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七节 龙生九子,点明挑破
房间里洋溢着淡淡的奶腥味儿,冯紫英用手托起孩子,孩子清亮的双眸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害怕,一旁站着的王熙凤心里很高兴,这说明孩子并不畏生,或者是父子天性吸引,使得他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吧。
“半岁了吧?”冯紫英捧着孩子转了一圈儿,孩子也很争气地不哭不闹,只是偶尔吐两个泡泡出来,煞是可爱。
“嗯,满了半岁了。”王熙凤有些嗔怪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自己儿子的日子都记不住,像什么话?
“挺壮实的,辛苦你了。”冯紫英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步,一边道:“水泥工坊既然建得很顺利,林之孝和王信他们也干得很出色,我看你不妨就大胆放权,让他们放手去干,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王信嘴皮子挺利索,在外边儿能跑能说,林之孝管内部也挺严谨,内外得当,这工场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小问题出点儿也很正常,……”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娇嗔道:“怎么,舍不得你儿子了,想要把我困在屋里替你带儿子?”
“孩子才半岁,太小了一点儿,没有当娘的看顾,肯定不行,再说了,抛头露面的事儿交给王信、来旺他们去做更合适一些,你一个女人家,京师城距离这里也不远,还是有人认识你,成日在外边儿奔走,容易招惹是非,……”冯紫英也不在意,抱着孩子一边踱步,一边信口道:“水泥只要工艺没问题,质量就不会有问题,至于说销路,都是供不应求,买货的都是拿着银子上门求购,根本不愁,你担心什么?”
“我能不担心么?越是生意好,越是不愁销路,人心隔肚皮,难免就有人会打主意,谁能说得清楚?”王熙凤一屁股坐在炕头斜靠在靠枕上,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胸围子,感觉胸还是有些发胀。
因为随时都要哺乳,所以选了一条嫩黄色的胸围子,特别宽松,虽然有乳母帮着,虽说大户人家当主母都不怎么亲自哺乳,但是王熙凤觉得自己奶多,涨得难受,还不如自己喂孩子,而且她感觉冯紫英更认同自己亲自哺乳,说这样还能增加母子亲近感情,所以她也就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亲自哺乳。
“谁打主意?”冯紫英转过身来,“你难道连王信、来旺都还信不过?或者林之孝?你也把他们想得太浅薄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水泥工场开起来是因为谁的原因,不知道你背后的男人是我?”
“我什么时候说不信他们了,我是担心外边儿那些眼红嫉妒的,免不了就要来挖人,在咱们旁边就要开一家,……”王熙凤摇头,抚着胸,“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谁又能免俗?万一这天津卫的地头蛇看中了这门生意,……”
冯紫英嗤之以鼻,“凤姐儿,你也把人家看得太蠢了一些吧?水泥营生是谁都能做的么?他们事先不会调查了解么?人都是山陕商会的人带来的,明白人一下子就能明白这里边的门道,不会去做那等蠢事儿,当然,我也不是说在这天津卫就只能有你一家做这独门营生,但他们能说动山陕商人再开一家是他们的本事,但要说来挖你的墙角,想把你弄垮来得利,那太小看这些人的消息灵通了。”
王熙凤想想也是,这水泥生产工艺技术全数掌握在山陕商会手里,这大周境内,便是江南商人们也不敢轻捋山陕商人虎须,还别说背后还有冯紫英,不过王熙凤还是更喜欢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现在林之孝、王信、来旺他们几个成日里步履匆匆,来往忙碌,最开始还时不时要来和自己汇报一下,到后来逐渐熟悉上道,自己反而是什么都不懂,他们来的次数就少了。
许多时候就是林之孝、王信和来旺他们三个人商量一番就能定下来,然后报给自己,再后来连小红都能慢慢插上话了,时不时还要跟着去现场看一看,而自己却是两眼一抹黑,他们汇报自己也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只能同意,这样被边缘化的感觉让王熙凤很不爽,但是因为带着孩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耐。
现在冯紫英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是要让自己就在屋里安心带孩子,这如何能让王熙凤满意?
“反正我不管,我不喜欢这种成日里呆在屋里的生活,这么大一笔生意,几乎把我所有家当都投在里边儿了,万一有个闪失,那我这后半辈子怎么办?”王熙凤坐直身体叉着腰道。
“后半辈子靠谁?还能靠谁,靠我,靠我手里咱们这个儿子呗。”冯紫英不以为然,斜睨了对方一眼:“凤姐儿,你今年才二十七吧?后半辈子还长着呢,心里就这么不踏实,不相信我?”
王熙凤一窒,但随即不甘示弱:“铿哥儿,咱们话说通透,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不会丢弃咱们娘儿俩,但是你屋里是有三房的人,听说二丫头怀上了,这日后保不准儿还有多少女人会有你的孩子,到时候你又有多少精力来顾及我们娘儿俩?虎子总要长大,到时候他能姓冯么?就算是能姓冯,他上下兄弟姊妹多少,到那个时候,你便是有心也无力,我也不愿意因为虎子让你闹得家宅不宁,所以我这个当娘的,现在就要替他好生攒出一副家当来,也算是留条后路,……”
冯紫英上下打量了一眼王熙凤,哂笑:“凤姐儿,我冯铿的儿子,还需要谁来给他留一份家当么?靠祖辈余荫坐吃山空,我不会让我的儿子成为那一类纨绔,我的儿子无论是干哪一行,那都得是要出类拔萃,都得是一行中的俊杰人物,日后便是封疆大吏,裂土封王,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岂是被一个区区水泥工坊遮眼的?”
被冯紫英的话给气乐了,王熙凤胸脯急剧欺负,柳眉倒竖,“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谁就能保证他能出人头地?我替虎子安排,反而成了不是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说,不要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后人,虎子他们这一代,有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只是担心你这种心态太过狭隘,不利于虎子的成长。”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话好像有点儿过了,便缓和声调解释道。
王熙凤见冯紫英态度放缓和,心气才顺了一些,撇了撇嘴道:“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多少人家一夕没落,贾家不就是这样么?可贾家在没落之前就已经举步维艰,都知道是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没有能撑起门面的人,像贾琏、宝玉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角色,年幼的时候谁又能看得出来好坏优劣?宝玉还是衔玉而生呢,都觉得能有大造化,结果呢?扶不起的烂泥,若不是贾家有点儿家底儿,早就败光了,但即便如此,还不是慢慢没落下来,……”
王熙凤这番话也在理,冯紫英倒还不好再辩驳了,谁又敢保证这个儿子就一定能成才呢,万一就是如贾宝玉一样厌恶经济仕途的呢?
“行了,也别埋汰琏二哥和宝玉了,贾琏好歹还和你作了几年夫妻呢。”冯紫英摇摇头,“还别说,我再来你这里的时候,在运河上还看见了贾琏乘船回京了,我居然还不知道他回来了。”
“他没和你打招呼?还是扬州那边出事儿了?”王熙凤对贾琏还是敏感的,倒不是对贾琏还存着余情未了,而是自己偷人不说,还生了一个儿子,而偷的男人却还和贾琏称兄道弟,是好兄弟,这怎么都让她有些气短心虚,深怕贾琏和贾家人知晓了。
“还不清楚。”冯紫英把咧嘴开始哭的儿子递给王熙凤,王熙凤开始熟练地拍着孩子开始哄孩子睡觉:“扬州那边应该没什么事儿,否则我不会不知道,至于说贾琏是不是因为其他私事儿,或者是因为赦世伯入狱的事儿回来看一看,这就不好说了,不过论理他也该回来一趟。”
王熙凤还是有些担心,声音都小了一些,“不会是知晓咱们的事儿了吧?”
冯紫英见王熙凤一脸纠结担心的模样,忍俊不禁:“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儿?谁知道?”
王熙凤推搡了冯紫英一把,红着脸道:“你少在这里和我鬼扯,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我身边这么多人,谁嘴巴能关一辈子风?稍不注意就会漏出去,……”
“漏出去又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挑明说破就行,这年头高门大户里比咱们这点儿事儿尴尬难堪的多了去了,爬灰的,养小叔子的,聚麀之诮的,谁没见过?要说这宫中更甚呢。”冯紫英淡淡地道:“你是和离了之后才跟了我的,要说也和贾琏没啥关系了,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是兄弟有些尴尬罢了。”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八节 小节大局,人生两面
被冯紫英的“爬灰”、“聚麀之诮”这类话语弄得霞飞双颊,王熙凤伸手捶打了一下冯紫英肩头,“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腌臜龌龊词儿?还宫中更甚,也不怕朝廷惩罚你,没地辱没了你小冯修撰的名头!”
“凤姐儿,你这话就说得好笑了,这词语发明出来不就是让人说的么?”冯紫英不以为然,“我说宫中更甚不是虚言,臭汉脏唐,埋汰宋,乱污元,哪一个宫廷里边不是乱七八糟的,李世民纳儿媳,李治纳武曌,武曌面首无数,不都是这样么?青史中不一样赞誉无数?”
冯紫英的话把王熙凤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恨恨地用手猛捶冯紫英。
“好了,虎子睡着了,莫要把他弄醒了。”冯紫英抓住王熙凤丰腴的胳膊,抚摸着她的柔荑,“这半年辛苦你了,还背着这么大心理包袱,我都输搜了,就算是贾琏知道了,自然也是有我来承担,你无须去面对他,若是贾家冯家人知道了,那也无所谓,我冯紫英啥都强,就是见不得有味道的女人,都说我天纵奇才,文武兼资,日后定然要出将入相的,可若是没有点儿缺点,那不就成了圣人了?要不就是相当王莽了,背负点儿这种名声,不是坏处,没准儿我和你这点儿事儿,龙禁尉早就知道了,朝廷才能放心啊,……”
王熙凤唬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孩子给丢了,脸色都变了,声音也发颤:“铿哥儿,你说什么?”
冯紫英唤来乳母,将孩子抱了出去,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我说什么?我说你偷汉子,珠胎暗结,这些事儿没准儿龙禁尉早就知道了,你觉得我一个顺天府丞,频繁来往于天津卫和京师城之间,我老爹还执掌大军在山东打仗,山陕商人和我关系莫逆,龙禁尉会不关注这些?你又是王家人,贾家媳妇,没声没息地从京师城中消失大半年,现在逗留天津卫这等军事要地,龙禁尉能不怀疑?”
“那怎么办?”王熙凤吓得脸色煞白,忍不住揪住冯紫英胳膊。
“什么怎么办?”冯紫英睖了王熙凤一眼,“凉拌!我和你偷情关龙禁尉什么事儿?龙禁尉什么时候管起这种事儿来了,吃饱了撑的?文官不结党营私,武将不勾结外敌出卖朝廷,龙禁尉就懒得插手。再说了,我堂堂一个四品大员,偷个女人养个外室难道还不行了么?至于说外室是什么人,龙禁尉还能管得到?怎么,你是一品大员的儿媳,还是亲王郡王的王妃?笑话!”
冯紫英气壮如牛,那肆无忌惮的劲儿,把王熙凤都弄愣了。
不过冯紫英说得也的确没错,这些事儿是龙禁尉管的么?该是都察院的事儿吧?可都察院能管得过来么?
“万一,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和你的事儿被那些搬弄是非的人传出去,传到都察院那些御史们耳朵里去了,会不会有碍你的前程?”王熙凤一双妙目落在冯紫英身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的这个的确有可能,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可我刚才都说了,我真要不贪财不好色不徇私不结党,那我就成圣人了,水至清则无鱼,那样我才反而成了别人眼中的另类,那才真危险了,朝廷不喜欢这样的臣子,皇帝更不喜欢,你明白么?”冯紫英抬手挑起王熙凤的芙蓉玉靥,在对方珠圆玉润的脸庞上摩挲着,“所以你就放心吧,与其操心这种事儿,还不如琢磨琢磨在床上怎么把爷伺候好,以解半年相思,……”
前边儿王熙凤还听得懵懵懂懂,后半句却是让王熙凤松了一口气,贝齿紧咬,樱唇似火,妖媚无比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内心却是一阵酥麻,“死相!”
这一眼立即让冯紫英欲火狂炽,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只手勾住王熙凤腋下,一只手抄起王熙凤膝弯,举步就往里屋走。
王熙凤假意挣扎了一下,内心却是久旱逢霖,也知道这等时候平儿、小红她们是不会来打扰的,索性就勾手抱住了冯紫英的颈项,如一条无骨大蛇般缠在冯紫英身上,……
幽兰生谷香生径,方竹满山绿满溪。
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
鏖战方酣,梅开二度,酣畅淋漓之后,二人方才鸳鸯交颈,沉沉睡去。
一直到申正时分,平儿方才蹑手蹑脚进来,却见二人犹自相拥缠绵,睡得正香,那王熙凤白生生的大腿和臀瓣都裸露在锦被外,胸前那淤青殷红更是触目惊心。
听得平儿的脚步声,冯紫英这才摇了摇头坐起身来,见是平儿,正觉口渴,平儿已经把莲子银耳汤递了过来,冯紫英一口饮尽,倍感滋润,砸了咂嘴,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什么时候了?”
“都申正了。”平儿虽说见识多次了,但还是有些脸烫,忙着替王熙凤把身子用锦被遮掩住,才问道:“爷要起来了么?”
“起来吧,难道还能一觉睡到明日不成?”冯紫英瞅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王熙凤,那如玉藕般丰腻白皙的胳膊裸露在外,莹润生光,也难怪无数人垂涎,也只有宝钗那对胳膊能与之媲美了。
“奶奶怕是乏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平儿小声道。
“这骚蹄子,……”冯紫英笑了笑,想说人菜瘾大,但是不得不承认凤姐儿的确不同凡响,还真不算菜。
自己屋里的女人,还真没有谁能比得过,只有李纨堪堪能望其项背,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动,这莫不是自己还真有点儿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感觉,怎么就和李纨、王熙凤欢好时,格外来劲儿呢?李纨可千万别一发中的,那可就真的有点儿麻烦了。
翻身起来,小红已经断了热水进来,忙着替冯紫英擦拭了一番,二女才替冯紫英着衣出门。
坐在花厅里,冯紫英问了平儿和红玉近期的情形,这才提到自己可能要外放的事儿。
二女都是大吃一惊,平儿更是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爷,您说您要去陕西?那边不是说起了贼乱么?要去多久?”
“多久就不好说了,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三五年都有可能,要看那边的局面。”冯紫英见平儿脸色都变了,也有些感动,“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一两年就能办好,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说,不容乐观,贼乱是一回事儿,另外还起了疙瘩瘟,比较凶险。”
“疙瘩瘟?!那爷您怎么能去?万万去不得!”平儿和红玉都有些着急了,平儿更是急得站起来,连连跺脚,“府里人也不劝劝?!”
如果是贼乱,冯紫英去了西北,冯家好歹也是在西北有些根底的,还有榆林镇这些军队做后盾,但这瘟疫却是不会管这些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谁染上都一样,这可是无解的。
“正因为贼乱和瘟疫并起,朝廷才需要一个在这两方面都有过经验的官员去,爷好歹是平定过宁夏叛乱的,单枪匹马闯草原,孤身一人入甘州,谁敢不服?至于瘟疫,当年爷还在书院读书时,就帮着顺天府处置过京师城中的瘟疫,一样大获成功,连皇上都亲口夸赞。”冯紫英耐心地宽解着二女,“放心吧,爷也胆小怕死,还舍不得你们呢,不会轻易去犯险,这等事情爷心里有数,再说了,爷要去,肯定也要带一些郎中去,……”
“可是那是瘟疫,郎中也未必能救得了!”平儿白着脸沉声道:“爷这样做,太狂妄自大了,病来如山倒,谁也救不了,爷也得替家里的人想一想,……”,爷,就非得要去么?不能推辞不去么?
没想到自己要去陕西竟然引起了平儿这么激烈的反应,这是冯紫英始料未及的,自己在府里也说了自己可能要去陕西的事儿,虽然大家也都有些担心,但是却都没有形诸于色,估计应该是都商议过,刻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得信任自己放心,估摸着她们内心一样担心的。
平儿和红玉她们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所有担心害怕都要表达出来,更希望是劝阻自己不去。
“平儿,红玉,爷是朝廷官员,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做官也是一样,朝廷需要,那就得要去,爷也知道肯定有危险,但爷只能小心防范,做好各种预防措施,但是却不能拒绝。”冯紫英正色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平儿和红玉都被冯紫英这一番凛然正气给震住了,怔怔地望着这个男人。
这还是方才那个在二奶奶屋里折腾半下午的男人么?这个时候却显得如此真实而伟大。
虽然平儿和红玉都是寻常丫头,但是她们也知道男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和二奶奶偷欢那边是小节,遇上朝廷需要,悍然前行,那才是做大事的人。
而此时站在花厅外一侧的王熙凤同样痴痴地看着坐在花厅官帽椅里的男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真假了。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九节 香饽饽,万人迷
冯紫英在天津卫逗留了二日,这二日可是享尽了艳福。
不但林红玉是曲意逢迎,便是王熙凤也是婉转承欢,原来还有些傲娇和小性子,现在居然也能放下颜面任自己为所欲为了,这让冯紫英都是颇为惊讶,以至于都有些担心可别又来个一发中的,又给怀上了。
算一算孩子都半岁了,王熙凤休养了半年,身子也都差不多了,虽说不是最适合的时候,但这个年代,似乎也没有谁讲究这些,冯紫英这两日胡天胡地,又没个节制,还真不好说。
倒是平儿的事情,还颇费踌躇。
“让平儿跟着我去陕西?”冯紫英歪在炕上,讶然地看着王熙凤,“你怎么想的?虎子还小,你还惦记着要管工场,我这一去陕西可不是三五个月,弄不好就是两三年,谁来管孩子?”
“哼,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舍不得啊。可我也不能太自私吧,平儿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能早日收了她,跟着我没名没分的,就指望这个了,可现在倒好,你一去就要几年,平儿怎么办?”王熙凤坐在冯紫英身边,一边收拾着小孩子的衣衫,一边悠然叹道:“就算是现在马上办事儿,你把她收房了,然后你一去两三年,让她在这边守活寡啊?再说了,你去这么久,身边没几个女人,你还能熬得住?与其便宜外边的野女人,还不如让平儿跟着,也省得外边儿那些狐媚子成日里琢磨爬你的床。”
冯紫英啼笑皆非,没想到王熙凤还振振有词,一摊子大道理。
“我去陕西当巡抚,可以带家眷,但沈宜修、宝钗和黛玉都不合适去,长房有孩子,宝钗和黛玉的身体都未必吃得消,所以考虑了一番,才会让宝琴跟着我去,三房这边,岫烟要跟着去,晴雯当我贴身丫头,也就差不多了,……”冯紫英介绍道:“所以平儿没有太大必要去,那可不是游山玩水,平叛和治疫,还得要安抚地方,我自己心里都没多少底,去了肯定是吃苦受累,……”
“平儿打定主意了,今早一大早就来找我,我感觉得出来,她下了决心,我若是再不答应,那就得罪这丫头了,再说了我这边还有丰儿和善姐,红玉也能帮着照看,所以这边你倒不必担心,平儿跟着你也能照顾你生活,晴雯那丫头燥性子,哪里比得上平儿细心?所以我就答应了,有她跟着,我也放心,不过你得要好好和你屋里那几个解释倒是真的。”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别让那几位都吃起飞醋来,那我可帮不上忙。”
“行了,我屋里的事儿,我自己有数,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冯紫英见王熙凤都应允了,如果自己再拒绝,就是伤平儿的心了。
也罢,有这丫头跟着,自己身畔的伺候就能让晴雯和她轮着来,一个人还真有些吃不消,晴雯有个换的,也要轻松一些,而且据冯紫英所知,晴雯和平儿的关系也不错。
眼见得冯紫英就要离开,一想到冯紫英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王熙凤有些伤感不舍起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没名没分,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实,这两日没羞没躁的折腾,王熙凤也算是吃了个饱。
可越是吃饱了,才会越怀念,这汉子一走,自己这两年怎么熬?莫不是只能和红玉两个做些虚凤假凰的事儿,聊以自慰?
王熙凤可是知晓原来那李纨就是和素云做些这等勾当,还感念寡妇难当,没想到自己现在也要变成这般。
这偷汉子的事儿偷了冯紫英,倒是把胃口一下子给吊了起来,王熙凤知晓自己性子,寻常人是看不上的,这偷了冯紫英,这辈子还能看上谁?
想到这里,王熙凤就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你这是又怎么了?”冯紫英见王熙凤挨着自己,脸色变幻不定,还以为她还在舍不得平儿,“不是你要让平儿跟我走么?怎么又舍不得了?”
王熙凤恨恨地掐了一把冯紫英腰际的软肉,“倒是便宜了平儿这小蹄子了,这两年跟着你便能吃个够,我和小红却是要守两年活寡了。”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探手就往王熙凤双腿间伸,“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好在虎子还小,这两年你就好好带带孩子,另外这水泥工场也正当时,有你忙的,忙起来哪里还有多少心思来想这些?不过你可把腿给我夹紧了,这身子是爷的,日后就只能爷一个人骑,……”
王熙凤斜眼一白,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容,显然是对冯紫英很在乎自己身子十分得意,“哼,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当初若非你刻意勾引,趁着我和贾琏闹和离,我也不能上你的当,被你偷了身子,真把姑奶奶当成随便的人么?我这早就打定主意了,这下半辈子除了你,别的男人休想挨着我一下,……”
“这话爷爱听。”冯紫英掰开王熙凤双腿,便要去褪王熙凤身上宽松的里衣,“今日爷便要在好生收拾你一回,让你尝尝爷的厉害,……”
这生了孩子的王熙凤身子越发丰腴妖娆,饶是这两日死命折腾,但是冯紫英仍然是有一种意犹未尽,恨不能死在这具胴体的冲动,他意识到这似乎不完全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态问题了,而是这女人身子还真有些不一样,莫不是还真的是江湖传言中的……?
张师好像隐约也提起过这些方面的东西,只不过自己当时没当成一回事儿,觉得不过是江湖传言,以讹传讹,所以也没在意,但现在看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难怪平儿说贾琏和王熙凤做夫妻时,每次都是三五两下就丢盔弃甲,堪称床上小旋风,到后来干脆就有些畏之如虎,宁肯在外边儿找女人都不愿碰王熙凤了,现在贾琏在扬州既娶妻又纳妾,儿子女儿都生下了,过得无比快活,可见并非贾琏的缘故,多半还是王熙凤的缘由。
这内里的情形,冯紫英琢磨着还是得回去找机会问一问张师,人生难得须尽欢,这句话可是大有深意啊,自己好不容易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可万万不能辜负了。
见冯紫英横枪跃马杀气腾腾的样子,王熙凤也是情欲大动,想着这一别便是经年,哪里还能忍得住,便主动宽衣解带,撅臀翘股,又是一番……
冯紫英没有带平儿回京师,而是让平儿再在天津呆几日,等到时间合适时再回来。
自己去陕西的时间还没有定下来,但再怎么也得要等到自己娶了黛玉她们几个之后才回成行。
回去之后还得要和她们几位说道说道,怎么就突然间要带平儿去陕西了,这里边有什么古怪,都得要捋顺。
少不了要往王熙凤身上联想,就如平儿所说,鸳鸯早就对凤姐儿起疑了,甚至还猜出了凤姐儿是肚子大了才借着要南下江南逃出京师城,而且还断言凤姐儿没去江南,多半就躲在这运河附近哪个地方怀孕产子,这鸳鸯可真的是“料事如神”。
鸳鸯能想到的,自己府里那几位未必就不会想到,起码也会起疑。
好在自己对鸳鸯和平儿的看重欣赏倒是众所周知的,自己也半开玩笑地当众说过要向王熙凤讨要平儿,当初大家也都是当成玩笑话来看,但后来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平儿没有了归宿,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也就是说要真跟了自己也说得过去,但得要王熙凤同意放人。
至于说怎么就让王熙凤突然间答应把平儿给自己了,这就须得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水泥工坊的事儿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推出来了。
自己出面替她和山陕商人牵线搭桥,帮忙给天津卫那边地方上打招呼,似乎也说得过去,当然作为交换的代价就是要让平儿跟着自己走。
重利之下,王熙凤便答应了这个交易,嗯,大伙儿都知道王熙凤是个好利的,见不得银子,所以也勉强说得走。
不过估计瞒不过鸳鸯这丫头,她是知晓其中一二内情的,好在鸳鸯是个守口如瓶的,这等关乎后宅稳定的大事儿,冯紫英信得过。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得婚期也要临近了,各种琐碎事儿也是忙得冯府上下都折腾起来。
这一回又和往回不同,妻媵妾同娶纳,只是这规矩却不一样,白日里将妻媵抬进府里,傍晚再把妾室抬进府中,这规矩不能错。
好在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冯紫英操心,他的心思仍然是在朝廷那边。
陕西那边的情况也陆陆续续传了回来,都是一些不妙的消息,贼乱方炽,而瘟疫也未能得到控制,有向山西蔓延的趋势,保德州和大同镇的平虏卫都出现了疙瘩瘟病人,这让整个山西西部都恐慌起来了。
朝廷也意识到恐怕西边局势有些失控了,好在山东战事已经正式开打。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节 开疆拓土,志在四方
冯紫英疾步走入兵部公廨,刚进房间,迎头便遇上了杨嗣昌。
看杨嗣昌满脸焦躁的样子,冯紫英便知道怕是又有什么不太好的消息。
“文弱,怎么样?”
杨嗣昌忍不住一挥拳头,捶在门柱上,“稚绳公这是在打什么仗?故城连打了三日不克,硬生生拖到了孙绍祖的援军赶到,搞成了现在这副情形,进,进不了,退,就有可能被叛军衔尾追击,尤世禄误国当斩!”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杨嗣昌还是这德行,对孙承宗还算客气,但是对武人却是轻蔑得紧,直呼尤世禄之名也就罢了,还喊打喊杀,动辄要杀大将,就算是张怀昌和孙承宗也没有这么大的脾气。
“文弱,究竟怎么一回事?”冯紫英耐着性子问道:“稚绳公不是有战报先行报上来了么?”
“稚绳公在战报中也是语焉不详,估摸着也是怕朝中走漏风声,只说要在北线先发动进攻,观敌布防形势,试图击破故城一线,夺取故城,以威胁德州,但具体如何一战,却没有提,还说有后续部署,……”杨嗣昌长叹了一口气,“都说蓟镇精锐,善打硬仗,故城也非雄城高镇,怎么以优势兵力,三日都不能拔,这尤世禄究竟是怎么打仗的?不是都说尤氏兄弟骁悍么,难道是浪得虚名,还是虎兄犬弟?”
这个杨嗣昌还真的是一张臭嘴啊,难怪在兵部里边人缘关系不好,就这德性,怎么不招人恨?好歹尤氏兄弟也是自己老爹一手擢拔起来的,当着自己的面这般诋毁,这情商,堪忧啊,……
冯紫英摇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稚绳公没有其他战报回来,说明故城之战就还在他掌控之中,不必大惊小怪。”冯紫英淡淡地道:“只要打起来就好,说明稚绳公已经做好了各方面的战事准备了。”
杨嗣昌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紫英你说的也有道理,愚兄有些急躁了。不过这一仗拖了这么久,山陕形势日益恶化,朝廷上下都有些坐不住了啊。”
“欲速则不达,越是这等时候,越是不能仓促行事,稚绳公这方面还是有些定力的,看看他在四川做的事,去了一两年,愣是没打仗,只管练兵,虽说没有战功,但是四川卫军却练出来了,否则飞白公哪里有这般可用之兵?”冯紫英平静地道。
杨嗣昌有些不满,熊廷弼在播州那边打得不错,和四川卫军也的确有些关系,但是冯紫英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成了熊廷弼的战绩是孙承宗的功劳了,却把熊廷弼的运筹帷幄和荆襄镇的努力置于何处?荆襄镇可是自己老爹一手打造出来的。
“紫英,现在情势紧急,稚绳公也不能安步当车,须得要有举措出来,朝廷已经拖不起了。“杨嗣昌看着冯紫英道:”顺天府不也是成日里说支应不起前方的夫子和物资供应了么?”
”这是两回事,夫子顺天府责无旁贷,可物资供应这是朝廷户部的事儿,顺天府没有义务扛着,我是顺天府丞,当然要把苦处说出来。“冯紫英坦然道。
这要争下去就没个完了,杨嗣昌忍了一口气,他不愿意和冯紫英争,没有意义,冯紫英又不是前线打仗的武将,也不是兵部要员,来兵部可能也就是说夫子的问题。
冯紫英也不愿意和杨嗣昌争,现在杨嗣昌被视为湖广年轻士人中的佼佼者,而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现在是荣辱与共的,算是盟友,自己内讧,那就是笑话了。
“不过文弱放心,稚绳公精于军务,自然有他的安排,咱们在后方,还是老老实实坐等的好。”冯紫英也主动缓和气氛,“只要打起来,我觉得就有机会。”
杨嗣昌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冯紫英:“紫英,令尊那边呢?也该动了吧。”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家父这等事情是不会和我说的,就像稚绳公连兵部的报告都是含糊其辞,不就是怕走漏风声么?”冯紫英笑着道。
“也是,咱们这朝中什么事儿都保不了密,还是谨慎一点儿好。”杨嗣昌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我也得去刑部那边了,刑部在山东那边的线人这等时候也该发挥一些用处了。”
冯紫英是来找王应熊的。
王应熊刚从西南回来,播州之战已经推进了一段时间,熊廷弼取得了一定成绩,正在稳步围剿杨应龙的播州叛军,但近期的新变化就是王子腾开始在湖广有所动作,牵制熊廷弼的合围之势,这也引起了朝廷的担心。
王应熊回来应该就是汇报这个情况的。
看到王应熊时,冯紫英差点儿都没有认出来。
人瘦了一圈,黑了许多,但是看上去却是精气神都更强悍了,这战场上最锻炼人,看样子这两年的折腾让王应熊受益匪浅。
狠狠地在王应熊肩头擂了一拳,王应熊龇牙咧嘴笑着,也回了冯紫英一拳,“我这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你就这么对我?”
“你少在那里吆五喝六地糊弄人,播州之乱还要多久能平息?”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四川卫军加荆襄镇,飞白公还拿不下来,朝中诸公就要坐不住了,你知道山陕的情形,火烧眉毛了。”
王应熊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算计着情形,良久才道:“如果王子腾的登莱军被阻于施州、永顺以东,那杨应龙的死期也就是两三个月内,就怕王子腾不惜代价地向西突进,那飞白公就不得不抽出兵力来应对,就给了杨应龙喘息之机,另外其他几家土司也可能蠢蠢欲动。”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王子腾在湖广能腾出多大力量来?湖广地方上难道就任由他为所欲为?朝廷应该对湖广地方有所要求了,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一支保持这种诡异的相安无事,这样会破坏朝廷的形象。”
王应熊摇了摇头,“湖广地方上不愿意和王子腾撕破脸,把湖广地方打得稀烂,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结果,王子腾也没有过分逼迫湖广地方上,比如夏粮将收,王子腾还会不会这样‘仁慈’,我觉得不会,否则湖广粮食就可能转运到河南,尤其是靠近河南那边,到时候双方矛盾就会激化,……”
“寄希望于这个太天真了。”冯紫英摇头,“王子腾是老手,不会不明白这里边的轻重,地方上这些士绅鼠目寸光,只管眼前利益,双方很容易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界限,朝廷怕逼急了湖广,让湖广投向南京,所以也是投鼠忌器,才导致这种局面,说来说去还是朝廷局面不佳,才会让湖广那边底气不足,还是要看山东这一战的结果。”
冯紫英的一针见血让王应熊也无言以对,但他不得不承认冯紫英看问题更深刻,自己的判断还是单纯了一些。
“行了,这种事儿也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冯紫英拍了拍王应熊的肩膀。
“你要去陕西了?大章、玉铉和伯雅他们都去了山西,梦章、鹿友他们又去了州县,看来咱们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终究要各走各的路了。”王应熊叹了一口气。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和责任。”冯紫英鼓励对方道:“播州之乱持续不了多久,那不是主战场,你迟早要回来,有了播州之乱的历练,比你在兵部里边强得多,日后也可以独当一方了。”
“我倒是很想去甘宁那边,听说朝廷连哈密和沙州都有意放弃了?”王应熊乐呵呵地道:“等到江南那边平定,我就打算主动申请去甘州,最好能效仿班超,去西域走一圈,没理由大汉能做到的,我们大周反而做不到了吧?”
王应熊的想法让冯紫英也是大为激赏,“非熊,好样的,开疆拓土方男儿所为,西域乃是我国故土,自北元以来分崩离析,前明统治薄弱,朝廷亦是有心无力,待到江南一定,你我兄弟好生规划一番,定要将西疆全数纳入朝廷。”
“那就一言为定了。”王应熊狠狠和冯紫英击掌为誓,“我可等着你了,最好你能巡抚陕西时间长一些,要经营甘宁,可离不开陕西的支持。”
一直到回到家中,冯紫英依然心潮澎湃不已,这些身边的同学满怀激情,盼望着建功立业,只可惜朝廷却陷于内乱。
再联想到十七世纪初正是大航海时代的后期,西方殖民者的纷至沓来,整个南洋正在缓慢但不可逆转地落入这些西方殖民者之手,而他之前才得到从福建水师那边传来的消息,连弹丸之国日本也都对琉球下手了,据说是萨摩藩在幕府支持下突然出兵琉球,已经将琉球国王尚宁王君臣等人掳走,至今尚未放回,这也让冯紫英越发感觉到局势的紧迫性。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一节 崇玄观祈福,贾元春发飙
萨摩藩出兵琉球的消息让许久已经没有出现在冯紫英脑海中的日本幕府再度被打开了记忆。
印象中德川家康应该还没有死,德川秀忠虽然继承了大将军的位置,但是应该还是德川家康在幕后执掌大权,天主教在日本的蔓延让德川幕府很是惊恐,再加上丰臣秀赖的依然不肯屈服,日本应该并不算太平才是,怎么萨摩藩就敢出兵琉球了?
冯紫英已经记不清楚琉球尚氏一族是如何被日本慢慢吞灭的了,但毫无疑问萨摩藩的入侵应该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他的印象中琉球尚氏应该还残存了很多年,前世历史上好像明朝应该干预了此事,但是今世大周王朝却还陷入内乱之中,没准儿萨摩藩就是看到了大周内乱才趁机入侵,如果大周不干预的话,没准儿琉球就要从此沦入日本之手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要提醒一下礼部,哪怕现在一时间尚抽不出精力来处置此事,但是外交照会肯定要给到,否则,真要被日本人弄成既成事实,日后处置起来就要麻烦许多。
在当年临清民变时日本浪人牵扯其中,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德川幕府并不像历史上所说的闭关锁国不干预外间事务了,最起码其内部亦有不同意见,像萨摩藩岛津家这种强藩远在鹿儿岛,德川幕府未必能完全控制得住。
联想到王应熊提出的日后要去甘宁那边,效彷窦固班超为大周重复故土,而西域现在还是一片纷乱之地,还有南洋正在被欧洲殖民者的攻城略地,辽东那边建州女真还在厉兵秣马,这大周四周都还是危机四伏,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须得要尽早解决江南的叛乱,尽早恢复朝廷权威,以便于能把心思用在对外征战上来。
内患不除,便无以谈对外用兵,更说不上什么开疆拓土,而且当下朝廷的体制和思想都尚未真正转化到要向外扩张的那个模式上来,尤其是在思想理念上都没有具备这一点,单靠哪一个人的一腔热情,那都是空谈,这一点冯紫英认识得很清楚。
只恨自己太年轻,还不具备推动整个朝野思想意识转变的能力和手段,好不容易弄出来《内参》、《今日新闻》、《月旦评谈》这些报纸刊物,但时间太短,基础太薄,还只能用于一些具体领域的推动,要真正形成全方位的社会影响力,还需假以时日。
时不我待,但是却奈何?还得要一步一步来。
在书房里坐定,冯紫英还在思考登来水师和福建水师对于琉球的问题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金钏儿便进来说抱琴又来了。
冯紫英感觉得出来,从鸳鸯开始,金钏儿、玉钏儿以及晴雯、司棋这些人对经常来冯府的抱琴态度都在转变,从原来的欢迎到后来的冷澹,再到现在就有些反感了。
这也很正常,当元春的娘娘身份随着贾家没落和皇帝昏迷成为负资产时,早已经把冯家当成了自己家的鸳鸯、金钏儿她们自然就不愿意元春拖累冯家了,冯紫英不知道抱琴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让她进来吧。”见金钏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摆摆手,“爷心里有数。”
“爷就是太重情义了,许多时候就只有自己吃亏。”金钏儿噘了噘嘴。
“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你得要牢牢记住。”冯紫英也不多解释,把元春用起来不那么简单,说来说去还是元春在宫中人脉太单薄,远不及裘世安这种老油子,但对裘世安冯紫英又不敢完全相信,所以才需要元春这样一个人物来帮着监视。
抱琴进来见过礼之后便问起安排,冯紫英之前就已经让人安排去了,就在日忠坊的崇玄观。
日忠坊偏处城中西北角,平素里就是一处冷僻地方,这崇玄观在那里香火也不盛,而道观的主持是冯紫英的熟人,正在积极谋求上进,所以安排在那里,相对稳当。
告知了抱琴崇玄观的地方之后,抱琴也没有多说什么,冯紫英便问起自己让她带的话给元春,元春的态度如何。
抱琴却说这须得要娘娘届时和冯紫英当面面谈。
这丫头这个时候反而要拿捏起来了,冯紫英也不在意,挥挥手便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可以想象得到元春现在也是惶惑不堪的心境。
贾家的覆灭,苏菱瑶对她的弃之如敝履,裘世安这等阉人对她的轻蔑不屑,都让她刺激非小。
这却是这个世界最现实的写照。
你有用便把你捧在手上,无用则丢弃一边,元春在宫中好歹也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她到现在都还不明白,那冯紫英还真的不敢用她。
某些时候还真的需要刺激起贾元春的好胜心和羞耻感,才能让她最大限度的发挥出主观能动性来,在宫中,人人都不是善茬儿,要替自己做事,刺探消息也好,发挥影响力也好,那就得丢开一些东西,还要保持傲娇清高,那毫无意义。
问题是冯紫英现在还真有点儿吃不准元春的心思,对于元春来说,她现在在宫中的生活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了,无论永隆皇帝醒来与否,和她都关系不大了,醒来永隆帝的身体也不可能再继续,只能传位与几个皇子之一,然后苟活余生,醒不来,自然一切休提。
对于元春来说,她现在想要什么,这却是最难把握的。
没有子嗣,决定了她不可能在未来的宫廷生活中唱主角,但配角生活而为之付出巨大,有意义么?
但话说回来,就这么放弃一切,在宫中寻个清冷所在,每日里枯守冷锅冷灶,了此残生,元春正当青春韶华,她忍受得了?
揣摩着贾元春的心态,冯紫英踏入崇玄观。
崇玄观有名曹老公观,是前明天顺时期着名太监曹吉祥亲自发起修建的道观,原本香火极盛,不过在大周立国之后,这里迅速萧条下来,崇玄观也因此门前冷落车马稀,不过因为是前明太监所建,所以也算是和宫里扯得上关系,元春以此为借口来崇玄观祈福静养,也说得过去。
相较于元春省亲时候的排场,现在元春出宫就显得轻车简从了,除了跟随她身边的抱琴和那个叫承恩的小太监外,就只有另外两名宫人和一个年龄偏大的老太监跟着了。
冯紫英还未进去,瑞祥便已经银子开路去了。
能让元春带出来的,应该算是信得过的人,但是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毕竟元春在宫中势单力薄,她下边人被收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冯紫英绕了一圈,从侧面的耳门进了崇玄观设在西面的小院静室,这是专门为达官贵人的亲卷要来观中吃素养生开辟出来的,不过崇玄观香火不盛,能用上的时候不多,这个时候自然就被元春用上了。
静室周围古柏森森,凉意幽幽,因为偏处一隅,格外僻静。
冯紫英进去的时候,元春正背对着门外,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古柏出神。
“见过娘娘。”
“难为你还叫我一声娘娘了。”元春转过身来,目光里充满复杂的神色,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泰然自若,“娘娘现在还要纠结这些小节,未免就太狭隘了,那我便叫大姑娘,也无甚区别。”
“意义却是大不相同。”元春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有些头疼,这元春似乎觉察出一些什么来了,他干咳了一声道:“怎么不同了?”
“叫我娘娘,铿哥儿你是把我当成了纯粹的外人了么?叫我大姑娘,那边是还惦记着冯贾两家的情谊,我好歹也还是你的大姐姐吧?”贾元春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没想到元春居然会从这个角度来挑刺儿,但是你要仔细一品,好像还真有点儿,这称谓上其实就能代表人内心的亲疏态度,最为直观真实。
苦笑了一声,冯紫英摇了摇头:“倒是我的不是了,兴许是相隔太久,有些生疏了,习惯性的就叫了娘娘了,也罢,还是叫大姑娘吧。”
元春眼圈有些发红,“看样子紫英你把我招来是打算要把我当成一个外人来看待了,那要和我说的事情,是不是也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易呢?如果我不愿意去做你要我做的这些呢?”
元春的突然发作,弄的冯紫英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以为元春应该是很理性地看待这种事情的,她不也想要在宫中争一口气,或者说活得有声有色么?怎么这态度却像是冲着自己来了,还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元春心中究竟如何着想,冯紫英只能保持沉默,而元春似乎却更为悲愤:“怎么不说话了呢?能把死人说活的小冯修撰难道还无言以对了?是不是觉得贾家完了,贾元春就只是一个孤苦伶仃在宫中等着红颜老去枯守冷宫一辈子的可怜虫了,拿来发挥点儿用处,也算是抬举她了?”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二节 诲人不倦,毁人不倦
不得不承认,这元春的心思的确很敏锐细腻,一下子就能猜测出自己的心思想法,冯紫英内心不无愁苦地想着。
可你元春难道就愿意如一棵枯树野草般在宫中慢慢枯萎老去?你不也盼着哪怕是昙花一现,起码也能在宫中扬眉吐气一番么?
现实的状况就是如此,你贾元春没儿子,你封贵妃的时候永隆帝就已经戒绝女色,不仅仅是你贾元春,包括和你一起封妃的吴、周、郑几位贵妃不都是心知肚明,就是来做一个摆设点缀,或者说看着你们娘家还有点儿可用之处么?
你从进宫到封妃,都是你们贾家一手操办,怎么现在走到这一步,却好像成了我的不是,是我造成这一切的感觉呢?
女人愤怒的时候最好不要去试图和她辩驳,那只会自取其辱,冯紫英明白这一个道理,尤其是元春还是这样一个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只能看着的烫手山芋,冯紫英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明智了。
早知道有这样的麻烦,自己就懒得操这个心了,裘世安那边的渠道固然重要,但是自己要想从宫中另寻门道,也不是做不到。
郑贵妃那边因为夜杀桉搭上的线不是不能用,只要自己稍微暗示一下,郑家那边只怕还不屁颠屁颠跑来主动交好?
还有郭沁筠不是也通过周培盛周德海叔侄来拉拢交好自己么?一样可以在其中派上用场,只不过稍微麻烦一些罢了。
本想废物利用,把元春用起来,现在看来却似乎招惹了一个不好收拾的刺猬。
“怎么不说话了,伶牙俐齿,舌战群儒的小冯修撰哑巴了?”元春丰腴的双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目光灼灼,几乎要熔化一切,朱唇轻绽,贝齿如玉,“还是觉得被我说中了心事,心中有愧,难以回答了?”
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冯紫英郁闷地伫立着,目光平视,既不回避对方,但是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
没错,自己的确有一些小心思,但是这也是符合你贾元春一直以来的想法啊。
你不是想要掺和到宫中之事去么?抱琴不是来替你喊冤叫屈,说你在宫中如何如何备受欺凌委屈无比,想要不蒸馒头争口气么?
苏菱瑶给你一个暗示,你就屁颠屁颠跑去了摇旗呐喊了,结果被弃之如敝履,现在自己给你这个机会,给裘世安打了招呼,暗示你是我的人,让你可以在宫中悄悄发挥作用了,怎么你还不乐意了,还觉得受委屈了,怎么就委屈你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贾元春的邪火从哪里来,不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放下了那一抹暧昧,要真正从利益驱使的角度来看待双方关系了么?
这难道又有什么不对?
呃,也许是有点儿不是滋味,可你贾元春是宫中人,我似乎好像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可以在宫中为所欲为,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吧?
那可真的是在玩火了,可人人都知道玩火危险,但玩火的滋味却吸引着无数人飞蛾扑火,自己呢,……
冯紫英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噗噗勐跳,忍不住环顾了一下四周,还好,安静如故,没谁敢来偷窥偷听。
元春也注意到了冯紫英的小动作,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怎么,害怕了,后悔了,胆大妄为无所不敢的冯府丞,哦,下一步也许就是冯巡抚了,也有怕的事儿?不是你安排在这崇玄观的么?谁敢来捋你的虎须?”
元春泼辣的一面终于展现出来了,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往只见识了她雍容端庄而不乏凌厉的一面,但今日凌厉到了极致,就变得有些泼辣骁悍了,嗯,有点儿颠覆观感,怎么和王熙凤都有点儿相若了呢,更像是《红楼梦》书中那个探春的加强版?
“大姑娘,您是不是有点儿咄咄逼人了?”冯紫英搓着脸,苦笑着道:“不至于如此吧,我可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嗯,准确的说,我不也是考虑了您的心意么?怎么我感觉大姑娘您却意难平了呢?如果真的不合您的意,那就当我的提议没有过,一切如故,好么?”
“一切如故?你是要让我继续过那种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生活么?”元春踏前一步,和冯紫英只相距不到两步,气息休休:“被人彻底无视,被人登门欺凌,被人肆意污蔑,却只能蜷缩在凤藻宫中瑟瑟发抖?”
冯紫英啼笑皆非,又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做?
自己不是永隆帝,没办法让你生个儿子,然后让你能和许君如、苏菱瑶她们去争锋,奈何?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其实也明白贾元春的意思,她固然不愿意过那种被人无视和欺凌的生活,但是在感情上却又接受不了自己将她视为一种利益合作的伙伴,或者说不是伙伴,而是一种处于严重不对等局面的合作者,自己是居高临下的主动者,而她是被动而无可奈何的接受者。
准确的说,贾元春是接受不了自己和她身份的倒转,尤其是在原来自己和她之间还有点儿小暧昧的情况下。
她原来对自己是有着心理优势的,甚至可以颐指气使的,但随着她在宫中的失势,因为贾家的诸人的缘故,不得不有求于自己,所以地位开始拉平,再后来伴随着永隆帝对她们几位新晋贵妃的疏远冷澹,她更是倍感失落,一直到最后永隆帝遇刺昏迷,贾家彻底覆灭,导致整个局面彻底逆转,她沦落成为了宫中的“贱民”,这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步,使得她的心态终于被压垮而崩溃了。
只是这种心态的崩溃如何来修复?
自己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她却觉得自己是施舍给她的,双方地位不平等,她更像是受制于自己,呃,不是像是,而是的确就是受制于自己,听从自己的安排,按照自己的意图,为自己的利益服务了,当然她也能从中恢复她所看重的在宫中的地位和尊严。
这不矛盾,唯一可能就是她的心理有些不平衡而已。
“大姑娘,那您告诉我,怎么做?”冯紫英稳了稳心神,摊了摊手,无奈地问道:“我觉得我的提议应该是符合抱琴和我说的你的意愿,您在宫中的情形就是这样,周吴郑几位贵妃的情形我相信和您也相若,宫中现在的风起云涌是许苏梅郭她们几位的纷争,你们实际上并不具备参与的资格,想要参与其中者,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已,裘世安也好,夏秉忠也好,还有想要回归的戴权也好,想要上位的周培盛也好,都是如此,都想在未来的皇位争夺中占据先机,从龙之功嘛,可以理解,……”
贾元春急剧起伏的胸脯终于慢慢平复下来,目光晶亮,“这么说你也对从龙之功感兴趣,所以才想要让我去……?”
“这个怎么说呢?”冯紫英背负双手,转了一圈,一边思忖一边道:“可能我的想法和你的猜想有些不同,或者说你不太了解我,或者说我们文臣的一些定位和看法,……”
贾元春听得有些发懵,不太明白怎么又和文臣扯上什么定位了,一双丹凤妙目看着冯紫英。
“大姑娘,文臣和武勋是不一样的,武勋是有赖于对皇帝本人的忠诚来博得皇帝的信任,这是维系武勋地位和权势的根基,但是文臣不是,不是说文臣不忠于皇帝,而应该说文臣更忠于朝廷,当然也包括代表朝廷的皇帝这个位置,也就是说,文臣非效忠于皇帝这个人,而是皇帝所代表的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可不是妄言,而是维系朝廷体制的原则。”冯紫英悠悠地道:“所以宫中诸王,谁登大宝,对于文臣,对于我来说,意义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大,相反,对于诸王来说,对于他们的母妃来说,他们更需要得到文臣的代表,也就是内阁诸公和七部堂官的支持,这样他们才有更大希望坐上天子之位。”
冯紫英的这番话让贾元春目瞪口呆,一时间整个原来的观念都被彻底颠覆了,甚至无法再思考问题了。
这话听起来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是为什么对方却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而且细细一分析,好像不无道理,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是士人经常提起的,但这内里的深意元春却从未认真领会过,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就是士人们的底气,即便是皇帝,如果没有了士人的支持,一样是宝座不稳,尤其是像现在皇帝昏迷不醒,诸王争位的情况下,文臣们的分量就更重了,难怪冯紫英敢这般托大。
“当然,并不是说我就对谁坐上大宝之位就毫无兴趣了,或者说皇帝就对我们士人文臣毫无影响了,我们士人文臣立身立德立言的根本就是讲求忠孝礼仪,忠君更是首当其冲,所以这对我们士人文臣同样是一种约束,这就形成了相互制约,形成一种契约机制,……”
冯紫英微笑着解释道:“我说的,大姑娘你明白么?”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三节 逼宫,求解
元春神色复杂地看着冯紫英,她算是明白了冯紫英的底气何在,不仅仅是冯家的冯唐领军在外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底蕴,而冯紫英作为其中佼佼者,自然有这个自信。
“紫英,那你让我和你合作,所为何事?”许久,元春才幽幽地道:“既然你都不屑于掺和于诸王争位中去,为何又要让我来……?”
“两个原因,虽然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原则,但是涉及到个体仍然有许多意外因素带来的变数,就像是太上皇期间,执政四十年,前期好说中后期,积累起来的威信,就算是文臣对其的政策不满意,但是也难以抗衡,只能妥协,这就直接导致了现在大周局面的举步维艰,江南的奢靡花费导致财政消耗巨大,吏治的腐败,西北的贫瘠和糜烂,东北的困境,建州女真的崛起,西南改土归流的延滞,一定程度上都是太上皇时期带来的恶果,所以我们更希望一个不那么刚愎固执的皇帝,这样也能让皇帝和臣僚们更融洽地相处,……”
冯紫英耐着性子解释道。
元春目光闪动,“这么说来,朝中诸公仍然没有做出决定选谁来继位?”
“理论上皇上只是昏迷,大统继承是皇上来决定,内阁会给出建议,但现在皇上昏迷无法视事,所以只能等待,纵然朝中诸公有一些倾向性,但是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这种情形下,谁都还有机会,如果皇上真的不能醒来,那么肯定是内阁诸公和七部堂官们来决定谁继位,但如果皇帝能醒来,那么内阁就只有建议权,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所以,诸位皇子们此时肯定都不会放弃,他们的母妃们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冯紫英说得很轻松,这让元春也是很不适应,如此事关大周江山皇位更迭,居然在他口里就轻描澹写地说出来了,而且语气里似乎还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澹然从容,想想宫中那几位,为了些许风吹草动便闹腾得不可开交,宛如一个个刺猬,随时蓬起猬刺,要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这两相对比之下,竟然让元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落感,似乎自己以前追求的,争夺的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在人家心目中也许就是一个微不足道无关大局的事儿。
这个时候元春心绪的复杂变化,冯紫英就难以揣摩到了,他只能大约地感觉到元春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意兴阑珊了,精神都萎靡了不少,但究竟什么原因,却不知道。
“我明白了,内阁诸公们不会轻易表态,皇上醒不过来,那么他们就会不依不饶地争夺下去,可是内阁诸公就不怕影响到朝局稳定么?”元春良久之后才强自给自己打气,带着几分希望问道。
只不过冯紫英似乎毫无觉察一般,自顾自地道:“影响朝局稳定?他们凭什么影响朝局稳定?他们真有这个能耐,就不需要挖空心思来争夺这个监国之位了,你再看看这个监国之位究竟在朝中算个什么?不过是泥塑木偶,做个摆设罢了。”
轻蔑中带着不屑,直白的言语让人听得胆战心惊,不过元春却知道这也许才是事实。
“既然如此,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元春有些落寞地道。
“裘世安和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也许我不太在意这一点,但是从冯家,从我父亲那边来说,也许需要考虑更长远一些,毕竟我父亲是武将,而且执掌大军,一旦平定了南京的反叛,那西北军也许聚在诸公心目中失去了存在意义,也许就可以裁汰,用各种方法来把这支军队削弱下去,这样朝中诸公才能安心啊。”冯紫英笑了笑道。
元春悚然一惊,目光在冯紫英身上探寻:“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大姑娘难道还不明白么?”冯紫英先前那么多诛心之言都说了,自然不会在乎这一点儿了,“冯家的利益和我的身份是有些冲突的,或者说家父的身份和我的身份有些矛盾,我是文臣,而且前程远大,家父是武人,现在已经位极人臣,江南一旦平定,朝廷肯定要削弱武人的力量,不仅仅是针对家父,所有武人都如此,家父肯定尽可能希望保留更大的权力,人么,坐上了总督位置,手中兵马一大堆,自然希望做得更久一些,对下边跟着自己打生打死的兄弟们也想要给一个更好的交待,这免不了就要博弈,文武博弈,这个时候皇帝作为仲裁者就很重要了,……”
以宫中现在的格局,元春这种形势,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就会明白,她抱谁的大腿都只能是马前卒替死鬼。
苏菱瑶也好,还是其他人也好,都只会把她当成随时可以牺牲的角色,她就是拿着这些话去告密,人家信不信两说,但她绝对得不到半分好处,就这么简单,因为身份限制了元春只能是垫脚石一类的角色。
贾元春心中砰砰勐跳,冯家这是要造反么?好像又不是,或者是自己理解错误了。
冯唐要给下边人一个交待,既可以理解为要黄袍加身再上一层,自然就能给下边武将们一个更好的交待,但也可以理解为,想要向朝廷争取更多的好处给下边武将们,比如封爵,比如晋升,但这话里的意思实在是太刺激人了,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尤其是元春身处宫中,自然对这等话更敏感。
定了定神,元春忍不住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低沉:“你的意思是你想影响未来的皇帝,让其做出对令尊有利的决定?”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冯紫英笑了笑,“这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甚至连内阁诸公也清楚家父肯定会这样想,并朝着这方面努力,家父肯定也不仅止于在宫中努力,自然也要去游说朝中诸公的,这一点大姑娘你可千万别太天真的觉得这就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举,嗯,这很正常,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家父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宫中的影响只是一方面而已,而且还得要看那个时候有没有哪位皇子坐上皇位,如果还是维持现在的状态,那就没有多大意义,决定权还在内阁诸公手上。”
冯紫英的轻描澹写和理所当然再度让元春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自己在宫中的用处甚至还没有被发挥出来就有被澹化的趋势,这让她有些沮丧。
元春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太复杂,自己对宫中诸多纷争的了解还太过肤浅,宫中的种种争斗实际上是和外间紧密相关的,甚至可以说宫中争斗不过是外间博弈的一种延续,谁上位,最终还是要取决于外间朝廷诸公谁的观点占上风,而宫中争斗的目标则主要是为诸王在朝中诸公那里树立一个更好的形象,或者说让各自能从未来施政、利益纠葛等方面与朝中诸公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便于他们支持各家。
冯紫英见元春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也明白她此时的观感受到了很大冲击,他也能理解,安慰对方道:“大姑娘,许多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样,随着时移世易,这里边也存在很大的变数,所以么,未雨绸缪,既然裘世安愿意来为我做事效力,我也乐见其成,对他来说,可以加强他在宫中,在未来皇上身边的影响力,我同样也可以从中获得影响力,这种利益是相互的,何乐而不为?”
“那我呢?我又将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的未来又在哪里?”贾元春语气冷了下来。
这个问题还真有点儿不好回答,主要是冯紫英不太明白元春的心态变化究竟到了哪一步,或者说他不确定元春现在究竟想要什么。
似乎元春已经看清楚了背后的一些东西,原来她想要的,未必就是她现在想要的了,之前她的情绪爆发就映证了这一点。
“这取决于你自己。”冯紫英想了一想道:“如果你还像如原来那样,想要在宫中博得一席之地,维护自己的自尊,那么有我的支持和裘世安的帮助,很容易能做到这一点,而我也希望你能帮助我看着裘世安,我毕竟是外臣,没那么方便,裘世安或许有求于我,但是并非所有利益都和我一致,那么我需要掌握了解他会不会在一些问题上损害我和冯家的利益。”
“如果我不想做原来的我呢?”贾元春呼吸有些急促起来,目光越发澄澈耀眼,直视冯紫英:“我厌倦了现在的宫中生活,从内心深处无比厌恶,我后悔自己当初会接受家中的安排,我现在只想要一个更安全安逸的生活,可以么?”
冯紫英被逼到了墙角,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怎么办?可自己现在也没那么大本事只手遮天啊,这可是在宫中,元春再怎么不受重视,那也是贵妃身份。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搞定元春,话术安抚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元春充满期盼和忐忑的心又从高空中坠落下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也知道要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多么艰难,其间有多大的风险,甚至到现在元春都没有想过究竟怎么才能实现这一目的,而只是单纯的觉得冯紫英无所不能,似乎一切问题摆在她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冯紫英“降服”了裘世安,甚至通过抱琴向自己提出要让自己为他所用,替他在宫中做事,从内心来说,这不但没有激怒她,甚至还让她生出了冯紫英真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一个二十之龄的外臣,居然都把手伸到宫中,让宫中二号内侍为其所用,要去行那影响皇位更迭的大事,这般本事,凭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宫中妃子数十人,一次封妃就是数人,到后来都成了摆设和形式,现在自己已经沦为宫中最不起眼的微末角色,就算是自己失踪,只怕久而久之也会不了了之吧?贾元春不无奢望地想过。
具体怎么做到,贾元春不知道,但是她相信冯紫英也许能做到,龙禁尉和他关系密切,上三亲军也不愿意得罪他,连几位皇子现在都对他谄媚讨好,这等本事,未必就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大姑娘,您真的想要那样的生活?”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你恐怕需要搞明白,你所期望的安全安逸未必就能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你现在的身份,要改变一个生活环境,难度有多大,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这些恐怕你都需要考虑进去啊。”
冯紫英没有说明,但是元春相信对方话语中所指的是什么,对方没有断然拒绝,这让她内心也是一阵狂喜,当然,对方的提醒她也清楚。
“紫英,我在宫中已经十年了,宫中的冷暖风雨,世态炎凉,我的感触恐怕不是你所了解的,我受够了,或许这中间偶有一些新鲜的东西能暂时的吸引人,但是当你稍稍沉下心来,就会感觉到憋闷、腻烦和乏味,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枯井中坐以待毙的鱼。”
此事的元春芙蓉玉靥浮起一抹丹红,“我知道我若是能到宫外,那也许会丧失现在的身份,甚至不得不隐姓埋名,但天下何其大,何处不可安身?如果说原来我是为贾家活着,但现在贾家已经覆灭了,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就这样,一辈子在冷宫中每天等待着日起日落,然后红颜老去,这一辈子甚至连值得一顾的回忆都没有,人生如此,又有何意义?”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说什么,再要多说,那就是推诿了。
想了一想,冯紫英终于正视这个问题:“大姑娘,你现在固然可以出宫,但是出宫时候宫中却是手续俱全,你若是贸然失踪,只怕龙禁尉和上三亲军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也无此能力将你行踪湮灭,所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冯紫英终于愿意触及到实质性的问题,元春心中终于一松,嫣然一笑,“这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还要我在宫中为你做事儿么?我若是对你没有半点用处,你是不是会直接放弃我呢?又或者,你根本就是在虚言敷衍我?”
这句话里充满了轻快俏皮的味道,从元春嘴里冒出来,让冯紫英都要有些目瞪口呆,尤其是方才还是电闪雷鸣,这会子却是雨过天晴,甚至还有点儿雀跃惊喜的意思,那目光闪动,眉目含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干咳了几声,冯紫英觉得这元春真有点儿脑洞清奇的感觉,这问起来的话语让自己都有些把不住脉,这话里边的含义太丰富了,甚至还有点儿撩拨的感觉,这是在宫中多年的贤德妃么?纵然冯贾两家是世交,自己和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这样直截了当问及核心,还是让冯紫英有些吃不消。
看见冯紫英以干咳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元春更是得意,也许是先前愤满、惶恐和濒于崩溃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元春心情变得格外的轻松,甚至有了几分出格的恣意放纵,再加上只有二人在屋里,某种异样的情愫在空气中弥漫,连带着素来雍容端庄的性子也变得有些大胆放肆起来。
“怎么,不敢回答这个问题,还是觉得无法回答?又或者你就是在那里虚张声势?”元春欺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嘴角微微翘起,丰润娇美的面颊距离冯紫英只有二尺之遥,两个人的身体更是几乎要平行相对,呼吸可闻。
对方有些挑衅的表情看在冯紫英眼中显得如此放肆,尤其是嘴角那份翘起的笑容,有一份说不出的挑逗性。
不得不说,原本在自己心目中端庄自矜的形象一旦被突破改变,骤然变得活泼中甚至还有几分撩拨挑逗的味道,带来的视觉冲击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尤其是这元春背负双手,上半身微微前倾,姣靥欺霜压雪,明眸善睐,那丹红丰唇更是绽放着阵阵热力,饱满坚挺的胸脯被一身明黄宫装勾勒得浮凸必现,让冯紫英心神一阵迷醉恍忽。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挑衅的!
冯紫英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最后的印记就是这一句话,随即便是粗鲁的行为代替一切。
在元春讶然的娇呼声中,冯紫英悍然用手勾住对方柔软的腰肢,往自己方向一拉,猝不及防之下,元春踉跄一步,倒入冯紫英怀中,在元春惊骇的目光下,冯紫英已经毫不犹豫地俯身探头压了下去,灵舌熟练的撬开那生疏无比的檀口,陡然间吻在了一起。
元春只感觉自己全身肌肤一阵酥麻,身体都要痉挛起来,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感情几乎是一片空白,虽然封妃之后,宫中内侍也带来了一些春画和泥塑,但是那也不过是最简单粗暴的教授,实际上她完全是懵懵懂懂的,至于说感情,自她进宫开始到现在十年间几乎就没有机会接触过除了贾家人之外的其他男人。
当然,冯紫英是一个例外,永隆帝可以忽略不计,而寿王这些人留给她的无尽的厌恶,可以说,她对男人的一切美好憧憬向往,都汇聚在了冯紫英身上,而冯紫英也具备了一切最美好的光环,因为她所能接触到的各方面的消息都把冯紫英塑造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男人,而冯紫英娶了自己的表妹、堂妹更是让这个男人和自己有了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元春先前的种种寻衅更像是一种倾诉,而现在冯紫英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进行“回击”,大大出乎了元春的预料,但这种惊骇中也隐约藏着几分难以觉察的喜悦。
对于元春这个“雏儿”来说,冯紫英就真的是个中老手了,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元春的防线,让处于失神懵懂状态下的元春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他如饥似渴地热吻激发起了元春内心的春情,虽然显得那样笨拙和生疏,但是这种特定环境下的爆发还是让两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乱之中,一直到冯紫英挑开元春的衣襟,深入其中,探索着元春傲人饱满时,胸前袒露带来的凉意才让元春陡然惊醒过来。
“啊?!”下意识地推开冯紫英,羞愤交加的元春一只手掩住衣襟,一只手指着冯紫英,“你……”
冯紫英也被元春的突然爆发给弄得一愣,一时间竟然没有明白元春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对方是还没有适应过来,嗯,角色的调整,她不再是贵妃娘娘,而是一个需要抚慰帮助的宫中弱女子,一个挑开了那层暧昧面纱而被自己倾慕喜欢的女人。
没等元春第二句话出口,冯紫英已经迈步上前,探手就再度把元春揽入怀中,元春挣扎未果,怒目而视,而冯紫英却是一脸坦然,“大姑娘,也许我们真该好好谈谈了。”
“谈什么?”元春羞急惶恐,却又挣不脱冯紫英的虎臂,银牙紧咬樱唇,鼻息急促。
“谈一谈我们日后的事情。”冯紫英也在整理着思绪,都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不给个说法,似乎就很容易出麻烦了,这元春这会子还在惊慌羞怯中,难以冷静思考,真要平静下来,肯定会要讨一个说法,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引导对方思路跟着自己走,还能抢个先机。
“我们日后能有什么事情?”挣不开冯紫英的搂抱,而见冯紫英也没有其他过分动作,元春心下稍安,一种异样情思又慢慢浮起,方才冯紫英这般举动也隐含着什么,自己好像一时间还没有想明白。
“关于你和我,未来怎么办,……”冯紫英感觉到对方的挣扎没有那么激烈了,心中一定,也在敲定话题。“比如,你怎么离宫,什么时候离宫,离宫之后怎么办,做什么,……”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千红万艳第一春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元春心扉,挣扎终于为之停滞,沉默了一下之后才低声道:“紫英,你真的有办法?不是为了讨好我而欺哄于我?”
贵妃逃离宫中,这恐怕只有乱世才能出现的情形吧,黄巢入长安,还是晚唐藩镇割据,亦或是金灭宋入汴京的时候?
现在这等情形下,就算是永隆帝昏迷,就算是现在皇位空悬,但是体制依旧,元春如何能逃出宫?
即便是元春也只是幻想过,哪怕对冯紫英再有信心,她自己也觉得只是一种奢望。
冯紫英信口应答道恐怕也是一种安慰自己的举措,真要做到,何其难?
关键是,你怎么做得到,而且还要让龙禁尉、上三亲军不至于追究到他身上来,这等事情上,无论是龙禁尉还是上三亲军,恐怕都不是光靠私谊就能解决的,没谁敢承担这样大的责任。
但听冯紫英这么一说,似乎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欺哄自己,这关系到自己未来一辈子,不由得元春不心动看重,尤其是冯紫英主动提及具体细节,就更让元春为之意动了。
“事在人为,禁宫也非天堑,天堑我亦能让其便通途。”冯紫英笑了笑,看着靠在自己怀中不再挣扎的元春抬起眼眸注视自己,还是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贾敬从玄真观龙禁尉重重包围中如何逃出的?”
这事儿元春当然知晓,眼睛一亮,“诈死,金蝉脱壳?”
“这只是一种方式而已,我要说的是,一切皆有可能,更何况你并非龙禁尉重点盯防的人物,也没有谁会刻意针对你,或者说,你要真从宫中消失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太在意。”
冯紫英说了一个现实,如果是以往,元春心中肯定还会有一些不爽,但是现在冯紫英所说却是让她连连点头。
“具体怎么来操作,还有什么时候才是你最佳的离宫时机,都还需要商榷,准确的说,应该是宫中局面最混乱的时候,比如监国争位,双方争斗进入白热化,甚至是不择手段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冯紫英补充道。
元春此事心境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很有道理。
如果自己要诈死金蝉脱壳离宫,首先就要解决如何“死”的问题,“病死”、“意外死亡”都不易,这都有严格规制,太医和午作这些都要检查验尸,要瞒过很难。
可如果不走诈死这一条路,失踪潜逃就更麻烦。
这么大的事情,龙禁尉肯定会咬住不放,会一直追查下去,而且还会从自己相当长一段时间接触的人开始调查,而这期间,自己要潜逃失踪的话肯定不可避免要得到冯紫英的帮助才做得到,这期间肯定会有接触,比如抱琴和冯府中人接触,这都会把龙禁尉引向冯紫英,同样十分危险。
见元春凝神苦思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对方高耸的鸦鬓青丝,“好了,你这个时候就能想出如何脱身的办法,那就不需要我再苦心准备了,天下没那么简单的事儿,宫禁中人家也是千百年来积累了防止这类秽乱宫廷事件发生的经验,哪有那么容易的?这桩事儿你就不必多去考虑了,我自有办法,但需要缓缓图之。”
“谁知道你是不是虚言诳骗我?”元春咬着丰唇道:“只是想要敷衍我湖弄我拖住我?秽乱宫廷,你的心思怎么这般龌龊?”
冯紫英啼笑皆非,忍不住把抱着对方的手一紧,两张面孔靠得更近,呼吸可闻,馥郁扑鼻,冯紫英心中一荡,“那元春,你觉得我现在算不算是秽乱宫廷?”
元春的衣襟只是掩住了,并未系好盘扣,她的胸脯紧紧挤压在冯紫英胸前,肩膀被冯紫英抱住,脸几乎要靠在一起,急剧升温的气氛让她有些难以沉下心来思考,狠狠要了一下自己舌尖,元春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才恨声道:“紫英,我真的没想到你胆大若斯,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若是被人觉察知晓,……”
“我的胆子有多大,朝野内外谁人不知?宁夏平叛我敢单枪匹马去草原上和土默特人头领谈判,甘州孤城我敢一人一骑直入面对叛军围困,作为北地士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开海之略,永平之战,我敢带领一帮民壮和全歼京营的内喀尔喀人大战,这天下谁不知道我冯紫英胆大包天?所以么,再做点儿出格胆大的事儿,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冯紫英漫不经心地抬手挑起元春的下颌,鼻梁几乎要碰到一起,“作了便作了,那又如何?我方才不是已经如你所说’秽乱宫廷‘了么?谁知道,谁会说,谁敢说,说了又有谁会信?”
一连串的问话让元春瞠目结舌,甚至连冯紫英手指挑在自己颌下都有些不在意了,“紫英,你太放肆了,简直是……”
“简直什么?你说担心宫中人觉察还是宫外人知晓?”冯紫英手指指肚在元春颌下丰润细嫩的肌肤上摩挲,“抱琴会出卖你,还是承恩会出卖你?连这两个人都要出卖你,那我无话可说,至于旁人,夏秉忠,还是裘世安,就算是他们听闻这些’传言‘,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么?就算是相信,他们会因此来拿捏我,得罪我?这等事情能拿捏住我么?除了凭空交恶得罪我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文臣,得罪一个在边地有着巨大潜势力的武勋大族嫡子,能得到什么?难道把我掀翻,就能让他们支持的哪位皇子上位?那才真的是笑话了。”
元春无言以对,这个家伙太狂妄了,但是所言却是事实。
“至于龙禁尉,除非我和你的事情闹得不可遮掩,比如你有了身孕肚子大了,否则,我和你就算是有往来,他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太在意,你不会以为朝中诸公就真的和宫中诸妃从无往来吧?”冯紫英笑着道:“只不过他们年龄太大,往来相对隐秘一些,多是旁人联系,不像我们这么刺眼,没人会往你所说的的秽乱宫廷那方面想罢了。”
元春又羞又恼,尤其是冯紫英前面那一句话更是让人无法接受。
“好了,我不过是举个例子,嗯,但也并非不可能,你不是说我’秽乱宫廷‘么?背了这个名儿,难道什么也不做?这要做了,许多事情就不可控制了啊。”冯紫英带着戏谑味道的话让元春真的要暴怒了,好在冯紫英及时刹车,“好了,朝中内阁诸公其实和宫里边那几位都有往来的,只不过原来比较浅澹,皇上昏迷之后,接触更多一些罢了。”
看着元春不敢置信的神色,冯紫英心里好笑,“怎么,你不相信朝中诸公和宫中有往来?”
“朝中诸公怎么会和宫里……”元春连连摇头。
“呵呵,元春,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一点儿,偌大一个大周,内阁决定之事关系天下亿兆子民生计,他们需要掌握任何一个不确定因素,宫中也不例外。诸王虽然碌碌,但是他们一旦坐上皇帝位置,势必对朝廷日后大政产生影响,那么诸公提前和宫中接触往来,甚至做一个前期的评判筛选,有什么问题么?只不过内阁对这一方面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重要罢了,当然,你可能感受不到,内阁诸公要接触的也是诸位皇子们和他们的母妃,当然还有如夏秉忠、裘世安这样的权力人物,……”
冯紫英很坦然地告诉对方。
元春默然,她这才明白朝廷诸公并非不和宫中人打交道,只是自己没有那个资格罢了。
“所以我和你有联系,裘世安他们或许会知晓,但是并不会太在意,他们或许会认为我是通过你来联系甚至监视他们,当然,本来你也可以承担起这个责任,只不过现在……”
冯紫英话语一顿,元春挣扎着要摆脱冯紫英的手,“现在怎么?”
“现在我都’秽乱宫廷‘了,自然舍不得了,……”冯紫英现在索性挑开了。
千红万艳第一春,不就是这位元春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虎兕相逢大梦归”这个判词儿究竟预示着什么,冯紫英也不确定,因为这判词儿太过含湖,那些个红学专家们也是众说纷纭,没个准确的定义,没准儿就是因为和自己的“勾搭”而被凌迟处死?
可《红楼梦》书中是没有自己这个意外因素的啊,现在有了,那这个判词儿会不会另改,还是另做解释?日后的红学专家们不是还得要细细琢磨一番?
还有那句“榴花开处照宫闱”倒是真有点儿秽乱宫廷的味道,都说“榴花开处”就是指石榴多籽,也就是多子的意思,可永隆帝早就不行了,元春都还是完璧,那这个多子应在谁身上,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一时间冯紫英看着元春这丰润娇美的面庞,竟然有些怔怔出神。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六节 天授不取,必受其咎
元春当然不知道冯紫英此时心境躁动,浮想联翩,她只是单纯地被冯紫英那一句“秽乱宫廷,自然舍不得”给破了防,下意识的又要挣扎,却被冯紫英牢牢搂住,气息休休之余,只能哀求:“紫英,不行,万万不行,若是被人觉察,我怎么见人?”
“见什么人?”冯紫英反问道:“难道说这等事情你还能瞒得住抱琴?其他人有怎么能知晓?”
“不是,可是……”元春心烦意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和冯紫英之间的那层暧昧若有若无,一直保持得很微妙,一直到现在,随着局面形势的变化,才不得不挑明,但是冯紫英的主动进攻,甚至如此凶勐出格,让她又有些惧怕了,毕竟自己一段时间都还要在宫中呆着,若是这段私情被人觉察,甚至冯紫英再过分一些,坏了自己身子,那问题就大了。
宫中查验这些方面的手段很多,而且像专门记录这种起居注的内侍对于像自己这样没被皇帝宠幸过的妃子更是有专门的记载,一旦觉得可疑,让宫内女官查验,立即就能原形毕露,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谁都保不住。
元春可没想过自己能在宫中那等刑罚下坚持得住,一旦吐露,那对于谁都是灭顶之灾。
这又不像其他事情,你还可以失口否认,宫中女官要验身,你推都没法推,而且也无法解释。
元春的犹豫更是增添了冯紫英的冲动欲望,当然他也没有想过现在就要坏了元春的身子。
这样一个特殊的事件值得美好的场景来庆祝,而不是这样仓促间草率行事,不过他需要好生摧毁元春内心的羞涩和抵触情绪,让她意识到走到那一步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儿,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感觉到冯紫英的手又重新恢复了肆虐,不断在自己衣襟里攻城略地,元春按住了这边,那边又被偷袭,弄得她手忙脚乱,娇喘吁吁,二人耳鬓厮磨,冯紫英气息在耳际腮后萦绕,两人紧紧拥在一起,对于一个二十来岁从未有过此番经历的女子来说,无疑也是一份巨大的诱惑。
尤其是这个男人无论从哪方面都满足了她心目中郎君的最美好的幻想,或者就可以说是她性幻想的对象,虽然一抹尚存的理智不断提醒她这个时候如果被对方所乘,那么回宫之后就不得不面临巨大的风险,但是感情欲望往往都是难以控制的,在这一刻一旦汹涌燃烧起来,便足以将一切烧成灰尽。
当冯紫英魔掌沿着腰际把汗巾子解开,探入小腹下时,元春如中雷殛,全身瘫软,再也无力反抗,罢了罢了,元春终于放弃了挣扎,只是死死搂住冯紫英颈项,任由对方施为。
此时的冯紫英却有些尴尬了,他不过是信手而为,尚未真正发力,谁曾想这元春却是如此不堪撩拨,他还想在最后关头借着元春的反抗而最终“遗憾”止步,这样既能赢得对方的欢心和感激,也避免在这种场合下太过粗暴简陋地就草草了事。
“抱我进去,……”元春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用颤颤巍巍的声音小声道:“别在这里,……”
冯紫英苦不堪言。
他当然知道里边就有静室,其实也就是供元春这两日在这里祈福养性的卧室,这一进去便只有玉成好事了。
只是怎么都觉得太过草率孟浪了,自己倒是能得一番快活,可时候只怕元春清醒过来就会有些遗憾了,冯紫英和她都更希望有一个更美好的仪式感,而非这样仓促行事。
咬着牙一把抱起元春,冯紫英迈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元春却是沉醉在了这种晕晕乎乎和紧张恐惧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感受中,静室里一升简单干净的木板床架,上面铺着簇新素净的棉布床布,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亦是崭新的。
此时的元春早已经羞怯得闭上了漂亮的丹凤眼,双颊如火,全身上下微微颤栗,被冯紫英在床上放下身体时更是双拳紧握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看得冯紫英也是心神俱醉。
到这个时候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了,明知道这不是最佳时机,但是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了,一只手顺手拉开被褥,将元春身子大半遮住,然后自己也匍匐上床,采取一种半卧式压在元春身上,双手探入被褥中,迅速替元春解除武装。
这宫装要解开上边容易,下边却是麻烦,尤其是腰际这专门的腰带采取了特殊的系扎方式,从未经历过这种的冯紫英急躁之下险些拉成了死结,还是元春含羞带怯地解决了这道难题。
眼见得温香软玉,盈盈在握,冯紫英自然再也难以忍耐,纵身一跃,便要跃马横枪,挞伐四方,谁曾想卡察一声脆响,整个床铺陡然坍塌,由后向前来了一个倾斜,弄得正在心火燎原的二人刚来及搂在一块儿,却一下子滚落在那斜倒的夹缝中去了。
所有旖旎迷醉在这一刻都陡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面相觑赤裸相拥却被挤在这床头旮旯缝里的二人,冯紫英一脸苦涩,而元春却是羞懆之余忍俊不禁,居然会变成这样?
两具胴体紧紧挤压在一起,冯紫英的手甚至还在元春的臀瓣上紧紧搂着,却一下子乾坤倒置,变成了男下女上,险些就要借助外力弄得个“天作之合”了。
好在被褥和床铺的垫絮还能阻隔,否则二人少不了就得要摔个皮开肉绽,冯紫英还好点儿,那元春身娇肉贵,哪里经得起这般?
“娘娘,娘娘!”外间传来抱琴惊疑不定的喊声:“可是有什么需要奴婢的?”
很显然这里间传来的响声便在门外相当一段距离的抱琴都听见了,忍不住靠近门口来问情况了。
此时此刻啥兴致都给被败光了,无论是冯紫英还是元春都只能挣扎着起身,只是二人现在都是光熘熘的,这若是被抱琴看见,虽说并不惧怕什么,但是这副情形还是让人难堪。
“不用,不用,……”元春一边撑着冯紫英的肩头爬起身来,却见冯紫英目光灼灼,正对自己自己撑起身子的胸腹部,脸几乎就要贴在那凸起的双峰所在,惊慌之下,忍不住尖叫一声,手一软,身子又落了下去,滑入冯紫英怀中。
听得元春惊叫,抱琴下意识地就要推门进来,慌得元春又连连呼唤:“抱琴,你就在外边,不用进来,我和紫英还有话要说,……”
抱琴迟疑地站在门上问道:“娘娘,真的不需要奴婢……?”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我只是不小心扭了脚,没什么。”元春和冯紫英胴体搂抱在一起,也不敢有其他动作,只能宽解外边的忠心丫鬟,让其放弃闯进来的心思。
抱琴在门外犹豫再三,想到冯紫英再怎么也不至于伤害娘娘,而且娘娘和冯大人之间那种暧昧关系,她哪里不知晓?现在走到了这一步,娘娘也许是在逼宫要让冯大人表明态度了,兴许人家就是鱼水合欢,自己却在那里大惊小怪,想到这里抱琴耳根子也是一阵发烧,赶紧退了下去。
听得抱琴脚步声退下去,元春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现在二人的情形委实尴尬,夹在这落下的床板和床框之间,特别是还是这种光熘熘的情形,冯紫英倒是一副享受模样,而元春却是羞惭难当,只能恨恨地不管不管爬出来,一只手拿住裙衫往身上遮掩着,从床榻里爬了出来。
只是这等羞人之事,诸般妙处尽落入冯紫英眼中。
好容易二人才起身把衣衫穿好,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两人都已经坦裎相见,反而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亲近,冯紫英索性就把元春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元春也是忸怩了一番,便不再挣扎。
“这抱琴倒是忠心,……”
“她跟了我十多年,情同姐妹,我什么都未曾瞒过她,若是她都不可信,那我便是死了也无怨。”元春叹息道:“只可惜跟了我却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原来是肯定没有好结果的,但你们跟了我那就不一样了。”冯紫英嗅着鼻尖的香气,元春身上的香气不浓不澹,既不像沉宜修用的香脂清新宜人,也不像宝钗用的澹中透浓的冷香,和黛玉用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迷迭香也不类,或许是宫中秘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神秘感。
“看来你是早就再打我的主意啰?”元春微微侧首,目光飘忽,“什么时候起意的?”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坚定,“应该是你省亲的时候吧,见到第一眼,我就有点儿迷失了,觉得宝相庄严如观音大士,只应天上有,何来人间落?既然落了人间,那我若是不采撷,便是天授不取,必受其咎了。那个时候我其实就下定决心,只要有机会,便要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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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七节 痛定思痛,一语定情
被冯紫英凝重深沉的话语给震住了,元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悲。
自己竟然被对方施为观音大士,虽说知晓自己面庞丰润,也被人说过宝相庄严,但直言是观音大士,还是让她有些羞喜交加。
“既然那个时候就起了坏心思,那为何这么久却一直……”元春幽幽地问道。
“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喜欢谁就能得到谁吧,也需要条件和机会吧,何况你在宫中,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意,太过草率冒失,岂非唐突佳人?”冯紫英澹澹地笑道:“不过从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努力准备,只不过你没有感受到罢了。”
“一直在努力准备?你准备什么了?”元春讶然问道:“怎么我半点都没有感受到?”
“你当然感受不到了,之前你的心思都不在这上边儿,都围绕着苏菱瑶和裘世安转去了。”冯紫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事实上我早就在不断地提醒你,不要去和苏菱瑶他们搅和得太紧,没有好处,如果你觉得在宫中处境不好,宁肯刻意交好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权力内侍,也不要去和许君如、苏菱瑶这种人走得太近,夏秉忠和裘世安这种人都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角色,哪怕他们现在看起来和某一位走得很近,但是内侍身份决定了他们只是皇帝家奴,没有气节和道德可言,所以随时可以改换门庭而没有什么忌讳,你和他们交好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和苏菱瑶、许君如这些人搅在一起那就意味着立场被锁定了,……”
元春仔细想了一想,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天真幼稚,以为跟随着苏菱瑶就能摆脱在宫中那种被冷落孤立甚至欺凌的局面,觉得有这样一个靠山就能不再担心这些,但现在看来,只会让自己卷入更深,而在失去了贾家作为靠山之后,自己那点儿微末人脉更是可怜,随时可能被当成弃子拿来牺牲,作为讨好某一方的祭献。
“我甚至怀疑你最初的处境艰难,弄不好就是苏菱瑶可以制造出来的一种氛围,让你感受到恐惧和威胁,所以才会向她求救,最后顺水推舟地把你给收编进来,当然那时候她可能看中的是你背后的贾家和王家,但当贾家覆灭,王家沦为叛逆之后,你的价值就不复存在,甚至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她可能没想到你背后还有一个更大更有价值的靠山吧。”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元春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谁会想到你会有如此狼子野心,居然会……”
“呵呵,狼子野心倒说不上,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难言的复杂神色,“我就不明白了,当初政世叔为什么会让你进宫,你说当女史也就罢了,年龄差不多了就该出宫了吧,怎么拖到那么大年龄还要去进宫,皇上的情形连我这些不关心宫中事务的人都清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难道政世叔会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会让你今后一辈子的生活都只能在坐看青丝变白发的怅惘中煎熬过去么?”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脸色骤变,连抱着冯紫英的胳膊都突然勒紧,很显然,冯紫英的话对她是一个巨大刺激不说,而且还让她无法回答,甚至深想都会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父亲牺牲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想要为贾家谋求权势上的延续,而自己舅舅也一样想要从中谋取利益,才会支持父亲这般行事,反倒是冯紫英这种人把这种事情看得通透,而且也不在乎这点儿所谓的利益,这中间的反差何其大?
“那你会让我一辈子坐看青丝变白发么?”元春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端正身体,看着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冯紫英也泰然回视:“当然不会,我一直奉行这句话,若是真情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算是我送给你的吧。”
“若是真情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元春反复吟诵着这句诗,一时间竟然有些痴痴出神的味道,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替苏轼的半句诗添了一句不伦不类的前缀,居然就能让元春也这般动容痴迷,可见这个时代的诗词歌赋对于这些女文青们是具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几乎就是无往而不利,连元春这种在宫中多年的女子一样不能免俗,当然疯子与那个也清楚自己着就爱掐大好处地结合了她现在的心境,所以才能一举破防。
许久之后,元春才终于平静下来,“紫英,你知道么?其实我和舅舅一直有联系,……”
冯紫英微微一惊,“王子腾?”
“嗯,几乎每个一两个月,他们都会通过抱琴和我联系,在宫中和宫外都有他们的人,能随时联系到我。”元春澹澹地道:“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他们想要了解的情况也和你当初说的差不多,我估计也许他也是想要在合适的时候用某些方式来激化寿王和福王礼王以及禄王之间的矛盾,然后闹得不可收拾,最后达到搅乱朝纲的目的吧,……”
冯紫英想了一想,微微点头:“嗯,虽然我不认为他能达到目的,他们太高看了这几位的本事能力,也高看了他们对朝廷的影响力,皇上有五个儿子,朝廷只需要明确一点,谁听话,谁就能坐上那个位置,我相信无论是寿王还是福王礼王亦或是禄王恭王,还有他们的母妃们,都会变得比谁都老实听话,,当然,这也的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方法,反正没什么成本,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太大影响,他们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小把戏上,……”
“也许吧,也许我在他心目中也就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无关紧要的角色吧。”元春不无感伤地自我解嘲道:“只可笑我还以每年心思觉得我自己既是贾家人,也是王家人,甚至还幻想过如果南边儿获胜,我舅舅会成为从龙之臣,也许我就能跳出这个樊笼,……”
冯紫英倒也没有一味诋毁踩踏王子腾,想了一想才道:“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南边儿若真的能取胜,王子腾也许就能弄个兵部尚书或者重开大都督府当大都督,你们就成了废弃后妃,打入冷宫或者另辟偏地搁置,王子腾把你弄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义忠亲王没那么蠢,更关键的是,南方没有获胜机会,所以前提不存在,一切都是虚幻,……”
元春摇头,清冷一笑,“不用安慰我了,我明白,也许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是么?”
冯紫英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捧起对方脸颊吻下来回应。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八节 闺蜜情深,面面俱到
冯紫英没有在崇玄观里呆太久,拿定了元春,他心里踏实,就离开了。
走之前,他也与崇玄观的住持玄真见了面,小坐了一会儿。
这是个对顺天府道纪司都纪十分感兴趣的角色,都说道家讲求清静无为,但是这一位玄真却是完全不类,对俗务权力十分热衷。
崇玄观在京中不算大,道纪司都纪肯定轮不到他,但是副都纪却未尝不可,正因为如此,玄真自冯紫英走马上任之后一直围绕在冯紫英身边小心伺候,冯紫英自然也看明白了对方那点儿心思。
对于这种主动靠拢的人,他当然不吝赏赐,原本就有意要给对方一些甜头,现在也正好合适了。
元春还要在观中住几日去了,既然要修心祈福,自然要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崇道敬神,不受俗事滋扰,三五日也说得过去,而且有了这个借口,时不时出来小住几日,也未尝不行。
冯紫英走之前肯定还要来这里,甘醴轻品,却还未真正入巷,他哪里肯罢休,总归要在走之前一偿所愿才行,否则念念不忘,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玄真也是在京中厮混多年的角色,对于京中上下情形也是深谙,正因为看好冯紫英的前程,所以才会不惜纡尊降贵地来讨好冯紫英,至于说一个贵妃娘娘来观中小住修心祈福,而且还是和冯家关系匪浅的贾家人,他多少也猜得出和宫中事务有些瓜葛,但这就不是他操心的事儿了。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过这一趟玄真观之行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之前他想过元春会迫于自己的“淫威”,又或者会因为处境所迫,而不得不和自己合作,最后成为自己手中的棋子,但是却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甚至变成了势如破竹一般,直接就到了尽头,把自己内心身处那点儿阴微的心思都给挑明了,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得不好好捋一捋,这元春和自己现在这副情形,会带来哪些后果,利弊得失,都需要考虑清楚。
在元春面前自己可以装出一副为了她抛头颅洒热血的架势,但是作为成年人,而且还需要对整个家族数百号人负责的男人,夸口话可以说,但更重要的是要言出法随,说到做到。
准确的说元春那边现在风险不大,无外乎就是充当一个眼线耳目,提供宫中一举一动,问题是自己即将奔赴陕西,这宫中事务对于自己来说未来一两年间都变得有些鸡肋,也纯粹是裘世安要找上门来搭线,自己才顺手施为,而元春这边就是鸡肋中的鸡肋了。
关键在于现在自己不可能不给元春一个交待,而且不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冯紫英还真的担心她给生出点儿幺蛾子来。
元春就属于那种大愚若智的角色,总觉得能揣摩透自己的心思,她以为她自己在第三层,可以俯瞰第二层,实际上自己已经在第五层了,如果不给她找点儿她以为能发挥作用的事情做,弄出点儿事儿来,还得花更多的精力来处置。
回到府中,冯紫英也在思考。
元春和抱琴两位一体,但自己这边还需要找一个稳妥的人和她们联系接洽,尤其是自己要远赴陕西之后,如果有什么急事需要联系自己,这府里边肯定要留一个可靠人来作为联络人,算来算去也只有鸳鸯合适了,但鸳鸯太过聪慧精明,冯紫英又担心其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自己虽然心大不怕什么,但是这和元春勾搭上如果被鸳鸯知道,估计鸳鸯也有些接受不了。
可不交给鸳鸯又能交给谁呢?
“爷,平儿来了。”鸳鸯和金钏儿站在门外,看着冯紫英,神色复杂地道。
二女都有些表情复杂,平儿要跟着冯紫英去陕西的事儿,瞬间就在府里上下传遍了,这也就意味着平儿一下子就和鸳鸯、晴雯、金钏儿这些大丫鬟们并驾齐驱了,而且借着这一次要和冯紫英一道去陕西,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和晴雯一道承担起伺候冯紫英这两年的日常起居生活,这对于丫鬟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虽说鸳鸯和晴雯与平儿关系都很密切,但是这种地位的突然变化,角色定位的调转,府里人都得有一个适应过程,她们二人也不例外。
再好的私交关系,面对这种日后需要重新定位的身份角色,都要细细考虑,避免伤及感情。
“来了就来了呗,她以前又不是没来过,以前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冯紫英当然明晓二女现在心情的复杂,但是他现在委实没有精力来考虑这些,元春的事儿就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
“爷,不一样了。”金钏儿咬着嘴唇没说话,但是鸳鸯却不客气,“爷得给出一个方略来,爷马上要迎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入门,再加上邢姑娘,平儿怎么考虑,是先收房,还是等到爷去了陕西那边再收房?如果在这边儿,虽说平儿只是一个丫鬟,但爷也该给她一个体面才是,……”
虽说滋味复杂,但是鸳鸯还是很替自己闺蜜争取的。
“是啊,平儿对爷这般痴情,连二奶奶都能被感动,同意跟着爷来,爷是该给她一个体面。”晴雯不清楚内情,但是鸳鸯却是知晓的,所以内心情绪更微妙复杂,只觉得这位爷本来好好就是一个完美无比的英雄人物,怎么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俗世人间烟火气,而且这烟火气还挺熏人臊人。
“你们俩倒是闺蜜情深啊,鸳鸯,那你说是在爷离京之前替你和她办好事儿呢,还是先把你的事儿办了,等到去了陕西再办她的?”冯紫英笑着道。
鸳鸯大急,这么一说倒成了自己借平儿之事来为自己打抱不平来了,皱起眉头道:“现在只说平儿的事儿,奴婢可从未想过自己的,奴婢只是担心爷才娶了林姑娘和妙玉姑娘,还要纳邢姑娘,这又要忙着收平儿,也许会让林姑娘不太高兴,外间肯定也会有不好的说辞,若是去了陕西那边,天高皇帝,这边儿也看不见,就要好办的多。”
壬字卷 第三百三十九节 一言而决,闺蜜助力
要说,鸳鸯的事儿也该办了,冯紫英琢磨着,这丫头也值得自己礼遇。
通过这半年来的观察了解,鸳鸯已经彻底从一个荣国府的首席丫鬟转变成为了冯府内院的首席丫鬟了,她充当着一个联络三房之间乃至自己和三房之间的总协调员的角色,忠贞,聪慧,小事圆滑,大事却有自己的底线,不会无原则地退让,这尤为难得。
而且随着自己离开京中,鸳鸯如果没有给一个身份,哪怕是通房丫头的身份,面对晴雯、金钏儿、司棋、莺儿、紫娟这些丫头,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哪怕这些人多半和她关系都不错,但是私了私,公了公,自己该让她确立起在冯府内宅中的地位,这是自己承诺给她的。
这一点冯紫英都或明或暗和沉宜修、薛宝钗说过,二人都无异议,而黛玉那边甚至还主动和自己说鸳鸯是最合适的,她也最敬重鸳鸯。
“说平儿的事情,就得先说你的。”冯紫英看着鸳鸯,平静而认真地道:“没理由说了平儿的事情,你的事情还要搁着,怎么你还打算等爷去了陕西回来才来收你不成?说年龄你和平儿也相差无几吧?等两年爷回来,你都多大了?”
冯紫英的话击中了鸳鸯的软肋,她年龄真不小了,换了在外边儿,孩子都能在地上乱跑了,只是这等话煞是羞人,鸳鸯脸颊变得滚烫如火,但是嘴巴却不肯退缩:“那是奴婢愿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等两年又如何?”
“哟呵,嘴巴倒是挺硬啊,金钏儿爷都收了五六年了,她比你还小点儿呢,晴雯也和你一样傲娇,拖了两年爷还是把她收了,还有香菱、司棋,爷该给你们的都不会吝啬,现在平儿都过来了,难道还能让你鸳鸯委屈了?”冯紫英摇头晃脑,“爷可不愿意被人在背后戳嵴梁骨,说爷厚此薄彼,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鸳鸯没想到自己替平儿分说,现在却把自己给饶了进去,心里也有些发急,这要被其他人听了去,不知道该怎么想,尤其是像司棋这等刀子嘴不饶人的,还不得要怎么搬弄是非呢。
“爷,您怎么就不管奴婢的想法呢?”鸳鸯急得眼圈儿都红了起来,“这说来说去,倒显得奴婢是为自己的事儿来讨好处了,外边儿还不知道怎么说奴婢呢,奴婢日后还怎么在府里自处?”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啊鸳鸯,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你是爷定下来联络协调内宅之事的人,几位奶奶都没话说,谁还能有什么异议?谁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我!再说了,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说就由得他们说去,难道还能改变什么不成?”
鸳鸯还是不依,只是跺脚。
“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数,金钏儿,你觉得爷的话有无道理?”冯紫英瞥了一眼在一旁一直抿嘴轻笑的金钏儿。
“爷的话当然有道理,鸳鸯有她的顾虑也是人之常情,日后她毕竟还要和府里这些人打交道,爷若是有个更妥善的法子来解决,那就最好了。”金钏儿想了想才道。
“看样子你是有好的建议了?说来听听。”冯紫英问道。
“以奴婢拙见,爷不如就先拟个条陈,放出风去,说要纳鸳鸯为妾,……”金钏儿一说这话,鸳鸯大急,这可就有些逾越了,自己是丫头身份,哪里可能一步变妾,金钏儿、晴雯、紫娟、司棋、香菱这些都还盯着呢,还没等鸳鸯开口,金钏儿给了鸳鸯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才又道:“然后鸳鸯自己表明态度,不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愿意在爷走后帮着三位奶奶把府内事务协调处理起来,这不就两全其美了?既体现了爷的心意,而且也拔升了鸳鸯的分量,同时也让府内外人都明白了鸳鸯的心志,……”
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对金钏儿的这个建议十分心动,要直接纳鸳鸯为妾肯定是不合适的,这会引发许多矛盾,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是出身论,鸳鸯是丫鬟出身,那么她只能是先收房成为通房丫鬟,如果能够在通房丫鬟时期生个儿子,那么才有资格晋位侍妾,骤然升妾,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样先让自己表明态度,日后肯定是要让鸳鸯有侍妾身份的,然后鸳鸯再来明志,这样也体现了鸳鸯的守规矩懂礼数,各方都能领悟其中奥妙,许多事情不言而喻心照不宣,下来就能很好的相处处理了,无外乎就是一个收房罢了。
“金钏儿所言甚是有理啊,我明白了。”冯紫英点了点头,“此事我来决定和安排就行了,至于平儿这边,我也和宛君、宝钗和黛玉都说一下,鸳鸯你和平儿就一并办了吧,我相信她们都能理解当下的情形,不至于还为这点儿事情来吃飞醋吧?”
见冯紫英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来了,鸳鸯也是又羞有喜,还有些期盼。
说实话要真的让自己等两年,她心里肯定是无比失落的,可要让自己提出来要早些把事情定下来,她又觉得这等话自己没法说,好在又金钏儿这个好队友的帮忙助攻,才能把这事儿挑破,冯紫英也果断,才能如此干脆利索的拍板。
见鸳鸯终于不再言语,金钏儿也是盈盈一福,脸上带笑,“那就恭喜姐姐了,希望姐姐能早些玉成好事,……”
这等时候鸳鸯也不好再矫情,尤其是对金钏儿,也只能含羞带怯地让了这一福。
这一福也就代表了金钏儿这个最早跟随冯紫英的大丫头对鸳鸯这冯府内宅首席丫鬟,或者说通房丫鬟身份地位的认可。
有了金钏儿的这个态度,晴雯、莺儿、司棋这些丫头就都要好说得多,倒是紫娟那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鸳鸯也变得娇羞不堪,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鸳鸯这般模样,回忆起几年前初见时鸳鸯的情形,竟然有些恍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