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三节 宣府换帅再起风
“现在你还是就在府里料理着日常事务吧,金钏儿只管着我书房那边的事儿,你呢,先把我母亲和姨娘这边与长房、二房那边之间需要协调事情理着,也包括府里和贾家这边的各方面事儿,你也先熟悉着,该怎么处理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办着,……”
冯紫英也正色回答。
鸳鸯有些迷湖,只能含湖应答着下来。
成了冯家人,自然要从冯家角度来考虑问题,就不能再站在贾家角度了,这也是一个心态调整。
”另外,我也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着过问,瑞祥宝祥都是可信之人,但有些事情他们不适合,所以还得你来,鸳鸯,你明白么?“
冯紫英目光灼灼,盯着鸳鸯,看得鸳鸯心里发慌,脸上发烫。
是那些事儿么?鸳鸯有心想要挑明问,但是又觉得不合适。
万一对方失口否认,那就没有回旋余地。
如果对方真觉得需要告诉自己,自然会说,如果不说,自己也假作不知,只是不知道平儿那小蹄子有没有把这个事儿告诉对方。
见鸳鸯目光躲闪,冯紫英也知道对方应该是想到了自己说的是什么,可日后要和王熙凤甚至李纨那边打交道,这就少不了一个知根知底贴心人。
宝祥瑞祥是男人,不合适,晴雯、司棋这些都有主子的,也不可能,金钏儿倒是可以,但她性格不合适,所以最合适还是鸳鸯,尤其是鸳鸯和平儿关系匪浅,最适合。
”奴婢既然是爷的人了,自然是要听也吩咐,爷的事儿也就是奴婢的事儿,奴婢自然是要替也守秘办好的,但爷身份不一样,外间都说爷日后是要入阁拜相的人了,这些方面还是仔细一些,莫要为这些碎末事儿影响耽误了,那便是奴婢都要后悔莫及了。“
鸳鸯的话半是提醒半是规劝,听得冯紫英也颇为心折。
这丫头真是兰心惠质,一番话听进耳,既明白对方的好意,又不觉得唐突刺耳,自己这个人还真是选对了,也不枉自己一番心思帮贾家。
只是他哪里知晓自己的经历和心思,这千红万艳在身畔,焉有不采撷一番之理?那会后悔一辈子。
至于对方提到那些,在她们心目中也许是如此,不过对于已经逐渐谙熟这大周朝廷规制的自己来说,那些都不算事儿了,甚至某些时候还能充当一种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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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什么时候来的?”见到杨肇基一身戎装,气宇轩昂,冯紫英也是格外高兴,忍不住起身拍了拍对方肩头:“不是说你部被收编组建新宣府镇了么,这会子移镇龙门卫了?”
把杨肇基让进自己书房,冯紫英上下打量对方。
虽然才去龙门卫那边时间不长,但是能感觉到杨肇基的气质都有了明显变化,多了几分粗粝沉凝,少了几分在京营中养尊处优,虽然在京营中杨肇基部已经算是训练最辛苦的了。
“嗯,移镇都一个多月了,因为是兵部临时定下的,怕营中这些士卒们不愿意,所以先是没说改编为宣府军,只说拉练,结果过了土木堡,大家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拉练出城也就罢了,却出了顺天府,都到延庆右卫地盘上了,兵部才宣布改编移镇,……”
冯紫英很好奇,忙问道:“那士卒们可有鼓噪哗变?”
“鼓噪肯定有,哗变,那谁敢?也不至于。”杨肇基乐呵呵地道:“起码我这一部没问题,大多都是从永平府招募来的民壮,既然吃了当兵饭,就没计较那么多,原来也没指望过要进京营享福,在永平府和在龙门卫能有多大区别,至于还有一部分,那都是三屯营之败后有些血性的,想要一雪前耻恢复荣誉的,所以改编为宣府军他们更是乐见其成,……”
“哦?”冯紫英没想到杨肇基这一部还能有这样的觉悟,看样子杨肇基平素把下边人的心气是给凝聚起来了,“那就最好,其他几部呢?”
新宣府镇第一阶段首先要扩充到六万人左右,第二阶段才恢复到全盛时候,这也是因为朝廷财政实在吃不消,没法一步到位,另外也是考虑到如果过于快速扩编整编,战斗力也难以跟上。
从京营中一共抽调了接近两万人,从蓟镇、宣府、大同和山西四镇中的卫所军也抽掉了二万多人,这样加上原来残存的两万人,勉强凑齐六万人,但战斗力却是参差不齐,不容乐观。
“其他几部有好有差,有两部有哗变迹象,但在我们另外两部的夹迫下,还是平息下来了,当然兵部也补发了些粮饷作为安抚。”杨肇基叹了一口气,“但这样的兵士,我觉得牛不饮水强按头,估计也难以练出来。”
“这也在所难免了,太初,你现在还管不了别人,把自己这一部管好,既然如此,这整编你部肯定要扩编吧?”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嗯,兵部已经有计议了,我部扩编为三营九千人,从蓟镇、大同抽调了六千卫所兵补充进来,……”杨肇基说起这个也是又忧又喜,“我看过了,士卒的情形都还不错,能练出来,但是关键在于时间很紧,而且我希望我这一部走全火器化,……”
冯紫英秒懂,全火器化,就意味着这九千人都要配备火铳,而且这一部分的花费消耗就有些大了,兵部和新宣府镇都未必会答应。
现在站得高一点的人都意识到火器化是必由之路,杨肇基受冯紫英耳濡目染影响,也早就接受了冷兵器必定会被火器所取代的观念。
现在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以及他杨肇基,再加上一个登来水师的侯承祖,应该是最先接受冯紫英言必称军队未来前途在火器言论的。
左良玉和黄得功运气比较好,在蓟镇也是尤世功看重的,率先进行了火器化改良,基本上形成了火铳兵、长矛兵和刀盾兵的合理配置,这得益于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的大力支持。
贺虎臣部在京营中,人数不多,而且京营也是优先保障的,所以也问题不大。
而侯承祖在登来水师里组建的水兵营,同样人数不多,而且其火铳并未依赖于京畿这边,而是由广东佛山庄记提供,甚至其中还考虑到海上潮湿,逐渐要走自生火铳的道路。
现在就剩杨肇基这一部有些尴尬了。
先是改编到新宣府镇,现在又移镇到龙门卫,兵力一下子从三千膨胀到九千近万人,原来那三千人都尚未完成火器化,现在骤添六千人,兵部怎么可能答应全数火器化?
另外,你杨肇基有这种想法,其他各部呢?就算是新宣府镇的总兵副总兵们对你杨肇基另眼相看,他们也摆不平啊。
“太初,你这胃口可就有点儿大了,你本部三千还没配齐火器呢,这又膨胀到九千,兵部和你们宣府镇能答应?”冯紫英笑着摇头,“不好办啊。”
“大人,我本部早就操练精熟,连兵部武库司的人来看了都赞不绝口,此次全数配齐是没有问题的,我现在着急的是这新来六千人,这刀盾长矛和火铳的训练方式都不一样,如果不尽早习练,日后真有需要,就算是火铳配发下来,也没法上阵啊。”
杨肇基满脸期盼地看着冯紫英:“我听说大人和兵部二位大人关系甚密,还有新任宣府镇总兵陈大人也是大人素识,……”
冯紫英一愣,“你们宣府镇总兵是谁?”
“是陈敬轩陈大人啊。”杨肇基还以为冯紫英早就知道了呢。
可冯紫英这一趟沿着北边走了一圈,却没有和蓟镇军那边接触,只是跑地方,刚回来,也没有任何他提起新组建的宣府镇新总兵就已经走马上任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哦?原来是他。”冯紫英心中一凛。
陈敬轩从三边总兵上被撵下台来,这才多久,又起复了?这不简单呐,人脉厚实程度超出想象啊。
对这个人冯紫英没有太多情绪,要说和自己老爹还有些交情,也对自己有一些恩,临清民变他要承这个情。
但是此人在能力上的确乏善可陈,否则也不会在漕运总兵、蓟镇总兵以及三边总督上起起落落,最后在三边总督上终于做不下去了,但也要承认三边的情况的确严峻,换了其他人恐怕也一样难做,也是老爹在西北威信的确够高,又有兵部的支持和大批钱粮到位,否则,一样很难说。
现在陈敬轩又来掌舵新组建的宣府镇了?
冯紫英还在揣摩究竟是谁在推动陈敬轩起复出任宣府总兵。
让陈敬轩这样一个被从三边总督位置上撵下来的角色又重新回到宣府总兵这个地位一样不低作用更加特殊的位置上,本身就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动作,兵部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张怀昌?徐大化?还是内阁诸公的意思?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四节 谈兵务私事公说
存了这份心思,冯紫英对杨肇基的求援自然要更重视。
陈敬轩虽然有交情,但是却不是一路人,现在却突兀地出任宣府总兵,不能不让他警惕。
那么现在杨肇基在宣府镇中如果能脱颖而出,日后也算是自己在宣府镇中一个臂膀?
既然如此,冯紫英当然要不遗余力支持杨肇基了。
答应了杨肇基的求援,冯紫英也打算要去找一找张怀昌。
作为兵部尚书,又是辽东人,张怀昌虽然和自己关系不算特别密切,但是有北地人这层关系,而且自己历来将建州女真视为最大的威胁最凶恶的敌人这个观点深得张怀昌的认可,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相信自己还是能在张怀昌面前说得起话的。
在兵部公廨,冯紫英遇到了回来缴令的杨鹤杨嗣昌父子。
“鹤公,文弱!”
杨鹤卸任郧阳巡抚和荆襄镇总兵,回京担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算是重回老本行。
“紫英!”见到冯紫英,杨鹤也很高兴,杨嗣昌自然不用多说,都是老朋友了。
“一别经年,鹤公沐风栉雨,风采依旧,今番终于回京,可得好生休整一番了。”冯紫英上前见礼。
杨鹤微微苦笑,“谈不上,只可惜未能翦除西南之祸,愧对朝中诸公期望,甚是可惜。”
“鹤公不必自责,若非王子腾包藏祸心,从一开始就在其中作祟,鹤公早就拿下播州了。”冯紫英宽解道。
这也不是虚言,王子腾在其中上下其手,弄得朝廷己方也是配合不成,才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现在朝廷让孙承宗统一调度指挥,那就简单许多了,便是杨鹤也能看得出来,播州之乱已经不再是问题,现在朝廷需要解决的是王子腾的登来军,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但即便如此,朝廷统一政令之下,便可以发挥集中兵力作战优势,登来军虽然也不弱,但是湖广民心却不在南京方面,朝廷优势依然明显,这一战王子腾胜算不大,加上播州杨应龙部也一样。
“呵呵,虎父无犬子,紫英若是不走文官路,定能在武事上有所造诣,日后成就不会逊于令尊。”杨鹤由衷地道。
一番寒暄之后,杨鹤父子也才和冯紫英别过,约好日后找时间小坐,冯紫英也才进了兵部公廨。
兵部尚书事务繁忙,便是冯紫英也不是来见就能见到的,冯紫英也是等了许久,才算获准入见。
张怀昌一见冯紫英,没等冯紫英说话,就先道:“紫英你来得正好,沉有容给兵部来函,要求在大沽口建设登来水师的第二母港,说这是日后登来水师经略辽东和日本朝鲜的必由之路,你觉得呢?”
冯紫英愣了一愣,想了一下才道:“沉大人所谋深远,大沽口地处京师腹地要害,随着大周海上贸易日趋兴盛,辽东、京东、登来这一线日益成为北地海贸的主要区域,如果再加上囊括进来的日朝,也需要登来水师这样一支力量多点布局,不过这可能需要朝廷长期经营投入才行。”
“哎,谁说不是呢?”张怀昌长叹一口气,“我也知道水师的重要性,从长远来看,水师地位会随着大周海贸的发展日益提高,但是从目前来看,朝廷的心腹之患除了南京伪朝外,还是建州女真,所以水师建设仍然要放在后边,朝廷若是财力丰足也就罢了,但现在的情形,捉襟见肘啊。”
摆了摆手,张怀昌也就不提这个话题了,转而问道:“紫英来见我为何事?”
直截了当的发问,让冯紫英也都觉得有点儿不好启口,不过想了一想,冯紫英便从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的军工作坊生产能力说起,“王绍全来和我说起,兵部订货计划不断调整,但订金和后续拨付资金却没有跟上,来我这里打听情况。”
一说起这个,张怀昌也是摇头:“紫英,你是知晓的,现在朝廷财力就是如此状况,这帮山陕商人,眼睛里就只盯着银子,毫无报国之心,我现在手里到处都是要火铳火药甲胃的,可现在兵工作坊的产量和价格都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朝廷肯定需要有所选择,有所侧重,火器营需要训练,训练越熟练,上战场的表现就会越好,……”冯紫英侃侃而谈,却早被张怀昌品出味儿来了,哂笑道:“紫英,怎么在我面前还打起马虎眼来了?说吧,又是替谁当说客来了?令尊那边兵部早有计划,一直在按照计划配备,令尊也和我在信里交流过,不会太急于全数火器化改造。”
知道瞒不过张怀昌这种老江湖,冯紫英也就不再遮掩,介绍了杨肇基的情况,也谈到了现在宣府镇新组建,也需要一两支能体现战斗力担当的招牌部队,同时从作为北路军的预备队考虑,宣府军也需要一两部能够随时拖上战场的精锐之师做预备。
对于宣府军需要一两支能打的精锐作为招牌部队这一点,张怀昌倒是没什么异议,但冯紫英提到要作为北路军的预备队要能随时拉得上战场,以防万一,就让张怀昌有些警惕起来。
“紫英,听你这口气,似乎你对北路军的局势不太看好?”张怀昌皱起眉头,冯紫英言不轻发,发必有因。
北线战事即将拉开序幕,山西军已经东进到了冀州,而蓟镇军也兵压景州、吴桥一线,大战一触即发,看起来配合也没什么问题,但张怀昌却并不放心。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部对西北两线的大军都授予了全权,西线自然是冯唐,北线给了尤世禄。
但左侍郎徐大化一直认为西线当以苏成度的山西军为主,因为山西军兵力高达五万人,而尤世禄的蓟镇军才二万多人,而且苏成度是老资格副总兵,而尤世禄才被任命为副总兵,资历远不及苏成度。
这点儿分歧最终被压了下来,分管兵部的李三才拍板将主帅位置交给尤世禄。
可以想象得到朝廷内部的分歧肯定会传递到蓟镇和山西镇内部去,苏成度内心如何想也预料得到,只是大敌当前,希望两房勠力同心了。
“大人,北路军是双头并进,配合上需要更高的要求,山西镇多年未曾打这种进攻战了,紫英有些担心他们和蓟镇方未必能配合默契啊。”冯紫英也说不上山西镇哪里就不对了,只能这样泛泛而谈。
张怀昌皱眉摇头,“这一点朝廷也考虑到了,专门给苏成度去了信,提醒他顾全大局,服从指挥,否则军法从事,……”
“大人,这带过兵的人都懂,临阵作战不可能事事请示,那只会贻误战机,带来更大的危害,换一句话说,如果要找配合不够默契的借口,那也随口就能找出十个八个来,……”冯紫英笑了起来,“而且很多时候即便是都察院事后去查,也肯定查不出什么来,只能靠根据客观条件来自行主观推定了,除非这个将领太蠢,做得太明显。”
冯紫英老爹就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冯紫英自小耳濡目染不说,而且也是亲自参与过,太知道这里边猫腻了。
这也是自前明以来,到现在大周也沿袭的监军制,为什么许多时候皇帝要派内侍监军的缘故,就是要防止这些武将们作祟作妖。
不过永隆帝继位以来对监军制不太喜欢,所以对此十分克制,无论是当年宁夏平叛还是西南播州之战,都没有派出内侍监军,现在永隆帝昏迷,自然就更不可能了,但这却是有历史的,一旦有土壤,自然又会萌发出来。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料定北线战事会出岔子?”张怀昌越发有些不安了,“问题会出在哪里?”
“大人,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没说会出岔子,只是说北线尤世禄和苏成度,这种蓟镇山西镇的双路配置有隐患,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主帅来统一指挥,容易出问题,但这只是有此可能,并非说一定会出问题。”冯紫英连连摆手,“既然如此,还不如优先考虑预备队的组建,防患于未然嘛,真要有什么不测,也能打个补丁,顶上去。”
张怀昌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冯紫英的看法,左右就是几千支火铳的事儿,而且新宣府镇那边本来也需要配备,不过提前罢了,权当做个应急准备了,真要有事儿,便能拉出来。
见张怀昌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喜。
虽然并不希望见到北路军出岔子,但是他内心感觉却觉得这个岔子大概率会出,只是不知道出在哪里,会演变成什么样。
不过他暂时也顾不到这种事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行了,兵部同意了,而且是作为北线预备队的名义直接点名给了杨肇基部,那么陈敬轩都不能说什么,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就能迅速将火铳拨发给杨肇基部,让杨肇基部现在就能操练起来。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五节 抓兵权左右开弓
在说妥了兵部这边儿后,冯紫英便回家迅速告知了还在等候好消息的杨肇基。
杨肇基没想到冯紫英如此神通广大,居然一个时辰就能办妥这样他以为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难事儿,而且还能指示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在三日内就能将库存火铳拨发过来,也就是说自己立即就能拿到这笔火铳火药弹丸。
大喜过望的杨肇基对冯紫英也是敬服得五体投地,便是新任总兵大人也绝无可能有如此能耐,一手搞定兵部和工坊那边,这份本事可真的太不简单了,跟着这样的人,才真的有前途。
冯紫英也顺带将自己和张怀昌的担心说了,明确告知之所以同意先补充配备宣府这边,就是担心北线出事儿,一点有事,那杨肇基部就要作为预备队第一时间拉出来顶上去。
对这一点杨肇基倒是毫不在意,这练兵不就是为了打仗么?
打察哈尔人也好,打建州女真也好,打南军也好,对武人来说,没甚区别,甚至还巴不得战事越多越好,这才是武人们升官进爵的机会。
若是和平年代,这武人们的地位只会越低,被文臣们压得更狠。
杨肇基兴冲冲地走了。
不过在担心北线局面有波折之余,冯紫英自然也就要考虑一些应对,除了去信提醒尤世禄外,顺天府能做些什么呢?
若是真的北线军队失利,单是杨肇基这点儿预备队,肯定是远远不足的,但现在除了宣府镇这点儿人马外,还能从哪里抽调?
蓟镇尤世禄这一部分抽出来已经是极限了,蓟镇防御压力很大。
特别是在牛继宗带着宣府镇陡然出走,整个北线防御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察哈尔人蠢蠢欲动。
虽然因为季节原因,察哈尔人还未有实质性的动作,但谁也不敢保证,觉察到大周虚弱的察哈尔人会不会突然发难。
现在从龙门所到渤海所这一线,包括延庆州在内这一线原本是宣府镇的防区,都全数移交给了蓟镇暂时代为守卫,要等到新宣府军组建训练达到一定程度才会移交给新宣府军,这个时间会持续半年到两年,蓟镇军才会逐渐退出恢复原状。
除了蓟镇,辽东镇是别想的,努尔哈赤看到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让大周好过,到时候弄不好辽东镇甚至可能还需要朝廷的支援。
大同镇也别想,被孙绍祖带走相当一部分精锐的大同镇现在也是伤筋动骨,亟需补充恢复,这算来算去,整个九边已经没有能作为北线预备队的兵力了,能用的就只有京营了。
可京营能用么?
三屯营之败后京营虽然在永隆帝的亲力亲为下重建,但是朝廷从上至下都对京营的战斗力充满了怀疑,这种不信任感根深蒂固,京营几乎就和废物划上了等号,也许杨肇基部刚进京营不久,若是再呆两年,只怕就又要被兵部和朝中诸公“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真正到无兵可用的时候,哪怕是废物也得要利用一番,所以冯紫英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和忠惠王打个招呼,提醒他赶紧抓紧训练,顺带提醒一下贺虎臣,一旦走到那一步,他所在那一部必定是首当其冲的,得赶紧做好准备。
对于冯紫英的来访,忠惠王也是喜出望外。
当上这个京营节度使,忠惠王才算是深刻领会到这个节度使不好当。
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阳奉阴违,神机营指挥使钱国忠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忠惠王能控制的实际上就是五军营,而且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威望根本没法和前两任的王子腾、牛继宗比,显得相当弱势,甚至和陈继先比都相差甚远,所以使得他这个京营节度使当得极为窝囊。
说来说去,现在他手底下能用,最可靠的居然还就是冯紫英推荐给他的贺虎臣。
所以当冯紫英一去,忠惠王就拉着冯紫英大倒苦水。
这也不能怪忠惠王,他原来就从未没有掌过军,甚至没接触过军务,现在骤然赶鸭子上架,一下子成为十多万京营的首领,与戴王冠必承其重,他是真的承不起这个重啊。
“王爷,您也不必那么担心,神枢营神机营你控制不住,那么您就一门心思好好抓牢五军营就行了。”
冯紫英倒是觉得很正常,忠惠王本身就不是当节度使那块料,你要让他去插手染指神枢营和神机营,只会恶化关系,反而更糟糕。
“紫英,你哪里知晓,这五军营也一样不好侍弄啊。”忠惠王叹息不止,“五军营可比神枢营和神机营规模大多了,而且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琢磨着怎么折腾,我成日里为这些事儿都给快折磨疯了。”
没想到这忠惠王竟然这般态度,冯紫英也是无语。
这王爷里边看样子也没几个能成器的,给你权柄你都不会操弄,那能怎么着?可现在这京营节度使又是永隆帝亲自任命的,现在便是内阁也不好随便换人,而且换谁来也一样头疼。
“王爷,那你总得要有个方略啊。”冯紫英摇摇头,“皇上让您担任京营节度使,未尝不是让您要制约仇士本和钱国忠,您这连五军营都弄不利索,怎么办?”
听得冯紫英这么说,忠惠王越发觉得是这个道理,但是对他来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紫英,你给我出个主意,我现在才发现当这个京营节度使是我的一大失策,我就不该来接着烫手山芋,现在弄得丢不脱手。”忠惠王拉着冯紫英的手,一脸期盼:“你素来是有主意的,肯定能给我出个好主意。”
“王爷,这还得您自个儿拿主意。”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您缺就缺在没有自己信任的人,尤其是能打仗的人,如果有,你不妨先将这一部做大做强,形成战斗力,这样一来也可以威慑神枢营和神机营那边,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可以培养自己信得过的人,比如从从这有一定战斗力的军队中采取抽调一部分老兵,然后结合一部分新军进行混编,加强训练,逐渐形成战斗力,……”
冯紫英也只能给忠惠王出这种说不上好主意的主意,就这种状态,也只能如此操作,而且冯紫英还不知道忠惠王能不能做到,不过这样一来,冯紫英倒是希望给贺虎臣一个机会。
现在杨肇基已经获得了机会,他不会厚此薄彼,所以也要争取给贺虎臣一个机会。
如果北线战事不顺,那么对于杨肇基和贺虎臣来说,那就是一次机会,就看二人谁能把握住了。
忠惠王想了想也觉得冯紫英的意见有些道理,自己本来就没掌过军,手里也没有能打的将领,现有的几部中,能看得上眼就那么寥寥数人,最可靠最得力的还就是贺虎臣部。
只是贺虎臣太年轻,所以让他之前也有些犹豫,但现在看来也顾不得许多了,该整编就得要整编,只要能用,能听自己命令就行,至于年龄,年轻就年轻点儿,眼前这一位不是更年轻,都四品大员了呢。
拿定主意之后忠惠王也没有在和冯紫英多说,岔开话题,谈论起当下朝局和南北之战的预测起来,冯紫英也提到京营应当好好准备,万一真的战事不顺,需要拉出去,也不能丢了京营的脸。
在忠惠王那里盘桓了许久,冯紫英本想找机会去见贺虎臣的,但这个时候再去,就显得有些露骨了,所以他索性就离开,等到找人通知贺虎臣来自己这里,专门交待一番。
贺虎臣也是晚间来到冯紫英府上,冯紫英便把这个情况说了。
贺虎臣也是兴奋不已。
原本到了京营,对于别人来说,养尊处优的生活或许是最舒适的,但是这却不是贺虎臣这类人想要的。
作为武人,他更渴望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三屯营之败后他和杨肇基都在永平府小有表现,但是和左良玉、黄得功等人的远征雾灵山,突袭曹家寨,一举威胁察哈尔人后路的表现却又不值一提了。
现在左良玉和黄得功二人已经凭藉那一次的表现正式进入了蓟镇精锐序列,也成为尤世功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可自己和杨肇基却依然徘回于京营中。
皇上对京营虽然看重,也着重培养,但是谁都知道京营的任务是拱卫京师,像前年那样察哈尔人打进来的情况是很少见的,所以京营难得有仗打,这对于自己和杨肇基这样不甘于这样平平澹澹混日子的武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现在终于得到这样一个意外惊喜,贺虎臣如何能不大喜过望?要知道杨肇基收编为宣府镇已经让贺虎臣心驰神往而又暗然神伤,骤然间自己也有上阵机会了,自然要好生准备一番。
冯紫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给贺虎臣提了两点,一是立即加强扩编整编后的训练,但首先要确保自己本部的战斗力不减,而是积极做好随时打仗的各方面准备。
贺虎臣也没多问,能打的就那些地方,时局变化自己去品便是,只是慨然受命。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六节 斥抱琴带话元春
贺虎臣前脚刚走,这边鸳鸯却又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色也有些紧张,手里捏着汗巾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鸳鸯?”冯紫英讶然问道,这可不像素来稳重的鸳鸯。
“抱琴来了。”鸳鸯踌躇了一下,这才小声道:“她是化了妆从宫里出来的。”
“宝琴?”冯紫英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是抱琴,而不是宝琴,“是抱琴啊,化了妆,什么意思?”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抱琴能出来,就说明周德海说的贾元春已经被解除了幽禁,而许君如和苏菱瑶这些有儿子们妃子们根本就没把她打上眼,任你再是如何,又能怎么,贾家都垮,你连儿子都没有,还能翻出多大风浪来?
就算是冯家和贾家关系在密切,但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日后必定会逐入冷宫妃子闹腾什么,既不合理,也不可能。
所以这种情形下,放松对贾元春的限制束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你安排丫鬟出宫来,也无甚大不了的。
当然现在龙禁尉和上三亲军都加强了宫禁,像抱琴这等人化妆不化妆毫无意义,你来冯府,肯定也落到了龙禁尉眼中。
鸳鸯也不知道抱琴为何要化妆出来,而且来冯府是何意思,难道姑娘不知道她这样安排抱琴出来,会给冯家带来麻烦么?
现在的鸳鸯已经开始自觉地以冯家一员来考虑问题了。
如果说对贾母鸳鸯还存着报恩心理,但对贾元春,鸳鸯觉得自己不欠对方什么,所以抱琴这么来,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只是抱琴也是在府里和她一起长大的,只不过早早侍候了元春进宫当女史,和鸳鸯来往就相对少了一些,感情也澹一些。
现在大家都知道贾家出事了,照理说像大姑娘在宫中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尽可能避免出来招摇才对,怎么这抱琴却还在这等敏感时候出来,而且还来冯家,这就有点儿不合时宜了。
“爷,要不就不见?”鸳鸯迟疑了一下。
“不见?”冯紫英摇了摇头,“人家都登门了,见不见也都落入人眼,何必呢?请她进来吧,我估计大姑娘在宫里只怕也过得很难,只是不知道此番大姑娘让她出来是什么意思。”
“爷,您也知道现在见她,只怕是会引来非议和怀疑的,……”鸳鸯咬着嘴唇道:“贾家现在的情形,爷已经帮了贾家很多了,可大姑娘现在是在宫中,若是把她也牵扯进来,那许多事情便是没事儿也会被人视为有事儿了。”
鸳鸯的话不无道理,贾元春本人固然不值一提,但是她毕竟是贵妃,现在宫中争斗正烈,这拉帮结派也是少不了,许苏梅郭四妃都是明里暗里拉拢一切可兹利用的力量,贾元春自然也会被纳入视线。
贾元春本人虽然没甚背景本事,贾家也覆没失势了,但贾家和冯家关系却是尽人皆知的,像夏秉忠、裘世安、周培盛这些宫中内侍首领都是知晓贾元春和冯紫英是有联系的,现在是各为其主,自然也就要替主子筹谋划策,也会把贾元春与冯紫英的联系说出来。
“嗯,鸳鸯,你倒是考虑很周全,不过抱琴登门,没有也就有了,只怕这个时候龙禁尉也早就知道了,罢了,让她进来吧,总不能拒之门外吧,那大姑娘在宫里岂不是要恨死我了?”
冯紫英笑了笑,却没来由想起那一日元春抱着自己双腿,芙蓉玉面仰望着自己,胸前一对双丸挤压在自己腿上时那份销魂感觉。
见冯紫英拿定主意,鸳鸯也就不再劝,自己尽了心,但主意还得要当主子的自己来拿,何况冯大爷素来是有主见的,鸳鸯也不算太担心。
很快抱琴便进来了,一袭裘皮斗篷将人遮得严严实实,丝巾遮面,倒真是有点儿宫中人的味道。
“抱琴见过大爷。”脆生生的声音多了几分宫中独有的请冷味儿,取下斗篷遮面的抱琴盈盈站在厅中一礼。
鸭蛋脸,眉毛修长细润,脸颊梨涡半隐半现,朱唇绛点,尤其是那下颌生得珠圆玉润,肉感十足,与鸭蛋脸型相映成趣。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贾府还真是个美人窝儿,百年簪缨世族,除了姑娘们外,便是下人也是优胜劣汰,优中选优,这些丫鬟们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冯家的强不少。
这抱琴能自小跟着贾元春进宫,当然更是特地选出来的,相较于迎春身边的司棋,探春身边的侍书,惜春身边的入画,都更有一份婀娜娉婷的出尘仙气,便是和元春的那份气质都有些不类。
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贾元春有一份混杂了观音大士和杨贵妃的仙俗兼有的特有气质,那么这抱琴就有着一种龙女般的出尘脱俗的柔婉,也不知道这主仆二人这两种气质怎么会如此和谐的共生共存,也让冯紫英很是奇怪。
后来冯紫英才知道,这抱琴并非贾家家生子或者自小买回来养着的丫鬟,而是多年前馒头庵(水月庵)女尼一个冬晨在庵门前捡到的女婴,而且从其包裹的襁褓衣衫来看,应当是富贵人家才对,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遗弃在馒头庵前,估计也是专门抱到馒头庵前求个生的。
后来馒头庵的女尼一个云游挂单女尼看过之后说她与佛家无缘,所以三岁时才将其送到荣国府,后来长到六岁就跟着九岁的元春身边侍候。
“罢了。”冯紫英摆摆手,“大姑娘可好?”
“托大爷的福,娘娘半月前便已得自由,可以出入凤藻宫,不过外间亦有监视,直到三日前监视人员才稍减,……”抱琴回答道。
“那就好,那一日周德海来说,我便询问了情况,当下宫中局面混沌,大姑娘委实不宜再掺和其中。”冯紫英也是快刀斩乱麻,果断告戒对方:“无论是许还是苏,亦或是梅郭,都不是大姑娘能介入的,若是这几方来拉拢,不妨虚与委蛇,……”
“大爷,娘娘也非那等不识时务之人,奈何诸妃咄咄逼人,很有些非友即敌的架势,……”抱琴脸上浮起一抹苦涩,“而且娘娘和苏贵妃素来交好,此番娘娘得以还复自由,苏贵妃亦是出力不少,若是骤然变脸,只怕日后再有事端,便再无人肯相助了。”
冯紫英被气笑了,手忍不住按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摩挲,又敲击了几下。
“抱琴,大姑娘和你是昏了头还是瞎了眼,或者猪油蒙了心?和苏菱瑶交好,那怎么她被关押起来的时候,苏菱瑶未曾把她解禁,却拖了几个月?此番大姑娘能得解脱,是苏菱瑶来邀功?”
冯紫英脸色不善,语气也变得冷厉起来。
“我告诉你,大姑娘能得解脱,主因是贾家垮了,宫里人不认为大姑娘还能有什么威胁,可有可无,次因是我让周德海转话给周培盛,贾家,乃至冯家不想掺和宫中那些破事儿,让他给一份薄面,去和许君如打招呼,莫要逼着善人起恶心,所以许君如才会接触大姑娘的幽闭。怎么,这却成了苏菱瑶的功劳?她现在成日里替福王礼王擦屁股还来不及,还有心思来管你贾元春这点儿狗屁事儿?”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毫不客气,便是抱琴站在厅中也听得脸色煞白,原本丹红迎春也有些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站在一旁的鸳鸯听得冯紫英这般粗暴生硬的话语,也是惊得把手里的汗巾子差点儿绞碎。
在她印象中,冯大爷素来都是喜怒不形诸于色的模样,更多地还是翩翩君子的和煦面目,但没想到今日却看到了这一幕,而且是对抱琴,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带话人。
什么时候大爷对贵妃娘娘的态度变得这般张狂,恶劣,甚至是不屑一顾了?
若说是大爷因为贾家覆灭而趋炎附势,或者避祸不及,但是之前冯家声威早就不是贾家可比了,而且贾家出事之后,冯大爷也从未避嫌,照样出入贾家,而且还不遗余力去龙禁尉打点,入诏狱安抚,毫无顾忌,怎么现在却对贵妃娘娘这般不客气了呢?
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恩怨分明,信义素着这几句词儿突然在鸳鸯心中蹦出来。
这是形容谁来着?
《三国演义》里的关二爷啊,鸳鸯看着冯紫英丰神俊朗的面容,心中情潮泛滥,一时间有些痴了。
冯紫英完全不知道身旁鸳鸯会这般看自己,但即便是知道,那也对这份“崇拜景仰”笑纳了。
冯紫英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这才又道:“抱琴,你回去之后告戒大姑娘,各人安分守己,莫要生出一些是非心,宫中那趟浑水不是她能去搅和的,现在皇上昏迷不醒,她就静心养性,各自在家安好就好,你可听明白了?”
虽然脸色苍白,原本娇俏的面庞也变得有些柔弱起来,但抱琴还是不肯退缩,嘴角浮起一抹倔强:“大爷要这般说,奴婢也无从回答,但是大爷为何却对娘娘存着这般恶意?”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七节 诉苦楚抱琴据理力争
“我对大姑娘存着恶意?”冯紫英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抱琴,“抱琴,你们怎么会觉得我对你们存着恶意?或者说,你们又觉得你们有什么值得我心存恶意?我要心存恶意,也该对贾家才对,可贾家倒塌,我还得要上下奔走,替整个贾家打点,好歹也要让贾家存几分颜面,保几分元气,没想到却还落得个心存恶意的名声,这可真的是让我有些啼笑皆非了。”
“奴婢不是说大爷对贾家心存恶意,大爷替贾家所作的一切,娘娘在宫中亦是感激涕零,铭记在心,但是大爷却为何对娘娘抱着莫大偏见,一直觉得娘娘似乎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想要在宫中兴风作浪之人呢?”
抱琴咬着嘴唇,眼圈红着,抽泣了一下,但却不肯落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话语却不肯落下:“娘娘在宫中艰难苦楚,又有几人知晓?大爷也知道娘娘在宫中就是孤身一人,宫中没有子嗣娘娘们出京有多么艰险,大人难道一无所知?这宫中历来奉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非友即敌,哪有什么能独善其身好事儿?除非你真的有那份实力自保,可娘娘行么?”
冯紫英还真的要对眼前这个俏婢刮目相看了,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枉荣国府和贾元春的一份精心调教。
这番话放眼这荣宁二府里,别说丫鬟们,只怕便是把姑娘们算上,大概也就只有探春、岫烟感悟之下能有这番水准,其他人还真不够看。
“现下宫中上下都知道贾家倒了,娘娘处境更为艰难,若是不依附人,更是无数人要欺上门来,那份滋味处境,若是三五日还能忍受,但三五月,甚至经年呢?”抱琴双目如火,愤愤不平,“娘娘便是威蕤自守,不问世事,但就能脱身于外么?那才是休想!”
冯紫英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有些误会大姑娘,胡乱指责了,好,那你说,大姑娘又有什么问题?”
抱琴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旁边的鸳鸯。
鸳鸯立即明悟,便要出去,但却被冯紫英制止,“抱琴,你怕还不知道,鸳鸯早被老太君指给我了,她也算是我屋里人了,她的性子你更清楚,所以不必忌讳。”
抱琴略微一惊,看了一眼鸳鸯却还是黄花处子身的模样,弄得鸳鸯也是面红耳赤,但却不好解释,心里却多了几分甜意。
“娘娘在被幽居其间,那寿王便经常上门骚扰,有几次更是在凤藻宫借酒装疯,流连不去,娘娘是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是裘总管也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也幸亏承恩和奴婢拼力抗争,方才让寿王悻悻而归,但仍然不肯罢休。”
抱琴的话让冯紫英火气腾的就一下子窜上来,张驰这厮是真的觉得吃定自己了,还是藐视于自己,真觉得他的监国之位稳如泰山了?前番打李纨和史湘云的主意,这都还没有处置好,这边却早就在宫中折腾?许君如都不管一管?
见冯紫英沉着脸不语,抱琴心中稍安,若是冯大爷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那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不止于此。”抱琴一咬牙又道。
“还有什么?”冯紫英有些烦躁地扶额道。
“前两日娘娘去苏贵妃那里出来,却迎头碰上了福王,福王喝了些酒,当时也没怎么,但前日、昨日连续两日福王都是借故来凤藻宫里,要和娘娘说话,娘娘厉声斥责,但是福王却嬉皮笑脸,说些下流话,……”抱琴想到这里眼圈又红了,“娘娘是又气又怕,担心外边儿听见看见,传出不好传言,那娘娘名声尽毁不说,还会恶了苏贵妃,日后如何过活?”
冯紫英也是无语,这张氏一族怎么尽是些登徒浪荡子?
张驰如此,张骐亦是如此,估计那张骥也好不到哪里去,难怪永隆帝对这几个成年儿子都不看好,更愿意培养年幼的张骕张骦。
“怎么这张驰和张骐就如此肆无忌惮的出入宫禁而无人能制么?”冯紫英恼火地问道:“上三亲军监守也不闻不问?”
这宫禁之守是上三亲军的事儿,而且轮班排序,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轮番值守,龙禁尉也有监督之责,但实际上并未多管。
这话问抱琴就等于问道于盲了,抱琴哪里明白这上三亲军的内情?
听得冯紫英直接称呼寿王和福王的名字,抱琴也是一惊,这位爷现在威势若斯,连寿王和福王都丝毫不忌惮了么?
冯紫英还真的没把寿王和福王打上眼,除非朝廷明确了谁要继位,也许他会顾忌一些,但现在一看这寿王明显有点儿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在内阁诸公和朝中重臣们那里给他下些烂药,让其不得安生,而且还有禄王恭王虎视眈眈,稍加传凤递信,推波助澜,只怕梅月溪和郭沁筠就会跳出来勐力撕咬不休。
“那现在大姑娘是怎么打算?”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等事情的确棘手。
成年皇子论理是不能随意出入宫禁的,除非得了皇帝的旨意,但是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内宫权柄就有些杂乱了。
许君如看样子也未必能压得住苏菱瑶,而夏秉忠、裘世安和周培盛这些内侍首领只怕也是各自依附一方,上三亲军要么是无所适从,要么就是和这些内侍首领一样也是各自押注,才会弄成这样。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现在皇帝昏迷不醒,而贾家垮了,贾元春在宫中毫无根基势力,人家都觉得她软弱可欺,否则寿王和福王便是真有觊觎之心,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做这种事情,这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呢。
“娘娘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让奴婢出来找大爷问个办法。”抱琴哽噎了一下,“若是娘娘白壁沾瑕,岂不是有违人伦之理?娘娘又如何能苟活下去?”
理论上寿王和福王都算是贾元春的儿臣,毕竟她是永隆帝的妃子,但实际上这等皇家内部的狗屁倒灶事儿多了去,比起这等高门大户还要夸张。
贾元春论年龄也不过和寿王相若,比福王也大不了两岁,连子嗣也无,义忠亲王都能和英妃私通生女,元熙帝当年据说也和其叔父的一个宠妾有过私情,其叔父甚至还直接把宠妾送给了元熙帝,寿王福王他们又有什么不敢上行下效?
只是这等话冯紫英能出口么?说这等事情皇家内部司空见惯,忍一忍就过去了?
冯紫英说不出口,而且从内心来说,他也难以接受让元春被寿王和福王这等人玷污,潜意识中千红万艳那都该是属于自己的,怎么能轮到寿王福王这等杂鱼觊觎?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冯紫英许久才说了一句,挠了挠头,“那大姑娘自己就没有一个想法?我在宫外,又如何能帮得上她?”
“娘娘也是无奈,现下度日如年,成日担忧寿王和福王登门,拒之门外二人便在外边流连甚至鼓噪,若是传入宫中人耳,娘娘名声便毁于一旦。”抱琴气苦落泪道。
“只怕现在宫中已有流言蜚语了吧?”冯紫英摇头。
抱琴不言,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情况。
思衬良久,冯紫英也觉得不好处理。
不闻不问肯定不行,但如何对付?
之前对付张驰,都动用了舆论媒体这一招,如果再用,尤其是这等宫闱之事,显然不合适了。
轻描澹写地去打个招呼?张驰这厮会理会么?现在这厮张狂得紧,只怕没那么容易就范,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还有那张骐,冯紫英没打过交道,也不知这厮是个什么性子。
或者挑起张驰和张骐的争风吃醋?这倒是一个办法,但是那贾元春的名声就尽毁了,再也难以在宫中存身,哪怕能搞坏张驰张骐的名声,但贾元春最后恐怕也只有一死了之。
一时间冯紫英竟然没有合适的对策,不过这并不代表冯紫英就没有办法。
“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宫中让大姑娘暂且忍耐,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此事,若是有机会,我也会去见一见大姑娘。”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回答道。
他还是得要摸一摸贾元春的底,他总觉得贾元春好像没那么简单,再说是傻白甜,毕竟也在宫中厮混这么多年,连一点儿自保之道都没有?
抱琴走了,冯紫英等到鸳鸯把抱琴送出去回来,这才招手示意。
鸳鸯忸怩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
冯紫英看着鸳鸯的模样,取笑道:“怎么,怕爷化身勐虎一口吞了你不成?”
鸳鸯双颊微红,摇摇头:“爷,奴婢还没有做好准备,……”
“还真以为爷要干什么不成?”冯紫英哑然失笑,看着对方,“便是爷真要收你,也要选个好日子才是。”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八节 悲春伤秋,元春感怀
鸳鸯大羞,忍不住扭过身子,嘤咛低语:“爷莫要说这等话,奴婢左右都是爷的人了,……”
冯紫英也不忍心再逗弄这个慧丫头,随即正色道:“好了,鸳鸯,今日这抱琴来说了这番话,你觉得也该如何处置?”
鸳鸯一愣,下意识地摇头:“这是爷才能决定的事儿,奴婢如何敢插言?”
“有什么不能说?”冯紫英不以为然,“大姑娘看样子在宫里也难熬,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应该早就觉察得到贾家的情形,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准备?另外,和许、苏那几位有子嗣的贵妃搅和在一起,难道就没有想过风险?她应该不是那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才对,却一味钻营,何其不智?”
鸳鸯也觉得冯紫英说得有理,以元春在府里的聪慧,不可能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贾家日趋没落,在自身已经没有希望可想的情形下,那么肯定就该好生考虑如何帮助家族兴盛,可她现在所作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做到这一点。
但鸳鸯也觉得这局外人很难了解到局内人心态,自己和冯大爷现在也只是站在一旁来揣摩别人心思,也未必准确,也只有大姑娘自己才明白其中原委。
“爷,大姑娘是一个极聪明人,自幼在府里便是深得老祖宗和老爷太太的喜爱,都夸她兰心惠质秀外慧中,便是三姑娘都不及,若是爷真的有机会能见着大姑娘,那不妨和她好好谈一谈,现在贾家都这样了,而且皇上也昏迷不醒,大姑娘就莫要节外生枝,该多替她自个儿以后考虑了。”
鸳鸯幽幽一叹,似乎也是在为大姑娘日后的命运悲叹,“大姑娘自幼进宫,可现在也才青春韶华,皇上一旦大行,她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在宫中枯守,红颜变白发?那是不是太残酷了?”
冯紫英嗤笑了一声,心里却是对鸳鸯的心善十分满意,“鸳鸯,这宫里人不都这样?就算皇上这番能挺过来,也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能像太上皇这样活过古稀者有几个?大姑娘比皇上小三十岁,你说的那种情形不是很正常么?”
鸳鸯低垂下头,有些落寞地喃喃道:“当初老祖宗和老爷太太还是做得差了,却可怜大姑娘这一辈子如此……”
“不是许多人都艳羡那皇家身份,得沐天恩么?”冯紫英似笑非笑。
“大姑娘不是那种人,只是她那时候也没法拒绝罢了。”鸳鸯摇头,“后来之事,也许就是随波逐流,难以自拔了吧。”
一个女孩子要拒绝家族做出的重要决定和安排,的确在这个时代显得不太可能,冯紫英能理解。
就在冯紫英和鸳鸯探讨着贾元春想法时,抱琴却已经出了冯府,沿着丰城胡同缓缓前行。
在一处拐角处,抱琴转进旁边小巷,然后继续前行,到另一处三岔口分叉处,两辆马车相对而行,从岔口对面而过,而抱琴正好处在了两辆马车的夹缝中间。
当两辆马车驶过,两边被阻断的行人重新融合在一起时,抱琴却消失了。
远远跟在后边的一个人有些疑惑地四处打量,行人各行其道,却没有抱琴的人影。
他紧走几步,赶到岔口四下张望,这个时候周围人来人往,一时间也难以分辨。
有些懊恼地挥了一下手,男子犹豫了一番,只能选了一边前行,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接上大街,也没见到抱琴人影。
跟丢了,男子这才意识到这一点,究竟是自己疏忽大意跟丢了,还是那小丫头特意甩掉自己,男子也有些吃不准。
因为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丫头就是贤德妃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是自小就跟着贤德妃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男子倾向于前者。
这样的轻松活计都能出差错,男子也有些气恼,若是回去这样报告,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他跟了这丫头也是许多次了,以前对方出来也是他在跟,贤德妃和冯家,或者说和小冯修撰有联系不是秘密,北镇抚司里都知道,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琢磨着怎么编个理由湖弄过去,男子也只能悻悻离开,他得尽快赶到宫门外去守着,等到对方回宫才能交票。
此时的抱琴已经上了那两辆马车中的一辆。
在两辆马车交错的那一瞬间,抱琴就被人拉住胳膊一提,轻身上了马车,迅速钻入了马车车厢中。
抱琴叹息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车厢里的人也都没做声,任由马车一直行驶,好一阵后才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宅院中。
抱琴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她只知道按照约定的路线和行进方式进行,然后其他就不管了。
当抱琴坐在一间房中的椅子上时,她才看到那个多次见面的中年男子。
她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称呼为王先生,应该是娘娘舅舅一方的人。
要求见面是从宫中托人传递过来的,加之娘娘也有意要和冯大人沟通,所以就让自己跑了这一趟。
“王先生,您找人带信给娘娘有什么事儿?”抱琴问道。
“娘娘的父亲和舅舅都很想念她,也想了解一下宫里的情形。”男子感觉得到抱琴的疏远冷澹,也不在意。
在义忠亲王没有举旗之前,大人这位外甥女就不太愿意和大人联系太多,只不过偶尔通过眼前这个丫头联系几回,了解一下皇上的行踪和宫内的动静,聊胜于无。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义忠亲王在南京监国并重立朝廷,南北对峙,就更需要了解这京师城里宫中的情形了,南京方面在京师城里肯定也有其他渠道了解情况,但是大人却要从这个外甥女这里获知一些其他情况来进行映证。
“可能要让先生失望了,娘娘前段时间被幽居在凤藻宫,根本没法出门,也就这几日沉思被解除宫禁,奴婢才能出宫,若是要想问什么,恐怕娘娘和奴婢都一无所知。”抱琴摇头。
男子笑了起来,“我们没打算问娘娘什么,而是大人更关心娘娘,听说寿王和福王都在骚扰娘娘,这等忤逆之事居然发生在宫中,委实让人无法相信,……”
抱琴顿时警惕起来,她不知道对方突然提及这个是什么意思。
寿王和福王骚扰娘娘在宫中虽然不能说是隐秘,但是知晓人也并不多,对方却能知道,但想到对方能找人在宫中传话,那么也能接受,只是对方突然关心这个,就有些让人起疑了。
要说娘娘那位舅舅是真的关心娘娘安危,抱琴是肯定不信的。
跟随着娘娘在宫中这么多年,抱琴已经见惯了许多,那些表露出一副关心神色姿态的未必就真的是关心,多半是有所图,而那些不愿意搭理最后迫不得已的,也许才是无所求而愿意帮你一把的。
娘娘这位舅舅哪一次要求见面不是询问宫中情况和皇上近况,何曾关心过娘娘在宫中过得如何?
这个时候却要关心起娘娘被寿王福王骚扰起来,多半是琢磨着这种事情如何为他们所用吧,抱琴不无恶意地猜测着。
也许他们想着用这样的丑闻来达到什么目的?
不得不说抱琴猜测还是很准的,两国交兵,自然是各种手段都要用上来了,尤其是义忠亲王既然想要身登大位,那么破坏对方这些潜在皇位继承人的形象进而打击整个京师朝廷,就是最好的一种策略了,而且根本不需要什么花费,只需要把这种丑闻放大扩散,就能达到最佳效果。
当然这种策略也需要选择合适时机,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但这都需要建立在把一切情况乃至细节都掌握得足够充分的情况下,如同一柄杀手锏,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就能生到奇效。
抱琴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对方纠缠不放的询问让她难以回答,娘娘没有交代其他,但是抱琴却也不敢将整个具体情形告知对方,她需要回去问了娘娘的意思,这一点对方也明白,但是仍然不不肯罢休,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宫中几位皇子和贵妃们现在的动态情况。
元春脸色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原本丰润的面庞竟然显得有些柔弱起来。
这就是自己的嫡亲舅舅?
难道就不知道这等丑闻一旦爆发出来,自己的唯一选择就是白绫三尺鸩酒一壶?
可他们何曾关心过这些?
抱琴说她不相信父亲也会掺和在这里边,但此时的元春心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动摇。
父亲在南京似乎有些乐不思蜀,往日父亲和蔼可亲的形象早已经模湖,也许是身处其中不能自拔,或者迫不得已?
她这个时候才有些明白奈何生在帝王家的悲楚,自己的处境又和那些悲叹生在帝王家的皇子公主们有何区别?一样身不由己,却还要被卷入无尽的旋涡中,无法自拔。
自己该怎么办?也许那一个人才是自己最后的寄托?
壬字卷 第二百五十九节 双线出击,各显神通
黑压压的士卒有条不紊地沿着码头上搭建起的木桥下船,几名将官站在一旁的石条上,俯瞰着这一切。
整个码头沉浸在一片萧索压抑的静默中,除了脚步声和偶尔的传令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四周高举的火把和天际高悬的明月,让整个码头上的行进进行得十分迅疾通畅。
“两万人,怎么算都还是少了一些。”站在一旁按剑抚须的武将咂了咂嘴,“苏成度的人马虽然分散,但是咱们这一趟都是步军,这行进速度上就慢了下来,拿下南宫倒是简单,但一旦走漏了风声,冀州可就不好打了。”
另外一名武将立即接上话:“南宫距离信都(冀州州治)六十里地而已,丢下一切可以丢下之物,急行军一趟,一日一夜可抵,应该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哪有那么容易?六十里地,你以为是六里地不成?”对方立即反驳:“只消逃脱一骑,我们便失了先机和突然性,苏成度就可以好整以暇在信都以逸待劳,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我就不信他们得到消息就能迅速反应过来,……”环眼虬髯的武将勐地一挥手,“就算他们反应过来又如何,山西军有多能打?我们不是没见识过,……”
“苍城,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山西军是不如我们,但是人家以逸待劳,又有坚城可守,你有把握一举夺下信都城?”抚须汉子摆摆手,“咱们现在不是提劲鼓气事儿,而是要细细分析判断,怎么打才能确保胜利。”
“那我们不打南宫,从中间插过去,直接打信都怎么样?”一直未曾说话瘦削老者悠悠地道。
“绕过南宫?怎么绕?”被叫做苍城虬髯环眼男子讶然问道:“南宫到枣强一线,索卢水和洚水阻隔,苏成度再不知军,肯定也会布防很多游骑斥候,我们两万人不可能绕得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因为苏成度的山西军没有渡过索卢水,所以枣强这一线游骑暗哨密布,别说两万大军,就算是两千人要避开这一线的斥候,都很困难。
“那就再往南,从广宗与南宫之间绕过南宫,再走安定城直扑信都。”老者语速很慢,不慌不忙。
另外二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可就绕得远了,但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冒险。
广宗和南宫之间,根据所获的情报,几乎没有联系。
因为广宗以南是冯唐的西北军驻守,而南宫以北则是苏成度的山西军,双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并没有多少联系,如果从这个缝隙插过去,被发现的几率会大大降低,另外也可以提前派斥候沿线搜索捕杀对方的哨探斥候,尽可能地避免暴露行迹。
当然要说完全避免暴露风险,本身也不可能,任何一个计划都存在风险,只能说尽可能地做到最好罢了。
但是一旦突袭不成功的话,那这两万大军就会陷入山西军的包围,西面的新河,南面的南宫,加上信都的守军,立即就能合围,将己方包围,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大人,这样一来一旦走漏风声,或者我们攻信都而不克,……”抚须汉子迟疑着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打仗本来就得有点儿赌性,如果按照最常规路子打过去,我们这点儿人马或许能给对方一个重创,比如,歼灭南宫的军队,但是信都那边山西军主力就会惊动,难以竟全功,而大帅要的是彻底击溃山西军,解除西北面的威胁,让孙绍祖能安心对付尤世禄,如果我们再能乘胜给尤世禄侧面来一下,那整个北面就会消停了。”
老者脸上露出一抹决然,“这一仗,就这么打了,斥候回来的消息也基本符合我的看法,西北军和山西军几乎没有联络,驻守广宗到东明一线的刘白川是宁夏叛将出身,苏成度素来自诩门第,怎么会看得上对方?所以南宫广宗之间这条缝隙就是机会,而且我们宣府军衣袍和西北军、山西军也没有太大区别,外人很难分辨开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对,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这等良机,我们决不能放过!”虬髯环眼的武将勐地一拍大腿,“此番大人便让我当先锋,要去亲自取下苏成度的项上人头。”
就在宣府军大军黑压压从临清州登陆,直扑南宫的时候,这边西北军也一样没有闲着。
车辚辚,马萧萧,大军一路向东。
刘东旸目光如鹫,看着东面天际。
“大人,那边就是砀山了。”下属一名文士介绍道:“砀山北面八里又叫芒山,昔日汉高祖便隐于砀山、芒山之间的沼泽中,山中有一处名唤紫气岩,传说就是汉高祖避难处。”
“唔,汉高隐于此?”刘东旸笑了笑,“看来是一处风水宝地啊,这是吉兆,预示着我们此番能一举成功。”
“嗯,砀山、芒山,西面是狼牙山,南面是铁角山,东面是戏山,这一连串山丘都不高,而且中间都有路径可通,我们只需要封锁住要道口,就能很好地避免行迹外露,对于我们行军极为有利。”幕僚也十分得意,“前期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所以才能如此迅捷顺畅。”
“我不担心砀山。”刘东旸摇了摇头,“关键还是在丰县和沛县,过黄河很麻烦,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断言,花多少时间才能当让大军渡过,丰县那边的淮扬军会不会发现。”
“戎家口和陈孟口这两处渡河处我们都已经作了仔细调查,还是戎家口更合适一些,这个季节水面基本上消失了,多是沼泽滩涂,……”幕僚沉吟着道:“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木板、草垛,如果选取合适地段渡河,应该问题不大。”
“那时间上呢?”刘东旸反问一句。
幕僚不能作答。
戎家口和陈孟口是天平四年黄河在砀山以北改道时形成的两处分叉点,陈孟口河面更窄,但是所在的地界沼泽遍布,地势复杂,如果走这里,那么很容易陷入其中,耗时更多。
戎家口情况略好,但是却距离丰县更近,更容易被丰县守军的斥候发现。
这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所以只能选择一个。
“算了,也只能如此了。”刘东旸倒是看得很开,摆了摆手,“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肯冒着被丰县守军发现的风险,也不会去走那沼泽区,那太不可控了。”
“我们的先遣队都已经过了河,如果敌人斥候不多的情况下,我相信我们的人可以做到翦除这份威胁,确保我们可以顺利通过丰县和沛县。”幕僚对这一点倒是信心十足。
“就算过了丰县,解除了丰县淮扬军的问题,那沛县呢?”刘东旸有意考较自己这个花了心思挖来的幕僚,大帅称之为参谋,据说是得名于其子小冯修撰,“沛县可不比丰县,驻守着淮扬军一万人。”
“大人,驻守一万人也好,两万人也好,意义不大,只要事出突然,一举击溃,将其逐回徐州便是,淮扬军的战斗力,我从来不看好,我们要保障的只是这一线的安全,彻底扼断运河,对我们来说,把沛县的淮扬军打得越惨,打得越痛,陈继先心里就会更怕,如大帅所言,陈继先首鼠两端,这种人只能示之以武,示之以威,越是好言相劝,他只会越是蹬鼻子上脸,如果你翻脸相向,把他打痛打怕,他就会对你尊重十分!”
幕僚说得意气飞扬,丝毫不把淮扬军放在眼里。
刘东旸笑了起来,这个家伙倒是挺合自己的心意,作爲主将他当然不会轻视任何敌人,但是京营班底,而且淮扬军子组建以来,从来就没有打过仗,这样的军队有多大的战斗力,他不看好。
当然,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既然要打,就要一举发力将其彻底打趴下,丰县守军不过三千人,刘东旸并不在意,但是沛县一万守军,他还是要慎重对待的。
“但愿如你所说吧。”刘东旸飞身上马,坐在马上游目四顾。
大军正在急速前进,在庆阳整训几个月的效果加上这长途拉练从西北到中原,让整个军队的气质都上升了一筹不止,加上粮饷保障充足,又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休整,可谓士气正盛。
对于现在自己手底下这支军队,刘东旸有信心和整个大周任何一支军队正面相碰而不惧。
此番任务也不轻松,按照大帅的吩咐,就是要彻底击溃淮扬军在徐州北面的防御体系,但是从时间考虑,可以不必歼灭,更重要的是要控制住夏镇一线,也就是独山湖、昭阳湖以北会通河这一段,彻底斩断江南输往山东宣府军、大同军的后勤保障线路,迫使宣府军和大同军不战自溃。
这种情形下,可能会面临来自南边淮扬军和北面宣府军的夹击,而自己则需要守住一段时间,以调动宣府军南下,给西面的主力大军东进创造机会。
刘东旸有这个信心做到。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节 合谋营生,红玉奋发
逗弄了一番儿子,王熙凤这才舒展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腰背,将孩子递给旁边的奶娘,挪动身子准备下床。
“奶奶,你要出门儿?”丰儿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今儿个外边儿风大,平儿姐姐说不宜出门。”
“哪有那么娇贵?”王熙凤对着梳妆镜抿了抿嘴,殷红的樱唇依然丰润,脸颊气色极佳,“林之孝来了么?”
“小红姐姐去接去了,先要在那边安顿一番,估计很快就会过来,怕是巧姐儿也会跟着过来吧。”丰儿脸上露出笑容。
王熙凤脸上却浮起一抹复杂带着羞惭的神色,巧姐儿现在还小,也许还不太懂事,但是再过两三年懂事儿了,只怕有些事情就遮掩不住了。
自己身畔这个孩子,怎么称呼,如何解释,那说是收养的,但这般亲近,还有自己身畔这些人平素的态度,都能看出端倪来。
到那时候如果巧姐儿问起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自己如何回答?
谎言欺骗,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还有冯紫英若是来得勤一些,只怕巧姐儿也能看出一些问题来,这些都很难遮人眼目。
丰儿心思单纯,还想不到那一些,但平儿和小红却不会想不到,林之孝两口子也同样不会想不到,小红也肯定和她爹娘说了,所以这一回还是林之孝一个人过来的,而是让小红母亲将巧姐儿带着就在京师,没有过来。
再拖上一年半载,等到孩子断了奶,甚至能牙牙学语走路的时候,再把巧姐儿带过来,那就要方便许多,许多话也能遮掩过去,现在的确不合适。
不过时不我待,虽然孩子还小,但是营生却是耽误不得,这一点王熙凤是半点都不肯拖延。
冯紫英那边点头,王熙凤心也就放下大半,总算还是有些良心,没说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这个儿子只怕也要立一大功,否则未必就如此爽利地应允下来了。
这水泥营生不是靠有银子就能做成的,单单是那配方工艺据说就被严格保密,这坊里外间都想打听,却无人能知晓,也有不少人去尝试着自己来试验,意图搞出这个配方,但无一例外花了不少银子,都是扫兴而归。
有了山陕商人那边出人来帮助,王熙凤这边也就是出些银子。
王信和来旺二人都说好了,王信出三千两银子,来旺出二千两银子,便是平儿、小红和丰儿也各出了二千、一千和五百两银子入股,丰儿那也是王熙凤替她垫了三百两,自个儿拿出来二百两压箱底儿的嫁妆。
现在海通银庄里再贷些银子出来,这样基本上诸事就算是顺了。
林之孝这边还要谈一谈,因为考虑到他要负责整个工坊的内部管理,王熙凤毕竟是妇人,不可能长期抛头露面,这内部事务都得要林之孝来操心,所以这入股一事也要细细商议。
这边王熙凤还在琢磨,那边小红却已经接到了自己父亲。
见自己女儿虽然还梳着未婚少女的双环髻,但是眉目间那水润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个破了身的妇人了,林之孝也叹了一口气。
再说是女儿,但也是自己的骨血,林之孝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不过念着跟了冯大爷,那也是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所以心里才算安稳。
此番女儿来信让自己忙不迭地来天津卫,林之孝也是有些疑惑,不过小红在信中说是大好事,而且也是冯大爷的恩典,林之孝自然不敢怠慢,所以那边交待屋里的安顿好,自己就坐船过来了。
“二奶奶生了儿子?冯大爷也来看了?情况怎么样,呃,冯大爷什么态度?”
上了马车,车厢里只有林之孝和林红玉二人,林之孝就没有那么对忌讳了。
林之孝先要问一问这个,这关系大冯大爷对王熙凤乃至自己女儿的态度,也关乎这一大摊子人的未来命运。
林红玉一愣,随即道:“爷很高兴啊,抱着孩子逗乐,还给取了名儿,……”
林之孝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就好,冯家现在还没有一个男嗣,若是日后其他几位奶奶能生下男嗣也就罢了,若是都没有,那这个孩子就金贵了。”
“奶奶对这孩子可金贵着呢,也没打算要给冯家。”林红玉皱起眉头,“奶奶后半辈子就靠着这个孩子呢,好像大爷也是这个想法,没有要把孩子带走意思。”
“哼,现在是这样,但万一冯家那边几位奶奶生不出儿子呢?冯大爷还会这样想么?冯家可是单传呢。”林之孝摇摇头,不以为然。
“不能吧?真要带走了,二奶奶怎么办?”林红玉脸色微变,“二奶奶是没法进冯家门的,总得有个依靠吧,要不就只有再生一个,二奶奶身子倒也还好,再生养一二个也该没有问题,……”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林之孝没有再回答林红玉的问题,突然问道。
“我?”林红玉脸一红,但随即就抹了抹额际发丝,“女儿还没想那么多,现在也不是想那等事情的时候。”
“哼,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二奶奶都有依靠了,你就不提自己打算打算?”林之孝恨铁不成钢,“二奶奶要说也就是个外室,她也无权干预你做什么,既然冯大爷喜欢你,那你找机会替冯大爷生个一男半女,甭管是进不进冯家,你起码有个依靠了。”
林红玉迟疑地抬起目光,似乎是在寻思,许久才道:“现在怕还不是合适的时候,女儿也还年轻,倒也不担心这个,等两年更妥当一些,……”
“等两年?你还能等两年?”林之孝冷笑一声,“冯大爷身边那么多女人,你没看像晴雯、莺儿、金钏儿玉钏儿、司棋还有鸳鸯这些都还等着?林姑娘和妙玉姑娘嫁过去还有紫娟这些,能轮得到你?等两年新鲜感过了,他还能这么金贵你?你不趁着他现在还惦记你身子的时候想办法怀上,真要等到日后,没准儿就没机会了。”
林红玉微微色变,父亲说的没错,爷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不说正经八百的妻妾,就是那些和自己身份相若的丫鬟都如过江之鲫。
论姿色,晴雯,还有薛宝琴身边的龄官,都比自己强,论亲近,林姑娘身边的紫娟,还有鸳鸯,大爷的态度也都是格外不一样的,便是二奶奶身边也还有一个平儿,论身份,莺儿,紫娟、晴雯都是各位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更不一般。
自己这些方面都是差了几分底蕴,唯一就是自己抢了先罢了,真要拖下去,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清楚?
不过这桩事儿虽然紧要,但是现在却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若是这桩事儿办好了,那日后自己就不必靠着姿色来讨好冯大爷了,如二奶奶所言,冯大爷身边多的是靠姿色上位的,但咱们就得要靠本事来让冯大爷觉得不一样,离不开。
“父亲,此事日后再说,当下请您过来也是二奶奶的意思,是有一桩大营生,……”林红玉便把这水泥营生说了,林之孝一听耳朵便竖了起来,一直等到林红玉说完,方才沉吟良久问道:“此事是二奶奶提出来的,冯大爷也同意了,也就是说二奶奶说要把我们都拉进来这事儿冯大爷也都知道,还是二奶奶自个儿的意思,冯大爷只知道二奶奶想要做这个营生?”
“都知道,二奶奶一并说了,大爷还有些担心我们家拿不出来多少银子,……”林红玉一咬牙,“女儿都凑了一千两银子入股,奶奶也同意了,……”
“你哪来一千两银子?”林之孝吃了一惊,女儿跟了冯大爷也没多久,再说冯大爷喜欢,也不可能这么放任娇惯才是,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爷给了女儿五百两,女儿原来存了一百多两,另外女儿又把爷给我的那块定情玉佩去典当了四百两,……”定情玉佩就是红玉破身时候冯紫英给的玉佩,林红玉为了此次入股,也是一咬牙去典当了。
林之孝一愣,想了一想才道:“我给你拿四百两,你赶紧去把那玉佩赎回来,莫要让冯大爷知晓了不高兴。”
林红玉心中一暖,老爹还是关心自己的,点了点头:“好,二奶奶到时候可能要和爹好生说一说入股的事儿,爹若是能多出便尽可能多出,我问过大爷,大爷说了,这是躺着数银子的营生,越是做在前边儿便是越挣得多,几十年都不会过时的好营生,……”
“哦?冯大爷真这么说?”林之孝心里一定,又在心里把这桩营生提升了一个层面。
冯紫英应该不至于骗自己女儿才是,好歹也是黄花闺女身子跟了他的,还给自己女儿拿了五百两银子让她去入股,这说明这桩生意是真的看好,自己那点儿家当在查抄的时候损失了大半,但还是有些积蓄,此番却要搏一把了。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一节 利益捆绑,一举多得
“这营生红玉在路上也已经和你说了,我也就不瞒你,这是铿哥儿给机会,千载难逢,若非有这个孩子,只怕也未必落得到我手。”
见到林之孝,王熙凤脸颊也有些晕红,不过她也知道林之孝早就知道自己和冯紫英私情,无外乎就是一个孩子的问题,所以她也就索性挑开了说,反正也遮瞒不住。
“我一介女流,又有孩子拖累,没办法跑内外照顾,所以这家工坊须得要大家勠力齐心,工艺配方上有铿哥儿安排人来,无需担心,但外边儿我打算让王信负责,工坊内部管理交给你来,小红负责内外联络,……”
林之孝面色不变,但是语气里却是颇多探究:“二奶奶,如此大的一项营生,二奶奶可曾做过前期的调查了解没有?这工坊设在哪里,这原料哪里来?水泥听说需要一些特殊的原料,虽说工艺配方是冯大爷能帮忙,但是原料从哪里来,如果距离太远,运输成本会不会太高?还有听说这制作水泥需要煅烧,用石炭还是木柴来烧?从哪里来,成本花费大不大?另外,造出来的水泥销往哪里?除了天津本地外,如果要到其他地方,是走运河还是卫河出海?和船商船队有无联系好?”
听得林之孝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王熙凤反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林之孝是认真的,如此上心,说明是真看好这门营生,这是好事儿。
“之孝,你说的这些,我若是没做,岂敢和铿哥儿提出来?不瞒你说,我在天津卫呆了几个月,就是琢磨这个事儿,让王信和来旺他们没事儿就出去了解调查,另外我也让铿哥儿给了我一份关于水泥市场情况的报告,如果我们不做,也许要不了多久山陕商人们就要来天津卫设立工坊了,所以我们相当于是截人家的胡,人家也是看在铿哥儿面子上才让出来这一块,当然具体的细节调查,那就是你和王信的事儿了,人家也不可能把事事都替你办完了,……”
王熙凤的话让林之孝心里也踏实了一些,的确如此,如果事事都准备停当了,那还有自己什么事儿?现在就是一个机会,具体的事情还得要自己和王信去做,按照王熙凤所言,这工坊兴办就得要自己来操心负责了,而王信则是负责联络外边,比如原料进货和市场销售,二奶奶自个儿就是揽总管一管了,红玉则是负责内外联络,这个安排倒也合适。
“既是如此,我便跟附二奶奶做这桩营生了。”林之孝终于下定决心,“不知道二奶奶需要我家里出多少银子入股?”
这才是最重要的,入股就是把大家捆绑到一块儿,要赚一起赚,要亏一起亏。
“我找人盘算了一下,买地建工坊,估摸着花不了多少银子,也就是一万两不到;另外就是要买下矿脉,修一条路,另外还涉及到石炭,……,另外招募匠人力夫这些,花销可能要大一些,……,还有就是我们是否需要自个儿买船,一方面是销往德州、临清、东昌府这一片的山东地区,另一边就是从卫河出海销往山东登来乃至于南直隶和浙江,……”
王熙凤侃侃而谈,显然是准备了许久了:“粗略估算下来,十二万两银子差不多,我打算拿六万两银子出来,另外再募股四万两,然后以土地、工坊、窑炉、船这些作抵押,从海通银庄贷二万两,……,之孝,小红出一千两,平儿出三千两,丰儿她们几个小丫鬟婆子也凑了一千两,来旺一家出三千两,王信一家出五千两,看你能出多少?”
林之孝皱起眉头,算了算,“二奶奶,加上您和他们的,也不过七万三千两,还差二万七千两,我便是典当完家里的一切,也最多能凑一万二三千两,那也还差太多啊。”
王熙凤心中也是暗自一惊,虽说料定林之孝这么多年能攒下不少,但听得对方说能拿出一万二三千两银子来,还是觉得有些吓人。
这荣宁二府这些当管家的可真的是靠着贾家吃肥了,赖家能攒下十万家当,这林之孝便是被龙禁尉抄走不少,也还是能有一万多家当,估摸着如吴新登、余信、王善保这些都差不离,都是能拿出上万家当的,放在这京师城里,那也算是富豪人家了。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铿哥儿说他再替我们找几个出银子的股东,但是不管这经营,只管出银子到时候分红,要不就这样,你出一万或者一万二,剩下的就交给铿哥儿去安排,……”
王熙凤说起这事儿时,冯紫英也打了主意,像二尤、司棋、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的老娘,李纨日后的生计,甚至还有岫烟一家子的生活,都需要考虑,这一万多两银子作为股本,自己可以拿出来,替他们安排入股,日后就只管着分红,也能替他们把下半辈子的生计给管了。
所以他就和王熙凤说了,差一二万股本,他来安排,王熙凤还以为是冯紫英要自己来垫上,心里还感激呢,冯紫英却告诉她是二尤、司棋、香菱、晴雯、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人的爹娘们,他来替她们出这笔银子,也算是替这些丫头们留个孝心。
这也让王熙凤妒火中烧,很是在冯紫英面前说了不少酸话,挤兑了冯紫英许久,冯紫英也是花了百般手段安抚,才算是过了这一关。
冯紫英也是没办法,他还是习惯用现代人思维来考虑问题。
睡了人家女儿,是要替人家考虑一番。
像司棋、岫烟、香菱、金钏儿玉钏儿这些丫头们的父母,按照现下的习惯,一般说来是不合适放在府里养着的,那么人家住在外边儿,年龄大了,怎么过活?
有儿子的还好一些,像香菱和岫烟的父母,那就是没儿子的,就只能靠女儿,这年龄大了没有收入,成日里找女儿要生活,还不如早早替他们安排一番,也能稳定有个收益,让大家也安心。
原本是想着不行买下几个铺子,也好让她们有个盼头,但现在这水泥营生,王熙凤、平儿、小红乃至王信、来旺之流都能沾着光,那还不如就让府里边几个丫鬟也来跟着沾光,以现在水泥生意的紧俏程度,每年分红绝对不会少,十年二十年也一样兴旺,这样也对这几个日后要一辈子跟着自己的丫头们是一份安慰和交代。
“冯大爷也要入股?”林之孝吃了一惊,同时也是大喜,如果是冯大爷要入股,那就真的是万无一失了。
“不是他本人,哎,也相当于他本人吧,他‘家里人’,哼,说不定比他自个儿还上心呢。”王熙凤忍不住酸了一句,“之孝,你就放心吧,这等事儿再怎么也还有我呢,我投了六万两,几乎把我一切身家都砸了进去,难道我不着紧?”
“呵呵,二奶奶说得是,我也是关心则乱了。”林之孝打了个哈哈,“那这事儿就如此办了,奶奶还有什么吩咐,接下来怕是先要拿一份方略出来,……”
“嗯,你先和王信见个面,好好商计商计,工坊选址铿哥儿那边都给了我几个地点选择,既要挨着石灰矿脉,最好还要距离石炭所在不能太远,或者周围没有石炭,就要挨着河岸码头近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总而言之这几个便利所在你们要好好斟酌,尤其是因为这水泥原料都是需要用铁磨进行磨碎,最好都能靠着河边,用水力来推磨,……,到时候等到那边的匠人过来了,你们最好征求他们的意见,……”
冯紫英在陪王熙凤那两晚,王熙凤也是缠着冯紫英询问这水泥营生主要需要注意哪些方面,冯紫英被缠得没办法,也就捡了一些自己知晓的说。
王熙凤甚至还专门爬起身来,找来纸笔一一记录,十分认真,倒是让冯紫英刮目相看。
这会子王熙凤倒也可以在林之孝面前卖弄一番,把林之孝唬的一愣一愣的。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王熙凤动作这么迅勐急切,在得知林之孝已经去了天津之后,他才意识到王熙凤对这桩事儿的看重。
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替自己解决一桩麻烦。
让王熙凤心思都在这桩营生上去了,也免得她成日里东想西想,这女人有了儿子,可又没有男人,一旦真的在家里无所事事就会多想,想多了难免就要出幺蛾子。
而水泥这桩营生没那么简单,所花费心思不会少,会牵扯她许多精力,而且一旦做大了,其利益丰厚程度足以让人难以舍弃,所以到那时候王熙凤便是有其他心思都需要考虑是否值得舍弃这份利益了。
现在这个营生还能替自己解决诸如香菱母亲、金钏儿玉钏儿爹娘、司棋爹娘、尤老娘、岫烟爹娘这一连串的家卷们的生计问题,也把平儿、红玉这些人都一并给安顿了。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二节 直勾横直,拳拳到肉
黑暗中行进的队伍犹如数条在大地上蜿蜒而进的长蛇,悄无声息地向着北面推进。
“将军,前面还有五里地就到信都了。”
“很好,按照计划进行,苍城你率部从南面攻城,力求一鼓而下,若是不能也要尽可能吸引敌军主力,我们走西面进城!”
“遵令。”
黑暗中大军迅速分成两路,沿着洚水向北突进。
信都城。
抱着长矛的士卒打了一个呵欠,抹了一把溢出的泪花,忍不住跳了几下,这三更半夜天寒地冻,委实能冻死人。
“雷二,你说总兵大人就这么让大家伙儿缩在这冀州城,不肯过索卢水去,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你管他的,在这里有吃有喝,非得要过索卢水去打仗么?”
“可我听说北边儿蓟镇那边已经来了三拨使者来了,要让咱们出兵向东啊,听说要让咱们拿下枣强,那边根本就没有宣府军和大同军驻守,……”
“谁说的?蓟镇那帮人的话能信么?”那个被叫做雷二的精瘦男子抹了一把鼻涕,缩着脖子道:“我听上边儿说,枣强那边就是一个陷阱,哄着咱们过去,没准儿一过去,就会被宣府军给围住,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来救咱们?”
“可是咱们就这样一直在这边耗着,这仗怎么打啊?”抱着长矛的士卒吸熘了一下鼻子,“蓟镇军那边听说在北边都打起来,咱们这边啥动静都没有,怎么交票?”
“怕啥?南边西北那帮人不也一样,赖在广宗、威县一动不动,这打仗么,不就是看谁耐性好么?说不定拖着拖着,对方就耗不起,就要败。”
二人正在说着闲话,却不经意间听见些什么声音,雷二耸起嵴背,竖起耳朵,想要听什么,但似乎又没有什么,探出头从雉堞向外伸出去,看着城外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徐三,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雷二不放心,问道。
“什么声音?”徐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外探头,“没听见什么啊,咦,那是什么?”
两人都疑惑地瞪大眼睛举起旁边斜插的火把,看着城外,城外似乎传了阵阵古怪的声音,既像是地面震动,又像是整齐的撞击,慢慢地越来越大。
二人脸色煞白,一刹那间便明白过来,这是大股部队行军的步伐声,几乎来不及多想,两人便抢到了门楼处厉声高喊起来:“敌袭,敌袭!”
紧接着便是鸣金示警声轰然响起,整个信都城顿时躁动起来。
而这一刻,城外的大军特突然举火,一片如暗夜星河一般的图桉在城墙下浮现,士卒们这个时候再也无需隐藏掩盖什么,呐喊着朝着城墙边上汹涌而来。
整个信都城内乱成一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苏成度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遭到突袭,敌人是从哪里来的?是大同军还是宣府军?亦或是本地民变?
刚接到南城被攻击,敌军正在撞击城门攀爬上城墙,忙不迭地命令预备队立即增援南城,那边又传来西城城门被城中内应打开,敌军大军入城了。
这个消息让苏成度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也一下子挼了下来,完了!
刘白川得知消息时,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将军,是从北边跑下来的山西镇溃兵,我们的斥候在甘陵城一带遭遇了大量山西镇溃兵,有数百人之多,都是从南宫县那边逃跑下来的。”奏报的部下也是满脸大汗泥土,显然是一路疾驰回来,忙不迭就来报告了。
“属下刚从威县带队准备沿着洚水北上走一圈,没想到就遇到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宣府军突袭了冀州,山西军大败,全军溃灭,……”
“宣府军哪有那么容易溃灭?五万多人,就是五万头猪,宣府军也不可能一下子杀光!”饶是刘白川素来性子沉稳也忍不住暴怒起来,一下子将桉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到底是宣府军还是大同军?不是孙绍祖在和苏成度对峙么?”
“据说是宣府军,不是大同军!”部下也是急不可耐地回答道:“宣府军谢文胜部!”
听得说是谢文胜部,刘白川一时间没有说话了。
谢文胜是牛继宗手底下头号大将,在王子腾担任宣大总兵时就是副总兵,和察哈尔人也是打过无数仗的宿将。
但是谢文胜部不是还在东昌府么?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跑到数百里外的冀州去了?就算是有运河可以调动,也不可能如此才对,除非对方早就有预谋,甚至一直在做伪装掩饰,而且还成功地欺骗了自己。
想到这里刘白川内心更是愤怒,毫无疑问如果是这样,自己是有责任的,竟然没有发现数万大军从眼皮子下边悄悄熘走了,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发生。
“宣府军怎么偷袭冀州?难道进攻南宫他们就都没有发现?”刘白川心思慢慢收了回来,还是无法相信。
苏成度虽然平庸了一些,但是排兵布阵却很谨慎,在新河、南宫都驻扎有大军,虽然在枣强没有驻军,但是却有大量游骑哨探,宣府军只要超过三千人就很难躲过这些游骑哨探的耳目,而且还有索卢水和洚水阻隔,宣府军哪有那么容易就实现突袭?
“听说是宣府军从武城以北的甲马营悄悄登陆,然后连夜东进,从南宫南面绕过了南宫县城,然后从新河与南宫之间直接插进去,偷袭了冀州,苏成度毫无防范,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所以……”
部下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尤其是说到南宫南面的时候更是顿了一顿,刘白川心中却是一抖。
南宫县城就在广宗县的边上的,如果宣府军绕过南宫县城,那就肯定是从威县、广宗境内穿过去的了,由于山西军和西北军这边没有交道,双方联系很少,所以广宗和南宫之间就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空档,谁知道居然就被牛继宗抓住了。
“洺水城我记得我们有驻军,难道没有发现么?”刘白川沉声问道。
洺水城在威县以北,唐初武德五年太宗李世民与刘黑闼大战于此,反复争夺,后元代在这里设立威州,刘白川在这里驻军五百,也就是防着威县和广宗以北这一片为敌所乘,只是他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如此大胆。
“洺水那边没有发现,毕竟那边距离南宫还有几十里地,这样大一个空档,便是几万人要过去,也很容易。”部下解释道。
刘白川已经没有心思想太多了,虽然还不清楚山西军究竟被打成什么样了,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连冀州都被攻下来了,那么苏成度所谓的防御铁三角——冀州、南宫、新河,估计就都崩溃了,五万大军恐怕也就所剩无几了,如果宣府军趁势南下席卷,自己如此分散的两万人能抵挡得住么?
刘白川心里一个激灵。
他的两万人被分散在从巨鹿到东明,上千里战线上,虽然南线因为依托有西北军主力所以并未布置太多,但是还是丢下了五千人,真正在北边这一片,只有一万五千人马。
除了在鸡泽驻防八千主力外,其余七千人分别在大名府和巨鹿、广宗,太过分散,一旦宣府军迅勐南下,自己未必抵挡得住。
刘白川来不及多想,立即下令:“除了斥候多留外,命令洺水城、广宗、巨鹿各部立即南撤到鸡泽集中,大名府的诸军也集中到永年,以防不测。”
不得不说刘白川反应够快,当西北军刚从洺水、巨鹿、广宗、威县撤出不久,已经在南宫再度大胜的宣府军与另外一支从临清西进的宣府军偏师会师于威县,并迅速攻占了广宗,险些就把西北军数千人马包围在广宗了。
双方在平乡一线接战,但是规模都不大,都是小股部队的接触战。
就在宣府军突袭冀州,一句击垮山西军的同时,西北军刘东旸部也突然东进,跨过黄河,绕过丰县,在沛县击溃了淮扬军一部,然后一举攻克夏镇,彻底扼住了运河的这个咽喉所在。
刘东旸在拿下夏镇之后还意犹未尽,向南攻陷峄县,向北突入滕县,宣府军在这一线驻军甚少,刘东旸部趁势横扫,将整个兖州西南这一片搅得一片人仰马翻。
在刘东旸部拿下夏镇和周边的峄县和滕县后,土文秀部也随之跟进,将淮扬军逐出了丰县、沛县,彻底控制了黄河以北从砀山到峄县这一片,彻底将淮扬军和山东方面割裂开来。
至此,刘东旸在夏镇趁机设立关隘,检查南来北往的船只,严禁北上船只将粮食、布匹、武器等各类战略物资向北运输,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补给线。
这一战略目的的达成,将迫使宣府军和大同军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那就是要么彻底击溃西北军,要么就只能活生生的困死在山东。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三节 坐观形势,雨村徘徊
一连串的消息在京畿内外大江南北传播开来,让整个大周上下,都是陷入了一片震动之中。
宣府军一举歼灭了整个山西军,五万多大军被击溃,整个真定府东边几个州县全数陷落,冀州、新河、南宫、枣强,乃至衡水、武邑也被攻陷,直接威胁到了驻守在景州、阜城一线蓟镇军。
大同军趁机北犯,孙绍祖趁机从陵县向吴桥、宁津发起进攻,希望和西面宣府军形成一个钳形攻势,将蓟镇军未见在景州和阜城一线。
尤世禄也被打一个猝不及防,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彻底放弃景州、阜城,向北退却,甚至到最后觉得停不住脚步,干脆放起了交河和东光,重新退回到了最早的泊头——南皮一线,才算是稳住阵脚。
不过尤世禄也知道宣府军和大同军目的并不是要打下河间府这些州县,而是想要彻底歼灭自己手中这股有生力量。
在山西军溃灭之后,北线能打的就只剩下自己手中这两万多兵力了,如果连自己这点儿人马都给丢了,那么孙绍祖只怕就真的可以长驱直入,兵临顺天府了。
而那时候朝廷要么就只有不顾一切的抽调辽东军或者自己兄长手中用来防范察哈尔人的蓟镇主力,要么就只有彻底放弃河间和顺天府南部,干脆就只守京师城了,但那样,恐怕朝廷就真的要摇摇欲坠了。
所以对尤世禄来说,只要保住手中军队,临时性地丢掉几个州县并没有什么大碍,只要自己兵力尚存,孙绍祖就没法肆无忌惮地北上,这一仗就还有得打。
北线战事的溃败给京畿造成的影响是极其巨大的,朝中一片哗然,尤其是对苏成度给予厚望一些人更是辗转反侧,难以释怀。
五万大军啊,九边精锐,就算是山西军比不上宣府军、大同军和蓟镇军,但是也相差无几,而且五万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家给击溃,现在整个北线战局骤然急转直下,河间可能丢失,顺天府顿时面临敌军威胁,京畿震动。
对南京来说,夏镇被攻占,运河被截断,其带来的震动丝毫不比山西军被击溃带给京师朝廷小。
要知道漕运中断,那宣府军和大同军单靠着山东本地的补给是万万难以支撑长久的。
现在宣府军和大同军限于兵力数量,只能控制着沿运河一线的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也只控制着历城以西的齐河、禹城、陵县、临邑、德平、商河、泰安等州县,像更东面一些的诸如武定、滨州、齐东、邹平等州县,就基本上是放任的态度。
而这些地方上也保持着一种独特的缄默状态,既不愿意去招惹近在迟尺的大同军和宣府军,甚至对宣府军、大同军提出的一些物资上的要求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予以满足,但是却不接受南京朝廷的任命安排,而且太过分的要求也会予以抵制,所以双方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默契。
贾雨村背负双手站在窗前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书桉边上,拿起那封信,重新再读了一遍。
信是冯紫英写的,
内容倒是没什么,既没有要求自己表明态度,也没有要求自己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很寻常的谈天说地,和以往那等正常来往的书信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最后的书中多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建议。
看清形势,细心揣摩,留有余地,类似于这样的含义蕴藏在言语中,贾雨村当然明白其中深意。
南京究竟能支持多久,这是冯紫英话语中毫不隐晦流露出来的意思,半年,还是一年,抑或两年?
在冯紫英信中似乎从未认为南京能坚持过两年,最长也不过两年,一切就该结束。
真是那样么?贾雨村捋须沉思。
脚步声从外间传来,贾雨村知道是阎鸣祥来了,转过身来。
“大人!”
“鸣祥,情况怎么样?”贾雨村看着对方,有些期盼地问道。
“不太好说,来自各方的消息都是乱七八糟的,各种说法都有,闹得外间也是人心惶惶。”阎鸣祥顿了一顿才道:“北边的消息肯定是对咱们这边有利的,传得多一些,徐州那边消息就少了一些,但是下边却是乱传,……”
贾雨村皱起眉头,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不利的消息南京这边肯定要封锁,连他都安排下边三班衙役出入市井,禁止那些消息乱传,可真相究竟如何,却连他这个金陵府尹都一片混沌,闹不清楚。
“乱传?”贾雨村沉吟着道:“只怕未必是乱传吧,不过是一些人不希望这类消息传得太厉害罢了。”
阎鸣祥一凛,“大人说得是,南京这边恐怕还是徐州那边的消息震动太大,对整个江南局面影响就太危险了。”
“陈继先的表现太让人失望了,或者说太出人意外了,丰县、沛县何等重要的地方,竟然被西北军轻而易举地夺下,他甚至在徐州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夏镇一丢,漕运就算是断了,昭阳湖和独山湖本来就是一处治安不靖的地方,现在夏镇被西北军控制,北上的粮船怎么过去?”
“绕过去?”阎鸣祥对北面的地理状况并不了解,随口问道。
可贾雨村却不一样。
到了金陵之后,对整个南直隶的地理地势一直花心思了解,徐州作为南直隶的北面门户,地理位置尤为重要,所以贾雨村也十分关心。
“绕过去?怎么绕过去?”贾雨村冷笑,“西北军控制住了夏镇这个咽喉所在,西面砀山、丰县、沛县就不用说了,肯定被西北军牢牢把持了,东面还跨过运河拿下了滕县和峄县,这已经在这一段构筑了一道防线,怎么绕?走陆路,那就得要走到郯城、沂州、费县、泗水这么过去,才能绕到济宁,可这一段路数百里,靠什么来运?靠马车和力夫?这谁吃得消?”
阎鸣祥讪讪地道:“可没有咱们江南过去的粮饷布药和武器,宣府军和大同军靠山东本地的补给,能支持下去么?”
贾雨村缓缓摇头:“短时间内,或者说两三个月也许没什么,毕竟德州、临清、东昌府和济宁这一连串运河城邑都是原来水次仓所在,原本就有不少存粮,依靠漕运,运过去的米粮也还储存了一些,但是宣府军和大同军在山东不受欢迎,很难从运河沿线以外的地方征集到额外的粮食,所以漕运一断,难免坐吃山空,……”
“那怎么办?淮扬军和宣府军南北对进,重新夺回夏镇,恢复漕运?”阎鸣祥有些着急,“西北军的防区扯得那么宽,从顺德府、广平府到大名府,还有黄河以南的河南几府,这南北东西横贯怕不下数百里,如果宣府军和淮扬军全力以赴要打通这条命脉,应该可以做到吧?”
“哼,问题是陈继先值得信赖么?谁知道他屁股是坐在北边还是南京?丰县沛县被他随手就丢了,谁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听说从丰县沛县逃回徐州的淮扬军并没有受太大的损失,只是溃败而已,但是被斩杀和俘虏的并不多,基本上都逃回徐州了。”贾雨村语气却变得很轻松,“这种情形下,指望他去和宣府军配合重夺夏镇,可能么?南京这边恐怕还在担心西北军会不会趁机南下夺下徐州呢,万一陈继先索性就替西北军当开路先锋,直接从徐州南下淮安、扬州呢?谁能挡得住?”
阎鸣祥骇然,“不会吧?义忠亲王对陈继先何等信重,他纵然打仗不济,但也不至于给义忠亲王背后一刀吧?”
“鸣祥,你在想什么?”贾雨村冷笑,“谁对陈继先不信重?皇上对陈继先不信重么?他原来那个五军营的大将是怎么来的?冯唐没能当成五军营大将而让他当了,皇上难道对他不够信重?那他为何要提出南下出任淮扬镇总兵,难道他不知道那时候京中最需要他这等宿将坐镇么?义忠亲王若真的是对他信任,就不会对他的要求推三阻四了,话又说回来,他这种人,这样的表现,谁又敢对他推心置腹呢?”
阎鸣祥终于从自己东翁嘴里话语品出一点儿味儿来了,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音道:“大人,您的意思是夏镇怕是夺不回来了?”
“我不看好,但是如果夺不回来,那宣府军和大同军怎么办?他们要想继续在山东坚持下去,那么就必须要夺回夏镇,恢复漕运,可如果不能在山东坚持下去,失去了山东,朝廷大军南下进入南直隶境内,南京就没戏了。”贾雨村沉吟着道:“现在就看牛继宗能不能顺利夺下夏镇,但他不能指望陈继先,陈继先不给他拖后腿找麻烦就算不错了。”
“夏镇夺不回来,宣府军和大同军就没法维持下去,山东就守不住。”贾雨村站起身来,“山东守不住,那还有什么说的?”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四节 扼其咽喉,迫其来战
“谁敢说夏镇夺不回来了?”刘东旸笑呵呵地站在沽头城头上,“若是不夺回来,牛继宗和孙绍祖手底下十多万人吃什么?把运河沿岸抢光么?”
沽头城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分司所在,这里扼守南直与山东交界咽喉,往北就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辖地,往南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辖地。
北盐不能南运,南盐亦不能北输,这是规矩,而夏镇分司就是扼守这里的关键。
但是随着长芦盐场的产能逐渐萎缩,两淮盐场的产能却还能勉强维持,南盐北输的利润就显得十分可观了,夏镇分司的重要地位就凸显出来了。
长芦盐场产量自元熙三十八年之后就开始缓慢下跌,这也是为什么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对永平府的惠民盐场逐渐重视起来缘故。
虽然惠民盐场产量远无法和长芦盐场相比,但是毕竟也算是一个补充,多少也能弥补一点儿长芦盐场产能萎缩缺口。
由于北盐缺口日大,南盐要北运,就必须要过两道关隘,一是夏镇分司,这里要抽取一道盐税,因为这出境南直隶了,同样在北面独山湖以北的鲁桥镇,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也在那里设有分司,盐一旦入境山东,也需要抽取一道盐税。
“是啊,不夺回夏镇,牛继宗怎么过活?他敢不夺回么?”土文秀是专程赶过来和自己这位昔日带头大哥见面的,他的驻地在沛县,距离这里不算太远,“大帅选了一个好地方,逼得牛继宗必须要南下啊。”
“嗯,陈继先首鼠两端,他现在在徐州都是坐卧不安,只要我们不南下,他就阿弥陀佛了,大帅算是把这个人看穿了。”
刘东旸双手撑在沽头城城墙垛口上。
这沽头城城头低矮,不过两丈来高,本来也就是作为分司驻守,收取盐税为主,同时税课司也选择在这里收取商税,所以城内面积也不大,除了都转盐运使司分司和税课司外,其他就是一些大商家选择在这里建立仓库和铺面了,如果单轮防御来说,价值不大。
不过昭阳湖和独山湖中素来有湖匪出没,每每这周边金乡、鱼台、滕县、邹县乃至济宁州这些地方遭遇水旱灾害,便有大量民众涌入湖中,沦为湖匪,这昭阳湖和独山湖的湖匪与北面的南旺湖、蜀山湖、马肠湖的湖匪遥相呼应,也成为兖州府的一大害。
不过每每灾害过去,尤其是连续几年丰年,无论是北面的南旺湖、蜀山湖湖匪,还是难免昭阳湖和独山湖湖匪的势力都会大幅度削弱,毕竟不思谁都愿意冒着掉脑袋和一辈子被官府通缉的风险去当湖匪的,只要过得下去,谁又愿意去当湖匪?
所以官府招安、剿灭并重,使得这些湖匪们也是时而偃旗息鼓,而是死灰复燃,周而复始。
这两年的北地大旱又使得南北湖区的湖匪势力膨胀起来了,虽然面对漕兵押韵的漕船通过,湖匪们还不敢轻易招惹,但是如果是寻常商船,那就要看运气了,所以到后来很多商船不得不跟附漕船一起行进,只是这样一来往往许多船都只能逗留于安山湖北面的张秋镇、中间的济宁州,以及南面的夏镇,等待漕船的到来。
这样对于整个运河的运输都有很大的影响,不少等不及漕船的商船要么就加派护航的护卫镖师,要么就冒险抱团组队通过,但即便这样,也一样会遭遇湖匪的袭击。
除了南面的南旺湖、蜀山湖、马肠湖,北边的昭阳湖和独山湖,还有更北面但面积还要小一些安山湖,这三处湖泊所在,都有湖匪出没,而湖匪势力最大的还是山东和南直交界的南旺湖、蜀山湖和马肠湖这一带。
“那陈继先难道就这样算了?这徐州就只有这么大一块地盘儿,全靠运河维持生活,现在夏镇落入我们手里,这运河一断,他这几万淮扬军怎么维持生计?”土文秀一脸桀骜,“淮扬军表现如此窝囊,南京那边难道还会继续为他提供钱粮?”
“不提供又怎么办?”刘东旸一只手撑着城墙垛口,一只手摩挲下颌,“他好歹还有几万兵呢,若是南京不管,他会不会南下呢?”
土文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笑容,“东旸,你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呢,反正他就是有奶便是娘的货色,北边打不赢咱们,南边儿却是软柿子,不去捏一把,怎么对得起他手底下几万兵?只怕他自己都坐不稳这个淮扬镇总兵的位置了吧?”
“算了,咱们也懒得去关心陈继先那边儿了,那该是大帅去关心的事儿了,我们只需要确定他没有这个胆量北上来和牛继宗联手夹击咱们就行了,我们的军队不会过境山,但也希望他们也不要过境山。”刘东旸拍了拍手上的泥灰,“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牛继宗的大军什么时候南下,以及从哪个方面南下。”
土文秀笑了起来,“东旸,你就这么确定牛继宗会不顾一切地南下?”
“他不南下,喝西北风么?山东虽然地大物博,也产粮,但现在他们能勉强在运河一线维持,和地方上这些士绅豪强们相安无事,那也是建立在他们没怎么向这些地方士绅豪强们狮子大开口的前提下,但一旦没有南边的钱粮供应,他们就只能向地方上伸手,到时候只怕就没那么舒服了,各种软磨硬抗就要出来了,时不时还得要偷袭两下,牛继宗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而且武器这些消耗怎么补充?所以他必须要能南下打通运河。”
“可南下要夺回夏镇也没有那么简单吧?”土文秀眼睛向北望去,“走滕县,还是走金乡鱼台那边?哪边都不好走啊,走滕县,我们在滕县就可以打一场阻击战,正好我们的骑兵可以在滕县这一片平坦地形上发挥优势,凫山一带可以打埋伏战的好地方;若是走金乡鱼台那边,那也好,沛县我们这边可以依托湖畔优势,设阵地阻击,火铳兵优势就可以发挥出来了,……”
“你倒是想得挺美啊,牛继宗也是战场上走出来的宿将,哪有那么容易乖乖听我们指挥棒指挥?”刘东旸也笑了起来,“不过他倒是必须来,走哪边儿我都不怕,这百里湖畔皆在我手,主动权在我。”
土文秀眼睛一亮,“湖匪的事儿,你搞定了?”
“不是我搞定了,而是龙禁尉这帮人花了心血,另外大帅得了朝廷的尚方宝剑,同意招安这些湖匪,开出了这些条件才算是说服了这些湖匪。”刘东旸得意地呲了呲牙,“但也有条件,那就是宣府军南下的时候,他们得卖力出击一战,否则招安条件无效。”
“呵呵,那是自然,天下哪里有这等好的美事儿,什么事儿都不做,就等到吃粮当兵还要奖赏?”土文秀轻哼了一声,“想当年我们也是打了几仗才……”
“好了,以前的事儿不要再提了。”刘东旸皱了皱眉。
当年叛乱之后招安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朝廷似乎也不再计较这些,但是刘东旸却知道朝廷内部依然有不少人对此耿耿于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当初兵变叛乱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想去知道背后更深层次的缘故,只是想把自己几人钉死在耻辱台上了。
如果不是冯唐的不计前嫌,他们这一次根本就没有机会来中原以证明自己。
土文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知趣地闭口不言。
“文秀,此番是咱们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些湖匪的心态恐怕也和当初的我们差不多,牛继宗大军要南来,要打通运河,夏镇是绕不过去的关键,从东面来,先要拿下滕县,路况好,但问题就是东面我们控制着沛县,解决不了这个威胁,他们拿下夏镇也一样不稳当;走西面,金乡、鱼台都在他们手里,可以作为他们的后方依托,稳步南下,只要夺下沛县,夏镇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所以西面他们是不能放弃的。”
土文秀微微点头:“所以他们只能走西路而来?”
“西路肯定不可缺,但也许他们勇气更大一些,东西两路齐头并进,这样更保险,而且也许还能打一举消灭咱们的主意呢?”刘东旸微微一笑。
二人正探讨着,下边一名士卒疾步沿着城墙楼梯跑步上来。
“大人,昭阳湖那边的人来了。”
“哦?谁带来的??”刘东旸精神一振。
“是龙禁尉的人,另外好像还有几位本地士绅,一起过来的。”士卒报告道。
“好,请他们稍等。”刘东旸一挥手,“文秀,走,见见去,这些湖匪都非等闲之辈,我正要和他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利用他们在湖里的机动优势,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等到牛继宗他们南下之后,在他们屁股上来一下呢。”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五节 危若累卵,唇舌交锋
接到父亲的来信时,冯紫英正在和汪文言探讨着北面形势。
苏成度的无能直接导致了山西镇五万大军一夕丧失,这这对于本来兵力就不足的朝廷来说,简直就是抽筋剥皮一般的痛苦。
从辽东传来的消息显示建州女真正在蠢蠢欲动,与察哈尔人之间密使往来不断,显然是在勾连,目标只能是大周,准备协同动手。
这给了辽东镇和蓟镇很大的压力。
可以说现在的辽东镇和蓟镇都是根本抽不出兵力来应对了,甚至还需要朝廷考虑预备队,以防不测,尤其是本身就已经抽走了两万多人的蓟镇这边,压力尤大。
前年察哈尔人打进来的情形还记忆犹新,如果今年再像前年那样,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就能了结了。
宣府镇才开始重建,大同镇被孙绍祖带走大半精锐,唯一全须全尾的山西镇又被苏成度这个蠢货葬送大半,一样是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抽得出来兵力,加上三边四镇那边组建起来的西北军正在南边对山东攻伐,不可能再分兵到北边来,所以这北面情况一下就相当危险了。
当然,对宣府军和大同军来说,他们的兵力有限,要再往北,比如占领河间府、真定府、广平府这些地方,也力有未逮,能够以攻代守,威胁北面周边地区,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时间,只要能把战事拖到今年下半年,那样一来就算是不战而胜了。
本身就遭遇旱灾影响的北地,现在又失去了大半个条件最好的山东,漕运中断没有了来自江南乃至湖广的粮食、布匹等物资供应,整个北地必将陷入混乱,朝廷也根本无法支撑下去,官僚体系会崩溃,九边大军会哗变造反,北地老百姓缺粮少穿会蜂拥而起,整个大周政权自然就会土崩瓦解,这还没有算来自关外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趁火打劫。
虽然冯紫英早就预料到了北线要出事,但是却没有想到一出就出这么大一个事儿。
五万多山西镇精锐啊,就这么一声不响溃灭了,这比前年三屯营之败还让人难以接受,毕竟京营的情形大家都清楚,可山西镇也算是九边强镇之一,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溃灭了,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也不能这样啊。
现在再想其他已经毫无意义了,饶是尤世禄胆大,现在也不敢冒失了,一下子退到了泊头镇到南皮这一线,甚至还准备一旦孙绍祖大同军继续北上,他就要退到沧州。
这可真的是太丢脸了。
“尤大人也是没有办法,他手里只有两万多人,聚在一起还能一战,但是山西军一垮,牛继宗的这支偏师就再无制约,谢文胜可以随时憧从交河向北,来一个侧旋然后绕到后边截断尤大人的退路,到那时候孙绍祖再沿着运河北上,那尤大人就威胁了,所以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只能先保全自己,保存有生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这支军队在一被包围消灭了,那要么就只能让蓟镇军彻底放弃北面防御,任由察哈尔人南下,来堵住孙绍祖和谢文胜,要么就只能任由孙绍祖进军顺天府了。”
汪文言看着地图,一边翻阅着传递回来的消息,一边道。
“孙绍祖和谢文胜他们不会北上的,他们没有那个实力,也没有那份胆魄。”冯紫英摇摇头,“他们现在就是摆出一副要北上的架势,吓得这些人都只能先退后看,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会子都三月了,等到尤世禄他们重新筹集兵力,集结起来,准备攻势,那会是什么时候了?五月?那又是该夏粮收割的时候了,这不是白白给了宣府军和大同军喘息之机么?家父截断漕运的目的就是要让宣府军和大同军无粮可食,逼迫他们自乱阵脚,可现在真要熬到夏粮收割,牛继宗和孙绍祖也能坚持一段时间了,这作用就大大下降了。”
“如果牛继宗和孙绍祖真的要依靠运河沿岸地方上的粮食,恐怕就会打破他们和这些地方上的默契了,这些地方上就会对牛继宗和孙绍祖各种要求阳奉阴违了。”汪文言沉吟着道:“我看这半年来牛继宗很看重和山东地方上的关系维持,虽然明知道山东这边不可能臣服于他们,但是一直维持着这种默契,……”
“哼,文言,时移势易,前期牛继宗这么低调态度好,那是因为他需要维持这种局面,避免影响到他们在山东的生存,但是一旦拖到今年下半年,北地一片大乱,朝廷难以维持下去了,你觉得他还会对山东地方上客气么?山东士绅虽然内心情感倾向于朝廷,可当他们发现北地大乱,朝廷难以维持时,他们就会割舍掉那份感情倾向,而倒向义忠亲王了,家族利益永远胜于单纯的感情倾向。”
“那怎么办?”汪文言也有些着急。
“家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迫使牛继宗率军南下去打通漕运,夺回夏镇,家父打算在兖州和牛继宗来一场会战,决定山东乃至北地战事局势的会战。”冯紫英语气凝重,“如果拖到五六月间,那牛继宗未必会那么大的动力南下夺回夏镇了,所以不能让孙绍祖和牛继宗他们如此好整以暇的巩固他们现在的控制区,拖到五月,夏粮收割,他们就能拖下去了。”
汪文言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现在孙绍祖和牛继宗控制着山东西部的东昌府,兖州府,以及济南府的西部和北部,河间府的南部,真定府的东部,顺德府的东部,比起最初只控制着东昌府和兖州府以及济南府的一部分面积可大了许多,起码多了十多个州县,这些地方的粮食一旦收割,那对于宣府军和大同军可算是足以支持两个月的收益了。
“可是现在尤大人那点儿兵力,怎么可能主动和孙绍祖的大同军交锋?”汪文言反问道:“眼下京师周围又没有可用之兵。”
“不是没有可用之兵,而是要看朝廷敢不敢冒这个险。”冯紫英沉声道:“京营,还有正在组建的新宣府军,都不是不能抽出部分兵力来的。”
汪文言悚然一惊,“大人,京营可用么?还有,新宣府军才组建,尚未成军啊。”
“所以我说要看朝廷敢不敢冒这个险了,要不抽上三亲军?”冯紫英冷笑,“他们不会看不到眼下的恶劣局面吧,真要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在山东熬到下半年,那局面就危险了。”
冯紫英猜测的没错,朝廷诸公也非蠢人,都看到了这个局面的危险性,尤其是张怀昌、张景秋、柴恪等对军务颇有造诣者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必须要让尤世禄迎上去,孙绍祖摆出这副架势就是想要把尤世禄吓退,进而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孙绍祖总共不过五六万人,而且主力还在德州和临清,凭什么敢前出到交河和东光?”柴恪怒不可遏,“宁津也被孙绍祖占了,去了几千兵?两千人有没有?再拖下去,没准儿连盐山和庆云都要丢了吧?”
徐大化因为力荐苏成度作为山西镇出征军主帅,导致山西军大败,遭遇多名御史弹劾,主动挂冠,现在兵部左侍郎空缺。
齐永泰建议由刚从四川回来的孙承宗直接出任,这个建议也引起了一些争议,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李三才都力主谨慎一些,毕竟孙承宗前两年才是一个五品郎中,现在骤然就升至正三品的左侍郎,未免有些出格了,但齐永泰坚持,一时间僵持不下,所以只能搁置。
出任挂任的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熊廷弼则是在四川与杨应龙交战正酣。
“冯唐那边也不能太保守,夺下夏镇是好事,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个驻守鸡泽的刘白川是在干什么?居然连敌军影子都没见着,就吓得屁股尿流,一口气丢了巨鹿和广宗往南跑,对了,还有威县,清河就不用说了,更是兵不血刃就拱手让给牛继宗了。”李三才沉声道:“这个家伙本身就是叛将出身,朝廷给了他们机会,就这样的表现?都察院和龙禁尉就没有好好审查一下?”
作为分管军务的阁臣,李三才遭受的压力也很大,当初徐大化举荐苏成度其实不少人都是反对的,包括兵部尚书张怀昌和阁臣中的叶向高、方从则,齐永泰因为不了解苏成度此人,没有表态,但是是李三才得了徐大化的再三保证,最后支持了苏成度,结果酿成这种局面。
虽然徐大化挂冠请辞承担了大部分责任,但是李三才也知道都察院那边不少御史正在虎视眈眈,准备对他也要发起弹劾,所以他很清楚,如果在接下来的战事中他不能拿出正确的建议,取得一场胜利,恐怕下一次就该是他请辞走人了。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六节 巧妇无米,捉襟见肘
今日的朝议是大朝,所有阁臣、七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当然也还有作为摆设的左右监国。
张驰和张骕都是第一次参与如此正式的大朝议,尤其是面对着平时很难见得如此齐全的尚书侍郎以及御史们,都是正襟危坐,不敢做声,深怕那位朝臣把话题抛给自己,万一答错了,那可就在诸公眼里大大失分了,没准儿就会影响到未来皇位的继承。
宁肯不说,也胜过说错。
面对李三才的指责和诿过,张景秋心知肚明,这个家伙是真着急了,他干咳了一声,环视了周围一眼,这才缓缓启口。
作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必须要就对方的话语给予回应,否则这顶帽子若是扣在都察院头上,那就成了都察院失职了。
“道甫,刘白川是当年宁夏平叛时最先投诚的,他还不算最后招安的,正是因为他的投诚才促使叛军的内部崩散,也才使得平叛得以迅速完成,而且都察院和龙禁尉都调查过,当初刘白川其实是不太赞同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他们与哱拜联手叛乱的,这一点龙禁尉北镇抚司里有档桉记载。”
“投诚又如何?还不是见到局面不对才投诚的?”李三才蛮横地反驳道。
“道甫,话不能那么说,当年平叛时我和自唐以及修龄都在,刘白川的情况我们都很了解,他并非那种追名逐利之辈,若非石光珏贪婪无度,宁夏镇被他折腾得民不聊生,也不至于逼反这些人,说句实话,便是哱拜哱承恩父子和他们苍头军,也是实打实悍将骄兵,要以我看,并不比牛继宗的宣府军逊色多少,若是能留在此时来平定江南,何等好事?或许若没有那宁夏之乱,义忠亲王也未必有这个胆量来举起造反。”
柴恪出面予以反驳,但语气还算客气。
在户部尚书郑继之去年致仕后柴恪就是朝中湖广士人中仅次于商部尚书官应震的二号人物了,熊廷弼、杨鹤、郭正域、毕自严这些湖广精英士人身份地位都还要在他之下。
而且当年正是他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出征平叛,一举平定了宁夏之乱,对于军务他也是有话语权的,就是李三才也要给几分薄面。
“子舒,你对这些武人的德操未免太高看了。”李三才澹澹地来了一句。
“道甫,就事论事,刘白川收缩兵力,后撤到鸡泽、曲周一线,也不算什么,他手里只有两万人,要防御从巨鹿到南边东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冯自唐留他在这一线数百里地上不过是虚晃一枪掩人耳目罢了,否则,刘东旸凭什么一举突破砀山、丰县、沛县,夺下夏镇?陈继先的淮扬军虽然弱了点儿,但是他好歹也是带兵多年的宿将,没那么容易就被人湖弄住的,若非把戏演好,岂能瞒得过他?”
柴恪的话让李三才一时间为之语塞,好在杨鹤打了圆场,“子舒,但是刘白川这一撤,不但真定府东边儿一大片全丢,连带着把广平府北部和顺德府东部都给丢了,连顺德府都为之震动,顺德知府上书朝廷,就差点儿要逃命了,牛继宗捡了一个大便宜啊,这一片可是五六个县呢。”
“真定府丢了可算不到刘白川头上。”柴恪瞥了杨鹤一眼。
他当然明白杨鹤的意思是不欲和李三才弄得不愉快,可李三才同意了徐大化的推荐让苏成度掌军,结果导致五万山西镇大军被歼灭,让柴恪痛彻心髓,现在从哪里去凑这五万人来增补北线?
虽然他不是兵部尚书,但是这一败直接动摇了朝廷的根基,京畿震动,京师城中议论纷纷,民心浮动。
若是不能立即拿出对策来,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就这么占着北直、山东如此大一片地方,不但让冯唐在南边的一场完美突袭效果顿时大打折扣,关键在于可能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就能这么拖延下去了,那朝廷就危险了。
“五六个县没什么,他们也未必能占得稳,关键是我们怎么迅速夺回来。”柴恪看了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兵部尚书张怀昌,“怀昌公,现在的局面可拖不得了,一拖可能就要拖过夏粮收割了,我们不能让牛继宗和孙绍祖他们好整以暇优哉游哉地在现在地盘上大肆收粮,我们知道这样的后果,我们拖不起!”
柴恪沉重的话语让在座除了张驰和张骕二人外的所有人都脸色晦暗,是啊,一旦宣府军和大同军守住了眼下局面,拖到下半年,甚至秋粮收割,那恐怕就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山东北直这一片算是整个北地情况最好的了,断了江南湖广漕粮,还丢了山东和北直这一片,山陕旱情的严重程度必须要依靠朝廷来赈济,否则必定要出大乱子,难道还能依靠河南不成?
“必须要想办法将孙绍祖的大同军撵回山东,真定、顺德和广平这边也必须要夺回来,而且最好把东昌府夺下来,只有这样宣府军和大同军才难以靠山东这边维持下去。”韩爌出列道:“可是现在朝廷手中无兵,单靠尤世禄那点儿兵肯定不行,但蓟镇尤世功那里的兵已经不能再抽了,我们不得不防着察哈尔人的趁火打劫,现在京畿本来人心不稳,一旦察哈尔人打进来,恐怕就不是前年那样的情形了。”
韩爌算是在座众臣中少数几个知兵的了,除了张怀昌、张景秋、柴恪外,杨鹤算是半个知兵的,也就只有他了。
张景秋缓缓摇头:“夺下东昌府恐怕都不够,或者说意义不大,如果他们守住了兖州府,打通了和徐州那边的运河通道,就算是丢掉东昌府和济南府,也能够把战局拖到下半年,那我们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张景秋看得更深一些,或者说把话说透了,只要战事拖到下半年,朝廷就会有麻烦,拖到年底,也许朝廷就维持不下去,局面崩盘,到时候只怕大家就只能拱手让给南京了,总胜过山陕的叛乱横扫整个北地吧?到时候没准儿大周天下就不再姓张了。
对于山陕面临的危局,朝廷已经做过几次评判了,而且也派出了多路特使秘密前往山陕那边暗访,得出的结果都是极其危险,犹如满山干草,只需要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燃,如果这些地方官府得不到江南湖广的钱粮支持,几乎没有可能解决那边的危机,危机的爆发也就是时间和时机的问题。
除了这个危机外,也就还有江南人心的问题,一旦北地遍地烽火,那么江南那些现在还在暗中支持朝廷的商人,还在观望的部分士绅,只怕就会立即投入南京伪朝怀中,到那时候朝廷也根本无法维持下去了。
“也就是说,今年年内我们最起码必须要夺下山东,这不仅仅是战事需要,同时也是给江南和湖广的一个宣示,朝廷有能力逐一收复各地,而且正在一步一步实现,这样也能鼓舞人心。”叶向高终于发言了,“我们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正面的宣府军和大同军,更要面对各地的人心士气,这是支持我们朝廷不倒的关键。”
“进卿兄说得没错,这一场对决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搏杀,更是人心民望士气的争夺,如何来赢得人心民望士气,那就要从各方面来证明朝廷的胜利,战场上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赢得了山东战事,我们就能证明自我,赢得人心民望士气,进而获得更多的支持,而这样也能让我们有更充裕的力量来赢得战争,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方从哲也接上话。
“归根结底,我们要打赢眼前这一仗。”齐永泰沉声道:“但现在我们怎么来打赢?北线许多更多的军队,从哪里来?”
“或许可以从正在组建的新宣府军抽调一部?”张怀昌冥思苦想,最后挤出一句话。
“那能抽掉多少?一万?两万?”李三才反问。
“京营呢?或者上三亲军?”吏部尚书高攀龙游目四顾,试探性地问道,他对军务不熟悉,只知道现在京师城内就只有这两支军队了。
“京营?”李三才冷笑,“上三亲军,能上战场么?不怕重演三屯营之故事?”
一句话把在座众人都堵得无话可说,三屯营之败是京营之耻,而上三亲军战斗力恐怕连京营还不如,能上阵么?
“宣府军可以抽调一部,但远远不够,要不就只能从辽西调兵了。”张怀昌叹了一口气,他也看不上京营和上三亲军,“但建州女真那边,虽然内喀尔喀人答应帮助策应支援,但是这种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的事儿,从来做不得数,只能有锦上添花的事儿,不能指望雪中送炭啊。”
大殿内一片沉寂,实在是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了,可没有三五万兵力新增,凭什么把孙绍祖撵走?
壬字卷 第二百六十七节 登门拜会,筹兵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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