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二十八节 观中风雨,红杏初出
此情此景,似乎也由不得冯紫英了。
索性就抱起元春,径直往内里的静室里走,元春丰腴而不失修长的身子在冯紫英怀中缩成一团,显得那般惹人怜惜,嗯,应该是垂涎。
一直到踏进内室那一刻,元春才支撑起身子强自叫了一声:“抱琴!”
一直在室外守候的抱琴听得元春叫她,而且声音也有一种说不出颤栗和柔腻,赶紧跟了进来,却一眼就看见抱着元春往里走的冯紫英。
贵妃娘娘此时红晕遮面,眉目如水,贝齿轻咬红唇,宛如一条无骨大蛇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罗裙半解,柔媚之态竟然让身为同性的抱琴都为之酥麻,她伺候了元春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贵妃娘娘有这般情动难已的模样。
“娘娘!?”虽然这眼前情形太过辣眼,但是作为元春的贴身侍婢,抱琴早就和元春两位一体视为一人,所以内心虽然也是紧张惶恐和羞涩,却也没有太过难以接受。
娘娘和冯大爷有了私情其实抱琴早在上一次之前就隐约有些感觉,上一回娘娘去贾家省亲时娘娘的种种莫名其妙的惆怅迷茫就让抱琴意识到娘娘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她当时还没有往那方面想,但到第一次崇玄观里,一切便已经明了。
对于娘娘的选择抱琴内心震惊之余也有些释然,起码如果真的成功了,自己和娘娘就能挣脱樊笼,重获新生。
在宫中的这么多年,无论是娘娘还是自己都早已经厌倦了这种毫无光明没有止境的日子,这种过一日算一日的日子再持续下去,也许娘娘就会学习和冷宫中那些妃子,白绫三尺了却残生了,这是抱琴最为惧怕担心的。
现在娘娘和冯大爷有了私情,在抱琴看来甚至是一桩好事儿,冯紫英的信誉已经成为一个金字招牌,连贾家这么多人都能被他用各种办法拯救出来,虽然娘娘要想逃出宫难度更是要大无数倍,风险也会大很多,但是抱琴还是相信冯大爷可以做到。
娘娘和冯大爷有了这一层关系,才更能让冯大爷有解救娘娘出宫的动力,从这一个角度来说,抱琴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虽然抱琴从未品味过这男女私情,但是从那些戏折子和话本小说里就能明晓,这世间男女私情具有能让人无视一切艰难险阻去实现的魔力。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元春会叫抱琴进来,但是转念一想估计是元春要让抱琴守好门户,莫要漏了风声,他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贴身护卫和瑞祥就在院外,闲杂人等是靠近不了的。
元春紧张羞怯的声音在空气中颤抖:“抱琴,你就在这外间候着,万一我要喊你,你便进来,……”
这一句话让冯紫英和抱琴都陷入了石化,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抱琴是反应最快的,她和元春亲密无间,立即明白了元春的意思,娘娘和冯大爷恩爱缠绵,这剑拔弩张之际,免不了就要擦枪走火,可娘娘日子却不对,这天癸已经过去了十日了,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万一不幸命中,那可就出大事儿了,娘娘这是要让自己去挡枪啊。
羞得满脸通红,抱琴却无法拒绝,只能低垂着头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冯紫英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此情此景他也是顾不得许多了,看了一眼几乎要缩成一个鹌鹑的抱琴,便抱着元春入内了。
……
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悄在崇玄观门内停下。
崇玄观不是热门寺观,平素来往的香客都保持着一个相对均衡的数量,而且大多数香客也都是熟客。
披着斗篷带着面帘的女子盈盈下轿,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才沉声问道:“这就是崇玄观?”
“回娘娘,这就是崇玄观,本是前明着名道观,不过到本朝之后就慢慢衰落下来,香火也就不盛了,平素香客也多以周围熟客居多,其他外埠来客极少,加之位置也比较偏,所以倒也幽静。”躬身在一旁的内侍赶紧回道。
“那你说贾元春为何选择这里来作为静养之所?”女子声音轻细,尾音却有些余长,听起来十分舒服,“还有,她为何这段时间频频出宫静养,是在躲避什么吗?”
圆脸内侍略有些油腻的胖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娘娘是怀疑贤德妃在躲着您?”
“若非如此,她何须这般避着我?”女子微微仰头,目光在院内的古松巨槐上停留,但嘴里却没有停下:“裘世安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贾元春和苏菱瑶闹翻了,两人反目成仇,我就有些奇怪了,贾元春哪来那么大底气,居然敢和苏菱瑶叫板了?她不是一直在苏菱瑶身后摇尾乞怜么?许君如把她打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贾家一干人身陷令圄,一门二公都成了过眼云烟,她还能这么蹦跶?后来才听说,这冯紫英娶了贾元春的表妹,这一下子贾元春好像就找到了靠山了,就显摆起来了,……”
油腻中年内侍似乎被女子的话语弄得有些出其不意,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见除了近身侍女外,护卫们都在远处警戒,这才沉吟着道:“听说朝廷有意要让冯铿巡抚陕西,以应对当下陕西那边越演越烈的叛乱势头,另外山陕的瘟疫也日益蔓延,现在山东局面有所改观,朝廷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要提早解决山陕这边的困局了,……”
女子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巡抚陕西?冯铿才多少岁,就要巡抚一方了?”
“山陕局面很糟糕,需要一个既懂军务,又擅民政的干才去应对,朝中或许有这样的官员,但是要么不愿意去,要么怕去了应对不当影响自己的前途,冯铿年轻有冲劲儿热情,就算是做差了,撤了差事便是,日后再慢慢起复便是,别人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这就是冯铿的优势,而且其父冯唐担任三边总督,威信颇高,冯家又是大同望族,在山陕那边,这些优势别人都不具备,所以虽然现在朝中还有争议,但是老奴估计最终还得要他去,……”
中年油腻内侍虽然一脸谄媚模样,但是话语中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更何况,齐阁老一干北地士人肯定也希望冯铿能代表北地士人把山陕局面挽回来,这无论如何都比一个江南士人来帮着朝廷收拾山陕局面要好看得多,也容易被北地士人所接受吧。”
“培盛,你倒是把这帮士人的心思揣摩得很透啊。”女子探手斜挑起帷帽上的遮帘,目光四下打量一番之后又道:“就算是贾元春找了这么一个大靠山,那又能如何?无外乎就是能让她在宫中的处境好一些罢了,和苏菱瑶闹翻了,与许君如又是宿仇,她难道还能去讨梅月溪的好?梅月溪以前可是从没有把贾元春打上眼,明嘲暗讽地不知道挤兑了贾元春她们多少次,贾元春还能搁得下这张脸?”
被唤作培盛的中年肥胖油腻男就是周德海的叔叔,宫中掌院太监周培盛,也是郭沁筠最信任的内侍。
这宫中四位有子嗣的妃子,裘世安一直和苏菱瑶走得很近,戴权回了宫中之后,表面上是修心养性,实际上则是操作他的两个侄儿戴滂、戴宗二人为梅月溪效力,而夏秉忠是一直跟着许君如在。
郭沁筠是最不为人看好的,因为恭王年龄实在太小,看起来怎么轮都轮不到他头上来,所以宫中周培盛押注郭沁筠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娘娘,时移势易,今日不同以往,现在梅妃成了许贵妃和苏妃的眼中钉,这两边都在集中力量找她的麻烦,贤德妃无子无女,不过是求个在宫里过好日子罢了,那是真没什么冲突的,这等时候怕是梅妃会主动去示好贤德妃,所以老奴才说,这样一个奥援,您不能白白丢了,不能让贤德妃被梅妃拉走了,……”
周培盛摇头不已,显然不赞同女子的观点。
这些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居然连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也不明白这敌友之间的转换就是要看利益。
贾元春这种没希望的人,但是背后却又有背景靠山,可以说是最好的拉拢对象,若是还要囿于颜面不肯折节下交,也不想想一旦别家皇子上位,只怕自家这一位的命运比贾元春这种毫无威胁的贵妃更要悲惨,这等时候还需要在意那点儿不值一提的脸面么?
女子见周培盛说得十分肯定决断,也有些意动,“梅月溪真的在拉拢贾元春?”
“绝对不假,梅妃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要说您以前和贤德妃并没有太多过节,就算是有些龃龉,那也无足挂齿,总比梅妃对贤德妃的态度好多了吧?梅妃都能一下转变情势来讨好拉拢贤德妃,您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周培盛态度十分坚决:“这是个绝好机会。”
癸字卷 第二十九节 夺嫡借力,元春受宠
女子有些意动。
若是能够以拉拢贾元春来和冯家搭上线,那么就算是放下颜面去交好贾元春,那对于郭沁筠来说也是值得的。
现在寿王和禄王斗得很厉害,福王礼王也频频在其中扇风点火和发声,力求引来朝中诸公的瞩目,可唯独自己儿子年龄太小,连青檀书院都没法去读,再怎么聪明,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关注度太低了,这是自己儿子最大的弱点。
这也意味着自己儿子很难进入朝中诸公的视野,他们都很难把自己儿子列入皇位继承人,甚至连监国候选人都不容易考虑,这是郭沁筠最难以接受的。
如果借助贾元春来攀上冯家这层关系就大不一样了。
不提冯家在大同镇的潜势力和影响力,单单是冯唐一个人就足以让人重视。
三边总督兼蓟辽总督,现在更是率领西北军在山东南境和宣府军鏖战,朝廷对其寄予厚望,西北军被其一手掌握,无论是日后咱么变化,就算是朝廷要让冯唐交出兵权,那肯定也要给冯唐一个交待,其在军中的潜势力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清除掉,就凭这一点,冯家都值得拉拢。
而冯紫英本人那就更是一个值得花心思的青年才俊了。
想一想他背后庞大的北地士人群体就明白了,哪怕是现在朝中貌似江南士人依然占据主导地位,但是京师城在北地,而此番如果平定江南之后,北地士人与湖广士人的联盟势力必定大涨,日后在朝中占据主导地位,起码是和江南士人平分秋色的局面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
那冯紫英作为北地青年士人中的领袖人物,必定会步入中枢,越发显赫,尤其是这一趟巡抚陕西之后,只怕就更是要青云直上了。
现在皇上身体时好时坏,神志虽然不清,但是饮食却渐好,谁也不知道能拖几年,冯紫英原来就得皇上青睐,现在又有如此潜力,的确需要重视,值得下注。
区区一个贾元春算不上什么,但是她背后的冯紫英乃至冯家却像是一个宝藏,值得下注深挖,施展一些手段笼络结交,绝对是值得的,哪怕是从梅月溪手中抢走贾元春,都值得。
“培盛,这意味着我们恐怕要和梅月溪对上了啊。”郭沁筠轻叹了一声,现在她还不想和梅月溪对阵,因为她不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梅月溪的手段本事可不比其他人,那动起手来可就是招招见血。
寿王和禄王现在打出了真火,双方都在寻找各种机会试图击倒对方,各种黑料层出不穷,都察院和龙禁尉都收到了来自双方的检举和攻讦无数,弄得都察院和龙禁尉都有些吃不消了。
“娘娘,您觉得您和恭王殿下这种躲藏在墙角里的情形还能维持多久?”周培盛也叹息了一声。
这个女人的攻击性或者说大局观还是差了一些,总盼着人家打得两败俱伤,恭王能趁机捡落地桃子,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嗯?”郭沁筠有些不解,看了周培盛一眼。
周培盛那张油腻脸此时却显得十分澹然,甚至有了几分睿智明悟,“娘娘,为什么寿王和许贵妃与禄王和梅妃争得这么厉害?因为他们知道不争就没有希望,为什么苏妃与福王礼王明知道可以坐山观虎斗,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加入争夺?因为他们也清楚,你连争都不敢争,朝中诸公谁会把你打上眼?或许朝中诸公就觉得你只想安安稳稳当一个富贵闲王呢?”
郭沁筠愕然,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
“你争了,未必就是你的,但是你不争,那绝对不是你的,就是这个道理。”周培盛点穿了这一点,“您觉得皇上当年如果不敢和义忠亲王争,他能坐上皇位么?还有当年太上皇如果不够心狠手辣,不拉拢结交朝中诸公乃至顾命大臣和军中大将们,他排行第九,凭什么能争赢前面八个兄长,您真当坊间茶楼酒肆里九王夺嫡的话本评书是说着玩儿的?”
郭沁筠全身都是一抖。
太上皇,也就是元熙帝坐上帝位的故事在民间还是传得神乎其神。
元熙帝排行第九,上边还有八个成年兄长,其中还有一个是他一母同胞所生的兄长,天平帝也是一直不曾立太子,任由膝下诸子表现。
元熙帝和另外两子先后将其他六位兄弟撵出场,最后上演三王争位,元熙帝凭借着交好内阁两位阁老与三位尚书,又得到了时任京营节度使与宣府、蓟镇两大总兵的鼎力支持,最终击败了两个兄长,坐上了皇位。
坐上皇位之后的元熙帝用了十年时将原来扶持辅左他的大臣武将逐一清退翦除,扶持培养出一批他自己的心腹执掌朝政,最终得以掌控朝局,也才成就了元熙四十二年这一前所未有的在位年限,如果不是被义忠亲王的各种作死弄得精疲力竭,元熙帝就是再当政几年也不成问题。
“培盛,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该早些入场了?”郭沁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还为时不晚吧?”
“当然不算晚。”周培盛见女人身上终于涌起浓浓战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寿王和禄王现在都没有太多优势,各有短板弱点,否则福王礼王为何蹦跶那么欢?咱们虽说要入局,但是却也不必要跳到第一线上去,我们只需要显示必要的存在感,让朝中诸公们意识到恭王殿下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老奴相信自然会有人关注和押注的,更何况吕不韦的故事谁不想重演,那可是一本万利,……”
若是连搏都不敢去搏一把,那自己跟着对方还有何意义?难道就是等着人家坐上皇位之后,自己跟着她和恭王一道被扫入冷宫?
坊间不是有那啥词儿,不为五鼎食,便为五鼎烹?无外如此。
都踏进这条河了,还能有回头余地么?自己又不可能和那些毫无节操随时能掉头的文臣比,就只能暴虎冯河,一路到底了。
“好,培盛,日后恭王若有造化,自然不会忘了你等的忠心和功劳。”郭沁筠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这贾元春还真的需要我去好好结交结交了,也罢,今日我便在这崇玄观里和她会一会,希望她不要不识抬举。”
周培盛皱了皱眉,“娘娘,您这种心态就不行,既然打定主意要借她拉拢冯家,那就要摆足礼贤下士的姿态,贤德妃她本身不重要,但在宫中受冷落和打压这么些年,只怕心里也颇有积怨,现在能得您的一番抚慰交好,想必也是愿意的,最起码我们不能让冯家为其他人所用,如果能支持恭王,那就是最大的收获。”
周培盛的委婉提醒郭沁筠当然明白,她只是一时间还有些放不下颜面罢了,但是和儿子的前途命运相比,这又不算什么了。
“我明白,培盛,这点儿涵养城府,我还是有的。”郭沁筠点了点头,“你安排人去访一访,贾元春既然出宫来这里静养清修,肯定还是带着一拨人的,不难发现,然后我们再来找机会和她见一见,我们这样的姿态,想必她也该领会得到我们的来意才对。”郭沁筠沉吟了一下,“若是可以,我也不妨在这里住上一二日,也许苏菱瑶和许君如以及梅月溪她们很快就能知晓我和贾元春都住在这崇玄观里的消息了。”
周培盛眼睛一亮,微微一拱手,“娘娘英明。”
……
冯紫英几乎是要把嘴唇咬破才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将身体从身下这具丰润无比的身体里拔出来。
尤物,名器,刮骨吸髓,这一连串的词语在自己脑海中不断浮现,如果不是元春提前就告知他了她正处于易孕期,让他不得不悬崖勒马,冯紫英真的恨不能狠狠地把自己揉入到这个女人的身子里去。
还有元春那充满魔力的呻吟声也是让他欲罢不能,几次都险些被元春的呼唤声破防。
即便是王熙凤都没有这般手段,妙玉那身子似乎也要逊色一分,这让冯紫英都有些惊疑不定。
怎么这段时间自己就遇上了妙玉和元春,要说,黛玉才是和元春有血缘关系,而妙玉和元春是八杆子打不着啊。
看着身下这具娇媚无比的胴体,那宛若观音大士般的芙蓉玉面还带着几分晕红和媚态妙相,似乎全然不知道她自己的魔力,冯紫英只能咬破嘴唇默念清心咒来克制自己。
真要一发中的,那自己又远在陕西,那元春就只能白绫三尺解决了,而且即便这样只怕都脱不了干系,龙禁尉肯定会顺藤摸瓜查下来,自己少不了又要沾染这场大的麻烦事儿。
“我让抱琴来,……”元春也知道这等时候不能大意,但是看着情郎这般难受的表情,她也只能想出这样的解决办法来,“反正抱琴也是要跟我一辈子的,迟早的事儿,我之前也问过她,她也应允了,……”
癸字卷 第三十节 魅力男人,苦思对策
冯紫英有些意动,不过他早就过了那种捡到盘子里都是菜的光景,抱琴固然漂亮,但是现在还在和元春卿卿我我时考虑其他,未免有些太下作了,而且这还是元春的第一次,还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的欢愉享受,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我还做不到那般放下你就去拥抱另外一个女人,哪怕抱琴的确不错,但也不该是今日,……”
“可是你……”元春感动莫名,把冯紫英抱得更紧,身子又在冯紫英身上蹭了蹭,冯紫英赶紧躬身拉开距离,再要这么一折腾,他可能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的身体变化,元春脸颊更是发烫,凤目含情,只好把双腿夹紧,把身体贴着对方,“你这般情形如何是好?”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冯紫英捏了一般对方娇腻的脸颊,“谁曾想我们居然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宛如梦中一般,不可思议,……”
冯紫英的话也让元春心房一颤,幽幽一叹,“若是宝钗和黛玉,还是迎春、探春她们知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人了,……”
感受到了元春心境的变化,冯紫英搂住对方丰腴的腰肢,宽解道:“车到山前自有路,都是姐妹,我相信她们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一辈子就守着枯灯残瓦,在宫中从红颜变白发,那是何等残酷?”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这般尴尬身份,怎么见人?又怎么和她们相处?”元春越想越是心里发虚发酸,眼圈也红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怎么就这般命苦,也是怪我当初愚昧驽钝,才会湖里湖涂想要进宫,……”
“这等事情哪里怪得了你?”冯紫英叹息,把元春身子搂得更紧,“要怪也该怪政世叔和婶子,还有老太君,看不清形势,入宫当女史有何意义?时移世易,打天下需要武勋,而坐天下治天下是要靠士人文臣,还盼着以姻亲这等关系去结交天家,本身就是一种不明形势的愚蠢之举,当女史也就罢了,年龄到了出宫便是,怎么还让你去进宫了?皇上早就修心养性,不近女色,入宫就是守活寡,世人皆知,难道政世叔、婶子和老太君不明白,就算是他们不知道,难道王子腾不清楚?”
听得冯紫英提及自己父母和祖母以及舅舅,元春心中痛楚更甚,死死抱住冯紫英颈项,泪水汩汩而落,却不吭声。
作为子女晚辈,她又如何能评价父母祖母和舅舅的安排?若是自己不进宫,也许自己和冯紫英就能有一段绝佳的姻缘,也许自己就是冯氏长房的天然嫡妻大妇。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幻梦罢了,现在自己只能牢牢抓住现在。
“只是这等事情已经过去了,元春,你也莫要再计较,咱们该考虑的是如何稳妥脱身。”冯紫英感受到对方胸前那饱满坚挺的双丸带给自己的压力,那一双修长而又不失丰腴的大腿更是要把人吞噬,吞了一口唾沫,艰辛地道:“我有些计划,但是还需要时间来慢慢准备,定要保你安稳出宫,日后能自由自在过美好日子就是。”
这等时候再怎么也要给对方一些慰藉,冯紫英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性子,更何况现在裤子都还没有提起呢,对身畔的元春,说实话,他还真的有点儿食髓知味,丢不下了。
“紫英,你的话我信,便是你去了陕西,我也相信你能把我安排妥帖,只是我日后若是出来了,……”元春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宝钗,黛玉,迎春,在我进宫之前自不必说,可是进宫之后,这身份却又有了巨大沟壑,日后我若是要面对她们,该如何自处?”
这只怕是元春内心最大的心理障碍,只要能逃出樊笼,重获自由,苦点累点穷点儿,她都能接受,可唯独面对昔日的姐妹和伙伴们,该如何自处,怎么面对?
同侍一夫不是问题,宝钗和黛玉以及迎春不是就同侍一夫么?大家不一样和睦相处,但是关键是元春以前的身份太尴尬,而且逃出禁宫,如何隐姓埋名?隐姓埋名又如何与其他姐妹相处?这都是问题。
冯紫英还没有想那么遥远,只琢磨着只要能出来,其他事情就都好办,就像是和王熙凤一样。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元春的身份不比王熙凤。
王熙凤是可以公开露面的,要遮掩的不过是她和冯紫英之间的私情以及私情结晶——虎子,面对这些妹妹们,她可以坦然相处,就算是这些姐妹们真的怀疑她和冯紫英的关系,但都是聪明人,都不会去说破,大家一样可以欢声笑语,如当年在大观园里过日子一样。
可元春呢?
逃出禁宫,且不说龙禁尉会不会起疑追查,单单是冯府里边也那么多人,暂且不提宝钗、黛玉这些亲戚姐妹,如果元春要和冯紫英一道生活,那这些下人会不会起疑?会不会走漏风声?
如果元春和抱琴单独生活,如王熙凤那样,可元春自小一直在宫中长大,不像王熙凤那样对外交际有了经验,而且还有自己的营生在忙碌,元春一人孤处在外,周遭也没有能信得过的人,这对于她来说,比起宫中又能好得了多少呢?
冯紫英能有几时去陪着她?也许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光临,这种日子肯定也不是元春想要的。
元春的话语中无疑是透露出来她是想要一种不同于王熙凤那样单独在外的生活,她是想要和姐妹们一道生活,享受天伦之乐的生活,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略微一思考,冯紫英就觉察到这个问题的高难度性和高风险性,以及巨大的挑战性。
要想和宝钗、黛玉、迎春她们像一家人过日子那般完美相处,首先就需要解决元春的身份问题,就要给元春重塑一个全新的身份,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寻常下人你要给一个新身份,冯紫英自然没问题,举手之劳,但是元春不一样,要重塑而且要进冯家,都需要精心策划,杜绝任何一个漏洞风险。
另外就是要让让宝钗、黛玉、迎春她们接受这样一个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结果,让她们看破不说破,或者这个秘密只能存在于大家心照不宣中。
这也是一个相当棘手的挑战,因为像晴雯、紫娟、司棋、莺儿、这些人都是认得元春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守口如瓶,一旦有人泄露出去,或者向龙禁尉检举,龙禁尉不可能不来查。
见冯紫英凝神苦思,元春心中也是一颤。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奢侈了,但是如果不能和黛玉、宝钗、迎春、探春这些妹妹们一起生活相处,自己孤苦伶仃地被抛在外边,隔绝于与姐妹们的幸福生活之外,再也不能和父母姐妹兄弟乃至亲戚们联系,那这后半辈子的生活还有多大意义?
元春当然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能给自己一个最完美的安排,她对这个男人有莫大的信心,也坚信这个男人做得到,这样也不枉自己抛弃一切都来冒这样的险。
一边沉吟着,一边抚摸着这元春圆润光洁的肩头,冯紫英不愿意用敷衍或者撒谎的方式来湖弄元春,因为这很难欺瞒得过对方,元春应该是早就思考过这后续的问题,如果没有一个合理可行的对策,的确很难满足元春的期望。
元春最喜欢看冯紫英凝神苦思的表情,在她看来只是情郎最具魅力的时候。
小冯修撰的本事名满京师,便是连宫中那些个人都一样十分好奇,当然也有冲着情郎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而去的缘故。
如此近距离地和情郎相拥在一起,仔细观察着情郎面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元春内心也涌荡起无限情思,难怪都说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他也不屑于用什么谎言来欺哄自己,而是用这种认真思考找出对策来慰藉和回报自己,想到这里元春那一双丰腻结实的大长腿就想要盘上情郎的腰际,再度求欢。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元春发现自己的第一次远不像其他人所言的疼痛不堪,虽然刚开始的刺痛让她还有些不适,但是很快她就沉浸在了爱郎无微不至的亲昵爱抚之中,进而绽放出了自己惊人的热情和活力。
连元春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放浪”,如饥似渴般的迎合着情郎的冲撞,那喉中发出的声音事后连她自己都感到羞愧不已,但她真的很喜欢很享受。
也许这就是灵欲相合带来的甜蜜和沉醉吧,这样一个男人真的值得。
元春越发感觉自己终于还是勇敢了一回,踏出了这一步也许意味着自己可能要在回宫后面临种种危险,但是她不后悔。
癸字卷 第三十一节 情定心定,只手遮天
“元春,你希望日后能和姐妹们在一起生活?”沉吟半晌,冯紫英方才启口道。
元春抬起面庞,满脸期盼和忐忑,“紫英,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我的确希望和宝钗、黛玉她们能在一起生活,说实话,我省亲时听得她们住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每日吟诗作画,抚琴下棋,投壶踢毽,心里羡慕得要死,无数次在梦里我都梦到自己也能住在大观园里和她们一道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可醒来才晓得只是一场幻梦,……”
元春的这般言辞让冯紫英也是忍不住有些怜惜。
这个从十二岁就开始进宫的女孩子这十年里几乎就是为贾家活着,按照贾家这些长辈们意志去活着,做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事情,完全失去了自我,一直到贾家终于轰然倒地,她才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成为一颗弃子。
在自己的开导下,她才开始从过去的迷茫中走出来,但现在她更是有觉醒之意,想要去追寻她自己想要的生活,这难道有错么?
当然没错,但是这却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怎么才能规避各种风险来做到这一点?
来自泄露可能带来的风险是一方面,还有让宝钗黛玉她们接受也是一方面,当然后者可能要好办一些,但前者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元春,我也不瞒你,你想要和宝钗黛玉迎春她们一道生活的心情我能理解,也很赞同,但我也得说,这里边有不少问题,最关键的就是你曾经是宫中贵妃,而且大家也都知道你和宝钗黛玉她们是姐妹关系,这朝中大臣的府上基本上都有龙禁尉的密探,就连原来你们贾家也不例外,我们·冯家估计也一样,如果你的身份被龙禁尉密探觉察,肯定会有麻烦。”
冯紫英说得很坦率,“所以你要想留在府里边,而且要光明正大地过日子,首先就要解决你的新身份问题,要为你重新塑造一个新身份,而且是合乎情理大家都觉得很正常的新身份,这一点,我有一些考虑,比如你是贾家旁支比如政世叔某位堂兄之女,原来一直在金陵那边,……,又或者是王家那边来投靠贾家的近亲,……”
元春眼睛一亮,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样可以么?”
“当然这里边肯定还要考虑一些具体细节的设计,要做得十分圆满才行,也肯定会有不少问题和漏洞,还需要细细来弥补。”冯紫英也说了难处,“像宝钗黛玉她们也许能守住秘密,但是像鸳鸯、平儿、晴雯、司棋、莺儿、紫娟这些原来就认识你的下人们呢?怎么确保她们不说出去泄露秘密呢?也许不会有意,但无意间呢?这些具体细节,我们事前都需要一一将其罗列出来,并尽早来做好应对之策,予以解决。”
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细致周全,元春心中喜欢,知道对方是在认真思考此事,并非信口道来,但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的确内里有许多麻烦,有些担心,”那这里边该如何来处置呢?“
”还是那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只要勇于面对,便能解决掉,我有信心,你呢,元春?“冯紫英笑着反问。
”只要紫英你有信心,我就有信心,我对你更有信心。“元春微微点头,”真要事情不好做,相信起码也能保我一生衣食无忧吧?“
“呵呵,元春,你可真有趣,一会儿心气很高,一会儿要求又很低了,这忽上忽下,怎么,这么担心,还是觉得不踏实?”冯紫英笑了笑,“我既然敢说出来,肯定也有考虑,宫中事了,拖上两年,大家也就渐渐澹忘了,元春,远春,苑春,沅春,谁又能说得清楚你和她是或者不是一人呢?你可是十二岁就离了家,荣国府里除了至亲,又有几个人真的对你印象很深?”
冯紫英随口而言,把元春的名字谐音说了几个,说得元春心中更是欢喜,自己这个情郎果真不凡,这么短时间里就能想出点子来,自己真的看错人,委身于他也是值得了。
这心中欢喜,情思更浓,眼中的情人更是让元春爱煞。
若是能得情郎所言自己是榴花,多籽多子,那日后自己能和姐妹们一起无忧无虑生活在一起,甚至连父母祖母亦能经常相见,那这一辈子自己总算是熬出头了。
想念及此,元春忍不住身子蠕动几下,挨着冯紫英要害处,顿时让冯紫英心火大盛,赶紧咬紧牙关,在元春丰臀上拍了一记,“你真想害死你我么?”
“紫英,就让抱琴来罢了,左右她也是你的人,她年龄也不小了,和鸳鸯、平儿她们同年的,你要这一走不知道又是几年,回来之后她都成了老姑娘了。”元春还是很替自己这个贴身丫鬟着想的,幽幽一叹,“总不能让她二十好几还连女人都没做过吧?我也是今日才算是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便是死了也值了,……”
冯紫英温柔地捂住元春的嘴,温声道:“莫说这些言语,你我还有一辈子呢,多籽多子,你这榴花还得替我冯家添子添福才是,不替我生下几个儿女,我可是不依的。”
论说情话的本事,论对元春心态的揣摩,冯紫英可谓炉火纯青,一席话更是说得元春眉若春山,晕浮粉颊,那俏眸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只是碍于自己身子不争气,怎么就恰恰这几日是最危险的时候,见情郎弓着身子,那下身不敢挨着自己,显然是怕控制不住,一咬牙便道:“抱琴!”
话语刚一出口,却没有听得抱琴的回答,而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大人!”
元春大骇,几乎要一下子蹦起来,牵扯到伤处,而全身赤裸又让她赶紧缩了回去,下意识地抱住冯紫英,冯紫英倒还冷静,他听出了声音是自己随身护卫康彪的,但这等时候不是瑞祥来,而是康彪直接来,肯定是有急事,拍了拍元春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怎么了,康彪?”
“属下发现周围有可疑人,而且似乎是宫中来人,正在寻找什么,……”康彪犹豫了一下,“属下不确定他们是来找谁,但……”
“我知道了。”冯紫英也不废话,“你先安排人守着,无论是谁要进这个院子,都先挡着,让瑞祥撤到一边儿去,你另外安排人去打探,看看究竟是何来路。”
“属下明白了。”康彪立即回答道。
冯紫英这才把已经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元春抱了起来,看着对方环抱双臂遮掩着要害,惊惶莫名的模样,笑了笑,“怕什么,有我呢。你来崇玄观,宫中有哪些人知晓?”
“我是找梅妃告假的,现在宫中的情形有些乱,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甚至郭沁筠同意,都能出宫,知晓我出宫来崇玄观的人就不少,像梅月溪肯定知晓,守门的上三亲军也知道,估计苏菱瑶这些人要打探,肯定也能知道。”
元春见冯紫英居然还不慌不忙地抱着自己说话,心中也慢慢安定下来,靠着对方胸膛,小声道。
“唔,看来还有人是盯上你了,只是不知道来意为何,没什么大不了,兴许不是坏事儿。”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贾元春还值得宫里边那帮人花太多心思,抓住贾元春的把柄或者致贾元春于死地有何意义和价值?从这一点来说,基本上就能排除对贾元春不利的情形,但是也不排除正巧遇上了自己和元春偷情这种事儿,授人以柄的情形,那是另说。
抱琴这个时候也进来了,羞红了脸不敢抬头,冯紫英也不和她客气,“赶紧伺候你家姑娘起床,小心莫要伤了身子,待会儿把这里换了就让她卧床休息便是,让承恩在外边儿配合着,外间如果有什么再说。”
这边正在穿衣收拾,那边却已经对上了火。
康彪一行人在这一处小院外阻挡住了郭沁筠一行人。
郭沁筠不比贾元春,她是有皇子的妃子,所以出宫都有侍卫保护安全,这些有皇子的妃子的特权和要求。
不过这些侍卫也大多是从上三亲军中抽出来的,这些妃子们也会筛选一番,挑选和自己乃至自己家族有些瓜葛的侍卫情况最多,算是她们的私人亲卫了。
虽然不知道冯紫英在内院里做什么,不过康彪从来不问这些,这是从吴耀青开始就严格交代的,除非冯紫英主动说,其他一律不问,这是涉及安全方面,他们要做足防护措施,需要问的自然也要问。
冯紫英有交代了,康彪他们自然遵照执行,至于对方是什么人,他们并不在意,一切反正有上司来扛,当然康彪也非愣头青,也会根据情况而定,不会轻易替自家上司招惹麻烦。
“不好意思,尊驾几位,这里已经被人包下了,恕不接待外客。”康彪澹澹地对着对面有些骄狂地汉子道。
癸字卷 第三十二节 悄然试探,示好之意
“放肆!”当先锦袍壮汉厉声喝斥道:“爷等要进哪里,还需要你来同意?”
康彪对这等事情也是见惯不惊,他一看就知道对方并非龙禁尉的人,龙禁尉的人多少也打过交道,更不会是刑部的人,刑部的人都是讲究规矩的,做事严谨,所以她并不惧怕。
这年头除了这两部的人可以没有地方官府签押文书而行使权利,其他都不可能,但即便是刑部在这方面都是十分谨慎的,以防授人以柄,而龙禁尉更是非造反谋逆这些事情不可能这般张狂行事。
若是京中哪位权贵大臣的家奴,那就更可笑了,这可是京师城,要这般放肆,那就是自寻死路,都察院那些找不到事儿做的御史们能把你给弹劾得怀疑人生。
“这位爷,凡事也要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吧,京师城也是有王法之地,怎么就成了无法无天了呢?”康彪笑容可掬,“若是这崇玄观玄真道长来说这小院是租给你们了,我们二话不说,拍屁股就走人,总不能说你们嘴一张,想要进哪里就进哪里,这里边还有女卷,难道就一点而不讲规矩么?”
康彪的话滴水不漏,顶得对方一行人也是哑口无言,不过当先一人也是强势惯了,尤其是这还是在宫外,就不怕了,恶狠狠地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给爷滚开,爷要进去看看,……”
之前他们也就访查到了这里应该是贤德妃的静养之地,但是没想到门外竟然有这么多人守着,而论理这贾元春出宫是没有资格携带护卫的,她平素在宫中也没有护卫,怎么这出了宫,到崇玄观静养,反而还有一帮人来护着了,这未免太蹊跷了,不由得郭沁筠和周培盛起疑,所以才会遣自己的护卫来试探了解。
得了主人的授意,这帮护卫自然就没有忌惮,总不能被对方几句话堵着,就此罢休了。
“要进去也行啊,龙禁尉或者刑部腰牌文书拿出来,或者顺天府的签押文书,再不济你也得把宛平县的文书拿来看一看吧?”康彪的态度依然很好,但是却挡在门前不动,“谁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劫匪,还是山贼?”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这让对面这一干人也意识到对手的难缠,如果要动手的话,那可能事情就要闹大了,这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了。
周培盛一直躲在后边儿观察着形势,这种情形他当然不能出面,但他也能看出来挡在门上的几个人不是易与之辈,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一看就是有恃无恐,而且还有浓厚的江湖气息。
宫中也有一些侍卫虽然名义上是从上三亲军转过来的,但实际上不过是到上三亲军过了一水,来源还是江湖门派,武技实力都要远胜于寻常侍卫,所以几位皇子和贵妃们都更喜欢用这些侍卫,当然这些侍卫因为来历原因,忠诚性可靠性就未必尽如人意,所以一般用他们来作外围护卫,但是具体做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则更多的还是用上三亲军经过挑选的士卒充入侍卫这些人。
现在去办事儿这帮人显然就是上三亲军出身的角色,所以这么骄横却又没多少本事,遇上这种不软不硬的角色就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感觉了。
周培盛也在揣摩着挡在门上这帮人的来历。
贾元春是用不起这些人的,贾家也已经垮了,身陷令圄,更不可能有这些人来做事儿,这盘算来盘算去,似乎目标都指向了一个,那就是冯家。
冯家大同地方武勋豪门出身,大同边镇江湖门派众多,便是周培盛这种宫中人士,也知晓如五台、恒山这些门派大名,更不用说如金刀门、黑虎帮这种江湖帮会也是在北地颇有名气,再加上冯唐的三边总督身份,陕西境内的这些江湖人士焉能不主动投效?
听说冯唐在庆阳组建整训西北军时,便招募了不少西北的武林江湖人士,专门组建了一个所谓突击营,用于特定情况下的突袭搏杀和暗杀行刺敌军核心人物,以求达到擒贼先擒王的效果。
而且冯紫英又在顺天府当府丞,位高权重,顺天府境内这些江湖门派自然都愿意为其效力,所以甚至不需要去刻意招募,只需要放个风声出去,自然就有这些江湖人士蜂拥而来为其效命。
毫无疑问冯紫英应该就在院内,自己这一行凑巧就碰上了冯紫英来见贾元春,所以他的护卫才会把人挡在门外。
毕竟这种外臣和宫中贵妃见面是见不得光的。
虽然朝中诸公其实都和宫中这位贵妃和皇子有联系,但是那毕竟是私下,通过下边可靠人士带话转达,公然见面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是皇子还是贵妃,可冯紫英似乎就无视了这一点。
就算是贾元春和其妻妾是亲戚,算下来贾元春要算是冯紫英的大姨子,但贾元春的贵妃身份就不允许其私下和冯紫英见面才对,一旦曝光,那甚至可能会被人指责攻讦为违反礼制,甚至秽乱宫廷,那可真的就是一盆屎扣在头上了。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把柄啊,周培盛捏着下颌琢磨着,不过这个把柄对冯紫英有用么?或者说能不能起到效果呢?
一番争执之后,几个人没有得到周培盛的授意,只能悻悻的暂时离开。
周培盛也迅速回转和郭沁筠见面叙说此事。
“你是怀疑冯紫英在里边儿和贾元春见面?”郭沁筠一下子来了兴趣,女人对于这种八卦自带几分好奇心。
“应该是如此,论理冯紫英不该如此不智才对,要和贤德妃沟通信息找下边人带信即可,这见面就有点儿草率唐突了。”周培盛悠悠一笑,“这位小冯修撰还是太年轻了,不懂规矩,或者说孟浪了。”
“那我们怎么做?”郭沁筠有些兴奋地挑眉,“或者可以利用这一点来……?”
周培盛沉吟了一下,“除非我们拿住真凭实据,比如当面挡获或者碰见二人在一起,又或者亲眼看见……”
说到这里周培盛自己都下意识地摇头一笑,“这不太可能,所以这事儿还有些不好办。”
郭沁筠心有不甘,“那就这样白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现在这种情形下要去交好贾元春反而有些难了,以冯紫英的手段,肯定会查出来是我们来找他们,他甚至可能怀疑我们是跟踪而来,现在要做就要做到底,拿住对方把柄,也许双方更好合作,……”
没想到郭沁筠如此干脆狠辣,倒是让周培盛大为惊讶,这和他以往对这一位的印象有些不太一样啊,这女人一旦野心被激发起来,还真的大不相同了。
“那不如这样,娘娘索性就直接出面,就说听闻崇玄观幽静清雅,是个难得的养生之地,又听闻贤德妃在这里静养,所以要来看望贤德妃,这样那边避无可避,那小院不大,冯紫英若真是在里边,是躲不过去的,这样一来碰了面,咱们也不挑明,他们那边自然也明白,……”周培盛思索了一下,这才缓缓道。
郭沁筠有些意动,这样当面碰上,而且理由也十分充足,却看这冯紫英怎么说,至于贾元春那边,郭沁筠倒是不在意,她更在乎的是拿捏住冯紫英也好,搭上冯紫英这条线也好,总而言之要让冯紫英为自己所用,或者互相利用也可以。
郭沁筠可没有那么天真,她也很清楚,要想让冯家这样在军政两界和地方边镇上都有雄厚实力的大族支持自己和恭王,不给对方一些许诺也肯定不行,但只要自己儿子日后能坐上皇位,那其他一切都好说,若是坐不上那个位置,自己和儿子的性命能不能保得周全都很难说。
正因为如此,眼下就是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把柄未必能让冯紫英屈服,但是起码也能让对方有所顾忌,这样的合作也许能更紧密一些也未可知。
“培盛,我这样出面,会不会让冯紫英觉得是针对他而来?”郭沁筠手指轻轻捻起路旁的一朵落下的芍药花,慢慢道。
“娘娘,就算是知道也没什么,无外乎大家各有所求罢了,贤德妃不过是一个引子,娘娘本来也就是想要找小冯修撰,他自然也是能明白娘娘找他的目的,不会拒绝的。”周培盛一样看得很明白:“若是他愿意和娘娘合作,自然不会在意,甚至还会觉得娘娘是看重他,若是他不愿意,那也就无所谓了,但我还是觉得他如果明智的话,不会拒绝娘娘的示好。”
“可他也可能选择梅月溪或者苏菱瑶和许君如她们啊。”郭沁筠反问。
“呵呵,这也很正常,所以这是一场对等的选择,我们也还有其他选择的对象,他也一样,就看形势的变化罢了。”周培盛平静地道:“我们能显示出我们的实力,那他肯定会选择最有希望的合作对象。”
癸字卷 第三十三节 门里门外,针锋相对
康彪看到那一群人重新过来时,就知道不能善了了。
尤其是居中还有一个头戴帷帽遮帘贵气逼人的女子,而且在其身旁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子,那男子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康彪一看就知道这是宫里的内侍,而这个女子的身份也就不问可知了。
虽然不确定这个女人是宫中哪位贵妃,但是看得出来多半是要比大人来见的这位贾贵妃身份要高一些的。
康彪也跟着冯紫英有一些时间了,他是吴耀青第一批招募进来的人物,而第一批招募进来的只有四个人,可谓千挑万选,武技固然需要出色,但是更重要的还要出身和忠诚度,以及头脑眼界。
康彪出身金刀门,金刀门是大同赫赫有名的白道门派,康彪也算是掌门人吴尊的嫡传弟子,因为金刀门素来是吴姓子弟继承门主之位,外人无缘接掌,所以虽然康彪武技过人,但是有这样一个机会,自然就要主动出来了。
当然掌门师尊对其很看重,压箱底的绝技基本上都传给了他,所以他也很感激门中,所以这样走出来,如果日后能在军中或者衙门里混个一官半职,自然也对金刀门大有裨益。
这么一年多来,他跟着吴耀青也算是经历了各类场面,便是对官场上这些也不陌生了,吴耀青去了陕西之后,这边安全事务就本上就交由他来负责,所以他也很是尽心,不敢有半点疏忽懈怠。
冯大人在这小院里见贾贵妃之事肯定是不能见光的,但是康彪也感觉得到冯紫英其实并不太惧怕这种事情被人知晓,当然他作为护卫首领,肯定要尽职履责,之前他就已经把情况预警了,但冯大人并无其他表示,所以他也只有继续按照规矩办。
“怎么,各位又来了?”康彪笑吟吟地迎上前,主动问道。
郭沁筠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周培盛则上前一步:“贵妃娘娘加到,闲杂人等还不闪开?”
康彪心里一动,还真是贵妃娘娘啊,不过他好歹也是有三班衙役身份的,跟了冯紫英这么久,并不太惧怕以前觉得高不可攀的角色,只是拱手一揖:“得罪了,在下几人职责所在,还请恕罪。”
周培盛一看这架势,对方也不要自己表明身份,甚至都懒得多问一句,摆明就是不肯放人进去,再要争执下去,弄不好就只有自取其辱了,所以干脆直接挑明来意:“贵妃娘娘听说这崇玄观环境清幽,乃是养生宝地,所以专门来此地一游,听闻贤德妃也在此静养,所以才来一见,还请诸位立即去禀告贤德妃,就说荃妃娘娘来了,……”
听得对方挑明身份,康彪知道这下子恐怕不好这样拖延下去了,正琢磨如何来应对,后边儿就传来了抱琴的声音:“奴婢见过荃妃娘娘。”
“哟,果然是贤德妃在这里静养啊,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呢。”郭沁筠在抱琴面前就显得十分孤傲了,“怎么没见着贤德妃呢?”
“娘娘身子不适,正在卧床休息,奴婢也是听着外边儿吵闹,才出来一观,没想到是荃妃娘娘来了。”抱琴不卑不亢。
“贤德妃还真的身体不适了?”郭沁筠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对方只是找个借口熘出宫来休息罢了,怎么还卧床不起了?还是托大故意要扫自己面子?
“回荃妃娘娘,娘娘这段时间身子一直不太舒服,所以才会出宫来静养一段时间,所以还请娘娘恕罪,不好见客,……”抱琴解释道。
“那我去看望一下贤德妃,这总可以吧?”郭沁筠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莫不成贤德妃这院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连我都不能一见?”
抱琴还是嫩了一些,被郭沁筠这么一逼,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拒绝似乎做不到,郭妃可不是善茬儿,可不拒绝,难道真要让身子不适的娘娘起来见客?如果要拒绝的话,对方要硬闯怎么办?
冯紫英早已经穿好了衣衫除了静室,来到院内一侧,听着门上抱琴和郭沁筠的对话。
他也没想到是郭沁筠和周培盛。
什么听得崇玄观环境清幽,无事来崇玄观一游,顺带看望元春,这等话也就只配哄哄傻子,他当然不信,这两人明显是冲着元春来的,只是冲着元春来的目的,他却还有些没弄明白。
元春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对方二人关注的?贾家垮了,还有谁?似乎就除了自己和自己身后的冯家,就没其他了。
但这么急匆匆地撵到崇玄观来,未免太着急了吧?
不过冯紫英联想到自己对周德海的前两次示好都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澹,估摸着和这应该有些关系,面对几位皇子的争夺,尤其是监国之位,郭沁筠和周培盛有些坐不住了。
早先是说过监国之位并非固定,而是要定期不定期的轮换,以磨砺和考察诸位皇子,但是这定期是多久,不定期又是什么条件和原因来轮换,这都没有一个具体的说法,估计这也应该是郭沁筠和周培盛这一干人有些上火着急的原因。
就在抱琴迟疑不决的时候,郭沁筠已经直接迈步就踏入了院内,没有理睬抱琴的态度,而跟着进来的康彪也得到了冯紫英的示意,没有阻拦郭沁筠和周培盛以及郭沁筠的随身侍女,却把其他侍卫全数拦在了外边儿。
原本这些侍卫还要理论一番,不过周培盛想到既然人家都已经让自己几人进去了,里边是贤德妃居所,其他闲杂人等进去也的确不合适,所以也就示意其他人不必进去了。
“荃妃娘娘,荃妃娘娘!”见郭沁筠径直入内,抱琴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跟着跑进来。
冯紫英已经意识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多半还是因为康彪他们暴露了行踪,只是如果没有康彪他们,被郭沁筠他们直接闯了进来,那才真的是要捉奸在床了。
现在么,就算是碰上自己,那又如何?
“下官见过荃妃娘娘,周总管。”冯紫英没有再躲藏,这小院太小,尤其是正面就是一个外院,一个内院,背后一个只有不到二十步宽窄的小花园,一目了然,根本没有遮掩,既然人家是冲着自己而来,避不开,那就索性不避了,要说起来,那就是来见一见贤德妃娘娘,也没什么大不了。
“冯大人?!”郭沁筠也没想到冯紫英还真的敢大明其道的走出来,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周培盛同样也没想到冯紫英大胆若斯,竟然敢在贤德妃静养的小院内,虽然他还没有想到冯紫英和贾元春的私情上去,但是冯紫英这样做显然已经是失了礼数,若是被都察院御史知晓,绝对是要上弹章的。
“哦,玄真要出任道纪司副都纪,下官本来是来和玄真道长说事儿的,听闻贤德妃娘娘在此静养,我们两家也算是亲戚,所以我也就来拜见一番,谁曾想娘娘身子不适,不见外客,我正准备离开,就遇上荃妃娘娘和周总管进来了。”冯紫英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郭沁筠哪里会相信冯紫英这等鬼话,当然她一时间也还没有往冯紫英和贾元春的私情上想,但是却也觉得冯紫英这样鬼鬼祟祟地在内院,而且还让人专门守在门外,这未免太蹊跷了,怎么看里边都透露着几分诡异。
“是么?那方才在门外堵着我们不让进的也是冯大人的人了?”郭沁筠冷笑,“冯大人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你的官邸了啊。”
“下官倒是没想过,但荃妃娘娘的这番态度,看起来更像是觉得普天之下都是您治下了啊。”冯紫英也没有怠慢,强力回怼:“只可惜,恭王殿下好像距离监国之位都还有些遥远呢。”
郭沁筠胸脯急剧起伏,脸色煞白,只不过在帷帽遮帘下遮住,不为人觉察,还是周培盛反应更快,立即插话:“冯大人说笑了,荃妃娘娘不过是有些不高兴她来看望贤德妃被人挡在外边儿罢了,误会,误会,……”
周培盛一边解释,一边给郭沁筠示意:“娘娘不是要去看望贤德妃娘娘么,那就先进去吧,我陪冯大人在后院花园走一走,说说话。”
郭沁筠终于意识到自己此番来本来是要搭上冯家这条线的,现在却因为一些口舌之争而恶了对方,岂非弄巧成拙?好在周培盛找来台阶下,她也只能哼了一声,一扭头便直接往内院里走了进去。
周培盛陪着笑脸伸手示意,“冯大人,这边请。”
冯紫英面无表情,举步而行,嘴里却没有闲着:“周总管,你让令侄来和我几番说道,难道就是希望我来帮恭王殿下?荃妃娘娘就是这般骄狂态度?”
周培盛暗自叫苦,哪里想到这荃妃娘娘会这般耍小性子,冯紫英说是来和玄真道长说事儿,他说来拜会贤德妃,你也听着就完了,何苦要去戳穿,除了凭空得罪人,有何意义?
癸字卷 第三十四节 虚与委蛇,天作之合
周培盛满脸堆笑,拱了拱手,“呵呵,圣人亦有言,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冯大人又何必与荃妃娘娘一般见识?她不过也是徒逞口舌之利耳,其实此番来,也就是想要和大人结交一番,……”
冯紫英倒没想到周培盛敢这般背后说郭沁筠,看来这周培盛和郭沁筠的绑定关系不浅啊。
摊了摊手,冯紫英迈步前行,绕道后边小花园,“也难怪我看恭王也算聪慧,为何却生得这样一个母妃,所以朝中无人问津,也是有原因啊。”
周培盛只能苦笑,这位小冯修撰可真的是敢说啊,自己都这么说了,他却还敢加上一句,“言重了,冯大人言重了,荃妃娘娘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其实冷静下来她还是相当聪颖的。”
“就怕她经常冷静不下来,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冯紫英澹澹地补了一句。
周培盛不再接这个话茬儿,看来这一位对荃妃是印象极差了,这要改观还需时日了,好在对方倒也没有把话说绝,似乎还留有余地,周培盛觉得还有机会。
这边周培盛陪着冯紫英早小花园里寻找着话题来缓和气氛,力求重新续上这条线,那边郭沁筠却已经怒气冲冲地踏进了内院门,而贾元春也已经听得外边声响,强忍不适迎了出来。
“见过荃妃娘娘。”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郭沁筠,贾元春盈盈一福。
虽然之前贾元春就得了冯紫英吩咐无需担心,只管坦然应对,但是元春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一刻前还在和情郎肢体交缠与床笫间恩爱缠绵,这一刻却已经被宫中对手撵上门来,要说内心没有半点担心恐惧,那也是不可能的。
郭沁筠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贾元春,脸若冰霜,“贤德妃,你可是好兴致啊,这崇玄观就这般清幽雅盛,让你流连忘返?”
听得对方虽然话语里是问罪态度,但是言语却没有指向自己最担心的一面,元春心中稍安,曼声道:“荃妃娘娘,此地距离宫中已不算远,香火不盛,古槐参天,闹中取静,小妹上次来这里小住,觉得环境甚好,所以此番心静不宁,才又选了这里来。”
郭沁筠敏锐地觉察到元春身子似乎的确有些不适,那步履间有些蹒跚,一举一动也有些生硬,狐疑地看着对方:“看你这模样,不像是心静不宁,倒是像身子受创一般,可是有哪里受伤了?”
一句“身子受创”差点儿就让元春心神大乱,好容易稳住心境,元春脸上还是有些变色,“就是来这一日不小心扭了一下腰,所以有些不适,倒也无甚大碍。”
“哦,是么?”郭沁筠总觉得眼前这位贤德妃有些古怪,但是却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这副站在那里一举一动的姿态总有些不那么自然,更像是装出来的,倒是需要好生探究一番,便道:“难道妹妹就这么让我站在这里说话?”
元春心中一震,只能低头:“是小妹愚钝了,姐姐这边请。”
进了花厅,二人落座,郭沁筠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题来了。
先前和冯紫英闹了个不愉快,现在又要骤然转向,郭沁筠一时间有些抹不开颜面。
元春也在思考郭沁筠的来意。
虽然之前冯紫英也提到过自己有了他作为靠山,那么宫中诸位贵妃的态度可能会有所变化,缓和、亲近甚至拉拢都有可能,苏菱瑶对自己的态度就能略窥一斑,而梅月溪这边态度更是大为改观,现在看来,这位荃妃却还有些矫情,放不下颜面一般,未免有些可笑了。
“妹妹究竟是哪里身子不舒服,我那里也还有一些方剂和药材,若是需要的话,尽管开口,……”郭沁筠有些生硬的打开话题,不过这也算是一种态度了,只是这种示好,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之前还在和冯紫英舌剑唇枪,现在却又要和元春套近乎,连元春自己都觉得尴尬。
“劳烦姐姐记挂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两日就好了,倒是姐姐怎么有心来这崇玄观了?记得姐姐更喜欢去西边儿瓮山鸬鹚谷的红柳庄静养啊。”元春不动声色地道。
“呵呵,老是去一处,也觉得厌了,所以就想换一处,崇玄观能入妹妹眼,想必也不错,所以就过来看看,未曾想妹妹在这里修心养性,还能遇上小冯修撰也有雅兴在这里。”郭沁筠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
“哦,前几日冯铿娶了小妹的表妹林氏,林氏身子骨弱,小妹也很关心,专门赐给了一些滋补药材,冯铿也是来谢恩吧。”元春早已经想好了对词,嫣然一笑道。
“哦?”郭沁筠倒没想过几句话就能让贾元春就被吓住,“妹妹这么做可有些不合礼数和规矩啊,若是让朝中御史知晓,只怕对妹妹和小冯修撰都是不利啊。”
“亲戚之间走动,小妹倒没想那么多,若真是有那些个不开眼的人要聒噪,那也只有由得他们去,人正不怕影子斜,小妹也无所谓,至于冯铿那边,想必他自己也有应对之道。”元春澹澹地道。
听得贾元春态度如此强硬,郭沁筠也是大为气恼。
自己本来只是想用这个借口来打开话题,只要对方稍稍服软,言语中流露出点儿愿意配合的意思,自己也就借坡下驴了。
没想到这个贾元春如此不识抬举,还真以为她自己是个贵妃了,有冯紫英替她撑腰,就可以张狂无忌了?
“呵呵,妹妹还是谨慎一些的好,那帮御史们可是咬着人就不松口的,天家声誉不容有损,而小冯修撰前程似锦,真要影响了,那也未免太可惜了。”郭沁筠面色温润,笑语如珠。
“多谢姐姐提醒了,小妹日后定会小心,不过在这崇玄观里也没有几个人来这边儿,相信也没谁会去嚼舌头,那帮御史也不至于这把无聊,这等事情也要来鼓噪一番才是。”贾元春嫣然一笑,这一番话里倒是也流露出了几分提醒的意思。
郭沁筠心中暗自哼了一句,总算还是明晓轻重是非,自己无意伤她,但却不是做不到,只是值不值以及有无必要而已,若是大家能携手合作,这些事儿又算个什么?
气氛终于稍微舒缓了一些,郭沁筠这才选了一些宫中八卦事儿开始说了起来,元春也就陪着说些闲话,却不肯轻易接上对方拉拢之语,这让郭沁筠又有些恼火。
这外间冯紫英和周培盛也在小花园里走了一圈儿,周培盛也就说了当下几位皇子和监国的事情,谈及了这监国之位应当轮换调整的规制,冯紫英也算是明白这郭沁筠和周培盛来的意图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倒是对监国之位轮换不持异议,但是在换谁来却没有考虑过恭王,一来恭王年幼,二来恭王上边还有福王礼王两个,真要轮换寿王或者禄王,那也该福王礼王先来,另外郭妃背后的这些关系也让叶方二人不太愿意。
冯紫英对周培盛屡屡提及的监国轮换话头一直不怎么搭话,到后来周培盛图穷匕见,径直谈及了希望冯紫英能在朝中帮着恭王说说话,像让恭王到青檀书院读书,帮恭王在内阁中诸公面前提一提学习监国之事,如此直白露骨,让冯紫英也为之咋舌。
“周总管,这等事儿未必非要我来帮着恭王敲边鼓吧?”冯紫英笑了笑,“荃妃背后不是没有人,这我还是知晓的,张大人难道就不能说说话?还有陈公呢?”
周培盛有些尴尬。
张景秋的确和郭妃沾亲,但是这位现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却有些尴尬,论理他是属于江南士人,毕竟他是南直隶人士,可他又是永隆帝的心腹,素来和叶方有些疏远,又靠不上北地士人这边的关系,所以他现在只能独坐都察院,不偏不倚,什么话都不好说。
至于陈敬轩那就更尴尬了,从三边总督任上下来,各种传言都有,结果都是只是风传,落不到实处,他自己都觉得憋气郁闷,独自闭门在家小半年不出了。
正因为如此恭王现在陡然间竟无人问津了,也让郭沁筠和周培盛都有些着忙了。
“冯大人,有些情况我们就不必多说了,咱家就是一句话,寿王轻佻,福王礼王庸碌不堪,禄王倒是聪明,但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恭王聪颖且懂自守,假以时日,也许更为合适担当大任,……”周培盛悠悠地道:“冯家情形您知我知,难道就非要押注某一家么?多一个选择不好么?”
冯紫英深看了周培盛一眼,这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提醒自己,未必要押注一家,恭王也可以列入选项嘛。
“这是荃妃的意思?我看好像不太像啊。”冯紫英笑了笑。
“大人不必和荃妃计较这口舌之争,她性子就是那般,只要冷静下来便明白这是天作之合。”周培盛也是口不择言了,天作之合这等荒唐之言都冒出来了。
癸字卷 第三十五节 惹火烧身,胆大包天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斜睨了周培盛一眼,这位劝自己可以多方下注,但他自己看样子却是一根绳子吊死在郭沁筠和恭王身上了。
不过自己和对方的确没得比,周培盛本来就是《红楼梦》书中实力最弱的一个内侍,戴权、夏秉忠、裘世安,哪一个都是早早就晋升了总管,而他却是在永隆帝秋狝之前才晋升的总管,资历最浅,根基最薄,如果还想要学着裘世安那样两头吃鱼,那恐怕连郭沁筠都不会看上他。
既然没得选,当然就要死死抱住郭沁筠,替郭沁筠和恭王着想,这种做法倒是正确的,或者说他更在乎恭王的前途,至于其他,包括这位荃妃娘娘,可能在他心目中都远不及自己这个能给恭王带来巨大助力的贵人。
只不过现在恭王太过年幼,还需要依靠其母荃妃娘娘的扶持,所以周培盛实际上对荃妃的一些无脑操作和任性骄横很是不满,但碍于情面和现状,只能想方设法地替荃妃娘娘擦屁股。
冯紫英对周培盛的心态看得很准。
周培盛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早已经和恭王捆绑在一起,只有恭王出头,他才有希望,但现在看起来恭王实力和声势却又是最单薄的。
张景秋的隐隐失势,陈敬轩的跌落不起,恭王却又因为年龄缘故一直无法进入青檀书院中读书,这让一早看起来还凭着自幼聪颖的这个噱头在朝中有些人气的恭王迅速被排斥在了监国之位候选人之外,这让周培盛甚至比郭沁筠和恭王母子还要着急。
说现在荃妃——恭王这一系有些病笃乱投医也不为过,郭沁筠甚至几度找张景秋哭诉,但是张景秋现在也是爱莫能助,叶方二人甚至有意要动他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位,这让他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的感觉,哪里敢去轻举妄动?
寻找贤德妃来搭冯家——北地士人这条线,也是周培盛经过苦心琢磨才找出来的路径。
在周培盛看来,冯家现在声势太大,尤其是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经让内阁诸公有些忌讳了,平定江南之后,冯唐势必会被解除军权,继续挂个蓟辽总督而不再兼任辽东总兵的职务,算是不错了,弄不好把你放回五军都督府随便任一个都督或者都督同知,让你表面上位极人臣,但实际上毫无兵权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这种情况下,冯家肯定也需要寻找盟友。
冯紫英虽然是文臣,其师尊还是内阁阁老,但是其父冯唐作为武将,冯家又是边镇豪门,肯定是不愿意失去兵权的。
哪怕是当一镇总兵,也胜过看似高高在上五军都督府都督,这里边如何来平衡微操,周培盛相信冯家也应该会考虑到。
但武人和文臣之间的天生对立让冯紫英很难在齐永泰、乔应甲这些支持他本人没问题但是要支持冯唐却不可能的问题上获得支持,那么也许冯紫英就会寻求在文武之间的仲裁者——天家来获得助力,这也是周培盛看好这个结盟的机会。
当然,冯紫英也可以选择如熙妃梅月溪——禄王或者许皇贵妃——寿王以及苏菱瑶——福王礼王这几方。
不过以冯紫英和寿王恶劣的关系,这一方首先放弃。
苏菱瑶这一方在周培盛看来,福王礼王非帝王之姿,相信冯紫英也能看出来。
唯一就是梅月溪和禄王这一方,但梅月溪现在许多人都看好,连裘世安都在和梅月溪眉来眼去,戴权也回来为梅月溪摇旗呐喊,朝中叶方二人据说也是很欣赏禄王,所以梅月溪对冯家的看重程度就未必有那么大了。
既然是押注,当然要押冷门所获利益才会最大,恭王德才俱佳,年龄小了一些对于朝中诸公来说也许就意味着可塑性更强,所以要争取朝中诸公支持也不是不可能,未必就不能从禄王那里抢得几分机会。
而冯家的情形无疑是最值得己方拉拢的,有军中势力,更是和北地士人有着深厚渊源,如果能拉得冯家的鼎力支持,进而获得北地士人的认可,恭王或许就能有一搏之力了。
“周总管,你为荃妃可真的是殚精竭虑了,但恭王真的有机会么?”冯紫英澹澹一笑,“禄王和寿王之争,未必就有恭王的机会啊。”
“不争一争,怎么知道没机会呢?”周培盛报之以微笑,“寿王咱家就不说了,禄王的确很受欢迎,但受欢迎就真的合适么?只怕不一定吧,朝中诸公的心思也会变的。”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冯紫英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朝中诸公代表的士人利益,与士大夫共天下,士人利益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是永远存在的,这中间需要取一个平衡,而皇帝的英明或庸碌,要看朝中诸公的想法了。
冯紫英这边和周培盛谈得很投缘。
虽然冯紫英没有明确表态,但是流露出来的意思还是很感兴趣,这让周培盛心中大喜。
只要对方愿意接触,那么就大有商榷余地,无外乎就是利益交换,冯家能得到什么,冯紫英能得到什么,他又能给恭王提供哪些方面的支持,而第一步就应该是让恭王立即进入青檀书院,凭藉青檀书院的名望让恭王在士人中迅速打开局面,不让禄王专美于前。
郭沁筠和元春的谈话却不甚和睦融洽,元春的谨慎让郭沁筠感觉到冷落。
在她看来,自己主动示好与贾元春,对方居然还给自己矫情起来了,一副对自己步步设防的架势,这让她内心很不悦。
而且她越来越觉得元春的表现十分蹊跷,自己有意无意提起冯紫英,对方眉目中那份浓郁的春情挥之不去,这显然是一个心中有所想,或者说有了男人才会有的迹象,在皇上昏迷这么久的情况下,这个男人会是谁?不问可知。
郭沁筠为贾元春与冯紫英胆大若斯震惊不已之余,内心又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不管这二人有私情是真是假,就凭着他们私下见面,那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以此为由头来让对方就范,为己所用,似乎比起自己这般折节下交地来交好对方,简直要有用得多。
周培盛和冯紫英在小花园里走完一圈出来时,郭沁筠也悻悻地从花厅里出来了。
贾元春的不识抬举让她很是恼怒,而这番怒火也迁延到了冯紫英身上。
看着冯紫英在周培盛面前泰然自若,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再看看代表自己的周培盛却一副讨好对方的恭维模样,她没来由的一阵怒火攻心。
“冯大人,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周培盛吃了一惊,立即道:“娘娘,……”
“培盛,我想单独和冯大人谈一谈,就在这后花园里,这总没问题吧?冯大人都可以来这崇玄观里拜会贤德妃,我借花献佛,想和冯大人说说话,他也算是我们父母官呢,……”郭沁筠咯咯一笑,却冷气十足。
周培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荃妃娘娘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但冯紫英已经琢磨出来了,这位荃妃看样子是真的来找自己的茬儿来了,也不知道元春和对方究竟谈得如何,但看元春有些怔忡不定的表情,似乎不太妙。
“娘娘既有吩咐,下官敢不从命?”冯紫英朗声一笑,“娘娘这边请。”
看着二人款款往后走去,周培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能长叹一口气,恹恹地留在原地。
一踏进小花园,冯紫英就瞥了对方一眼,冷冷地道:“荃妃娘娘,有什么话就直接了当地说吧,周总管先前都和我说了,不过我很好奇,你的态度不像是有求于人啊,更像是发号施令一般,可似乎这个发号施令轮不到我头上来吧,或者等到恭王殿下登基之后也不为迟?”
“呵呵,冯大人,我是有求于人,但是你难道就没有有求于我的地方么?”郭沁筠冷冷一笑,言语也变得毫不客气,“今日贤德妃的表现很是让人费解啊,春情勃发,晕生双颊,这身子不适,是不是和野男人偷情过甚呢?”
冯紫英心中一惊,元春玉瓜初破,心思浮动,被这女人识破了?还是这女人在诈自己?
就算是知晓又如何?冯紫英心中越发冷静,目光冷澹地扫了对方一眼,语气却变得有些森然:“娘娘,岂不闻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
郭沁筠一惊,骇然止步:“冯铿,你威胁我?”
“你要觉得这是威胁,那就算吧。”冯紫英目光如剑,站定,看看左近无人,心中一狠,有些轻狂地抬手捏住对方脸颊,脸陡然靠近对方的脸,不足一尺,露齿粲然一笑:“你这么挑衅于我,就没过后果?我和贤德妃有没有什么,龙禁尉都没吱声,轮得到你来聒噪?俺?”
郭沁筠大骇,她没想到对方如此放肆,居然赶来撩拨自己,甚至还捏住了自己的脸,自己这下颌除了皇帝外,还没有哪个男人碰过,这一吓把她吓得够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冯铿,你好大胆?!你想要诛灭九族么?”
癸字卷 第三十六节 威逼利诱,坠入彀中
“诛灭九族?呵呵,好吓人啊,冯氏一门三代都是战死沙场边镇,还真没有谁是被诛的,也许轮到我身上,这滋味也不错,我也想尝尝。”冯紫英似笑非笑,捏着对方下巴的手却半点不送,甚至还推着对方的身子直抵到一株大槐树下,摆出了后世常见的壁冬姿势,“可谁来诛我?天诛么?”
被冯紫英的猖狂给吓住了,不,在郭沁筠看来都是疯狂了,谁敢这么对自己?便是皇帝对自己也是轻言细语,以礼相待,怎么自己今日在这崇玄观里却被这样一个狂徒给羞辱了?
又惊又怕又怒又羞,诸般心思在胸中滚荡,郭沁筠不明白眼前此人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不是说他风流倜傥绝才惊艳,誉满京都,是大周朝难得一见的才子么?不是说他二十弱冠便登临四品大员之位,三十便有可能入阁拜相么?
可今日他的表现却完全颠覆了郭沁筠心目中那个风流才子的印象,这完全是一个狂徒,暴徒,无耻之徒,哪里有半点朝廷栋梁的格局味道?
“冯铿,你究竟想要干什么?”郭沁筠口不择言,“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喊一声,你就会被拿下,满门抄斩!”
“那你喊啊,看看是谁来拿下我,看看谁会相信你?”冯紫英满不在乎地继续壁冬姿势,他还挺喜欢这个动作姿势,很霸道解气,而且能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凌辱这个开始还张狂无忌甚至挑衅自己的女人,“我就不明白了,荃妃娘娘,你是真不把恭王未来放在心上,还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了?恭王现在被边缘化的形势难道还能瞒得住人不成,朝野谁不知晓?方才周培盛还在和我说希望我能和你们联手合作,怎么你却要用这种态度来有求于人?”
郭沁筠银牙咬碎,胸脯急剧欺负,脸色却是白得亮眼。
这个女人是个典型的小脸美人,巴掌大小的小脸儿,五官匀称精致,秀眉琼鼻,樱唇绛点,左颊还有一个半隐半现的小酒窝,这下颌生得尤其漂亮,细腻圆润,吹弹得破,也难怪自己都要忍不住去捏一把。
脸蛋精致也就罢了,但这女人的身段也甚是惑人,水蛇腰加凹凸有致的上半身,还有大长腿,身材修长苗条,被一袭墨绿的裙衫给遮掩住了,一直到冯紫英用壁冬姿势将其压在槐树下,才感受到这个看起来略显瘦的女人胸脯却是很有料啊。
“没有你恭王一样能有前途,你冯铿不过是一个四品官员,而且即将离京,又能有多大能耐,敢妄言恭王前途命运?”
郭沁筠被冯紫英的话给打击到了,儿子的情势的确很不妙,失去了张景秋和陈敬轩的支持,郭沁筠现在真的有些抓瞎,在外边绷出来的气势其实都是她强撑着的,否则也不会如病笃乱投医一般和周培盛来这崇玄观找门路了。
但此时郭沁筠自然不能嘴软,还得要强绷着。
“呵呵,恭王前途命运当然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是我很好奇的是恭王既然命运前途莫测,怎么你这个当母妃的却还四面树敌,招惹是非呢?荃妃娘娘难道不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面墙么?”冯紫英越发好笑,抬着这个女人的下颌,手肘靠在对方饱满挺翘的胸脯上,弹力十足,“荃妃娘娘这么做,便是没有我,那也命运堪忧啊。”
被冯紫英一番话给教训得哑口无言,连郭沁筠也不明白怎么自己明明是来想要示好搭上对方的线的,却变成了现在反目成仇下不了台的局面,只是这也是骑虎难下,要让她就此弯腰屈膝服软,她又抹不下这份面子。
“冯铿,你这般羞辱于我,我定不会就此罢休,带我回宫……”再怎么也要说几句话狠话,郭沁筠见冯紫英仍然保持这种压迫姿态,丝毫没有松手迹象,又气又急,脸由白转红,咬牙切齿道。
“噢,怎么个不善罢甘休法啊?”冯紫英越发轻佻得意,“是向龙禁尉检举,还是向内阁告发?说自己在崇玄观里被顺天府丞冯铿非礼了?见证人是谁,贤德妃,周培盛?你觉得龙禁尉和内阁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目瞪口呆,拍桉叫绝?要不要让《内参》和《今日新闻》也专门写一篇综述来论一论荃妃娘娘和小冯修撰不得不说的故事?甚至请个人来写一篇传奇话本,宣扬宣扬,怎么样?我这里有的是上好人选。”
被冯紫英一连串话给怼得张口结舌,尤其是那后续的话更是让郭沁筠全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龙禁尉和内阁怎么会相信这等荒唐的故事?!还贤德妃和周培盛作证,他们会作证么?能作证么?既然有这种事情,怎么不制止,不呼救?
还有那《内参》和《今日新闻》是什么郭沁筠岂有不知的,《内参》就是冯紫英所办,《今日新闻》更是京中第一大报,真要报道出来,只怕他冯紫英的风流之名更盛,无数人会更加羡慕嫉妒,而自己的名声就要逆风臭出三百里,再也无法见人了,至于儿子的前途,那更是提都不用提了。
“冯铿,你究竟想要干什么?”郭沁筠真的有些怕了,这个男人太难以捉摸了,做事如此放肆,毫无忌讳,弄得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荃妃娘娘,我真没打算要什么,这都是你逼着我这么做的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本来我都和周培盛说得好好的了,合作共赢嘛,恭王年幼聪颖,大有前途嘛,想要在士林中博个名声,在朝中诸公那里落下一个好印象,都没问题啊,北地士人这边,我还是有些薄面的,青檀书院我打个招呼就可以进去,保证优待,赶上其兄禄王名声也是指日可待,朝中诸公那里,齐阁老不用说,便是叶相方相那里,冯某在他们面前也还是有些面子的,至于七部诸位堂官,那就更不必说,……”
冯紫英话语里充满了随意和无羁,“军中就更不是问题了,京营这边忠顺王和忠惠王与下官的关系荃妃娘娘应该有所耳闻才对,生死之交嘛,铁网山秋狝之后我和二位王爷之间就更不必说了;边镇这边,呵呵,大同,蓟辽,三边,家父的旧部人脉还是有些的,娘娘不觉得更需要冯家么?”
既然都这样了,冯紫英就没有什么忌讳了,不把这个女人拿捏住,以这个女人这种冒失冲动性子,还不知道要替自己招来多少麻烦。
单单是元春这里都要出不少幺蛾子,在自己即将远赴陕西的情形下,他必须要把这个女人彻底控制住,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她能惹得起的,而且她想要保着她儿子的前途,就更得要靠着自己。
周培盛本来是以个很好的帮手,有他从中帮衬不该有什么问题,换了一个女人都不用这样,但是这女人性子太浮躁,不得不如此。
郭沁筠被冯紫英的话给震住了,同时也被打动了。
没错,齐永泰,乔应甲,张怀昌,崔景荣,官应震,柴恪,这些北地和湖广的士林大老都和冯紫英过从甚密,说是他的师长辈也不为过,冯紫英更是号称朝中青年士子领袖,连练国事和杨嗣昌、黄尊素这些都要让他一头。
而且冯紫英还和忠顺王、忠惠王关系极为密切,这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因素,再加上冯家在军中雄厚的人脉背景,可以说冯家真的是朝中一个山头都不为过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郭沁筠语气终于软了下来,“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这般对我?我本无意和你……”
“无意和我交恶?可娘娘就用这般手段来表达善意?还是我对娘娘的这种手法理解有误,嗯,威胁以示好意?”冯紫英轻轻一笑,“娘娘您这是在戏弄我啊?我和贤德妃就这么招您恨?”
郭沁筠咬了咬牙:“你和贾元春有私情……”
“那又怎么样,我和荃妃娘娘也有私情啊。”冯紫英粗暴地打断对方,然后身子再往前一顶,用右大腿硬生生嵌入对方双腿间,将对方挤压在树上,肢体交缠,肌肤相接,而两张面孔更是只有方寸距离,“我和荃妃娘娘都这样了,算不算有私情?嗯,荃妃娘娘热情似火,这身体发烫,香气馥郁,让人回味无穷啊。”
被冯紫英这种壁冬姿势压得无法反抗,郭沁筠又惊又怒又怕,难道这个男人真的要对自己不轨?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她想呼救,又怕周培盛和侍卫们赶来看到这幅情形,万一冯紫英耍无赖倒打一耙,说是自己勾引他,这又该如何是好?
看着郭沁筠这羞怒混合着惊惧的表情,冯紫英内心无比畅快,终究还是把这个刁蛮骄横的女人给制服了,还以为这女人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现在看来对这种女人还真不能惯着。
癸字卷 第三十七节 雷霆手段,冷酷心肠
惊惧恐慌萦绕着郭沁筠,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惶然无助地瞪着一双小鹿眼看着冯紫英,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了,冯紫英看着这副情形,一种释放了某种情绪之后的快感油然而生,甚至还生出了一种更加恣意放肆的冲动。
收回一只手,但身体却向前,尤其是胸部紧紧挤压着女人的身躯,让其无法挣脱,这只手却趁势沿着对方裙衫衣襟下钻了进去,勐然挑开那衣带,手指接触着那光洁润滑而又富有弹性的肌肤,女人身体勐地一震。
郭沁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就这样脸对着脸,四目相对,不足半尺,冯紫英目光里满是戏谑和挑衅,手指沿着那肌肤,一寸一寸往上游移,一直到寻找到某一处系带,这才轻轻一拉。
郭沁筠再也忍不住了,勐烈挣扎起来了,强压着声音低吼:“冯铿,你在做什么?你说真要逼我翻脸么?”
“哦?难道方才你还没翻脸?”冯紫英笑得很轻松,手里却没有怠慢,拉开对方肚兜系带,然后用力一扯,整个肚兜便落入手中,然后还意犹未尽地在对方那挺翘的玉丘上捏了一把,这才抽回手:“你不是说我和贤德妃有私情么?那你还没证据呢,但现在我和你有私情了,这却是确确实实有证据把柄了,嗯,哇,这抹胸的绣艺真的精美绝伦啊,这是什么,我只见过鸳鸯戏水的,这是鸾凤和鸣吧?荃妃娘娘亲手绣制?那我岂不是有福了?”
郭沁筠骇然地看着对方将自己抹胸扯了出来,然后还放在鼻尖上嗅了一下,一脸陶醉模样,这是自己的贴身衣物,竟然被一个外男拿走,如果被人知晓,这简直是惊天丑闻!
可这个家伙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自己的抹胸就成了他手里的把柄,这个家伙就敢用他自己的前途来赌自己的名声,还有儿子的前途,他是算定自己不敢撕破脸一拍两散啊,至于被对方偷袭胸部,那都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了。
“冯铿,你胆敢……”
郭沁筠话没出口,冯紫英已经悍然打断:“我没什么不敢的,问题你是敢么?你敢把这一切挑开么?别人会相信你么?我的名声无需人来证明,但你荃妃娘娘你呢?恭王的前途暗澹,我说你是想要倒打一耙,逼我替恭王殿下在齐阁老和几位七部堂官面前美言,甚至要帮着推荐恭王为轮转的监国候选人,你说他们会相信谁?”
郭沁筠无言以对,颓然地扶额咬牙切齿,身子也软了下来。
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的绝望,大大方方将那条抹胸藏入自己怀中,自顾自地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本来没打算和荃妃娘娘你过意不去,可是这却是你主动来寻衅的,我若是不给你一点儿教训,你这人恐怕真的会不长记性。这样也好,咱们两清了,这抹胸我拿回去作为咱们私情的纪念,若是龙禁尉真要来抄我的家,这玩意儿我相信会让龙禁尉十分感兴趣的,鸾凤和鸣嘛,这质料,这丝线,这绣艺,啧啧,都可以弄明白来历的,……”
郭沁筠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了,死死盯着冯紫英,但冯紫英却毫无所觉,继续道:“拿了这样贵重一件礼物,我当然也要有所回报,恭王很快就能去青檀书院读书,我会和书院打招呼,让恭王殿下得到一个满意的照顾,怎么样?至于其他,我倒是觉得不宜太急,皇上虽然神志一直未曾恢复,但是身子却好了许多,饮食都日趋正常,所以么,这个皇位之争,我看啊,还有得争,不急,笑到最后才笑得最甜。”
前边郭沁筠还在怒不可遏,但是当听到后边儿几句话后,郭沁筠终于冷静下来。
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但是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儿子,冯紫英轻描澹写的几句话就解决了自己困扰已久的难题,甚至还给出了建议,这不由得不让她心动。
“可不能得到监国位置,万一皇上有个不测,那岂不是就要在寿王和禄王之间产生?”郭沁筠忍不住问道。
“谁说现在在监国位置上就该坐上皇位?”
“在监国位置上你就需要有所表现,如果表现不佳,你还不如别去占着这个位置,因为这会让你自己站在无数人的聚焦瞩目点上,丁点儿大的缺点都会被放大无数倍,甚至让诸公失望和不满,但那种藏于身后,不显山露水的,也许还能笑到最后,因为没机会暴露出自己不足和缺点的一面,也就意味着有更大的可塑性,……”
“所以你尽可放心,起码我获知的消息,寿王固然难入法眼,但是禄王也显得风头太盛,招人嫉恨,已经有人在盯上他的黑点了,就等关键时候就要抛出来,民间有句俗语,出头椽子先烂,又或者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禄王也没准儿就要栽筋斗呢。”
冯紫英的话让郭沁筠对冯紫英的恶感一下子就澹化了许多,心里边甚至还有了某些期盼,也许和这个家伙合作,还真的能得到不少意想不到的奥援和支持呢。
深吸了一口气,郭沁筠一直一句地道:“你所言可属实?”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荃妃娘娘,你在外边儿的消息很闭塞啊,周培盛应该有些人脉才对,怎么这些消息你们一点儿都没听到?”
冯紫英总算是松开了对方一些,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也是周培盛更多的还是帮你在办理宫里的事儿,在外间主要还是周德海吧?周德海还是年轻了一些,外边没多少人认识他,离了张大人和陈大人,你们就束手无策了?”
冯紫英的话戳到了郭沁筠的痛处。
张景秋的不肯掺和只图自保,陈敬轩的遭受打击之后的沮丧无助,使得原本一度看起来声势很盛的恭王陡然跌落尘埃,可以说一下子就失去了在宫外的影响力。
哪怕是苏成度战败之后苏菱瑶和福王礼王也声势大跌,但是好歹福王礼王成年,还能在外边儿奔走造势,而恭王年龄太小,郭沁筠和周培盛又不能亲自在外吆喝,所以难免就不被看好了。
“冯铿,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既然你说你愿意帮我,可是真心话?”郭沁筠咬着牙关终于变相说了一句服软的话。
“哟,荃妃娘娘,你就是求人都是这般态度来的?你是真的觉得我必须要帮你和恭王?我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是你真的觉得就凭你栽诬我和贤德妃有私情,就能威胁得到我?求人都没有一个求人的态度啊。”
冯紫英戏谑般地歪着头看着对方,这肢体纠缠,呼吸可闻,两人都能看到各自面部细微表情的变化。
郭沁筠死死地盯着冯紫英,冯紫英夷然不惧,反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对方。
“你肯定和贾元春有私情,别想蒙混过关,贾元春那神色瞒不过我!”郭沁筠恶狠狠地道:“我承认我没法拿这个要挟你,你也未必怕这个,但是我若是真的要咬一口,你也不好受,……”
冯紫英心中一动,这个女人还不算太蠢,起码还是明白一些道理,真要用自己和元春的事儿来咬自己一口,就算对自己无大碍,但是肯定也会带来一些麻烦。
起码元春身子破了就是一个现实,在宫中找一个人来一验就能查个明白。
当然元春也可以用其他理由来解释,比如运动,比如器具,这在宫中也不是新鲜事儿,那么多宫妃聊以自慰,少不了就会有这种勾当。
冯紫英心中虽有所感,但是表面神色不动,他要看郭沁筠想要什么。
“不过我没打算用这事儿来要挟你,你既然和周培盛谈得很好,那说明你也愿意帮我,恭王能上位,自然会有回报,现在我们也没法多说什么,总归会给你们冯家一个长久富贵,……”
“这么说到还有点儿像是求人的味道,你说的也没错,现在你和恭王也没法承诺什么,承诺了办不到也是空谈,八字还没一撇呢。”冯紫英澹澹地道:“但我还是很不喜欢你这种求人都是一副站着就要把事儿办了的味道,求人,就该跪着,明白么?”
郭沁筠骇然地看着冯紫英,随即无助地看着冯紫英手重新从衣襟里钻入,陡然上探握住自己那胸前挺翘,揉捏了一番,郭沁筠气急败坏,眼圈都红了起来,正待张嘴欲喊,冯紫英冷酷的声音响起:“喊吧,喊了除了让人看到你丢人现眼的一面,你什么都得不到,另外,也许你和恭王就只能在禄王,或者寿王登基为帝之后战战兢兢地哀求许君如或者梅月溪放过你们母子了,……”
冯紫英的手已经放开那对饱满,下滑到了小腹下,似乎要解开女人腰际的汗巾,郭沁筠颓然,难道自己能让对方看得上就真的只有这具身体了?
癸字卷 第三十八节 玩弄人心,非我莫属
轻瞄一眼,看到女人无助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副任由自己处置的模样,冯紫英反而有些好笑了。
先前显得那般强硬嚣张,咄咄逼人,这会子却一下子就摆出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架势,前倨后恭,何其可笑?
不过说内心话,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确生得漂亮养眼,连冯紫英挨着对方都忍不住蠢蠢欲动,这可还是刚从元春身上下来没多久呢。
想想也是,这可是十多年前永隆帝还有性趣的时候选妃选进宫来的,那真是千挑万选,亿兆子民中掐尖出来的。
这张脸,这身段,这肌肤,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和后期选元春她们这一批的情形都不一样了。
元春她们这一批更多的是永隆帝为了平衡和拉拢各方势力关系而为,政治意义更浓,其他都放在其次了,当然也不可能差,好歹也是入宫的,代表着天家颜面。
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在这等情况下就把这位荃贵妃给办了,元春还在前面呢,周培盛和一档子人也在前面,自己还没有急色到那个地步。
冯紫英要做的是要彻底摧毁这个女人的抵抗意志,压垮她的底线,让其真正意识到,想要求人办事儿,那就要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出来,拿出能出手的条件来,这样在日后的“合作”过程中,自己才能真正把控住局面。
至于说这个女人,冯紫英倒是很好奇,真正到了那一步,这个女人为了她儿子的前程大业,肯做到哪一步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脸上露出邪魅一笑,手指捻住那腰际汗巾头子,轻轻一抽。
女人只感觉腰间一松,里裤倏地滑落,臀腿间一凉,心中也是一凉,终究还是没逃过这一劫,珠泪沿着脸颊滚滚而落,……
冯紫英却松开了手指,身体也收起了壁冬姿势,收回双手,拍了拍,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行了,别摆出一副受苦受难的架势了,好好回去想一想,听一听周培盛给你的建议,放明白一些,我可以断言,恭王如果真的要失势,多半也都是败在你身上,……,还有,我感觉周培盛似乎都比你更重视和在乎恭王的前程,反倒是你这个当母妃的似乎很是任性跳脱,这让我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冯紫英退开身体,瞥了对方一眼,这才背负起双手,转身往回而行。
茫然地睁开双眼,羞愧难当地郭沁筠下意识地赶紧蹲下身体,探手提起滑落在脚踝处的里裤,一边忙不迭系着汗巾,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漫不经心离开的背景,一时间竟然心情复杂。
居然不全是痛恨,嗯,似乎还有些说不出的慑服后的畏惧,隐隐期盼,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轻松快感。
周培盛看到冯紫英施施然绕出来的时候,却没捡到荃妃,讶然问道:“冯大人,……?”
“荃妃娘娘和我谈了,她感触甚深,还想要单独想一想,周总管,荃妃娘娘性子太倔强浮躁,你还需要好好调教调教啊,恭王欲成大事,千万莫要败在妇人身上,无论是哪个妇人。”冯紫英在周培盛面前站定,言出“至诚”。
调教?周培盛神色古怪地看着一脸坦然的冯紫英,不知道这位二甲进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是不是对“调教”一词有什么误解,荃妃娘娘是自己能“调教”的?这不该是劝说么?
似乎是看出了周培盛神色的尴尬别扭,冯紫英平静地道:“关乎恭王殿下大计,关乎大周未来江山,周总管,以荃妃娘娘的任性,若是因此而误了大事,岂不可惜?也许就是无可挽回啊,所以周大人不该向其阐明利害,明晓是非,让她要顾全大局么?哪怕是话语重一些,我觉得荃妃娘娘就算一时难以接受,但只要冷静下来,都会明白这是为了她和恭王殿下好。”
吁了一口气,周培盛也不得不承认冯紫英言之有理,点点头:“冯大人说的是。”
郭沁筠走出来时,正看到周培盛在冯紫英面前点头哈腰连连称是的情形,内心既恼怒惶恐,又纠结别扭,很想不理睬对方,但却有绕不过去。
还在冯紫英也只是澹澹地瞥了对方一眼,便语气随意地道:“周总管,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我们达成的一致意见能落实,可能你也知道我在京中呆不了太长时间了,若是有什么,恐怕就要提早告知我了。”
说完冯紫英便泰然举步出了大门。
随着冯紫英离开,郭沁筠也是面若秋霜地疾步离开,周培盛也觉察出有些不对。
看样子冯紫英和荃妃娘娘之间的谈话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融洽,不过这都不重要,从冯紫英透露出来的意思就能明白,对方愿意助恭王殿下一臂之力,这就行。
郭沁筠一行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回了宫中,一直到只剩下二人,甚至连贴身侍婢都遣了出去,郭沁筠才骤然变色,冷声道:“周培盛,你说我们必须要和冯铿合作么?”
“现在和冯家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周培盛也看出一些端倪来,多半是荃妃娘娘在冯紫英面前吃了瘪,才会这般不情愿。
心念百转,郭沁筠吐出一口浊气,“可是对方欺人太甚!”
“娘娘,冯铿年少气盛,便是有些出格言行,我们也需要忍耐,现在我们几乎找不到愿意支持殿下的,最好也不过就是坐观的,冯铿答应老奴让恭王殿下入青檀书院,而且马上就能进去,禄王有现在的声势,就是因为其在青檀书院里结交了一大批士子,那《月旦评》刊载了禄王殿下几篇文章,被送到了朝中诸公手中,一下子就让禄王殿下声誉鹊起,若是恭王殿下能进书院里也效彷此法,要不了半年,恭王殿下也能的一个天纵奇才的英名,届时没准儿就能挤入监国候选人之列。”
郭沁筠颇为意动,“他答应帮恭王如此操作?”
周培盛苦笑,“冯大人怎么会如此直白?不过老奴是知晓禄王走了这条路子才大获成功的,没理由恭王殿下不能如此做,而且据老奴了解,那《今日新闻》也应该和冯大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用来捧抬恭王殿下的名声,定能收到奇效,另外冯大人背后还有北地士人群体支持,影响力颇大,所以……”
郭沁筠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如果他提出无理要求和条件,那又该如何?”
“无理要求?”周培盛疑惑地道:“有什么要求条件能大过恭王殿下的前程?便是再苛刻无理,我们也不妨先答应下来,待到日后恭王真要登临大位之后,再来作计较也不为迟,娘娘,现在忍一时之气,换来的也许就是大周朝江山归属于恭王这一脉啊,您想想皇上从义忠亲王手中拿到皇位隐忍了多少年?太上皇拿到皇位六亲不认,圈禁以及……了多少兄弟,就会明白只要恭王能继位,任何代价任何条件都值得!”
郭沁筠心中澎湃不已,难怪冯紫英有恃无恐,周培盛的确是在为儿子的前程尽心尽力的考虑,任何条件代价都值得,那意味着即便是自己付出一切似乎也值得了?
冯紫英在郭沁筠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就重新回到了崇玄观。
虽然有了郭沁筠这一行的意外打扰,但是冯紫英不认为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郭沁筠固然有些无脑任性,但是周培盛却能很好的压制她,哪怕是郭沁筠真的把一切告知了周培盛,冯紫英也不担心周培盛会做出什么不理智举动,甚至可能还会主动劝戒对方不要计较这些,一切都要围绕恭王的前途来出发。
冯紫英现在是越发把这帮人看穿了。
实际上永隆帝继位这十年里很大程度都是受制于朝中士人,原本皇权还可以利用南北士人的矛盾来分化瓦解,但是谁曾想却有义忠亲王这个意外因素介入进来,牢牢地抓住了江南士人主力,使得永隆帝无法利用这个矛盾,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向朝中士人们妥协退让。
而永隆帝一昏迷,现在这几个皇子的力量和影响力都孱弱得不像样,谁想要登临大位,都只能取决于朝中士林文臣的态度,这就迫使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取悦讨好朝中诸公们,也才有各种谄媚讨好之举。
也许这个时候就是文臣们最美好幸福的时代,也难怪朝中诸公们半点都不着急永隆帝的昏迷,也不介意诸位皇子们的争斗不休,一切尽在掌握中,最终都要在朝堂诸公们来决断,诸位皇子们所表演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不过是戏台上的伶人作态,并不在意。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会那般轻蔑而又随意对待郭沁筠,即便是满口答应各种条件又如何,到最后办成了自不必说,办不成,你都该惶惶不可终日担心新君会不会煮豆燃豆兄弟阋墙了,哪里还有精力和资格来和自己计较?
癸字卷 第三十九节 摆平搞定,渐行渐近
看到冯紫英回转,一直在花厅游廊前惶急地来回踱步的元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看得冯紫英都忍不住皱眉,赶紧扶住对方:“你这也不顾惜一下身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元春这才感觉到身子带来的撕裂般疼痛,脸色微变,但是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扑到冯紫英怀中,呢喃道:“我担心死了,真怕那荃妃要……”
冯紫英有些爱惜地扶着元春的身子,走回花厅里,二人坐定,冯紫英才平澹地道:“怕荃妃怎么?要威胁告发我们的私情?要置我们于死地?”
元春贝齿轻咬丰唇,微微点头。
“呵呵,元春,你未免太高看了他们了,也小觑了我们自己。”冯紫英双手扶在官帽椅扶手上,摩挲着这光滑圆润的木质带来的快感,不紧不慢地道:“郭沁筠现在是慌不择路,病笃乱投医了,你以为他们来找你是做什么?就是冲着我来的,这寿王和禄王在监国位置上坐得越久,恭王的希望就越渺小,现在京师城里,朝中诸公,谁还在意恭王?她和周培盛都着急了,原来在外边儿的帮手发挥不了作用了,才会四处寻找奥援,……”
“可是万一她要……”元春欲言又止。
冯紫英自然明白对方的担心,“你怕她回宫后要针对你,嗯,怕派人来检查你的身子?”
一语中的,元春脸先是一红,然后又慢慢白下来,显然是对这个十分担心。
“放心吧,她还没那么蠢,除非她真的准备彻底放弃她儿子上位之路。”冯紫英很笃定地道:“她现在还指望着我帮恭王进青檀书院扬名,我答应了,还指望我替她儿子在朝中诸公那里游说,我说这就要看她的表现了,她和周培盛都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哪里还敢来寻衅交恶于我?”
元春又惊又喜,又有些讶然,“真的?你答应了?还是虚与委蛇?”
“也说不上是虚与委蛇,走一步看一步,如果对双方都有利的话,为什么不合作呢?”冯紫英笑着道:“元春,我说了,不要低估我们自己,你跟了我,我自然要护你一世周全,难道你觉得我是个口是心非之人么?”
“不,不,……”元春匍匐在冯紫英怀中,喃喃道:“我只是……”
冯紫英能理解元春的不安全感,一个人在宫中,面对的都是些心怀叵测甚至敌意的人,谁能帮她?
一旦有个闪失,她根本无力挣扎,只能束手待毙。
尤其是今日失了身子,又被郭沁筠觉察到了一些异样,交恶了对方,若是对方趁机要谋害自己,自己几无逃脱机会,不但名声尽毁,而且还可能会被以秽乱宫廷名义身陷令圄,甚至被处决。
抱住对方的身子,冯紫英将对方臻首放在自己颌下,嗅了一下那幽香扑鼻的乌发,细腻可人的耳廓,温润娇嫩的粉颊,莹白如玉的粉颈,无一不让人怦然心动,如此美人,自己怎么可能舍得?
一只手从背后滑落到对方臀下,索性抱起对方放在自己腿上,让对方依偎在自己怀中,轻吻了一下那肉感十足的耳垂,元春的脸颊立即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栗,抱住自己的胳膊也陡然一紧。
冯紫英讶然,没想到这耳垂居然是元春最敏感的部位,自己就这么无心一吻,竟然就让对方情动不已了,一双丰腴的大长腿也绞在一起,几欲盘在自己腰际。
再度默念清心咒,冯紫英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欲念。
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破了元春的身子,还轻薄了郭妃一番,虽然暂时制服控制住了郭妃,但是这女人任性浮躁,而且眼光短浅,万一不走寻常路要给自己找麻烦,自己还得要防着一点儿。
来日方长,自己还有的是机会,呃,这来日方长似乎也有些遥远了,估计自己要离京也为时不远了,还得要把元春这边安抚好,郭妃那边敲打拿捏好,否则终究是一个隐患。
有感觉到肩头一热,怀中身子细细地颤动,冯紫英就知道元春又感伤了,但这却是无可奈何的情形。
除了曲意安慰,少不了还得要亲吻爱抚,好生宽解对方,最后还得要信誓旦旦地保证走之前明日还要过来,冯紫英这才算是脱身。
冯紫英当然也不想这样拔屌无情,但他不可能长久在这崇玄观里逗留,他还有无数事情等着去做。
冯紫英回到府中时,便得到了消息,贺虎臣和杨肇基部与大同镇吴定彪部里应外合,攻克临清,彻底截断了山东境内运河北段,而位于临清以北的德州、武城等大同军便陷入了被包围的架势中。
此时冯紫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如果拿不下临清,不给京畿民众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恐怕包括在江南那边的合作者都会开始疑虑朝廷究竟还能不能坚持下去,陈继先敢不敢南下扬州,都要打一个问号,但现在冯紫英敢确定,陈继先要动手了。
冯紫英抵达齐永泰府上时,齐府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张怀昌、乔应甲、崔景荣、韩爌、王永光、孙居相等几人早已经在那里了,这基本上算得上是朝中北地士人的菁华了,如果抛开李三才不算的话。
李三才一直没有被北地士人视为真正的自己人,虽然从籍贯上来说他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北地士人,但是他和江南士人之间太过黏湖暧昧的关系,对以及永隆帝对其的青睐,都让他难以在北地士人中获得真正认可。
所以除非特殊情形下,一般说来,这种北地士人的聚会,是不会邀请他的,他也很知趣,几乎不参与这种聚会。
冯紫英的到来,基本上就意味着京师城中北地士人中具有影响力的朝臣,基本上就到齐了。
“紫英来了,快入座,就等你了。”王永管乐呵呵地道。
他是吏部右侍郎,冯紫英要出任陕西巡抚,职务上的变更,就需要吏部协调。
按照规矩,巡抚是临时职务,那么可以挂都察院或者兵部的职务,但兵部侍郎是正三品,冯紫英显然还不够格,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则是正四品,正好可以从顺天府丞任上转任,然后巡抚陕西。
“诸位尊长,学生来晚了。”冯紫英也笑嘻嘻了挨着作了一圈揖。
张怀昌心情最好,点点头:“紫英,临清一战,你们冯氏宗亲也出力不少,届时可以让稚绳报上来叙功,朝廷不会亏待为朝廷出力的人,……”
“怀昌公,冯家人不过是从中帮忙穿针引线罢了,真正出死力的还是罗定彪,若没有他冒险一搏,打开东水门,这一仗纵然能打下临清,只怕损失都会很大,罗定彪才是居功至伟。”冯紫英正色道。
“那是当然,罗定彪那里,朝廷自然会不吝奖赏,但是其他人也不能忽略了,还有据说是令尊组建的那一支用江湖人士集结起来的突击营也发挥了关键作用,一下子就把守在东水门北岸的大同军给杀懵了,这才给罗定彪部创造了良机,这也是一大功啊。”张怀昌目光里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带队是一个女真人,而且还是女真女人,你可知晓?”
冯紫英一凛,之前布喜亚玛拉就说要去山东站场上见识见识,他一直没有松口,一直到战事即将开始之前,布喜亚玛拉百般纠缠,他拗不过对方,只能应允,谁曾想这女人却和突击营那帮江湖人混在了一起,而且还带队?
张怀昌是辽东人,对辽东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看样子这布喜亚玛拉的身份瞒不过他啊。
“知晓,布喜亚玛拉嘛,海西女真叶赫部布斋的女儿,布扬古的妹妹,她和我认识,……”冯紫英硬着头皮道。
“布喜亚玛拉的名声在辽东可不小,据说乌拉部布占泰和哈达部孟格布禄都曾为她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没想到她还来了咱们大周,紫英啊,你可知道她的姑姑孟古哲哲嫁给了谁?”张怀昌若有深意地问道。
冯紫英心中暗自叫苦,他当然知道张怀昌这是在提醒自己了,没准儿人家早就知晓了自己和东哥的关系了,“不就是努尔哈赤么?这草原上各部通婚也很正常,叶赫部打不赢建州女真,就只能和亲了,不过建州女真要吞并叶赫部,金台石和布扬古就只能殊死一搏了。”
“你明白草原上这些蒙古人也好,女真人也好,他们的关系就是那样,时分时合,所以莫要麻痹大意坠入彀中就好。”张怀昌澹澹一笑,“我们支持叶赫部,不是支持他们要统一海西女真,更不是要支持他们统一女真,而是因为建州女真更危险更强大,要让他们相互斗起来,减轻我们在辽东的压力,你可知道努尔哈赤又在赫图阿拉搞誓师大会了?”
“什么?!”冯紫英大吃一惊,“努尔哈赤搞誓师大会?他想干什么?”
癸字卷 第四十节 破例双衔,光耀山陕
“呵呵,你说他能干什么?”张怀昌脸上冷若冰霜,目光中更是透露出几分杀气,“他自创国号金,而且还立年号‘天命’,给自己加了一个狗屁‘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的称号,大言不惭,不知所谓,……”
张怀昌气得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显然努尔哈赤的狂悖之举极大的激怒了他。
冯紫英心中咯噔一声响。
他印象中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应该是1616年的事情了,但虽然周代明,但是历史时间线并没有太大改变,包括东番澎湖的荷兰人入侵,所以惯性让他觉得努尔哈赤要建立后金应该还要几年。
现在如果对标西元纪年,应该是在1612或者1613年才对,具体他也吃不准,但肯定在原来历史时间线上,后金还不该出现才对。
但历史显然是被周代明这一变化带来了一些影响,或者是自己的出现,老爹担任蓟辽总督这些因素而使得在辽东大地上也发生了变化,也影响到了各个方面,比如乌拉部本来早该灭了,但是自己推动辽东对海西女真的支持,使得叶赫部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而且还具备一定实力,甚至兼并了乌拉部,那么建州女真肯定也会响应地发生了变化。
建州女真对野人女真的吞并也提前了,而且力度也大大加强,加上李永芳的反叛导致抚顺关大量汉人军民被建州女真所获得的,应该是极大地刺激了努尔哈赤的野心,加上现在大周内部南北内战,这更是让努尔哈赤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
所以后金提前出现,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张怀昌的话题也吸引了其他几人,齐永泰还没有出来,乔应甲等人本来也还在探讨临清收复之后孙绍祖在德州、武城的大同军下一步的动向,但是这个时候都被张怀昌的话语给吸引了过来。
相较于山东战局,辽东局面显得遥远了一些,但是在座众人都是北地精英,自然明白建州女真的威胁有多大,如今努尔哈赤居然建国了,还选在了大周内乱的时候,其野心不问可知。
张怀昌作为辽东人,又是兵部尚书,自然是对辽东局面最关心的,建州女真的这个举动让他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他现在恨不能立即平定江南,安抚山陕,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辽东上来,但现在却是无能为力。
攘外必先安内,不解决南京问题,怎么能抽出身来对付建州女真的威胁?
这一旦打起来可能又会是旷日持久的国运之战,努尔哈赤敢号称建国,要想解决他,不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能做到?
“建国?荒村野人,也来行可笑之举,他这是自取其辱,自取灭亡!”冯紫英也是咬牙切齿,“职方司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据说努尔哈赤提出了‘七大恨’,控诉大周对其和其子民的欺压凌辱,这就是李成梁养虎为患弄出来的狗屁事儿,现在却被人家倒打一耙,还要找我们的过错来了。”张怀昌越发气愤,“可我们现在居然只能干看着。”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干看着?怀昌公,恐怕我们没时间干看着了,努尔哈赤建国,必定要打仗来证明他的英明伟大,否则如何像草原上的蒙古人和海西女真以及朝鲜证明他的’天命所归‘,至此,我们大周和建州女真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局了。”
“紫英,那依你之见,辽东镇曹文诏能否抵挡得住建州女真?”韩爌忍不住问道。
这群人里边,除了张怀昌外,可能也就只有韩爌略通军务了。
“不好说,但我不太看好。”冯紫英沉吟着道:“家父和我说起过,说李永芳的叛变影响深远,其对辽东镇的情形了如指掌,而且与辽东镇的许多武将和中高级军官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拉拢、勾连和策反一些人,不是难事儿,如果用得好,可能导致第二个抚顺叛变,亦有可能。”
众人尽皆色变,第二个抚顺叛变?那又是几万人落入建州女真手中,谁还能制?
“可现在要调整辽东镇的人马也不合适,只会白白让努尔哈赤趁机得手。”张怀昌迟疑着道。
“现在当然没法大动,小调整家父走之前就在开始作了,曹文诏也应该延续,但是李永芳在辽东镇几十年,亲朋故旧遍布,一时半刻哪里清理得完?”冯紫英叹气,“而且还得要顾忌到军心士气不能受太大影响,逼急了,原本也许没有打算和建州女真勾搭的,没准儿一狠心就投向那边了,……”
冯紫英的话也让张怀昌深以为然,边镇中这些武将军官,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和这些外族通商贩卖禁运物资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要大节不亏,打起仗来不至于还记挂着那点儿利益,那就不是问题,但是如果你要死死揪住这些问题不放,那就不好说了。
临清收复的好心情就被张怀昌和冯紫英的对话给破坏无遗,乔应甲、王永光、崔景荣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收复了临清,那也只是给京畿百姓带来了一些信心,但是对于朝中的这些人来说,却很清楚,临清收复和山陕乱局相比,仍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和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厉兵秣马准备南侵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局面依然十分危险。
大周现在仍然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稍不留意,这艘船恐怕就要搁浅,甚至沉没。
而作为这艘船上的掌舵者,划船者,他们的责任就是要弥补漏洞,掌好方向,让这艘船能稳稳当当地驶出旋涡激流,安全前进。
还是冯紫英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不太中听,主动转开话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努尔哈赤再怎么折腾,他的兵力有限,后勤保障决定了他暂时还只能在辽东边境上折腾,只要我们解决江南问题,便能腾出手来对付他了。”
“紫英,朝廷太需要一些好消息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了,所以临清大捷朝廷准备搞一个庆功会,提振一下民心士气。”乔应甲仍然是一脸肃色,“另外就是巡抚陕西的事情,你可能要开始准备了,乘风要和叶方两位谈一谈了,这段时间山陕传来的消息都不乐观,他们两位也有些着急了。”
这恐怕是冯紫英得到的最确切的关于自己要去陕西的消息,这也足以说明山陕那边的局面是多么糟糕。
冯紫英无声地点点头,对这样一个安排他当然没话说,只能是自己默默准备了。
“恐怕你也清楚,你去陕西的任务就是一个尽快平定整个陕西的混乱局面,稳住山陕形势,一切等到江南平定之后再来计较。”乔应甲毫不客气地道:“不管采取什么办法,朝廷只问结果,不问方法,不问过程,紫英,你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紫英只对朝廷的要求负责,不对其他任何个人负责,所以一切举措都可能采取,包括一些可能会引来指责攻讦,甚至弹劾的举动。”冯紫英索性就把一切都摊开来说。
一干人都欣赏地点头,冯紫英这番话无疑是很合他们胃口的,稳住山陕,就能赢得时间。
齐永泰终于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看到冯紫英时,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紫英,可能都和你说了,你做好充分准备,陕西叛乱加剧,前两日朝廷都压着不敢泄露,就是怕影响京中局面,但现在可以说了,麟州、宜川、洛川都被乱军攻陷了,韩城被围,危在旦夕,也许这个时候已经失陷了,只是我们还不知晓罢了。”
齐永泰疲惫中带着几分决绝,“我会和进卿、中涵他们两位商量,你巡抚陕西,就是全权授予,包括边军亦可调动!”
一时间堂中都是哗然。
可调动边军,那就不是巡抚,那就是总督了,但是大周朝立国以来,边军只能总督调动,巡抚是以民政为主的,这中间有很大的差别。
包括乔应甲、韩爌等人在内,都对此感到震惊,怎么齐永泰一下子变得这么激进了,而唯一例外的就是张怀昌,他脸色不变,估计是齐永泰提前和他透露过这层意思了。
“乘风,叶方他们两位怕是不会同意吧?难道要授予紫英陕西总督,更或者山陕总督?”乔应甲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齐永泰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总督只授边地,如何能授省直?但是陕西贼乱太过严重,如果不能协调边军,怕是难以压制,所以我和怀昌也商量过,走一个变通举措,给紫英加双衔,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巡抚陕西。”
乔应甲皱眉,“紫英四品,兵部右侍郎已经是三品了,这过了,……”
“虚挂,等到事了,免了便是,或者那个时候紫英也有资格晋位三品了呢?”齐永泰面色不变,“佥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大家都明白意思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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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十一节 问心无愧,当之无愧
众人尽皆侧目。
一直以来大家都感觉齐永泰对他这个得意弟子是压着用的,平素有人夸赞高一些,他都要或谦虚或敲打一番。
这当然是存着一番要让冯紫英根基扎得更牢的心思,以便日后能走得更高。
对于冯紫英这几年的表现,的确没有人能说半个不字,有勇有谋,能文能武,而且每每都能踩在点子上,拿出来的政绩也足以服众,也难怪叶向高和方从哲都经常叹息江南才俊尽风流,却逊冯氏子一头。
翰林院之前的表现姑且不论,单单是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这几年的政绩,就足以让那些个在官场浸淫打磨几十年的官员汗颜。
虽然看起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士子竟然晋位四品大员在大周朝官场上怎么看都有些刺眼了,但唯独冯紫英能当得起。
二甲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修撰,武勋出身,阁老座师,论根基,那是真金十足;宁夏平叛,江南开海,财政建言,永平御敌,整顿顺天,可以说哪一件政绩拿出来,不是刀口舔血提头搏命的活计,就是别具匠心功在千秋于朝廷裨益良多的方略,要么就是对地方上实打实的出彩政绩。
所以在之前,包括乔应甲、官应震、崔景荣、柴恪这些北地或湖广士人名流,都觉得齐永泰太严苛了一点,但是没想到这一回齐永泰却骤然要讲冯紫英抬到一个如此高的位置上,连乔应甲都有些吃惊了。
“我知道大家都是担心紫英德不配位,的确紫英虽然表现优秀,但是资历上还是太浅了,但此番我毫无私心,尽皆为公,所以我很坦然。”齐永泰捋须端坐,泰然自若地道:“便是当这进卿和中涵他们,我也要可以敞开说,我也相信他们二位能明白我的苦心。”
一干人都有些疑惑,目光落在张怀昌身上,这必定是有什么意外因素,才会让齐永泰都有些坐不住了。
张怀昌面带苦涩,吁了一口气方才道:“职方司和山西镇杨元那边都传来消息,丰州白莲蠢蠢欲动,和边墙内的山陕白莲有勾连起事的迹象,另外察哈尔人林丹巴图尔也在积极联络鄂尔多斯部,大同局面也不容乐观。”
一听得说是丰州白莲,众人尽皆倒吸一口凉气,韩爌更是急声问道:“可是赵全和李自馨的余孽?”
“嗯,赵全和李自馨的余党这么些年一直在墙外丰州积蓄实力,兵部也从未对其放松过监视,朝廷也几度向三娘子,后来向卜失兔和素囊提出过交涉,但是都没有结果,……”张怀昌介绍道。
丰州白莲其实就是从山西翻过长城逃出去的汉人白莲教徒。
从六十年前的天平年间开始,陆陆续续有数万白莲教徒因为在山西遭遇地方官府清剿,通过买通边将或者偷越到北面土默特人控制区,然后在丰州一带聚集起来,迅速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而这些白莲教徒又和边墙内的山西这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连大名鼎鼎的晋商都能牵得上线,所以土默特人乃至鄂尔多斯人都希望这些汉人能够带来内地的各种货物,进而与草原上形成贸易。
丰州白莲便通过晋商搭起了这条线,大量汉地货物便输入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部,这也让丰州白莲迅速在边墙外站稳了脚跟,势力迅速壮大起来,甚至开始攻伐起边镇。
一直到元熙初年,大周才腾出手来开始向土默特人施加压力,否则便要兵戎相见,断绝贸易,这样才迫使俺答汗、黄台吉、扯力克以及三娘子放弃支持丰州白莲,丰州白莲才又开始沉寂下来,但是土默特人始终拒绝驱逐丰州白莲,也不允许大周进攻丰州白莲,这也成为一个僵局。
好在丰州白莲自赵全和李自馨两大首领死了之后,便群龙无首,渐渐安定下来,但是这么些年来从边墙内偷跑去丰州谋生的白莲教徒和其他汉人穷人还是有增无减,明面上虽然声势没有那么大了,但是暗中实力却很难判断。
那些已经在土默特人地盘上生活了几十年的白莲教徒还会像内地这些白莲教那样疯狂么?
一旦丰州白莲要造反,还有那些依附于丰州白莲的汉地民众,也会跟着他们举事么?
这些都很难预判。
“赵全那厮当年潜入应州替俺答汗买药结下了这一段香火情,就成了现在朝廷的一大隐患啊。”乔应甲忍不住叹息道:“从天平年间到现在,这个祸患就一直未曾消弭,始终让人挥之不去。”
在座的乔应甲是平阳猗氏人,韩爌是平阳蒲州人,孙居相是泽州沁水人,都是山西人,他们自然对丰州白莲的情况不陌生,清楚当年丰州白莲极盛一时的风光,只是事隔这么多年又翻出来,让他们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不但挥之不去,现在更是要趁着朝廷艰难而趁机举事,那就麻烦大了。”孙居相也接上话,愁眉深锁。
“丰州白莲要想造反的话,那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会什么态度,会不会有异心?”王永光忍不住问道。
“不太好说。”崔景荣也是满脸慎重,“上一次察哈尔人入侵京畿其实是邀请了鄂尔多斯人和土默特人的,但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都没有出兵,但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了。”
一旦丰州白莲举事,势必对山西、大同两镇构成巨大威胁,尤其是土默特人会不会趁火打劫?
察哈尔人不用说了,必定会来掺和,没理由建州女真都要搞事儿了,他们还会保持安静。
这些草原部族都很清楚,不趁着大周内乱来啄一嘴,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应该说草原诸部中,土默特部自扯力克和三娘子当政之后关系一直是和大周保持得最和睦的,在扯力克死了之后,卜失兔和素囊争位,大周也没有偏帮哪一方,虽然两方都不太满意,但是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包括宁夏叛乱时,冯紫英也才敢深入草原去和卜失兔谈判,要其断绝与叛军的往来,支持大周平叛。
但现在呢?
没有土默特人支持的丰州白莲和有土默特人暗中支持的丰州白莲完全是两回事,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冯家在西北边地建立起来的人脉这个时候就该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这大概也是齐永泰不遗余力要让冯紫英去陕西,同时有信心说服叶方二人的主要原因。
“相较于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我更担心咱们山陕以及北直隶的白莲教里应外合啊。“韩爌脸色更沉重,”永平府和顺天府以及真定府都反映出白莲教在北直隶泛滥蔓延,十分活跃,地方上士绅多有与其勾结之辈,一旦丰州白莲真的进攻大同,山陕和北直隶白莲教会不会趁机起事,朝廷尚未做好这方面的应对准备!“
韩爌的话让整个场中气氛更加压抑,原本是一场庆贺和商讨临清收复之后的喜庆聚会,现在居然成了如此光景,这让冯紫英都有些错愕。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才启口:“顺天府这边的白莲教的确有些坐大之势,永平府也差不多,我和君豫都在这上边颇费苦心,但是民间乃至州县官府和士绅多有放纵,阳奉阴违之下,效果一直不太好。”
众人默然,冯紫英和练国事在这两地都担任府丞和同知不久,地方士绅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如果白莲教都渗透到了这其中,要想骤然铲除掉,那不现实。
顺天府和永平府都是如此,北直隶其他府州难道还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我和君豫也不是没做应对准备,顺天府这边我安排人一直盯着,有迹象表明,顺天府这边的白莲教和山西大同那边白莲教有勾连,甚至和丰州白莲也有瓜葛,但具体勾连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不过我们的人已经有打入他们内部,但还需要时间来掌握了解情况。另外山东那边的白莲教也不可小觑,当年临清民变就有白莲教的影子在背后。”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有喜有忧,冯紫英和练国事都有准备,不愧是咱们北地干才,让练国事接替冯紫英也是正确选择,确保了京东的稳定,但是山东那边又有隐患,这国事何其艰难,似乎临清收复带来的喜悦振奋之情一下子就被一扫而空了。
冯紫英也知道现在不是只报忧的时候,众人更需要的鼓舞人心的消息,但他的先把糟糕的情况说到前面,才能让大家有所警醒。
“朝廷如果安排学生去陕西,土默特人那里,学生会尽快联系,但丰州白莲的确是个问题,无论是卜失兔还是素囊,估计都不会明确表态,保持沉默对他们更有利。”冯紫英迅速成为了众人目光焦点,“鄂尔多斯人估计也问题不大,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朝廷稍微有所动作,他们应该会保持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