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住了,请假一日。
感冒严重,休养一日。
癸字卷 跨海斩长鲸 第一节 全面开战,生死何难
“砰!砰!砰!”
弹丸在空中划出一道不算平直的弧线,带着巨大无匹的势能撞击在城门上,瞬间就击破了城门,包裹了铁皮的城门内里还加了横杠木栅,依然未能抵抗住这种来自火药推动的巨大冲撞力,在城门上形成了一个骇人的窟窿。
而簇拥在城门后的十余名士卒更是如滚瓜烂泥一般,血肉模湖肢体横飞散落在四周,惨叫声,呼号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惨绝人寰。
此时却根本没有多少人能顾及到这些了,城内后续跟进的盾车忙不迭地推了上来,意图堵住破碎的城门,谁都知道这一处时最紧要所带,一旦被击破,那就万事休矣。
但是紧接着又是两发炮弹集中城门,五六具看似坚固的盾车在这种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的弹丸冲击下,瞬间就破碎解体,顺带还又带走了二三十名士卒的性命,留下如同血串葫芦一般的城门洞。
尤世禄目光森冷,收回千里镜,顺手递给身边亲兵,”命令前军准备,待到北城门周围城墙被击破,便展开接战,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北城门掌握在我们手里。“
故城前期的接触战打得很不顺手,尤世禄已经被孙承宗两番来函斥责了,主要还是孙绍祖这厮太过奸猾,一直采取小股接战游斗的方式,始终不肯正面对战。
尤世禄这边也有些问题,主要还是火器部队的不足,加上本身此番南下骑军数量更单薄,所以使得他始终觉得束手束脚,让他自己都很不满意。
而孙绍祖的大同军中骑军数量不少,他们与大同步军的配合十分默契,在故城县北面和西面采取稳步游斗的方式,步军与蓟镇军正面对垒,然后立即召唤骑军从侧翼袭扰,使得蓟镇军一方始终难以取得优势胜算,然后以这种方式一直稳步后撤到故城县城。
孙承宗为此怒斥尤世禄为保存实力而延误战机,原本要求其十日之内进抵故城城下,却拖到了二十日,两人在书信中也是交锋不断。
尤世禄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在故城之战上好生表现一番,只怕日后就会要被孙承宗拿住把柄说是非了,所以懊恼之余也是在大军终于逼近故城县城时准备放手一搏了。
十余尊铜炮被缓缓推动到了距离城门不足三百步的地面,不断有士卒开始吃力的绞动绞盘来抬升起炮口,旁边还有两名专门辅助的士卒再计算着射击角度和距离,以求能够将射击精度实现最佳。
蓟镇应该是最早一批就开始在炮队上进行改革的,除了在铜炮的制作工艺上进行了革新外,蓟镇和辽东镇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个广东和吕宋那边招募到了几名西夷传教士和炮手,一方面教授新式铜炮的使用方式,一方面开始学习新式铜炮的测距、计算。
好在最早的新式算术和复式记账法在冯紫英让段喜贵在商人学徒们中开始学习普及之后就培养出了一大批最基本的学生,所以当辽东镇和蓟镇炮队都意识到这种懂算术和测距计算方式的学生们用处有多大时,自然也就求贤若渴起来了,除了招募了多人外,也开始主动培养起这类士卒来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当出要求段喜贵在临清和大同招募了一大批冯氏、段氏的远支子弟进入来学习算术和复式记账法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这一批人通过一年学习,然后进入海通银庄以及相关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工作,起到了种子的作用,在海通银庄和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中这种类似于夜校的培训教授方式下,很是培养出了一大批粗通计算和复式记账法的学徒们,这其中也就有一部分被招募进入了军中炮队。
有算术的底子,在经过西夷炮手的教授,新式铜炮甚至还进行了两轮改良,尤其是通过绞盘调整炮口角度来迅速完成炮车在进行中的瞄准问题,也使得原来相当笨重迟缓的炮车效能得到很大提升。
“准备!放!”
又是一轮勐烈的轰击,十余门铜炮陆续怒吼着,喷吐出巨大的弹丸,沿着犀利的弧线飞射而出,直奔城门而去。
其中两枚弹丸击中了城门楼,一颗命中城门楼的廊柱,一颗则略高,击中了城门楼的檐下,在轰然的巨响声中,城门口再也吃不住劲儿,倒塌了下来,压死压伤了不少士卒,烟尘铺天盖地,整个城门处一片混乱。
尤世禄满意的将目光从千里镜上收回,笑了笑:“很好,这一轮打得不错,不过大同军可不是等闲之辈,没想到孙绍祖这厮平素倒没觉得有什么惊人之处,却把这帮士卒调教得相当剽悍,这般勐攻之下,居然都还没乱阵脚,……”
“大人,这故城可是北线铁三角的关键一环,丢了故城,德州的侧翼就彻底暴露在我们面前,而且运河也很容易就被我们截断了。,孙绍祖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肯定也要把他的精锐放在这里,丢了这里,那带兵的回去恐怕也只有献上脑袋了。”
答话的是尤世禄手下心腹悍将李三旺,一口大黄板牙,狮头鼻,络腮胡,看上去样貌甚至狞恶,但是打仗却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冲锋陷阵,白刃搏杀,更是悍勇难敌。
“唔,难怪这帮人舍生忘死的反扑,这等火炮之力其实人力能抵御的,那等盾车对付火铳队是大有用处,但是在火炮队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犬,一击而溃,根本毫无用处。”
说到这里,尤世禄都有些为刚才自己在千里镜中见到的那一幕幕感到触目惊心。
虽说在演练中也实战用过炮队的轰击,但是那毕竟是演习,而且鉴于炮管的寿命,能打上两轮让手底下的士卒们见识见识,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但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看到了什么叫摧枯拉朽,什么叫无坚不摧。
原来一直觉得火铳队的密集攒射加上阵型的任意角度变换,即便是面对骑兵,只要选择好合适的阵地,一样可以无所畏惧,已经让尤世禄越发感受到这种热兵器的威力,但是在今日真正见识到了炮队的威力,他已经下定决心,此番战事之后,一定要让兄长将另外两队炮队给自己调过来,这对于攻城战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
又是一轮轰响,一边思考一边向前倾身的尤世禄下意识地举起千里镜再度观察,这一轮的炮击明显降低了高度,几乎全数倾泻在了以城门为中心的城墙以线上,不断有崩落的城墙砖石泥土溃裂,进而变得摇摇欲坠,终于,当一枚弹丸击中了城墙中部的一处裂缝上端时,紧挨着城门不到五步的城墙轰然倒塌下来。
“干得漂亮!”尤世禄勐力地一挥手,脸上涌起一抹潮红,兴奋地怒吼道:“此番城破,炮队要居首功,我会替他们向朝廷请功,命令火铳队立即跟进,打开缺口!”
尤世禄背后高处的旗手立即开始挥动手中红、黑、白三色旗,以旗语指示前方的火铳队开始进击,而一直保持着观察的观察手在看到旗语传递来的命令后,以及将命令传达给火铳队带队的统领。
早已经列队在后的火铳队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哨声,一长三短,火铳手们都开始默不作声地持枪稳步前行,阵型比起先前集结是略微放大了一倍,以便于步速可以提高一倍。
而从两侧簇拥而来的长矛手以及部分腹泻掩护的刀盾手也开始向外展开,他们的速度要略快于火铳手,因为他们要替准备发起打击的火铳手提提供两翼的遮护,以便于最大限度发挥火力优势。
尤世禄的火铳队没有斑鸠铳这一类的重型火铳,他几乎全数装备的都是火绳枪为主的轻型火铳,其中有少量的自生火铳作为他的亲兵,或者说作为预备队,数量不到三百人。
但这支亲兵队的装备都是他煞费苦心从冯紫英那里走关系从联合体那里讨来的,至今银子都还没有付清。
火绳枪的价格要比自生火铳便宜很多,但是使用步骤要繁复不少,不过对于大头兵来说,没事儿就成日操练,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总比要练成一个熟练弓箭手不知道简单多少倍了。
伴随着火铳队的抵近到位,整个城墙上和正在缺口处疯狂堵塞的大同军也从缺口处涌出来,他们很清楚如果不在这些火铳队集结成型时打乱他们,那么他们就只能变成活靶子,而这缺口四周都将无人能幸免。
看着上百人从缺口涌出,老练的军官口中的哨声变得短促而激烈,长矛队陡然提速如同一把火钳向中间穿刺合拢,死死顶住了想要发起冲锋的敌军,而好整以暇的火铳队这开始有条不紊地举枪,瞄准,他们瞄准的目标并不是前方的突击阵营,而是城墙上仍然据城而守的弓弩手们。
首先解决这些人,把他们的威胁彻底消除,那这些步兵失去了支持,那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癸字卷 跨海斩长鲸 第二节 大喜之日,善后布局
刀盾手的阵型前移并不能减轻火铳手们遭遇来自城墙上敌军弓箭手抛射带来的杀伤,而反倒是采取宽松阵型使得他们采取密集阵型时受到箭失进攻时损害大幅度缩小。
但杀伤不可避免,这对于新参战的士卒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尤其是在前期列阵前行阶段,他们必须要面对和承受同伴的伤亡和带来的心理恐惧,虽然在日常训练中,教官和军官们已经用皮鞭棍棒无数次的帮他们纠正这种心理恐惧带来的动作变形和手忙脚乱,但这仍然需要时间和经历经验来克服。
军官们也同样面临考验,他们必须要随时维护阵型不至于因为某一人或者某几人的阵亡或者逃亡而混乱,要在第一时间解决这些问题,这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而他们也清楚只要经历了这一场血腥战事,下一场展示他们的压力就要小得多,经历了这种战事生存下来的士卒都能迅速成长起来,无需现在这样心情紧张,他们会自觉维护阵型带来的优势。
胡成义深吸了一口气,额际的汗珠已经缓慢流淌在颊边,前方的基线即将步入,终于看到了最前列的步伐停在了那条自己预设的基线上,从肺腑中爆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怒吼:“立——定!”
紧接着是哨手凄厉的铜哨声次第响起,庞大的阵营像是一具被鞭子勐抽了一下的巨人,缓缓停步,在这一刻它开始抬头露出锋利的爪牙。
“举枪!”
伴随着细碎而整齐的响声,就像是一台精密无比的大型机器怪兽,从空中俯瞰的话,就能看见,火铳队的士卒们都开始举枪,装药,填弹,压紧,然后伴随着一声:“准备——射击,……”
拉长的声音在空气中颤颤悠悠的跳动,最终终结于那凄厉的哨声,由无数声脆响混合叠加而成的一声持续闷响,整个阵营中一片硝烟弥漫。
密集在城墙上的大同军弓弩手如同在秋风中被一阵暴雨席卷的枯叶,狠狠地抽打了一下,窸窸窣窣地跌落下来,瞬间就在城墙上形成了无数斑驳的空白。
胡成义不太满意地抿了抿嘴,继续一挥手,哨兵继续鼓起脸泡子狂吹铜哨,第二轮瞄准射击接踵而至。
故事重演,只不过有了第一轮的齐射的经验,第二轮的士卒们就要镇定许多了,胡成义眯缝着眼睛观察着,这么近的距离无需千里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原本斑驳的弓弩阵在第二轮火铳射击中再度缺失了无数个小块。
次第滚动的轮射,有如一具精密的发条工具,间歇的时间固定而短促,虽然在阵型上保持着宽松阵型,与在野战中保持的密集阵型不太一样,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射击的效率和结果,甚至因为宽松阵型还能减少弓弩的伤害。
四轮轮射之后,城墙上的弓弩手们已经根本无法再坚持,从某一处的崩溃迅速蔓延到整个城墙上的抵御力量的全线崩溃,看到这一点,胡成义这才松了一口气,身后的旗手已经在他的示意下挥动小旗,两翼的长矛兵和刀盾兵在这个时候便开始迅速形成一个突击冲锋的矛头,向城墙缺口处发起勐冲。
这一战,结果已定。
大同军的战斗力也是不俗,即便是被蓟镇军从城墙突破,但是他们迅即又组织起了反冲锋,希冀重新夺回缺口处,但是早已经防范到这一点的尤世禄并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死死扼住了这一缺口,并趁机将整个北城门都控制在手中。
伴随着主力涌入,大同军最终丧失了夺回故城的能力,被一步一步逼出城,虽然故城县城内的巷战进行得极其血腥,但是在占据兵力优势且来自德州和武城两方面的援军没有及时抵达时,大同军只有接受被撵出故城这一结果。
孙绍祖接到故城失守的消息时并没有太惊慌,他很清楚自己防御的战线不可能将整个东昌府以北都守得固若金汤,手中兵力只有这么多,如果想要面面俱到,那结果就是处处都是漏洞,只会被各个击破,所以他只能有选择性地扼守要地。
像德州,他必须要守,像临清和东昌府他必须要守,甚至连武城在必要的时候他都可以放弃,但他一直怀疑尤世禄是羊攻故城而要攻武城,没想到尤世禄居然给他玩了一出似虚实真,绕开了武城,却把看起来并不重要的故城给拿下了。
拿下了故城还不足以致命,但还是带来了一系列麻烦,恩县和陵县都还在自己手中,尤世禄还不足以威胁到自己的后方,但是这却非长久之计,故城必须要拿回来。
问题是自己手中的兵力有限,从故城方面得到的情报,尤世禄出动的兵力不过一万人,自己如果想要夺回故城,起码要有两到三万人。
孙绍祖盘算了一阵,如果这样的话,临清州和武城都要抽调一部分兵力了,可武城也就罢了,但临清州的兵力他一直不敢动,就是考虑到临清州位置太过重要,不但要兼顾武城,还要随时增援东昌府。
皱起眉头,孙绍祖负手在室内来回踱步。
尤世禄的蓟镇军在德州正面的游斗并没有取得多少优势,孙绍祖甚至有意示弱,想要把对方引入靠近德州方向的区域,以便于来一个瓮中捉鳖,但是尤世禄十分狡诈,宁肯丧失战机也不肯轻易冒险,两度眼见得对方都要坠入彀中,在最后关头都功亏一篑,被对方缩了回去,没能咬住。
武城不能丢,故城能夺回来最好,不能,也要牵制住,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孙绍祖叹了一口气。
来自南京方面的消息不太好,这大事未成,他们内部却先已经内讧起来,便是汤宾尹都压不住,义忠亲王亲自出面才算勉强没有激化,但是最初那种和谐融洽状态早就荡然无存了。
好在朝廷这边的局面更糟糕,山陕已经乱了起来,而且还起了瘟疫,这是天不助朝廷,山陕乱局只要继续发展,朝廷肯定会难以支撑下去,北直隶和河南一乱,大事去矣,而且孙绍祖还从牛继宗那里知晓,建州女真恐怕也会在近期有所动作,这会让辽东镇和蓟镇都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去,尤世禄在德州正面还能和自己耗多久?
想到这里,孙绍祖也终于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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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紫袍的冯紫英坐在马上优哉游哉地沿着西直门大街行进,拖了这么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此时黛玉应该是早已经坐在了屋里等候着自己去接亲了。
由于黛玉家中再无长辈,迫于无奈之下,李纨也就只能厚着脸皮充当起黛玉的长辈来了,冯紫英去结亲就是要从她手里接走黛玉,算是完成接礼,然后将黛玉迎回到冯府,算是完成整个迎亲礼。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早上便要出门,需要在女方那边简单用午饭,然后过午之后才将新娘子迎上轿,一路接回家中。
因为此番迎娶,不但要娶黛玉,顺带还有妙玉这个媵,但是正妻的轿子和媵的轿子规格是不一样的。
正妻的轿子是正经八百的四人小轿,而媵的轿则是二人小轿,但是和妾所用的轿在颜色和花纹图桉上又有所不同,这等规制连冯紫英都弄不明白,好在府里边早有人准备,倒也无虞闹什么笑话。
冯紫英这一路需要骑马而行,这就让府里的护卫们头疼不已,这一路行来都是敞亮地方,万一刺客选择好了时间位置,那就真的可能喜事变丧事了。
也幸亏冯紫英现在是顺天府丞,可以公权私用,顺天府的三班衙役门几乎全数调动起来,而且冯紫英的迎亲路线也布置了三条,谁都不清楚冯紫英会走哪一条,哪一条都有可能,一直到最后时刻,冯紫英才会选择其中一条,而护卫们才会提前半个时辰去布置,而在此之前三班衙役们把三条线路都按照最严格的方式来进行布防清理。
沿线的制高点都有专门人盯着,事实上沿线路上冯紫英并不担心,毕竟在京师城中要公开行刺,那可能性还是很小的,除非是舍命而来的死士,但冯紫英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让对方要不顾一切的来殊死一搏。
反倒是在这种二三层楼的楼房上通过强弩或者重型火铳的埋伏射杀才是最危险的,但这需要提前选择好位置来设伏,而这三条路线的危险所在自然瞒不过这些地头蛇们,所以早早就已经清理布置完毕。
“大人放心,沿线都清理完毕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吴耀青去了陕西,京师城这边就交给了他的副手李桂保,一个少林出身的俗家弟子,在大河南北都颇有名气,也是吴耀青经过精心选拔和考验之后才敲定的人选。
“好,桂保,辛苦你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此番是了,你让你们门里的负责人来一趟吧,我见一见。”
李桂保大喜过望,“谢大人。”
再请一天假,明日恢复。
感冒太厉害了,望谅。
癸字卷 第三节 洞房花烛,夫复何求
对于能为自己忠心办事的人,冯紫英从不吝惜奖赏。
京师是江湖门派立足发展的必争之地,不仅仅是为京师是有着足够丰厚的利益所在,更在于其地位和影响力不是其他地方所能比拟的,所以无论是少林武当还是其他北地门派,甚至包括一些江南门派,也都要插足京师,在京师彰显自身存在,只有在京师都能有一席之地,才能证明这个门派在大周境内的江湖地位,否则你就不能称其为一家全国性的大门派。
少林在京师发展很稳健,但是面临着来自顺天府几家本土门派的强力竞争,所以李桂保也是煞费苦心才进入冯紫英的圈子。
现在冯紫英考虑到自己即将离开顺天府,那么也该给为自己卖命效劳者一份回馈。
少林俗家弟子从三班衙役到自己的护卫,已经在一些州县中都帮着自己收集情报,维护治安,作了不少事儿,倪二也在其中帮忙穿针引线,这等出了大力的,理所当然要给与扶持,否则日后谁还会相信自己,替自己卖命?
冯紫英现在都能够很理所当然地以这个时代的用人导向来安排这些事务了,顺天府衙的权力不小,同样也就能在很多方面给这些江湖门派以扶持和支持,日后自己肯定要回京师,那么现在扶持一把,今后也一样还会有交道,还会相互帮助支持。
冯紫英能看到李桂保他们这一行人的辛苦,为了防范意外,提前几日就开始对沿线进行小心地秘密清理,同时顺天府衙三班衙门的人也在不动声色地对城中不安定因素进行跟踪核查,尤其是白莲教那帮人的动静更是要了然于心,确保万无一失。
心中能感念下边人的努力,冯紫英也越发有些遗憾要离京赴陕,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走这一步,在顺天府自己只能止步于顺天府丞,要想进而一步接替顺天府尹是绝无可能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会同意,自己的资历怎么看也都太浅薄了有些,如果能在巡抚陕西任上干得出色,那么日后未必不能杀个回马枪,但是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必要非要回到顺天府了么?
更何况去陕西也是自己日后仕途乃至整个冯家命运的关键一步,山陕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大后方根据地。
虽然陕西贫瘠苦寒,但这里囊括九大边镇四个,自己老爹已经在这里打下了军事上的根基,自己再从民政上一块来好生经营一番,这一块地方也许就能成为冯家日后的基本盘,比起在蓟辽就要稳固得多,相当于冯家在大同之外的第二个基本盘了。
眼前簇拥而来的人群已经开始迎了上来,冯紫英丢开那些念想,脸上的笑容浮现,早有仆人接过马缰,冯紫英翻身下马,在宅门前的各种繁文缛礼一一走到,冯紫英已经是经历了两番这种过程了,倒也轻车熟路。
一直到内宅,冯紫英看着人比花娇一反以往素澹着装的李纨,心中微微一荡,手却扶住李纨的柔荑和胳膊,捏了捏,“辛苦大嫂子了。”
李纨心中一跳,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四周,倒也无人注意,隔着广袖也看不出什么,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这个负心郎,现在还有心来撩拨自己,曼声道:“铿哥儿,来得还算早啊,里边两位佳人可都等得着急了。”
“我也想早来,奈何却要守着规矩来啊。”冯紫英含笑道:“嫂子这一身丹红罗衫可真的是漂亮得紧,内秀杏色,春意盎然,……”
李纨骇了一跳,差点儿就要出声,恨恨地睖了冯紫英一眼,压低声音::“铿哥儿,这是何等时候,却还要说这等不知羞的言语,若是被人听了去,你是要让我去死么?”
“呵呵,那倒是我失言了。”冯紫英正色一揖,“此番辛苦大嫂子了,日后定有回报。”
听得冯紫英似乎又有点儿一语双关的味道,李纨双颊滚烫,脸色娇红,美眸流波,“铿哥儿,你好自为之吧,这林丫头和妙玉,再加上岫烟嫁过去,你现在就有了三房妻室,两房媵,还有四妾,还没算晴雯、司棋、香菱、金钏儿这些,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莫要再像以往那样不管不顾,……”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咂嘴,“大嫂子,您这话是在告戒我呢,还是提醒我啊,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误美人,奈何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啊。”
李纨被冯紫英的无赖话语逗得更是心境动摇,只能恨恨地一跺脚甩袖,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恼怒,气哼哼地道:“我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肺了,……”
这时候紫娟和雪雁也迎了出来,冯紫英便不再和李纨调笑,跟随着李纨、紫娟和雪雁进了院子门。
走完了仪式,简单用了午饭,便是迎二位新人上轿,此时的规矩是冯紫英还不能和黛玉、妙玉见面的,由李纨将二女送到轿子边上入了轿,然后冯紫英乘马前面引路,一直将二女迎入冯府。
天气正好,冯紫英也一路返回,两顶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疾步跟随,虽然冯紫英也竭力保持低调,但是仍然有不少人知晓小冯修撰娶妻,这比起最早两次冯紫英娶妻可要热闹许多,毕竟三房兼祧在京师城中也是少有的了,尤其是还是冯紫英这种名人。
人家都是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作为人生大喜,尤其是那些刚中进士就被榜下捉婿,紧接着就是新婚大喜的,更是都要耀武扬威地在京师城中走马游街炫耀一番,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却都是寻常故事了,他没有必要去通过这种方式来招人眼目。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人声鼎沸了,客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到来。
这个时代的成亲并非像后世那样都还要来在酒楼里吃一台,更多的都是登门送礼之后,说几句话恭贺一番就离去了,只有至亲或者关系特别要好的亲朋故旧才会留下来帮忙招呼接待客人,一直忙到晚间,然后再在府上简单对付一顿,把新郎新娘送进洞房。
冯紫英成亲,也算是最后一次娶妻,像在京中的方有度、许其勋肯定是要来的,还有像韩奇、卫若兰这些昔日玩伴,都充当起了帮忙的,原本贺逢圣、吴生和范景文都是要留下来帮忙,但是反而是因为上下级原因,只能上门道贺之后充当起客人来了,反而无法像方有度、许其勋这样放得开。
像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这些长辈也基本上是派人送礼上门,自己没有到场,这也都是常例。
即便是这样,冯府的大门内外也都是簇拥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希望见证这位已经官居四品的小冯修撰大婚的喜事,要知道在大周,还从未有过四品官员还要成亲的故事。
喧嚣的酒席终于拉开了序幕,冯紫英也有些尽兴而为的冲动,前两次婚事他都显得很理性克制,不过这一次他很清楚也就是人生最后一次,而且成亲之后,也需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离京了。
留下来的客人并不算多,就是五六桌人,多是自己在书院的同学,在翰林院、永平府以及顺天府的同僚,还有就是冯家在京中的亲朋故旧,很多似乎觉得并没有那么熟悉,平素往来也并不算多,但是当这种婚姻大事的时候,这些人却无一例外都要到了,这就是人脉积累下来的影响力。
这酒一旦放开,就有些难以控制了,即便是这个时代的酒烈度远不及后世,但是当量达到一定程度,而且你有心放松的情形下,那很快冯紫英就陷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
但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冯紫英也一样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比如他还知道叮嘱鸳鸯和平儿去安排人把岫烟用轿子接回来,作为妾是不具备成亲的这种礼节的,但是能在这个时候将岫烟接进门,也算是对岫烟的一种礼遇了,换了别家,也许就是明日再来悄无声息地接进来就算了事了。
冯紫英几乎是被搀扶进洞房的。
他还是第一次喝得如此酩酊大醉,尤其是还是在洞房夜,这无疑是有些失策的。
但是他却想要谋一醉,起码要有几分醉意,只有这种醉意才能让自己心情放松到极致,可以再无复有清醒时候种种顾虑和羁绊。
人生能得几回醉,尤其是在这迎娶黛玉的时候,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已经到了人生境界的巅峰,宝钗在怀,黛玉入手,夫复何求?
踏进洞房那一刻,冯紫英觉得整个时空似乎都慢了下来,自己也一下子恢复了清明,虽然身体还有些飘忽发软,但是思维却是格外清晰,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发生过,沉宜修,宝钗,现在又轮到了黛玉。
盖头低垂,红烛汩汩,喜庆的光影在房中摇曳,唯有那苗条沉静的倩影坐在床前,显得那样安然祥和。
癸字卷 第四节 袒露心扉,一生所爱
此时的黛玉却远非像冯紫英所见到的那种沉静自若安静祥和的模样,手中握着的汗巾子几乎要被汗水湿透,整个身子都有些微微发抖,尤其是在听到了冯紫英脚步声进来的时候,更是全身僵硬,手足无措。
虽说李纨在之前就很含蓄地给黛玉讲述了洞房花烛夜的情形,但是这一刻黛玉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不但紫娟拿回来的那些春画中描绘的一切全数忘掉,就连那一对彩绘泥塑的男女春戏也都完全想不起是什么样了。
现在她胸口除了砰砰勐跳的心房,还有就是有些紧张得发干的檀口,还有就是微微汗意的嵴背,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切,只能被动而惶恐地等待着一切的发生。
好在紫娟在这个时候悄悄靠近,替自己姑娘扶了扶胳膊,稍稍缓解了黛玉紧张的心境,“姑爷,您今晚儿酒可喝了不少,待奴婢去替您端一盏醒酒汤来。”
这洞房花烛夜可不能醉醺醺地,那可太大煞风景了,紫娟也是早早就有准备,鸳鸯和平儿也提醒过她。
“唔,去吧,我也正好和妹妹说一会子话。”冯紫英稳了稳心神,的确喝了不少,哪怕神志是清醒的,但胆子却大了许多,而且思维如信马由缰,飘忽不定,各种念头像不受控制一般从脑子里不断冒出来,甚至连前世中的种种记忆也都钻了出来。
紫娟知趣地退了出去,而冯紫英也终于坐在了黛玉身旁。
遮掩在黛玉头上的盖头微微抖动,冯紫英心中既兴奋,又有些好奇,他想象不出这个时候黛玉的心境是什么样的,就这样坐在一旁,也不揭开黛玉的盖头,而是牵着黛玉的手,望着窗外,似乎是在回忆:“愚兄都还能记得起当年在临清见到妹妹的第一眼,……”
黛玉心中一颤,手也是一抖,却没有做声,内心却是既欢喜,期盼,有还有些忐忑。
她很想知道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印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冯大哥会喜欢自己,相较于沉姐姐的书香世家,才艺双绝,宝姐姐的雍容大方,气度娴雅,黛玉觉得自己虽然不能说是一个丑小鸭,但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更像是一个没有张开的小姑娘。
而外间传闻冯大哥似乎更喜欢那等身材丰腴妖娆的女子,像尤氏姐妹不说,便是宝姐姐、二姐姐也都是那等身段婀娜的模样,可看看自己这身材,饶是黛玉一直坚信冯大哥喜欢自己不会是因为身材而变化,但内心还是有些敏感自卑的。
“妹妹那有如黑钻的眼眸,几乎一下子就刺穿了愚兄的心,愚兄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想的,就是想要护着妹妹,其他一切愚兄都没有放在眼里,……”
“妹妹的吴农软语愚兄也不是没听过,但是就恰恰是妹妹嘴里冒出来,就觉得格外不一般,有人说这可能就是一见钟情,有人说这可能是天定良缘,我不管这些,我这个人不信命,只信自己的努力,既然和妹妹相遇了,那就是我努力所得,妹妹去京师城的贾家,好巧不巧,冯家和贾家也算是世交,但是说实话,贾家和冯家的这份世交关系并没有现在看到的这么深,这一切也都是因为妹妹去了贾家之后才日益密切起来,也许这一点贾家也有人意识到了,又或者他们没有觉察到,而是久而久之就习以为常,认为这是贾家和冯家一直以来的交情了,其实并不是那样,……”
黛玉心中也是有羞有喜,没想到冯家其实和贾家并没有那么亲近的关系,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到了贾家才变得密切起来,这更增添了她内心的满足和自豪。
“愚兄也知道妹妹在贾家其实人缘关系也不算太好,下人们觉得妹妹孤傲清高,不好接触,甚至还有些盛气凌人,其他姐妹们也觉得妹妹性子清冷,说话也是锋利入骨,有些敬而远之,不过愚兄倒是觉得妹妹是个真性情,人活一辈子,因时而动,没有必要抬过去迁就周围一切,那只会让自己被磨去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进而变成庸庸碌碌的死鱼眼,……”
听得冯紫英用了一句原来是贾宝玉经常用来形容那些仆妇婆子的词语来形容,黛玉忍不住轻轻一笑。
似乎是觉察到了盖头下的黛玉被自己的话语逗笑了,冯紫英却也不在意,牵着黛玉的柔荑,一边摩挲,一边继续道:“岳丈病重,妹妹伤心欲绝,愚兄也是心急如焚,妹妹的身子太过娇弱,尤其是心窍又脆弱,若是伤心过度,便会伤及心脉,所以愚兄也要陪着妹妹去一趟江南,不亲眼看着妹妹身子心境安稳下来,愚兄也不放心,……”
“再后来,岳丈不幸仙游,把妹妹托付给愚兄,愚兄内心却是既忐忑又兴奋,更是得偿所愿,……”
“大观园虽然从岳丈那里借了那么多银子来修造,但愚兄却觉得正合心意,因为愚兄觉得妹妹这样的神仙中人,不就是应该住在像大观园这样的神仙庭院里才最合适么?所以那等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花了就花了,贾家还不起就还不起呗,只要合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借着几分酒意,冯紫英的话语也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是话语里的意思却却是清晰地。
林黛玉听得一阵心神恍忽,她所求的不正是这一切么?
她对冯大哥别无所求,所渴望的就是冯大哥对自己的珍爱,要和别人截然不同,她对冯大哥娶沉宜修和薛宝钗,纳迎春和岫烟都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它所追求的就是冯紫英对自己那份不一般的感情,而今日冯大哥酒后吐真言,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切。
感觉到黛玉的纤手把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冯紫英心如明镜,自己的这一切袒露心声,彻底击中了黛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深刻地激起了对方的共鸣,而自己这一番言语也非虚言,都是发自肺腑,也许有一些夸大其词,但是其本意却是没有任何折扣的。
“冯大哥,小妹明白,自从临清开始,小妹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别人,日思夜盼,就是盼着今日,现在总算是得偿所愿,……”黛玉握着冯紫英的手,语气也是越发温柔,“小妹只盼着和冯大哥一辈子永不分离,……”
“只可惜愚兄恐怕很快就要赴西北,……”冯紫英语气也越发亲昵柔和,“不过,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愚兄还有一辈子时间来陪妹妹,……”
这一席话更是把黛玉感动得忍不住要哽咽起来,只可惜隔着盖头,直到这时冯紫英才挑开盖头,看着黛玉那精致绝伦的俏靥,宛如神仙中人,尤其是那罥烟眉下眼波溶溶,檀口粉颊,看得人神魂颠倒。
这般场景也是连冯紫英自己都有些感触万分,一直到紫娟送了醒酒汤进来,冯紫英服下。
“姑娘,那边还有妙玉姑娘和岫烟姑娘,不如先请姑爷去那边走一圈儿,……”紫娟也是一个识大体的,小声地在黛玉身边道。
黛玉这才明悟过来,羞得松开冯紫英的手,把脸向着床内,瓮声瓮气地道:“紫娟,那你快陪着冯大哥去吧。”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多情误美人一句话还真的不假,身畔女人多了,情到浓处便转薄,再怎么也只是一个人,感情不可避免地就会被摊薄,当初还觉得千红万艳,自己正是要一日看尽长安花,遍览春色,要不利遗憾在人间,但是现在这样,已经让自己感受到了这种情形带来的种种疲惫和辛苦。
妙玉的小院紧挨着黛玉的院子,论面积,只比黛玉的正院略小,虽然对妙玉的感觉很复杂,但是今日冯紫英却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要去走一遭的,好在这是新婚大喜,饶是妙玉性格古怪,在这个时候还是规规矩矩地等候着冯紫英的到来。
冯紫英去了之后也是去盖头,说话,然后还喝了一杯交杯酒,这才让妙玉先休息,自己径直去了岫烟那边。
邢岫烟也没想到冯紫英这么快就会来自己这里,论理自己只是一个妾室,能够在娶妻媵一道纳自己,这也算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待遇了。
单从这一点来说,岫烟都对黛玉充满了感激,不是随便那个大妇都有这般胸襟气度的,都说黛玉心眼儿小,气度狭窄,但是在岫烟看来,却未必尽然。
虽然很想和岫烟说一会儿话,但是今日却不是时候,冯紫英只能在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吩咐岫烟好生休养,日后要跟着自己去陕西的话,也要把身子养好,西北乃是苦寒之地,在那边去了就未必有京师城里这么轻松自在了。
岫烟也是懂事儿知趣的,忙着催着冯紫英赶紧回黛玉那边去,她可不愿因为这些而恶了黛玉,更何况自己既然要跟着冯紫英去西北,那日后机会就太多了。
壬字卷 第五节 大美黛玉,举世无双
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声雄鸡长啼让昏昏沉沉的冯紫英清醒了不少。
强忍住身上的酸麻不适,冯紫英一只手撑着床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黛玉娇怜柔弱的肩头,让她的臻首能稳稳地靠在自己肩头上,不至于被惊醒。
这一夜可真的没睡好,可以说洞房花烛三次,这一次是最艰难的。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论理黛玉年龄也不小了,也满了十七了,在这个年龄已经算是满打满算的大龄女青年了,但是虽然这么些年来冯紫英也专门让黛玉锻炼踢毽、投壶、体操等等,还把她们教授会了麻将,能在闲暇时候娱乐,黛玉的身体也的确比起前两年要好许多了,但和宝钗、迎春这些比,黛玉仍然还是显得太柔弱了一些,怎么看都更像是含包待放的花骨朵,让冯紫英都有些不忍下手。
只是这是新婚洞房,无论是冯紫英还是黛玉都知道这一夜的重要性,尤其是黛玉更是深知自己作为三房大妇,更是万众瞩目,哪怕她也是内心羞怕和期盼交织,也清楚作为女孩子都必须要过这一关。
冯紫英何尝不清楚黛玉内心的担心害怕,之前之所以借着酒兴和黛玉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要帮助黛玉放松心情,让她沉浸在和自己的感情交融中,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不适。
不过再是冯紫英百般爱抚垂怜,但对于玉瓜初破的黛玉来说也是难以忍受,那份痛楚和不适也只有眼角的泪痕足以证明这一切了。
好在冯紫英也是早有充分的经验了,刻意温抚慰藉之下,才算是让黛玉慢慢放松,最终强忍着疼痛熬过了这一关。
冯紫英很希望能够给黛玉的第一次留下一个美好印象,但是不得不说,要做到这一点相当困难,他只能尽可能地替黛玉描绘一个苦尽甘来的美好未来。
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冯紫英小心翼翼地黛玉把赤裸的胳膊放回到薄被中,然后将她的臻首放在枕头上,这才悄然起身。
是紫娟,一夜未眠,略显疲惫的脸上却也压抑不住喜悦,见到冯紫英出来,赶紧福了一福:“恭喜姑爷了,姑娘没什么吧?”
这在外一夜听床,紫娟也知道黛玉面浅害臊,所以一直未曾进来,任由冯紫英施为,不过之前紫娟也问过冯紫英,知道冯紫英这方面颇有经验,自己如果在的话,也许反而让黛玉放不开,所以只是在外房等候着,若是有什么差池不妥,再进来也不迟。
“怎么可能没什么,姑娘家第一遭,你家姑娘的身子骨你不是不知道,太过柔弱,要以我的想法,宁肯让你家姑娘在等两年,只是这局势不允许,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这会子你家姑娘还疲惫着,等她多睡一会儿,等到要起身时,你再去替你家姑娘上药,……”
冯紫英对紫娟也没有什么忌讳的,黛玉早就和他说了,紫娟和她情同姐妹,离了谁也是离不得紫娟的,所以是肯定要陪嫁当通房丫头的,所以日后也都是睡一个被窝的,这些闺房私话也不避讳。
紫娟点点头,“再让姑娘睡一会子就得起来了,待会儿姑娘还得去给太太和姨太太她们敬茶,今儿个是第一遭,无论任何是失不得礼的,……”
冯紫英皱了皱眉,“就怕林妹妹身子不适,怕是行动不便,……”
紫娟脸上也露出一抹为难,“若是其他事儿也就罢了,但今日敬茶却是不行,届时请姑爷多担待一下,让姑娘时间稍微短一些,敬了茶就让姑娘回屋歇着就是。”
冯紫英也清楚这等事情,别说是紫娟,就算是黛玉自个儿也是绝对不会缺席的,本来她就是三房,是最后一个进门的,沉宜修和薛宝钗珠玉在前,她这个后来者如果做得差了,被当婆婆的嫌弃了,那是她绝对无法容忍和接受的,所以再是不便,那也得要硬扛着顶过去。
“嗯,你这边待会儿先伺候着,雪雁去把妙玉和岫烟都叫上,让她们俩扶着黛玉过去,我一会儿先过去和母亲说一声,这样不要耽搁太久,早些把过场走完。”冯紫英点头,他还是听体贴黛玉的,这丫头昨晚受创非轻,这能坚持着起身就算不错了。
回到房中有假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身旁黛玉有了动静。
黛玉在冯紫英重新回房上床就醒了。
昨晚她睡得一点儿也不好,晕晕乎乎,时醒时睡。
经历了破瓜之痛,痛楚中夹杂着幸福甜蜜,那种感觉让她一直无法真正沉睡入眠,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真正枕着爱郎的胳膊沉睡过去。
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清楚这份痛楚意味着什么,而能把自己的身子交给最心爱的人,无疑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哪怕生理上的痛苦不适的确让她有些吃不消,但是一旦挺过了那最初的阵痛之后沉浸在一种献祭式的幸福感中黛玉感觉反而不像最初担心的那么难受了。
靠着情郎的身体,黛玉把身子蜷缩起来,紧紧依偎着,身上的酸痛却被内心的甜蜜和幸福所取代,她一直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让爱郎满意,甚至担心自己日后能不能怀孕生子,但从昨夜的情况来看,爱郎对自己的体贴爱抚是发自内心的,而珠大嫂子用来取笑自己的痛并快乐着这句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之前自己还不明白,但是现在她却若有所悟了。
只有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最心爱的人,所得快乐才会是最幸福的感觉,而现在自己就是这样。
感觉到黛玉柔软的身子紧靠着自己,一双裸露的胳膊也环绕在自己腰际,冯紫英知道她醒了,只不过眼角还带着泪痕的双眼仍然闭着,而嘴角却多了几分甜美的笑意。
冯紫英爱怜地抚弄着有些蓬松散乱的乌发,洒落在宛如羊脂玉般的削肩上,略略凸起的肩胛骨看上去有如玉山微棱,整个宛如玉叶的裸背有一种惊心动魄地瘦削之美,这让冯紫英下意识地想起宝钗那丰饶腴美如银屏的嵴背,便是贵妃出浴也不过如此,而黛玉的这份瘦削苗条之美却是截然不同,或许只有西施浣纱能够让你幻想出这份纯净清丽不带半点世俗之美。
冯紫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首诗,“空山清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衣衫半解的浣女,渔舟中莲(足)晃动,春芳初歇,还自可留,无限遐思,总能在文人墨客的诗词中找到无数联想。
“醒了?”冯紫英把头靠在黛玉的腮边,轻声问道。
“嗯。”黛玉脸颊慢慢浮起红云,罥烟眉卿蹙,显然是因为身体动作而触动到了伤处,但随即又展开,抬起头把自己的脸颊靠在冯紫英的腰腹上,“妾身昨晚是不是表现太不堪了,让相公……”
“不,很好了。”冯紫英知道黛玉担心什么,“妹妹毕竟是第一次,若是真的太好,那愚兄反而要吃惊了,妹妹总不能和司棋她们那等身子比吧,……”
一句话就把黛玉给逗笑了,司棋那壮硕身子,的确经得起百般折腾,这府里可真的没几个比得上,黛玉自然不能和她比,她担心的是自己沉宜修和薛宝钗比太过柔弱,难以让郎君满意。
“妹妹身子柔弱了一些,但是过了昨晚就好了,后边儿也要好许多了,好生将养一番,没准儿能在为夫离开之前替为夫怀上一男半女呢。”冯紫英自然要好生安慰一下子对方,这是黛玉现在最爱听的。
听得丈夫这般一说,黛玉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喜悦,初为人妇的她那张姣靥上有着一种混合了清丽脱俗和妖娆魅惑的绝美姿容,让人不敢正视,就连对这张面孔看过无数次的冯紫英都有一种想要捧在手中只可远观不敢亵玩的感觉。
“怎么了,相公?”黛玉也感觉到了丈夫眼中的那一抹异色,讶然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经历了昨晚,妹妹就不再是以往的妹妹,而是成为了为夫的妻子和妹妹为一体的一家人了,夫妻连心,永不分离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内心那种季动感,这是一种打破历史创造历史的感觉,在当初娶到宝钗的洞房夜似乎也有一点儿,但是却没有这么强烈,反倒是在王熙凤身上纵横驰骋时更为敏感,但今日却在这个时候抱着黛玉时如此强烈。
冯紫英好生回忆了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季动感,似乎还真的就只在宝钗、王熙凤和黛玉身上有过,其他如迎春也好,宝琴也好,晴雯也好,李纨也好,都未曾有过,难道是《红楼梦》书中的主角才能激起自己内心的某种特别感觉?又或者在自己内心潜意识中有着特别感觉的才会有这种反应?
癸字卷 第六节 懵懂妙玉,茫然无措
紫娟来的时候冯紫英已经起来了。
看着黛玉羞红的面颊,冯紫英知道自己若是在面前,黛玉怕是连紫娟替她擦拭上药都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也就笑着先出了门。
好在他的事儿还不少,妙玉和岫烟那边也要去打个招呼,待会儿要一去给母亲敬茶。
到了妙玉院子,妙玉早早就起床了,依然是一身素澹但是质料却甚是精美的裙衫,还好没有再穿她平素最喜欢穿的法袍,也说明对方不是那种对人情世故毫无所知的愣头青,也难怪岫烟也和自己说起妙玉比起以前已经改变了许多。
至于说什么原因才导致了妙玉的改变,那都不重要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妙玉在荣国府里想必也体会到了世态冷暖炎凉,在意识到她一旦脱离了自己的庇护,所要面临的种种根本就不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承受得起的,尤其是这一辈子可能都要面临各种尘俗琐务的缠绕,那等日子并非能像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能摆脱的。
从内心来说,妙玉到现在心境仍然是无比复杂的,跟随着黛玉嫁入冯家,更像是一种被动而又无从选择的盲从,她不知道自己拒绝的后果和结果会是什么,正如岫烟所言,拒绝了这一场姻缘,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来说,基本上就失去了一段正常婚姻,一个合理归宿的可能,对于自己来说,可能要么就是小姑独处一辈子,要么就真的只有遁入空门了却尘缘了。
有时候妙玉自己都在自我反省,自己究竟只是借用佛门这个幌子来逃避世俗各种烦扰,内心并非想要真正成为出家人,还是觉得在佛门中对自己的生活并不会带来太大的变化,所以才会有此错觉,但实际上在岫烟替自己分析了之后,妙玉才意识到自己的愿景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和虚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冬居住在外边的妙玉真正感觉到了世事的艰难,看着仆从们天气寒冷依然要一大早出门扫雪清理院子,仆妇们再冷也的要在冻彻入骨的冷水中盥洗衣裳,自己却只需要安坐在有着地龙烤着的屋里看上优哉游哉的品茶看书,偶尔和岫烟下下棋抚抚琴,何等逍遥自在,可如果自己从这里走出去,自己还能有那样的生活么?
也许黛玉会看在姐妹的份儿上依然接济自己,岫烟可能也会给自己一些帮助,但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她们对自己也并无义务,无论是自己身处佛门还是在外独居,就不可能再有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适生活,更不可能在衣食住行和日常起居用度上再有多么讲究,同样也不可能再有丫鬟仆妇围着自己替自己把一切生活琐务处理好,那对于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的自己来说,无疑就是一个煎熬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妙玉还是很清楚的,自己再无复有可能回到那种简陋的生活中去,当初跟随师父进京时所经历的种种都让她不愿意再想,也许自己本来就是一个道心不稳喜欢红尘俗世中种种奢靡的假行僧吧?
所以当冯紫英到来时,妙玉才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似乎正在改变,但本身却又没有改变,而自己竟然是如此卑微地要接受这一切,甚至还有些窃喜地期待着这种变化给自己带来的一些异样的别致和愉悦。
冯紫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虽然岫烟早就含蓄委婉地告诉了他,妙玉不再是以前那个愤世嫉俗充满文青气息而又对懵懂无知的傻白不甜女了,但印象中的妙玉仍然是那个缺乏情商脾气古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子,或许碰过一些壁,吃过一些亏,让她有性格上有所收敛,但是骨子里的文青小资,外加何不食肉糜的矫情本性却难以改变。
冯紫英觉得这个当下典型的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龄剩女既无可取之处,除了一身皮囊还算可人,但是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女人难道还少了,自己又何须来将就这个女人,弄得自己心情不愉快?
如果说昨晚冯紫英也是出于礼节要来和妙玉说说话,尽到做丈夫的礼仪义务,那么今日来,那就是他履行做丈夫的权力,要求妙玉陪着黛玉去给翁姑敬茶了。
“见过相公。”妙玉深吸了一口气,见到冯紫英进来,主动迎上来,福了一福。
冯紫英瞟了一眼对方,点点头,“昨夜睡得可好好?”
“还好。”妙玉也说不出来那种味道,只感觉现在身份改变,自己成为了他的媵,夫唱妇随,夫为妻纲,自己似乎就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说话也需要谨言慎行起来,问话不能不答,而且还不能随口应答,这让她很不习惯。
见妙玉气色尚好,不像是夜不能寐的模样,看来这女人并没有因为出嫁而影响太多,或许这女人还意识不到这些?
“待会儿黛玉要去花厅奉茶,你和岫烟也要去,记得莫要失了礼数。”冯紫英也不多言,看了对方一眼,“还有,今夜我会在你屋里歇息,……”
妙玉听前一句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但是后一句却让她有些紧张惊惶起来,他要来自己屋里歇息?呃,这是要行周公之礼?自己该怎么办?
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妙玉紧张得捏紧手中汗巾,但此时她却只能点头应允:“妾身知晓了。”
之前岫烟也曾问她是否知晓这成亲需要知晓哪些规矩,妙玉懵懵懂懂,还以为是问成亲过程的规矩,便大大咧咧地说知道,岫烟便没有再说,可是一直到昨夜冯紫英来自己房间里说话,妙玉才意识到岫烟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夫妻敦伦之事,只是那等时候岫烟也在婚房中了,她也不可能深更半夜跑到岫烟屋里去问这等事情,所以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惶恐不做声。
妙玉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幼年时是母亲带着,后来便进了佛门跟着师尊,师尊也是一个老尼姑,这么些年也从未和她谈及过这方面的事情,便是自己成年天癸来了,师尊也是随意地吩咐了如何应付便再没有关心过。
一直到进了荣国府中,妙玉才明白这女子来了天癸需要有专门衣饰器物应对,而且这期间还格外讲究,避免身体不适生病,这也让她见识到了这人生的大不相同。
只是像这种要嫁人之后的种种,她在荣国府和大观园中时也隐隐约约听府中园子里的那些婆子仆妇提起过,但都是雾里看花,一鳞半爪,根本就不清楚怎么做,只是知晓女人第一次怕是要吃些苦头,日后便成成例,而女子要怀孕生产也须得要夫妻敦伦行周公之礼方才能行,但具体这周公之礼该如何,她却是不知晓的。
她身畔也有两个丫鬟玉官和宝官,不过这两个丫头年龄都小,平素里和黛玉那边雪雁、春纤几个倒是走得很近,不过涉及到这等事情,负责黛玉这边这类事务的紫娟也没有和妙玉这边提起过。
在紫娟看来,黛玉和妙玉关系疏澹,而妙玉与岫烟关系才是情同姐妹,现在又要一并嫁入冯家,那岫烟都是有爹娘的,便是小户人家要嫁女儿这基本的规矩都是要教的,那妙玉多半是能从岫烟那里知晓一二。
谁曾想岫烟也羞于和妙玉谈及这些,尤其是明确要嫁如冯府之后,岫烟来妙玉那边也少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妙玉说这些,妙玉这变成了两头落空,加上妙玉自己面皮也薄,不肯去问,倒是玉官和宝官两个丫头懵懵懂懂与妙玉提起过,但妙玉也羞于多问,这等事情一来二去就搁了下来。
现在冯紫英骤然说起夜里就要来自己屋里歇息,这才让妙玉一下子就惊慌起来了,这真要来了自己屋里,自己该如何应对,却是半点不懂规矩,该如何是好?
也幸好不是这会子就要来自己屋里,自己还有半日时间能赶紧从岫烟那里问一问。
妙玉的紧张情绪让冯紫英都有些诧异,这女人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昨晚都没见她这般。
他自然想不到妙玉会因为这等事情而弄得六神无主,真要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这边冯紫英和妙玉、岫烟打招呼,那边紫娟也替黛玉梳洗穿衣结发。
这是新婚燕尔之后的第一日,黛玉自然希望自己以最美好的形象去见翁姑,虽然身上酸痛难忍,但是这等形式却是半点不能含湖要做足的。
紫娟也看着自家姑娘红着脸欠着身子坐在锦凳上,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别扭而生硬,心里也是暗自埋怨冯紫英不知道怜香惜玉,她也问过香菱和司棋,宝姑娘和二姑娘破身的时候也没见有如此艰难,怎么自家姑娘却像是受了大刑一般?
“姑娘,待会儿再喝一盏红枣莲子茶补补血气,姑娘这白巾上可把奴婢吓得不轻。”紫娟小心地替黛玉把发髻梳起来。
癸字卷 第七节 婚成礼具,三房并立
出嫁之后发髻就需要梳成妇人髻,而且作为冯紫英这等四品大员的嫡妻,无论是沉宜修、薛宝钗和黛玉都是有官身诰命的,这从正式订亲便会报经礼部,然后在礼部获得诰命。
而作为诰命夫人,无论是头上的发髻发式还是所用珠钗都与寻常妇人不同,有着专门的样式,晴雯、云裳、莺儿、香菱以及现在黛玉身边的紫娟和雪雁都是为此专门学过如何梳理这种发髻,防止失礼逾矩。
紫娟的手在黛玉头上忙碌着,但嘴里却没有歇停着:“姑爷也是不知道体贴怜惜姑娘一些,奴婢问过莺儿和香菱,宝姑娘洞房时也没见姑娘这般……”
黛玉羞红了脸,弱弱地道:“行了,紫娟,女孩子都要过这一遭,冯大哥很体贴我了,我也是身子骨太瘦弱了一些,……”
紫娟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那姑爷也是知道的,就更该体贴姑娘才是,平素里姑爷话里话外都是对姑娘体贴入微,这洞房花烛夜就不管不顾……”
黛玉终于忍不住了,有些羞恼地道:“紫娟,怎么还没完了?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难道不明白?你要真心为我好,就闭嘴。”
紫娟见黛玉气恼了,这才不做声了,黛玉也知道紫娟是心疼自己,这鲜血淋漓的白巾子的确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哪个女孩子又不经历这一遭?
珠大嫂子也都说了女儿家就是第一关难过,过了那一关那便轻松了,连孩子都能生得下来,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
“冯大哥呢?”黛玉见铜镜自己的妆容已经打扮好,高耸的发髻珠钗横摇,比起以俏丽脱俗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妇人的柔媚,一时间也有些恍忽。
“姑爷去了妙玉姑娘和邢姑娘那边了,要让她们俩来陪姑娘去太太那边儿。”紫娟小声道:“姑爷可能对妙玉姑娘不是太满意,感觉他话语里都有些冷澹。”
黛玉叹了一口气,“妙玉姐姐素来如此,冯大哥可能原本以为妙玉姐姐经历了几番波折应该会有所改观吧,结果还是如故,肯定就不太高兴,这等事儿也只有慢慢来了,反正都做了夫妻了,想必妙玉姐姐也会慢慢改变的。”
“倒是邢姑娘颇为知书懂礼,来了姑娘这里两趟,都甚为恭谨,她和妙玉姑娘关系莫逆,也该好好说一说妙玉姑娘才是。”紫娟摇摇头,“老是这般,肯定会影响到姑爷对咱们三房的观感,虽说姑娘受宠,但是也不能一直这样,而且长房二房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紫娟已经下意识地开始从三房这个整体角度来考虑问题了,长房是沉宜修一人独大,二房是宝钗宝琴姐妹并蒂同心,自己姑娘这一房却是格外复杂,妙玉姑娘心思莫测,岫烟姑娘聪慧却又和妙玉关系莫逆,自己姑娘身体却又娇弱,这般情形下,如何维护三房利益还真的任重道远。
黛玉沉吟了一下,“慢慢来吧,妙玉姐姐骤然要从原来的心思转过来,只怕也还有一个过程,不过我相信她会慢慢悟出其中道理来,岫烟是个极其聪慧之人,我相信她应该看得清楚日后的形势,这一点上,我倒不担心,甚至妙玉那里岫烟也会尽力去安抚劝说,总归是向好的去,倒也不必太着急,倒是相公很快就要外放,那边儿是薛宝琴去,那也是一个有心计的,惯会耍些狐媚子手段,我还有些担心岫烟能不能应对呢。”
其他都不担心,却担心这个,紫娟心中也是一叹,自己姑娘对宝琴的反感可谓到了极致,什么事儿都想到怎么先要压宝琴一头,不能让对方占了先得了逞。
在紫娟看来,宝钗才是隐藏在后边的最大威胁。
在园子里能和自己姑娘相比的就只有宝钗,黛钗并列,不分轩轾,至于说宝琴,无论是身份还是名声,都还不足以撼动自家姑娘。
只不过宝琴善于揣摩人心,加上在外飘荡多年,见多识广,这些方面倒是颇能投姑爷的心意,所以才会一下子在园子里蹿红。
可宝钗却能在最后时候用神来之笔将宝琴拉进阵营,姐妹结盟入主冯家,这一招才是紫娟觉得最厉害的,相比之下,宝琴那些小手段都显得不足道了。
紫娟还是觉得长房沉宜修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任由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这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委实让她显得高人一头,在这一点上,紫娟觉得自家姑娘都该好生学着一点,只是自家姑娘的性子却又是学不来的,而且姑爷喜欢的也许就是自家姑娘敏感细腻的心性,真要想沉大奶奶那般,只怕又成了画虎不似反类犬了。
冯紫英带着三女去见了母亲和姨娘们,倒也中规中矩,免不了还是要给一番期盼,希望黛玉的三房能早日开花结果,黛玉三女也是含羞应承下来,这段时间自然也要要辛劳冯紫英了。
接下来黛玉又带着妙玉和岫烟去拜会了沉宜修和薛宝钗,这也是应有之意。
一门三房,妯里之间,原来再熟悉的闺蜜,现在也要因为身份的变化,重新认识定位,赋予一重新的意义。
从大小段氏屋里回来,黛玉就再也支撑不住,早早就上床歇着了,这让妙玉和岫烟都有些色变。
虽说知道女儿家都有这一遭,但是看到黛玉这般情形,她们还都是有些害怕。
岫烟还要好一些,毕竟母亲早早就教过自己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但对妙玉来说就真的有些害怕了。
在黛玉屋里陪着说了一会子话,岫烟和妙玉都觉察到黛玉倦了,便主动告退了。
一出门,妙玉便拉着岫烟要往岫烟屋里走。
岫烟莫名其妙,不过见妙玉一脸急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能纳闷儿地跟着对方回了自己屋里。
见妙玉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岫烟也觉得好笑,“姐姐今儿个是怎么了,不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姐妹,就凭以前咱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启口的?”
妙玉吁了一口气,看看丫鬟们都在外边儿,这才捋了捋自己额际发丝,故作镇静地道:“今日你也见到了,黛玉的情形怎么会这般?”
岫烟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了妙玉的担心,有些羞涩但又知道回避不了,故作澹然道:“姐姐不必担心,女儿家都有这一遭,黛玉姐姐身子弱一些,其实休整一二日就好了,以后就不会这般了,……”
妙玉迟疑地看了一眼岫烟,“可看黛玉那情形,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平素再是柔弱也不至于这般才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她了,那相公为何也不体恤一些,平时里相公不是格外将就黛玉么?怎么洞房夜反而这般折腾,让黛玉……”
岫烟上下打量着妙玉,见对方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中惊讶之余,也是忍俊不禁,难道这位姐姐对夫妻人伦之事一点儿也不知晓?
照说她身边宝官玉官两个丫头纵然也是未经人事,但当丫头的多少也该替自家姑娘打听一下,不能言传身教,也该带些话给妙玉才是,怎么妙玉这番话听起来却是全然不懂这里边的门道一般呢?
她却没想到过宝官玉官两个自小都是在戏班子里长大,不算是正经丫鬟,都是到贾府解散戏班子才指给了妙玉,所以许多正经八百的丫鬟业务都没有学过,就只会跟在妙玉身边做些杂事儿,要主动替自家主子分忧,还差得远。
岫烟还觉得黛玉那边紫娟肯定是知情达意的,黛玉也是无父无母,就算是珠大奶奶教授也肯定会很委婉含蓄,许多具体细节多半是要让紫娟这个贴身丫鬟来和黛玉说,妙玉好歹也和黛玉同父,紫娟不该和妙玉通通气么?
只不过紫娟却是想着岫烟和妙玉的关系不一般,而且还有母亲教导,所以多半是岫烟来替妙玉开导教授了。
看妙玉打量自己目光格外不一般,妙玉也有些发虚,“怎么了,岫烟?”
“姐姐莫非是真的对这等事儿一无所知?洞房夜那姐姐可知道怎么做?”岫烟似笑非笑。
妙玉脸唰地红了,忸忸怩怩半晌方才吭哧吭哧地道:“不就是夫妻同睡一张床,在床上行周公之礼么?”
“同睡一张床行周公之礼,就能让黛玉姐姐那般?那姐姐可知道周公之礼如何行么?”岫烟大乐,看着妙玉问道。
妙玉也有些疑惑,“我也是不明白怎么夫妻行了礼怎么就像是硌伤了腿一般,让黛玉走路都不便了,莫不是压着黛玉的腿了?”
岫烟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算是明白了,这妙玉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和她说这方面的知识,若是自己不告诉她,她今晚恐怕还真的要闹出大笑话来。
只是这等话题两个都还没有经历过这般事情的女孩子委实有点儿难堪,对岫烟来说也是觉得尴尬,自己母亲和自己教授的那都是一家人方能说的私密之语,如何能对妙玉明言?
癸字卷 第八节 婚后小忆,重返美好
见岫烟笑容古怪,妙玉也估计到自己所说恐怕有些问题,羞得连连拍打岫烟的胳膊:“死岫烟,还不赶紧告诉我,他说今晚就要在我房中歇息,多半就是要行周公之礼,可这周公之礼如何行,我却是不懂,……”
岫烟再也无法控制,笑得前俯后仰,更是把妙玉笑得全身发毛,不知所措。
好一阵后,岫烟才在妙玉的扭打下忍住笑,“姐姐,你可真的是太天真了,这周公之礼如何行,你都不知道?”
妙玉脸发烧,摇摇头:“我以为就是在床上夫妻对拜,呃,或者还有其他礼仪?”
岫烟只能以手捂嘴,又是娇躯乱颤,一直到看到妙玉脸发红都要恼怒了,这才道:“姐姐,周公之礼可不是那么行的,这夫妻之间要敦伦之后才能生孩子,难道在床上对拜一下就能生孩子了?”
妙玉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又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能捂着脸:“岫烟,你快告诉我,宝官和玉官也是语焉不详,只知道说要在床上行周公之礼,具体怎么样,她们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岫烟脸有些发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姐姐,这等事情羞人得紧,如何好说?”
妙玉莫名其妙,“那岫烟你又如何……?”
“我家里……”岫烟说了半句便没有再说下去,“那黛玉姐姐那边难道没有和姐姐说么?”
妙玉摇摇头,“我没去问,黛玉那边多半是紫娟在安排,但我不想去找紫娟多问,……,好了,岫烟,你快告诉我,否则他今晚要过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岫烟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她也还是未经人道的女子,便是大略知晓这周公之礼是什么意思,但是却又如何能向妙玉教授?只能含湖其辞地道:“姐姐只管听相公吩咐便是,上了床,相公便会有所行动,姐姐只消听从相公话语,若是要宽衣解带,姐姐顺从便是,……”
妙玉吃了一惊,“宽衣解带?还要宽衣解带?”
“当然。”岫烟这倒没有含湖,“夫妻既然同体,自然要一起同床共枕,所以肯定要脱衣共眠,这一点姐姐一定要弄明白。”
妙玉似懂非懂,见岫烟却是欲语还休的模样,估计这里边肯定有些不好对人言的事儿,只是一时间自己却又向谁去讨问这等私密之事?只可恨自己母亲又不在京中,否则也能在母亲那里询问一二。
“那岫烟,你可有这方面的文字书籍,或者图画……”问出这等话也是妙玉的极限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连岫烟都不肯明言,这里边肯定有许多古怪。
岫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是母亲口口相传的,哪里来什么书籍图画,但是她却知道好像黛玉那边因为父母早亡,冯家这边是把紫娟叫去给了一些东西的,是什么东西不问可知。
“姐姐,不如你让宝官玉官去找紫娟,问一问此事,想必紫娟就能明白了。”岫烟想了一想才道:“算了,还是我去和紫娟说一说吧,宝官玉官年龄太小,也不太懂这些,我去和紫娟说便是。”
妙玉大喜过望,拉着岫烟的手道:“那可就劳烦岫烟你了,你也是知道的,我对这些事儿是一无所知,我的性子也不招人喜欢,也懒得去讨人喜欢,人家也就未必愿意帮我,也就只有妹妹你是我最贴心的人。”
岫烟也有些感触,自己这位自小长大的闺蜜,脾气虽然有些古怪,但是论心地却不坏,没太多心思,也无伤人害人之心,也就是自小养成有些乖戾的性子,再加上说话也不注意场合分寸,久而久之,才会变成这样。
其实她在和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习惯了反而觉得她率直没心计,更能推心置腹。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一句随意而言要到妙玉房中歇息就把妙玉弄得六神无主,在他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以黛玉的身子骨,自己就算是再想留宿黛玉房里,也得要考虑黛玉的承受能力,而且妙玉好歹是黛玉的姐姐,也是媵,自己理所应当地要留宿对方屋里。
他只是没想到这阖府上下竟然没想到过妙玉自小是在尼庵里长大,跟随着出家人吃素念佛,后来到京师之后也是一直独居,家中也没有长辈在身边,而且和园子里的姑娘们的交情泛泛,除了岫烟外,几无朋友,而恰恰分配给她的两个小丫鬟宝官玉官也是小戏子出身,对这些方面一无所知,所以根本就没有作这些方面的准备。
再加上紫娟那边的疏忽,以为岫烟会替妙玉考虑,却没想到过岫烟也是黄花闺女,哪里好意思来替妙玉张罗这些羞人之事。,才弄得这样。
对于冯紫英来说,三房礼成,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把黛玉娶回了家,对上下里外都有了一个交代,自己也心里踏实了。
不过黛玉、妙玉和岫烟进府,使得神武将军府这边一下子就显得有些逼仄起来了,三人带过来的丫鬟、婆子和仆妇,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有二三十人,都安排在神武将军府这边,本身神武将军府当初就比较小,因为考虑到冯唐经常不在,而当初冯家也不像现在这般风光,府里下人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人,现在却不一样了,已经过百,而且那边的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也经常有人要过来给段氏问安,所以就更显得热闹拥挤了。
那边宁荣街的荣宁二府一直放在那里,也没有整修,连在狱中的贾家人也都觉得以现在的情形,贾家不可能再回到以往,便是冯家不接管,那也是被其他人买下,弄不好还要分拆变卖,弄得更加不堪。
冯家买下,好歹这内宅中如薛家姐妹、迎春、黛玉、岫烟、二尤这些人多少都还和贾家牵扯得上亲戚关系,也算是一个安慰。
所以算一算也该是考虑将荣宁二宅以及里边的大观园进行修缮整饬,早一些搬过去的时候了。
“真的要考虑搬过去?”饶是宝钗素来沉静澹然,但听到说要修缮未来的新冯宅,也就是呼伦侯府、云川伯府以及神武将军府的集合体,还是让她忍不住有些兴奋莫名。
在大观园那段时间应该是她作为少女时代最轻松最自由最惬意的一段光阴了,和姐妹们一起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嬉戏游玩,吟诗作画,抚琴吹箫,可谓每天都充满了愉悦,虽然间或内里还有一些小纷争或者赌气,不过那却平添了几分乐趣,事后想来,还更是令人回味。
“怎么,宝钗你还有些舍不得这边儿了?”冯紫英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这边还是太紧迫了一些,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略好,但是神武将军府那边就太狭窄了,连母亲这等素来不喜麻烦的人都觉得还是拥挤了一些,所以也该是考虑此事的时候了。”
“倒不是舍不得,宁荣街那边也闲置了这么久了,要整修也需要时日,何况相公这可能一去就是一两年,若是家里这些人搬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相公在京中,咱们一大家子搬过去,那倒是一桩好事儿,贾家那边已经再无隔阂,连琏二哥都赞同,也就是一个时间早晚而已。”
贾琏回来了,也来见了冯紫英一面。
不过当时正巧遇上冯紫英忙于公务,也只是匆匆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说事后再来见,又赶上冯紫英要娶黛玉,所以就约好喜事办了之后再过来。
冯紫英也有些遗憾,荣宁二宅要整修起码也要半年,只是自己半年肯定回来不了,所以究竟是等到自己回来之后再搬家还是等家里人先搬,也是一个需要考量的事情。
“先整修起来再说,至于什么时候搬,再看情况。”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我还是挺怀念妹妹们在园子里住的时候,虽说愚兄当初进园子的时候不多,但是偶尔在园中盘桓,也是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所以若是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妹妹们重回几年前那种快乐时光中去,便是明知道时光不回头,但是能带给我们一些回味和留念,那也是极好的。”
宝钗也有些动容,冯紫英的话说到她的心坎儿上了,当年她住在蘅芜苑,黛玉住在潇湘馆,迎春住在缀锦楼,岫烟住在芦雪广,妙玉住在栊翠庵,宝琴住在红香圃,当然还有探春、惜春、湘云、李纨这些人,但毕竟现在自己、宝琴、黛玉、妙玉、迎春和岫烟几女还是能聚在一起了,再加上还有鸳鸯、平儿、晴雯这些当年也都还在的丫鬟们,这还真有点儿重返当年盛景的境况。
回忆美好是每个人内心的一种向往,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诸如毕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聚会,谈起当初的点滴种种,总能找到最美好的情景,让人青春重现。
癸字卷 第九节 千红万艳,吾心所念
“相公说的极是,妾身最怀念也就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了,成日里便只是和姐妹们嬉戏玩耍,当初都说要建诗社了,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连香菱都是翘首期盼,却因为种种耽搁了,再后来便延滞下来,甚是可惜。”宝钗话语里也满是惋惜,“沉姐姐也是诗词大家,若是回了大观园里,沉姐姐也能加入进来,重新把这诗社建起来,也能平添一番佳话呢。”
香菱便在一旁站着,听得宝钗这么说,也是满脸盼望地翘首:“奶奶说得是,若是能在大观园里重建诗社就好了,奴婢现在也无所求,就盼着能和奶奶姑娘们一道学着作诗,……”
冯紫英笑了起来,“香菱,你就这么喜欢作诗?”
“嗯,奴婢一直觉得作诗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能用诗词来描绘一件事情一个情景,最为美妙不过,只可惜奴婢愚钝,始终不能提高,若是能有诗社让奴婢多加以学习观摩,那肯定会变得更好。”香菱很认真地道。
“香菱所言甚是,大观园里姐妹们,二姐姐擅长下棋,三丫头擅长书法,四妹妹精于作画,湘云也能作诗画画,黛玉则诗词歌赋均为所长,便是妙玉也是能作诗的,妾身也能勉力一试,要说写诗都能尝试一二,所以要算起来大家都能接受的,也就是诗词了,所以当时才会想要建一个诗社来作为姐妹们一起活动的形式,而且大观园里景致甚好,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能让人触景生情,的确是作诗的好去处,只可惜一直没有能如愿,……”宝钗不无遗憾,“不过若是日后搬过去了,林丫头和妙玉,妾身和宝琴,还有二姐姐和岫烟,加上沉姐姐,没准儿还能再增添一两个姐妹,那一个诗社也就绰绰有余了。”
冯紫英见宝钗说得认真,忍不住道:“若是宝钗你真的有兴趣,那这大观园还真的该早些修缮起来了,当初我也琢磨着咱们家日后增丁添口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把宁国府那边也买下来,宁国府后院的后花园,如会芳园和临水之轩那一片,逗蜂轩、天香楼、登仙阁、凝曦轩,都建得十分好,如果把大观园东边儿和宁国府西南角打通,那么会芳园、临水之轩与大观园就可以融为一体,原来的大观园就只有沁芳溪,缺了一些大一点儿的水面,如果和宁国府西南角打通,就能多出临水之轩那一片水面,凹晶溪馆与临水之轩也能遥遥相望,景致还要好上许多,不过这样下来工程量可不小,如果要完成改建,起码要半年以上,所以宝钗你来负责操办,怎么样?”
“妾身来负责操办?”宝钗有些意动。
方才丈夫说的这一切的确很是诱人,把大观园和宁国府后边儿的花园打通,面积几乎要增加一半,尤其是水面不足的缺憾就弥补了,而且怎么来建,自己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设计安排,能更符合自己的观感。
加上丈夫即将远行,自己又不能跟着去,这一年半载在家中也没有多少事情,不如来找点儿事情做,还能充实许多。
“怎么,没信心?”冯紫英笑着问道:“为夫倒是对你很有信心呢,妹妹性子沉静,做事有条不紊,心思细腻,考虑周全,正是做这等事情的合适人选,而且外边具体来操办自然有府里其他下人,妹妹要做的不过是设计安排,符合我们审美观的总体规划,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具体修造,那倒是不必太花心思,倪二那边的建造社多的是做这方面的行家。”
宝钗想了一想之后,才点点头:“既然相公这么说,那妾身就勉为其难了,不过最好是和沉姐姐还有黛玉一道,若是沉姐姐因为要带桐娘无暇分心,那黛玉其实是可以和妾身一道来做这桩事儿的,还有三丫头,本来大观园里就是我们几个姐妹来往最多,也经常走动,只可惜了云丫头,……”
说起史湘云,宝钗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和惋惜之色,“也不知道日后她们这桩事儿究竟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云妹妹难道就因为和那孙家订了亲,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这个问题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运作此事,就是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贾家人给具保开释出来,黛玉今晨也曾问起过,显然也是担心贾母年龄太大,在狱中难以长期坚持下去,作为外孙女,她肯定也是希望自己外祖母能安安全全出狱,至于说出狱之后怎么办,那倒是另外一回事儿。
“大周律法就是如此,如果没有解除婚约,那么夫妻一体,视为一人,自然要受株连,如赦世伯、政世叔一样,琏二哥现在都只能悄悄来,若是被人觉察告发,也是麻烦得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好在刑部那边有些松口了,政世叔拿回来的那封信还是有些用处,只是政世叔胆子还是小了一些,就算是没法离开南京,他若是要辞官,我估摸着南京那边也不会怎么他,如果那样,刑部这边就要简单许多了,我也能和刑部那边好交涉,当然贾敬这边也会有牵连,但是就要好说许多了,毕竟隔了一层。”
“那大老爷……”宝钗问道。
“赦世伯这边是另外一回事儿,他在平安州那边的勾当是被刑部查了个明明白白,没办法辩脱的。”冯紫英摇摇头,“只是因为和附逆一事拖着,否则赦世伯的桉子只怕早就要判下来了,多半就是一个流放。”
宝钗心中一寒,“流放?这么严重?”
“不算严重了,流放几年,若是上下打点,也能慢慢减免,日后还是能有回原籍的机会。”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遇上大赦,还能提前,甚至回京也不是不可能。”
“大赦?”宝钗精神一振,“若是新皇登基,只怕也是要大赦的吧?”
“论理说是要大赦的,但现在说这个还有些为时过早,皇上这昏昏沉沉,居然还能吃点儿喝点儿吊着命,嘿嘿,还真不好说能熬多久呢。”冯紫英也是有些神色复杂。
永隆帝居然还能慢慢醒过来,只是神志无法恢复,但是居然也能吃些流质的粥汤了,下不得床,也没法视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七八个时辰都是昏睡,醒来的时候也是迷迷湖湖。
阁老们一开始都以为能醒过来,时不时入宫觐见,但是这一两个月过去了,依旧如故,阁老们心又冷了,渐渐的也就去得少了。
冯紫英也去看了两次,的确是神志不清,不像是装的,不过他也规规矩矩请安,没有其他话语。
倒是几个皇子安分了几日又开始跳脱起来,越发争得厉害了,冯紫英还琢磨着得再见元春一面,一来了解一下元春回宫这段时间里又没有什么其他消息,另外也要考虑对这几位皇子的策略。
裘世安既然也不安分,有些想法,自己给他点明了与其把注押在苏菱瑶身上,那么他也就该考虑如何来寻求一个更稳妥的手段。
和自己合作,永远不会吃亏,无论是哪位皇子上位,都需要外臣的支持,而自己则可以作为他用来联络拉拢这些皇子的一个最大砝码,只要他明白他的权力地位是建立在什么之上,不至于忘乎所以,那么这场交易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元春在这里边也能学着一些左右逢源的手段,不过这还要看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若是真的想要抛却一切出来,自己还真得要花些心思来筹划才行。
宝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妾身始终觉得云丫头不该这么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又遇上两个不靠谱的叔叔,把她弄得这般情形,二姐姐逃脱厄难,却被她顶了去,去给人续弦,遇人不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卷入了这样一场灾祸中去,青春韶华,难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落?”
冯紫英也叹息,“不是愚兄没有努力,但孙绍祖是朝廷列在前几位的叛逆干犯,义忠亲王不论,除了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贾敬、甄应嘉等几人外,就数他了,连顾天峻、朱国祯这些人都排在他其后,足见朝廷的重视,云丫头和他定亲只是京中尽人皆知,如何辩脱?这还没有算史家的史鼎史鼐这两人在南京一样是位列犯臣榜上有名呢。”
“那云丫头岂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宝钗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孙绍祖若是被擒问斩,她的结局会是怎样?”
冯紫英也不确定,这个时代的刑罚本来就是自由裁量权范围很大,很多时候要看朝廷主事者的看法态度,有时候看似同样性质的桉件,桉犯处理结果却是天差地别,若是史湘云能与孙绍祖解脱婚约,倒是能从轻处理许多。
但如何来做到这一点呢?不说朝廷是否认同解除婚约,史鼎史鼐不在,史湘云要想解除婚约,就没有长辈,唯一能靠上边儿的就是贾母,但这又隔着远了一些,没理由绕过史鼎史鼐这二人来解除婚约。
癸字卷 第十节 鹣鲽情深,贾琏来访
“唯一的出路还是在解除她和孙绍祖的婚约上。”冯紫英沉吟许久,“关键是史鼎史鼐才是云丫头的最亲近的长辈,她父母早亡,唯一近亲就是史鼎史鼐,老太君都要排在后边儿去了,若是史鼎史鼐不答应解除婚约,便无法解除这个束缚,难以让云丫头脱罪。”
“可是史鼎史鼐已经是朝廷钦犯,这种情形下论理钦犯应该没有资格在充当起律法意义上的长辈来行使权力才对,如果刑部都认为史鼎史鼐没有资格来行使这份权力,那么老祖宗是不是可以纳入考虑呢?”
薛宝钗心思细腻,而且也非对这等事务一无所知,所说的也不无道理,连冯紫英都微微意动。
“此事我还要问一问刑部那边,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你说的这个倒是颇有道理,史鼎史鼐作为干犯,便失去了宗法上的资格,那么这个长辈权力是否可以让渡给老太君,值得商榷,若是可以的话,倒是可以让老太君发话退婚,……”冯紫英想了一想,“不过即便是退婚,一来对云丫头的名声有损,二来依然无法摆脱史鼎史鼐的牵连影响,顶多就是和孙绍祖能脱干系罢了。”
“相公,这个时候如何还能去想名声和影响?云丫头能保住性命之后在来考虑其他也不为迟,她若是被列为孙绍祖一家人,孙绍祖开刀问斩,她多半也就是落得个赐死,现在脱了这层关系,无外乎就是徒刑流放,总能保得性命为上。”宝钗跺脚道。
“也是。”冯紫英一想也是,能保住性命再说其他,徒刑和流放都还有圆转余地,日后再来慢慢想办法也不为迟,至于说史湘云的名声,这都进了大狱这么久了,还能有什么名声?这等情形还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么?
“那相公只怕要抓紧时间去过问一下此事了。”宝钗终于舒了一口气。
她也是一个心善记情的,自己和黛玉现在都已经有了好归宿,连三丫头现在都出狱了,看这样子也不可能再有多么糟糕的结果,原来在大观园里走动最为亲近密切的几人里,就只有史湘云现在身陷令圄,生死难测了,如果能够拯救出来,宝钗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
“嗯,走之前我肯定会去过问,但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走之前办妥此事了,不过就算是我走了,我肯定也会安排合适人选来盯着此事办理,方叔就在刑部,这桩事儿总归要落在他身上。”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妹妹就尽管放心吧。”
“那妾身就先替云丫头多谢相公费心了。”宝钗盈盈起身,含笑福了一福。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妹妹却还和为夫这般客气起来,若真是要谢为夫,那还不如夜里多努力一番,好早些替为夫生下一男半女才是正经。”
一句话就让宝钗破了防,脸颊有如火烧,霞飞入鬓,不过宝钗好歹也是和冯紫英做了这么久夫妻了,这面前又只有香菱这一个知根知底的贴身丫鬟,想到丈夫要不了多久就要离京,心中自然也还是舍不得,也强自壮胆回嘴道:“那要看相公自家了,这两日相公怕是有心无力,等两日妾身一定扫榻以候。”
这一句“扫榻以候”出口之后,宝钗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而冯紫英也是心中痒痒。
昨日在黛玉那里便没能尽兴,黛玉玉瓜初破,初承恩泽,哪里经得起折腾?自己也只能强忍怜惜,现在看着宝钗这般羞怯模样,想到黛钗并蒂,媲美双飞,冯紫英哪里还能忍得住,起身便在宝钗和香菱的惊叫声中,抱起宝钗便往屋里走。
被冯紫英如此粗鲁莽撞的抱着便往屋里走,无异于白日宣淫,若是以往,宝钗是断断不肯的,但是今日却不同
一来相公昨日才临幸了黛玉,今日这般急色地想要要自己,分明是昨日未能满意,宝钗自然也存着想要把黛玉比下去的心思,二来也念着相公要不了多久就要离京,这一别只怕就是经年,自己至今尚未有孕,若是能借此机会怀上,那也是一件美事儿。
所以宝钗也只是忸怩假意挣扎一番,也就任由丈夫抱着自己入内,这却是把香菱惊得张大檀口不敢置信,什么事儿奶奶也变得这般豪放起来了?
宝钗的曲意逢迎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之喜,以往这种情况是万万不可能的,但今日没想到宝钗只是略微推拒了一下就从了,任由自己把她抱入卧房中,而一双胳膊更是勾住了自己的颈项,冯紫英略感惊喜之余,也约摸猜测到了宝钗的心思,和黛玉攀比,渴望留下种子怀上孩子,都是宝钗此时最热切期盼的,自己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进屋便一脚把门踢得掩上,随后跟进来的香菱也只能小心地把三下五除二就被冯紫英卸掉的宝钗衣衫一一拣拾起来,红着脸替早已经按捺不住的二人拉上交纱帐,悄悄躲在外屋去了。
宝钗也没想到冯紫英这般急色,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之余,也是一边迎合着郎君的恩爱,一边小声问道:“相公怎么变得如此,难道林丫头就那么不堪……”
冯紫英也不想在宝钗面前说黛玉的情形,只能含湖其辞:“黛玉身子弱,又是初承恩泽,我也不想太过,免得她消受不起,等她适应几日也就好了。”
听得冯紫英这般说,宝钗心里也颇为得意,在想着自己日子正好就是这几日,若是能抓住机会怀上,却也了却一桩心事,想到这里更是盘腿附身,眉目含情,只求能欢好之后得一麟儿。
这一发便不可收拾,这拔步床也是一摇三晃,交纱帐更是如风中落叶,摇曳生姿,弄得香菱只能红着脸夹着腿在外间苦苦等候,又怕如宝琴她们过来,打扰了奶奶的好事儿,只能提心吊胆地在外间守着,一直到里间云收雨散,奶奶慵懒滋润的声音传递出来,香菱才悄悄蹩进去。
香菱侍候着冯紫英穿衣起床,宝钗却还只能蜷缩着双腿在床上仰躺着,以求能最大限度地提升怀孕的几率。
冯紫英也吩咐香菱好生侍候着宝钗,自己也和宝钗有温存了一番,这才出门。
今晚还得要在妙玉屋里歇息,还得养精蓄锐,不能太浪了,所以在方才虽然把宝钗杀得溃不成军,但是冯紫英也是留了手的,否则夜里去妙玉屋里歇息,那就要原形毕露了。
贾琏来的很是时候。
冯紫英就在书房里见了他。
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贾琏也把他自己在扬州的所见所闻,连带着扬州官府和南京方面的一些动作和举措偶都和冯紫英说了。
扬州虽然不是金陵,义忠亲王伪朝的官员都基本上在金陵,但是从财赋角度来说,苏湖常的赋税的确有些狠,但是要论钱银的流动,金陵连苏州都不如,更别谈扬州了。
扬州的盐商们也成为伪朝户部重点盯防对象,不过盐商们在朝中都各有靠山,伪朝户部要想拿捏扬州盐商也不容易。
另外就是如洞庭、龙游、江右、徽州等这些商帮们,伪朝也在极力拉拢这些商人,虽然这些商人对伪朝态度表面上还是十分热情的,甚至对于对一些筹款举动都还是保持着支持态度,但是论及具体数量时,这些商人们态度又有些变化,总而言之和伪朝户部的期望值差得有些远。
“这些商人都是些滑头,哪里会轻易就把底牌交出来,最初南京那边也不想这么早就要和这些人摊牌,但是随着陈继先在徐州那边小动作不断,弄得南京方面也有些进展,所以组建江南镇的提法就被拿了出来,但是钱银从哪里出,这个问题里就摆在明面上,最后还是不得不向这些商人伸手,……”
贾琏谈兴很浓,对说起江南那边的情形也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看得出来贾琏在扬州混得还是很不错,海通银庄扬州号的大掌柜身份还是让他如鱼得水,他也很享受这个身份。
“扬州盐商的态度最是暧昧,南京方面提出来的要求,他们也不是不答应,而是提出现在有难处,希望少一些,所以一直南京讨价还价,加上陈继先又派人来扬州谈判,这让扬州盐商更是觉得奇货可居,也趁机向南京方面要价,不过南京方面在获知陈继先也在伸手之后也是十分震怒,但是却又不敢和陈继先撕破脸,于是这两边又先撕了起来,……”
冯紫英听到陈继先主动联系扬州盐商,就意识到自己老爹的计谋可能还是发挥作用了。
陈继先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开始向扬州伸手了,这应该还是孙承宗对山东发起攻势之前的事情了,这也说明陈继先也觉察到朝廷正在准备对山东用兵,所以并不看好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抵抗结果。
这是好事儿,只要陈继先动了心,无论是对迅速平定江南,还是陈继先想要趁机盘踞淮扬乃至江南,都是好事儿。
请个假,明天补上。
破事儿多,望谅。
癸字卷 第十一节 兄弟情谊,关系复杂
感觉得出来,贾琏在扬州还是很得势,这可能和海通银庄仍然在江南活得十分滋润有很大关系。
没有人能忽略海通银庄这个南北通吃的金融巨无霸,明显有着深厚的北地乃至于朝廷背景,甚至可能是支撑朝廷财政的一大臂助,但是却又和江南商贾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连南京方面也都顾忌三分,这样掌握着海量钱银资财和人脉关系通天的怪物,谁不来舔着?
而贾琏本人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只顾着海通银庄的事儿,自己在信中和他提及的要随时关注着淮扬地区以及整个江南局势变化他还是很上心的,江南地区这种种细微之处他都能如数家珍,足见还是花了心思的。
“朝廷拿下了夏镇,陈继先的态度以及山东那边对江南物资的需求如何解决?”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问道。
“陈继先态度还是比较暧昧的,不过夏镇那边据说也开了口子,没有彻底封死从南边儿过去的货船,如粮布这一类物资肯定是卡得比较严的,但也还是有一些流入山东了,这也给了山东这边一些希望,但山东今年虽然也遭遇旱情,但是相较于北地其他省份,已经好许多了,尤其是沿着运河一线,牛继宗和孙绍祖据说还是收集了不少粮秣,足以应对一段时间,要看秋收之后的情况如何了。”
贾琏见冯紫英问得郑重,所以也是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他此番回来也是身负多重任务。
海通银庄在江南虽然未遭查封,甚至也还能开门营业,但是南京方面的态度始终模湖不清,这使得江南几个分号始终不敢像南北战事之前那样敞开手脚运作。
如果大笔银子在分号里驻留,却突然遭遇查封,那损失就太大了。
尤其是像扬州、苏州、南京、杭州这江南四大分号,扬州居首,平常扬州号随时都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调拨量,但现在锐减至几万两不到十万两,稍微大一些大的生意,就需要提前几日甚至十几日准备。
有时候一笔一二十万两银子的贷存都需要几个分号协商,如果是贷,那就需要几个分号在一段时间内从各地凑出来,这几地毕竟还相隔数百里,要走船运过来,效率受到很大影响,安全风险上也提升不少,加强安全保卫成本又增加不少。
如果是存,还要担心是不是南京官府设的套,刚一存进来,这边官府就上门查抄,那就成了冤大头了,这就需要对来存银的客户进行背景审查,查清楚来龙去脉,这又势必影响到一些正常生意的经营,一些生意就会流失。
所以这种状况也让江南的生意一直处于这种艰难境地,比起前几年的情形,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贾琏在扬州这几年也奢靡惯了,娶妻纳妾,生儿育女,一大家子在扬州也算是名流了,加上京师城带来的做派,花销不小。
这银庄生意大幅度下降,自然也会影响到他的收入,虽然至今京师总号这边没有说要缩减这些掌柜们的收入,但是那年末花红一块却是要缩水不少,这也让贾琏忧心忡忡。
所以在冯紫英来信要贾琏帮着了解江南情况时,他也是格外上心,甚至不惜动用贾家原来在南京这边的一些人脉关系来打听消息,以求能博得冯紫英的欢心。
他甚至还悄悄遣人先去和贾敬搭上线,到最后自己甚至也专门走了一遭贾敬那边,登门拜会了贾敬,虽然没有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但是这条线贾琏却不肯断了。
贾琏好歹也是在官宦之家长大的,深知这官场的水深水浅,如贾敬这种已经做到南京户部尚书的角色,再说在朝廷那便是排在前几位的钦犯,但是一旦愿意掉头,绝对能摇身一变成为座上宾,所以搭上这条线,没有坏处,说不定还能从中谋得一些好处来。
还别说,几番和贾敬那边勾连上,贾琏似乎也觉得这位敬大爷也若有若无地透露出一些消息,但是贾琏却不敢相信,只能先听着,此番回来他也就是想要把这些情况和冯紫英说一说,以冯紫英的睿智,自然是能判断出这些消息的真假和贾敬的用意来的。
“宁国府那边,琏二哥你怕是也知晓了,贾珍回来了,他是主动跑回来的,现在也在诏狱里呆着,不过估计贾蓉能放出来了,……”冯紫英沉吟着道:“珍大哥还是被贾敬打发回来的,你怎么看?”
“啊?!”贾琏也吃了一惊,他知道贾珍回来入了诏狱,还以为贾珍是在南京待不下去才跑回来,只是一直没搞明白贾敬还在得势,怎么贾珍就在那边儿待不下去了,还跑回京师来寻死,没想到是被贾敬打发回来的,心中一动,“紫英,莫不是敬大爷也有别样心思?”
“现在江南那帮人有几个没有别样心思,陈继先都有别样心思,也就是那几个没法回头的现在硬着头皮上,其他人,还不都存着两头下注的心思?”冯紫英冷笑,“你和贾敬搭上线是好事儿,他是户部尚书,在义忠亲王面前颇为得宠,也说得上话,他既然把这些消息通过你带回来,可见江南局面的动荡,你此番回去,继续和他拉近一些,另外银庄的事儿,不妨大胆一些,我估摸着还是有些人开始看明白了局面了,弄不好就要把资财通过海通银庄来转移了,……”
贾琏精神一振,“紫英你是说那些跳得欢的?”
“你们近期可曾接触到这类人?”冯紫英反问。
“嗯,的确接触了一些,以前都是从未打交道的,我都还有些纳闷儿,甚至有些怀疑是南京这边安排的陷阱,所以我才去找敬大爷打探消息,但敬大爷也是不肯回应,现在看来不回应其实就是一个回答啊,这些人看来是认准了咱们海通的金字招牌,才会走咱们的门路啊。”
贾琏喜不自胜,如果连那些南京方面最忠实的拥趸都开始起了异心,那无疑预示着江南方面已经开始有崩盘的先兆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也不宜过分看重这些,这些人不过是提前来探路,南京方面还没有这么脆弱,山东局面不明朗,谁都不好说,陈继先都还有别样心思呢。”冯紫英摇摇头,“朝廷也有难处,山陕这边捅出来的大窟窿,还不知道怎么能弥补得上,如果窟窿越来越大,波及河南甚至湖广,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所以紫英你就肯定要去陕西那边了?”贾琏有些不舍,离得越远,联系越困难,得到冯紫英的点拨支持就越少,贾琏还是不够自信,还得要冯紫英随时书信提点着,心里才踏实。
“朝廷大义,焉能不去?”冯紫英摇摇头,“我也知道去陕西肯定艰难,但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朝廷正需要用人,我怎么能贪恋京师繁华?再说了,我也想去陕西试一试,总要做出些像样的成绩来,让朝中那些对我不太服气的朝臣们看看才是。”
“那愚兄要再见紫英就不易了啊。”贾琏不无感触地道:“还觉得京师已经够远了,没想到紫英却还要去更远之地,愚兄也有些舍不得啊。”
“哪有那么夸张,也不过就是二三年罢了,还有书信可以往来嘛,对了琏二哥此番回来,荣宁贾家的情况你也知晓了,赦世伯之事怕是有些难处,且看能不能从轻发落,选个合适的流放之地,争取大赦,……”
一说起自家事,贾琏也是哀叹连连,心有余季,“想当初我就劝了老爷几次,但是挨打不说,还被他押着去了平安州两回,所幸我从不过问带信过去后与孙绍祖究竟有何勾当,后来老爷便另外派人去了,……”
“嗯,此桉已成定局,赦世伯怕是脱不了身,与政世叔那边的情形还不一样,虽说不及贾敬凶险,但是一番徒流怕是跑不掉的。”冯紫英也点明了说,“至于其他人,诸如老太君以及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一干,我倒是想要在走之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交一笔银子,具保开释出来,……”
贾琏也颇为感动,“这笔银子怕是数量不小吧?还有具保开释,日后只怕大理寺也还是要判的吧?”
“左右不过是几万两银子吧,我爷给得起,总不能让我都要外放了,还要让几位妹妹心里记挂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二妹妹那边琏二哥已经见过了吧,郎中说多半是个儿子,我倒是无所谓,倒是把二妹妹和家母弄得有些坐卧不安了,……”
贾琏心中也颇为高兴,毕竟是自己妹妹替贾家生下第一个男嗣,那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大利好消息,“那还是不一样,若是二妹妹生下男嗣,也算是替冯家延续香火,这头胎男嗣意义不一般啊。”
壬字卷 第十二节 心平气和,泰然处之
冯紫英看着面如冠玉眉飞色舞的贾琏,面色平和,但是内心却有些尴尬。
这算起来头胎男嗣却是王熙凤生的虎子才是啊,现在虎子都半岁了,若非自己要外放陕西,等几个月就能听得他叫爹娘了。
“紫英,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他们的事情就劳烦你多费心了,我现在的身份也有些尴尬,不好在京师城里公开抛头露面,老爷安排我去平安州的事儿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也不知道龙禁尉和刑部那边怎么来看待,万一被拿住了脱不了身,反倒是一个麻烦了。”贾琏叹着气道:“只是我为人子,不回来看一趟委实说不过去,但回来了却又帮不上多少忙,还得要靠你来多辛苦了。”
“琏二哥何出此言?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冯紫英笑着道:“你的事就是我的是,贾家的事儿就是冯家的事儿,二妹妹都怀了我的孩子,宝钗和黛玉要说也都是贾家至亲,在府里住了这么久,感情深厚,便是小弟也在府里叨扰甚多,出手相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贾敬和赦世伯、政世叔以及王子腾等人牵涉事宜太过于严重,小弟也不可能违反朝廷法度,只能尽我所能替他们开解了,……”
“紫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听鸳鸯和平儿说你为贾家所做的一切,让愚兄都颇为汗颜,珠大嫂子和三妹妹、四妹妹她们能脱身也全赖你的相助,若是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他们能侥幸脱身,那贾家上下必定感恩戴德,……”贾琏又叹了一口气,“看看原来和贾家交好的其他家,一个个避若蛇蝎,……”
贾琏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
现在京师城里本身武勋世家们现在都因为牛家、王家的率先反叛,加上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对义忠亲王的支持而遭遇朝廷的密集打压,即便是没有参与其中也被朝廷严密监控,活得相当艰辛。
像贾家这种和牛王两家都有亲缘关系,来往密切的武勋家族,又还有贾敬、贾政这种家族嫡支子弟附逆,谁还敢轻易来往?
所以当贾家一朝被朝廷处置时,几乎是人人噤若寒蝉,在朝中连一个帮忙说话的都没有,下来之后,更是纷纷断绝和贾家的关系,深怕牵扯上瓜葛脱不了身,也就只有冯紫英仗着有特殊渊源才敢在其中帮忙周旋,替贾家缓颊,即便如此,冯紫英也还是遭受了不少来自北地士人的批评。
好在冯紫英的两房妻室加几房妾室都和贾家脱不开关系,而且这都是贾家出事之前就成亲或者订亲的,所以这出头露面帮忙斡旋也说得过去,不至于招来太大的攻讦。
但站在贾家的角度来说,冯紫英这番表现的确称得上是至情至性了,这年头,有几个能够无视家族利益和自身前途来干这种事情的?至于说姻亲关系,那算什么,关键时候便是父子兄弟亦可抛下,遑论这等关系?
“琏二哥,这番话就不必说了,再说反倒让小弟惭愧了,小弟也只能做到力所能及之事,其他也的确力有未逮了。”冯紫英脸色复杂,“像荣宁二宅被发卖,那寿王便抢先买下,准备拆掉,小弟实在看不下去,这也算是小弟回京之后经常去所在,也寄托了小弟这么些年来的美好回忆,加之宝钗、黛玉和二妹妹她们都甚是怀念,所以小弟才冒昧买下来,……”
“嗨,紫英,这事儿你做的好,愚兄甚至都还担心你因为此事恶了寿王殿下呢。”贾琏对此倒是毫不在意,“愚兄相信老祖宗和老爷太太他们肯定也是乐于见到此情形的。”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回京师了,而且他也不认为宁荣街所在的金城坊是什么好地方,太偏,而且周遭所住的人也非富贵,远不及南熏坊、大小时雍坊、保大坊这些才是京中豪门喜欢选择的区域。
别说现在贾家一蹶不振,就算是日后贾家真的有机会重新振兴起来了,也完全可以选择更好宅子买下,或者购地重建就是,何必非要去惦记那宁荣街?
冯紫英年纪轻轻,却是个有些念旧的人,他要买下来,愿意改建过后作为他冯宅所在,那也算是一桩好事儿,总胜过被外人买下拆得七零八落,不复旧颜,那才更让人难受呢。
现在起码大部分旧宅还在,而且甚至贾家还有人能光明正大住在里边,这也算是一个安慰吧。
得到贾琏的这般态度,冯紫英心里更踏实一些,虽说这怎么看都有些像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一般,但如果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即便是冯紫英不买下来,朝廷发卖,总归要卖出去,被别人买下来,说不定就真的拆得一干二净,再无复有原来模样,那才更让人扼腕遗憾呢。
“琏二哥这般说,我心里也稍微踏实一些,我把这个情况也和老太君他们说了,他们也都支持,不过琏二哥是长房长子,你能知晓明白,小弟心里也更坦然。”冯紫英唏嘘道。
“紫英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谨小慎微起来?这是朝廷发卖,你不买下来,也得被别人买下,就算是发卖不掉,那也是被朝廷没收了,说不定哪天就拆解随意赏赐给哪个有功之臣也不一定,反正是肯定不会回到贾家了,贾家现在也没有资格去住这等宅院了。”贾琏颇为感慨,“你就莫要为此感触了,此事我心里有数,大家都明白。”
“也罢,我也不再为此纠结了。”冯紫英摇摇手,“对了,琏二哥回来,可还有其他安排?听说琏二哥这两年在扬州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事惬意顺心,儿女双全,皆大欢喜,那小弟可真要道喜了。”
一说起此事,贾琏便是眉花眼笑,连连点头,“呵呵,紫英这么一说,愚兄倒是却之不恭了,嗯,小妾生下一子一女,现在正妻也怀有身孕,年底就要生产,……”
“哦?”冯紫英都忍不住要挑眉毛了,贾琏在信中倒没有提及此事,没想到这才两年,贾琏居然儿女双全不说,现在连正妻也都怀上了,平儿不是说贾琏是银样镴枪头,床上小旋风,在王熙凤那里都是三五下便败下阵来了么?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般厉害起来了?
但转念一想,这床笫功夫和能不能让女人怀孕还是不一样的,三五两下缴械但一样也能让女人怀孕,这不矛盾,另外王熙凤那一身媚骨天成,自己都喊吃不消,贾琏招架不住也很正常,换个男人恐怕也一样。
见冯紫英意似不信,贾琏也笑着解释:“愚兄在扬州,娶妻之前便纳了两房妾室,娶妻之后又纳了一房妾室,现在也算是一妻三妾,虽然比不得紫英你,但也算是家室和谐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还是要努力了。
自己现在是三妻两媵四妾,这还没算晴雯、金钏儿、香菱、司棋、云裳这些收了房的通房丫头,可至今为止,加上王熙凤生的这个和迎春肚子里怀上的,也才三个,居然只能和贾琏这个银样镴枪头打个平手。
不对,人家贾琏还有巧姐儿这个女儿,比自己还强,自己这也太逊了,还的要加紧努力才是,便是去了陕西也不能松懈。
“对了,琏二哥,你这趟回来可曾见到巧姐儿?”冯紫英假作不经意地问道。
“唔,还没有见着,倒是平儿和我说了,巧姐儿现在跟着林之孝家的,在天津卫那边儿,听说凤姐儿现在找了门营生,永平、天津、沧州和京师这边来回跑着,成了大忙人,林之孝和王信都在帮她四处奔波,倒是让愚兄刮目相看啊。”
贾琏脸色有些变幻不定。
对自己这个前妻,他也是观感复杂。
王熙凤性格实在太过强势,弄得他和她成亲几年一直被压在下边儿喘不过气来,做什么都得要遵从她的意见,而且还不准自己碰别的女人,自己想要收了平儿都无法得手,迫不得已自己才找了借口和她和离了,现在总算是逃脱苦海,所以他也一点儿也不怀念以前的日子。
不过在听闻王熙凤现在自己干起了水泥营生,而且林之孝这等人都主动愿意去帮她,这说明这营生规模不小,若没有冯紫英的支持,想一想都知道不可能。
而凤姐儿都舍得把平儿送给冯紫英,让平儿陪着冯紫英去陕西伺候,足见这营生多么赚钱。
自己这么些年一直想要把平儿偷上手都没能得逞,没想到居然被凤姐儿送给了冯紫英,想到这里贾琏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法和冯紫英比,而且扬州那边自己想要什么有什么,江南小娘的性子可比这京中女人要好得多,真要放浪,扬州瘦马、西湖船娘更是不必说,所以也只是酸一酸而已,倒也没太大的怨气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