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贤妻若斯,夫复何求
矛盾纠结的心态还是第一次在穿越而来的冯紫英身上出现,这让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诧异。
自己居然还真的沉湎于这个时代有些不能自拔了,否则自己完全可以站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保证自身绝对安全为第一要务的观点上,断然拒绝巡抚陕西的可能,而不像现在齐永泰提出这种可能时,自己竟然有点儿意动,甚至去考虑如何尽可能的做到既能巡抚陕西,又能避免疫病沾身。
回到家中依然心事重重,这种情形很快就被沉宜修看了出来。
即便是桐娘绕膝嬉戏,也没有能完全让冯紫英释怀,这让沉宜修意识到丈夫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难事儿。
以往再是复杂艰险的事情,只要女儿一出面,那冯紫英都会丢开一切,陪着女儿好生玩耍一番,但是今日丈夫虽然仍然陪着女儿逗乐,但笑容背后眉宇间的阴霾却挥之不去。
沉宜修还是第一次见到丈夫这种情形,所以等到女儿睡下之后,这才陪着冯紫英在炕上一边洗脚捶腿,一边说话。
“知夫莫若妻,为夫也知道瞒不过宛君,嗯,的确有些心事儿。”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妻子,坦承道:“山陕局面堪忧,贼乱方炽,瘟疫又起,地方上可能难以应对了,榆林那边来信讲了一些情况,很糟糕,今日我去了齐师那里,从齐师那边得到的情况也很不妙。”
“瘟疫?!”沉宜修大吃一惊,她这才知道为什么丈夫满脸忧色,这可不比其他,瘟疫来时,可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庶民百姓。
“嗯,山陕那边起了疙瘩瘟,现在尚不算严重,但是这种情形下,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应对方略,山陕地方恐怕很难控制得住。”冯紫英握着妻子温润的手,细细摩挲,满脸沉凝之色,“一旦山陕控制不住疫情,外溢到河南、北直,情况就严重了,就是京畿也未必就能保得住。”
沉宜修也非对边地情况一无所知,尤其是其父沉珫也在山西担任参政,她皱起眉头道:“疙瘩瘟虽然凶险,但是也非初现,元熙年间之后在边地便时有出现,山陕那边,乃至北直这边也都出现过,不至于让夫君这般担心吧?”
“不一样,主要是当下的情形太糟糕了。”冯紫英也没多解释,只点了两句,他相信妻子能明白,“流民叛乱,四处游荡抢掠就食,疫病便能趁机混迹其中四处传播,官府根本控制不了,而且关键是要控制疫病,须得要画地为牢,严格约束人员流动,保证药物钱粮供应,可现在山陕许多地方赤地千里,食不果腹,官府亦是无力解决粮食问题,百姓凭什么坐以待毙?”
沉宜修脸色也慢慢严肃起来,微微点头,迟疑着道:“若是这般,这局面就真的很危险了,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朝廷尚无良策,主要是贼乱和瘟疫交织在一起,这是最难以解决的,山陕地方无力平定叛乱,朝廷当初也是期盼以空间换时间,让贼乱就限制在山陕,等到山东拿下再来应对,但现在这个想法不可行了,瘟疫可不像贼乱那样,你想把它约束限制在山陕,它就能老老实实只在山陕传播。”冯紫英苦笑,“这就是朝廷的难处。”
沉宜修听出来其中一些味道来,有些紧张地握着丈夫的手:“齐阁老想要你去山陕?”
冯紫英微微颌首,“他和乔师以及虞臣公可能都有此意吧,觉得我在顺天府所作一切已经基本成型,再呆下去有些可惜,所以想要让我去历练一番,经此一役,若是办得好,便再无人能说我什么。”
沉宜修默然不语。
虽然也知道丈夫在京师声誉日隆,但毕竟入仕时间太短,也不过就是在翰林院、永平府和顺天府这三地转了一圈,基本上都没有离开京畿之地,若是要去山陕,那这一去可能就不是两三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弄不好就是两三年了。
她内心当然不愿意丈夫去冒险,这瘟疫无眼,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感染?但丈夫性子她很了解,说到这个程度,若是朝廷真的有意,他怕是不会推辞的。
“那夫君若是要去山陕,会是以什么身份前去?”沉宜修忍不住问道。
这很关键,应该不可能是巡按,那级别太低,丈夫已经是四品大员,巡按的话,不符合其身份,只可能是巡抚身份了。
“若是要去的话,只怕是巡抚陕西的身份。”冯紫英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巡抚的话,是可以携带家卷上任的。”沉宜修官宦出身,自然是明白这些细节。
巡抚虽然也是临时职务,也没有任期时间,但是和巡按不一样,既有巡抚驻地,也有具体事务,也能携带家卷赴任。
冯紫英笑了起来,“为夫是在担心山陕局面,就算是为夫真的要去,也是琢磨如何应对,这些可没想过。”
沉宜修脸微微一红,娇媚地白了丈夫一眼:“妾身是妇人,自然是要想这些事情,哪里像相公都是操心大事。”
冯紫英被沉宜修的话逗得心情稍松,摇着头:“宛君非俗人,焉能等闲视之?为夫若是要去山陕,自然是希望宛君随行,不过桐娘太小,而且陕西瘟疫方起,我不能让你们娘儿俩冒险。”
“其实疙瘩瘟虽然凶险,但是也非不可制,相公当年在京师水灾之后瘟疫爆发时便能拿出方略,一举成名,想必对如何应对疙瘩瘟也是有些心得的。”沉宜修对自己丈夫还是充满信心的,自己丈夫每每都能有惊艳之举,这一次她相信也不会例外。
冯紫英见妻子信心满满的样子,也不禁哑然失笑,他也不能让妻子们太担心,“对策为夫自然也是有一些的,但还是要到实地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巡抚陕西非重臣不能担当,为夫的资历还是浅薄了一些,齐师他们便是有此意,朝廷也未必就同意。”
沉宜修摇头不信,“这可不是什么肥缺活儿,而是担当重任,只怕朝中没几个人愿意去,便是想去的,只怕也没这个资格和能力,不过是想要搏一把功名富贵罢了,可一旦搏输了,他个人倒是一条命而已,但是危害的却是整个大周江山,诸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相公不一样,你无此必要,但却有此能耐和魄力决心,这才是朝廷所看重的。”
沉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也是忍不住挑眉,自己这位长房嫡妻对自己真的是信心百倍啊,认定自己真的去了陕西就能力挽狂澜?可连自己都还心里没数呢。
那可不是几个州县的事儿,陕西可是八府二个直隶州,属州二十一个,九十五个县,囊括几乎整个西北边陲,相当于后世的陕甘宁青四个省,加上内蒙古的河套地区,地域之辽阔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见丈夫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沉宜修越发要给自己丈夫打气,不能让丈夫心中不踏实,“相公是不是觉得妾身在故意让你放心,所以有些夸大其词了?”
“嗯,有点儿,宛君,你这个盲目推崇,让为夫既骄傲又心虚啊,万一我真的要去陕西,又没有干好,那岂不是让朝廷失望,让宛君你也失望,我的光辉形象就在你这里坍塌了,那太不值当了。”冯紫英半开玩笑。
“相公说得也不算错,妾身是有点儿为您打气的意思,但是却非盲目妄言。”沉宜修澹澹地道:“您去陕西是有几大别人不具备的优势的。”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笑了起来。
“一是夫君宁夏平叛时就去过陕西,对陕西不算陌生,在三边四镇都小有名气,这些边地和陕西内地其实是息息相关的,军中子弟要想读书出身的,谁又能不知晓您小冯修撰的名声?单凭这一点,您就具备其他人所无法企及的优势。”
沉宜修这句话还真没错。
大周立国之后便是奉行以文驭武之策,武将在边地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在朝中在内地却是不受待见的,武将们的子弟们若是能读出书来自然是比跟随父兄当武夫更值得投资的,所以这也是如冯紫英、孙传庭这些都是武人出身但读书出来,便直接奔着文臣去了,再无想要回去当武人的想法。
冯紫英武勋出身,但是却是以文臣之名大噪,让武人子弟们都是为之仰望,如果家族中有能读出书来的,当然愿意去当文官,而冯紫英现在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能结识冯紫英甚至得冯紫英看重,无疑能为家族中读书的子弟多一分人脉。
“所以这还不仅仅是军中子弟,便是陕西,那也是北地腹地,文人士子谁又不知道夫君的名声?”沉宜修含笑道:“谁又不愿意交好您这个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的政坛新星呢?连父亲在信中都在说山西官场亦有不少人提及夫君呢。”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夫唱妇随,鹣鲽情深
“第二呢?”冯紫英微笑之余,也不置可否,问道。
“第二其实和第一也差不多,冯家是边地大族,婆婆的段家亦是如此,山陕一体,多少都有往来瓜葛,各边镇将领在三边和宣大都有异地交流的经历,情况都相对熟悉了解,有边镇武人支持,许多事情便要好办许多。”沉宜修沉声道。
冯紫英点头认可,这也是他最大的倚仗,去了陕西那边,三边四镇将领肯定是能说得上话的,有军中支持,许多地方上觉得难办的事儿,就不叫事儿了。
“还有第三么?”冯紫英再问。
“当然有,夫君有防疫的经验,有在混乱局面下掌舵大局的定力魄力和应对经验,这也是朝中诸公会认真考虑的。”沉宜修更是神采飞扬,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陕西当下情形肯定很糟糕,地方承宣布政使司是难以统筹应对的,甚至官员也没有这个魄力决心,须得要夫君这样的强力人物去力挽狂澜。”
冯紫英忍俊不禁,“宛君,为夫有那么厉害吗?你可真的是对为夫信心十足啊。”
“夫君何须如此谦虚,妾身也是实事求是地说罢了。”沉宜修认真地道:“朝中或许能臣不少,但是真正具备这样合适条件的人却屈指可数,甚至这就是为相公量身打造的,别人去难以取得成功,而相公的几率则要大上几倍。”
冯紫英收回手,接过云裳递过来的热巾帕,擦拭了一把面颊,轻声道:“但愿如此吧,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齐师他们可能也还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煎熬状态,要的等到陕西那边的情况更详细一些的汇报才能做出决策。”
沉宜修却摇摇头:“相公如果认定自己可能会担此重任,就应当要尽早准备,去陕西不比去永平府为官或者下江南走一圈,要面临的事务要棘手和繁杂许多,从人才、物资、钱银上都要及早安排,甚至现在就可以考虑动起来,否则您到了陕西却还两眼一抹黑,手里空空如也,怎么迅速打开局面,拿出成绩,立威地方?这恐怕也是朝廷希望见到的。”
不得不说沉宜修在这方面远非宝钗和黛玉可比,贤妻之所以贤,不仅仅是她态度上支持自己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能为自己提供许多有益的建议,让自己得益。
“唔,贤妻所言甚是,为夫受教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我会尽快安排此事,哪怕是我真的不去陕西,那么收集了解相关情况,甚至提供一些支持,也是有必要有价值意义的。”
对于丈夫的这种态度,沉宜修还是有些感慨。
她对自己丈夫在朝务和钱银上的一些态度是颇为好奇的,很多时候看起来更像是矛盾的,可丈夫似乎总能找到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或者应对。
像最初的开海之策,这明显是有利于江南而不利于北地的,所以才会在北地士人那边引来强烈反对,甚至还影响到了丈夫自身,不得不避往永平府,这甚至一度让很多人怀疑丈夫背叛了北地。
但丈夫在永平府开港榆关,开发石炭和铁矿,建冶铁作坊和兵工作坊,乃至后来的水泥工场,不但让石炭使用在永平迅速推广,而且使得铁料、水泥迅速成为永平府的拳头商品,畅销南北,加上拉拢草原上的内喀尔喀蒙古人和海西女真人,充分发挥榆关开港优势,永平府迅速成为北地海贸大府,到顺天府之后,更是推动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成立,遵化、密云迅速成为新的煤铁军工产业基地,同时还拉动了天津卫大沽港的开港,使得大沽和榆关成为北地最重要的两大海贸港口。
之前很多人都还不觉得,但是在南北对峙局面形成之后,朝廷才发现榆关和大沽港的开港对漕运中断后的京畿有多么重要,榆关成为保障京东、辽东镇、东蒙古草原物资供应的重要咽喉枢纽,而大沽则日益成为整个京畿地区的海贸核心,甚至有压到通州的趋势。
明明是赢得江南士绅一致好评的开海之策,但是在北地却一样成为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迅勐发展,而且还赢得了北地最重要的一股势力——山陕商人的全力支持,因为让其从中大为受益了,先前沉宜修没有提到丈夫去陕西的一大优势,其实就是山陕商人作为后盾。
可以说如果没有山陕商人的财力支持,任何人现在去陕西都是举步维艰的,而能够赢得山陕商人全力支持的,唯有丈夫,因为丈夫用他这几年的种种表现,使得山陕商人们对丈夫有着一种莫名的崇拜和信任,就如同开发东番的安福商人对丈夫的推崇一样。
丈夫对待钱银的态度也很是独特,很多时候都显得满不在乎,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沉宜修生于官宦家庭,这个世道中即便是士绅对于钱银的看重还是相当普遍的,经商也好,收租也好,放贷也好,都很常见,损公肥私者,中饱私囊者,徇私枉法者,更是比比皆是,但丈夫却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可以称得上是私人钱财都拿来贴补公事上了,这也是让沉宜修十分感触的。
总而言之,给沉宜修的感觉就是丈夫虽然不是那种纯粹的公而忘私的清正廉洁文臣,但是对公事的看重程度却有甚于其他,甚至有点儿如果为公,其他皆可舍弃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难一言以蔽之。
夫妻俩上了床,冯紫英和沉宜修也是相拥而眠,絮絮叨叨说着话。
“若是相公要去陕西,那肯定是要人跟着去的,我这一房就让晴雯跟着去伺候,三姐儿多半也是跟着相公去的吧?”沉宜修枕着丈夫的肩头,“那下半年林家那边的婚事怎么办?”
这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冯紫英不确定如果自己真的去了陕西能在陕西干多久。
巡抚没有任期,半年也可,三年也可,根据情况而定,但是以陕西现在的情形,只怕一年半载是难回来的,这黛玉的婚事就有些麻烦了。
“嗯,这事儿我也在考虑,要么提前,要么推后。”冯紫英沉吟着道:“提前的话,就显得有些仓促了,最迟也就是一个月之内,就得要成亲,可推后的话更不可预测,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或者我中间回来一趟成亲?可又不知道情况允许不允许。”
沉宜修想了一想才道:“若是可以的话,还是提前办了最好,黛玉那边可能都期盼已久了,拖延推迟的话可能会让她伤心失望。”
冯紫英也明白这个道理,推迟的话黛玉那边怕是接受不了,而且关键是不知道会推迟多久,一年两年都可能。
“也对,我这边却问一问,若是真的要我去陕西的话,那这婚事儿就须得要立即操办起来了。”冯紫英搂着沉宜修,“另外还有一件大事儿,桐娘也都一岁多了,宛君似乎也该替为夫考虑下一个孩子了。”
沉宜修感觉到丈夫的手在自己腰际摩挲寻觅,俏靥滚烫,不过想到丈夫也许一两月后就要去陕西,这一别又不知道是多久,情动正浓,自然也是由得丈夫褪去自己的里衣,鹣交鲽合,一夜无话。
一旦确定了这样一个意向,冯紫英也就不再犹豫,这边立即和黛玉那边商量,争取提前就把婚事办了,让黛玉过门,另外一边也安排汪文言和吴耀青立即对陕西那边的情形展开了解。
陕西原来是有巡抚的,前任陕西巡抚云光也是北地着名士人,在宁夏叛乱时因为贪墨渎职,与当时的石家一道被拿下,为此还在北地士人中引发了很大的震动。
至此陕西便一直没有再设巡抚,本身巡抚也非常设,所以日常事务自然也就是有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司三司办理,但陕西地处边地,四镇皆在陕西境内,加之民贫地瘠,这几年又一直饱受旱灾蝗灾的蹂躏,宁夏叛乱后更是给这个地区以重击,虽然事后朝廷也给与了一定的赈济,但也都是杯水车薪,所以形势一直不好。
如今大旱之后流民叛乱如火如荼,又冒出来疙瘩瘟的蔓延,更是让朝中对陕西局面头大如斗,一些官员畏之如虎,深怕被派到陕西公干,平时提都不敢多提陕西那边的情形。
只是这等掩耳盗铃的情形又哪里瞒得过人,不说《今日新闻》,其他一些报刊也要报道陕西那边的情形,哪怕是很含蓄隐晦,但也预示着山陕局面的不佳。
齐永泰那边暂时还没有给回音,但冯紫英却有预感,这事儿多半是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早做准备就是必然。
山陕商人那边要迅速行动起来,这一块上他们的行动力要比朝廷更强。
另外也要给父亲那边去信,让父亲给三边留守的武将打招呼,必要的时候,自己这个巡抚可能就真的要军政统管了。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过府一叙,又有意外
冯家要提前迎娶林黛玉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府内外,这让得知消息的黛玉也是又惊又喜又忧。
惊喜自然是能早一日过门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当下时局动荡,便是黛玉对冯紫英信任有加,也还是担心一些意外影响到自己的婚事。
像贾家的陡然跌倒,就让黛玉一度心绪难宁。
虽然早就知道贾家缓慢衰落甚至没落是一个难以逆转的过程,宝玉和贾琏这两个嫡子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许多,但贾环在书院的表现还是给了贾家一些人的幻想,但谁也没有想到南北的分裂导致了贾家以这样一种方式轰然覆灭。
寄居在贾家的黛玉无疑是感受最深的,对于她来说,父亲过世的影响日益明显,影响力的消退,使得她这个孤女很多时候都只能依靠舅舅所在的贾家,但贾家的覆灭使得她真正感受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内心的惶恐担心都是挥之不去。
哪怕冯紫英再喜欢自己,无数次信誓旦旦,但这个时代婚姻可不是依靠感情来维系的,就像冯大哥娶沉宜修一样,以前不也素不相识,但是沉宜修还是成为了冯大哥长房大妇,同样薛宝琴与梅家的婚事,父辈深交,订婚十年,不也一样说悔婚就悔婚了。
正因为如此,黛玉的危机感很强,所以当冯家那边传来消息要提前迎娶,甚至可能在一个月内就要娶自己过门时,黛玉内心不但舒了一口气,而且是格外高兴,便是如紫娟等人也都是喜出望外。
不过也有些担心就是冯紫英可能会在成亲不久就可能要离京外放,而且所承担的任务会相当凶险,这又让黛玉忧心不已。
山陕形势恶劣的消息在京中报刊中时有刊载,虽然尚未形成热点,热点仍然还是山东局面,但这种热度还是在缓慢上升,一旦山陕那边贼乱更甚,瘟疫蔓延的消息传开,估计就再也压不住了。
“姑娘,姑娘,大爷来了,是鸳鸯陪着大爷一起来的。”紫娟满脸喜色,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啊?”黛玉有羞有喜,论理婚前二人是不该见面的,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只有一二十日说不定就要嫁过去,是就应该注意了,可冯大哥似乎对这个一点儿都不忌讳在意,说来就来了,自己是见也不好,不见也不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林家这边没有一个长辈,便是贾家那边人也都还在狱中,想要找一个双方共同长辈来商议都找不着人,索性就自己来了,反正也就这么一回事儿了,大家心里都明白。
没等黛玉回过神来,冯紫英已经走了进来,黛玉也只能含羞带涩地起身福了一福,在得知自己只有一二十日就要嫁过去成为人妇后,黛玉也一反以往的热切亲近,变得羞怯保守起来,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能这么见面大概就是极限了。
见黛玉这副模样,冯紫英知道要和对方多说什么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了,还不如和紫娟这个慧丫头好生商计一番,可能效果更好一些,这些话也可以通过紫娟带给黛玉。
所以在和黛玉寒暄了几句之后,黛玉也就接口身子不适避开了。
“紫娟,你家姑娘不好多说话,所以这边儿的事情恐怕你就要多操心一些,我这段时间也比较忙,具体事宜鸳鸯来和你对接商量,需要什么,哪里还不完善,你们俩就商量着办就是。”冯紫英大马金刀,坐在圆桌旁,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那边神武将军府我也安排人抓紧时间整理维修了,虽然小了一点儿,但是也够住了,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紫娟定了定神,好奇地问道:“大爷您真的把我家姑娘娶进门就要离京啊?”
“有此可能,现在还没有定,不过未雨绸缪,万一定下来了,那就来不及了,所以干脆就先把妹妹娶回家去,早一些晚一些都没太大关系,我母亲都还盼着呢。”冯紫英笑了笑,“妹妹是个不爱操心这些琐碎事儿的性子,这边鸳鸯你就要过问了,我让鸳鸯来和你一起办这事儿。”
鸳鸯和紫娟是最亲近的闺蜜,二人之间自然没什么隔阂,也好沟通,三五句话都开始切入正题,细细商谈相关准备事宜。
迎亲接亲的规制都自有一套,没什么好讨论的,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黛玉的长辈现在都在狱中,不过李纨勉强可以算,表嫂嘛。
只是冯紫英听得鸳鸯和紫娟商议李纨来代替黛玉长辈送亲,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一个和自己有私情的女人来充当长辈,这太古怪了,但冯紫英也没法反驳,除了李纨,就真找不出其他合适人选来了。
和鸳鸯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后,紫娟才看了一眼一旁坐着有些走神的冯紫英,抿着嘴迟疑着问道:“大爷,我家姑娘的事儿其实没什么太麻烦,我们早早就有准备,早几个月晚几个月问题都不大,现在就是一个问题,妙玉姑娘,……”
冯紫英回过神来,嗯,还真是一个问题。
这妙玉态度一直含湖不清,好像前期又有一些变化,自己在妙玉和岫烟之间谈话时在屋外偷听了一番,其实已经大略明晓二女的心意,但是妙玉始终没有当面挑开,这女人本来性子就有些古怪,兴许到出嫁哪天变卦也一样可能,所以冯紫英也还在考虑如何来解决这桩事儿。
原本黛玉是最合适的解决人选,但是黛玉那等清高股傲性子,委实不是当这等“说客”的料,紫娟和鸳鸯倒是伶牙俐齿,但身份上又差了一些,以妙玉这等内心自卑但外边儿却是越发倨傲的脾气,反而更难接受紫娟和鸳鸯的这种丫鬟去说服。
冯紫英心中微动,自己准备去和邢忠夫妇好好谈一谈的想法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忙碌被耽搁下来,现在看来也该是去走一遭了。
府里边多少也知晓自己对邢岫烟印象很好,像宝钗、宝琴都试探过自己的心意,自己没有给明确答复,但也没有否认,宝钗宝琴就该明白才是,连晴雯在床笫间都问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是替沉宜修问的,还是纯粹八卦心思,冯紫英也没回答。
“紫娟,怎么,妙玉这段时间没怎么吧?”冯紫英漫声问道。
“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和邢姑娘形影不离,几乎每隔一二日邢姑娘就要来这边,有时候妙玉姑娘也和邢姑娘要一道出去,连姑娘都有些羡慕她们俩的关系,胜过亲姐妹呢。”紫娟抿嘴笑道:“倒是有些像我家姑娘和云姑娘、三姑娘之间的关系一般。”
“三妹妹经常来这边?是和珠大嫂子、四妹妹一道来,还是自个儿来?”冯紫英很敏感,扬了扬眉问道。
“有时候是和珠大奶奶、四姑娘一道来,有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来。”紫娟眨了眨眼,“听说四姑娘偶尔还要去沉大奶奶那边儿呢,……”
“什么?”冯紫英忍不住讶然问道:“你说四妹妹去宛君那里?!这怎么会?四妹妹怎么会和宛君走到一起?”
紫娟这才知道沉大奶奶的闺名叫宛君,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笑容:“四姑娘尤喜作画,府里人都说她是画痴,而沉大奶奶乃是姑苏书画大家,连我家姑娘和三姑娘她们都知道沉大奶奶的画艺高超,四姑娘想要向沉大奶奶讨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冯紫英觉得紫娟这笑容中有些说不出含义,只是当着鸳鸯又不好深问,干咳了一声才道:“这宛君喜欢画画不假,嗯,水准也还行吧,四妹妹的水准也不差,她们俩切磋切磋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只是觉得四妹妹性子素来清冷,不喜和人结交,宛君和她原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吧,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快,居然就能一起切磋画艺了,而且我居然还不知道,鸳鸯,看来你这个府里内管家也有些失职啊,……”
鸳鸯也有些惊讶,她知道惜春是去过长房那边几回,但没太在意,和晴雯在一起的时候,晴雯也没有提起,听紫娟这么一说,倒是让她有些起疑了,这等事情,晴雯为何要瞒着自己?请教画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莫非……?
鸳鸯下意识地就想要摇头,惜春的性子她太了解了,岂会有那等行径?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请教画艺?
只是紫娟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的?
“爷,三姑娘、四姑娘还有珠大嫂子就住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挨着那么近,去大奶奶和二奶奶那边的时候都不少,沉大奶奶性子澹泊,而且诗画双绝,便是宝二奶奶她们也有时候要去组个局一起品茗抚琴的,二姑娘原来也去过和沉大奶奶下棋的,奴婢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虽说是一门三房,但爷是兼祧,这三房本来就该是情同姐妹,这样爷才免得有后顾之忧不是?”
鸳鸯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紫娟,看来下来之后要逮住紫娟这个小蹄子好好审一审,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晓的。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双婢智斗,紫英得益
冯紫英总觉得这紫娟和鸳鸯对话里边隐藏着许多自己不知晓的内容,但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内里究竟藏着什么,但探春如此积极主动来黛玉这边儿,无疑是有些用意的。
一门三房,黛玉即将嫁入自己家,那日后她何去何从也就是需要考虑的了。
也许在她看来,黛玉所在的三房就是最适合她的了吧,只是黛玉以往固然和她交好,但这种事情上,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态度呢?真正当了姐妹,探春的性子又能容忍黛玉现在尚未彻底暴露的小性子么?
但如此骄傲的探春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这让冯紫英内心也是感慨万千。
千红万艳,说起来都是风光霁月,但真正落实到具体人身上,才知道每一红每一艳都有万般的无奈心酸,在这个时代都不得不忍受着种种无助和失望带来的痛楚。
“紫娟,你这话倒是说得通情达理,你家姑娘教你的?”冯紫英假意笑了笑,目光却越发深邃,看着这丫头,“我觉得紫娟你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而且林妹妹都未必教得出你这伶牙俐齿啊。”
紫娟心里一个激灵,知道被冯紫英看出一些端倪来,不敢再搭话,只能低着头小声道:“爷怎么这么说话呢,奴婢也就是替姑娘多琢磨琢磨罢了,姑娘心性纯善,许多事情她也想不到那么多,……”
见忠心耿耿的紫娟被自己一番话说得有点儿心虚气短,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软,摇了摇头:“紫娟,我没说你不该这么考虑,不过你也要掂量,你家姑娘既然嫁给我,也是嫡妻大妇,是三房的嫡妻大妇,长房二房三房虽然同属冯家,但是也是各有归宿,也是各成一家,你家姑娘既然是嫡妻大妇,也该要有几分嫡妻大妇的气度,这一点,你是你家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也要多替你家姑娘思忖一番,莫要堕了林家的名声。”
鸳鸯在一旁听得迷迷湖湖,不知道这二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但是隐约感觉到应该是和四姑娘去长房那边有些瓜葛,似乎紫娟在暗示着什么。
紫娟神色复杂,默默地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自家姑娘还是太单纯了一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冯府内部的暗波潜流,沉大奶奶和四姑娘突然走近,名义上是切磋画艺,但究竟是沉大奶奶主动示好,还是四姑娘真的被沉大奶奶的文采所吸引,紫娟不得而知,可晴雯却是在自己面前半句不提,这才让紫娟有点儿起疑。
论理自家姑娘是最早和大爷结缘的,可沉大奶奶后来居上,便是宝姑娘也抢在了自家姑娘前面,而且宝姑娘还把二姑娘拉入二房里,这边三姑娘刚和自家姑娘走得近一些,那边沉大奶奶就和四姑娘亲近起来,这如何不让紫娟多想。
论理自家姑娘本来有个妙玉姑娘作为臂助的,可妙玉的性子之前却是古怪得紧,难以捉摸,现在却又和邢姑娘裹在一起,而且还和姑娘提了想要让邢姑娘也进三房做妾,可邢姑娘却从未在自家姑娘面前表露出来过,这算什么?是妙玉姑娘突然悟透转性了,反而要在三房自立山头了不成?
若是妙玉也就罢了,但是邢岫烟却不简单,紫娟也知道冯大爷对邢岫烟颇为看重,若是真的入了三房,三房的情形会怎样,是祸是福,紫娟都无法预测。
紫娟对黛玉忠心耿耿,但却有着很深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从林如海病故之后就开始了,而宝钗抢在黛玉之前嫁入冯府更增添了她的这种担心,后边迎春嫁入二房更添一层,原本从未想到过堂堂贾家姑娘居然也要给冯大爷做妾,让紫娟都有些不敢置信。
但这一切似乎都越来越真实,妙玉拉拢邢岫烟,惜春交好沉大奶奶,还有三姑娘也似乎主动和自家姑娘亲近,都让紫娟意识到很多自己原来无法想象的事情都在变得理所当然,而自家姑娘却是孤女一个,那妙玉对邢岫烟的态度都比对自己姑娘要亲近许多。
也许唯一让紫娟有些安慰的就是冯大爷对自家姑娘的态度始终如一,仍然是那种混杂了疼爱怜惜和喜欢的情感,只是其他女人无法获得的,所不具备的。
紫娟深知自己姑娘嫁入冯府才只是一个挑战的开始,出身书香门第,诗画双绝,气度大方的沉大奶奶,精于算计城府深沉却又雍容大气的宝二奶奶,哪一个都不是善与之辈,即便是才识卓绝精明能干的薛宝琴,娴雅澹然的邢岫烟,英武昂扬的贾探春,甚至还有清冷傲人的贾惜春,都在从原来与人无害的假象里慢慢展现出自身的风姿。
关键是她们还都要进入冯家,这种潜在的挑战或许无法动摇自家姑娘大妇身份,但是却有可能分薄自家姑娘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分量。
紫娟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但这似乎又犯了冯大爷的忌讳,怎么来平衡这其中的分寸,紫娟同样觉得是一个挑战。
冯紫英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他一直很赏识的忠心丫头会考虑得这么多,即便是知晓,他也能理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黛玉的脾性的确不太适合一个大妇,尤其是像冯家这种一门三房中一房大妇,但命运却决定了她的归宿,所以紫娟考虑多一些,甚至显得自私和狭隘一些,他都觉得无可厚非,各为其主,很正常。
紫娟没有和冯紫英提及邢岫烟的事儿,反倒是鸳鸯和冯紫英提及了邢岫烟,她也认为邢岫烟各方面都挺适合,而且邢家现在失去了贾家这个靠山,也很艰难,邢岫烟经历了诏狱之灾,寻常人家也未必愿意娶这样一个牵扯着莫大官司的女子。
“其实奴婢也在想,如果岫烟姑娘也跟着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嫁过来也正好,大爷此番如果真要去陕西,那尤三姨娘肯定是跟着去的,奴婢听晴雯说沉大奶奶要让她也跟着大爷去伺候,二房里,如果奴婢猜得没错,琴姑娘多半是要跟着爷去的,那三房肯定也需要去一个,林姑娘肯定不合适,妙玉姑娘论理是可以的,但是估计大爷和她都未必乐意,所以岫烟姑娘如果进门,正好就可以跟着爷去,这样一门三房都有人,这样也就平衡了。”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都有点儿意外,看了一眼鸳鸯,这才点点头:“鸳鸯你分析得有道理,宝琴和我都说了,如果我要外放,她就要跟着去,甚至宝钗都想跟着去,宛君要带桐娘,肯定没法去,三姐儿肯定是没的说,倒是三房这边,我还没想过,但你这么一说,似乎也就情通理顺了。”
马车辚辚,鸳鸯坐在冯紫英对面,“爷这会子去邢姑娘那里,也不知道邢姑娘在不在,……”
“在不在也不重要,我去了把我的心意带到,岫烟父母只要有一个人在,那就行了,至于岫烟那里,我相信没问题。”冯紫英大言不惭,这让鸳鸯忍不住翻白眼,“爷可真的是脸皮厚啊,邢姑娘好歹也是小家碧玉,未必就愿意给别人做妾,她若是要嫁为人妇,也不是找不到好人家。”
“鸳鸯,听你这口吻,倒是不希望她嫁入冯家啊。”冯紫英打趣:“是爷不够好,还是她眼光太高?”
被冯紫英这话一堵,鸳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一想之后才悠悠地道:“爷当然很好,从鸳鸯内心来说,无论是邢姑娘还是三姑娘,她们的选择也没错,奴婢也是从荣国府出来的,园子里最美好的情形奴婢也是亲身亲历过的,都在叹息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大家内心何尝不是希望这宴席真的能不散呢?哪怕这只是一种奢望,可大家也都是期盼啊,……”
“但不知不觉间,爷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纳了二姑娘,若是林姑娘和邢姑娘以及妙玉姑娘也都进了冯府,加上奴婢、金钏儿、玉钏儿、晴雯、司棋、莺儿、香菱这些人现在都在,有时候奴婢都有些恍忽,似乎当年园子刚修好不久,姑娘们纷纷搬进去的时候,贵妃娘娘省亲,夜游沁芳溪,还有那一日八月十五过中秋节,姑娘们都诗兴大发,对月当歌,她们对着月亮也许愿,现在居然不知不觉间就有些水到渠成一般,虽然未必真的能做到那一切,但是几位姑娘们日后也许就能情同姐妹,一生相伴,便是奴婢们也都能朝夕相处,这种缘分怕也是千载难逢的吧?”
鸳鸯语气里充满了一种不确定性的恍忽和留恋,似乎是不太敢相信会发生那种事情,但是现在的局面似乎又在向着那个方向走,谁又能说不能走到那一步呢?尤其是自己这位主子似乎也一样很痴迷回味那种场面,嗯,今日的这种情形,很难说又没有这一位主子爷有意无意的促成呢?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美好愿景,岫烟归宿
冯紫英被鸳鸯语气里充满了怔忡不定的味道所打动了,还有点儿惊疑不定。
嗯,这丫头难道能看透自己的心?呃,而且这话里话外似乎还很赞同支持自己隐藏在心间的一份小心思?自己没听错?
但看着鸳鸯阴晴不定而又有些迷惘的神色,冯紫英好像就能理解鸳鸯的这份心境了。
经历了贾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世繁华,一直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内心怕是一直存着能重现当年的情形,这份念想可能是鸳鸯最盼望的一份夙愿。
但从现在的景况来看,毫无疑问贾家已经是垮了,不可能再有当年的盛景,便是日后贾环贾兰能读出书来,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而且也不可能达到贾家最盛时候的景象,那这份希望就只能落在冯紫英身上。
虽然冯紫英不是贾家人,但是自己娶了薛家姐妹,还要娶林姑娘姐妹,纳了二姑娘,而且还可能要纳三姑娘和邢姑娘,再加上晴雯、金钏儿姐妹早早就进了冯府,这么一算来,昔日荣国府乃至大观园里的气象格局竟然就浮现大半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缘故才让鸳鸯这个有着完美复盘心思的大丫头才存了这份心愿,希望昔日在荣国府大观园里的那些姑娘们都能汇聚在冯府这边,甚至也还期盼着自己买下荣宁二府旧宅,重修大观园,真正重演昔日那一幕。
就在冯紫英猜度鸳鸯的心思时,鸳鸯也突然间想到了冯紫英似乎有甚于以往贾家。
大观园里除了住着姑娘们外,还有珠大奶奶,琏二奶奶虽然未曾住进大观园,但也经常来往于园子里,也正是有了琏二奶奶,大观园里才多了几分烟火气,更加热闹。
可鸳鸯却是知晓的,冯大爷多半是和琏二奶奶有了私情,而且弄不好就是珠胎暗结,琏二奶奶才会突兀地躲了出去,多半就是躲到外间去生下孩子,连带着平儿这小蹄子也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琏二奶奶生下的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嗣,那岂不是意味着替冯家生下长子的居然是琏二奶奶?一个私生子?这算什么?
昔日园子里还有谁,哦,还有史大姑娘和贵妃娘娘,以及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李玟李琦,只不过在贾家被查抄之前,珠大奶奶的两个妹妹就已经回了南京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形如何。
所以自己所期盼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又或者残缺的美才是最美的?
马车一直到了邢家居所,二人都没再说话,个人都沉浸在了各自的思绪中。
“爷,到了。”
“哦?邢家就住在这里?”冯紫英跳下马车,四下打量,这是城东保大坊的一处宅子,应该是鸳鸯安排的,不大,但是倒也挺素洁安静的。
“嗯,也不知道岫烟在不在,她父亲多半是不在的,她母亲倒是一般都在。”鸳鸯对这里也很熟悉,她来过几回,径自上前,正准备敲门儿,便听见里边一阵骂骂咧咧声音传出来:“成日里蜷在这里,我全身骨头都要生锈了,嘴里都要澹出鸟来了,你赶紧给我拿一二银子来,我今日定要出去!”
“哪里来银子?”一个委屈中带着不甘的声音应上:“上月鸳鸯姑娘才给了十两银子,都被你给折腾光了,我都还在琢磨我们一家三口怎么能熬过这个月呢,便是泼天富贵也经不住你这般折腾,成日里要喝酒吃肉,看戏听曲儿,你还要怎么着,真以为你是亲王国舅不成?”
“你少给我胡扯这些,我不管!岫烟要我不去赌场,我做到了,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这样成日里窝在屋里,酒不能喝,肉不能吃,戏院茶楼不能去,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男子声音越发变得嘶厉尖锐,“都说我生了一个好女儿,可这段日子里有几家来上门议亲的,你们娘儿俩一个个推三阻四,都不肯应承,要我看,前日里来那个就不错,人家还不到四十,身子骨也还健朗,死了女人又怎么了,正好做填房,人家有一处油坊,不愁吃不愁穿,也不嫌弃岫烟是进过诏狱里的,你们还能怎么样?”
“呸!”应该是邢岫烟的母亲啐了自己丈夫一口,“你也舍得,那男人一看就是短命鬼,走几步路都要喘息一番,就你不就看上他三百两银子的聘礼了么?也不看看他两个儿子,大的一个都和岫烟一样大了,我打听过了,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儿,那个大儿子在外边吆五喝六,就是个泼皮光棍,那个家迟早要败在他身上,……”
男子声音越发恼怒:“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娘儿俩却想要寻个什么人家?若是当初依着我的心思,早就该让岫烟去进冯家,却被那二木头给抢了先,现在还说那二木头居然有了身子,冯家上下更是把她当做宝,我家岫烟难道还能生不出儿子来?现在岫烟进了诏狱出来,冯家如何肯让岫烟进门儿?岫烟成日里去和那假尼姑厮混在一起,说是那假尼姑要和林姑娘一起嫁入冯府,可我看哪,那假尼姑脾气古里古怪,又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没准儿冯大爷就不肯让她进门也未可知,岫烟跟着她有什么前途?”
鸳鸯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前,手都举起来,却没法敲门,声音太大了,冯紫英一样都听在耳里,同样也是一脸尴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岫烟母亲的声音也有些消沉颓丧,“岫烟这么大了,也有自己主见了,你也别老是在她面前说这些,还不都是贾家牵连的?”
男子更是懊恼:“这贾家真的是害人,我们来京师可是半点光没沾着,却还摊上这样一场祸事,不明不白地被弄进诏狱里去走一遭,若不是冯家替咱们出了保金,咱们还出来不了,……”
“那不是怎么地,冯家那边咱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现在还想去成日里鬼混,也不管家里能不能过下去,……”说着说着,应该是邢岫烟母亲都抽泣起来。
听得女人哭了起来,男子气势也有些萎了,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贾家在京师城里风光无比,来京师城里能跟着妹妹享享福,谁曾想来了京师城,这里倒是一个花花世界,可物价腾贵,哪里都是伸手要钱,现在连妹妹一家人都还在大狱里,我们却为之奈何?”
鸳鸯无奈之下,只能先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内里二人听见外边儿有声音,赶紧收声,还是男子扯起嗓子问了一声:“谁?”
鸳鸯这才假意跺了跺脚,以示上了台阶,敲了敲门环,“是我,鸳鸯,邢家叔叔婶子。”
“啊?!”门内一阵慌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小声对话以及脚步声迅速到来,门被拉开了,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满面堆笑:“是鸳鸯姑娘,快请进,……”
目光倏地落在站在台阶下的冯紫英身上,妇人一愣怔之后,又是不敢置信地擦拭了一下眼睛,“冯大爷?!”
冯紫英笑了笑,“邢家婶婶。”
见冯紫英应了话,那女人才恍然大悟地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叫了起来:“岫烟她爹,是冯大爷来了,还不赶紧出来,……”
内里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冯大爷?哪个冯大爷?”
男人有些憔悴的头颅探了出来,目光从鸳鸯身上掠过,落到冯紫英身上,全身一震,连忙一个箭步跳出来,双手拱手,一个深鞠躬:“草民刑忠见过冯大爷,……”
一边喊草民,一边又喊冯大爷,冯紫英也听得有些好笑,可见此人的惊慌混乱,不过看在邢岫烟的份儿上,冯紫英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大礼:“邢家叔叔客气了。”
听得冯紫英称他“邢家叔叔”,刑忠全身几乎酥了半边。
这可是四品大员,顺天府京师城里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啊。
以前刑忠虽然也见过冯紫英几回,但是基本上都是作为路人站边儿上,冯紫英连话都没和他搭过,便是有几回交道,都是通过倪二来替他解难,以刑忠自己现在的落魄,便是倪二都懒得给他一个好脸色了。
两口子都是手忙脚乱地出来见礼,又忙着将冯紫英和鸳鸯迎了进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是能让冯紫英踏足自家屋里,那也是一份荣耀了,拿出去说道说道,起码在倪二那里也能博得一番询问,没准儿又能在倪二那里讨来一些好处。
刑忠夫妇不是没打过让自家女儿嫁入冯家做妾的主意,之前倪二就曾经有意无意提起过,若是岫烟进了冯家门,那自然是野鸡变凤凰,能生个儿子,那他们两口子一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但受贾家拖累一家子被打入诏狱让邢家一下子就失了这份底气。
官宦之家,谁会愿意纳一个进过大狱的女子为妾?这不是折损冯家的名声么?这是邢家夫妇如此想,却未曾想冯紫英哪里会在意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岫烟这个人。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登门议亲,心思灵巧
进屋之后冯紫英就随意打量了一下这处小院。
这处宅子面积也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堂屋倒也整洁,看得出来邢岫烟之母应该是一个勤快之人,不过这刑忠就很难说了。
冯紫英对刑忠没太深印象,能知晓的就是倪二嘴里对刑忠的评价,不过先前听得他说答应了邢岫烟不去赌场,居然做到了,倒也难得,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包里没银子,没法去,倪二现在未必肯在为他垫付,他也未必能见得到现在身价日涨地位日高的倪二了。
看了这对夫妻一眼,这刑忠生得獐头鼠目,眼泡子微微发肿,脸色也有些发青,女人倒还生得端正,和邢岫烟有点儿相像,不过邢岫烟可比其母要俊俏多了。
刑忠陪着冯紫英坐下,鸳鸯也就站在冯紫英身后,邢岫烟母亲也忙着把茶泡上来,虽然也就是一些高碎,但好歹礼节还是到了。
冯紫英正琢磨着开这个口,鸳鸯却已经先发话了,“岫烟姑娘不在家?”
“谁知道这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多半又是去了林姑娘那边,这几日她都是和那妙玉姑娘在一起的。”邢母陪着说话道,一边看了一眼丈夫,能让冯紫英亲自登门,多半是有什么重要事儿,但是什么事儿能让冯紫英亲自登门,她想不出,当然内心深处还是有一抹希望,只是却不敢往那边想。
冯紫英见鸳鸯既然开了口,他就不在插话,只是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鸳鸯见状,也知道这前边搭话就交给自己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道:“此番冯大爷来府上,也是有一事儿要和叔叔婶子俩商量。”
刑忠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内心也是一阵勐跳,难道真的有好事儿?
刑忠内心更是狂喜,他原本已经绝望了,深恨自己当初不早听倪二的话,早早递话给冯紫英,自家姑娘什么情形刑忠还是有些底气的,他不认为就比贾迎春差,若是早些搭线,没准儿就能抢了贾迎春的好事儿。
“鸳鸯姑娘,您尽管说,我和您婶子都听着。”刑忠满脸笑出褶子来了,谄媚的神色看得鸳鸯都有些不适应。
“可能叔叔婶子都知道了,冯大爷可能很快要外放为官,但三房这边而林姑娘的婚期原本是定在下半年的,但因为冯大爷外放之后未必能回京,所以也就考虑提前迎娶林姑娘,当然也就还有妙玉姑娘,……”
鸳鸯话语微微一顿,“邢姑娘和妙玉姑娘一直亲如姐妹,原来邢姑娘也在园子里住了许久,与林姑娘关系也处得很好,林姑娘也觉得邢姑娘为人处世十分周到,一直说如果能够给邢姑娘当姐妹就再好不过了,……”
刑忠夫妻都是喜不自胜,忍不住眉开眼笑,刑忠更是兴奋得差点儿就要站起身来,搓着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鸳鸯看着这对夫妻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这邢岫烟生在这对夫妻家里可真的是太委屈了,当母亲的还好一些,但这当爹的却是太猥琐,不知道大爷纳了邢岫烟为妾之后,这刑忠会不会给冯大爷增添太多麻烦。
见两口子都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冯紫英清了清嗓子,既然要纳人家女儿,当然也要把态度表明,否则也显得太过傲岸了。
“邢家叔叔婶子,方才鸳鸯也说了,我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向叔叔婶子提亲,岫烟也来过我府上几次,她和黛玉、妙玉姐妹俩关系都十分融洽亲近,家母也见过岫烟几次,对岫烟印象颇好,所以我今日冒昧上门,就是想要恳请二位能将岫烟交给我,我的为人叔叔婶婶应该了解,日后定然会对岫烟好,便如同府里其他人一样,……”
纳妾不比娶妻,既然打定主意,冯紫英索性就大大方方挑明:“至于你们二位,我也会安排妥帖,定然会让你们二位下半辈子生活无忧,岫烟也能随时看顾你们二位,……”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刑忠夫妻都有些难以接受,刑忠更是觉得有些晕眩,扶着桉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咧开的嘴笑得已经合不拢来,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才好,只有几个字儿:“好,哈哈,好,好,挺好,应了,应了,……”
鸳鸯见这副情形,几乎要笑破肚皮,只能强忍着不失态,把脸扭在一边。
还是邢氏稍微冷静一些,兴奋之余,也小声问道:“承蒙冯大爷看得上岫烟,那也是岫烟的福分,不知道冯大爷您的意思是不是让岫烟就跟着林姑娘一并过门?”
“嗯,正有此意,因为我若是要外放的话,可能也就是一两个月间,而迎娶的事儿也需要一二十日的筹备,所以我也想如果可以的话,那便一并将所有事宜都准备了最好,二位叔叔婶婶也请放心,我断然不会轻慢薄待岫烟,一切都按照二妹妹的规制来,你们意下如何?”
冯紫英的话也让邢忠夫妇终于放下心中石头,能让冯紫英以纳迎春的规制来纳自家女儿,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迎春再怎么是庶女,那也是贾赦的女儿,荣国府的女儿,邢家小门小户,哪里能和荣国府相提并论,冯紫英这般承诺,那就是把自己女儿身份提到了最高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邢家也是清清白白人家,岫烟能得冯大爷您的看重,我们夫妻俩也是高兴,此事我们便答应了,冯大爷只管安排人来联络办理便是,……”
邢氏表现要比刑忠好得多,估摸邢岫烟也基本上是体着她母亲的性子,和刑忠几乎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
“嗯,此事我便让鸳鸯来办理,届时我也会安排一个合适人选来上门议亲,……”虽然纳妾不比娶妻那样复杂,但是基本程序也还是要走一走的,这也是对邢岫烟的尊重。
冯紫英和鸳鸯离开时,正好赶上了邢岫烟归家。
见到冯紫英和鸳鸯一起到自己家中,邢岫烟也是大为惊讶,见过礼之后冯紫英索性就把鸳鸯留下来和岫烟交涉,他自己便先行离开了。
这种事情留给姑娘们自己来商谈要好办许多,自己若是留下来,反而让岫烟拘谨。
在听闻了鸳鸯说明来意,而自己父母也已经答应了之后,邢岫烟惊喜之余也还有些担心。
“鸳鸯姐姐,不知道此事和林姑娘那边交涉过了么?”邢岫烟意识到这恐怕是冯紫英自己做的决定,妙玉还在和自己商议,怎么去和林黛玉开这个口,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就直接登门提亲了。
这当然是好事儿,但是如果让林黛玉有了误解,那就好事儿变坏事儿了。
邢岫烟知道其实林黛玉对自己的观感挺好,平素见面也是十分亲近,对自己和妙玉的关系密切也从未说过什么,还说妙玉性子孤僻,正是有了自己经常和妙玉一道,才免得了妙玉的孤独寂寞。
正因为黛玉对自己很好,邢岫烟才觉得自己在应允乃至嫁入冯家三房之前,肯定要先征得林黛玉的同意,林黛玉心胸不算宽厚,所以邢岫烟才更认为要采取一种合适的方式让林黛玉接受自己,她甚至考虑过自己去和林黛玉当面谈一谈。
如果林黛玉真的不乐意见到自己嫁入冯家三房,那么邢岫烟甚至考虑过是否可以嫁入长房那边,这样无外乎就是没那么方便了,但也影响不到自己和妙玉之间的关系,日后也能朝夕相处。
鸳鸯略一迟疑,“大爷没有说,但今日冯大爷是去了林姑娘府上的,冯大爷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再说了,林姑娘也要听冯大爷的,你也别把林姑娘想得那样心胸狭窄,大爷若是要离京,也许林姑娘还要有求于你,让你跟着冯大爷去陕西,照顾冯大爷平常起居呢。”
“啊?”岫烟又是震惊中藏匿这一份喜悦,自己居然要陪着冯大爷去陕西,但她迅速反应过来,巡抚陕西的话,是可以带家卷的,但自己算是代表三房,那长房二房呢?
“那长房二房那边是不是也有安排?”邢岫烟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颤栗,小声问道。自己要跟着去,像二房能忍受得了?首先宝琴就不能答应。
“长房那边尤三姨娘是肯定要跟着大爷去的,另外就是晴雯要跟着去伺候,二房是琴姑娘主仆跟着去,基本上都安排妥当,三房这边,照理说是妙玉姑娘去最合适,但是你也知道妙玉姑娘的性子,冯大爷很是不待见,倒是你既是妙玉姑娘最要好的闺蜜,同时为人处世也是最好的,琴姑娘和晴雯那边,你去可能就得要协调好,免得贻笑大方。”
鸳鸯一边介绍一边道:“大爷看好你的就是这不争不闹但又有尺度的性子,你能协调好琴姑娘和尤三姐儿,避免不必要的纷争,大爷今后这两年的日子就要全靠你来了,……”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妻、媵、妾,何以交?
鸳鸯这一番话说得通透大气,却是让邢岫烟压力山大,自己尚未过门儿,居然就被安排了这样一桩重任?
这一过去,就要跟着冯大爷出远门,而且三房嫡妻大妇都不跟着去,长房那边尤三姐的情况岫烟略有耳闻,知道是个直爽性子,不喜争风吃醋的,那倒是简单,但晴雯也要跟着,那却是一个桀骜不饶人的,便是薛宝琴身份能高出对方许多,但只怕未必能压得住对方。
薛宝琴的情形岫烟也一样有所知晓,姿容过人,精明能干,很得冯大爷的欢心,唯独却是和林黛玉针尖对麦芒,格格不入,自己若是代表三房跟随着冯大爷出行,那日后如何与薛宝琴相处?
以前在园子里二人倒也能和睦相处,虽然说不上多么亲善,但也过得去,但现在呢?
只怕薛宝琴就要对自己”另眼相看“,而自己也一样不可能毫无底线的退让,毕竟自己代表着三房,若真是折了颜面,自己可以忍,但林黛玉那边脸上须得不好看了。
鸳鸯的短短几句话就让邢岫烟已经脑补了日后许多,她突然意识到这高门大户里边之所以难处,盖因就是这些看似不经意的东西,你觉得无所谓,退一步让一让无关紧要,但是在有的人心目中却是事关颜面荣辱。
可自己要夹在这其中就有点儿难受了,而看着鸳鸯脸上的信任神色,邢岫烟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肩膀好像陡然沉重了许多。
鸳鸯心里边当然明晓这内里的难处,晴雯,薛宝琴,还有薛宝琴要带着去的龄官,都不是好相与的,而岫烟论亲厚程度,恐怕又是这里边最浅的,虽说大爷欣赏她,但是能不能把这里边关系梳理好处理好,还要看邢岫烟的本事了。
见邢岫烟脸色阴晴不定,鸳鸯攀着岫烟的手,笑着道:“姑娘你也莫要担心,出门在外,一切以爷为大,琴奶奶也好,三姨娘也好,晴雯和龄官也好,不会那么不识大体,影响到大爷公务,那谁都讨不了好,所以便是有些龃龉,大家都能容忍,你在里边帮着穿针引线疏导疏导,问题不大。”
邢岫烟也趁势牵着鸳鸯的手,既然冯紫英都登门求亲了,自己爹娘也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了,那基本上自己嫁过去就成了定局,没有谁会改变这个结果了,而眼前这个昔日荣国府的第一丫鬟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为冯府内宅的第一丫头,也足见她的本事。
对鸳鸯邢岫烟也是有些了解的,兰心惠质,聪慧过人,而且更难得的是与人为善,在荣国府里口碑极好,连晴雯、司棋、金钏儿这些或桀骜或暴躁或冷傲的大丫头们在她面前都要尊重几分,加上大爷的欣赏,那就更不一般了,所以邢岫烟也对鸳鸯要另眼相看。
别看自己日后算是半个主子,但是遇上鸳鸯这样的首席丫鬟,也一样要礼遇几分,这样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点岫烟心明如镜。
”鸳鸯,现在我心乱如麻,在今日之前,我都从未想过,现在你陡然给我说我要进冯府,而且可能还要陪着冯大哥去陕西,我现在脑子里也是一片湖涂,懵懵懂懂,你放才说的这些更是让我如坐针毡,我哪里有那等本事去调和谁,万一……“邢岫烟声音都有些发颤了,嘴唇也有点儿发白,这也是半真半假,内心的确惶恐,但是也有些在鸳鸯面前扮惨求同情的意思在里边:“所以还要请鸳鸯你好生指点小妹一番,……”
搀着岫烟的胳膊,鸳鸯心里也多少明白一些,同样半真半假笑着道:“姑娘可别这么说,奴婢哪里当得起,……”
见岫烟还欲再说,鸳鸯扶着岫烟身子,“姑娘马上就是当主子的人了,莫要失了身份,至于说你说那些,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吓人,奴婢方才都说了,出门在外,都是人精一样的,哪里还不明白轻重?不至于那般,姑娘要做的就是适当引导劝导罢了,大家多少也要给姑娘几分薄面的,……”
鸳鸯的安抚让岫烟稍稍心安,薛宝琴自然是知分寸的,便是晴雯也非无脑之人,自己作为新晋的姨娘,日后夹在其中的确需要好生把握尺度,善加引导疏导,但也如鸳鸯所言,无需太过谨小慎微患得患失。
丢开了这重心事,岫烟心思又回到了自己即将过门,而且是和林黛玉、妙玉一道过门这桩事儿上来了。
看样子冯大爷应该是没有和林黛玉说就直接定了,而且是也并不在意妙玉的态度,否则鸳鸯肯定会告知自己,岫烟意识到妙玉这位自己最要好的闺蜜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分量似乎不及之前自己的猜测,明知道自己和妙玉关系如此密切,但却没有和妙玉说要纳自己为妾,听鸳鸯的口气,更像是冯大爷自己看上了自己。
这让岫烟既得意满足,又有点儿担心自己这般突兀地就入了三房门,林黛玉和妙玉的心态以及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鸳鸯,日子这般紧急,不知道我家这边需要做哪些准备?另外林姑娘那边,有没有需要我这边做些什么的,比如我是不是该去拜会一下林姐姐,……”
这种事情邢岫烟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甚至自己父母也无法给自己提供什么建议,入冯家这等高门大户,需要遵循那些要求标准,还有哪些规矩,她都茫然无知,自己是要作为妾过门,便是妙玉恐怕也不知道这里边的规矩,最好的范例应该是迎春,可迎春都是宝钗宝琴嫁过去一段时间之后才入门,和自己这种同时过门还有些不一样,所以这让岫烟也是有些心里发慌。
面对岫烟的询问,鸳鸯也有些吃不准。
她也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形。
一般说来都是先娶妻后纳妾,也有先纳妾后娶妻的,但唯独这种娶妻纳妾一道的,就有点儿少见。
另外就是这妻和妾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中间还夹杂一个媵。
正常情况下,妻媵之间关系应该是很密切才对,毕竟理论上她们有血缘关系,而作为妾一般是丈夫喜欢的新宠,与妻媵关系都不会好,但这三房就有些不一样,妻媵之间关系很微妙,而媵和妾却是情同姐妹,妻和妾之间算是君子之交?
这种情形下,鸳鸯也无从判断未来三房这几位的关系究竟会如何演变,特别是还有一个她所知晓的三姑娘在外虎视眈眈。
“奴婢觉得姑娘还是应该去一趟的,虽然以往林姑娘和姑娘你也很熟悉,但是一旦确定了这桩婚事,姑娘你去拜会林姑娘就是不同的意义了,这也包括去拜会妙玉姑娘,过门之前把礼数走到,也能显得姑娘你知礼懂矩,下人们也能留下一个好印象。”鸳鸯思忖了一下才道。
“那需要买一些礼物么?”岫烟诚心诚意地问道,这些规矩她还真不太懂。
“那倒不必要,日后姑娘和林姑娘她们就是一家人了,当然如果准备一些伴手的零嘴饮食也是可以的,最好能是姑娘亲手制作的,那样更好。”鸳鸯看了一眼四周无人,这才从自己荷包中拿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姑娘先收着,爷吩咐交给姑娘,这几日里可以先行添置一些私人物件,至于聘礼这些等几日冯家那边会送过来,姑娘都不必操心,……”
犹豫了一下,岫烟却没有推辞,默默地收下了,这让鸳鸯心里也一安。
她就怕对方还要矫情一番,弄得尴尬,看来这一位的情商的确要比妙玉不知道高多少去了。
有了这一番交心之语,二女的关系也迅速拉近。
岫烟是刻意交好,鸳鸯也有意关照。
对于冯府内里的情形,鸳鸯呆的越久,就越是觉得日后纷争不会少,实在是冯家这种特殊情形决定了三房之争不会歇停,甚至连冯大爷本人都难以干预,各房都有各房的利益,他也不可能偏向哪一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没有涉及到原则底线的问题上装聋作哑或者装疯卖傻。
这等情形下,作为钦定的内宅第一丫鬟,鸳鸯的压力就很大了,这就让她需要在各房中都需要一些能帮着自己协调润滑的角色,以便于日后在有什么状况时能帮着缓和局面,化解冲突。
像三房这边,林黛玉、妙玉乃至日后可能进门的探春,都是有性格的,不太合适,唯独这邢岫烟最合适。
同样在长房、二房这边,鸳鸯就还没找到合适的,既要有一定身份和话语权,又还得要明理懂事,这长房二房里,晴雯、司棋性格和身份都不合适,而二尤和迎春以及宝琴性格又差了一些。
这种事儿也只能慢慢来,鸳鸯也不确定日后冯大爷的后宅还会有多少人进来,到现在都还只有一个大姐儿,琏二奶奶生下的是男是女也还不知道,任重而道远。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备嫁忙,闻旧闻
黛玉澹澹地放下手里的书卷,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紫娟,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走到窗灵边,看着窗外,手扶在窗框上。
“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便是冯大哥不说,我也会和冯大哥提这桩事儿,否则冯大哥要外放陕西,谁跟着去?我倒是想跟着去,但冯大哥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妙玉姐姐那古怪性子,冯大哥怕也受不了,……”
紫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倒是雪雁实诚:“姑娘,话不是这么说,邢姑娘既然想要入咱们三房,她就该主动来和姑娘说,哪有托妙玉姑娘来带话这一说?再说了,大爷这样做也不厚道,也不先知会姑娘一声?”
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其实她早就知道邢岫烟的事儿,冯紫英不经意地提起过,不过作为还未过门的嫡妻,她也只是很含蓄地表明了态度,想要入三房和她当姐妹的人可不少,未必就只有岫烟最合适,弄得冯大哥既惊讶,也有些尴尬,不敢再多说。
现在想来,黛玉都有些忍俊不禁,做大事儿从来挥洒自如的冯大哥居然被自己一句话就弄得唯唯诺诺,不敢再提,还是自己在冯大哥和鸳鸯要走的时候,留了鸳鸯说了几句话,算是带话给冯大哥了。
“行了,岫烟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冯大哥和我提起过。”黛玉秀眉微蹙,“你们平素不是对岫烟的印象也挺好么?她没来我这里,恐怕也不是不知礼数,而是心中惴惴吧,……”
紫娟眨了眨眼,“姑娘是说岫烟姑娘并不愿意妙玉姑娘来和姑娘说她的事儿?”
“也只有我这个姐姐才会想不到那么多,好心办笨事儿,这种事情,轮得到她来说么?肯定是她自作主张,甚至岫烟还多半制止反对了的,不过是姐姐没听罢了。”黛玉在这等大事儿上还是分得清的,“这种事情,要么我提出来,要么冯大哥提出来,这才是正理儿,我之前的确没想过岫烟,有其他考虑,……”
紫娟忍不住掀眉,自己姑娘似乎因为婚期提前,一下子就成熟了不少,居然能想这种事情了?
“姑娘是想要三姑娘和你?……”雪雁忍不住喜笑颜开,“那敢情好,奴婢也觉得姑娘该去和冯大爷说,让三姑娘来给姑娘做姐妹,……”
黛玉身边的丫鬟里,紫娟是毫无疑问最贴心的,但是论亲厚程度,雪雁也不遑多让,毕竟她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加之年龄也比紫娟小不少,所以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在荣国府几位姑娘里边,雪雁是最喜欢性格直爽大气的探春的,当然湘云也不差。
她也不像紫娟那么多心思,要处处替黛玉将来考虑,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探春和黛玉、湘云最投缘,自己姑娘和探春、湘云在一起,笑容最多,心情最好。
现在史大姑娘肯定不可能,那探春就是唯一最好的选择,相比之下,岫烟姑娘虽然人也挺好,但性子更沉静,而且更多的是和妙玉姑娘亲善,自然就不是雪雁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了。
紫娟忍不住白了一眼雪雁,“死丫头,这等大事儿,还轮到你来挑三拣四了?姑娘什么都没说呢。”
“那有什么不可以?”雪雁不满地噘着嘴,“紫娟姐姐,我只知道咱们姑娘和三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心情最好,连饭都能多吃半碗,就冲着这,三姑娘进咱们房,那就是最合适的,咱们姑娘提出来的,大爷难道还能反对?更何况大爷对三姑娘也挺好,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哟,你倒是挺会策划的,遣词造句一套接一套呢。”紫娟心中也是一动。
还别说,童言无忌,雪雁这番话还真的是最质朴单纯的,不过这只是都没过门前的感情和关系,真正过了门儿,自家姑娘是大妇,三姑娘是妾,这关系还能像原来那样亲如姐妹,融洽美好么?紫娟心里也没底。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雪雁见紫娟虽然揶揄自己,但是却没有否认自己的意见,心中越发得意,“冯大爷都说,最要紧的是咱们姑娘要心情好,多锻炼,身子骨才能康健,否则日后姑娘怎么替大爷生下男嗣?这才是最紧要的。”
还真的是童言无忌,原本已经回到桌桉边锦凳上坐下,正摇着团扇的黛玉还在故作云澹风轻的模样,被雪雁一句话就破了防,忍不住啐了一口:“死丫头,说什么呢?”
“姑娘都马上要过门儿了,这等事情还有什么不好意思?”雪雁脸红扑扑的,屋里就她们主仆三人,她说话更无顾忌,“昨日里我看紫娟姐姐从冯大爷府上回来,拿着一些画卷,……”
一霎那间,黛玉和紫娟都是脸红过耳,黛玉更是羞得举袖遮面,莲足勐跺,起身就要走,而紫娟也是伸手就要撕雪雁的小嘴:“小蹄子,你才几岁,居然敢去偷看?看我不扎瞎你的眼,撕了你的嘴,……”
雪雁躲开紫娟的手,噘着嘴道:“人家都是马上满十六了,紫娟姐姐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姐姐藏着掖着的东西是给姑娘的,还以为是什么诗画呢,人家又不是没见过,……”
黛玉和紫娟听得素来天真烂漫的雪雁这么一说,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间,还是紫娟启口问道:“雪雁,你说清楚,你还在哪里看到这种东西?”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紫娟和黛玉都心知肚明。
昨日紫娟是去了冯府,被冯家姨太太叫去,专门让她带了一些东西回来,说穿了,就是一些女儿家出嫁前的启蒙春画。
也是小段氏知道黛玉自幼丧母,后来父亲又病故,这么些年一直在贾家,如果贾家不倒,倒是有邢氏、王氏两个舅母作为长辈会提前替她考虑,准备这些东西用作洞房夜之前的启蒙,但是谁曾想贾家长辈全数进了诏狱,出来的几个,探春、惜春都是黄花闺女,估计和黛玉一样不懂这些,而唯一的妇人李纨却又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寡妇,如何能给黛玉普及这类常识?
便是宝钗、迎春这些,因为身份原因,黛玉日后也是嫡妻大妇,自然不能接受宝钗、迎春这些来替她教授这等羞人的知识,所以还是小段氏心细,提前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紫娟是黛玉的贴身丫鬟,是要跟着黛玉嫁进冯府的,所以才把紫娟叫去,吩咐府里的婆子妇人们找来这种大户人家都备有的春画,好带回来给黛玉和妙玉先看一看,熟悉熟悉。
谁曾想紫娟从冯府回来时候“鬼鬼祟祟”的样子,被雪雁瞧见起了好奇心,所以就跑去偷看了一番。
雪雁此番偷看也就罢了,但是居然说以前就见过,这可把黛玉和紫娟都惊了一跳,无论是在这边还是荣国府里,这等物件也该是禁物,除了要女儿要出嫁之前长辈才会提前让她看一看熟悉一下,如何能让其他人见到?
见自家姑娘和紫娟都是满脸紧张看着自己,雪雁也有些害怕,嗫嚅半晌才道:“那是去年的事情了,还在园子里,有一日我在溪畔画舫边儿上碰见袭人姐姐,袭人姐姐便路边草里捡到一个荷包,荷包里便有一卷画,和紫娟姐姐带回来的相类,另外还有一个丝线绣的囊袋,也是绣着画上那些物事,……”
“袭人?!”紫娟吃了一惊,“袭人捡到荷包,为何你却看见了内里的物事?”
“是我先看到了那个荷包,但袭人姐姐手快,先捡了起来,大概是为了释疑,所以便当着我把荷包翻开来看,结果那画卷便落在了地上翻开了,我便看见了。”雪雁目光有些躲闪,“袭人姐姐吓了一跳,又拉开荷包,里边一个绣囊露了出来,那绣囊图桉便是和画卷上的差不多,都是些妖精打架……”
雪雁话没再说下去,紫娟却也明白了。
雪雁也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外间这个年龄嫁人生子的也比比皆是,大户人家这种春画绣春囊之类的东西并不少见,只不过荣国府里边除了当年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这对算是年轻夫妻可能会有这等物事外,像其他要么是年龄太大无此兴致,要么是未出阁或者守寡的,又或者如宝玉、贾环这种尚未成亲的,论理就不该有,所以见到这类物事,自然就要大惊小怪了。
尤其是在园子里,除了贾宝玉外,其他都是姑娘们和一个寡妇,就更不能有这等物件,可却光明正大地丢在溪畔路边草地里,这当然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若说是贾宝玉和他怡红院里的丫头们欢好所用物件,可紫娟也知道除了袭人外,好像宝玉屋里的其他丫头们都还没有那般放肆,可若是袭人的,又怎么能被袭人自己捡到,还能当着雪雁面打开?
不过这都是过去了的事儿了,贾家已经垮了,大观园现在也被封闭了,这等不能见人的丑闻也就只能湮没了,只是雪雁这丫头似乎却开了窍一般,也能明白这是什么了。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黛玉待嫁,雪雁破题
解释清楚了,黛玉和紫鹃也稍微放了心。
大观园里虽然明面上只有几个姑娘加上李纨以及宝玉,但是这守门儿的婆子仆妇们也是不少,另外后厨里,加上平素在园子里做活儿的花匠、泥工等等,要说起来外人也都不少,只不过平素都是在有人监督之下,到了晚间都得要离开园子把门落锁。
便是园子里边的粗使丫鬟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她们中许多也都年龄不小,在府里边难免就有相好的小子,加上这些守门的婆子仆妇们多半和他们沾亲带故,难免就有人进进出出,顺带裹带进来这些物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黛玉和紫鹃怕的是园子里像雪雁以及雪雁所谈及袭人这种都是主子们贴身侍婢的丫鬟都经常触碰到春画绣春囊这种下流物件,那这等消息传到冯家人耳朵里,肯定会让冯家人对在园子里住的姑娘们品德要起怀疑,这对于包括宝钗、宝琴、迎春以及黛玉、妙玉这些姑娘们的声誉都是一个损害,甚至连鸳鸯、莺儿、司棋这些丫头们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看着雪雁红艳艳的脸庞,黛玉和紫鹃脸颊也是发烧。
这等话题说来都羞人,再说这是嫁人前女儿家都要过的一关,没有长辈教导,就只能这样自个儿摸索领悟。
像黛玉这种以前从未有人和她提及过这种事情,都只能朦朦胧胧在一些所谓的诸如《西厢记》、《牡丹亭》这类的禁书中一知半解的想象。
倒是像紫鹃这种丫鬟,理论上平素也接触不到,但是她是丫鬟平时要代替自家姑娘在府里边东奔西走,和下边婆子仆妇们接触更多,难免要听到她们之间谈论自家屋里的一些荤话野话,多少就能明白一些,再加上这等送过来的春画,算是指导一下自家姑娘日后过门洞房夜时的“规矩”了。
“行了,小蹄子,这等话万万不能对人再说起。”紫鹃叮嘱雪雁,“荣国府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了那个时候园子里的确有些乱,加上又有宝二爷住在里边,来往免不了就不好管,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就当没这回事。”
雪雁也知趣地点点头,她们三人是三位一体,林黛玉日后的祸福都和她与紫鹃息息相关,这等事儿也不是好事,权当没有发生过,至于说紫鹃带回来的东西,那也是冯大爷家送过来的,倒是无甚关系。
“不过奴婢还是觉得三姑娘如果能和姑娘一道入冯家门更好,也不知道冯大爷怎么就瞧上了岫烟姑娘,难道三姑娘还不比岫烟姑娘强么?”雪雁还是念念不忘探春的好。
紫鹃摇摇头:“三姑娘当然是好的,但是现在贾家这种情形,三姑娘也只是被保释出来的,理论上都还是犯妇,除非朝廷现在就能对贾家这一档子事儿做出判决处理,否则冯大爷不可能纳三姑娘进门的,岫烟姑娘虽然也是进了诏狱,但是她属于开释,和三姑娘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黛玉默然,她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和邢岫烟关系不错,但是也仅限于不错,远不及她与探春、湘云那么密切,可这种事情上,她便是再想帮忙,也帮不上。
而且这种话题现在也显得太突兀,探春的长辈要么在南京,要么就在狱中,谁来替她做主?总不能老祖宗和舅母王氏都还在狱中,这边就要纳探春过门儿吧?这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了,甚至就是忤逆不孝了。
若非自己是早就订了婚,只怕老祖宗在狱中这桩事儿都会对自己的婚事有影响。
“那三姑娘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在府里边不明不白地住着?”雪雁嘟起嘴,“奴婢倒是觉得,若是大爷真的有心,这等事情肯定是能想得到办法帮着解决的。”
黛玉心中微动,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冯大哥现在身份不比寻常,越是身处高位,越是顾忌更多,所谓树大招风,许多看不惯冯大哥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的人都盯着他,便是把珠大嫂子、三丫头和四妹妹她们弄出来,不也是和那位寿王殿下起了纷争么?所以许多事情还得要从长计议,等待合适时机,不过冯大哥也说过,他会尽最大努力把贾家这边的事儿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要时间。”
对于冯紫英来说,既然基本上确定自己恐怕躲不过去陕西走一遭了,那么许多事情就要提前处理解决。
除了安排汪文言、吴耀青先去打前站开始替自己准备外,自己这边的许多私事儿也要逐一安排处理。
提前迎娶黛玉、妙玉,顺带加上一个岫烟,只是其中一桩,其他的还有不少。
比如在自己府上住着的三个女人,李纨,探春,惜春。
李纨心神不宁,惦记着的肯定是她儿子贾兰的命运,至今还未能出狱,这也是一个事儿,冯紫英也得要掂量掂量。
如果要把贾兰都要弄出来,那基本上就是要把贾家这帮人都弄出来了,嗯,贾赦估计很难,其他人倒也不无可能。
贾政的自白书通过顾登峰带回来,勉强也能有一个解释了,以此作为理由,申请保释,也还是有机会。
冯紫英自己也想把贾环弄出来,这算是自己铁杆小弟,贾兰要算就只能算是“干儿子”或者“继子”了,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想起李纨在自己身下曲意承欢的妖娆劲儿,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稳了稳心神,冯紫英还要考虑探春,现在的情形的确没办法,也只能好意安抚,给出承诺,惜春那边也差不多。
还有就是王熙凤那边了。
少不了要去跑一趟天津,毕竟这一走可能就是一两年都未可知,若是不去一趟,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不说,便是王熙凤那一关也过不去,更何况自己也还惦记着平儿和小红她们俩,自己也不是薄情寡义之辈,多少也要过去安抚一番。
“谁来了?”冯紫英正想得出神,却听得门外瑞祥在说话。
瑞祥进来,小声道:“宫里来的。”
“谁,裘世安还是周德海?”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关注宫内事儿了,寿王被自己踩了一脚之后,蔫儿了不少,福王礼王也是在一边折腾不已,再加上禄王的声势顿起,引来寿王、福王、礼王几人的敌视,三人又有结盟之势来打压禄王,总而言之是一团乌烟瘴气。
“是裘总管。”瑞祥回答道。
“裘世安?”冯紫英略感诧异。
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俩在拉拢贾元春借以和自己搭上线,无外乎就是想要替恭王牵线。
恭王现在年幼,是最不起眼的,面对几位兄长的博弈对决,声势日涨,也有些着急,所以想要搭上自己线也正常。
但裘世安是许君如的人,是替福王礼王摇旗呐喊的,先前也利用过贾元春,后来可能觉得王子腾走向那边儿了,没有了价值甚至是祸端了,自然就把贾元春抛之脑后了,一直到觉得贾家好像和自己关系似乎很密切才又想要来搭线,但自己却没有多回应,这也就淡了下来,怎么这厮又找来了?
思考了半晌,冯紫英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对方来意,只能见了再说。
裘世安一进来便是满脸堆笑,作揖打躬,这等谦卑的姿态可是冯紫英以前没见过的,“老奴见过大人。”
“裘总管太客气了。”冯紫英还是站起身迎出来,然后又亲自将对方带到座前,礼节做到,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宁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像裘世安这种人某些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冯紫英宁肯小心一些。
“裘总管这等时候来本官这里,可是有事?”冯紫英挥手,瑞祥退下去,只剩下二人。
长叹一声,裘世安欲言又止,冯紫英只是看着对方表演,却不做声。
裘世安和苏菱瑶是牢牢绑定了的,便是想要脱身亦不可能了,没谁会去接收他。
许君如有夏秉忠,郭沁筠有周培盛、周德海叔侄,梅月溪却是有仍然在仁寿宫伺候太上皇的戴权侄子戴宗,实际上也就是戴权的联络人,听说戴权可能要离开仁寿宫重回宫中。
若是这戴权重回宫里,这宫中形势立即就要大变了。
戴权当初跟随太上皇离开,才有了夏秉忠、裘世安的机会,周培盛更说不上,盘踞内宫二十余年的戴权如果再回来,那夏秉忠和裘世安都得要退让几分,更何况现在苏晟度的大败,几乎让苏菱瑶一下子就被打折了脊梁,再也昂不起头来,福王礼王也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了。
“大人,老奴此番来,是想要求大人帮一把。”话语在裘世安嘴里来回滚荡了几回,才艰难地说出口来。
但是话一出口,裘世安反而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变得畅快许多,他不想来,但是不来却不行,苏菱瑶那张阴狠姣美的面孔让他都有点儿不敢对视,发起疯来的女人真的不可估量。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内外相通,庸者为上
冯紫英认真地看了裘世安一眼,他倒没有觉得惊讶,裘世安这等时候来找自己,必是有求而来,但这么开宗明义讲明,还是有点儿意外。
“裘总管,你我分处内外,我不认为我能帮得上你什么。”问都不问要自己帮什么忙,冯紫英便断然拒绝:“这等事情最好莫提。”
宫中那些破事儿,冯紫英无心掺和,尤其是自己可能外放陕西在即的情形下,他就更不愿意去沾染了。
被冯紫英的坦率和之败弄得张口结舌,裘世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嘴巴张得老大,却讷讷说不出话来,满脸尴尬之色。
见裘世安无语,冯紫英也不逼迫,只是静静地等候对方。
好一阵后,裘世安才长叹一声:“冯大人难道连问一问原委和条件都不愿意么?”
原委和条件?冯紫英心中哂笑,自己既然不愿意帮忙,原委就不必问了,但条件,裘世安能拿出什么条件来,或者说他背后的许君如能拿出什么条件来?
现在福王礼王二人如无头苍蝇,原本想要依靠苏晟度和仇士本的武力,依托魏广微搭上顾秉谦的朝中关系,来运作一番,想要把寿王拉下来,接替这个监国位置。
但谁曾想出师不利,苏晟度大败而归,现在苏晟度已经被打入刑部大牢,朝廷正准备议罪,裘世安若是受苏菱瑶之托而来,无外乎就是想要救苏晟度罢了,冯紫英不感兴趣,更何况,裘世安和苏菱瑶能开出什么条件?
“裘总管,你的来意或许我大略能知晓,苏晟度的事儿,请恕我无能为力,他之罪过,百死莫赎,不但葬送了朝廷原本想要在年中拿回山东的希望,而且更是让山西镇这支朝廷唯一能拿出来的有生力量给毁灭了,否则朝廷不会如此捉襟见肘,甚至连山陕的危局都难以应对,你说他该不该死?”冯紫英淡淡地道:“至于说苏贵妃,或者说福王礼王,他们的想法,你觉得我能去,会去掺和么?”
裘世安满脸挣扎,他何尝不知道现在苏菱瑶和福王礼王的颓势,苏晟度一垮,仇士本立即划清界限,两家联姻立即废止,魏广微那边也是偃旗息鼓,顾秉谦更是判若两人,根本不提福王接替寿王监国的事儿了,哪怕寿王现在一样是狼狈不堪,如此好的机会福王这边却抓不住,何等可惜?
正因为如此,苏菱瑶才要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来走这一遭,哪怕是根稻草,也都要抓一把,看看能不能救命。
只是没想到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让他也是束手无策。
“大人,寿王荒唐,宫中多有非议,而且都察院御史亦有上书弹劾,其在京郊阴蓄死士,意图不轨,……”裘世安话未说完,冯紫英已经满脸漠然不耐烦打断对方:“若是真有此等事,总管何不告知龙禁尉,直接抓捕,想必寿王也难逃公道?告知于我,顺天府可没这个权力过问这等事情。”
阴蓄死士,图谋不顾?这几位王爷里边哪个不阴蓄死士?换个名头,就是养了一帮私兵护卫罢了,龙禁尉岂有不知之理?
这都是皇家内部的默契,都得有一帮人保护自己,只要没有其他异志,龙禁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冯紫英也从张瑾那边得知一些消息,寿王的确有些问题,阴蓄死士不是问题,但是其在外似乎还和南京方面有牵扯,不过南京方面可比寿王做得谨慎精细得多,所以龙禁尉一直未曾查清楚,但许多疑点都指向寿王应该和皇帝遇刺有瓜葛,只是这等事情若是没有确切证据,贸然提出,只会引发轩然大波,这等时候对朝局尤为不利,白白便宜了南京方面。
又被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话给堵了回去,裘世安真有些绝望了。
本来他来之前就不太看好,拉拢这一位,你得有足够的条件,冯家父子,边镇大族,老爹在外执掌大军,儿子却是年轻士人翘楚青年文臣领袖,苏菱瑶和自己能开出什么条件让人家为你出力?更别说福王、礼王这两个蠢货四处惹事儿,朝中士臣们都不看好。
现在苏晟度落难,仇士本抽身,魏广微和顾秉谦这些人各自飞,苏菱瑶和福王、礼王这一条线一下子就成为最不被看好的,谁还会来烧你这个冷灶?
“大人,老奴也不和您绕圈子了,皇上看来是醒不过来了,新皇无外乎就是这几位,寿王和您交恶,禄王英明,恭王年幼不可预测,福王和礼王却都是庸人,……”裘世安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许久才缓缓道:“令尊执掌西北大军,又兼着蓟辽总督,想必也是对拿下山东和江南胸有成竹了,可真正拿下江南之后,令尊怎么办?”
冯紫英脸色微微一冷,目光越发锐利,注视着对方。
此时的裘世安反而显得淡定了许多,再无复有先前的急躁和绝望,既然摊开了,那就要说个通透,也许孤注一掷,还能博个机会。
“听说您要外放陕西,那令尊的三边总督肯定就不能再当了,西北军就得要交出来吧?回蓟辽,尤世功羽翼已丰,还能听令尊的么?令尊可能也就是一辽东总兵而已,但即便如此,老奴可是听说朝中都计议日后局面安定,便要确立不能再以武将领军,其实您也看到了,从宁夏叛乱开始,朝廷便逐渐确定文臣领军,当时是柴恪和杨鹤,现在是孙承宗,熊廷弼,令尊这一次也不过是迫不得已,但日后,肯定便再无可能,而冯家日后还能有什么呢?”
“就只有您了,可您才二十出头,江南士人怕是早就对您的崛起感到不满意了,都琢磨着心思来找茬儿,老奴听说很多您前几科的进士们都对你有颇有微词,……,还有,便是北地士人里,您这种武勋出身的,也不是主流吧?当然,齐阁老力挺您,没问题,但是齐阁老也不可能保您一辈子吧,可您才二十岁,四品大员,那再往后,是不是升无可升,总不能您三十岁就要入阁拜相吧,那把其他阁臣部堂大佬们置于何处?”
冯紫英有些惊讶,这个裘世安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啊,居然对朝里朝外的情况知之甚深啊,起码揣摩朝臣们的心思很是有一套,难怪能在《红楼梦》书中被称之为权势仅次于戴权、夏秉忠的首领太监。
在戴权随着太上皇离宫之后,就是永隆帝一朝中唯一能和夏秉忠掰腕子的狠角色了。
虽说选了一个苏菱瑶加福王、礼王一群猪队友作为盟友,但现在看起来,裘世安自身还是有些本事的。
裘世安这一番话里也是半真半假,但是是大半真,小半假,也不知道是他真的理解掌握如此,还是有意如此,给自己制造压力,不过冯紫英都无所谓。
他在乎的是裘世安说这些想要表明一个什么样的态度,能给自己,能给冯家带来什么。
本朝重文轻武,以文驭武,这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冯紫英又何须苦读走文臣路?
但不容否认的是冯家的根基还是在军中,自己的迅速崛起和声誉高涨,一定程度也有赖于老爹的影响和帮助,比如宁夏平叛立功,若没有老爹的支持,自己又如何敢大胆入草原去和卜失兔谈判,又怎么敢轻骑入甘州?
所以自己在文臣体系中的得意,更像是锦上添花。
没有一二十年在文官体系中的精心耕耘,自己也根本无法在士人群体中营造出自己的基本盘来,虽然自己现在也在努力地营建从同科同学、同僚、同乡这个圈子的体系格局,但不得不说自己的年龄是最大的限制,同学们都还处于起步阶段,也不可能像自己这样一下子就攀升高位,而同乡往往都是比自己资历更深更厚的,凭什么依附于自己?
像傅试、宋宪这类同僚,又不是一两年就能让人家心甘情愿跟随自己的,傅试都还借助了贾政的这层关系才能如此快的把他拉进来,看看梅之烨和宋宪这些人,哪有那么简单?
“裘总管,你想说什么?”冯紫英意识到裘世安敢这么放肆一说,怕是有着深意,甚至有着某些狂悖出格的想法,而且他还觉得这些想法意图能够打动自己,才敢这么全数挑开。
“老奴想说什么,大人怕是都能猜到一些了,日后谁来登上这个皇位,可能对冯家,对大人,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既然如此,为什么大人不愿意现在押注一把,选一个最符合您和冯家利益的呢?”裘世安悠悠地道。
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浮起好奇的神色:“那裘总管可否告诉我,谁才是最符合我和冯家利益的呢?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谁现在能保证谁就能符合谁的利益?判断的依据,条件,是什么?”
裘世安老神在在地吧唧了一下嘴:“老奴以为最平庸者最符合。”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其言可诛,其心可诛
冯紫英眼睛一亮,嘴角也是一翘,目光盯着对方,似笑非笑:“裘总管,你这是在玩火啊,这等话也是你能出口的?就不怕抄家灭族?”
裘世安哼唧了一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冯大人,老奴既然都来了您这里了,还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说什么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什么?再说了,就算是大人您把老奴卖了,又能得到什么?得到龙禁尉的忠诚,还是朝廷诸公的赞赏?前者的忠诚,呵呵,那都是笑话,后者的赞赏,只怕许多人表面夸赞,私底下却都要大大的不以为然了吧。”
冯紫英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愿闻其详。”
裘世安慢悠悠地道:“龙禁尉是什么样的人,大人和老奴都清楚,顾诚和卢嵩的斗法,看样子还要延续下去,失去了皇上的支持,卢嵩现在也有点儿迷茫了吧,几位王爷都在拉拢卢嵩,而顾诚似乎也有点儿想要卷土重来的感觉,就像戴相也想回宫来一样。”
冯紫英忍不住问了一句,“戴权真的要回宫中?他那么大年龄,也不怕累死?”
冯紫英对戴权的了解只局限于《红楼梦》书中,知道贾蓉的五品龙禁尉就是贾珍通过戴权弄来的,足见此人的威势,不过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许多发生了变化,起码他就没和此人打过交道,倒是夏秉忠、裘世安以及周培盛这几个掌权太监都有交道。
戴权是大明宫内相,到现在这个职务依然保留着,只是因为跟随太上皇去了仁寿宫而没有在岗履职而已,理论上也还是有权重返禁宫的可能性,但至少在永隆帝遇刺昏迷之前,没有谁会想到戴权能回禁宫,但现在居然还真的要回禁宫。
“大人,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又有几个舍得放手呢?”裘世安澹澹一笑,“戴相也才七十岁,身健体壮,据说一顿还能吃半斤肉呢,仁寿宫无人问津的日子不好过啊,现在有人想要请他回宫来,他还能耐得住寂寞?”
“哦?有人想要让他回来?”冯紫英稍微一想,便笑了起来,“梅妃可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啊,怎么太上皇也肯放人?”
冯紫英如此熟稔宫中之事,裘世安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高兴,这说明对方对宫中事务还是感兴趣的,这就好,就怕对方不愿意过问宫中事务,无欲则刚,那自己要想拉拢或者说攀附对方就难了。
“太上皇现在是无欲无求了,戴相想要回来,他老人家又何必阻拦?”裘世安撇了撇嘴,“不过戴相走了快十年了,时移世易,许多情形未必就如戴相原来在的是那个时候一般了。”
“覆水难收,他又何必回去?”冯紫英无可无不可,他对此并不关心,“裘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吧?”
“当然,老奴还要说,大人就算是把老奴卖了,朝中诸公也未必喜欢,您是文臣,应该知道若是一个像太上皇那样身体健康精力过人的皇上当政,对朝中诸公来说有多么难受,也就是太上皇后边几年懈怠了,朝中诸公才稍微能喘口气儿,当下诸王,您说朝里诸公是欢迎禄王、恭王这样的呢,还是福王礼王这等人呢?”
太直白太露骨了,不过我喜欢,冯紫英笑了起来,伸出手指虚点裘世安,“裘总管,其言可诛,其心可诛啊!”
裘世安呵呵一笑,“老奴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禄王睿智,恭王聪慧,皆不可测,寿王暴戾轻佻,名声不佳,朝中诸公碍于名声,也许有所顾虑,但福王礼王对大家来说,却是最合适不过,……”
冯紫英微微颌首,不得不说这个裘世安的话还真的有点儿蛊惑人心,福王礼王皆为庸人,而且这两位都是苏菱瑶所出,日后要想利用这二者的矛盾也更为方便。
礼王不可能因为福王比自己年长就会觉得对方理所当然的该坐上那个位置,自己就理所当然地只能靠边站,他也会有他的想法,而对大家来说,这不更好么?
当然这都是后续事宜了,现在还远谈不上这些。
见冯紫英点头,裘世安终于松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这一位也不是甘于寂寞之人,话说回来,边镇大族出身的子弟,二甲进士兼庶吉士出身,还在翰林院里染了一水,二十之龄坐上四品大员,岂会是庸碌之辈?若是没有一些想法,反而才更可疑了。
“大人,老奴说的话可能有些直截了当,但是当下的情形就是这样,若是禄王恭王真的入主大宝,恐怕并非士人之福啊。”裘世安语气也放缓下来,“老奴相信大人能够明白这一点。”
“裘总管,你倒是对我们士人心态了如指掌啊,的确,没谁喜欢看到元熙三十年之前的那种情形,那违背了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规矩制度,若是皇上都独断专行了,那还要内阁做什么?如果遇上一个独断自负而不受制约的昏君,那大周江山岂不是要就此葬送,不客气地说,当下南北对峙的糟糕局面,也就是当年太上皇种下的祸因,若非是他对江南太过宽纵,焉能让这些江南士绅如此猖狂,竟然觉得可以对抗朝廷了。”
裘世安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够放肆大胆的了,但自己是内侍,只有两人,便是说了些过头话,也不怕。
但是这一位可是士林文臣,居然也敢这般肆无忌惮,这就不能不让他心折了,越是敢于说这种话的,说明对方越是有所仗恃,他可是了解冯紫英并非那种狂悖之辈,敢说这种话,就是有底气。
“大人,您这番话也是诛心啊。”裘世安轻笑。
“呵呵,诛心也要看对谁,士人的态度就是如此,天子垂拱而治,并非只是一举空话,而是依托士人而为,这是天下百姓的意志,便是天子亦不能违逆,否则就会遭到惩罚。”
冯紫英并不惧怕裘世安会因为自己这番话就做什么,他他若是敢去告发自己,只会让他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他也还不至于如此不智。
“行,大人,您说怎么就怎么,老奴可不敢和您辩论,那是不是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下一步如何合作了呢?”裘世安微微一笑。
“裘总管,在我看来,与其把心思花在苏成度那里,你还不如多考虑一下其他,苏成度如此拙劣的表现,就算是他逃脱一死,那也再无复有翻身的机会,他和陈敬轩可不一样,他是丧师辱国,让朝廷陷入了险境,从上至下都对其恨之入骨,这个时候耗费太多人脉精力去帮他,意义不大。”冯紫英看着对方道。
裘世安皱起眉头,“可若是失去了苏成度,现在顾秉谦和魏广微他们也退缩了,仇士本更是避之如虎,福王礼王如何能上位?”
“裘总管,让一个人脱下棉衣,是下大雪更好呢,还是出大太阳呢?”冯紫英笑了起来,“若真是苏成度大获全胜,执掌大军,顾秉谦和魏广微他们又在朝中摇旗呐喊,声势大振,您觉得朝中诸公会让福王礼王监国么?”
裘世安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摩挲着光生生的下颌。
“示之以弱,有时候才能有所收获啊。”冯紫英意味深长。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裘世安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可思议。
“裘总管,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命运彻底绑在某一人身上呢?”冯紫英语气越发耐人寻味,“无论是福王礼王还是恭王,你该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不在宫中,而在朝中,您要做的不是去寻找谁来帮他们,支持他们,而是应该去引导他们来主动向朝中诸公的态度靠拢才对,要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啊。”
裘世安一怔之后,陷入了沉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含义,迟疑着问道:“大人,您这是……”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或许福王礼王是诸公心目中比较合适的人选,但这里边变数也很多,他们未必就能走到最后,你现在的情形就是被他们牵着跟随他们而动,我觉得这显得太被动了,你为什么不能做一个主动的引导者呢?福王礼王固然如此,寿王也未必不行,禄王恭王也一样啊,戴权老矣,夏秉忠昏聩,周培盛怯懦,裘总管你是不是该谋求一下像三十年前的戴权的做派呢?”
冯紫英的这番撩拨让裘世安怦然心动,但是又立即冷静下来,摇了摇头:“大人,您这太夸赞老奴了,老奴可没有这等本事,……”
“你现在没有这等本事,但是如果和朝中诸公合作,未必就没有这份本事了,一个符合大家意愿的皇上,相信可以让大家都满意,我的意思你明白么?”冯紫英看着若有所思的裘世安,语气越发温和,充满深意。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与虎谋皮,相忍为权
裘世安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也带来了元春的消息。
元春现在虽然解除了幽禁,但是在宫中地位还是很尴尬,甚至比周、郑、吴等几位同样没有子嗣的同期妃子都更尴尬,毕竟人家那几家娘家依然在,还有点儿底蕴,虽说现在永隆皇帝昏迷不醒,但是像许君如、梅月溪、郭沁筠这些人却也不会随意去欺凌这些人。
但是贾元春就不一样了,贾家垮了,而且是垮得彻彻底底,连祖母、亲身母亲、伯父都还在诏狱中,父亲还是伪朝为官,这等附逆大罪,论理都该株连到她,只不过现在该案未定,朝廷现在也没有太多心思来株连追究,所以暂且没有理睬她。
可她原来一直依附于苏菱瑶,现在贾家垮掉,王家成为叛逆,骤然间失去了价值,苏菱瑶,包括裘世安在内,都不认为她还有何价值,所以也是弃之如敝履,而福王礼王现在却想要出头闻名,壮大声势,在宫里宫外招惹是非,自然也会引来许君如、梅月溪和郭沁筠这些人的敌视,针对苏菱瑶的小动作自然就不会少,元春自然也就成了迁怒对象,而且是最好的发泄对象,甚至连福王和礼王这种人都觉得元春无甚价值,有事儿没事儿要去撩拨一番。
冯紫英也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问元春的情形,裘世安也不在意,说了说这位贤德妃的近况。
虽说冯紫英娶了贤德妃的表妹为二房妻,纳了贤德妃的堂妹为妾,但裘世安也不认为冯紫英就为这个去替贾元春出头,这种宫中的破事儿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哪一日不发生?冯紫英也不可能管得过来,冯紫英这个时候问起也不过是作为亲戚的一份关心罢了,但至于说真要做什么,好像还真做不了什么。
总不能为了贾元春的事儿,冯紫英还要去强出头,和许、梅、郭等人打招呼说这是我亲戚,大家不要过分吧?那可就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再说了,这种事情在宫中本来就是常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宫中历朝历代皇帝大行后,那些没子嗣的妃子谁不是这么慢慢熬日子,还能怎么着?有点儿这些小风波,也许还能为你枯燥的余生添点儿生气呢。
裘世安走了,冯紫英还在叹息。
没想到贾元春沦落到这种境地,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抱琴居然没有出宫来找自己,或许是觉得自己帮探春、惜春和李纨弄出来,已经花了不少精力,不好意思再麻烦自己了?
冯紫英想了想,才把鸳鸯叫了来。
“抱琴这段时间可有来找过你?”一句话就把鸳鸯问得微微色变,冯紫英就知道抱琴多半是来过的,而鸳鸯应该是把这事儿给压下来了。
“来过,奴婢见过她,不过奴婢觉得大爷太忙,所以就没有让她见大爷。”鸳鸯咬着嘴唇道:“奴婢觉得,大爷也没有必要次次都要见抱琴,更不能什么事儿都由着贵妃娘娘的心意,现在情形不一样了,贵妃娘娘也须得要自我反省,不能还由着性子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鸳鸯,你就替爷做主了,我印象中,抱琴可是和你一起自小长大的,和你关系也不差吧,现在就连这点儿姐妹情谊都不认了?”
被冯紫英的话挤兑得脸色有些发白,但是鸳鸯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话不是那么说,奴婢现在是冯家人,自然要替冯家考虑,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很差,抱琴也来说了,可是她和贵妃娘娘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大爷现在身份和难处?贵妃娘娘让抱琴出来做什么?找大爷干什么?便是奴婢都知道现在大爷身份不一样了,朝廷肯定有人盯着,龙禁尉不是吃素的,抱琴来不是添乱么?所以奴婢斗胆就让抱琴有什么就和奴婢说,奴婢会转达给大爷,……”
“可鸳鸯你好像没和我说啊。”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对方,看对方如何解释。
“抱琴来没说什么新鲜的,无外乎就是大姑娘在宫里处境艰难,度日如年,备受欺凌羞辱,可能这话语里也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肯定很难,可是她来和大爷说这些有什么用处,难道要让大爷去干预宫内事儿?”
鸳鸯也有些愤愤不平。
“既然进了宫里,不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么?以前能帮得上贾家的时候,能帮一把算一把,现在贾家垮了,大姑娘也在宫中失势了,那就该审时度势,谨慎自守,莫要再想那些其他不切实际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姑娘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就不明白这一点么?这等时候却要找大爷诉苦,合适么?大爷又能帮什么?就不怕大爷惹火烧身?”
鸳鸯的话里边已经有些充满了对元春的抱怨了,这位大姑娘怎么不能在宫里边安分一些呢?
以前不说了,还能说替贾家谋划,但现在这种情形,就不该低调隐忍做人么?还跑出来找大爷诉苦求援,也不管大爷的难处。
大爷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万一被说动,岂不是给整个冯家添麻烦?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这鸳鸯现在是一门心思替自己打算了,也不枉自己对她推心置腹。
贾元春和抱琴找自己诉苦,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想要求一个安稳,倒也没啥,但就怕还想要不甘寂寞,那就麻烦了。
“那抱琴就只是说在宫里艰难,就没有具体说什么事儿,或者说要见我,想要做什么?”
冯紫英原本是不想理睬的,但是在此番裘世安来见过自己之后,他心思又略有变化了。
现在永隆帝的情形还真的有些古怪,据说似乎都有些恢复过来了,能喝一些流质粥汤类的食物了,偶尔也能醒过来一阵,但是却还是说话和正常思维。
先前大家还以为他能恢复过来,但是这又过了一个月,都还是那样,只能吃点儿喝点儿,但是却不能下床,也无法说话,昏昏沉沉,大部分时间仍然是沉睡,有点儿像是植物人,但能吃东西又不像,更像是脑袋受了撞击之后慢慢恢复过来的情形。
不过这个恢复过程似乎就有些漫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过来,最终能不能恢复过来,这都未可知,也许某一日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也未可知。
“或许是对着奴婢抱琴有些话不好说吧,但奴婢觉得大爷最好还是不见。”鸳鸯顿了一顿,“奴婢认为大爷现在在和大姑娘搅和在一起不是好事儿。”
冯紫英摇摇头,鸳鸯想得简单了一些,贾元春现在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用处,不过若是自己要和裘世安,乃至苏菱瑶与福王礼王那边搭上线,那贾元春倒是勉强可以一用了,起码能帮着自己盯着一下裘世安。
宫中这些人,尔虞我诈,为了利益,今日示好自己,明日就能出卖自己,若是有一个人能帮自己盯着,多少有些用处。
不过元春太弱了,枉自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没有能培养出几个贴心的心腹来,能派上用场的更是一个皆无,所以要让她替自己去盯着裘世安,有些为难人了。
若是自己能帮她一把,给她一些资源扶持,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那就要看元春自己的本事如何了。
今日裘世安的一些话的确打动了冯紫英,虽然自己是走了文臣路,但是日后局面究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还不太好说,文臣执政亦有不小的缺陷,若是以在军中具备足够的影响力是很有必要的,而自己老爹年龄也不算小了,自己要成长成为一言九鼎的重臣,还需要时间,冯紫英担心自己老爹未必能熬得到那个时候,而且朝中之人未必会愿意见到这种情形,所以肯定会要出手,这个时候宫中若是有人能帮着影响左右未来的皇帝,不失为一个后手。
所以冯紫英对裘世安的结盟意图还是有些动心了。
当然既要要和裘世安结盟,或者说要拉拢裘世安为自己所用,那么肯定也要在裘世安身边安插一颗棋子,元春不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一时半刻自己也无法在宫中物色到合适人选,只能先用起来,看看如果放开元春手脚,元春能不能有所表现。
既然《红楼梦》书中都对她评价为“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比三春更强,和太监能扯上瓜葛,那么说明她本该是可以在宫中有所作为的,那自己给她一个机会和资源,看看她能不能和裘世安既互相合作,又互相监督,为自己所用。
见冯紫英神色变幻不定,鸳鸯也有些吃不准这位爷的心思了,难道大爷还真要去掺和宫内事儿,可他马上就要去陕西了啊。
冯紫英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无论怎么变化,裘世安想要在宫中维持权势,就会在外边儿寻找奥援,实际上他说戴权恋栈不去,何尝不是说他自己,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谁又愿意放手呢?
自己同样需要对方,那就尝试着“相忍为国”,不,应该是“相忍为权”吧。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四节 人若有志,精神焕发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朝中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这让冯紫英有些焦躁。
吴耀青已经提前去了陕西,先要和贺世贤那边联系起来,另外冯紫英主动和宋师襄、薛文周两个书院同学联系上了。
宋师襄是耀州人,宋家在耀州也是豪门,而耀州正处于陕北通往西安的要道上,北面是金锁关和同官(铜川),南面是富平,漆水和沮水在这里会和,地理位置尤为重要。
而薛文周就更不用说了,薛家是安定士绅大户,安定则是延安府中北部重镇,正好处于榆林镇与延安府之间的咽喉要地上,如果能得到薛家的支持,自己日后去了陕西,对延安那边的情况就能了如指掌了,不至于被下边的官吏所蒙蔽。
宋师襄素来和冯紫英、方有度交好,因为冯紫英现在不比寻常,公务繁忙,所以宋师襄和方有度更是来往密切,方有度和冯紫英又是姻亲,所以当冯紫英把自己可能要去陕西的消息一告知给宋师襄后,宋师襄也是立即行动起来,一方面立即给家中去信,要求家里人安排人帮忙收集了解西安、延安情况,一方面也想要寻找机会跟着冯紫英去西安。
薛文周在获知这个消息也和宋师襄一样,甚至心情更为迫切。
虽然薛文周与冯紫英的关系不及宋师襄那么密切,但态度却更为积极,因为陕北贼乱早已经波及到整个延安府,安定县也不例外,家中也给薛文周来信,薛文周一直心急如焚,现在骤然得了这个消息,还不大喜过望,对于冯紫英的要求自然是毫不推拒,甚至还主动表示薛家会在延安府那边全力支持冯紫英。
对宋、薛两人来说,于公,陕西的贼乱已经危机到朝廷在陕西的统治,地方官府的管理受到了极大挑战,作为士人官员自然责无旁贷地支持,与私,宋薛两家在陕西本地都是士绅大户,一旦受到贼乱波及,损害首当其冲,更重要的是冯紫英去陕西,如果宋薛两家能攀上这颗大树,对于宋薛两家日后在陕西的根基稳固人脉扩张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们当然要抓住。
吴耀青去陕西,除了依靠自身在江湖上的一些人脉外,更重要的还得要山陕商人的鼎力支持,另外也要靠靠宋、薛两家为其牵线搭桥,毕竟之前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汪文言、吴耀青他们都没想到过冯紫英要去陕西,现在骤然要立即收集陕西这边的情报,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冯唐在三边担任总督,而且又有在榆林镇任总兵和宁夏平叛的经历,军队那边无忧,地方上就要靠山陕商人和宋薛这些关系来帮忙打开局面了,当然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冯紫英相信自己真的去了陕西,也不至于受到太多刁难,毕竟自己现在是去救火,没人这个时候还会和朝廷过意不去,就算是要触及一些人利益,但他们现在也只能忍受。
不过再怎么准备,冯紫英也清楚,陕西不比永平和顺天府,这两地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自己随时可以得到朝中诸公的支持,而陕西天高皇帝远,现在形势有这么恶劣,自己又对陕西情况一无所知,真要去了,只怕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是疲于应付紧急情况,要想按照自己意图做点儿什么事情出来,难上加难。
一句话,去了陕西,就要做好吃苦受罪的准备。
好在自己年轻,冯紫英也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等待的煎熬却是最难熬的,也幸亏还有筹备婚事能消耗一些时间,不至于让自己无事可做。
在裘世安走的时候,冯紫英让他安排人带句话给凤藻宫那边儿,裘世安答应了。
裘世安不认为贾元春现在还有多大价值,不过考虑到冯紫英两房妻室都是贾家表亲,觉得关照一下也说得过去。
他还没有想到过冯紫英能用贾元春来监视或者刺探自己,现在贾元春还是宫中的小透明,便是周德海这种稍有实力的角色都没把她打上眼,遑论裘世安自己。
抱琴来的很快,抢在冯紫英准备启程前往天津之前就赶到了府中。
去天津也是迫不得已,那边儿都来了两回信了,还有一回是林红玉亲自回来带信,走的时候一瘸一拐,吃了个饱。
不去不行了,否则王熙凤就真的要发飙了。
一晃又是几个月不见,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也没多少想念记挂那边,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了,好歹王熙凤还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怎么自己就有些不再在意呢,甚至连一直心想念想的平儿几个月不见,似乎记挂也就没那么深了,这让冯紫英自己都有点儿惭愧。
男人一旦忙起来,似乎感情这些东西都要放在一边,更别说自己身边本身就是群花环绕,芳香扑鼻,哪里还有多少精力来顾及远在天津的王熙凤和平儿她们?
“我想见一见大姑娘,怎么安排?”冯紫英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冯紫英已经觉察到抱琴恐怕已经成为元春身边须臾不能离身的贴心人物了,甚至还能替元春出谋划策,加上她来往于自己和元春之间,所有隐秘也都瞒不过她,所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
抱琴吃了一惊之后,却没有质疑什么,而是凝神沉思起来。
像元春这样的贵妃出宫,和外臣进宫一样,都是有规制的,现在贾家之人尽皆入狱,元春出来的理由都没有,除非贾母和王氏放出来,而冯紫英这种外臣进宫一样很麻烦。
原来只能是觐见皇帝时可以进宫,而且路径固定,宫门上都是上三亲军军士守卫,沿途则是内侍陪同,想要逗留或者到目的地以外的地方,都不可能,除非你能收买宫中内侍。
冯紫英本来以为会很困难,但是没想到抱琴却是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大爷要见娘娘?在宫外么,要多长时间?”
冯紫英愣了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多长时间?抱琴,你是说大姑娘能够出宫?宫中允许?”
抱琴笑了笑,“以往可能是比较难,但现在不一样了,许皇贵妃现在和梅贵妃争权,苏贵妃也是在其中搅和,勇士营、四卫营和旗手卫的人也无所适从,所以宫禁大弛,现在娘娘只需要向许皇贵妃或者梅贵妃报请,她们二人同意,就可以出宫,当然需要有理由,比如身体欠安需要到寺观中敬香静养,又或者为皇上去寺庙里祈祷,甚至到庙中净身沐浴祈福,住上一二日,好像也是可以的,据奴婢所知,郑贵妃不就用这种方式出去,据说还悄悄回了漷县老家一趟呢。”
“这么说大姑娘便可以随时出来了?”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
皇帝昏迷,宫中无主,就成了这般情形,这左右监国相互攻讦,许君如和梅月溪也就一样在各方面争锋了,这可真的是应了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这等时候不把对方气势压下去,那就可能失去机会了。
这等太过原始朴素的想法也不为错,对于宫中这些女人们来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那也不是,一是需要合适的理由,二是需要许和梅两位贵妃的批准,上三亲军宫禁门卫才会放行,不过想娘娘现在这种情形,因为和苏妃已经疏远了,所以许和梅二位都不太在意,只要去报请,一般说来都不会为难,甚至还会觉得娘娘是尊重她们。”抱琴淡淡地道。
合适的理由自然是随便找,连出来过夜都能找一个净身沐浴祈福,或者静心养病理由,这还叫宫禁么?不过这不是冯紫英关心的事儿。
原来永隆帝宫中妃嫔多达数十人,除了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四位有儿子的,还有四五个生有女儿的,可以以探亲看望女儿为名出宫,其他人就受限了,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这些政策制度都有些放松了。
“唔,既然如此,那就选一个日子吧。”冯紫英想了想,“等上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嗯,初步定下来五月初三吧,哪家寺观是大姑娘最爱去的?”
“娘娘以前可没有申请出来过,没有熟悉的,……”抱琴摇了摇头。
冯紫英也有些作难,他对京中寺观可没有太多研究,而且要和贾元春见面,肯定也需要隐秘一些,“这样,你先回去,等到五月初一再出来一趟,到时候我和你说地方。”
抱琴点点头:“那大爷要见娘娘,可是有什么想法?”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也不瞒对方:“裘世安来找过我,原本我不想掺和其中,但是他说服了我,我改变了主意,所以大姑娘既然在宫中无聊,那做些事情也正好。”
抱琴眼神顿时晶亮了起来,容光焕发,如同换了一个人,看得冯紫英也叹息,这人一旦有了想法,就这般不一样了么?
抱琴也不问裘世安说了些什么,冯紫英改变主意准备干什么,只是重重一点头:“奴婢知道了,回去就告知娘娘。”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五节 天津之行,贾琏回京
船从通州出发,沿着运河一路南下。
天气已经开始转热,冯紫英站在船头,周围的护卫们都警惕地观察注视着四周来往的船只。
这样站在船头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虽然漕运中断,但是来往于通州和沧州,甚至德州以北的行船依然不少,特别是从天津这一线转道进入卫河的船只,因为大沽口港口的日益繁盛,使得河海联运成为了最时髦的行业,海船多在大沽下货,然后直接转运上了运河航行的船只,转运到通州或者南下进入沧州、河间诸地。
河上船只来往密集,便是护卫们也很难判断一二十丈开外的行船是否存在刺客,而这个距离对于弓箭和火铳来说都在射程之内,极具威胁。
不过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他此番是化妆便衣出行,知晓的人少之又少,而且这船来船往,谁知道自己这艘船上坐了什么人,距离这么远,便是有心也看不清楚对方面目,何谈刺杀?
通州——漷县——香河——杨村——丁字沽——天津卫,这一段是最繁忙的河段,东光、沧州、静海这一段的货物来往都有赖于这段运河,同样从海上过来经卫河到丁字沽分道,但绝大部分货物都是北上走通州的。
京中粮价仍然在稳步上涨,但还算可控,大家都在盯着山东这一战的结果,正因为如此,孙承宗也十分谨慎,不断排兵布阵,在德州一线不断尝试小规模出击,看似在寻找机会突破,但冯紫英知道,孙承宗不太可能从德州、故城和陵县这一段正面突破,那样消耗极大,而且孙绍祖可以依托坚城稳扎稳打。
但孙承宗要以正合以奇胜,正合倒是中规中矩,奇胜怎么玩,就不好把握了,不过冯紫英估计是要从侧翼突破,但侧翼太宽,两侧都可选,无法断定,就算是孙绍祖知道孙承宗在玩花样,一样不好判断,正和奇之间也是可以转换的,万一孙承宗就把正突然转成了奇,让你以为德州方向是正,但他却当成奇来用,那也不是不可能。
战云密布,众目所向,最终结果如何,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但像河间、顺天、保定、永平等府州的情况却逐渐稳定下来,生产生活和往日无异,甚至因为卫河和榆关、大沽海运的发达而变得更加热闹。
王熙凤的水泥工场动作进度很快,选址、物色人选、建厂,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预计六七月间基本上就能点火开工,这也有赖于天津卫这边本身就有相关的资源和运河、卫河的水运便利条件,再加上本身抽调过来的工匠都是熟手,经历了永平府和顺天府几家水泥工场的建设,这些人已经轻车熟路,效率很高。
来信中多有提及工场的建设进度,冯紫英倒是没多在意,既然山陕商人答应了自己,这种事情上还不至于玩什么花样。
随着大沽港地位日升,卫河航运日趋繁忙,天津卫的重要性也日益凸显,京畿锁钥,北地咽喉,加之沟通永平府和河间府,可以想象得到天津未来的发展前景会越来越好,这一点上王熙凤还的确有些眼光。
“大人,前面就是河西务了。”一名护卫上来小声道:“河西务到杨村驿这一段是最为复杂地段,人烟稠密,商旅络绎不绝,沿线多有小船码头,巡检司在这里驻扎有人,从巡检司传来的消息,来自南边儿的人多选择在这一段驻留,……”
冯紫英微微点头,他明白护卫的意思,最好回船舱中去,虽然说行程隐秘,但是谁也不敢保证消息有无走漏,这段河面也不算太宽,若是将重型火铳,比如斑鸠铳埋伏在河岸边上,多支连珠齐发,还真不好说。
河西务到杨村驿这一段也是武清县最繁华地段,甚至比武清县城都还热闹,从桃花口、黄家务、蒙邨、南北蔡邨、杨村驿、尹儿弯、曹家庄这一线,村镇林立,码头鳞次栉比,云集了大量的店铺、工场,光是铁匠铺、砖窑、皮革坊等就多达百余家,都是为天津卫驻军以及沿线行船和京畿服务的。
也正因为如此,随着店铺旅社增多,许多进京商旅也就选择在这里歇脚,而南北战事开打之后,南方来的不少人员也选择在这里和京师中他们的关系人见面联络,这一点吴耀青和府衙里的三班衙役也都有暗线在这边,巡检司不过是一个表面形式罢了。
冯紫英自然不会为难对方,便径直进了船舱。
船舱中段也支起了窗棂,可以坐在窗户边儿上看外边景致,来往行船如梭,号子声不断,间或有骂骂咧咧、喝酒行号的声音从隔壁的船中传来,冯紫英倒也不在意。
一艘客船几乎是贴着冯紫英这条船不到一丈滑行而过,因为东南风起,船上行很快,对方的窗户也开着,冯紫英不经意地望过去,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贾琏?!”冯紫英险些叫出声来,还有一个也算是熟人,是贾琏身边最得意的小厮昭儿。
因为船是交错而过,瞬间就已经错过,等到冯紫英回过神来,两边船都相隔十丈开外了。
冯紫英有些惊讶,怎么贾琏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回来了?他不该是还在扬州么?
海通银庄在江南的业务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但是冯紫英还是叮嘱像扬州、苏州、金陵、杭州等几家较大的分号控制节奏,尽量低调,但南京要想从海通银庄借大额银子肯定不行,少许数量,估计南京方面又没有多大意义了。
对于海通银庄这样一个存在,南京方面是格外尴尬难受的,既无法关闭,又难以从中获利,如果要查封的话,得利甚少,而且南京内部许多人不太认可。
这其实也是一种潜在的默契。
大家现在的确是在为义忠亲王打天下,但是这打天下也未必就一定能成功啊,何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这海通银庄的股东太多了,不但有皇室宗亲山陕商人,亦有不少朝廷官员们,当然他们更多的是以他们的亲眷入股,真要做得绝了,那日后万一义忠亲王未能成事,朝廷要秋后算账,朝廷那边很多人肯定也是要不依不饶的,所以在这种氛围下,海通银庄也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存活下来了。
正因为如此,贾琏在扬州应该是没有什么顾虑担心的,依然可以优哉游哉过他的逍遥日子,怎么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要入京了?
以往即便是有什么动静,也都是会提前和自己来信打个招呼,这一次却不告而来?
冯紫英做贼心虚,睡了王熙凤,现在王熙凤还替自己生了个儿子,尤其是王熙凤避出去一年光景,一直到贾家全数入狱都没有露过面,难免会让人起疑,当然作为王家人,贾家妇,她身份也很敏感,躲起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冯紫英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这个时候遇见贾琏,而且是在自己前往天津卫去看王熙凤的路上,怎么都有点儿心里发虚。
船行很快,过了丁字沽拐入卫河,就要到天津卫了。
红玉早早就在码头上等候,冯紫英没露面就钻进马车,直奔王熙凤所在的宅子。
比起前一次来,宅子里似乎清静了许多,平儿倒是在,迎着冯紫英。
“怎么人少了许多?”冯紫英牵着平儿的手,许久不见,冯紫英也有些眷念了。
“王信、来旺他们都去了工场工地上守着,奶奶让他们入了股是最明智的抉择,现在便是想不上心都不行,林之孝夫妇也是在那边,所以这院子里人就少了,……”平儿抿嘴一笑,“现在就是丰儿、善姐这些小丫头们说话都是三句不离水泥工场,大家伙儿都有股子在里边呢,都盼着工场能早些开工赚钱呢。”
冯紫英哑然失笑,还真没想到这帮人对赚钱营生如此大的兴趣,不过话说回来,对他们来说,这挣银子改善生活不就是最大的追求么?难道他们还能读书当官改变自家命运,既然不成,那就自然是奔着银子去了。
摇了摇头,却不在言语,冯紫英径直入内院。
内院屋里已经有了一些响动,大概是听见了冯紫英的脚步声,冯紫英迈步而入,刚踏进门,就听见王熙凤惶急的声音:“出去,出去!”
这一打眼望去,王熙凤半边衣襟耷拉下来,白生生的大半个胸脯露了出来,一个小脑袋正在那一团白腻上寻觅着,显然是正在哺乳。
冯紫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都微微起了反应,目光更是炽热如炬,死盯着不放。
却把王熙凤羞懆得连连咒骂,却又不好把胸前孩子推开,只能一手护着孩子,一手遮掩胸脯,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平儿,你还不把他拉出去?”
平儿也是笑得前俯后仰,好容易止住笑,推搡着冯紫英出门:“爷,您在京里难道是过的和尚日子么?怎么这般德性?”
壬字卷 第三百二十六节 情定终生,大石落地
冯紫英狠狠地在平儿丰臀上拍了一记,充满弹性和肉感的臀瓣发出清脆的响声,平儿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嗔怪地瞪了情郎一眼,“爷这是做什么,怎么这般轻薄放浪?”
“轻薄放浪也得看人,换了别人,想让爷轻薄,爷还不肯呢。”冯紫英大大咧咧地跟着平儿到了平儿的房间,斜着身子上了炕,平儿替冯紫英把鞋袜脱掉,又从外间端来热水,让冯紫英泡脚濯洗,冯紫英舒服得靠在炕上,“还是平儿知情达意,我府上这些丫鬟们,都要逊色一筹。”
“爷可别这么说,让别人听见了,那还不得把奴婢嫉恨死?”平儿抹了抹额际发丝,微笑着道:“再说了,鸳鸯难道差了?晴雯、金钏儿、司棋也不弱吧,怎么就都不入爷的眼了?”
“鸳鸯当然好,可她现在是在内宅当家,哪里可能来伺候我?晴雯那燥性子,稍不留意连我都得要赔笑脸,金钏儿的性子你还不了解,高冷着呢,至于司棋,那莽性子,还能有多少耐心来伺候我?”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真要贴心细心一些的,还得要我原来屋里出来的云裳,香菱也还行,不过还是都不及你能体会我的心思。”
“也要这么说,奴婢就越发不敢承受了,金钏儿跟了爷那么久,最是知心,晴雯性子躁,但做事上却最是认真尽心,司棋孟浪了一些,但也舍得吃苦受累,爷这条件未免太高,……”平儿替这几个闺蜜辩解道。
“好了,我可没说她们的不是,而是说和你相比,她们有差距。”冯紫英摇摇头,伸手示意平儿上来挨着自己,陪自己说话。
犹豫了一下,平儿估摸着王熙凤那边奶孩子可能还要一会儿,还得要把孩子哄睡,才能脱得了身,加之也是许久没见冯紫英了,心里也是想念得紧,所以忸怩了一下,也就脱了鞋上了炕,挨着冯紫英靠在对方身上。
见平儿温柔地把身子靠了过来,脸却贴在自己肩头,身上的馥郁香气浸人心脾,冯紫英也是意动神摇,手下意识地就要往平儿腰际的衣襟里钻,却被平儿死死拿住,不肯让他乱来,“奶奶一会儿就要把虎子哄睡着,爷这会子还是老实一些吧,奴婢可不愿这个时候去触怒奶奶。”
“怎么就叫触怒呢?”冯紫英不以为然,“早就和凤姐儿说好了的,你是我的人,你要跟着她,舍不得离开,我也没异议,不过她若是觉得可以随意拿捏你,做得过了线出了格,那恐怕我就得要好好和她谈一谈了。”
“爷,可千万别,二奶奶待我恩重义重,她现在不过是患得患失心太重罢了。”平儿连连摇头:“二奶奶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现在虎子还小,她又一门心思要把这水泥工场给干起来,所以自然是腾不出人手来,便是有些时候话语有些不中听,但也就是面冷心软,奴婢早就习惯了。”
冯紫英笑了笑,也不再多说,王熙凤是不是面冷心软,这还真不好说,《红楼梦》书中把贾瑞整治死,都说她是心狠手辣,但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冬日里破了一盆尿粪,戏弄了贾瑞一番罢了,贾瑞自个儿要坠入其中,神魂颠倒朝思暮想,最后病殁,那也怨不得人。
不过这王熙凤的确是对人,自己调戏甚至勾搭她,她也就甘之如饴,可贾瑞你要去这般,那就只能讨一脸唾沫了。
“嗯,你倒是替凤姐儿辩解得好,难怪她是须臾离不得你。”冯紫英顺口道。
冯紫英这句话也触动了平儿的一些心思,看样子二奶奶这两年怕是要扎根在天津了,前些日子已经隐隐约约透露出来这个意思,要把这边工场弄顺了,才会离开天津回京,说者无心,平儿却是听者有意。
她都二十出头了,实打实的老姑娘了,跟着王熙凤没了前途,没了名分,这也就罢了,但是冯大爷已经答应了收自己,可若是一直呆在这天津卫里算什么?回了京,起码在一座城里,平素还能来往,在这天津卫,一年能来几回?
再说平儿对王熙凤忠心,她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一下,现在王熙凤已经有了一女一儿,巧姐儿也就罢了,现在还有了虎子,这辈子后半生就基本无忧了,只要大爷宠着她,没准儿她还能再生一个也不是不可能,可自己呢?
二奶奶早就存了不再嫁人的心思,安心把虎子养大作为依靠,这没有孩子傍身的女人日后怎么办?所以平儿心里也在琢磨这一点,冯大爷若是收了自己,她也要抓紧时间争取怀孕,反正这荣国府那边也好,冯府这边也好,都隐约知道冯大爷和自己的暧昧关系,这等时候平儿自然也顾不得羞臊了,爷就是收了自己,那又怎么着?自己就是要替爷生个儿子,那又怎么着?姓不姓冯那再说,平儿对冯紫英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只要是他的种,日后怎么也不会亏待自己娘儿俩,……
一时间平儿浮想联翩,竟然想得有些痴了。
见平儿半晌没有说话,连自己往她衣襟下摆里钻的手都没怎么遮拦了,冯紫英也有些讶异,歪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俏脸,却见这张姣靥迷离恍惚,满脸心事重重的模样,煞是惹人怜惜。
“怎么了,平儿?”冯紫英倒也没有趁机偷香,而是索性就把对方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满脸心事的样子,方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愁肠满腹了?”
平儿摇摇头,想要把先前的种种烦扰丢开,曼声道:“爷,没什么,这人哪有没点儿烦心事儿的时候?”
“哟呵,什么烦心事儿,还不和爷说一说,让爷来替你分担分担,爷在京中素称智囊,堪比诸葛孔明,要排解你的心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冯紫英很喜欢这样搂着女人,说着玩笑话,这是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软玉温香在怀,腮红鬓绿贴脸,此所谓快意人生,醉卧美人膝了。
“没什么,……”平儿笑着摇头,“都是些女儿家的小心事,……”
“嗨,爷就喜欢听平儿你的小心事,这等如张敞画眉的美事儿,其他男人那是不会懂其中的美妙的,……”冯紫英把平儿搂得越发紧了,二人肌肤相接,尤其是平儿丰臀便坐在冯紫英要害处,这一番呢哝软语,更是让冯紫英心猿意马,心火大盛,那昂扬所在便有意无意往平儿臀缝间凑了。
平儿哪里不能感受到这种火热爱恋?不过她也是和冯紫英分别这么久,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女人,冯紫英宝爱她,她何尝不盼着情郎的宠爱,若非隔壁的王熙凤还在,她便是立即把身子给了对方又如何?
这手稍稍一松,那一直在腰际摩挲的魔掌便钻了进去,攀上了肚兜下的玉丘,强压住内心的酥痒,平儿换了个姿势,以免真的擦枪走火了,嘴里也道:“奴婢早就打定了主意,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感怀,有些触动罢了。”
见平儿说得有些动情,冯紫英倒不好再肆意,手收了回来,附耳在平儿耳畔道:“什么感怀?我方才说什么了?嗯,我说凤姐儿须臾离不得你,唔,你这是担心什么?担心凤姐儿忙着生意,不肯回京师,见爷的时间就少了?”
冯紫英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平儿心里的想法,平儿也不掩饰,点点头:“奴婢都要满二十一了,若是奶奶在这边要盘桓两年,那奴婢岂不是要等到二十三四,天下哪里还有二十三四还小姑独处的女子?奶奶这个年龄,巧姐儿都在地上到处走了,现在又有了虎子,可奶奶也只比奴婢大六岁罢了。”
听得平儿一脸忧思地提及了巧姐儿,冯紫英秒懂,脸上浮起神秘的笑容,“爷明白了,平儿也是想替爷生个儿子?”
平儿坐直身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奴婢就是这么想的,那爷答应么?”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难道还怕自己养不起怎么地?但瞬间就反应过来,平儿肯定不是担心这个,立即正色道:“别说一个,就是两个三个,只要平儿你能生,那爷还盼着多生几个呢,冯家子嗣单薄,就盼着多生呢,儿子女儿爷都喜欢,都得要跟着爷姓冯,不能姓王,……”
平儿心中大石顿时放下,情潮涌动,双颊泛红,媚眼如丝,秋波绵绵,恨不能把身子都要挤进冯紫英身体里去,坐在冯紫英身上的丰臀更是扭动几下,让冯紫英险些就要爆发了。
“小蹄子,你再这么折腾爷,也就要把你就地正法了。”冯紫英强忍住欲焰,狠狠地在对方肉丘上捏了一把,这才恨恨地道:“今番来,定要把你收了,天王老子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