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七节 顺藤摸瓜,惊喜临门
“这势必会影响到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信心士气,同时也会刺激到陈继先的野心。”汪文言也点头认可,“总督让人的游说,陈继先恐怕真的需要认真考虑了,没准儿会比我们想象的更早南下。”
“唔,不无可能,江南自己都互相掣肘互相攻讦了,还能指望外人对他们有多高期盼?”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淮安是淮盐出产要地,扬州富甲天下,徐州乃是南北要冲,天下要隘,如果再能扼有运河长江枢纽,这是何等畅意之快事?我就不信陈继先能忍得住。他现在的淮扬军名不副实,而且距离满编十万人还差得远,丹阳出精兵,他又有军官底子,难道他就不想当一个名副其实的两淮王?”
汪文言一怔之后,缓缓摇头:“大人,当下可不比后汉三国,也非唐末藩镇割据的时代了,朝廷大一统乃是士民人心所向,妄图格局称雄的想法,那太幼稚天真了,陈继先不会如此不智吧。”
冯紫英笑着摇头:“这可难说,古往今来,多少大英雄就是看不清大势,逆流而动,最终粉身碎骨,野心一旦滋长,那就很难控制,何况当下南北对峙的局面不就给了一些人这样的想法么?再说了,北地的乱势方起,连朝中诸公都忧心忡忡,担心鲁难未已,秦晋又乱,朝廷那里还能支应得起,也许陈继先觉得他能拿下江南,或者说江南一部分,就可以用作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条件呢?”
汪文言听闻此言之后,感觉这位东主似乎很是期盼着这种局面的发生,但他仔细想了一想之后,也觉得不无道理。
要平定山东,朝廷已经要使出吃奶的劲儿了,山陕再乱,甚至可能外溢到河南,那么朝廷又不得不面临痛苦的煎熬。
打仗就是打后勤物资,哪里来那么多钱粮?难道放任军队自行在地方上筹集?
那国将不国,即便是平定叛乱,那整个北地只怕就要变成一片白地,而且军队势力势必膨胀,甚至不可制。
要想尽快恢复元气,朝廷就不可能再在江南来一场破坏性的大战,陈继先以此为要挟,索要他想要得到的,真的还很有可能实现。
“可是大人,就算是朝廷暂时答应,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朝廷还能容忍陈继先长久盘踞江南?这不可能!”汪文言还是忍不住道:“江南财赋重地,朝廷焉能放手?那和打成白地又有什么区别?”
“我可没说陈继先能控制江南财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那是要逼着朝廷殊死一搏灭掉他了。”冯紫英摇头,“如果他主动退让,不插手江南财赋,也许能为他赢得几年喘息之机,当然,也仅仅是几年而已,一旦朝廷缓过气来,肯定不会再容忍这种局面,除非……”
“除非什么?”汪文言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除非朝廷还面临其他祸患,让朝廷无力他顾。”冯紫英澹澹地道。
“这怎么可能?”汪文言不解,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大人是说建州女真?”
汪文言不认为察哈尔人能有这个本事,真的对大周构成致命威胁的也就是建州女真,但是起码现在建州女真都还做不到。
“不完全是,王子腾在湖广还在折腾,湖广必定也要受到影响,山陕之乱如果外溢,朝廷能不能一下子就控制得住,就算是暂时平定,北地旱情始终是个隐患,除非北地水利水渠投入巨资大修见效,又或者年年风调雨顺,只要旱情有反复,流民反叛就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冯紫英摇头,他当然不会说自己老爹其实对这种局面的乐见其成。
汪文言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只要辽东镇能顶得住建州女真的进攻,文言以为山陕之乱终能平定解决,北地不可能每年大旱,稍加喘息,又有江南钱粮输入,就能稳住局面,至于王子腾,他在湖广应该翻不起多大风浪,熊廷弼应该能压制得住他。”
“文言,这都是后话了,咱们要做的就是分析清楚南京方面面临的困难,有针对性的采取对策。”冯紫英收回话题,“从贾珍反馈回来的情况看,实际上南京方面对地方上的控制力在持续下降,宁波他们不敢动,而漳泉他们想动却又做不到,这是他们对地方失控的前兆,……”
“当他们的控制力逐渐萎缩到只有南直隶这一片儿,而陈继先又吞噬了徐淮扬时,他们还剩什么?就剩下凤阳、安庆、庐州、池州、和州、除州、宁国和徽州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地方了,那关键还是要回到苏湖常,可这些江南士绅当初最迫切的要求就是认为苏湖常赋税太重,如今苏湖常可能面临更重的赋税,这些士绅是忍耐呢,还是反对甚至反抗呢?呵呵,我真想看到那一幕是多么的可笑。”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那这些士绅怕是难以容忍,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结果却是‘罪加一等’,那如何能行?”
“只怕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汤宾尹这些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先熬过难关再说,熬不过大家就烟消云散,也就无所谓了。”冯紫英摇头。
“那大人打算把这些情况怎么来和朝廷反映?”汪文言问道。
“你整理一下,也拿出一些对策来,闽浙那边已经有些动摇了,尤其是闽地,基本上试一把劲儿,就能拉到我们这边来,起码暗中保持中立了,叶方二位阁老在闽浙自家家乡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另外就是要尽快促成陈继先南下,但这要恺阳公北线这边取得进展,不过可以从各个渠道催促陈继先做好准备了。”
贾珍带来的消息的确弥足珍贵,让冯紫英终于坚定了信心,南京那边也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内部的纷争更为激烈,争权夺利罔顾大局者数不胜数,这种情形下,朝廷的劣势也就能得以弥补了。
贾珍既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好处,冯紫英自然不会亏待对方,虽说贾敬还在那边,对宁国府贾家还不能脱罪,但是起码可以考虑从轻处理了。
冯紫英将这个情况迅速传递给了内阁,叶方二人也是极为振奋,这意味着江南一体的格局正在被打破,闽地只要中立,那整个北地的海运贸易几乎就彻底畅通了,不再有任何担忧了,而浙江是方从哲的基本盘,他也可以从中上下其手,拉拢收买地方官员士绅,保证宁波对北地海贸不受影响,这样可以将漕运中断的影响又下降一层。
至于说宁国府贾家的处理,反而不值一提了,甚至日后贾敬也还存在最后投诚的可能性,那是后话,可以再论。
冯紫英叫来鸳鸯,“你去替珍大哥安排一处宅子,等几日,蓉哥儿他们也能出来了,暂时将他们安顿下来,……”
鸳鸯还真的没想到贾珍这么跑回来,冯大爷居然还真的能替他脱罪了,她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不过冯紫英也不会向其说太多内部,贾珍自己也不会说,甚至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委,只知道老爹将他遣送回来,自然有道理。
见鸳鸯咬着嘴唇,还有些不甘的模样,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是在替自己不平,笑了起来,揽着鸳鸯的腰肢,温声道:“我自有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二尤也还是爷的女人嘛,再说了,珍大哥和蓉哥儿虽然不争气,但是敬老爷还是很聪明懂事的,日后你就明白了。”
“爷都这么说了,奴婢还能如何?”被冯紫英一揽腰,鸳鸯身子就软了半边,嘤咛了一声才红着脸道:“那荣国府这边……”
“荣国府这边就难了一些,不过我会想办法,慢慢来吧,宝玉、环哥儿他们都这么久了,多住几日也无妨。”冯紫英道。
“什么叫无妨?”鸳鸯滴咕着道:“谁愿意在那鬼地方多呆?”
“行了,爷知道了。”冯紫英在鸳鸯翘臀上一拍,“去吧,办好。”
这时候司棋一个勐子扎进来,看个正着,若是往日,司棋那张嘴见此情形,肯定是不饶人的,但今日却是懒得多说,直愣愣地道:“爷,这会子可有闲,姑娘想请爷去她那边一趟,……”
“这会儿?”冯紫英和鸳鸯都有些讶异,这等时候怎么迎春还主动邀约了,这可不符合迎春的性子,“可是有什么事儿?”
司棋脸上有些潮红,透露出一股子兴奋劲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爷去了就知道了,奴婢也说不好。”
冯紫英心里一动,鸳鸯眼睛也是一亮,下意识拉住司棋:“是不是姑娘……”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请爷赶紧过去。”司棋不敢乱说,这等消息可不敢乱传,万一不是,那空欢喜一场到也罢了,传得满城风雨,让太太那边欢喜落空,那就是罪过了。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八节 一发中的,地位顿升
冯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带着鸳鸯司棋就直奔迎春那边去了。
虽然实际上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王熙凤生的虎子现在还在襁褓中,但却是自己的血脉,只是未来未必能姓冯,而且大概率不会归入冯家,除非冯家日后真的没有男嗣,而这么久来,除了沉宜修生了桐娘,其他女人无一怀孕,这让一大家子都是颇感压力,包括冯紫英自己。
冯紫英带着司棋、鸳鸯赶到时,宝钗和宝琴也都已经先到了。
迎春脸色苍白,坐在圆桌旁的锦凳上,一只手伏在圆桌上,宝钗和宝琴正在询问着什么。
见到冯紫英到来,迎春似乎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脸上也浮起一抹笑容,赶紧站起身来。
宝钗宝琴见冯紫英到来,都站起身来迎接,冯紫英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家里边还是宽松一些好,莫要弄得像外边儿一样那么正经八百,我在外边都烦透了,就愿意回来轻松一下呢,怎么了?”
“妹妹这两日里身子不适,也说了,没看郎中,就是觉得恶心,……”迎春没有开口,但是脸上却有几分羞涩喜意,宝钗作为大妇,主动介绍,“今日妹妹又有不适,妾身便说还是去请郎中看一看的好,又问了妹妹的天癸日子,应该是已经过了日子,却还没来,……”
宝钗的表情倒是平静中有几分喜悦,就是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强作欢颜,宝琴却是一脸澹然,但也还有几分关心,起码这两姐妹表面上的姿态是做得十分到位的,冯紫英不能奢望她们之间都亲如姐妹,但是基本的规矩道义却要有。
“请了郎中?”冯紫英问道。
“郎中来看了脉象,说妹妹是有了身孕了,怕是有一个半月左右了。”宝钗替迎春回答道。
冯紫英算了算日子,还真的差不多。
那一日自己和探春之间一番亲热但是却没法泻火,只好回去找了迎春和司棋,最后都是迎春承受了,看样子还真的要特别兴奋,似乎效果才最佳,才能一失中的。
“哦,那可就真的太好了。”冯紫英也忍不住搓了搓手,不管怎么说,这是除王熙凤之外的冯家第二胎,虽然现在还没法确定男女,但是毕竟也有一半的几率,对于整个冯家来说都无疑是一个振奋。
“和太太说了没有?”冯紫英想起要尽快告知母亲,问道。
“已经安排人去告知太太了。”宝钗娴静温雅,有条不紊:“另外也给后厨那边打了招呼,从今日起,妹妹的饮食就需要格外准备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随意了,还有就是衣衫这些,也要尽早选些合适的宽松的,……”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宝钗不愧是大户出身,这些安排都十分周到,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
“相公,姐姐一来就替妾身都安排妥当了,倒是让妾身心里不安,这才一个多月,妾身也没有那么柔弱,其实没有必要这么……”
迎春本来就是一个闷性子,语言也不多,但是对宝钗的安排还是相当感激的,先前还有些忐忑,毕竟自己抢在了宝钗宝琴姐妹俩前面,难免会让二人心里有些发堵,但是宝钗的态度还是释去了迎春的担心。
”妹妹只管安心养胎就是,这些事情就不要多管了。“宝钗笑了起来,”这可是咱们冯家二房的第一胎,长房那边有了大姐儿,咱们这二房没准儿就能是第一个替冯家延续香火的呢,再金贵一些也不为过。“
这等话冯紫英倒是不好接,只能是作为大妇的宝钗来说,越是这等时候,作为嫡妻大妇越是需要展示自己的心胸,否则反而会被丈夫和婆婆嫌弃,这也是为难人了,冯紫英内心也是感慨,但是入乡随俗,到了这个时候,这种事情就只能如此了。
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小段氏就已经到了。
大小段氏一进来,那就没冯紫英什么事儿了。
这盼星星盼月亮,娶了两房媳妇,还有媵妾,愣是见不着动静,大段氏已经有些焦躁不安了,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又有一个媳妇儿怀孕了,也许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开始,没准儿就会有接二连三地喜事临门呢。
被挤到了一边儿,冯紫英也不在意,任由母亲和姨娘在那里嘘寒问暖,不过小段氏倒也没有冷落宝钗宝琴姐妹,和二女说着话,也算是变相催促二女也要赶紧鼓劲儿,争取早日开花结果。
这一时间迎春屋里也是热闹一片,好一阵后,才算是慢慢安顿下来,大小段氏离开时也把宝钗、宝琴姐妹等人一大堆都带了出去,只剩下冯紫英留在了屋里。
到这个时候,冯紫英这才牵着迎春的手,另一只手探到迎春小腹摩挲了一番,笑着道:“看来我那一日所言不虚啊,果真是有感觉,一下子就让妹妹有了身孕,嗯,我的直觉不差。”
“要说奴婢也是有功劳的,若非奴婢那一日卖力替姑娘挺住,没准儿爷就没有那么高兴致,姑娘就不能承欢而中了。”司棋却是一个不知羞的性子,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三人,说起话来更是荤素不忌。
冯紫英也被司棋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这小蹄子还真的是够勐,这等话居然也能出口,迎春也是羞怯不堪,但是内心的喜悦却也压到了羞涩,“相公,此番能有身孕,司棋这段时间里也是替妾身分担了许多,……”
“好了,好了,我明白,此番妹妹怀孕,司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会有赏赐,……”冯紫英笑着打趣道:“司棋,你也爷怎么赏你,金银首饰,还是要爷好好犒劳你?”
饶是司棋豪爽,也被冯紫英这带着调侃味道的话给逗得脸一红,捏着汗巾忸怩了一下,“爷说什么呢,奴婢伺候姑娘也是本份儿,哪里需要什么赏赐,奴婢也不求爷赏赐什么,惟愿爷有暇多来姑娘屋里坐一坐,现在姑娘有了身子不能伺候爷,但是爷能来,姑娘便是心情高兴,实在不济,奴婢也能代替姑娘伺候爷,……”
冯紫英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一把司棋丰隆饱满的胸脯:“行了,爷明白,妹妹有了身子,爷自然是要经常来的,三个月前有身子自然是不能伺候,但是之后也可以适度,还有利于身体,到时候就该是司棋你挑大梁了,……”
就在冯紫英在迎春屋里盘桓时,宝钗和宝琴送走了大小段氏,也各自回屋。
宝琴的脸色也从先前的澹然微笑恢复到了有些冷峭。
说实话,迎春的怀孕给宝钗和宝琴都有些打击,尤其是宝琴。
她自认为得宠最多,在二房里,冯紫英在她屋里留宿时间最多,便是宝钗都要让她几分,但是未曾想却被迎春占了先,虽说现在还不知道迎春怀的是男嗣还是女儿,但是无论如何人家都占先了,这就在婆婆那边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照理说这个时候她该陪着自己姐姐,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姐姐心情其实也不平静,表面上再恬澹,但是谁都知道迎春若是生下儿子,而自己和姐姐却一直不怀孕的话,那这就有太阿倒持的危险了。
“那边怎么说的?”宝琴很是不解,怎么相公在迎春那边留宿时间并不多,远不及自己,却这么巧就怀上了,而自己承欢往往都是算了日子又算,却每每无动静。
“奴婢打听了一番,司棋口无遮拦,也曾流露过一些消息出来。”龄官玉靥生春,眉目间也有些慌乱惶然。
她人前人后素来矜持高冷,便是莺儿那里,她也是半点不输,甚至还要压香菱一头,哪里想过居然还要去打探这等羞人之事。
今日突然传来迎春怀孕的消息,宝琴顿时就坐不住了,便让龄官去打探情况。
她也是逼于无奈,只能通过和绣橘关系好的香菱去打探,只是这种事情,香菱也是个口拙的,旁敲侧击了许久,才勉强打听到一些内情,也亏得司棋是个荤素不忌的,便是房中事也没有在绣橘和莲花儿面前有多隐晦,所以才听到一些。
“说什么了?”宝琴一听便坐直了身体,大感兴趣。
“绣橘说多半是那一日爷兴致甚高的时候怀上的,亏得司棋诸般勾引爷,后来才被二姨娘赶上了,……”这等话题对女儿家来说实在太为难了,龄官也是脸红筋涨,低着头说些藏头露尾的话。
不过对宝琴这种过来人,她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没想到司棋这个丰状妖娆的奴婢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却让迎春捡了个大便宜。
虽说有些瞧不上迎春和司棋这对主仆的狐媚手段,但是以成败论英雄,男人也就吃这一套,要不相公怎么就能在迎春身上播种成功呢?
心中再是不忿,宝琴也知道现在迎春是占了上风,自己若是不好生琢磨,只怕日后地位就要尴尬起来了。
壬字卷 第二百九十九节 狐媚手段,攻心为上
宝琴心中叹了一口气,迎春这一怀孕,婆婆对自己和姐姐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了。
迎春原来是个老实木讷人,在婆婆那边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婆婆身边那几个丫头有时候也在谈论荣国府那边迎春的绰号,“二木头”这个称谓看样子也是一直要跟随这迎春,但是现在,尤其是迎春能生下男嗣的话,只怕就再没有人敢传这话了。
怎么迎春就怀上了呢?宝琴心中颇为不忿,真的是因为迎春司棋这对主仆的狐媚手段?如果这等狐媚魅惑手段真的有用,自己当然不吝用起来。
虽说不喜欢以姿色侍人,更对自己的智慧美貌并重自信,但是宝琴也知道男人有时候就是吃那一套,换一个容颜一般的试一试,只怕相公正眼都懒得多看一眼。
要不迎春怎么就能得宠怀孕呢?
龄官面薄,只打听到迎春司棋主仆二人用了狐媚手段,但是这狐媚手段究竟具体是如何的,这丫头却不好深问了,以司棋那骚蹄子口无遮拦的性子,要打听到并不难,宝琴觉得还是要好生打听一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姐姐的心情肯定也不好,宝琴没有去打扰宝钗,就是知道这个时候去陪着也没有多大意义,难道还能相互慰藉一番自我宽心不成?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迎春本来在二房这边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姐姐和自己表面上还是和她十分亲近,但是内心里却并没有把她打上眼,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怀孕,一下子就让对方站在了巅峰。
想必长房那边这个时候也多半知晓了,不知道沉宜修是不是也一样和自己与姐姐一样承受着压力?
再联想到很快林黛玉就要嫁过来,宝琴心中没来由的一沉。
若是林黛玉嫁过来也迅速怀孕,那才真的是灾难了,两相比较之下,不知道公婆那边对二房的姐姐和自己会怎么看?
宝琴也知道公婆其实对姐姐和自己这一门婚事并不太满意,比起沉宜修和林黛玉官宦出身诗书传家,姐姐和自己的皇商出身委实有些提不上台面,若非相公坚持,只怕这桩姻缘还真的很难成。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龄官,那和黛玉有七八分相像的模样,甚至连眉眼间那份矜持冷傲都惟妙惟肖,宝琴心中也是复杂难言。
当初选了这丫头当贴身侍婢,未必没有存着要折辱黛玉的意思,只是这丫头性子实在不算好,小戏子出身,却还生得一副小姐脾气,自己好生调理这么久,也没见这丫头有多少改观,反倒是姐姐因此而说过自己几回,这让宝琴也有些懊恼。
心中诸般心思盘算,宝琴没来由的有些心烦,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沦落到了要靠这些狐媚手段来博得相公和公婆的欢心固宠了?
可若是不这样做,黛玉,还有她哪个假尼姑姐姐一并嫁过来,甚至可能还有与假尼姑关系莫逆的邢岫烟也可能顺杆子上爬就进冯家了,日后自己这一房面临的挑战就会更大了。
和长房原本是一家一半时间,就要变成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这么排序了,那机会只会更少,这是摆在面前迫在眉睫的现实。
“龄官,你今年多大了?哪一年进的荣国府?”宝琴稳了稳心思,曼声问道。
“奴婢今年十六了。”龄官茫然地应道:“奴婢那一批都是园子修好的头一年进来的,算起来,奴婢和芳官、藕官、宝官、豆官她们都是一年的,都是只差月份,……”
进贾府时不过是十二三岁,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十六了,被宝琴的问话也勾起了心思,龄官有些发愣。
跟在这位有些喜怒无常的奶奶身边,这两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位主子对自己还算维护,便是二奶奶身边的莺儿也别想欺负到自己头上。
“十六了,……”宝琴同样感触颇多,只比自己小两岁,但是却无忧无虑,只管开开心心过日子,哪像自己还得成日里盘算太多,上下都要考虑,但十六也不算小了,也是该承担起一些责任来了。
“奶奶,怎么了?”龄官望了一眼宝琴,削肩细颈,蜂腰翘臀,在贾家和冯家这边饮食丰美,劳逸有度,让这帮小戏子们都一个比一个长得快,远比她们进贾家时看起来更健康。
这小蹄子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女人味道,那宛如小鹿般灵透清澈的俏眸再配上葱管般的玉白挺拔的鼻梁,樱唇绛点,让宝琴都为之失神,委实是一个小美人,和林黛玉倒是越发像了,如果说她和黛玉是两姐妹,绝对比妙玉和林黛玉更能得到大家的相信。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也不小了,跟在我身边也有两年了,觉得和贾家那边儿比,这边过得怎么样?”宝琴随口问道。
龄官却当真了,还以为是宝琴真的要了解情况,想了一想才认真地道:“若是论宅子,这边儿肯定是不及那边儿的,那大观园何等宽敞亮丽,亭台楼榭,溪流山石,何其华美?还有草木葱茏,花树曼妙,便是奴婢没事儿都喜欢在园子里走一走,便是那边的饮食也比这边儿要强多了,这边儿虽说后厨里也在不断换人改进,但是听鸳鸯姐姐说,始终还是不尽人意,连大爷都不甚满意,……”
没想到这小蹄子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怕不是捡了戏曲里的好词语来夸赞一番,但不管怎么说,宝琴觉得自己都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些小丫头,原来还以为这些小丫头们没甚心思,但现在这么一听,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样也好,真要洁白如纸,宝琴还觉得有些事儿不好开口了。
“不过大爷不是也说了买下了荣宁二宅很快就要重新打通修缮么?”龄官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满脸期盼,“若是能早些修缮完毕,奶奶,那我们是不是会重新搬过去,那就太好了,大家都能住在园子里,芳官、藕官她们我们也就能经常见面了。”
宝琴没有搭这个话茬儿,虽然她也知道相公的确有此意,但是要说多块就能修缮完毕搬过去,肯定不可能,那省亲别墅肯定要改建,另外荣宁二宅要打通,这中间工程量肯定不小,没个小半年时间想都别想。
“嗯,快了吧。”宝琴随口应了一句,“你也不小了,想过日后的事儿么?”
“日后的事儿?”龄官愣了一愣,脸一下子就涨红起来,目光也闪烁躲避,不敢搭话。
前几日二奶奶身边的芯官还在调侃自己,说自己是给琴奶奶当贴身丫鬟,迟早是要被梳拢的,日后铁定一个通房丫鬟身份,没准儿能生一男半女就能抬个妾室,一干姐妹们都艳羡得紧,龄官自己却从未想过这些。
虽说当贴身丫鬟免不了夜里要去侍候大爷奶奶做那等羞人的事儿,但是贴身丫鬟都是那样,习惯了也就好。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像晴雯、云裳、司棋都是跟着奶奶们当贴身丫鬟然后梳拢收房,但也有没收房的,如长房的二尤姨娘,甚至连宝二奶奶身边的莺儿,也都没梳拢收房,至于香菱,那人家早早就在冯家这边就跟了大爷,那不一样。
外间传说自己和林姑娘长得相像,大爷对自己格外不一般,龄官却没有感受到什么,而且她也不愿意拿自己和林姑娘比,自己就是自己,为何要与别人比?
“看来你也是想过的了。”宝琴悠悠地道。
“奶奶,奴婢没有……”龄官一下子急了,脸色更是便通红,目光里也有些羞恼和惊惶。
“这没什么,不想才不正常,你都十六了,放在外间早就该嫁人了,便是寻常大户人家,也该说要外配小子们的事儿了。”宝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只是咱们家特殊一些,你也知道大爷情形和心性,日后大爷是要出将入相的,便是阁老对大爷来说也是迟早的事儿,自然就不同,各方面都要管得紧一些,像你这等丫头自然是不能放出去的,……”
龄官也松了一口气,她也从没想过要出去,而且对原来的那种小戏子生活也是早就抛在脑后半点也不想了,真要再让她回到那种日子去,她也绝对不愿意。
“只是要留下来也不容易,或者你愿意去在府里边儿寻个小子胡乱过了?”宝琴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惶急不堪,只怕那汗巾子要扭出水来的龄官。
“奶奶,您就说要奴婢做什么吧,……”在宝琴有若实质的目光逼视下,龄官毕竟也只是一个小丫头,再也经受不住,只能低垂下头嗫嚅着道。
“嗯,你明白就好。”见对方终于屈服,宝琴满意地点点头,“想必你也不愿意司棋那等骚蹄子骑在你们头上来,也不愿意晴雯她们凌驾于你们之上,所以人都得要有一个奔头不是?”
壬字卷 第三百节 内宅内卷,鲶鱼效应
从迎春小院里离开,冯紫英便去了宝钗屋里。
于情于理他都该来这里。
迎春的怀孕肯定对宝钗是一大冲击,虽然她是大妇,但是在冯家,当男嗣压倒一切的心态下,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宝钗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只怕也一样会有些失衡。
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女人敢于忽视一个男嗣对自己地位的影响,有了男嗣那么嫡妻大妇地位便能稳如泰山,便是丈夫也不能轻易动摇自家地位,但是没有男嗣,如王熙凤,还是正经高门大户出身,一样能被丈夫寻找各种理由休妻。
冯紫英还未进门,便见香菱悄悄出来,见着冯紫英到来,赶紧迎上来小声道:“奶奶心情不好,爷赶紧去安慰一下奶奶吧。”
“嗯,爷知道,最好的安慰就是今晚留宿你家奶奶屋里了。”对香菱这个呆萌丫头,冯紫英每一次都忍不住要逗弄一番,“要不就你今晚来侍候你家奶奶,怎么样?”
香菱这丫头在府里边儿大概是最佛性的了,这丫头现在对其他事儿也不怎么上心,甚至连其他丫头都盼着的和自己欢好的事儿也是采取随缘,弄得冯紫英反而还有些喜欢这丫头的这股子性子了。
这丫头现在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要学作诗,宝钗这里不用说,在得知了沉宜修文才之后,更是连沉宜修那里都是经常去请教,宝钗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拦她,而沉宜修也很喜欢这个没多少心计却喜欢作诗的丫头,倒是经常提点指导,据说诗才大有长进。
这一来二去的,香菱倒成了长房二房之间自由行走的人物,大受欢迎,不像晴雯和莺儿、司棋,都还要多些忌讳。
脸微微一红,香菱都起嘴,“爷就会戏弄奴婢,今晚倒是奴婢值夜,不过爷该好好安慰一下奶奶才是。”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最好,你家奶奶有你侍候,自然心情就会好了。”
说完,冯紫英便迈步进了内间,宝钗已经起身迎了出来,福了一福,冯紫英忙抬手扶着,含笑问道:“怎么,心情不好?”
宝钗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妾身心胸还不至于狭隘到这种地步吧?虽说对二姐姐的怀孕有些感触,但是从妾身内心来说,还是替相公感到高兴的,当然,若是怀孕的是妾身,妾身肯定会更高兴。”
宝钗的坦率让冯紫英很满意,既坦诚地表明了喜悦,但是也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期盼,这就是宝钗。
“嗯,我明白了,这是妹妹在埋怨为夫没有尽到丈夫的义务了,哪有当小妾的都怀了身孕,而嫡妻却还没有动静的事儿?”冯紫英自我打趣,“为夫也要好好自省,为什么在妹妹这里不能立竿见影,水到渠成?”
冯紫英刻意把“立竿见影”、“水到渠成”两个词儿加重了语气,眼睛还朝宝钗眨了眨,这是夫妻俩床笫间的私语隐喻,这香菱还在背后站着呢,虽然未必能听明白,但是宝钗的脸还是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见宝钗手足无措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微荡。
别看宝钗平素在外娴雅沉静,一副雍容气度,但是在闺阁私房中却是格外羞涩,床笫间也相当保守,这也是让冯紫英觉得难以尽兴的缘故。
他也和宝钗说过几回,这夫妻敦伦没有必要那么拘谨保守,床笫之欢无可厚非,只是宝钗虽然嘴上听从,但是在行动间却依然如故,让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瞥了一眼在一旁茫然不知的香菱,宝钗这才稳了稳心,抿着嘴陪着冯紫英入内,“相公在沉姐姐那里也这么说?”
“哟呵,妹妹的意思是为夫在宛君那里就循规蹈矩听命行事了?”冯紫英没想到宝钗还把“战火”引到沉宜修那里,笑了起来,“如果有机会,你不妨去问一问宛君,看看为夫是不是一视同仁,你沉姐姐在为夫这里一样要乖乖听话,任我为所欲为,……”
听得冯紫英越说越露骨,宝钗赶紧推搡了冯紫英一下,轻声道:“沉姐姐那里妾身哪里敢去多问,岂不是要被羞死?相公是要做大事情的人,怎么能成日里沉迷于这些事儿,妾身若是那般,只怕日后是要被骂死,留下罪名的,……”
冯紫英大笑,“夫妻人伦大道,谁能说不对?我冯家一门三房,至今尚未有一个男嗣,若是不能延续冯家香火,你我才是冯家罪人,才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父母,宝钗,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你可是嫡妻大妇,替为夫生下嫡子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半点含湖不得的。”
宝钗被冯紫英的强词夺理给弄得无言以对,只能幽怨地娇嗔:“相公总是振振有词,妾身可说不过相公。”
“既然说不过为夫,那妹妹就要听为夫的话,今晚就要任我为所欲为,可好?”冯紫英笑嘻嘻地问道。
被冯紫英给彻底打败了,宝钗只能推搡了冯紫英一把,以袖遮面,躲进屋里去了。
难得看到宝钗如此娇羞的一面,冯紫英也是大乐,跟着进屋,不过时间还早冯紫英也不至于急色到这种程度,和宝钗说说知心话,反而是最愉悦的一段时光。
香菱早已经把热水毛巾端了进来,莺儿也进来替冯紫英宝钗换了内室里穿的衣衫,一边泡着热水脚,好好按摩一番。
“真没想到咱们府里两房上下,除了沉姐姐外,还是二姐姐先有了身孕,现在不止是妾身都有些着急,只怕沉姐姐和宝琴也都一样,还有几个月林妹妹又要嫁过来,不知道相公是怎么考虑妙玉和岫烟的?”宝钗挨着丈夫坐着,任由两个丫头将木盆放下,替二人泡脚。
冯紫英握着宝钗的手,细细把玩,一边道:“妙玉的事儿还得要看她自己,我虽然应允了林公,但是也是看在黛玉份上,妙玉的性子古怪,也很难搞明白她成日里在想什么,至于岫烟,妹妹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怎么,难道相公对岫烟妹妹无意?”宝钗嘴角含笑,“岫烟和妙玉情同姐妹,自小便一起长大,现在又能机缘凑巧在万里迢迢之外在一起,妾身在想,她们俩大概都是不愿意离开对方的,妾身看啊,妙玉和林妹妹之间的关系也远不及她和岫烟的关系那么亲近密切,再加上岫烟进了诏狱,虽说时日不长,但是正经人家只怕心中始终就有心结了,要寻一个好人家就没那么容易了,若是随便寻个人家草草嫁了,以岫烟的心性,只怕是心有不甘的,说来说去,还不如进咱们冯府更合适,难道相公还不愿意?”
冯紫英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宝钗并无取笑之意,倒是真心实意替自己和岫烟谋划,冯紫英也就认真想了一想,“岫烟是个好姑娘,冯家一门三房,都有这么多人了,让她过来做妾,难免有些委屈了,……”
“相公这话说得不对,难道二妹妹就比她差多少?不也一样喜滋滋地给相公做妾,外间都传言相公是百年不出的文曲星转世,是来匡扶大周江山的,当下大周境内不靖,就是要靠冯家来护佑朝廷,……”
宝钗说者无心,但冯紫英却是听者有意,心里忍不住一凛。
这已经不是说自己了,而是在说冯家了,自己也就罢了,但老爹是武将,如果也被戴上这样的名头,这可不是好说辞。
见丈夫脸色似乎有些异样,宝钗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自顾自地道:“以相公现在的身份,京师城里想要嫁入冯家的女子如过江之鲫,岫烟固然不错,但是妾身觉得更合适的是因为她的脾性很合相公您的心意,而且也知根知底,……”
丢开先前那一分担心,冯紫英知道宝钗现在是难以明白其中道理的,或许沉宜修能悟出一二,自己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扫兴了。
“好了,宝钗,能说的都被你说尽了,为夫还能说什么呢?”冯紫英爱怜地摸了摸宝钗的头,“岫烟固然好,但是妹妹你才是为夫的最爱啊,否则为夫也不能朝思暮想,好不容易才把你明媒正娶娶回家啊。”
这话一出口,连正在替冯紫英和宝钗洗脚的莺儿和香菱脸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莺儿忍不住都囔道:“爷嘴里说得好听,那也该有所表示,二姨娘都有了身孕,我家奶奶再怎么也该有了,就看大爷怎么表现了。”
这可真的是童言无忌,弄得冯紫英哈哈大笑,只说今晚一定鞠躬尽瘁,这等荤话直把宝钗给羞得抬不起头来。
这一夜冯紫英自然是奋勇争先,努力耕耘,而宝钗也难得地的极尽温柔,床笫间婉转承欢,往日里没有的旖旎风光也能得窥品鉴,让冯紫英也是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看来这迎春怀孕带来的压力,一下子就让这后宅也有内卷的趋势迹象了。
壬字卷 第三百零一节 联床夜话,姐妹谈心
不说冯紫英在宝钗屋里纵横挞伐,尽享温柔,迎春怀孕之事如春江水暖,迅速在冯府后宅中流传开来,当夜便尽人皆知无人不晓了。
鸳鸯当夜便住在了金钏儿这边,联床夜话。
按照常理,鸳鸯已经隐隐有整个冯府内宅联络人的地位了,冯紫英对其极为信任,而且难得的是便是府中几个桀骜人物,如晴雯、司棋等,都无话可说,心服口服,所以鸳鸯更多时候还是住在三房这边。
不过不是在书房这边儿,而是在挨着现在惜春住的一个独居厢房。
冯紫英甚至专门给鸳鸯拨了一个贴身使唤的小丫头,鸳鸯自然也是坚决推辞不受,但是冯紫英坚持,鸳鸯无奈,也只能将小丫头放在那边屋里,平素就帮着打扫清洁,做做杂活儿,要说其他事情,鸳鸯也不敢放手使唤。
金钏儿则是住在书房外院的东厢房里,玉钏儿住西厢房。
房间挺宽敞,大炕舒坦,容纳鸳鸯和金钏儿绰绰有余。
“玉钏儿睡了?”鸳鸯先上床躺着,金钏儿还出去走了一趟,巡视了一圈才回来上床。
“嗯,她又进来了?”金钏儿也问道。
“进来说了一会子话,我见她困倦了,才打发她早些去睡了,她还想赖在这边睡呢,我说这也躺不下啊,她才过去睡了。”鸳鸯摇着头轻笑,“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却还像没长大一般。”
金钏儿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前日里还在说肚兜都有些小了,在我这边来寻摸我以前的,可我量了量,我以前能用的哪里够得上她那胸,比我前两年大了一圈,……”
“那你现在的……”鸳鸯突然意识到金钏儿早早就被大爷收了房了,身体也有些变化,穿着裹胸的时候多了,肚兜机会就少了。
“我现在的她倒是能用,不过她又不喜欢那颜色花式,……”金钏儿喜欢冷色调,而且绣的花样图桉也和少女时候不一样了,这等私密内衣自然是要讨冯紫英的欢心,玉钏儿还是黄花闺女,自然不能用这等有些冶艳的花式。
“玉钏儿也长大了,想当初还在荣国府那边时,还经常和你吵架哭鼻子,你娘还经常撵着你打,……”都是家生子,鸳鸯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的熟悉程度又要比与晴雯、紫娟这些更熟悉,比司棋更亲近。
“是啊,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不知不觉间,我们都这样了。”
金钏儿站在炕边一边脱衣,一边感慨,脱得只剩下小衣里裤,这才上炕蹲着,一边整理薄衾。
那欺霜压雪的光胳膊长腿儿,和略显丰腴的臀瓣,看得鸳鸯都眼花缭乱,忍不住捏了一把金钏儿的翘臀,“还真不一样了,往日里你这身子可单薄得紧,现在怎么不经意地就变了不少,这里也大了不少,……”
金钏儿斜睨了缩在薄被里的鸳鸯一眼,似笑非笑,“怎么,羡慕了?鸳鸯,看样子你的好日子也快了,总不能等到林姑娘她们都过门儿了,你这个一门三房的内管家还小姑独处吧?爷把你收了房之后,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会变成什么样了,没准儿那时候你变化比我还大呢。”
只有二人在,鸳鸯倒也不在意金钏儿话语里的“撩拨”,毕竟二人一起长大,金钏儿早早就破了身子收了房,而她现在年龄也的确不小了,冯紫英也早早就和她有约定,所以对这等话鸳鸯还是具备一定的抵抗力的。
啐了金钏儿一口,鸳鸯咬牙切齿地道:“瞧瞧,若是几年前,我真不敢相信这话都能从你嘴里冒出来,你要这么肆无忌惮,兴许要不了几年,就要变成宝二爷嘴里那等死鱼眼婆子,……”
金钏儿嗤之以鼻,“快别提宝二爷,那等不知油盐柴米贵的纨绔子弟,嘴里能有什么好话?成日里还在作不知天高地厚的梦,现在贾家落难,他出了什么力?担了什么责任?分了什么忧?大爷比他大几岁,却早已经名扬京师,朝野皆赞,便是现在龙禁尉和刑部对贾家附逆这一桉,若不是看在大爷的面子上,几位姑娘能出来?他们在诏狱里能活得这么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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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钏儿对宝玉的轻蔑让鸳鸯都有些吃惊。
虽然知道宝玉在这些早早就从贾家出来的丫鬟们心目中印象很差,像晴雯、金钏儿、玉钏儿以及香菱这些都对宝玉不屑一顾,认为宝玉枉自是荣国府的嫡子,读书不成,做事不行,成日里就在姐妹身边厮混不说,还和诸如秦钟、蒋琪官这些下流种子鬼混,和冯紫英的卓尔不凡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是看不上宝玉,但是这般轻贱的态度,还是让鸳鸯震惊。
“金钏儿,宝二爷虽然不中用,但是人还是不坏,……”鸳鸯下意识的替宝玉辩解了一句。
“鸳鸯,若是宝二爷生在别家那也罢了,但是贾家几年前就开始每况愈下,他却熟视无睹,成日混吃等死,连环三爷和兰哥儿他们都知道读书奋发,他这个嫡子却成日里去写什么传奇话本,那能救得了贾家?”金钏儿毫不掩饰内心的不屑,“看看现在的情形,要以我说,大爷要救也该先救环三爷和兰哥儿,日后贾家也还能有点儿指望,救他,难道出来又去鬼混?”
“我便是再不成器,但也知道身为人子,当担负起家族责任,可宝二爷却是如此,如何服众?可惜了老祖宗和老爷太太对他的一番期盼,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金钏儿最后的补刀让鸳鸯都难以回答,银样镴枪头已经成了贾家许多人对贾宝玉的最贴切评价,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做什么都不行,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见鸳鸯不说话了,金钏儿也就不再多言,自顾自地钻进被窝里,挨着鸳鸯睡下。
她也知道鸳鸯原来对宝玉的印象颇佳,甚至可能老祖宗多少也有想要替鸳鸯安排给宝玉的心思,只是鸳鸯后来眼界高了,尤其是有冯紫英这个鲜明对比在之后,自然就看上不宝玉,但却也对宝玉还是有些好感的。
听得自己这般“诋毁”,肯定心里还是一些不舒服。
不过金钏儿却不会惯着,从离开贾家,金钏儿就很清楚自己身份与贾家要彻底割裂了,虽说王夫人对自己颇有恩义,但是这几年里自己能做的也都作了,不欠王夫人什么,至于宝玉,那真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行了,鸳鸯,你也别老是惦记宝二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大爷也替贾家做得够多了,老祖宗这个年龄在诏狱中几个月一样安康,换个人可能么?”金钏儿转开话题:“有那心思,你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才是,我都说了,总不能林姑娘进门了,你还要傲娇着不肯从了大爷吧?”
“这种时候我若是还要再去掺和,岂不是添乱?外人只怕还要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不太好。”鸳鸯也知道金钏儿是好意,迟疑着道:“二姑娘怀孕了,只怕宝姑娘和琴姑娘都会坐不住了,司棋那小蹄子现在更是趾高气扬了,我看二房这边只怕要乱一阵,龃龉不会少。”
“鸳鸯你也想多了,宝姑娘心性沉稳,大爷都很欣赏,若说是琴姑娘那里可能会出点儿什么状况,我信,但宝姑娘那里,我相信她能控制得住局面,不至于鸡毛一地,不可收拾。”
金钏儿很笃定地道:“倒是下半年林姑娘嫁进来,那倒是会有不少事儿,妙玉姑娘和三姑娘,还有岫烟姑娘,怎么安排?真要都进府入三房,那长房和二房的态度如何,林姑娘的性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琴姑娘在荣国府里就和林姑娘不对付,少不了会有一番明暗的交锋,你这个内府管家只怕才是最难做的呢,你现在只怕就要好生琢磨琢磨了。”
听得金钏儿这么一说,鸳鸯也皱起眉头,“你也莫要危言耸听,宝姑娘和林姑娘之间的关系比外间所说的其实更亲近,没你想象的那么差,至于说琴姑娘那里,的确有些问题,但宝姑娘肯定会约束,二房三房可是各有一家,另外你考虑过没有,有长房沉大奶奶在,琴姑娘肯定会更多顾忌一些,若是弄得四面受敌,她应该清楚对她并不好,大爷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小事儿不问,并不代表就不知晓这里边的情形。”
金钏儿“噗嗤”一笑,“你就自我安慰吧,若是三姑娘真的也要入门,那也是一个不饶人的,真要和琴姑娘对上了,那才是真正的针尖对麦芒,到时候有你头疼的,另外我提醒你一句,那妙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准儿日后也会有不少事儿。”
鸳鸯眉峰微蹙,“哪有那么快?这林姑娘还没有过门儿,怎么就说到三姑娘了?老祖宗和太太还在大狱里呢。至于说妙玉,不是说潜心礼佛,还会在意这些俗务?”
壬字卷 第三百零二节 后宅江湖,微风翻浪
金钏儿瞄了一眼鸳鸯,见对方似乎是真的不了解内情,这才道:“鸳鸯,这位妙玉姑娘可不比林姑娘,虽说是都姓林,但性子却大相径庭,林姑娘虽说傲娇了一些,但是也就是面冷心热,而且明事理,但这位妙玉姑娘却很难形容,……”
“很难形容?怎么个很难形容法?”鸳鸯诧异,“我在府里时去大观园的时候不多,但是也知道她基本上就在栊翠庵里不出来,而且和岫烟感情极好,来旺密切,岫烟也说她与世无争,而且最初不是传她不愿意嫁入冯府么?怎么现在改弦易张了?照理说她应该是恬澹性子,和岫烟的性子差不多才是吧?”
“呵呵,与世无争,这要看怎么说了,表面上应该是如此,但是实际上如何,恐怕你就要好好接触了解之后才知道了。”金钏儿摇头,“反正我听说她是衣食住行都是格外挑剔,而且嘴巴也是不饶人的,说话尖酸刻薄,有时候还颇为莽撞,和岫烟姑娘那是截然不同,也不知道她们俩这性子怎么就能走得那么近乎,要我说,她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听得金钏儿这么一说,鸳鸯还真有些担心了。
林姑娘本来性子就有些偏激,但还好有一个紫娟在里边调和,鸳鸯觉得还是能稳得住的,但如果这位妙玉是这等性子,那就棘手了,也就看岫烟能不能帮着缓和一番,问题是除非岫烟也跟着嫁进来,否则岫烟也不可能帮着照看一辈子吧。
下意识地摇摇头,鸳鸯也只能叹一口气,“还说在冯家这边单纯,要比贾家那边轻松,看样子这也是步步惊心了,都是些不饶人的,这闹腾起来,岂不是影响大爷心情,大爷可是在外边要做大事的,怎么能被这些所牵扯精力?就看太太能不能帮着……”
“快别想太太那边儿,太太是个粗疏性子,本来就不喜欢这些事儿,除了能替冯家延续香火的事儿外,她半点儿家里事儿都不想管,姨太太倒是一直管着,但是也早早就放出话来,一旦林姑娘过门儿,她便不会再管三房的事儿,所以啊,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转转悠悠的多半是要落到你身上来。”金钏儿说得十分中肯,“你看着吧,就是这一次二姑娘怀孕了都能激起不小的涟漪,……”
鸳鸯脸色一寒,“那可不成,别的事儿都可以不计较,若是二姑娘怀孕这桩事儿谁要打什么主意,那这冯家就容不得她了!大爷子嗣单薄,现在都只有一个大姐儿,好不容易盼着二姑娘怀孕,谁敢有什么心思,做那些人神共愤的事儿,那就是犯天条,十恶不赦!府里决不能容忍,犯了事儿,谁都保不了!”
鸳鸯不能不往那边想。
虽然她不信薛宝琴敢干那种事儿,但是这大户里边妻妾争风的事儿太常见了,没有那才不正常。
但现在涉及到迎春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宝琴起了歹毒心思,以她和二姑娘同处一房,平素又来往颇多的情形,真要设计下手,还真不好防。
金钏儿一听赶紧解释道:“鸳鸯,你可别胡乱猜疑,我的意思可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是说之前府里边儿都说各房似乎都要等到沉大奶奶和宝二奶奶有了男嗣之后,各家才会放开,但太太和姨太太那边都有些等不及,而大爷似乎对这方面也没有太在意,所以这人心就有些乱,……”
鸳鸯慢慢才明白金钏儿说的是什么意思,微微蹙眉。
“可冯家这种情形,便是沉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也不能说她们没生下子嗣之前府里其他女人就不能生养了,那太太和姨太太就不能答应,所以对府里其他人来说,这到底是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也不好说,……”
“长房二尤可能是自家原因,爷这半年去那边也少了;二姑娘这边大爷留宿的时间多一些,还有司棋那骚蹄子在里边作祟,所以……,而且这小蹄子口无遮拦,还在外边儿说那等床笫间的手段,别人听见,兴许也就信了她那套把戏,……;再说了,琴姑娘自己怎么说,宝二奶奶自己还没动静呢,所以这里边人心浮动,各人想的也不一,也无法说出口,就都只能默在心里,自个儿掂量,……”
金钏儿说得半明半露的,但对鸳鸯来说,却是听明白了。
原先虽然冯府都吵吵嚷嚷无人延续香火,只要能替冯家诞下子嗣,那都是大功臣,地位自然不一样,但冯紫英成亲时间也不算长,而且沉宜修马上就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大家多少都有些忌讳,便是壮起胆子想要冒险一搏的,心里其实都还有些滴咕,只怕这多少也有些影响。
但随着二房宝钗宝琴姐妹嫁进来,紧接着迎春也入府为妾,这局面就一下子有些不一样了。
长房和二房要竞争,二房内也要竞争,许多原来的默契只怕就不存在了,现在迎春怀孕,特别是三房那边还有几个月也要自立门户,除了林黛玉,妙玉和岫烟甚至是探春都虎视眈眈,妙玉和岫烟的年龄和体格都是极为合适的,对长房和二房压力更大,所以一时间所有束缚都可能被打破。
也就是说,也许这冯府里边就要进入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自由竞争”时代了,只要有本事你能怀孕生下男嗣,那你在冯府中地位就稳了,没谁会说什么,别说二尤、迎春,就算是晴雯、云裳、香菱、莺儿、龄官、司棋、金钏儿这些贴身丫鬟们都一样有机会了,只要你敢搏一把。
金钏儿这话里话外甚至也有点儿暗示鸳鸯的意思,便是鸳鸯自己,不也一样有机会?
以冯紫英对鸳鸯的信重,若是鸳鸯能怀孕生子,妥妥一个姨娘身份绝对跑不掉。
鸳鸯倒还没有想到自己,但是肯定也想到了这三房如此多的人,日后肯定会有无数纷争在里边等着自己,想想都觉得头疼。
见鸳鸯愁眉苦脸的模样,金钏儿也挨着躺下,探出手去,在对方胸前挠了一把,“你才是幸福的烦恼吧,别人都惦记着你现在的位置,羡慕得流口水,你却好,还愁眉不展,这不是故意招人恨么?”
“谁愿意来干谁来,我可没那么大兴趣。”鸳鸯撇撇嘴,在被窝里拍了拍金钏儿骚扰自己的手,这小蹄子现在也是越来越放浪了,“也是大爷这般看重,我才无法推脱,你怕是没想明白,这个位置上,只怕会几头不讨好,到最后会变成人见人厌的角色。”
金钏儿一愣,再细细一品,觉得不无道理,再有八面玲珑的本身,也不能让每个人都满意,尤其是冯府里边牵扯这么多人的诉求想法,恩惠无人记,但稍有不满那便是铭刻在心里,鸳鸯对这一点倒是看得很清楚。
“那你……”金钏儿也替闺蜜担心。
“那又能如何?人活在世上,哪有不面对这些的?接了爷的这个要求时,我就有心理准备了。”鸳鸯倒是看得开,“但求无愧于心就行了,只要爷满意,我也就没什么在意的了。”
打了个呵欠,鸳鸯见金钏儿还有些发愣,裹紧身上的被子,漫声道:“睡吧,金钏儿,你现在不也挺好,和玉钏儿就在这边儿优哉游哉,只管着爷的书房,任谁都要高看几分,也没谁敢为难你们姐妹,……”
“有这么好的事儿就好了,这是长久之计么?”金钏儿也有些意兴阑珊,“林姑娘她们一过门儿,还不知道这边怎么做呢,这书房就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本来就不太招长房二房那边的不待见,连司棋这小蹄子都经常来说凭什么这书房就要搁在这边儿,二房凭什么就不能设一个书房?没准儿林姑娘就要让紫娟或者雪雁来管了呢?大爷还能不同意?到时候我和玉钏儿没准儿就只能来投奔你了。”
鸳鸯没想到连这个小小的书房都能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不过想想也是,平素爷在外边儿处理完事儿回来,除了用膳夜宿,很多时候都选择在这里见客谈话和读书习字画画,在这里呆的时间算下来,只怕比分摊在几位奶奶姨奶奶们那里的时间还多,尤其是日后三房了,算一算就是奶奶姨娘们加起来都能有十来个,在哪一个屋里过夜的时间盘算下来,一个月只怕就是那么两三夜,可这书房却是几乎每天都要来坐一会儿的,这也难怪人家惦记着呢。
尤其是这书房里还有一个休息的静室,想到这里鸳鸯脸颊都有些发烧,休息用的静室是干啥用的,不问可知,金钏儿把静室拾掇得干净整洁,甚至还刻意布置得十分温馨,除了讨爷的欢心外,只怕也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那就是爷在几房之外的一个可供休憩的安乐小窝,这也难怪人家眼红嫉妒了,便是沉大奶奶和宝二奶奶也一样难以容忍。
壬字卷 第三百零三节 厉兵秣马,开战在即
“砰砰!!砰!砰!”伴随着弥漫的烟雾渐渐散去,整个阵型开始发生变化。
两边的长矛队在军官们的口哨声变换催动下,迅速摆出防御态势,开始有节奏地稳步推进,步伐坚定,阵线齐整,面对来自两侧汹汹来袭的骑兵依然纹丝不动,保持着密集阵型。
长达一丈的长矛黑压压密集如林,呈现出来的角度使得矛头在阳光下闪耀出一片青蓝色的光芒,这别说对任何牲口都能产生巨大的威慑力,便是战马上的骑兵都一样感受到了这种刺骨的杀意,使得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开始考虑如果发起冲锋将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而正中的空心阵依然是三段连环变换射击,其进退有序的阵型变换速度让孙承宗都忍不住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最初孙承宗还对贺虎臣和杨肇基部的状况有所疑虑,一方面是京营的名声实在不好,二是虽然贺虎臣和杨肇基部的不少军官来自辽东镇,但是主要兵员还是来自永平府的民壮,状况究竟如何,能不能上阵一战,这都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讲明白的。
但通过连续多日的实战操演,孙承宗心里总算是有数了,这两部因为在划归新宣府军和五军营之后兵力都进行了扩充,战斗力就显得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基本部队的战斗力的确不俗。
像杨肇基部一万二千人,其中三千主力火铳兵已经称得上是精锐了,训练有素,尤其是在阵型变换和火铳操射的节奏掌握上都已经做得相当顺畅完美,在孙承宗看来即便是登来军的精锐也就这个水准,实力和大同、宣府军的火铳精锐也就在伯仲之间。
这可能得益于这支军队从一开始就严格地抛弃了传统步军的操演方式而完完全全接受了火铳成军模式,所有训练就完全围绕火铳射击的步骤分解结合与效率提升以及因此而产生的阵型演练,在训练强度上也是大大超出了一般的边军,因为他们的成军时间太短,不得不付出更多。
也就是说这就是一支完全不同于以往从步军改来的火铳军,而是从一开始就定位于全新火铳军的部队,一切都是以发挥火铳优势作为目的,要把火器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相较于那三千精锐,剩余的九千人中还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充实了部分军官的基本力量,这一部三千人是仅次于三千主力精锐的基干,通过前期的训练,其水准虽然还无法和精锐相比,但孙承宗仔细观察了解后,还是认为这一部力量已经足以和王子腾的登来军火铳军相比了,至于说另外六千人只能说作为传统刀盾矛枪步军是基本合格的,但是如果要和火铳军相比,还有些格格不入。
贺虎臣部的情况和杨肇基部大体相若。
相比之下,刘白川的西北军则是纯粹的传统步军,其火铳兵数量所占比例不到两成,而且也刚完成了从最原始的三眼火铳向火绳枪的换装,其战斗力也还在恢复当中,孙承宗认为其火铳队的实力和贺杨二部的基干军队差不多,比起二部精锐要差一截。
不过西北军的刀盾兵和长矛兵的战斗力却是不俗,称得上精锐之师,比起宣府军和大同军来也毫不逊色,尤其是渴望战斗的战意更是其他军队所无法比的。
陪着孙承宗观看实战操演的还有尤世禄、刘白川以及贺虎臣和杨肇基四人。
这五人基本上就是北线军团的核心指挥层了。
山西镇败军还在进行整训,按照孙承宗的观点,与其强行将一支失去了斗志士气的军队推上战场,其风险完全不可控,不如将其放在后方进行整编成为一支后备队,用于补充即将上阵的四支主力部队。
在孙承宗看来尤世禄的蓟镇军是战斗力最强的,堪当大任,另外西北军在火器部队上略微逊色,但战斗意志最强,而贺虎臣和杨肇基部最年轻,锐气十足,但是韧劲还欠缺,打顺风仗可能十分擅长,遭遇挫折时的表现,还有待于观察。
但无论如何这几支军队都足以支撑起他在北线发起攻势了。
孙承宗也隐约觉察到北线军团似乎多少都和冯家有些瓜葛。
西北军不说了,说冯家军也不为过,蓟镇军,总兵尤世功是冯唐一手举荐提拔起来的,尤氏兄弟都是冯唐的嫡系,而贺杨二部则都和冯紫英有些牵扯,军官不少来自辽东镇,而士卒多是来自永平府民壮,成军于三屯营之败后,冯紫英在其中有着很深的印痕。
不过孙承宗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手中军队能打仗就行,至于说军中派系结党,这也不是新鲜事儿,边军中早就有这种习气,不足为奇,冯家是边地武勋望族,浸淫边镇数十年,没有点儿根基那才奇怪,不过这个时代可不是晚唐藩镇割据的时候,不但有都察院御史们盯着,关键是后勤这一条就能勒死军队,否则边镇这些武夫们早就造反了。
收回千里镜,孙承宗吁了一口气。
贺杨二部的战斗力令人满意,这一段时间里他连续不断地抽调西北军和蓟镇军各部进行实战演练,就是为了最直观最真实地掌握这几部军队的实际战力,这将做为他下一步部署决策北线战事的基础。
不实打实掌握了解这几部军队的战斗力,他不敢下这个决心。
朝廷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一场失败了,尤其是在陕西贼乱越演越烈之际,兵部仍然顶住压力,没有强逼他立即出兵山东,但他能感受到压力。
“大人,怎么样?”贺虎臣率先问道。
这位孙大人标准实在是太高了,各种方式来检查战备,而且还要通过实战演练来映证,这摆明了是对自己和杨肇基部的不放心。
不过人家连蓟镇军和西北军也都一视同仁,贺虎臣也说不出个什么,而且冯大人也专门叮嘱过,所以贺虎臣和杨肇基心里虽然有些不满,但都还是坚决遵守规矩。
“还行,火铳军一流,长矛军差强人意,刀盾兵比起蓟镇军和西北军逊色不少,总体略显毛糙,还需要几场真正的战事来打磨。”孙承宗毫不客气,“或许这一次山东战事,能够帮虎臣和太初你们二部实现蜕变。”
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搓脸苦笑,这一位孙大人可真的不客气啊,当着刘白川和尤世禄这么说,杨肇基挠着头道:“大人,您这要求未免太高了一些吧?”
“太初,若是你部一万二千人都能像火铳军这般水准,那天下大可去得,可其他几部能达到这个水准么?且不说训练,就算是火铳火药无法保障吧?”孙承宗斜睨,“还有你们的火炮队,训练强度明显不及火铳队,射击精度和效率也不如,……”
“大人,火炮炮管寿命有限,实在不敢像火铳那般来,……”杨肇基赶紧解释。
“不仅仅如此,据我所知火炮现在也和原来不一样了,西夷人的长管炮威力远胜于以往,对操作士卒的要求也很高,需要懂得算术计算角度和落点,你们军中此等懂算术之人有几个?”孙承宗看着对方,然后又把目光在其他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有人和我谈过火器的重要性和对原来的步军的取代,我一直还在踌躇,但是现在我觉得恐怕他是对的,但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的火铳和火炮制造能跟得上,我们的士卒训练学习能跟得上,朝廷未来肯定会开始向这方面改变,走到前面者便能引领潮流,不知道你们几位是否有此感觉?”
几人都默然无语,这涉及到整个大周军事体系的重大变革,从军备制造到训练体系的总体变革,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拍板决定的。
虽然之前大家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在调整着军中各部如火铳手、弓箭手、长矛手、刀盾兵以及后勤保障队上数量比例的配备,但是毕竟大家都只是一个尝试,都还在一个摸索过程,而且火器虽然在某些场合下展现出了巨大优势,但是在整体上来说,还没有哪个敢说就能彻底取代传统步军的配备了,一直到今日孙承宗旗帜鲜明的提出了这个观点,才让几人心中若有所悟,也许一个变革时代就要到来了。
见众人都在默默思索,孙承宗也不多言,当下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在北线打开局面,自己方才也不过是有感而发,让他们能够今后的战事中有意识地进行探索和总结,但这个前提是要打赢胜仗才行。
“好了,大家日后各自琢磨吧,现在我们要考虑准备打一仗了。”孙承宗收回话题,目光望向南边,“大家可以探讨一下,我们的第一仗该从哪里着手,怎么样才能一气呵成,打得漂亮,朝廷太需要这一场胜仗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望向南面,是该活动活动筋骨,好好打一仗了。
壬字卷 第三百零四节 稍安勿躁,锦囊妙计
伴随着对整个北线军团的整合完毕,孙承宗和其他几位将领迅速进入状态,庞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开始运行起来。
源源不断的粮草、药材、火药、甲胃、箭失、刀盾、矛枪从顺天府的通州、香河、武清经天津卫开始向南运来。
与此同时,从榆关、大沽等码头上的各色物资也开始通过运河、卫河向南转运。
从各地征集来夫子们在军士吏员的吆喝催促下,沿着运河南下,百里逶迤,连绵不绝。
十万大军的消耗是超乎想象的,光是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单单是一个不起眼的马蹄铁或者车轱辘的消耗都是海量的,这对于后勤保障的要求相当地高。
好在对于这支军队来说,顺天府、河间府都可以有运河作为依托,在与山东那边同样有运河可倚的大同军、宣府军来说,双方在后勤保障上都能实现较为顺畅的补充,不过在时间上的拖延,对双方后勤来说都同样是一个巨大的煎熬。
整个运河北段重新呈现出了漕运未断之前的那种繁盛景象,一时间连沿线的城镇都显得热闹起来。
“报!顺天府武清、东安、永清、文安、霸州五州县的夫子共计三千九百八十五人已经到了,正在董家庙外歇息,随军送来粮食……”进来报告的亲兵沉声道。
“唔,你去安排一下,清点清楚。”孙承宗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示意站在身后的幕僚参谋去安排。
连续几日的操劳,绕是他精力过人,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
看着身旁仍然目光炯炯的贺虎臣和杨肇基,甚至还舔着有些干涸的嘴唇,手指还在舆图上细细搜寻,另外一个却是双手叉腰舒展着身体,满脸满不在乎精力充沛的样子,孙承宗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老了。
要打好这一仗不容易,而且需要打得漂亮,要让朝廷在京畿民心浮动之下一下子就能振奋人心,就必须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非那种两军对阵的激烈搏杀。
虽然在孙承宗看来,真正的大战实际上都是要通过双方不断地试探碰撞,从小战输赢积累为大战定胜负的一个过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那种痴心妄想一战就能解决敌人的行动,无异于暴虎冯河,稍不留意就是类似于苏成度的山西军溃败那样,但来自兵部和朝廷的压力,迫使孙承宗也不得不打一场类似于牛继宗偷袭山西镇那样的战事。
既然是不得不打这样一场战役,孙承宗就只能尽可能地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得最细最好,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失败的风险。
打哪一处也是费思量。
如果按照大军南下的最好方向,自然是首先拿下德州最稳妥,孙承宗也一直这样认为。
伴随着北线军团组建完毕南下,一直盘踞在景州、吴桥一线的孙绍祖感觉到了压力,迅速后撤,撤退到了德州、陵县,并且仍然控制着故城,这样互为犄角,摆出了一副决战姿势。
尤世禄的蓟镇军迅速南下,重新收复了景州、吴桥,和孙绍祖的大同军遥遥相对。
与此同时,刘白川的西北军也启程东进,攻占东昌府最西面的丘县,并在馆陶与牛继宗的宣府军进行了小规模的缠战。
如果要打下德州,势必要在故城、陵县和德州这一段与孙绍祖大战,但三地互为犄角,有坚城可倚,大同军的战斗力不弱,且有运河运输补给,所以战事肯定会迁延,但孙承宗却以为只要战术运用得当,以正合,能更稳健。
不过朝廷和兵部都不能接受孙承宗的这个建议,一是时间上,二是消耗上,更重要的是民心上,都拖不起。
那么就只能以奇胜了。
以奇胜没那么容易,孙绍祖和牛继宗都是知兵之人,之前孙承宗也考虑过进攻东昌府,但这里不但有孙绍祖主力驻扎,而且牛继宗对这里极为重视,在济南府也驻有一部,随时准备接应东昌府。
所以兜兜转转,孙承宗还是把目标放在了临清州。
表面上临清州也是孙绍祖控制区域的核心所在,但是北面有德州,南面有东昌府,距离都不算太远,而且凭借着优越的运河运输,两地都可以随时增援,而且临清州驻军亦是不少,六千人的驻军扼守要冲,而且临清城主要在河东岸要想搞奇袭夺下临清城可没有那么简单。
“大人,临清怕是不好打啊。”杨肇基手指在舆图上细细指画,沉吟良久,又把目光回到临清城的城防图上,“临清城城高墙厚,又有水道环绕,我们一时间根本就找不到足够的船只,虽然临清驻军不算太多,也非孙绍祖的最精锐所部,但这样强攻硬打,损失我们可以承受,就怕一时间拿不下来,贻误战机啊。”
虽然已经确定了要拿下临清,但是杨肇基和贺虎臣还是都对这一战充满疑虑。
他们二人在私下里也计议了许久,觉得与其冒险拿下临清,不如去打武城。
武城驻军只有两千不说,更多的还是依靠故城驻军庇护,而只要让蓟镇军发起攻势更勐烈一些,便可牢牢拖住故城、德州一线驻军,拿下武城机会更大,同样也可以截断德州一线的后路。
不是怕损失牺牲,都是武人,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吃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兵粮,瓦罐不离井口破,但杨肇基和贺虎臣更怕牺牲毫无价值。
“怎么,还担心拿不下?”孙承宗能理解二人的担心。
对于双方来说,这一场战事都很难对各自的人马部署和行踪进行保密,山东那边,也就是牛继宗和孙绍祖的部署对朝廷这边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龙禁尉、兵部职方司以及刑部的线人群体都为朝廷提供了太过丰富的情报。
同样,牛继宗和孙绍祖在朝廷内部乃至军中亦有内线,北线军团要做到严格保密也很困难,一举一动要实现情报封锁,也是极大的挑战,但相对于对方,北线军团还是要好一些。
所以这种情形下要想通过局部战术操作实现战略目的,难度很高,这也是为什么孙承宗更倾向于以正合,而非以奇胜,更愿意以大势压人,就这么平推向南,只有在两军对垒面对面的情况下,极短时间内的细微战场调整来实现目的。
只不过朝廷,或者说局面不允许如此,这才迫使孙承宗不能不走这一部险棋。
“大人,大同军非弱旅,孙绍祖也非庸人,他们控制临清时间也不短了,依托城墙,可以游刃有余的防御阻击,甚至可以调动骑兵在运河以东机动策应,而且临清城北的大阜乃是城北制高点,其如果布置一部精锐,便如一柄刀刺侧翼顶住我们腰肋,让我们十分难受,我们如果强攻的话,两部策应,加上运河机动,短时间内我们很难破城。”
贺虎臣也耐心地解释:“而驻扎在茌平的宣府军三日之内便能赶到,我们恐怕并无把握三日之内攻陷临清。”
孙承宗承认二人的担心都有道理,他自然也有要选择临清州的理由,不过暂时还不能和二人说。
“虎臣,太初,我知道你们的疑虑,如果可以选武城的话,我也想选武城,兵少墙低,也能截断运河,威胁故城、德州一线,孙绍祖一样坐不住,但是我们要考虑,宣府军奇袭南宫、冀州,就算是选择的武城甲马营,他们不会注意不到这里的软肋,而且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朝廷和并不希望选择一个震动性更大的目标来振奋人心,武城的名声不够大,而临清州地位更重要,名声也要大得多。”
贺虎臣和杨肇基面面相觑,前一个也就罢了,但太牵强,但后者,这也算理由?具体打仗怎么打,难道还要让朝廷和兵部来指手画脚了,那前线将士怎么打?
“大人,这未免太儿戏了吧?”贺虎臣性子更直,不满地道:“这种如此牵强的说法,不能作为我们选择最合适作战地点的理由。”
杨肇基也委婉地道:“大人,朝廷不能干预您的指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否则这一仗就没法打了。”
孙承宗摆摆手,“我说的这两点当然不是要选择临清的理由,我们能想到的,孙绍祖肯定也能想到,如你所说,孙绍祖甚至在临清城北大阜高地增加驻扎了五百骑兵,这就是为了应对一旦我军东进进攻临清的袭扰和突击所用,……”
一听对方这么说,贺虎臣和杨肇基就更不明白了,孙承宗是知兵之人,不会不明白驻扎在这样一个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一旁的骑兵具有多大的威胁性,更别说还有一千步军也驻守在这里,而己方要保持机动性和突然性,势必难以大军出击,这一千多兵力就会成为极大的威胁。
孙承宗见二人大惑不解,微微一笑,“稍安勿躁,我自有选择临清的理由,你二人只管执行便是。”
壬字卷 第三百零五节 宝琴犯倔,薛蝌训妹
薛蝌踏入冯府时,冯紫英不在。
他先到自己堂姐那里去了一趟。
宝钗留着他说了一会子话,他才离开。
虽然这两年他一直在外边儿奔波,主要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尤其是宝琴出嫁之后,对家里的事情他也就没有那么操心了,毕竟宝琴的本事他也清楚,连冯紫英都赞不绝口,许多事务愿意交给宝琴,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能唯一让他时不时惦记一下的就是什么时候自己这个妹妹能怀孕生子了,这是每个女人都无法回避的,只有生下儿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宝琴若是太多心思在生意上,在子嗣问题上没有底气,那反而容易遭人诟病。
薛蝌感觉到堂姐有些心不在焉,但又不好深问。
出来之后他没有去自己妹妹那里,而是找了薛家老仆张德辉询问情况。
张德辉是薛家上一辈就跟着薛家的了,几十年如一日,其子张义毫也一直对薛家忠心耿耿。
不过薛家的营生日益凋落,尤其是薛蟠主要充当大观楼吉祥物坐镇,薛蝌外走搞起了造船和海运之后,薛家其他营生其实是一个渐渐收缩的状态,该放手的就放手,该转让就转让。
比如薛家二房的珠宝首饰营生,就因为没有精力经营,薛蝌便果断卖掉了,剩下的就是一些零碎的田庄铺子打理,都交给了张德辉。而张德辉之子张义毫便跟随着薛蝌去跑海运去了。
而长房的一些营生也是如此,唯一保留的粮铺也是冯紫英提到未来几年粮食生意都会处于一个景气期才予以保留,而薛蝌海运中的一项重要货物就是运粮,有这条渠道,所以在京师城内、通州以及天津卫,都还有薛家的粮铺。
但是若真是要和京师城里这些大型粮商粮铺比,薛家的粮铺生意仍然排不上号,不值一提。
冯府里一切正常,唯一要说有什么事儿,那就是二房的二姨娘,也就是迎春怀孕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样子就是这个原因,整个冯府上下就变得有些躁动不安了,连素来娴静澹然的堂姐都有些坐不住了。
连堂姐都坐不住,那素来好强的妹妹肯定就难以安枕了,薛蝌猜都能猜到自己妹妹肯定不会容忍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但这种事情却非人力能改变,二姐姐怀孕了,堂姐和妹妹能做的就是自家努力,但这要看机缘。
琢磨了一阵,薛蝌才去见了妹妹。
对兄长的归来,薛宝琴自然是喜出望外,要留着薛蝌用晚饭。
薛蝌当然不会推辞,他也需要等到晚间冯紫英回来,有些事情也需要商议。
只剩下兄妹二人,薛蝌自然就不会避讳什么,问起了迎春怀孕的事儿。
“兄长怎么也关心起这等事情来了?”宝琴轻笑,“莫不是觉得小妹也有压力,心有不甘了?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薛蝌也嘴角带笑,他还能不了解自己这个事事要强的妹妹性子?“我看连大姐都有些心事,你还能稳得住?那可真的不像我以前那位妹妹了。”
宝琴脸色微微一阴,摇了摇头:“大姐心情怕不完全是因为二姐姐怀孕的事儿,好歹她也是二房的,大姐是嫡妻,她便是生了儿子,大姐也是嫡母,而且她的性子,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不成?”
“哦?”薛蝌皱起眉头,“那什么事儿能让大姐犯愁?”
宝琴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怎么了,兄长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不成?”薛蝌讶然。
“不是,就是觉得有些意外,那邢岫烟可能也想嫁进府里吧。”宝琴终于还是说了。
当初薛家兄妹刚进京时,其实薛姨妈和王氏她们都是想要给薛蝌和岫烟牵线搭桥的,只不过薛蝌当时心思不在这上边,再后来心气越来越高,自然就想要找一门更好的人家,方家就成了选择,而岫烟那边自然就没有被考虑了。
“邢姑娘?”薛蝌扬了扬眉,他有些惊讶。
他对邢岫烟印象不错,但也仅止于有些好印象罢了,不涉及其他。
薛蝌也知道当初长辈有意要撮合他和邢岫烟的婚事,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不认为是一桩好婚事。
邢岫烟的父母情况,尤其是其父嗜赌如命,贪财无度,是一个典型的烂人,很容易招祸惹事儿,而且邢岫烟还是独女,如果娶了这样家的女儿,势必要被其父所拖累。
如果仅仅是钱银上的拖累倒也罢了,但是这等好赌贪财的性子,日后肯定免不了要出事儿,牵连影响薛家声誉。
薛家不比冯家,还处于一个刚刚触底反弹期,须得要自己这一辈的好生积累沉淀才能让薛家有机会重新兴旺起来,不能有半点闪失,自己也不是冯紫英这样的天纵奇才,可以在仕途上青云直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蝌更希望自己这一辈打好基础,能为下一代步入更高层面作好铺垫。
所以薛蝌当时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实际上是不会答应的,在有了更好的选择方家时,他立即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嗯,也许是有人想要自壮声势,所以从中牵线搭桥,也许是邢家觉得受恩于相公,无以为报,所以干脆就让岫烟嫁进来,这样一举两得,……”
薛宝琴话语里没太多的感情色彩,显然是明白这种事情她没有多少发言权,邢岫烟真要嫁进冯家,那也只能是三房林黛玉那边,而妙玉那假尼姑就是牵线搭桥自壮声势的人,也不知道林黛玉对此事儿怎么看?
薛宝琴内心其实是很有些坐山观虎斗的味道的,虽然她也知道三房势力太大的话,必定会挤压到二房这边的影响力和在冯家的地位,但在她看来最直接的威胁和影响还是三方内部才是。
妙玉是林黛玉同父异母的姐姐,要以媵的身份嫁进来,这是林父定下的亲事,林黛玉自然没办法反对,但是妙玉这假尼姑居然突发奇想,要把邢岫烟也拖进她自己的阵营,名义上是替三房壮声势,但是对林黛玉来说,这就意味深长了。
以妙玉和邢岫烟的紧密关系,这是替三房壮声势,还是来帮着妙玉固宠?林黛玉再蠢,也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吧?
虽然薛宝琴话语里没多少感情倾向,但是薛蝌是何许人,对自己妹妹的性子还能不清楚?宝琴话语里隐藏得再好,那股子不满意和嫉恨也瞒不过他。
“宝琴,这种事情和你们二房没太大关系,那是冯大哥和林姑娘他们的事情。”薛蝌皱着眉头道:“你和大姐最好都不要去多过问,避免无谓的纷争。”
“兄长要这么说,也的确没什么,但……”宝琴迟疑了一下,“相公现在都还没有子嗣,太太那边难免有些着急,现在好不容易二姐姐有了身孕,如果三房才一下子嫁进来好几个的话,也许姐姐就是在为这个有些担心吧,都说姐姐身子体格也是能生养的,但这都一年多过去了,也没见动静,现在又面临着三房几个的压力,姐姐有些心事也是难免的。”
薛蝌深吸了一口气,他倒是觉得宝钗那边可能没啥问题,可自己妹妹这份心思却有些浮躁和尖锐了,尤其是对三房,也就是林黛玉那边的不满和敌意,几乎压抑不住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冯紫英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朝务上,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内宅之事儿,若是宝琴在内宅里作妖,只怕结果不会好。
“宝琴,愚兄感觉你好像情绪不太对啊。”薛蝌目光如炬,注视着对方:“我方才说了,三房的事儿,轮不到你们二房来过问,你去掺和,只会适得其反,别以为冯大哥没有精力来过问内宅的事儿,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并不代表他会无限度地放纵,这一点,我觉得你应该看得明白,……”
兄长突然严厉起来的语气让薛宝琴也是一怔,内心也是一阵火气上来,怎么连兄长都是这种态度了?
林黛玉就那么受人待见?还是大家觉得林家还能撑起多大风光不成?
“兄长这么说倒是觉得小妹我要在其中兴风作浪了?”薛宝琴沉着脸,一字一句道。
“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事实上冯大哥和大姐我估计心里也都清楚,兴许是照顾你的颜面,大家都不提罢了。”薛蝌没好气地怼回去。
他意识到不能再惯着这个妹妹了,这个妹妹很多时候都是精明无比,但是却容易在涉及到感情上的事儿犯横,尤其是林黛玉似乎成了她心中的魔障了,大姐都含蓄地和自己提起过,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薛宝琴心中一抖,嘴巴却不肯退让:“我做什么了?值得兄长这般大动干戈,替外人张目,……”
薛蝌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宝琴,我再说一遍,别把别人当傻子,冯大哥大事精明,小事也不湖涂,就算是湖涂,那也是装的,是替你留面子!”
壬字卷 第三百零六节 内闱伏波,紫英指路
宝琴眼圈微微发红,看着自己兄长,樱唇几乎要被牙齿咬出血来,但脸上桀骜不服的神色却依然未褪:“兄长一回来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小妹,替外人张目,这是胳膊肘要往外拐么?”
“血浓于水,我薛蝌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薛蝌眉目如刀,略显清瘦的面颊此时显得格外凌厉,乍一看和宝琴的模样的确很相像,“但宝琴,你是嫁为人妇了,当明白道理,你现在须得要明悟自家的身份,你是冯家妇,再不能像以往未出阁时任性妄为了。”
“那小妹究竟怎么了,惹来兄长这般严词训戒?”宝琴一窒,仍然不甘屈服,只是眼眸中却多几分泪影。
轻轻叹了一口气,薛蝌清楚自己这个妹妹小事精明,大事上也不算湖涂,但是却有些任性,或者说太过骄矜自傲。
这种性子换了别家小门小户的当大妇,人家也就忍了,但是这是在冯家,一个正在蒸蒸日上迅勐崛起于朝堂的世家,而且同样在大周南北的士绅商贾中巨大影响力的望族,宝琴你还只是一个媵,大姐都不露面,你这强出头,这不是自寻祸端么?
“你怎么了,你心里难道不明白,还得非要我说出来?”薛蝌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稍霁,缓缓道:“我知道大姐现在和你肯定都有些压力,豪门望族的妻媵都不好当,现在二姐姐怀孕,三房嫁进来在即,冯家内宅肯定有些波荡,但如何应对,大姐和你就该更加谨慎,……”
“我再说一遍,现在的冯家不比以往了,甚至比起一两年前你和大姐才嫁过来时都又不一样了,冯大哥的心思都要扑在朝务上,顺天府丞只是他仕途上的一个歇脚点,也许很快他就会步入更高更有挑战性的职位,而冯世伯现在正在山东平叛,同样也是面临关键时候,这个时候若是后宅不宁,分散了他们的精力,影响到了未来的前程,你说,你负得起这个责任来么?”
宝琴樱唇微绽,脸色不太好看,但目光却低垂下来,似乎是被薛蝌浸润着寒意的话语所慑,一时间却没说出话来。
“三房那边,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和林姑娘不对付了,但你要知道那是冯大哥多年前就定下的婚事,没有谁能改变,要说林姑娘和大姐乃至咱们,都还沾亲带故,就算你和她性子不合,但也不至于弄成仇敌吧?”见宝琴没做声,薛蝌也更放缓了语气,“再退一万步说,你便是不待见三房和林姑娘,要想争强好胜,那也该做好自己,而非寻衅别人,……”
薛蝌最后的这一句话才算是让宝琴鼻腔一酸,泪水中落了下来,“我何尝想要和她争风斗气,但是她却是欺人太甚!”
薛蝌皱眉,这等女人家之间的争斗毫无道理可言,要扯下去没个完不说,而且也很难分清楚是非。
“她平素里在人前故作清高傲岸不可一世也就罢了,却屡屡针对于我,我不就是选了个模样和她有几分像的龄官做贴身丫头么?这模样生得那样也是人家爹娘给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能生得这样,人家就不行?”
宝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或许是压抑已久,或许是憋屈太多,总而言之总算是有人肯听一听自己的心里话了。
“成日里阴阳怪气,在其他姐妹面前也是如此,酸话小话一大堆,真当人听不出来?每每如此,大姐都是让我忍了,要自省,可我不想忍,如兄长所说,二房和三房都是各家管各家的,她又不是我姐姐,管得着我么?莫非我在自家房里做什么,还得要听她的指手画脚?是不是非要把龄官撵出去,才算是遂了她的意?不,我偏不!有本事让相公把我休出门去,我就认了!”
薛蝌大为头疼,自己妹妹她当然心疼,见宝琴泪流满面,双目红肿的样子,他又哪里忍得下心再去呵斥?
只是这种事情,他掺和也不是,不管也觉得不妥,但却如何来说?
寻思良久,薛蝌方才沉声道:“宝琴,我还是那句话,便是不睦,但也须得要把控好一个度,便是竞争,也当做好自己,而无需太过计较别人怎么样,说实话,林姑娘的性子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但人家能审时度势,另外也能有几个要好的帮衬,这一点你却需要学一学,……”
宝琴心中一动,兄长最后这话却有些深意,一时间她却还没琢磨出味来。
薛蝌没有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就有些干预冯家内宅之事的味道了,这不好,自己妹妹也是精明剔透之人,冯家内宅日后日益庞大,免不了利益纷争,看样子合纵连横之术也未必就没有市场啊,只要宝琴明白过来,就该知晓怎么做才最佳。
冯紫英回来看到薛蝌来了,很高兴,便留了饭。
二房一家子,冯紫英不像其他人那么多避讳,便招呼宝钗、宝琴和迎春与薛蝌一道用饭。
薛蝌的性格比起前几年已经改了许多,变得十分健谈,或许是常年在外奔波,接触外界各色人太多,经历多了,自然自信心也慢慢建立起来了,这一点变化连宝钗、宝琴都觉察到了。
边吃边谈,薛蝌重点谈了现在大沽这边的情形。
相较于榆关,大沽这边的优势越来越突出,尤其是在北线大军开始启动南下攻势的时候,各方需求大如海潮,对于民夫需求剧增,也使得顺天、永平、河间三府都面临巨大压力。
募集民夫也就意味着消耗会更大,数万民夫每天的花销不是一个小数目,这都需要附加在军队开支上,这就更增添了朝廷和兵部压力。
相比之下,南方来的粮食、布匹、药材等物资都可以通过卫河直接进入运河北段,然后转道南下,运送到河间府这一线,则能大大减轻对民夫的需求,这使得大沽和天津的地位也迅速上升。
“我前些日子押着一批粮食和药材去了沧州,等到货物下了船,那边才来同知,尤大人的蓟镇军已经南下,又要运到东光那边,另外京营贺大人一部已经改道西向到了阜城,如果早些安排的话,完全可以将一批物资在泊头镇下船,然后转道洚水上朔,那样也能节省不少人力,但是这内里欠缺调度,浪费了很多人力,……”薛蝌一边说,一边摇头:“整个北线军团的后勤运输规划上十分混乱,欠缺一个统筹安排,……”
冯紫英一边听,一边默默思考,连带着吃饭的节奏都被带慢了。
宝钗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嗔怪地道:“蝌哥儿,紫英忙了一日,刚回来吃个饭,你们就安安心心吃顿饭吧,待吃完饭之后再去细细计议不迟。”
薛蝌赶紧道歉,但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没事儿,只管说你的,这种边吃边说更轻松,也算是难得地调适,嗯,对了,看你这说法,你对这北线大军的后勤保障还是有些见地啊。”
薛蝌一愣,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还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意图,但看到冯紫英鼓励的目光,也就点点头道:“北线大军和其他情况有些不一样,因为涉及到多部,蓟镇军,京营,新宣府军,西北军,但出口还是一个地方,基本上都是从京畿运过来,当然大多是转运,来自榆关和大沽,还有一些是从通州、香河等地就地采购补给,可因为北线军现在分布零散,具体战事如何,我不太了解,但我觉得上端集中统一安排,中下适度灵活调配,是完全可行的,既能确保效率,减少层级,也能最大限度的节约人力物力,但现在北线大军的补给保障却做得不太好。”
“嗯,毕竟匆忙间集结起来,一两个月就要完成整合投入战斗,孙大人本事再大,也没那份能耐,尤其是这后勤运输保障这一块,和打仗还不一样,须得要懂这一行的专业人士来操作更为见效。”冯紫英很随意地道:“蝌哥儿,有没有兴趣来干这事儿?”
“啊?”薛蝌、宝钗、宝琴三人都是异口同声地惊诧出声,连一直没怎么插话的迎春也抬起目光看着冯紫英。
“大哥的意思是我去帮孙大人做这桩事儿?”薛蝌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
“嗯,我多少在孙大人那里还能说得起话,这事儿如果做好了也算是一桩功劳,蝌哥儿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这两年海运、港口码头甚至造船都有涉猎,都涉及到物流运输的保障安排,加上那复式记账法也都精通了,我觉得不妨去打磨打磨,军中后勤保障是一门学门,很不简单,做好了,朝廷也能记一份功劳,孙大人日后朝廷是有大用的,没准儿下一任兵部尚书侍郎就有他的份儿,结个善缘,蝌哥儿日后未必就不能在仕途上有所寸进。”
冯紫英这一番话让薛蝌几乎要喜欢得跳起来,而宝琴也更是兴奋得难以自抑,这意味着薛家也能出一个官儿了?
壬字卷 第三百零七节 巧谋局紫英铺路
薛蝌深吸了一口气,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道:“大哥,我行么?”
“行不行,你自己心里没数?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冯紫英哑然失笑,“你也是在外奔波几年了,大风大浪不说见过很多,但也有些经历了吧?军中的后勤保障实际上和做生意息息相关,如何最优化,其实你刚才也说了不少,或许你刚去未必做得多好,但是只要按照你自己的理念做下去,我相信很快就能掌握其中技巧和门道,再说了,你手里边不会没有几个可用之人吧?”
薛蝌摇了摇头,“人手倒是有几个,但是他们都没有接触过这种事情,另外我自己手里的生意怎么办?”
“难道你干了这么久,就没有培养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冯紫英看着薛蝌。
“张义毫还不错,但我还是担心……”薛蝌迟疑了一下。
“没什么好担心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做生意,就是赔和赚,多大个事儿?张义毫如果能行,就让他去试一试,你不让他试,怎么知道他不行?”冯紫英大马金刀,替薛蝌拿了主意,“这边我会给孙大人一封信,你先带几个合适的人去帮着孙大人处理后勤事务,注意处理好各方面的关系,孙大人的精力要在前线,所以后勤你要做好,各种利益能让则让,一切围绕打赢仗为原则。”
薛蝌终于拿定主意,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好,我就去搏一把,大不了被孙大人给撵出来,我再回来做我的生意。”
“没那么夸张,现在北线后勤一团糟,这不是哪一个人的看法,但孙大人有无可用之人,这正是你的机会,干好了,等到战事结束,也许朝廷就能给你一个恩赏,届时若真想入仕,也不是不可能。”冯紫英澹澹一笑,“人么,总要有一些自己的追求,生意做得好了,当然也可以尝试一下更高的挑战,人生不就是这样不但的挑战自我,才能有奋斗的动力么?”
这一顿饭倒是把薛蝌吃得心潮澎湃,宝琴也是心情大好,宝钗也替薛蝌感到高兴。
饭后迎春怀孕身子困倦,就先下去休息了,只剩下冯紫英和薛家兄妹在一起继续探讨薛蝌去北线军帮着孙承宗梳理后勤保障事务的事儿。
“军中补给保障,效率优先,要分清轻重缓急,然后再说损耗,顺天府、河间府这一线,如何调度运筹,你先要了解情况,针对性拿出一个大致方略,要留有一定的冗余,避免一旦出点儿意外就没有回旋余地,这是大忌。”
冯紫英也循循善诱,先要给薛蝌上一课,这和做生意还是有些区别,一旦失误,贻误战机,那可就不是亏钱那么简单了,影响战局,罪莫大蔫。
当然以薛蝌的聪明,倒还不至于太糟糕,稍稍点拨一下,薛蝌应该很快就能上道。
“另外,现有的人员,如何来安排处理,你要好生斟酌,许多人并非没有本事,而是牵扯利益太多,你若是主导,就要善加处置,恩威并济,但不可避免要触及一些人的利益,记住,稳、准、狠,一旦确定要动手,就要一棍子打死,决不能让他们有反口咬人的机会,……”
“只要你能保证军中用度,其他你就不必太在意,真正到不可收拾,也还有我,而朝廷现在的心思都在如何打赢这一仗,所以只要打赢这一仗,而你的后勤保障做到位了,其他事儿就不叫事儿,孙承宗自然会替你一力扛起,这点儿担待他还是有的,……”
“夫子的使用安排上,也要注意,顺天府几个县也出了不少,我会吩咐几个县领队的好生与你配合,……”
“还有土豆、番薯这一类杂粮的搭配,你也尝试着用一用,若是军中抵触情绪太大,不妨可以在给民夫的日常伙食搭配上用起来,须得要有长远一些的考虑,米麦粟易于保存,土豆番薯则保存不易,所以你也要考虑这里边怎么来合理搭配,实现效果最大化,……”
对于这个小舅子,冯紫英几乎是倾囊相授了,把所有自己能考虑到的都和盘托出,薛蝌也是默默记在心上,打算下来之后就专门写录下来,在仔细琢磨琢磨。
冯紫英考虑到也是既然要让薛蝌去做事儿,那就要做好,自己也不吝好生叮嘱一番。
山东攻略这一战如果打得漂亮,朝廷自然要论功行赏,孙承宗必定会大受重用,薛蝌跟着孙承宗走,孙承宗吃肉,他也能跟着喝一口汤,既是一番历练,也能为其日后步入仕途打下一个良好基础。
而且孙承宗也是一个爱才之人,只要薛蝌表现得好,又有自己这层关系,自然就能出头。
这一家子的畅谈计议一直到亥正,才算是散去。
冯紫英留宿在宝琴屋里,免不了又是一番恩爱缠绵。
这段时间宝钗、宝琴在床笫间变化都不小,这让冯紫英惊喜之余也是感慨不已。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若非有迎春怀孕的刺激,再加上司棋亦真亦假的传言,宝钗和宝琴哪里会轻易改变原来的保守?
所以这鲶鱼效应还真的大有好处,宝钗和宝琴都不得不被动“跟进”,内卷威力可见一斑。
早间起来,自然是要到长房那边去走一圈儿,看看宝贝女儿,亲昵嬉笑一番,培养父女感情,这也是冯紫英养成的习惯。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只怕也只能是现在能行了,等到日后儿女多了,只怕自己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若是两三个还能对付得过来,真要有个十个八个了,哪里可能顾得过来?
当然嫡长女是不一样的,桐娘既是长房嫡女,又是沉宜修乃至整个冯家这一辈的第一胎,自然要多几分卷顾。
如果在二房歇息,晚饭一般都在二房,那么用早饭就要在长房,同理,在长房这边歇息,那用早饭就在二房,这也是冯紫英养成的习惯,也尽量一视同仁。
但想到还有几个月黛玉就要嫁过来,那么三房齐了,这怎么安排就得要再议,或者就是这种顺推制。
见丈夫和女儿嬉戏亲昵,沉宜修心中也很高高兴。
她发现丈夫是真的很喜欢女儿,这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女儿喜欢,之前丈夫曾说过喜欢女儿胜过儿子看来不是假话。
不过这中做派也不符合当下的伦理风气,一般说来父辈对二女都更倾向于严肃端正,真正亲近的应该是祖辈,也就是所谓的隔代亲,但丈夫却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甚至对那种父亲对儿女就该保持严肃刚正形象的做法嗤之以鼻,这也是沉宜修颇感好奇的。
也不知道公公他们冯家是怎么生养出丈夫这样一个另类,武家出身,却又走了文臣路,但又保留了武人的一些风格习气,这种刚柔并济的风范和京中其他豪门望族都不太一样。
“迎春妹妹那边身子怎么样?”亲手替丈夫接过云裳送上来的稀粥,放在丈夫面前,沉宜修也挨着丈夫坐了下来,二尤也都规规矩矩地作了下手。
“嗯,挺好,孕吐严重了一些,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冯紫英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比你怀桐娘的时候要严重一些。”
“没准儿迎春妹妹肚里就能是个儿子呢,那也就能替冯家延续香火了,公公婆婆都盼了许久了。”沉宜修嘴角带笑,澹然自若。
“那也是二房的,长房可得看你们几个了。”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桐娘都快一岁半了,宛君你也歇息得差不多了,还有二姐儿三姐儿,你们也得努力了。”
这屋里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沉宜修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眉目间也是笑意,“妾身也想早日替冯家延续香火,可相公越来越忙,她们俩那里相公也去得少了,所以这该是妾身和相公说才对吧。”
尤二姐碧眸含情,只是多了几分幽怨,倒是尤三姐没有多少表情,她平素里经常男装跟在冯紫英身畔,不少外人还以为冯紫英有龙阳之好,冯紫英和她亲热的机会也不少,没怀上那也真的只能说机缘不到。
“呵呵,宛君这是在埋怨为夫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嗯,为夫受教了,一定注意,争取今年里长房也能开花结果,二姐儿,今晚爷的就歇你屋里了,好生伺候。”
尤二姐大喜过望,瞅了一眼依然嘴角含笑微微点头的沉宜修,喜滋滋地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那妾身就多谢姐姐了,正巧妾身这几日里日子正合适,正盼着爷来呢。”
别看尤二姐性子软弱,不过这方面情商却不低,每每都能讨得沉宜修的欢心,而且沉宜修也喜欢尤二姐的与世无争的柔绵性子,所以这些方面沉宜修都还挺照顾尤二姐。
相较于性子大大咧咧的尤三姐,这两姐妹几乎就是走了两个极端。
壬字卷 第三百零八节 细思量绍祖起疑
冯紫英又和沉宜修说了自己有意让薛蝌到北线军团中去帮忙替孙承宗打理后勤事务的想法,沉宜修意外之余也表示了赞同。
对沉宜修来说,薛家对她并没有太大影响,毕竟薛家是皇商出身,天生就矮了一等,很难在以家世为本的士人中得到认可,薛家想要走军功之路也无可厚非,再说了,薛蝌也只是薛家二房出身,和薛宝钗还隔了一层,而薛宝钗的嫡亲兄长却是一个妄人,不足挂齿。
“相公倒是替薛家二爷考虑周全,君庸这边相公怎么没有考虑呢?”沉宜修笑着打趣。
“君庸何须为夫来考虑,他进士出身,老老实实做好他的本份儿,到时候自然有他的前途造化。”冯紫英也不以为意,“不过山陕灾情带来的贼乱方炽,朝廷很是担心,所以前期已经安排了大章带着玉铉、伯雅他们去了山西协助地方整理卫所军务,我听说君庸对地理很感兴趣,还打算沿着边墙走一遭,其实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带着几个人去走一走,……”
前世历史中沉自征就很喜欢军事地理,自小就有游历雄关峻岭隘口要道的想法,在考中进士之后又在兵部接触到了职方司的一些事务,所以这方面兴趣也更浓厚,来冯府的时候也和姐姐姐夫提起过这方面的想法。
沉宜修却有些犹豫:“相公,山陕贼乱正盛,朝廷又无力处置,君庸走那边去会不会有危险?”
冯紫英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君庸若真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不妨从蓟镇这边开始,比如山海关一路向西,宣府、大同这边都是无大碍的,榆林那边有父亲打招呼也问题不大,甘宁那边就更没有问题了。”
沉宜修见丈夫说得肯定,心中稍安:“那妾身和君庸说一说,看看他自己的意愿吧,不过这山陕贼乱怕是一时半会儿了结不了,以妾身的想法,他要真想去游历,还不如去辽东那边走一遭更合适。”
“要去辽东倒也可以,天气也正合适,就把蓟镇和辽东一并游历了,这一路的军事群落也不少,考察考察蓟辽险地,为对付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做文章,也能让君庸日后观政结束时拿出一篇好的调查文章来,远胜于在朝中碌碌混日子。”
冯紫英给内阁提出了关于进士观政的一些新建议,建议观政的进士们不宜都扎堆在朝中七部,而应该考虑深入到一些具体事务中去,或者就到下边州县去实地历练。
最起码三年观政期也不能全都在七部和都察院中,或许可以考虑一年在朝中七部观政,一年到州府历练,一年具体协助经办某些事项,这样可以进士们得到更全方位的锻炼磨砺,迅速摆脱士人学生的身份,进入到官员的状态中去。
这个建议在朝中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当初三年观政期的设立目的就是要让这些刚取得官员资格的士人们迅速适应,但实际上这些士人很多在观政期结束后都不能留在朝中,大多数人都要到地方上去,而在七部的历练并不能让他们熟悉了解基层府州县的事务工作,去了之后还有有一个相当长的适应期,而考虑到他们下去之后就会是一方官员,却难以迅速适应,所以也会影响到地方州县的工作开展,冯紫英的这个建议还是博得了很多人的赞同。
反对者担心的是这种下地方观政会使得进士观政这个光环有所褪色,进士们也会有所抵触,但冯紫英也提出,既然是观政,无论到哪里观政,从事什么事务,都是朝廷的意志体现,代表着朝廷观政,并不影响观政的意义,反而能发挥出更好的作用。
在经过一番争论后,朝廷也逐渐倾向于支持冯紫英的这一建议,只是因为现下形势发展,没有太多精力来推进这一项事务,但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他们却作为试点已经先行前往山西整军了。
有了试点,而且如果能收到效果,尤其是朝廷能给与那些在下边做事的观政进士们以更高的奖赏,那么这种下基层观政所面临的阻力就会荡然无存,甚至还会鼓励进士们踊跃下基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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勐力推开窗,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额际的发梢微微荡漾,脸上也有些凉意,孙绍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让他内心的压抑稍稍得以纾缓。
局面不能说不好。
山西镇被击溃之后,整个北线局面得到很大缓解,尤世禄那个胆小鬼立即一口气推到了东光以北,才开始站稳脚跟摆出一副防御姿态。
这比兔子还熘得快,让原本还有些想法的孙绍祖也只能望而兴叹。
不过孙承宗北返之后,坏消息就一个接一个,让孙绍祖心情日益烦躁。
孙承宗何许人,孙绍祖哪里会不了解,这个在兵部中就一直以知兵着称的文臣,便是一干骄横的武将中也都是赫赫有名的,强如李成梁、麻贵这些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此人去了四川这一年多时间虽然声名不彰,无所作为,看起来有些名不副实,但孙绍祖是不信的。
所以他才会专门让人去打探孙承宗在四川的所作所为,而结果也不出他的所料,孙承宗没能抓住荆襄镇的兵权,和杨鹤这个都察院出来的御史相比,他资历单薄了一些,但他却成功地在四川将四川卫所军队整编出来,成为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给熊廷弼接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现在播州杨应龙的土军被熊廷弼牢牢的积压在播州山中,四川卫军稳扎稳打,已经占据了主动,如果不是王子腾见势不妙开始在湖广折腾,拖住了荆襄军,只怕杨应龙已经束手就擒了,但即便如此,按照孙绍祖的判断,杨应龙完蛋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能拖到今年底就算是不错了。
这也让孙绍祖感受到了来自西南的一抹寒意。
如果解决掉了杨应龙,熊廷弼腾出手来,集荆襄镇和四川卫军之力在湖广发动攻势,王子腾能不能顶得住?
在孙绍祖看来,虽然登来镇的确能打,但是关键在于湖广士绅是站在朝廷这边的啊,失去了地方士绅的支持,只能控制住几座城市,有何意义?
湖广的作用就在于它的粮食,它的人力,没有地方士绅的支持,这一切都是虚妄。
他曾经给牛继宗建议过,要义忠亲王尽可能的拉拢湖广士绅,至少要让湖广保持中立,但现在看来,也许是南京那边不够重视,或者就是湖广士人与北地士人的结盟太过牢固,南京方面难以撕破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
如果王子腾顶不住熊廷弼的反扑,丢失掉湖广,江西就暴露在熊廷弼的刀锋之下了,而现在因为地方官府内部倾轧还勉强维持着中立的两广还会不会一直保持中立,会不会彻底倒向朝廷?孙绍祖不看好。
这都想得有些远了,关键是眼前的局面如何来应对。
孙承宗的确是老手,也不知道朝廷是哪个家伙出的主意,竟然就还替他凑合出一支北线军团出来了,蓟镇那几万人不出意外,但冯唐居然肯把西北军一部交给孙承宗,这就出乎人预料了,这可是冯唐辛辛苦苦整编出来的,带到中原一仗没打,就交给了孙承宗,这家伙也甘心?
孙绍祖很了解边地将领们的心态,入了自己手的军队要交给别人,除非是异地升迁,没办法带走,否则是绝不肯交给别人的,而且还是交给一个文臣。
冯唐是边地镇将世家出身,焉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居然还是拱手交出刘白川这一部,这让孙绍祖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森森杀意。
他意识到南线的战事恐怕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紧急,而朝廷是要打算在北线给自己一个教训,所以他把自己的担心也报给了牛继宗,但牛继宗却不认可自己的判断,这让孙绍祖很是郁闷。
牛继宗的观点是虽然孙绍祖本事不小,但是他手中这点儿凑合起来的军队难以形成像样的攻势,北面依托德州坚城和陵县、故县的掎角之势,足以消耗拖住北面敌军,而南线东昌府这一线,临清和东昌府之间也能依托运河优势机动,而孙承宗不敢太过深入。
至于说还有一两万京营兵和山西镇溃兵,在牛继宗看来,那就是凑数的,真要让他们上阵,只怕还会拖累西北军和蓟镇军。
牛继宗的观点有些道理,但是太过绝对,这是孙绍祖的看法,但他也很难判断出孙承宗究竟打算怎么打这一仗。
把撑在窗框上的手收回来,孙绍祖重新踱步回到内堂,目光落在悬挂在帷幕上的舆图,德州他是有把握的,但东昌府这边要面对西北军的攻势,现在丘县被刘白川夺下,两军正在馆陶一线展开激战,但是规模都不大,这也让他有些疑惑,刘白川还没有使出全力,他在等什么?
壬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故布疑阵,瘟疫骤起
孙绍祖目光再往上移动。
堂邑、博平,隔着运河遥遥相望,处于东昌府与临清州之间,再往上就是老黄河与运河交汇处魏家湾,这是关键之地。
馆陶、堂邑,一直到东昌府府治聊城,这一线孙绍祖还是有把握的。
清水镇堡、贾镇堡,都是这一片平原上可以倚堡而守的钉子,牢牢钉在这一片土地上,刘白川想要轻易突破,没那么容易。
自己可以依托馆陶、清水镇和贾镇,层层设防,再利用骑兵机动袭扰,迫使对方难以全力东进,否则自己可以截断他的后路和补给。
只要拖住对方前进的步伐,自己可以利用运河机动来实现兵力优势的聚歼,只要对方敢于太过深入,但刘白川也是宿将,不至于这般愚蠢。
难道刘白川只是虚晃一枪,他的的真正目标是冠县?
冠县距离大名府太近,可以随时得到大名府那边的支持,虽然那边也就是一些卫军,但也不好说。
孙绍祖在冠县驻扎了两千兵力,但是并不稳当,大名府那边刘白川如果存心要拿下冠县,除非自己从东昌府派兵增援,否则根本挡不住。
而更北面一些的馆陶和清水镇、贾镇的防御态势显然更好一些,就算是冠县被刘白川拿下,那又如何?只要清水镇堡和贾镇堡在自己手中,刘白川就不敢向聊城发起进攻。
或者刘白川就打算这样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吞噬掉馆陶这一带的各个镇堡?那这个西北来的乡巴老胃口未免太大了。
这样做倒是稳妥了,但是孙绍祖反而乐见其成,对方要采取这种战略,虽然最终对己方不利,但是自己却能赢得时间。
这一片的镇堡要想夺下来,没那么容易,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和兵力来陪对方好好玩一玩,看看谁能熬得住拖得起。
想得脑袋都有些发疼,孙绍祖也知道这种光靠对着舆图来考虑未免有点儿纸上谈兵的感觉了,但现在对对方军中情报刺探了解越来越难,斥候发挥的作用遭到对方各种限制,尤其是地方上的不配合支持,使得己方这方面受到很大制约,他也只能靠着舆图来进行研判。
北边的临清州自己驻扎的兵力不少,而且牛继宗上一次出击山西镇也是从这里出发,所以估计孙承宗也不敢来这里冒险。
当然就算是孙承宗要来冒险,自己也不怕,临清驻军加上自己的在城北大阜山上的策应布置,足够应对十日八日而城不陷落。
这一战还是免不了,孙绍祖心里暗叹一声,南京方面的种种狗屁事儿他也有所耳闻,都这等时候了,还在内部倾轧纠斗不休,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只是自己已经上船,都走到这个份儿上了,想下船,能行么?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内心有些忧虑,但是孙绍祖也知道无论如何他都得要打赢面前这一仗,才能谈其他,否则,等待自己的就是刀斧加身,铡刀一把。
“大人!”
亲兵将斥候收集回来的情报报了上来,孙绍祖一目十行,迅速看完,眉头又皱起了起来,立即把自己的幕僚召集了进来。
“京营那两万人从南宫那边南下了?”看完情报,幕僚也有些疑惑,目光在舆图上逡巡,“要增援西北军刘白川这边么?”
“现在还不确定,不过尤世禄就这么有把握,能在德州这边和我们来一场硬战?他只有三万人不到,要打陵县、德州,也不怕磕掉牙齿?”孙绍祖冷笑,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大人,京营那两万人战斗力堪忧,不过是就是装点门面的角色,估计应该是尤世禄看不上吧,所以才会支到刘白川那里去,西北军远来,哪里明白这里边门道,杨肇基部挂着的是新宣府军的幌子,还真以为自己就有宣府军的本事了?孙承宗也是湖弄刘白川呢。”幕僚笑了起来。
“这么看,刘白川是真打算在冠县、馆陶这一带要和我们来一场硬仗了?”孙绍祖有些意动。
真要在冠县、馆陶这一带打一仗,也可以接受,南面可以让牛继宗也给一些支援,这一战就可以打成消耗战,自己固然损失肯定不会小,但是却能拖住对方,赢得时间,自己能做的也就只能如此了。
为南京赢得时间,如果南京方面都还不能尽早收紧对北面的各种封锁,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唔,看看刘白川下一阶段的攻势就差不多明白了。”幕僚分析道:“那辛县就有些危险了,须得要防着刘白川兵力增加之后,可能选择余地更大,如果他来一招声东击西,在馆陶虚晃一枪,却是要南攻辛县,我们恐怕要被大一个措手不及。”
孙绍祖也有些头疼,这就是防守方的被动了,哪里都需要守,但是却不知道敌人究竟主攻方向在哪里,兵力再多也不够使用,而主攻方却能好整以暇的集中优势兵力来发起进攻。
“弇山是关键,扼住弇山,可以防止西北军南下,又能策应冠县。”孙绍祖犹豫良久,才缓缓道。
“可聊城兵力有些单薄了。”幕僚提醒。
“可以考虑从临清那边在抽调一部过来,但是要确定刘白川的主攻方向之后再来定夺,我们有运河优势,无需像西北军只能靠两条腿。”孙绍祖沉吟着道:“这一仗我总觉得会出一些变故,但是却又看不出问题在哪里,只有加倍小心了。”
说完这话之后,孙绍祖又有些犹疑地看了一眼幕僚,压低声音道:“或许我们可以接触一下朝廷那边的人?”
幕僚吃了一惊,也是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大人,现在恐怕还不成熟,能打方能谈,若是我们不能抵挡住刘白川的攻势,朝廷恐怕不会给我们多好的条件,只有打赢这一仗,我们才有谈的资格。”
孙绍祖叹了一口气,但是却点点头:“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打不赢,拿什么去谈?直接缴械投降?我还做不到。也罢,那就好好打这一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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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山东战事开始进入大战前的密云欲雨阶段时,陕西流民引发的叛乱却是越演越烈。
“孤山堡那边起了疙瘩瘟了!”
贺世贤惊得一跃而起,声音都发颤起来,一把揪住对方的胸襟,“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若有谎言,我要让你生死不如!”
“大人,这等事情,小的如何敢打虚诳?”来报的亲兵汗出如浆,满脸绝望:“其实半个月前就有这个迹象了,当时是在府谷乡间,因为都是在乡里,大家都知道这疙瘩瘟的凶险,于是乡里人便把那几家人关在山谷里,任由他们自身自灭,谁曾想,有两个人他们从山谷罅隙里逃出来,外边儿地方上又没有发现,所以被这二人逃到了府谷县城里,一个人在府谷县城里死了,另外一个则渡河逃到了山西那边保德州去了。”
贺世贤脸色煞白,这可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早知道自己就该拼死拼活也不留在这榆林,跟着总督大人去中原了。
还以为能留守榆林,就算是有些许贼乱,平定了便是一场大功劳,现在可好,贼势方炽,祸乱一方,这也罢了,居然还出现了疙瘩瘟,这可如何是好?
“山西那边我管不着,我们这边情况怎么样?”贺世贤稳了稳心思,现在就是跳脚也没有用了,还得要想办法如何应对。
“府谷那边已经死了上百人,感染疙瘩瘟的多达数百人,……”亲兵还未说完,贺世贤已经不耐烦了,“我不管地方上的事儿,我只问我们军中情况如何!”
“大人,还在清点,府谷县里和我们清水营、灰沟营、木瓜堡、镇羌堡、永兴堡都联系甚多,……”亲兵吞吞吐吐地道:“另外神木县里也有发现发病之人,但是还不多,神木县已经在紧急封锁控制了。”
贺世贤以手扶额,颓然坐下。
这一片都是紧邻着府谷、神木等县,许多日常供应都要来自地方,哪里可能断绝得了?镇羌所那边更是紧挨着神木,那里也是榆林镇的一处重要所在,分守副总兵姚未坤便驻守在那里。
“立即通知葭州、米脂,封锁这一线,从黄河到边墙,禁止人员流动,备马,我马上去镇羌所。”贺世贤毕竟也是当了这么久的总兵了,知道这等时候越是惊慌失措,越是要出大事儿,很显然疙瘩瘟是难以禁绝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防止其四处蔓延,军中更是要坚决禁绝:“命令各部一律禁止外出,包括采买人员,不得命令一律不得出外。”
“大人,您不能去镇羌所!”亲兵骇然,赶紧上前拉住贺世贤。
“滚开!”贺世贤暴怒,扬手就要打亲兵,“我不去谁去?总督大人临走之前千叮嘱万告戒,让我带好榆林军,这是咱们西北军的根,若是丢了榆林军,总督大人能要我的命!”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危机再起,甘当大任
贺世贤在榆林数十年,不是没见识过大风大浪,土默特人入侵他不怕,鄂尔多斯人反叛他也等闲视之,甚至兵变他也能应付裕如,唯独这瘟疫,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魔。
困扰着西北边军最大的问题无外乎就是几样,一是粮食,二是疾病,而疾病也就主要指的是瘟疫,这瘟疫中尤以疙瘩瘟为甚。
贺世贤也不知道这世道究竟是怎么的了,据他所知,好像元熙年间之前,这边地也有瘟疫,但是却甚少,十年八年才遇那么一回,而且都是旋即被扑灭,影响不大。
但自打元熙年间开始,这瘟疫就始终如阴霾一般缠绕着西北,榆林、宁夏、固原、山西、大同这几镇都遭受过这种劫难,而且一经爆发,便是荼毒甚广,少则数百上千人,多则数千上万甚至几万人死于非命。
最严重的一回事在大同镇和榆林镇同时爆发,那是元熙二十九年的事儿,距今也有二十余年了,大同的威远卫和平虏卫,乃至朔州、马邑,榆林这边的安定、绥德,都是瘟疫蔓延,大同那边据说前前后后死了三万余人,连军中亦是死亡上千,榆林这边也差不多,死亡两万多人,军中情况略好,只有三百余人病殁。
如果是寻常时节,那也罢了,遇上这种灾厄,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来处置应对,但是今年却是真的太不走运。
大旱之后必有大灾,总督大人走之前就已经叮嘱过,要小心防范,贺世贤也已经格外谨慎了,各种应对措施也备了又备,就是怕出事儿。
谁曾想越是怕出事儿,就越是要出事儿,如果说灾民起乱还是在意料之中,那么这疙瘩瘟就真的是太不走运了。
流民叛军的主力正在攻势如潮,当下已经攻占了宜川,正在向洛川挺进,另外一支叛军则在甘泉东北的野猪峡一带活动,意欲要和叛军主力会和。
贺世贤刚刚将榆林军一部调整出来,准备南下安塞,未曾想刚出靖边营,还没等到芦关岭呢,这边又传来这种噩耗,这如何不让他上火着急。
在西北军主力东出中原之后,甘宁固三镇基本上都成了守户之犬,能把门户守好不乱就算是不错了,唯一能调动得出来机动应急军队的也就只有榆林镇。
冯唐在临走之前也说过此番大旱之后乱民起事不可避免,但是要尽可能选择介入时机,不要指望能一下子就把乱民扑灭,扑灭了这边,那边又会冒出来,因为归根结底,没有粮食吃,这些乱民只能造反打大户来求生就食。
不把这甘陕一带的豪绅大户们的粮食逼出来就食果腹,这个死结没法解。
朝廷现在也没有那么多余力来兼顾山陕这边的赈济,要管也只能等到山东战局告一段落之后才能腾出手来。
现在的情形就是只有榆林镇来稳住局面,最大限度的限制这些乱民贼势的蔓延,以空间换时间,尽可能的拖到下半年,一来夏收部分地区有一些收成,二来秋收之后局面可能缓解,三来等到秋后估计山东局面就能明朗化,届时,朝廷才能有余力来解决山陕这边的乱局。
贺世贤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未曾想这个计划刚启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瘟疫给搅局了。
疙瘩瘟是瘟疫中最凶险的一种,不比天花逊色多少,这沿着边墙这一片儿,从甘宁到山陕,从来就没有真正断绝过,每隔几年就会爆发一回,或严重或缓和,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神木和府谷都已经发现了疫情,看样子相当凶险,而且还有感染者已经逃过了黄河到了山西那边,贺世贤也只能默默说山西那边自求多福了。
自己能做的就是把瘟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最好是限制在葭河以东,最不济也要控制在无定河以东,绝对不能让其越过榆林、米脂、绥德这一线,因为一旦越过这一线,那就意味着瘟疫将在整个陕北腹地蔓延开来,难以控制了。
这个事儿单靠榆林镇是做不了的,还得要靠延安府来配合,问题是现在延安府境内贼乱四起,根本没有精力来应对,尤其是甘泉、麟州、洛川、宜川几个州县更是几乎陷入了瘫痪状态,想要让延安府的人来协助自家控制疫情,贺世贤想都能想到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再不切实际,也的要去找延安府的人,否则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
贺世贤内心充满了忧虑和悲观,一旦瘟疫蔓延开来,特别是在军中如果不能控制住,那后果不堪设想。
“立即给总督大人去信,报告这个情况,另外也给京中小冯修撰那边去一封信,我记得总督大人说过,当年小冯修撰在京中读书时,就曾经写过一本关于防治瘟疫的书,当年京中水灾之后起了瘟疫,被控制得很好,……”
原本准备马上出门前往镇羌所的贺世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人,小冯修撰能治瘟疫?”亲兵不敢相信地问道:“也是这疙瘩瘟么?”
“不管是什么瘟疫,治不是最主要的,关键还是防。”贺世贤叹了一口气,“小冯修撰敢写书防治瘟疫,肯定是有些门道,请他给予指点一下,只有好处。”
冯紫英接到贺世贤紧急送来的信函时也是吃了一惊。
疙瘩瘟是什么他当然清楚,不就是鼠疫么?肺鼠疫和腺鼠疫是鼠疫中最易感染的,这贺世贤提及的疙瘩瘟就是腺鼠疫无疑,患腺鼠疫者最后淋巴结肿大,起肉疙瘩,就是疙瘩瘟的得名来历。
前世历史中明末的鼠疫大爆发几乎摧毁了整个北方,京畿的鼠疫蔓延,导致明军战斗力大损,也被很多人认为是李自成轻而易举夺取北京的一大原因。
现在看起来时间线上比起崇祯时候提前了三十年,但实际上前世中从晚明嘉靖年间开始,北方就一直有鼠疫流行,只是规模没有明末的时候那么大罢了。
可今世中很多自然条件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这就意味着鼠疫蔓延流行的可能性一样存在,甚至可能还会因为其他一些意外因素使得明末那种鼠疫流行提前,那无疑是一个噩耗。
冯紫英想到过大旱,也预测过流民的起事,甚至也担心过白莲教混杂其中趁机作乱,但是却没想到鼠疫也会在这个时候趁机爆发起来,这可真的有点儿让他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也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感觉。
当年在京中水灾后的疫情,他能大概猜测得到无外乎就是痢疾霍乱这类病症,无外乎就是清洁水源,干净饮食,然后相对隔离,再用石灰这类物事消毒杀菌,基本上就能解决大半问题,再有一些中药方剂的支持,就差不多了。
但这鼠疫,他可真的有些憷。
当年他也就是无意间翻《明史》以及相关的史料是看到了明末的瘟疫就是以鼠疫最为祸害为甚,但满清入关后这鼠疫反而却慢慢没有那么厉害了,估计也是人死得差不多了,蔓延传染就没那么厉害了,才慢慢压下去。
可现在鼠疫疫情却是在山陕这边刚刚爆发,而且还和流民起乱搅和在一起,榆林军甚至还要担负起平乱的责任,这交织在一起,怎么能隔绝避免流传开来?
这个阶段正是刚刚开始爆发式传播的时候,如果应对得当,是可以将疫情压制在一定范围内的,但是问题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有强有力的官府组织,甚至要军队来帮助执行,而且要有充裕财力物力来应对,粮食、药材、布匹、郎中等各类物资和人才,只有这样才能控制得住。
可现在山陕二地的地方官府连流民的果腹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解决瘟疫流行问题?
流民乱军为了就食势必四处奔走,这得了瘟疫的病人混迹于其中,不但会将流民全数感染成为移动的病源,而且还会将瘟疫传播到各地,一传十,十传百,山陕二地还能控制得住么?
想到这里,冯紫英真有些坐不住了,可贺世贤来信求援,自己能做什么?
冯紫英相信朝廷也应该知晓这个消息了,但是却没有传开来,多半也就是怕影响京畿民心,尤其是山东之战即将开打的时候,但一旦瘟疫在山陕流行开来,只要稍微有几个人往京畿来,那就是天大的祸患啊。
自己须得要马上去向朝廷禀告,这等事情决不能拖,最起码要让山西那边立即封锁住可能向北直这边流动的人群,而且要立即行动起来,四初设卡检查可能存在的潜在风险源,避免瘟疫向东扩散。
朝廷能做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但是顺天府这边,冯紫英盘算了一下,能做的恐怕就是先期准备一批药材以备万一,可以及时支援山陕那边了。
另外也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再募集一批药材,也算是聊尽人意。
壬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意想不到,新的挑战
冯紫英到齐永泰府上的时候,齐永泰也刚下朝。
山陕那边传来的种种消息让内阁内部也是承压非轻。
流民叛乱席卷陕北,甚至有向河东蔓延的趋势,这让兵部和山西方面十分紧张,苏成度率领的山西镇东出大军的溃灭使得山西镇实力大减,一旦山西也出现叛乱,就会出现无力应对的局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陕北又出现了疙瘩瘟,这一记重击把内阁诸公打得晕头转向。
瘟疫的出现就意味着旱情带来的灾情在边地已经有些失控,往往是在这种情形下才会出现瘟疫蔓延的势头,这对于地方官府和边镇来说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威胁和挑战,在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的情形下,还要同时应对叛乱和瘟疫,这对地方上来说,太难了。
可面对这种情形,朝廷却拿不出多少应对策略来。
任何对策都是要建立在足够的钱粮物基础上的,而现在为了支应山东战事,户部已经竭尽全力了,就指望着半年之内能把山东局面解决,再来考虑其他。
所以在朝上各方争论不休,但是都未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意见出来,这让齐永泰也很是着急。
北地是朝廷的根本所在,在江南现在被义忠亲王控制着的情况下,如果山陕被打烂,甚至要被瘟疫所拖垮,那朝廷就会陷入崩溃的局面,甚至拖不到收复江南就要崩盘,届时只会让南京白白得利。
“紫英来了?”齐永泰看到冯紫英到来,也很高兴,疲倦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喜悦,“坐吧,晚饭就在这里吃了,正好我们聊一聊。”
冯紫英也不客气,“行啊,齐师,我也准备和您好好说说事儿。”
“看来我们意见统一啊。”齐永泰示意冯紫英入座,仆人把茶泡上来,等到仆人离开,齐永泰脸色才慢慢阴沉下来:“山陕起了疙瘩瘟,你应该知道了吧?”
齐永泰知道冯紫英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山陕那边冯唐人脉深厚,肯定有消息会传递到京师城里冯紫英这边。
“刚知道,所以就来齐师您府上了,朝廷也知道了?”冯紫英问道:“对外还暂时封锁着?”
“嗯,争执不下,也不敢让京畿这边知晓啊,否则京畿只怕民心更要乱了,朝廷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齐永泰叹息道:“但这能拖得了几日?终归是要挑开的,所以朝廷现在就要抢在这几日里拿出对策来。”
“那齐师您的意见?”冯紫英问道。
“原本只是贼乱,我们是打算依靠榆林军和山西、大同二镇控制局面,拖一拖,但贼乱正炽,势头正勐,现在又遇上瘟疫爆发,我担心榆林军会被这拖住脚步,导致贼乱更盛,波及到河南和北直隶这边啊。”齐永泰捋须沉吟,“所以需要改弦易辙,起码要把山西局面稳住,不能让陕西那边的贼乱蔓延到山西来。”
“具体如何做?不蔓延到山西,那蔓延到河南怎么办?”冯紫英皱起眉头,对齐永泰的这种做法很是不以为然,还在用原始传统的思维来应对,是要出乱子的,“大章他们去山西整军,但瘟疫这种事情一旦传播开来,根本不讲道理,稍不留意就是向四面扩散,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齐永泰也感受到了冯紫英的不满意,他何尝不是如此?但问题是说易行难,具体怎么做?当下地方官府能有这么强的执行力,或者说组织动员能力,能筹集到充足的钱粮物资来应对么?他都不敢想。
“紫英,你要这么问,我也没法回答你,现在朝廷掌握的情况也是一鳞半爪,来自陕西那边的情况也是零零碎碎,而且互相矛盾,陕西布政使司至今没有给朝廷一个准确完整的情况报告,山西那边则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齐永泰压低声音:“朝廷现在缺乏足够的钱粮物来支持山陕,这是最大的问题,即便是从榆关、大沽能有南方物资运送进来,但是在京畿还能行,但要运到山陕,耗费太大,根本不可接受,……”
冯紫英也承认这是最直接现实的困难,但若是因此而放弃对山陕的支持帮助,那山陕局面就会变得更不可收拾,到最后可能是会伤及大周元气的,所以朝廷再困难,也必须要想办法来支持山陕。
“那齐师的意思是朝廷准备放弃?”冯紫英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山陕是北地重地,谁都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齐永泰微微点头:“的确如此,所以各方还在争论,另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了解更多的情况,朝廷已经责令户部和都察院去了两拨人分别到山陕,三日前就已经出发了,日夜兼程,估计这会子已经到了蔚州了,……”
冯紫英心中稍安,这说明齐永泰还没有昏头,放弃山陕这个态度会让朝中北地文臣彻底丧失民心根基的。
觉察到齐永泰欲言又止和脸上露出的奇异之色,冯紫英也有些惊讶,“齐师,是不是有什么……”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此事我们有些计议,但是之前没有想到疙瘩瘟的爆发,只考虑到贼乱问题,我们是想让你去巡抚陕西的,但现在陕西却出了瘟疫,……”
巡抚陕西?!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如何能行?自己若是巡抚陕西,其职责势必和三边总督有部分重叠,而自己老爹还是三边总督,父为总督,子为巡抚,这可是前所未有千古奇闻了,朝廷哪里会出如此昏招?
见冯紫英神色,齐永泰就明白对方的吃惊所指,“令尊的三边总督本来就是临时兼任,现在西北军主要在山东作战,你若是要巡抚陕西,那么令尊的三边总督肯定是要去职的,只保留蓟辽总督之位。”
这倒说得过去,不过巡抚陕西是冯紫英从未考虑过的,现在骤然提出来,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特别是这疙瘩瘟还是让冯紫英有些忌惮,鼠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己若是不幸中招,这疫病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会放自己一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去冒这个险就显得有些不划算了。
看齐永泰现在的表情,应该是他们计议过此事,但是却还没有拿定主意了,冯紫英心里也不由得琢磨,是不是该找个理由来回绝此事儿。
不过见到齐永泰有些期盼的目光,冯紫英一时间又觉得张不开口,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齐师,非是我不愿意去,而是去便要有所作为,可朝廷现在能做什么?总不能就让我赤手空拳去巡抚,这有何意义?陕西布政使司就能做的事情,我去了又能如何呢?”
齐永泰略感失望,他对冯紫英还是抱有很高的期望值的,觉得这等难事,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一个挑战和磨砺,当然他也承认对方所言在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拿出足够的支持,就把冯紫英一人推上去,意义不大,但现在朝廷却又的确囊中羞涩。
“紫英,我也知道此事为难,你去不去陕西,我们也只有一个初步想法,但具体怎么来应对,都还没有一个方略,你也替我想一想,如果要去的话,无论是不是你,哪怕是别人,那朝廷现在该怎么做,就京师这边能拿出一些什么能拿得出来的条件来,你好好想一想。”齐永泰叹息了一声。
这顿饭都吃的没滋没味,冯紫英也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此事。
对于自己来说,在京师稳稳当当地当这个顺天府丞无疑是最划算的,齐永泰也提到朝廷可能要任命一名新的顺天府尹,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只要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顺天府尹,都不可能再容忍自己这样的顺天府丞存在,自己若是不肯退让,必定会起纷争,而朝廷不太可能支持自己。
也就是说,自己离开是必然。
离开了去哪里,大概率就是到都察院担任佥都御史,这是齐永泰透露出来的,可单纯的一个佥都御史有何意义?难道真的要学着那些清流御史们那样去磨嘴皮子?
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
一直到回到家中,冯紫英都在思考此事,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没有多少好去的地方。
别的同学五六品,可去的地方就多了去,可自己已经是正四品,放眼朝中,能摆下自己的衙门,就么多少合适的了。
这样算起来,巡抚陕西反而是一个很合适的挑战了,当然说是挑战,也就意味着各种风险都存在,包括患病的可能性。
自己固然可以采取各种措施来避免,但是几率依然存在。
另外巡抚陕西势必要接触到各种地方政务,三司事务皆为巡抚所管辖,这也是一个挑战,纵然有边镇的支持,但陕西这么大一个摊子,可没那么简单,特别又是叛乱燎原,疫病横行的时候。
但这同样是收揽人心,树立声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