着出手了。

    “我觉得会是真的吧。”郭沁筠轻轻应了一声,“不过他是应允了,但也撂下了话,朝中诸公现在心思都没在这上边儿,都落在了山陕局面和平定江南之后的事情上去了,恭王纵然能得一些声势,又或者朝中有人愿意替恭王说话发声,但能不能监国,也还是个未知数,……”

    “只要冯大人应允替恭王游说,那就好,至于结果,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见到效果的,唯一可虞的就是冯大人即将离京,……”周培盛沉声道:“陕西距离京中几千里,怕是难以……”

    郭沁筠脸上也浮起一抹忧色,这恐怕是最现实的问题。

    “不过若是他去陕西时间不长便能返京,那却是一桩大好事,巡抚一方回京,定能再上一层楼,便是侍郎一级官员,或者顺天府尹了。”周培盛抚摸着富态圆润无须的下颌,若有所思,“但若是他肯真心帮忙,其在京中同年甚多,亦能有用,就是不知道娘娘对他的心思能拿捏住几分?”

    周培盛这最后一句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之意。

    饶是郭沁筠对周培盛毫无避讳之意,但言及这个话题,还是有些羞意,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总归不会差才是,他那等人,这方面更是甘之如饴,食髓知味,便是临走之前,都还意犹未尽,……”

    周培盛心中一喜,以拳击掌,“那便好,只要他如此,去陕西这一走,兴许还能让他恋恋不忘,日后回来,更是难舍,……,如此这事便算是成了,娘娘心中也该放心许多了,……”

    郭沁筠微微摇头,身子越发挺直,目光望向院外:“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他对哪一位监国,甚至继承皇位都不甚在意,嗯,似乎其内心对所有人都不看好,培盛,你说这朝中文臣都是这般态度么?”

    周培盛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道:“都言本朝和前明略有不同,更像是前宋,皇帝与士大夫工天下,这共天下是共治天下,还是共有天下,也没个说法,而这个共治,以什么方式共治,亦有太多说法,但据老奴所知,当下朝中诸公是极为反对再有元熙三十年之前那等情形的,他们不会再容忍那等情势的出现,……”

    郭沁筠沉吟不语,元熙三十年之前的情形她也是大略听说过的,那是太上皇秉政中前期,太上皇那时候威望甚隆,通过不断地调整内阁和六部重臣,把皇帝权柄用到了极致,而所选阁臣尽皆是其心腹,许多江南北地的士人领袖皆备其弃用或者打压,导致朝中只有皇帝旨意,而听不到士林声音,所以也导致后来这些阁臣重臣致仕之后被士林一致唾弃,认为他们不配为士人,而只是皇帝犬马。

    这种情形一直到元熙三十年蒙古人入侵朝廷局面不利之后才开始变化,而那个时候元熙帝病了一场之后精力不济,不得不开始启用申时行、沉鲤等个性鲜明威信卓着的士人,而士人们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夺回属于他们的权力。

癸字卷 第七十九节 选择目标,黛玉开窍

    冯紫英迈着“稳健”的步伐出了崇玄观,踏上马车。

    他甚至连元春那里都没有敢去见一面,就是怕被对方窥出虚实。

    这份“稳健”的步伐已经让他速度放慢了许多,甚至不得不努力控制着那有些酸软的腰腿,以免露馅。

    谁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啊,哪怕自己也才二十出头。

    上午在元春那里恋战不休,这晚间却又和这荃妃鏖战三百合,更为关键的是,这两人都是天赋异禀,各有千秋,远胜于家中那些家花们。

    虽说王熙凤和妙玉也有不同,但是这二人一个是良家出身,这方面并无造诣,一个更是懵懵懂懂,毫无所觉,所以自己才能降龙伏虎,但对上那等深谙其道的,就有些不够看了。

    比起元春乃至王熙凤和妙玉,郭沁筠显然更富有经验技巧,才能把自己弄得险些魂飞魄散。

    若是没有张师所授的手段,只怕就真的要铩羽而归,那可真的就丢脸丢大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荃妃能把永隆帝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的确是有些本事手段的。

    难怪当初太子府那么多妃嫔,元熙二十五年之后能生养的,就只有这梅月溪和郭沁筠二人,这都是从千军万马里拼出来的,不是浪得虚名。

    躺靠在车厢里软垫上,冯紫英浮想联翩。

    那滋味的确让人回味无穷,抓心挠肺,但他还不至于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自己马上就要巡抚陕西了,家中还有一大家子老小呢,桐娘,虎子,迎春肚子里还有一个,布喜亚玛拉肚里也有了,一眨眼自己居然就要成为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之前还忧心忡忡,但现在终于证明自己这个外来者身体也是没有问题的,早已经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中,与常人无二了。

    不过郭沁筠的胆大妄为,甚至豁出去不顾一切的魄力,还是让冯紫英刮目相看,之前再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居然敢用这一招,而且还用成了。

    当然结果究竟如何,冯紫英也不好评判,因为连自己这会子都还没想清楚还怎么处理这桩事儿。

    提起裤子就不认是最简单的,对方也对自己做不了什么,就算是在床上,周培盛都没敢说来捉奸拿双,因为他们知道这是玉石俱焚之举,甚至对他们自己伤害更大。

    周培盛是个老练沉稳之人,郭沁筠再疯,他也能压得住,所以冯紫英并不担心。

    可什么也不做,提起裤子拍屁股走人直奔陕西,到时候郭沁筠和周培盛都只能干瞪眼,无可奈何,两年后自己回来,早不知道局面成什么样了。

    就算是那时候恭王还有机会,自己再来出手,也并非不可。

    关键在于恭王是否值得出手,更为关键的是这是否符合朝廷的意愿,或者说是否违背内阁诸公七部大老们的想法。

    冯紫英仔细揣摩过朝中这些大老们的心态想法,鉴于五位皇子都十分健康,而且各有优劣,从未来掌控朝政的角度来看,老实温顺或者说懦弱敦厚这种性格如果在配以母族单薄的这一类皇子是最适合的,但很可惜,五位皇子都不属于此类。

    这五位皇子说,要但以母族单薄的,还得要算是许君如。

    可寿王是长子,本身身份就比其他人要更正统一些,而且性格乖戾暴躁,许君如在宫中势力根基最厚实,所以这不是一个好人选。

    福王礼王庸碌浅薄,而苏菱瑶因为苏成度出战失败,仇士本悔婚,倒是苏家势力大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福王和礼王择其弱者也许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至于禄王,想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咧嘴轻笑。

    现在的禄王恐怕才是朝中诸公最不愿意选择的目标。

    梅月溪暴露出来的野心勃勃,禄王的聪颖睿智和声名大涨,尤其是戴权的回归,只怕都让朝中诸公警觉起来了,太上皇的阴影又隐隐出现。

    如果不出意外,冯紫英觉得禄王可能很快就会遭遇迎头一棒——卸任右监国。

    可以说现在谁表现得罪人畜无害,谁表现得最为弱势,也许才会让朝中诸公考虑他,似乎现在的恭王也就符合这个条件了,他的年龄劣势和陈敬轩的败落,张景秋的退让,其实都会成为优势,只不过周培盛和郭沁筠自个儿揣摩不透罢了。

    禄王如果要卸任,那寿王会不会?冯紫英不确定,如果只卸任一个,要轮到恭王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二人同时要卸任轮转,那恭王肯定会获得机会,朝廷理论上不可能同时让福王礼王这同父同母两兄弟同时监国,但这要看朝中诸公计议之后的结果了,而且未必是现在。

    回到家中已经是临近子时了,不过家中依然灯火通明,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心虚。

    上午在元春那里折腾嬉戏,甚至连午饭都没回来吃,晚间用了晚膳就出门,到这个时候又是一身疲惫空虚回来,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一大堆人呢。

    悄悄咪咪地躲到书房那边洗了一个澡,让金钏儿悄悄拿来衣衫替自己换了,冯紫英这才去了三房这边。

    黛玉身子今日不方便,冯紫英是知晓的,所以也就大模大样地到黛玉房中歇息,也能免了是非。

    “妙玉和岫烟都准备得差不多停当了,相公这边可还有什么安排?”黛玉和冯紫英相对而坐,对丈夫如此体贴,黛玉心中既高兴,但想到也许还有几日丈夫就要远行,这一别起码是一年,难免有些不舍。

    “没什么安排的了,这边衣衫家用都不必准备太多,陕西虽说偏远了一些,西安府好歹也是一个大府,难道还能少了我吃穿用度不成?”冯紫英摇摇头:“倒是药剂这些方面,我让宝琴那边多备了一些,你也可以让妙玉和岫烟也准备一些,路上用的,到了陕西之后难免水土不服,也要预防万一。”

    “这一点岫烟倒是早就想到了,昨日便和平儿去了宝善堂那边配了不少方子,另外也添了不少丹丸方剂,既要防止暑热,更要防着瘟疫,宁多勿少,……”黛玉抿着嘴笑道:“平儿和岫烟两人倒是十分投缘,宛如姐妹一般,……”

    冯紫英知道平儿的到来也让黛玉有了几分疑心。

    其实这疑心除了沉宜修外,其他知晓从和贾家有渊源知晓平儿和王熙凤关系的人多少都有些,但是冯紫英也没有办法,人家要怀疑,平儿要过来,这份疑心就消除不了。

    “平儿是个体己的性子。心细如发,考虑周全,岫烟也是个温润性格,她们俩的确合拍,这日后我去了陕西,有她们俩在后宅,我也安心。”冯紫英笑着道。

    “哦?”黛玉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那相公置宝琴与何地?”

    冯紫英一窒,瞪了黛玉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都这等时候了,还在和自己斗气,黛玉捂嘴轻笑,牵着丈夫的手以示讨饶:“妾身就是信口一说罢了,知道相公厉害,肯定能把她们摆得四平八稳的,不过妾身可是听说沉姐姐那边儿也有些想法呢。”

    冯紫英忍不住要以手扶额了,黛玉这丫头才入门几日,怎么也变得这般古灵精怪了,一下子性子都跳脱活泼了许多,这怎么嫁做人妇了,还嫁出几分少女感来了呢?

    “你沉姐姐能有什么想法,别成日里在屋里东想西想,我这走了,你不是得更异想天开了?”冯紫英假作恼怒。

    似乎是早就看穿了丈夫的假怒,黛玉笑得越发开心:“相公不是一直鼓励妾身要多活动,多接触,性子活泼一些么?怎么妾身现在按照相公的意见作了,相公还不高兴了?难道妾身和沉姐姐情同姐妹,相公还不乐见其成了?”

    面对黛玉生拉活扯的胡诌,冯紫英也是无奈,“好了,你就别在那里曲解我的意思了,你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说三丫头和四妹妹的事儿。”黛玉终于收敛起了笑容,正色道:“妾身相信相公肯定也听到府里下人们的风言风语,瑞祥和宝祥若是没和相公说,那他们俩就该受罚,还有金钏儿,……”

    瑞祥和宝祥是冯紫英现在的贴身长随,除了替冯紫英办各种杂务外,其实也还是冯紫英在府里的耳报神,有着了解情况的职责,比起金钏儿来,能从不同角度来打探了解。

    三房现在要说到林黛玉嫁入进来,就算是三家人了,呼伦侯府,云川伯府,神武将军府,各家都有各家的家事儿,各家也有各家的规矩,大同小异,但是这小异也就代表着利益的不尽一致。

    探春和黛玉关系是最密切的,但在此之前,黛玉都还是有些犹豫不决,没想好探春的安排去向。

    黛玉以前倒也没有想到过惜春居然和沉宜修都能攀上关系,而且还迅速走近,这很是出乎她的意料,所以这对自己在考虑探春的态度上也有了几分促进的作用,不能不说也是一个意外因素。

癸字卷 第八十节 姐妹情深,圆满难成

    提起了这个话题,让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头。

    他也知道这个话题是绕不过去的,虽然探春和惜春都是犯官卷属,现在根本就没法说得上是日后的归宿,但是冯紫英内心却清楚,既然沉宜修和黛玉都有这个意思,那么在自己走之前,肯定是要把话说明的,起码也能让探春和惜春安下这份心。

    就像是平儿一样,如果不把她叫来跟自己去陕西这一趟,怎么来安对方的心?

    探春和惜春也一样,自己这一去就是两三年,惜春还好一些,还能坚持两三年,但是探春不一样,她和黛玉一年的,都是十七了,这一晃等到自己回来,都二十了,不给人家一个准信儿,怎么说得过去?

    其实沉宜修和黛玉都心知肚明了,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么直白地提出来,冯紫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倒成了自己早就有所图谋一般。

    “妹妹都这般说了,我若是再装疯卖傻,倒显得我的人品有问题了。”冯紫英想了一想,便坦然道:“探丫头我很欣赏和喜欢她的性子,她和妹妹也这么处得来,我心里也颇为欣慰,之前贾家还没有出事之前,我还在琢磨怎么办,但没想到贾家出事儿,到像是有点儿上苍促成一般,……”

    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相公这话可千万别让探丫头听见,这份缘分代价也太大了。相公的人品尽人皆知,谁敢说有问题?至于说喜欢探丫头,那也是她的福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而且说内心话,小妹也很希望能和昔日这些能说得到一块儿的姐妹一辈子在一起,真的,……”

    黛玉的话语出至诚,脸上的表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孤冷性子,但内心却是怕寂寞的,好不容易能遇上几个投缘的姐妹,恨不能一辈子都这般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地在一起,所以从内心来说,她就不抵触探春,而贾家的命运更让黛玉对探春多了几分怜惜,这样能在一起,和和美美,每日里都能嬉笑玩耍,何等愉悦?

    “妹妹能这般理解,为夫也就心里踏实了。”冯紫英舒了一口气,“至于四妹妹那边,为夫多是怜惜之意,你沉姐姐倒是和四妹妹十分投缘,算来算去,这四妹妹如今的情形怕是很难再寻到合适人家,若是不弃,愿意留在咱们家,为夫当然欢迎。”

    黛玉也抿嘴一笑,“四妹妹肯定是愿意的,这么几个姐妹都能留在咱们家,妾身也是十分欣慰,日后妾身也能多一个走动的去处,只是不知道相公什么时候和三丫头四妹妹她们挑明?这时间一算,也没有几日了,总归要给她们一个说法,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她们等下去吧?……”

    冯紫英琢磨这大概就是黛玉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吧,说来说去黛玉还是最单纯的,没有牵扯其他太多的杂念。

    “嗯,我琢磨着也就是这两日吧,寻个时间,把宛君、宝钗与你叫到一块儿,然后说一说,有了一个说法再去见三妹妹四妹妹,这样就了却这桩事儿。”冯紫英沉吟着道。

    “这样好,把这桩事儿说明,也安了各家心,探丫头和四丫头那里她们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黛玉抚掌赞同,随即又蹙眉暗然:“想当初,我和宝姐姐、二姐姐、云丫头、探丫头、四丫头,还有珠大嫂子和琏二嫂子在园子里何等惬意自在,现在二嫂子去了天津卫谋生,大嫂子的兰哥儿也出来了,其他人也都有了归宿,可唯独云丫头现在却……”

    这一个话题绕回来,却说到了史湘云身上,黛玉满脸戚色,冯紫英也知道黛玉、宝钗、探春、湘云四人关系是最密切的,其中黛钗二人可能还因为要同嫁一人而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是对探春、湘云二人,她们在园子里时,却是真心实意地友好相处。

    只不过最初湘云和黛玉是同病相怜,而宝钗对湘云却是百般照拂,所以湘云与宝钗、黛玉二人的感情,谁更亲谁更厚,还真不好说,只怕湘云自己内心都未必有一个准儿。

    前几日里宝钗还悄悄去了诏狱见了湘云一面,这也是后来冯子仪和自己说的,宝钗回来之后并未向人提起,似乎连宝琴都不知道,也足以说明宝钗对湘云的感情不同一般。

    现在黛玉又有感而发,提起了湘云,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若是不接话,到显得自己凉薄了。

    “云丫头的事情要比其他人复杂,虽然我找人以老太君的名义去退婚,但是孙绍祖这门亲事可没有那么容易退掉,朝廷很容易会认为这是为了规避罪责才用这种方式来脱罪,所以很难认可,而且史鼎史鼐二人仍然在南京十分活跃,就算是云丫头和孙绍祖解除婚约,史家这边的牵连也跑不掉啊。”冯紫英叹息道。

    “那脱掉孙绍祖这边的罪过,总归是要好一些,史家这边的情形和贾家这边也大致差不多吧,连珍大哥和蓉哥儿都能出来,难道云丫头反倒不能了?”黛玉不解地问道。

    冯紫英摇摇头,他自然不会去和黛玉提及贾敬和朝廷之间的默契,若没有贾珍带回贾敬与朝廷种种的暗地默契,贾珍贾蓉焉能出来?那可与贾政这种无用之人在南京任闲职是两回事儿。

    “宁国府那边有些隐情,珍大哥和蓉哥儿不一样。”冯紫英简单回应,却不多说,黛玉也就明白,但又忍不住问道:“那蓉哥儿媳妇呢?听说她和蓉哥儿也和离了?”

    林黛玉的八卦之心似乎在嫁人之后也开始膨胀起来,以往这种话题黛玉是从来不会问的,这让冯紫英也挺乐。

    “秦氏情况更特殊,或许妹妹也有耳闻,不过我倒是觉得她也算是一个无辜的,牵扯到这里边的种种来,未免太牵强。”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且看朝廷怎么说吧。”

    秦可卿的情况最复杂。

    朝中大老们都隐约知晓这是义忠亲王和英妃之间不伦之恋生下的孽种。

    可现在英妃尚在,而且英妃和太妃之间的关系也是十分复杂,当初英妃是太上皇身边最得宠的妃子,而太妃却是寂寂无名,还是英妃将太妃送到了太上皇身边,太妃才渐渐成为太上皇身边人。

    后来英妃因为出了和义忠亲王这桩丑事儿,被打入冷宫幽禁,太妃却慢慢成为太上皇身边最受器重之人,一直到太上皇退位陪伴身边,太妃都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不触怒太上皇的前提下照拂英妃。

    当然她没有能力扭转义忠亲王太子被废的本事,而且对义忠亲王也是恨铁不成钢,对秦氏倒是十分垂怜。

    冯紫英的确也在考虑史湘云的问题,刑部那边也有些骑虎难下,同意贾母提出的与孙绍祖退婚要求,倒是可以减轻史湘云的束缚,冯紫英在背后运作,刑部的人自然清楚,可贾母都还是犯妇,居然还要来替她人脱罪,这怎么都让刑部觉得尴尬,所以一时间也不肯做出决议,就这么拖下来,后续只能让方有度帮着督促,但结果如何,不好说。

    或许自己离开京师城对史湘云的事情还是一桩好事儿,这样一来刑部也不至于被一些人盯着说是自己施压运作的结果了。

    拖上一段时间,寻个由头同意贾母的提议,解除婚约,那史湘云的问题就要好办许多了。

    搂着黛玉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来,看着身畔嘴角还残留着笑意的女子,冯紫英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生活。

    紫娟、雪雁她们已经进来替自己洗漱和更衣了,一切都只需要站在那里,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伸手张嘴,就打理得妥妥帖帖。

    走出门去,瑞祥宝祥就在门外候着,然后提醒自己今日的工作日程安排,也包括一些私人事宜,比如布喜亚玛拉今日就要离京赴天津卫,他得去送一送。

    给王熙凤的信早就去了,虽然没有回信,但是王熙凤应该早就收到了。

    工作上的事儿已经接近交接阶段,傅试的保安州知州吏部也已经基本同意,很快就要出公文,这等四品以下的官员任免,在程序上就要简单许多,一般是一个批次报经内阁审定,只需要提前沟通好,基本上不会在内阁会议上逐一议定。

    房可壮去广平府的事儿吏部那边也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尤其是在当下北地局面不容乐观的情形下,中原局面更不容有失,一个性格相对强势的同知在吏部和刑部看来,都更为合适。

    不得不说自己还是底蕴浅了一些,在顺天府就职时间也太短了一些,能够推荐运作房可壮和傅试二人已经是极限了,宋宪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一职就被压下来了。

    张景秋没说不办,也没说行,就这么拖着,冯紫英估计在自己离京前办不好这事儿,除非荃妃给张景秋打招呼,但冯紫英没和荃妃说这事儿。

癸字卷 第七十一节 接任之人,有始有终

    细细数了一下,自己有意要办的三名官员升迁,两名基本敲定,一名还有希望,冯紫英也足以自傲了。

    如果给自己的时间再长一些,能够挖掘或者笼络更多能为自己所用的官员,那情况会好许多。

    尤其是自己几个同学,贺逢圣、吴生、范景文,进士出身,又是从朝官到地方上,只要三年考核期满,以他们三人的水准加上自己的力荐,升一级是轻而易举之事,如果有较为突出的实绩,或者赶上好的机会,连升两级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东城兵马司的指挥这一职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冯紫英还是希望能敲定,但张景秋那里还得要下一下功夫。

    不需要荃妃去打招呼,而是要让张景秋知晓自己和荃妃有了某种互动联系,张景秋就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办好这桩事儿了。

    这一点上倒是可以做一做,冯紫英琢磨着,也许可以让周氏叔侄给张景秋一个暗示和提醒。

    从府里出来,冯紫英就直奔衙门。

    来接任他府丞的是老乡王洽。

    王洽是临沂人,元熙二十七年进士,算是乡人。

    之前王洽是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此番奉调入京担任顺天府丞,也算是高升了。

    “涵仲兄,我来晚了。”一进门就看见了一名身材魁伟方面虬髯的男子背负双手站在堂前,冯紫英赶紧见礼。

    “呵呵,紫英无须这么客气,愚兄也不是古板之人,你都马上要离京的人,一门三房,是得要好生安顿一番才行,不急,不急。”虬髯汉子乐呵呵地道。

    虬髯汉子便是王洽,字涵仲,他进士出身,观政结束之后便去了河南任职。

    从知县开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在知县任上干满六年,又在同知任上干满六年,中间还因为有人检举待勘,就是因为性格刚硬方正,得罪了地方士绅,好在都察院查清楚之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

    不过因为久在地方上,所以升迁速度自然没有在京中那么顺畅。

    经历了十多年的地方上颠簸,此番终于能进京任职,王洽也是格外兴奋,不过他也知道顺天府这塘水不好趟,绕是他原来胆大刚硬,进京来也谨慎了许多。

    对于自己这位前任兼老乡,王洽并不熟悉,因为他一直在河南任职,对京中的情形并不十分了解,而此番能进京,除了座师王永光的力荐外,在参议任上的不俗表现很得韩爌的欣赏,所以也给了大力举荐。

    反倒是冯紫英这个实打实的老乡,虽然之前未曾有多少了解,但对王洽却不陌生,因为之前耿如杞就曾经来信和他提起过,介绍了王洽的情况,而且也谈及王洽嫉恶如仇,性子刚硬,而且对刑名这一块事务十分熟悉,很适合接替顺天府丞的位置。

    而且耿如杞也给王洽去了信,专门谈了冯紫英的情况,这让王洽对冯紫英也有了更多的认识。

    王洽进京当日就来见了冯紫英,两人有这层关系,自然也就熟悉起来了,几日下来,连玩笑话都能说几句了。

    “嘿嘿,小弟也想多留几日啊,奈何这时间不等人,一旦朝廷正式下文,小弟就得要离开了,总不能因为家有娇妻,就舍不得离开吧。”和王洽熟悉了,冯紫英说话也就随便了,“可怜我还有一个宠妾身怀六甲,我却要远赴陕西,何其凄凉啊。”

    王洽哈哈大笑,“紫英,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无数人想坐上你这个位置而不得,你现在却在这里矫情,这京师城里固若金汤,你那宠妾在京中安安稳稳生养,难道还不比你带着去陕西安全?”王洽小这都。

    冯紫英微微颌首,“看样子你也对我去陕西有些担心?”

    王洽沉吟了一下,摇摇头,“紫英,我不想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陕西局面现在的确很糟糕,你也知道我在河南虽然是参议,但是驻分守兵备道于河南府,驻地就在洛阳,……”

    冯紫英眉毛一扬,“阌乡那边情况不好?”

    大周沿袭前明,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参议与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佥事都基本上会根据情况和官员资历挂分守道、分巡道、督粮道、兵备道这一类的官员,有时候也会直接兼两个职务,比如像王洽就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挂着分守道和兵备道,这是因为王洽资历较深,所以挂二职,如果浅一些的,就挂分守道或者兵备道。

    阌乡是河南府最西边的县份,属于现在灵宝的西部,紧邻潼关卫,北靠黄河,从潼关卫东出,直接就面对阌乡,再往东就是灵宝和弘农卫了。

    “岂止不好,河南旱情虽然没有陕西那么严峻,但是一样也是受灾之地,关键是阌乡直接对着潼关,陕西灾民东流,潼关卫那边睁只眼闭只眼,大量流民出关,所以河南府也是承压,我在洛阳每日都是派人收集阌乡、灵宝、卢氏、陕州几地的情况,流民情况稍有变化,我便让弘农卫的卫军强行驱散,让这些流民往渑池、宜阳和洛阳这边疏散,就是怕他们聚集成势,甚至把河南府心怀不满的人给带起来了,……”

    王洽似乎还心有余季,“好在我在河南府这边严查白莲教,前年到去年,我先后抓捕了十七名白莲教的头目,全数报刑部,斩首五人,流放贵州十二人,才算是把情况稳住,但是唯一遗憾的就是未能深挖出他们背后的脉络,我担心只要稍加松懈,这些白莲教匪就会死灰复燃,很难斩草除根。”

    冯紫英没想到还会遇到一个在处置白莲教问题上的志同道合者,前几日王洽也没有提及这方面的情形,现在一听,冯紫英也是心怀大畅。

    尤其是他原本一直担心自己离开就,顺天府的白莲教情况也许就会失控,现在来了一个和自己观点一直,甚至手段更刚硬暴烈的王洽,那简直就是恰到好处人尽其才了。

    “没想到涵仲兄在洛阳居然有如此手段,那小弟也就放下心了。”冯紫英满脸笑容,“之前小弟最担心的就是两桩事儿,一桩就是这白莲教在顺天府的枝蔓攀连,甚为复杂,府里和刑部联手花了不少功夫,也查出了几条线,但是始终觉得没有把北地这边的脉络搞清楚,而且北直这边几个府白莲教都甚是猖獗,与顺天府乃至山东的白莲教都有密切的往来,山西那边亦是如此,……”

    王洽也没想到京畿这边白莲教也是如此猖狂,皱起眉头:“京师城里也有白莲教?”

    “有,不过城中的白莲教行迹诡秘,他们的活动多在城外,城中多为其联络据点,府里和刑部对其线索也都进行了跟踪核查,与山西和永平府那边都有瓜葛,……”冯紫英点头,“要想根除白莲教,非一朝一夕之功,涵仲兄你来了之后也算是熟手了,能尽快上手,另外现在的推官宋宪对白莲教的情况也十分熟悉,届时你们二人可以好好对接一下。”

    “此事我记下了,我幕僚中亦有一个对白莲教十分熟悉,看来又要派上用场了。”王洽点点头,“除了白莲教一事外,还有何事让紫英挂心?”

    “涵仲兄你来了一样得操心,不过李大人来出任府尹,这事儿就该是他为主才是,就是这两路大军南下收复山东的后勤保障问题,当下夏粮尚未收下来,但顺天府今年也是歉收,但是我之前让部分州县种植了一些土豆和番薯,预计在一些旱情不算太严重的地方小有丰收,这些也可以用于军中后勤保障,这样一来也能腾出一些余地来,否则顺天府今年别想完成朝廷交付的任务。”

    冯紫英简单把土豆番薯的种植情况介绍了一下,王洽这才知道冯紫英这个府丞居然还要管种粮水利这些本该是通判做的活儿。

    这就有些超出职权范围了,但是之前吴道南也好,没人也好,府尹的职责要履职尽责,冯紫英自然责无旁贷,所以也没有计较那么多,但对于王洽来说,这等事情就不该他这个府丞来管,有治中,有通判,自己就不该插手。

    见王洽的表情,冯紫英就知道对方有些不以为然,但他又不得不提醒对方,这也关系到西北军的军粮保障。

    “紫英,这不该是我的事儿。”王洽断然拒绝。

    “涵仲兄,顺天府丞和其他府的同知不一样,既然是京畿首善之地,就有特殊之处,出格之事作了也就做了,府尹据说是邹大人来做,可邹大人做学问没的说,人品公正,但是顺天府这些庶务,他做得下来么?”冯紫英反问。

    选来选去,选了邹元标来作顺天府尹,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但是邹元标是江右士人表率,人品忠直,经义诗赋造诣皆高,出任顺天府尹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任命,但冯紫英却不认为这位邹大人能做好。

癸字卷 第八十二节 逼上梁山,以恶惩恶

    王洽瞪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这是要让我学你对付吴道南一般么?邹公可不比吴道南。”

    “具体如何做,涵仲兄肯定心里有数,无需我来提醒,我只提醒涵仲兄一点,顺天府地处京畿中枢,非其他地方可比,一旦有事,全国震动,利害攸关,所以还请涵仲兄丢弃繁文缛节和一些不必要的个人名声,一切以朝廷大局为重。”

    冯紫英的话中正平和,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意义,让王洽也忍不住心中暗叹。

    人家二十出头就能使自己的前任,没点儿水平不行,单单是这份魄力和霸气,就不是寻常士人能有的,便是自诩硬骨头的自己,比起对方来都要稍逊一筹,而且这家伙还极富手腕,让吴道南心甘情愿地配合对方,二人合作一年多,甚至没传出多少龃龉之事,让朝廷都能保持缄默。

    这可是在朝廷眼皮子地下的京畿啊,府尹府丞能做到这般,可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紫英,你可是给我开了一个好头啊。”王洽大为头疼,恨恨地道:“我这一来就被你拿捏住了,丢给我一堆问题,然后还说这是要顾全大局,这是把我往与邹公对立的路上推啊。”

    “涵仲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大局,邹公若是能看清局面,我相信不会因此而和涵仲兄生分闹不愉快,他若是真有那本事,便是交予他做便是,就怕他做得差了,日后还要涵仲兄来收拾残局,那岂不是贻误大局?所以涵仲兄若真的觉得求稳妥,可以先行放风试探,看看邹公意愿,这样总成了吧?”

    冯紫英笑眯眯地提出自己建议,让王洽只能狠狠地睖了对方一眼,不再说话。

    两桩大事儿说清楚,接下来就是日常事务,冯紫英也和王洽谈了可能傅试和宋宪会晋升,加上邹元标和王洽的到任,整个顺天府衙会迎来一波大变局。

    王洽也是一个能做事儿的,许多问题也都问到了关键,不过冯紫英也感觉得到,王洽不像自己那般喜欢统揽全局面面俱到,而更愿意把属于府丞的分内事儿做好。

    这可能和他以前的工作领域有很大关系,兵备道和分守道,而且他只是参议,上边的左右布政使都能直接管到他头上,所以他虽然做事作风硬朗,但却更讲规矩,不像自己这般放肆。

    冯紫英也把府内的官吏人员情况做了一个大概介绍,包括六房人员,特别是吏房和刑房,这是他的基本盘,自己既然要走,那么和盘托出交给王洽,既能让王洽迅速适应接受,同时也能为这帮人找个好的新主子。

    这些事情安排妥帖,也能为冯紫英留下一个好的口碑,日后真要有什么需要,这帮人在不损及自身利益时,也会倾力相助。

    三班衙役是冯紫英和吴耀青当初下了大力气整顿的地盘,现在实力充盈,不过考虑到自己要远赴陕西,亲兵和护卫队伍急需充实,所以少不了要从其中选一些愿意去且可靠的人选。

    这里边出身顺天府和北直隶本地的江湖人士可能就未必愿意去了,但是那些长期在外晃荡的角色却都跃跃欲试,希望能得到更大的机会,尤其是一些对冯紫英未来前途十分看好,肩负着门派光大重任的江湖人士,那就更是愿意去为此搏一把。

    在离开之前,冯紫英听闻可能练国事的职务也会有所变动。

    作为接替自己去永平府担任的同知,理论上才该是永隆五年这一科所有士人的领袖,只不过他被后来大放异彩的自己所遮掩了光芒,但实际上练国事做事沉稳精细,在永平府深得知府魏广微的信任,在朝中诸公那里的口碑也极好。

    冯紫英很清楚若是自己继续留在永平府,恐怕都很难得到魏广微的那般看重,自己和练国事的性子是截然两样,与魏广微并不投缘。

    练国事的下一个去处可能是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当然,肯定会兼任某个兵备道或者分守道,这也是朝廷在为日后山西一旦局面有变做准备,而自己的老岳父沉珫据说要调任河南。

    冯紫英估计练国事多半是要驻蒲州的分守道和兵备道,以应对一旦陕西局面糜烂,可能向山西蔓延的可能。

    ******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齐永泰背负双手,望向窗外,语气平澹。

    “都差不多了,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冯紫英恭敬地站在门内,“这两日里弟子和吏部、兵部、户部以及刑部都做了交涉,涵仲兄那边进入角色很快,稍加点拨就已经上路了,我也把几件紧要事情交待给了他,应该问题不大。”

    “嗯,顺天府这边我不担心,我也知道你有安排,傅试去保安州,房可壮去了广平府,我知道你肯定有深意,尔瞻(邹元标字)不是会甫(吴道南字)可比,纵然庶务上略微生疏一些,但是他是能做事的,不要小看,涵仲协助,顺天府不会出大乱子。”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我更担心的是陕西那边,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情况都很不好,特别是这几日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冯紫英没有作声。

    这些情况他有预料。

    朝廷的精力都放在山东上了,现在是真腾不出手来过问陕西。

    陕西毕竟还隔着陕西和河南,黄河天堑阻断,好歹也好有圆转之机,就算是真的不可收拾,那也还能将其遏制在陕西和河南这个包围圈内,等到山东和江南局面平定下来,西北军和蓟镇军腾出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顶多也就是损失大一些,慢慢来恢复就是。

    现在朝廷就是打得这个主意,以空间换时间,所以冯紫英在户部那里只要到区区三十万两银子作为开拔陕西的费用,这包括整个陕西的赈济和三边四镇驻军的调动所需,这让冯紫英也是哭笑不得。

    三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按照冯紫英从汪文言源源不断发回来的消息估测,整个陕西若是没有三百万两银子来购买粮食赈济,根本别想让这些乱军放下武器,三十万两银子要想把以榆林军为主的三边四镇军队调动起来,一样不够。

    连贾家修个大观园还要四十万两银子呢,这解决偌大一个陕西问题,就只给三十万两银子,冯紫英也不知道朝廷户部是怎么想的。

    或许朝廷根本就没打算要用赈济这一出,就是要用镇卫军队拖垮乱军,或者就将这些乱军彻底绞杀,这样也能解决人多粮少人多地少的困境。

    “这都在其次,我相信你父亲在三边军中有人脉影响力,你也能用上,三十万两银子不过是应急一用,你要依此为仗恃,未免可笑了。”齐永泰继续道:“我最担心的还是陕西地方士绅和官员,当年云光在担任巡抚的时候就酿成了大祸,我不希望你去之后又走上老路。”

    云光是山西人,担任陕西巡抚期间最初也是和地方官员与士绅相处不和睦,所以做事四处都受掣肘。

    都察院也经常收到来自陕西这边的检举,都察院也查过两回,但好在云光在朝中有北地士人的支持,所以不了了之。

    后来云光也意识到了自己要想升迁,离不了这些同僚和地方士绅支持,所以开始有意识地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云光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走私贩私,徇私枉法,贪污克扣,与陕西地方豪强沆瀣一气,所以地方上倒是弄好了,但是没想到却栽在了宁夏叛乱带来的问题上。

    “齐师,弟子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乱军势头方兴未艾,成燎原之势,和云光在的时候又不一样了,要平定下来,如果想要按照惯例依靠士绅,恐怕有些难度了,因为乱军基本上已经把乡野间的中小士绅地主席卷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躲在城市中的商贾士绅,要么就是自身也有一定自保能力的豪强,但他们没有能力解决乱军问题。”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略感讶异之后更多的还是欣慰,“嗯,你倒是看得准,但如果这种情形,你打算如何应对?”

    “如果朝廷给我足够钱粮,我原本是打算招安为主的,但现在……”冯紫英苦笑。

    “朝廷恐怕很难满足,三十万的确太少,但是就算是给你一百万两百万,你能把这些乱军都招抚下来么?流民灾民这个祸患源头解决不了,那就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你得另辟蹊径。”齐永泰盯着冯紫英,“我想从你口里听到一个可行的方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现在我就要你就地取材,别指望朝廷,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紫英,你有这个把握么?”

    冯紫英心中暗叹,终归还是要用自己一直不太想用的这种套路上来,齐师其实已经暗示了,或者说是默许了这种有些暴烈阴暗的手段了。

癸字卷 第八十三节 搞定湘云,不留遗憾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水马龙,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完全看不出在西边的乱军肆虐,南边的战火未泯。

    冯紫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就这么要离开京师城了?

    这一切都要和自己无关了?

    虽然也知道离京赴任,磨砺锻炼是自己人生不可或缺的一环,但不得不说人一旦进入了舒适区,要想主动跳出去,真的很难。

    就算是冯紫英这样具有超视距的前瞻者,一样有些不太适应。

    但这条路必须要走,要想在这个世道上占有更多的资源,掌控更大的权力,乃至为自己一大家子的生活和生存博取更多,那么自己这点儿颠沛流离也就是值得的了。

    娇妻美妾,千红万艳的生活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享受的,这是自己的夙愿,所以一切付出都会获得更丰厚的回报。

    内阁已经正式批复给了吏部,自己任职公文很快就要下发各部乃至迅速用驿传传递到各地了,尤其是陕西和各边镇上。

    也就是说三五日之内,自己就要启程上路了。

    好在家中基本上所有事宜都准备停当了,而顺天府这边各项工作也都移交得差不多了。

    王洽很上道,完全不像自己想象那种性格刚烈便是刚正不阿不近人情那种,相反,自己的一些安排他都基本上全盘接受下来了,至于说那些人日后能不能混出头,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丢开了这一切困扰束缚,冯紫英觉得这几日应该是自己最放松的时候了。

    一旦进入到下一站,恐怕繁重的事务和巨大的压力将会一直持续到自己离开陕西这个地方,自己恐怕很难再有如此心境来悠闲自得地看待周围这一切事物了。

    “瑞祥,去诏狱。”突然想起了什么,冯紫英微一沉吟,就下了决断。

    既然马上就要走了,那么也该去看一遭了,不知道史湘云未来的命运,还要看朝廷最后的考量,但自己一旦离开,很多事情就存在太多不确定变数了,真的出点儿什么事情,自己鞭长莫及,变成遗憾也未可知。

    比如说万一寿王或者福王礼王突然想起了诏狱里还有贾家女人,色心大发,要来逛一遭呢?

    又或者秦可卿的存在让他们心生兴趣,要来看一看,顺带发现了史湘云呢?

    据冯紫英所知,张驰和张骐张骥这几兄弟这半年里没少在几大狱里边寻摸,也有不少犯妇被他们荼毒,这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过是贾家这边有自己盯着,而冯子仪也很给力,所以才让这帮人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自己真要一走,这帮人难免不会生出觊觎之心,冯子仪还能扛得住这些人的压力么?

    对秦可卿冯紫英相信张驰这几兄弟还不至于那么疯狂,但是史湘云却很难说。

    张驰不用说,便是张骐张骥也是有些这方面的不良记录的。

    冯紫英刚走到诏狱门口,冯子仪已经迎了出来。

    “恭喜小叔了。”冯子仪一脸笑容,深深一躬身,眉目间也满是喜悦。

    “呵呵,这个恭喜让我很有些心绪复杂啊。”接触这么久了,冯子仪的表现让冯紫英十分满意。

    只不过冯子仪是属于龙禁尉的人,龙禁尉自成体系,他想要帮忙,也有难度,顶多也就是帮着说说好话罢了。

    当然日后情况有变,那又另说,冯子仪未必就一直在龙禁尉里,冯紫英如果从陕西回来,那身份又不一般,到时候可操作余地就大了。

    “小叔可是担心陕西那边局面?”冯子仪倒是十分了解,“小侄在陕西那边倒也还有些熟人,龙禁尉在西安、延安那边的人手稍微多一些,其余可能就是在军中了,地方上其他府恐怕都只能说是有些联络人,要发挥太大作用就没法指望了。”

    冯子仪在冯紫英面前没有什么遮掩,冯紫英去陕西这一趟都知道是要当大用之前的磨砺,只要这一次冯紫英在陕西办差办得好,那么回来之后稳稳可以不如三品要员行列,那几乎是所有士人一辈子的巅峰,但是冯紫英也许就是二十四五岁就能达到了,三十岁入阁也未必就是奢望。

    “哦?”冯紫英点点头,冯子仪主动提出来,他当然要领情,实际上他也和张瑾那边沟通过,张瑾和赵文昭都表示龙禁尉在陕西那边的人手会全力配合自己,“那就多谢了,到时候你给个名单,另外也写几封信过去,我去了陕西肯定会需要人手。”

    “好,侄儿下来之后就办。”冯子仪满口答应:“今日小叔来,还是要见贾赦么?”

    冯紫英点点头,但冯子仪却知道小叔肯定不是为贾赦而来,因为贾赦之事已经在大理寺那边开审了,没什么搞头了,而且小叔似乎对这位他名义上的岳父没有多少好感,听说小婶子已经身怀六甲,到时候还得要去恭贺一下。

    小叔多半还是为另外两个女人而来,不过那秦氏小叔恐怕不会去招惹,和义忠亲王有些瓜葛,而那位史大姑娘,只怕就是小叔的心头肉了。

    “不了,我去见一见史大姑娘和秦氏。”冯紫英摇了摇头。

    冯子仪讶然,要走了,也就不遮掩了?

    “好,侄儿马上去安排。”冯子仪满口答应。

    “安排一个单人牢房,我分别单独见一见史大姑娘和秦氏。”冯紫英又叮嘱道。

    冯子仪自然没甚话说,这些事情不需要自己去提醒,小叔心里有数。

    看到史湘云那一刻,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发酸。

    史湘云清瘦了许多,而且因为长期在牢房中呆着,面色更显苍白,昔日英姿飒爽的气息单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和怔忡不定。

    “冯大哥?!”看到冯紫英推门进来,史湘云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冯紫英之前也来看过她几回,但是都是一并来的,像这种单独而来的情形却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在其他人都已经出狱,只剩下贾赦、秦可卿与她的情形下,谁都明白结果会是怎样。

    而且鸳鸯也来过一回,专门说了自己的事儿。

    老祖宗在想办法替自己与孙家解除婚约,但是刑部那边进行得并不顺利,现在暂时还没有任何进展。

    而冯大哥即将远赴陕西任职,史湘云不知道一旦冯大哥离开,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教坊司,还是发配边疆,抑或一直关押下去,直到江南平定,孙绍祖和自己的二位叔父伏诛?

    史湘云不想再这样一直被关押下去,这种暗无天日又没有任何希望的生活都快把她逼疯了。

    原来还有几位姐妹兄弟和长辈在一起,还能有个寄托,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出去了,只剩下自己这三人。

    贾赦听说是成日里在狱中发疯乱骂,秦可卿则是悄无声息,隔着房间也看不到。

    自己就这样和几个同样命运的犯妇关押在一起,整日面对她们哭哭啼啼哀声叹息,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发疯。

    如果真的被押送教坊司,自己就只有上吊咬舌一条路了,算来算去发配流放边疆,也许还是唯一一条可以接受的结果。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泪流满面的同时,情不自禁地扑入冯紫英怀中,史湘云呢喃哀泣:“我还以为你忘了小妹,再也不管小妹了呢。”

    冯紫英心中叹息,搂抱着这个死死勒住自己腰腹不肯松手的女孩子,一边轻轻抚拍着她的肩背,“愚兄怎么会不管你呢?鸳鸯应该和你说了,愚兄现在要去陕西,这段时间要交接,事务繁忙,所以一时间脱不开身,现在愚兄不是来了么?”

    “可是小妹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也没有人来过问,有时候小妹都在想,为什么就单单是小妹落得个这样的结局?难道世道就是如此苛待小妹?”史湘云把脸庞紧紧贴在冯紫英胸前,喁喁细语,“如果真是那样,小妹还不如一死了之,还能落得个清白。”

    冯紫英心中一紧,连忙道:“妹妹千万莫要有此念头,不是还有愚兄么?老太君已经在求取解除你和孙家婚约,刑部那边有些阻碍,但愚兄正在托人操作,也就是时间问题,定会有一个满意结果,妹妹只管放心。”

    “当真?!”史湘云忍不住陡然抬起脸庞,肿得如桃的眼睛绽放出一抹惊喜的光芒,颤声道:“冯大哥可千万莫要骗小妹!”

    “愚兄这等事情上什么时候虚言过,放心吧。”冯紫英要把史湘云心境稳住:“现在愚兄在京,盯着的人太多,若是愚兄离京,许多事情反而要好办一些,你也知道蝌哥儿的内兄便是愚兄同学,现在刑部,我便托他办理此事,早则一月,迟则三月,定能有一个满意结果。”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史湘云精神陡然一松,身子便软了下来,就要瘫软倒地,幸亏冯紫英搂抱得紧,赶紧从她腋下穿过,索性抱起寻了那一处木凳上坐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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