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危难时倪二表忠心
撩一撩女孩子们,博取她们芳心的事儿,不过是冯紫英繁杂的日常事务中一个调剂心境的小插曲,面对日益增长的流民数量和日渐严峻的物价形势,这些才是困扰冯紫英,让冯紫英压力山大的大事儿。
冯紫英越发发现顺天府之所以是顺天府,之所以要比其他府高出几个等级,是有其理由的,一国中枢所在,一国菁华聚集,些许声音都能被放大无数倍,传遍全国,可以一发动全身,绝不为过。
可以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在永平府饿死一百人也不及在京师城里饿死一个人影响大,信息的不对称和闭塞性,使得京师城内的任何一个动作,任何一个影响都会被提升到不同的站位高度。
冯紫英发现自己现在的工作时间分配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以一旬十日为计,基本上只有七日左右在顺天府及下边州县里奔波处理事务。
剩下三日,文渊阁那边起码要占去一天,而剩下两天几乎都是在户部、兵部、工部、刑部这几部里打旋儿。
尤其是户部去得最多,如他自己给黄汝良所言,他这个顺天府丞都可以成为一个编外的户部侍郎了。
流民进京已经成为永隆十年一开年的最大一桩事儿。
事实上这波流民潮从永隆九年的十二月便开始出现,来自山西大同和太原二府的流民,经北直保定、真定,并裹挟了大量当地灾民汹涌北上,宛如洪水泛滥不可阻挡。
虽然地方官府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拦阻劝返,但是很显然,到了这种层度,除非诉诸于暴力,否则根本无法阻挡得了这些为了求活的流民。
哪怕是朝廷和顺天府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远远超出大周立国百年,尤其是元熙年间和永隆前十年规模的流民到来时,还是引起了整个京畿上下的恐慌。
尤其是这种流民潮带来的影响还在发酵,以至于诸如河南、北直其他一些府州和山东地界内的灾民也都受此影响,开始自发地向他们认为最便捷最富裕最能求活的地方——京师进军。
谁都知道,现在京畿粮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但是在朝廷压制下还能勉强承受的高度,而这些流民的到来不仅要消耗更多的包括粮食在内的物资,而且还会带来更大的恐慌心理,在漕运暂时无法恢复的情况下,京畿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压力么?
朝廷部分官员也在担心,如此大规模的流民进京,一旦粮价涨到京畿百姓无法承受的高度,恐怕就会陷入一场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而京畿动荡混乱势必影响到朝廷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的山东攻略,一旦山东攻略失利,那对于朝廷将是致命的。
就地拦截流民,甚至动用军队处置的想法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但是困难很多。
一来地方官府动力不足,能够减轻自己本地压力,将这些风险转移到别地,何乐而不为?更何况朝廷的财政赈济没有兑现,这不完全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二是一旦处置,极有可能就在保定、真定这些白莲教最猖獗的地区引发民变叛乱,而这些地方的卫所军队相对薄弱,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出现无法收拾的局面,那会适得其反。
“秋生,情况如何?”看着瘦了一圈儿的傅试进来,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狼毫,沉声问道。
“太混乱了,工部根本就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这样拖下去要出事儿!”傅试气恨恨地道:“早就把方略递交给了工部,但是上热下冷,崔大人他们倒是十分重视,但是下边具体做事的却是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第一批筛选出的流民六千余人已经安排到了大兴那边,县衙里也做了准备,有人牵头,有人布置,但是工部这边迟迟拿不出修缮建设的方桉来,而且据说节慎库那边也在扯皮,……”
“节慎库能扯什么皮?”对工部办事的拖沓冯紫英早有预料,崔景荣担任工部尚书时间不长,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主官,所以工部做事效率不能指望太高,但节慎库目前是比户部银库还重要的所在,若是那里都要出问题,那这以工代赈消纳流民的计划就麻烦了,这是万万不行的。
“大人你该清楚节慎库虽然是工部管理,但是主要供应内府使用,朝廷提出要临时挪用节慎库的钱银和物资引起了宫里边的强烈反对,其中二位监国都表示不能开此先例,由于掌管节慎库的工部员外郎历来是由皇上直接任命,所以现任工部员外郎刘世禄拒绝接受工部指令,节慎库的守卫也是由勇士营和四卫营负责,所以工部到现在也没法从节慎库里调用钱银物资,……”
傅试舔着嘴唇,有些艰难地介绍着节慎库的情况。
冯紫英只知道节慎库是属于工部掌管,但是的确主要是供内府所用,也就是说这是皇帝内库的一部分,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这是朝廷体系中的工部体系来完成收纳的,而非像以往用矿监、税监方式来直接收取。
矿监、税监收取的矿税既可以入节慎库,但更多的还是直接进入皇帝内库,就像是当年冯紫英在临清时遭遇的民变,其实就是税监在临清设立关卡,收取关税,结果导致民变。
但节慎库不一样,它是属于朝廷体系一部分,有着大周律法规定的收取规则和渠道,只不过收取来的钱银物资主要是供内府宫中使用罢了。
像节慎库收取储存的钱银物资只要是白银、铁料、铅、铜以及少量木材,每年工部四司以定额形式向各省收取料银,按照永隆六年标准,每年收取的料银大概折银在八十万两左右。
由于这部分钱银物料主要是供宫中内府使用,在元熙帝期间,宫中奢靡,挥霍无度,是从无结余,但是永隆帝继位之后,以永隆帝相对节俭的性子,基本上每年都能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结余,至今估计节慎库的结余应该在二百万两银子以上,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益。
“会有这种事情?一个工部员外郎,就能拦阻朝廷的决策?”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人,刘世禄是皇上任命的,这是本朝惯例,类似于两淮巡盐御史一般,须得要皇上点头,方能任免。”傅试也很无奈。
“那也就是说只要刘世禄不答应,朝廷就束手无策了?”冯紫英觉得太荒谬了,“吏部和工部怎么说?”
“工部那边还在劝说刘世禄顾全大局,但是刘世禄以二位监国都不同意为由,表述恕难从命。”傅试回答道。
冯紫英怒极而笑,“成千上万的流民现在就拥堵在城里城外,还有数万人在源源不断地蜂拥而至,就因为这么一桩稀奇事儿,如此大计就被搁下了,我真不明白这户部和工部一帮人究竟在干什么?这得窝囊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傅试不语,他也一样觉得无法理解。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要解决这桩事儿看样子还得要从刘世禄身上着手,工部和吏部都这般态度,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这些流民进了城,无所事事,一二日还好,拖上几日,只怕就要焦躁不安了,谁来供应他们吃喝用度?顺天府的计划是起码要吸纳消纳掉三成到一半的流民中的精壮,否则就这就是一个火药桶。
刘世禄把责任推给了两个狗屁监国,而看样子寿王和禄王也是趁机拿捏滋事,显然也是不满朝廷把他们当做摆设了,要想表现一番自我存在。
只是现在六千多流民已经进了城,相当于是交给了顺天府这边,工部钱银物料没到,没法开工,真要出了乱子,都有责任,顺天府一样落不到好。
“让人去把倪二叫来,我和他谈谈。”冯紫英想了一下,他还只能先让倪二扛着。
倪二来得很快,就像是一直等候在府衙外一般。
“见过二位大人。”现在的倪二已经和前两年的倪二截然不同了,一身紫色镶边长袍,头顶一袭四方巾,粗壮的手指上一枚碧绿的祖母绿扳指,步履从容,进来是虽然态度依然恭谨,但是换一个场合,已经能感觉出来气度大不一般了。
养移体居易气,短短两三年见,倪二就已经褪掉了昔日那股子流氓无产者的气息,而摇身一变成为城中士绅的模样了。
“你可知道找你来何事?”关系不一般,冯紫英也不和对方绕圈子,直接问道。
“傅大人已经和小的说过了,工部和顺天府定下来的城中维修方略,现下民壮已经进城,但是节慎库那边出了岔子,……”倪二很坦然。
“唔,此事不能拖,而且三日后,还有八千人要筛选完毕进城,你的人准备好没有?”冯紫英没有先说工部的问题,而是问倪二。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节慎库内里有秘情
“大人放心,小的这边十日前便开始准备,而且这么些年来,小的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靠这个吃饭,做了多年,熟门熟路,工部这些活儿也不是什么讲究活儿,粗苯活计罢了,……”倪二胸有成竹。
“倪二,这可不是几百人,恐怕最终进城的人数会达到二三万人呢,你才几百人,能带得下来么?能保证不出事儿么?”冯紫英看着对方问道。
倪二搓了搓手,斟酌了一下言辞才道:“大人,二三万人,便是搁在那里任由他们好吃好喝也免不了要出事儿,这么多人难免没有个磕磕绊绊,哪儿能不出事儿?便是我那手底下几百号人,都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样隔三差五打架闹事儿,关键是能不能控制得住。”
“唔,有道理,那这几万人交给你,你打算怎么管好?”冯紫英问道。
“还是大人您说的,连坐法,一人出事儿,集体受罚,表现良好,那就人人有奖。”倪二对于这些事儿已经烂熟于胸,对于管理这些下边这些苦力,几年下来,再不会也练成了行家了。
“分地区,分年龄,三五十人一组,让他们内部推选头儿,我的人只管头儿,出了事儿,那就连坐受罚,既可以是打板子抽鞭子,也可以是扣口粮,还可以与他们的家人挂钩,小的倾向于后边两者,当然太过分也不能放纵,该打该杀不能手软,这一点大人放心,我手里有的是人来做这事儿,保证做好,……”
倪二语气里满是自信,“做得好的,听话的,也得要赏,赏休息,赏多给口粮,根据情况而定,不在于多少,而在于一定要兑现,做到令行禁止,……”
“还有呢?”冯紫英微微颌首,这倪二是操练出来了,难怪能成为京师城中一霸,有头脑,有手段,有钱有人,关键还在于有眼光,知分寸,想不成功都难啊。
“还有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戏了,无外乎就是在各个群体里边掺沙子,布棋子,安插我们自己的人,或者收买一些人为我们所用,这都免不了,……”倪二在冯紫英面前十分坦承,没有半点遮掩,“另外,拉一派打一派,挑动各家不和,这样也便于我们能从中来管理,免得他们联合,这也少不了,……”
听到倪二说到这些,冯紫英知道自己就没有必要听下去了,能熟练地把这些手段把戏玩转,冯紫英相信倪二就能把这些目前阶段只想求食的流民给收拾得服服帖贴的,更何况倪二背后还有帮会支持,所以应该不是问题。
“嗯,我知道了,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现在来说说具体的事儿,节慎库那边出了点儿问题,估计要拖一拖时间,但是和工部约定的事情不能拖,……”冯紫英双手放在书桉上,若有所思,“这就需要倪二你先接下来,干起来,……”
倪二其实也预料到这一点,并不意外,“大人,这都没有问题,但是您这是二三万人,现在城里粮价腾贵,便是布匹、石炭、木柴价格也都上涨,三五日,甚至十天半月,小的都能扛着,再久,小的怕就吃不消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这一点,几万人的开销,光是吃这个问题都要拖死人,这几万人虽然没有工钱,但是倪二手底下这几百号人,相当于是管事的,那也是要给工钱的,短期内都没问题,但长久下去,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这一点我知道怎么做,以半月为限,所有一切你都先垫着,我知道你有门道,京师城中这些粮铺米铺、石炭行和布行,你都能赊着,半月之后若是节慎库那边还没能解决,你只管来找我,怎么样?”
冯紫英大马金刀,倪二也是笑嘻嘻地应承下来:“大人既然这般说,小的自然敢不从命,您发了话,便是一个月,小的也咬着牙扛了,但再久,就真不行了,小的也没那么大面子,若是寻常年间这京师城里各家各行都要给小的几分面子,但今年天时不好,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所以小的这张脸,未必就有那么管用了,……”
“好了,说定半月,就是半月,难道我还能多占你便宜不成?”冯紫英不耐烦地摆摆手,“但这段时间里,不能给我出一点儿岔子,否则我唯你是问,另外吴耀青到时候还要和你交涉,这内里几万人若说是没有白莲教,我是不信的,这帮贼人惯会扇风点火,趁机滋事,你须得要小心,若是能从中挖出一二可疑可用的线索,我也是当奖不让。”
“这一点大人放心,小的和吴大人一直配合默契,断不会放过半点可疑,另外,大人,那节慎库管事儿的不就是那工部员外郎刘士禄么?”
倪二的突兀一问让冯紫英扬了扬眉,“没错,你认识?”
“认识倒也说不上,打过几回交道,……”倪二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笑容。
“打过几回交道?”你一个京师城里的光棍剌虎头儿,怎么就还和掌管皇上内库的管事打交道起来了?冯紫英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看样子你这里边是有故事啊。”
“嘿嘿,大人,蛇有蛇道,狐有狐踪嘛。”倪二也笑得很腼腆,“节慎库里花样繁多,各色物料齐全,都是替宫里准备的,不满大人,便是荣国府修园子,内里也有不少物料来自节慎库呢。”
“什么?!”饶是冯紫英也有些心理准备,也被这个话给吓了一跳,“真的?”
“大人,这还能有假?这京师城里那些藏头缩尾的事儿,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小的。”倪二笑了笑。
“那也就是说你当初也是经手了的?”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这倪二居然如此大胆?
见冯紫英脸色不好看,倪二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赶紧摆手,“大人,小的岂能那么不知分寸?是赦老爷找的那拨人,他们图便宜,便在市面上采买了一些来路不明的物料,据小的所知,便是那节慎库里调换出来的石料木料,每年节慎库里都要报一批折损消耗的物料,另外宫中物料消耗的数目也就那么回事儿,倒腾出来,就能卖个好价钱,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都是挣贾家的钱,没必要撕破脸,……”
“唔,那这从节慎库出来的物料可是下边人自行其是,还是和刘士禄脱不了干系?”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这却不好说了,因为当时和我们无关,也就没有去多打听,但小的听说那刘士禄管事儿极细,若要说瞒得过他,一回两回也许有可能,多了久了,怕是不可能。”倪二又补充了一句,“刘士禄和寿王殿下关系也不一般。”
“哦?”冯紫英忍不住又是一挑眉,“刘世禄与寿王是何关系?”
“据说是姻亲关系。”倪二沉声道:“寿王妃姓刘,真定府曲阳人氏,其父是后军都督府一名武官,现在好像在神武右卫担任军职,而刘世禄也是曲阳人,元熙三十八年的举人出身,原本也只是工部一名小官,后来不知道怎么入了皇上眼,便当了工部员外郎,……”
冯紫英捏了捏鼻梁,觉得有点儿意思,这刘世禄看来也是有所仗恃,才敢这般,但是寿王和许君如这样就未免有些出格了,真觉得他这个监国坐稳了?要显示一下存在了?
“这节慎库物料出来这般倒腾,都是惯例么?”冯紫英又忍不住多问一句。
倪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人,这种事儿,哪里不是如此?不说国朝,前明不也如此么?无外乎有的时候朝廷查得严一些,大家手就紧一些,朝廷如果松一些,那大家自然就更大胆一些罢了。”
冯紫英默然无语,饶是再多的制度,再多的机构,朝堂上喊得再响亮,你你执行的人出了偏差,终归是无用,这都察院,龙禁尉,刑部,要说家家都有职责,敢说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但京通二仓也好,西山窑也好,这节慎库也好,却样样都是窟窿。
再联想到自己岳父林如海,几年巡盐御史做下来,宦囊丰厚,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这还是当御史的啊,怎么说?
冯紫英不愿意深想了,哪怕是个穿越者,面对这种情形,一样感觉到束手无策,也许等上十年自己资历熬够,位极人臣,然后再学着张居正那般来搞一场新政,看看能不能有点儿作用吧。
打发走了倪二,冯紫英又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傅试说了一些具体事宜,除了涉及到城中的工部修缮外,那么城外的一些水利沟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进来,再比如也需要考虑这些流民再熬过明春之后,如果不愿意返乡,或者说明年继续旱情,没法返乡,又当如何,都需要筹划筹划了。
冯紫英也琢磨着梁城所那边荒地如此之多,大沽未来可期,那么将这些劳力用在港口建设和卫河疏浚上亦是大好。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聚京师众商欲开眼
无论是龙游商人,还是徽商、江右商人和洞庭商人,他们都在京师城中有自己的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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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会馆一般都是公开设立在京师城中最繁华最当道的区域,招牌显赫,金碧辉煌,以显示会馆所代表商人们的实力。
像洞庭会馆就建在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交界的西长安街上,而江右会馆则设立在南熏坊玉河北桥边儿上的东长安街上,同样徽州会馆则设立在崇文门里街上,山陕会馆则坐落在皇墙西大街,这几条街都是京师城里最繁华最热闹也是最显眼的街道,而且紧邻的要么就是官署衙门所在,要么就是达官贵人们聚集居住的豪宅区域。
翁启阳从洞庭会馆出来的时候,便径直上了马车。
一直跟随着他的老仆也悄然上了车。
“翁福,情况怎么样?”翁启阳半闭着眼睛,仰靠在车厢板上,沉声问道。
“按照老爷的吩咐,这两日老奴和翁礼都四处走了走,看了看,也打探了一番,京师城里情况的确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有很大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流民数量明显增加,街面上显得有些杂乱,……”
老仆恭声应道:“但街面上公人也不少,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都能见到,所以虽然有些杂乱,但秩序也还过得去,……”
“过得去就算不错了,听说从山西、保定、真定那边来了十来万人进京,我当初都还有些担心上京会不会出事儿呢,现在看来好像情形没想象的那么糟糕呢。”翁启阳语气很飘忽,明灭不定,“还有呢?”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重要查探了一下市面情况,粟米和小麦价格比去年八月都涨了两倍以上,粳米涨得略少一些,但也差不多,比起金陵那边时价,也高出了接近六成,不过……”
老仆迟疑了一下,翁启阳却睁开眼,问道:“不过什么?”
“感觉价格似乎有点儿到顶的感觉,老奴了解了一下,粮价其实在一个半月前似乎就见了顶一般,十二月下旬的时候还有些下跌,但随即又涨上来,但随即又落下去,就这么起起伏伏,……”
“老奴打听过,京中也有一些粮商想把价格拉起来,但始终未能如愿,从永平府那边过来的粮食一直源源不断,每每价格要起来的时候,就会有几十车粮车进城,另外丁字沽那边听说也囤着不少粮,有人专门买通了丁字沽那边守粮的人进去查看过,全是满的,起码是二十万石,据说是等着买个好价钱,弄得京中粮商们心里七上八下,……”
老仆的话让翁启阳微微动容,二十万石粮食压在丁字沽,估摸着在榆关和岳婆港那边也是如此,再加上海运不断,朝廷虚虚实实,让京中粮商们摸不清楚底细,京师城中的粮价便涨不起来,只要人家不全数出手,就能把你压得没法拉起价格。
“流民的情况如何?”翁启阳又问道。
“乱七八糟,到处都有,但是好像被划分成了许多块,都有人盯着,不像是官府的,但说话很算话,这些流民都挺怕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就被官府放进城里了,而且似乎还发了不少铲、锹这一类的工具,……”老仆接上话:“老奴也没敢去深问。”
“这么看来,朝廷局面好像并没有我们原来担心的那么糟糕嘛,起码流民都被控制住了,翻不起风浪来。”
翁启阳很清楚要把十来万流民给控制住,很不容易,现在看来似乎朝廷没有亲自出手,而是用其他人就把这桩事儿给办下来了,这很不简单。
至于或发铲、锹这类工具,只怕还是走以工代赈这条路,话说回来,这么多流民,不用这个法子,又能有哪条路来解决?而这京师城里晴日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也实在该好好整修一番了。
“除了粮价这些外,其他物料可有上涨?”翁启阳闭着眼睛又沉默了一阵,才又问道。
“其他物事,若是和衣食相关的,皆有一定幅度上涨,比如油价也翻了一番,还有羊肉价格更是涨了三倍,猪肉倒是涨得少些,不过,像铁料涨势不太明显,大概比去年上涨了约莫三成,水泥价格涨了七成,……”
翁启阳默默盘算着,如果走海路,那么相比于漕运,成本会上涨,但不会超过四成,甚至如果用熟手,也就是三成左右,而且还会随着来往路线越发熟悉,港口码头设施越发完善,以及所用船只越大,持续下降。
如果按照当下南北物价对比,北方铁料、水泥这一类大宗物料南运,依然有相当可观的利润,而南方粮布北运,利益更是极为诱人。
马车一直沿着西长安街走,一直到石碑胡同处才拐弯向南,最后到了和松树胡同交汇处的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
进了大院,已经有好几辆马车停在了马厩边上,翁启阳知道应该是龙游商人、江右商人以及扬州盐商们的代表都到了。
冯紫英派人到江南江北发通知的情况并没有瞒这些人,虽然商帮之间竞争免不了,但是基本的规则大家都还是要遵守,而且和朝廷之间的合作和斗争从来就没有歇停过,所以相互通气,避免被朝廷所误,也是大家的底线。
这一轮来京师城里参加发卖,真正的主事人都不会参加,派出的人也都是基本上是从未在外边儿露过面的角色,从表面上是半点都看不出他们的来历,但是这并不代表江南商人们就不关心了。
相反,他们更为重视,因为他们需要从来这一趟的所见所闻点点滴滴,结合他们在朝中的代言人们给他们提供的情报信息来观察和分析当下朝廷的局面究竟如何。
说着关系到所有人身家性命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毕竟他们在两边都下了注,但是如果押错了,那么错失一个巨大的机会,甚至可能要陷入黑暗中挣扎许久,那却是真切实在的。
中院里人影幢幢,不过都没有出来,翁启阳也没有理睬,径直而入内院。
不出所料,内院里已经有几个人在了。
龙游商帮的童海山、江右商帮的杜三保,还有徽商中盐商何氏的代表何廷发,山陕商人没有来,他们也没有邀请对方,人家是早早就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朝廷一边儿。
“翁公来了?”何廷发是个面容富态的白面胖子,温润如玉的肥手上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扳指都能透出几分贵气来,见翁启阳进来,笑着迎了上来。
他其实和翁启阳并不算太熟悉,洞庭商人和盐商交道不多,而且也不太看得起盐商,反倒是廖友发和杜三保他们与翁启阳很熟络。
“何公来得早啊。”翁启阳拱了拱手,“童兄、杜兄也早。”
“不早不行啊,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何廷发念叨了一句,摇了摇头,“我是五日前就到了,但还有比我还早的,苏老板比我还来得早,但今日却似乎迟到了。”
“正弦兄稍微有点儿事儿耽搁了,估计也该到了。”接话的是童海山。
他们口中的苏老板苏正弦是宁波商人中的翘楚代表,既是大船东商人,还是宁波最大船厂的老板,而且还在东番与安福商人合作,砍伐巨木,运到宁波用作船用。
正说间,门外脚步声便响起,进来一名黑瘦男子,一身青衫步履,步伐矫健,进来便是拱手:“小弟来迟了,翁公,童兄,杜兄,何公,……”
这人便是宁波巨贾苏正弦。
翁启阳微微颌首,其他几人也都是见礼。
仆从将茶端了进来之后,便消失再也不见踪影,花厅内只剩下几人。
这里是杜三保的一处别宅,十分隐秘,像会馆那等地方委实不适合作为商计之地。
“何公既然来了京师一段时间,想必也是有所获?”杜三保先问起这个话题。
何廷发面色柔和,白皙富态的面庞越发阳光,“唔,我是见到数万流民抵京,但朝廷似乎早有方略,在城外便分流,老弱妇孺留在城外,该赈济赈济,精壮便被分成几拨,陆续引入城中,听说是要大修京师城中街道沟渠,……”
“物价倒是上涨不少,但是却不乱,并没有涨到离谱的境地,……”
“据说今科秋闱大比依然要正常举行,这是小弟从礼部一位熟人那里得知,包括南直、江西、浙江、福建尽皆如往科,……”
“听说山西军已经过了宁晋泊,在新河、枣强一线了,蓟镇军也在河间府开始集结,……”
“两位监国听说和内阁有些龃龉,前日里禄王殿下据说还被齐阁老当面训斥,……”
“忠惠王欲调整京营人事,但听说阻力不小,……”
一干商人们开始交换自己所获知的消息。
对于商人们来说,评判形势的渠道有许多,物价、朝中局面、军队、治安这些都在他们观察考量治中,如果站在冯紫英的角度来看,这其实更科学。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析细节计议定立场
细节决定成败。
南北之争,决定胜负的绝不只是军队这一单纯表面的力量对比,甚至可以说战场上表现更多的隐藏在这种种细节之中。
作为商人,他们更关心的是物价,在他们看来,他们最熟悉的各类物价,往往更能体现出一个政权的韧性和支持能力。
这种情况信息交换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相互之间免不了也要就所获知的这些情况进行探讨分析,提出各自的看法见解。
翁启阳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咳了一声,几位也都安静了下来。
“情况就是这些,我估摸着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若是单纯是朝廷的一场发卖,用不着你我如此大动干戈过来,实际上我们也就是来看一看朝廷的表现,……”
翁启阳知道若是自己不开口,这些人是断不会主动发声的,这既是翁氏的一份地位,同时也是一份责任和压力。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我觉得朝廷的表现似乎要比南京更好,……”翁启阳澹澹地道:“或许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单单是这十来万流民进京,京师城里还能有条不紊地包吃住现在的局面,居然还敢让流民入城,这很不简单,若是没有点儿底气,怕是不敢,我想南京遇到这种场面,恐怕是没这份魄力吧?”
“翁公,可是京师物价腾贵,也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啊,尤其是粮价,……”杜三保迟疑了一下,方才道。
“粮价腾贵,这不假,但若说是超出了我们预料,我倒是觉得未必,看价格是方面,但我以为关键是要看是否能控制住,这才是关键,……”翁启阳显得很有把握。
“我专门让人查过从去年七月开始到现在的粮价,也对比过去年这个时候的粮价,涨势最初的确很凶勐,但是从去年铁网山秋狝之后暴涨了一波之后,很快涨势就趋缓了,当然涨肯定是还在涨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有这两个因素都还不涨,那我们江南就不成其为江南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是他们的底蕴,货通南北,这大周的商贸流通就是他们这些商人支撑起来的,尤其是南粮北运。
“粮价在涨,但涨势幅度已经落下来了,甚至还有涨有跌,当然总体还是上涨势头,可是丁字沽和榆关的存粮有多少,我们知道么?大概知道,但老百姓知道么?不知道,可他们就觉得丁字沽和榆关粮充足,没见着《今日新闻》成日里都是这般说的么?京中百姓对其的信任度甚至比朝廷邸报更强,……”
苏正弦接上翁启阳的话头,“翁公说得是,京中百姓若是觉得粮食无虞,那便不会去抢购,而只要这股风潮起不来,粮价便是可控的,这还没有说海运的问题,朝廷和这份《今日新闻》似乎有某些默契啊。”
“海运是朝廷后手,这也是防着有其他变故,这一手亮出来便可应急来稳定民众情绪,……”何廷发语气阴柔,“我估摸着朝廷多半还有其他后手,看来是胸有成竹啊。”
“也未必。”杜三保摇摇头:“涨得这么高,京中百姓能支撑多久?能坚持到年底么?今年北地就能丰收?我听钦天监那边消息,弄不好今年北地还要继续旱下去。”
“可朝廷只要年底之前打下江南就足够了。”何廷发反驳。
“但朝廷能做到么?”杜三保摇头,“偌大山东,牛继宗和孙绍祖集宣府大同精锐大军,又有运河可用,运输补给异常方便,朝廷能轻易打败他们?只要拖到夏秋时节,只怕朝廷就难以为继了,你不会觉得牛继宗和孙绍祖连几个月都撑不下去吧?而且还有淮扬镇作为后盾,这还没有说湖广那边如果王子腾北上,朝廷如何应对?关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会无视这个机会?”
这一番话又有些让在座众人有些动摇。
朝廷是四面受敌之势,一旦这些敌人联合起来,南京只需要采取拖延战略,就能把朝廷拖垮,海运济得一时,却不能管长久,起码现在还不行。
这些敌人会联合起来么?
肯定会,哪怕他们之间没有联系,但这种默契也会让他们迅速行动起来,而朝廷要想打败南京方面,不是三五个月就能结束这场战事的,这足够周围的敌人们行动起来了。
不得不说杜三保的观点还是很符合现实的,朝廷除非一蹴而就彻底打垮南京,一旦拖下去,周遭敌人联合起来发起进攻,朝廷会不会顾此失彼,甚至陷入危机之中?
“其实年底打不下江南也没什么,只要拿下山东就足够了。”苏正弦缓缓道。
“正弦兄何以如此说?”杜三保不解地问道:“山东难道能供应京畿所需?”
“山东肯定不能满足京畿所需,但是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京畿压力,漕运便可以直达济宁,甚至徐州!”苏正弦回答道:“这还没有算海运这一块依然是一条无法阻绝的通道,只是不如漕运那么作用大而已。”
“徐州?”众人尽皆疑惑。
“陈继先首鼠两端,一旦朝廷拿下山东,陈继先什么态度,谁能说得清楚?就算不是马上向朝廷投诚,起码也要暗通款曲了,弄不好现在就在和朝廷暗通款曲呢。”苏正弦撇了撇嘴,这是顾登峰带来的风传消息,“如果陈继先态度暧昧,廷发兄,扬州和淮安敢断绝与徐州的往来?”
何廷发摇头,“那不可能,除非南京方面派大军进驻邳州一线,即便那样,效果也不会好,甚至可能引发陈继先率先发兵江南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担心什么?”翁启阳一锤定音,“以我们现在观察了解所得,朝廷不可能连一年时间都支撑不下去,而且,就算是外敌联手,像蒙古人和女真人就算是打下辽东,王子腾兵出河南,那又如何?朝廷好歹还有辽东镇在,拖一年难道都扛不住?一年时间解决掉山东,江南就根本无法撑下去了,届时大军一举南下,江南只怕就传檄而定了。”
杜三保迟疑了一下,“南京方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拿下山东而没有动作吧?”
“南京能有什么动作?”苏正弦嗤笑一声反问:“江南卫所那些士卒,三保你不是不清楚吧?”
众人皆轻笑。
的确,江南卫所军队的情形众所周知,不堪一战,前几年几百倭寇都能在南直隶诸府纵横,难以制约,说来都是丢人。
“也不能那么说,如果王子腾的登来军腾出手来,拱卫南直隶,也许还能拖一段时间,但是一旦山东丢失,宣府军和大同军失利,朝廷就能占据主动,而这种民心所向和风势变化,南京就很再扳回来了。”
翁启阳的这一番话倒是十分中肯,包括最担心的杜三保以及还有些犹豫的何廷发都不得不点头。
“再说了,我们现在只是评估分析,并不是说我们就一定要站在哪一边,我们是商人,做好我们自己分内事儿,倾向于哪一方,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如我们来京师一样,走一走,看一看,采购一些合乎我们需要的东西,这有什么?”翁启阳说得越发澹然,“甚至其他人购屋买地,好像也和我们没太大关系,不是么?”
一干人都是微笑点头。
“好了,大家伙儿说了这么久,大家心里也就敞亮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没什么态度,还是和原来一样,自个儿小心一些就是,……”翁启阳拍拍手,站起身来,“大家各自早些回去吧。”
这一轮发卖会延期到了一月中旬,户部对此十分担心,对能不能实现目标也相当悲观,不过冯紫英却是胸有成竹。
一百二十多处宅院田庄,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单靠京师内的购买力是肯定没办法的,但是如果把江南这些商人们都吆喝起来,那就不够看了。
而且这一轮发卖在底价上都打了很大的折扣,也欢迎参加竞买的买家提前察看。
相较于京通二仓桉时的以各类古董物件为主,这一轮主要是宅邸和田庄,占绝大头,所以这些宅邸田庄无须什么行家里手,随便什么人走一圈,问一问,也就能掂量出一个大概来。
“我和户部那边说了,准备买下荣宁二府的宅院。”冯紫英端坐在床畔,用热水泡着脚,旁边却是宝钗、宝琴、迎春都坐着,莺儿、龄官替冯紫英搓脚,司棋则在一旁捶背。
“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冯紫英郑重其事提出来,宝钗、宝琴和迎春都还是有些震惊,“相公,会不会有什么关碍?”
“什么关碍?黄大人还盼着求着有人买呢,荣宁二府的位置太偏了,远不及大小时雍坊、安富坊、鸣玉坊、积庆坊和南熏坊、保大坊、澄清坊、仁寿坊这些位置好,而且面积太大,违制的东西也多,需要改造花费也不小,前段时间看的人就少,听说只有区区两三家人,看了便无人问津了,真要砸在户部手里,就难受了。”冯紫英一脸漫不经心。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八节 大观园寿王起色心
见冯紫英说得这般轻松随便,宝钗心中稍安,犹豫了一下才又道:“那相公的意思是买下二府,可是要改造一番?”
冯紫英听出宝钗话语里的意思了,笑了笑,“妹妹的意思呢?”
宝钗摇头不语。
冯紫英这才正色道:“既然要花偌大价钱买下来,当然要改造,那园子里的省亲别墅肯定要改一改,牌坊、屋舍都要改,日后……”
冯紫英还没有说,宝琴却接上了话:“相公可是真的要搬过去?”
说实话,冯紫英还没想好.
大观园固然好,对于自家屋里一大家子女人来说,肯定故地重游,都是心情不一样,的确适合生活,但这就意味着三房各立可能要变成混居了。
这对于沉宜修、宝钗、黛玉来说,恐怕也是一个心理上的挑战,但从自己角度来说,这样才能避免三房之间隔阂日深,弄得自己夹在其中难以做人。
不过搬进园子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么?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犹豫了。
“现在还没想好,但初步想法是要搬过去,随着咱们家里日后肯定要添丁增口,这边还是小了一些,荣宁二府那边要宽阔许多,我若是不买下来,被别人买下也就罢了,就怕搁在那里无人问津,放上几年,就彻底毁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君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贾家肯定是没法再住那里了,那与其让别人来糟蹋作践,或者被废置荒芜,不如冯家买下来,也算留个念想,几位妹妹也能住回去,想当初几位妹妹住在里边宛如神仙中人,连愚兄都是艳羡无比,……”
荣宁二府都是从外边儿专门引了溪流进去,所以若是荒下来,要不了两年就得要破落下去,像内里的宫苑宅屋无人打理,三五年就要破败不堪,委实太可惜了。
冯紫英这么一说,也让宝钗、宝琴和迎春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要说居住生活最愉悦的阶段,无疑就是刚住进大观园那段时间了,草木葱茏,翠嶂假山林立,亭台楼榭鳞次栉比,山水交融,可谓蔚为大观,只可惜这种日子太短,原本还提出要建诗社,可吵嚷一阵后,荣国府里财政拮据,大家也都没了那份心思,没多久宝钗宝琴就嫁人,王熙凤也和离出走,顿时烟消云散。
所以一说起这份时光,让宝钗和宝琴也格外怀念。
“相公所言倒也在理,不过荣宁二府都买下来,那也未免太大了一些,便是容纳上千人都能绰绰有余了。”宝钗想了想,才轻声道。
“宁国府那边面积要小一些,而且主要是在会芳园后边那一片占地大一些,如果把大观园和会芳园后面那一片打通,水面就要大许多,那样一来,总体也更宽敞,到时候可以裁撤一部分无用的老旧建筑,多保留一些草坪、树林、竹林和水面这样的地方,……”
冯紫英一边想一边构思着,宝钗见丈夫都已经有此想法,也就不再多言,看了一眼宝琴和迎春也都是满脸期盼的表情,才意识到其实大家都还是盼着搬过去。
这边委实还是太小了一些.
别说云川伯府这边,就算是更大一些的长房呼伦侯府那边,其实也就是一个三重院子,现在只有一个孩子便略显拥挤了,云川伯府这边更小,唯一大点儿的就是神武将军府那边,可那边还住着婆婆和几个姨太太一大家子,黛玉若是嫁过去,带着妙玉的话,只怕更拥挤不堪。
而且大观园还承载着大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记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亭一榭,都能勾起无限美好的回忆。
宝钗是如此,迎春是如此,冯紫英何尝不是如此?
这一生一世,总归是要有纪念的。
大观园里除了住在里边的宝玉外,估计男人就是他去得最多了,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缀锦楼,藕香榭,还有栊翠庵和凹晶溪馆,哪一处都能唤起无数回忆。
“相公,不知道这要把二府买下来须得要多少银子?”薛宝钗有些担心价格,“但是那大观园不是都说花了四十万两银子,如果再加上荣宁二宅,岂不是要五十万两银子?”
薛宝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姐姐,那怎么可能?且不说这是官府发卖,必定是要打折的,而且相公也说了,这荣宁街所处的金城坊远不及大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积庆坊这些靠近宫里周围的这些坊市,加上又是查抄发卖,还有违制建筑需要改造,这一大堆事儿,所以才会没几个人愿意买,而且这一次发卖的宅院如此之多,可选择的余地太大了,人家何苦来选这个?像王家、牛家这些宅邸位置要比荣宁街这边好得多吧?”
冯紫英微微颌首,“宝琴说的没错,而且这修大观园说是花了四十万,但是我估摸着起码十来万都是被人贪墨了,二十来万已经是极限了,况且这种修园子的花销,谁会认这个数啊?本身各人喜好也各不相同,你喜欢欣赏的,我未必喜欢,所以你要说园子值四十万,旁人给你认十万都算不错了,也就是咱们,毕竟大家在那里呆得久了,久而久之都有感情了,所以才会认可,换了别人,怎么可能接受?”
宝钗吃了一惊,“照相公和宝琴这么一说,这荣宁二宅岂不是卖不了多少银子?”
“荣宁二宅毕竟还有那么大,若是没有大观园,估摸着荣国府能卖上六七万两银子吧,宁国府略小五六万银子差不多,大观园不太好估算,喜欢的,给上二十万也不为过,不喜欢的,八万两估计都嫌多,所以还是要看买主的心思,但我以为整个二宅不会超过十八万两银子。”
冯紫英这么一说,让薛宝琴都为之咂舌,她估计再怎么这荣宁二宅加上大观园,论地皮那么大,也得要值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听相公一说,全数加起来,也不过十八万两银子的话,那就真的是太便宜了。
当然,这里边关键原因还是没人愿意买,这没人竞价,那就真的是卖不起价,朝廷又急着用银子,不可能一直搁在那里,那十来万两出手,也未必不可能。
朝廷永隆十年的春季发卖会终于揭幕了。
这一次的发卖和前一次不一样,不但允许匿名参加,同时也允许购买之后暂时不用到官府过户房契地契,而将其延伸到两年内任何时候均可凭藉发卖缴款凭证来办理。
宅邸太多,出价的人却不太多,如果不是冯紫英提前将江南商贾们邀约来,冯紫英估摸这一百多处宅院田庄,起码又有一大半都难以卖掉,这对于朝廷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也幸亏采取了这种匿名发卖的方式,加上冯紫英在背后的做工作,江南商人们都纷纷康慨解囊,基本上人人都要入手一二宅邸和田庄,即便如此,一百二十余处宅邸和田庄,也还剩下有三十余处。
大观楼。
张驰斜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瞧着对面的戏台上正在举着图画进行介绍的发卖人,“赖大,这就是你说的荣宁二宅?金城坊那鬼地方,谁会去买?”
“王爷,荣宁二府虽然位置在金城坊,但是您瞧,其实也紧邻着咸宜坊,要论方便也挨着西城中心挺近的,另外这二宅中间只隔着一条夹道私巷,如果王爷你喜欢,完全可以打通,这样荣宁二宅就连为一片了,这两宅连起来占地极广,在咱们京师城中也是极为难得了,而且您也知道那大观园便是按照贵妃省亲时的省亲别墅规格来建造的,美轮美奂啊,一下子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差点儿就让贾家破产了,……”
赖大说得唾沫横飞,张驰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十万两修一个贵妃省亲别墅?你逗孤玩儿呢?能花上一半银子,孤都觉得能比上宫里了,这不知道里边有多少人上下其手,大概也只有贾家这种蠢货才会上当受骗,……”
“王爷,您是没去过,你若是去看过,就知道了,那里边一草一木都是用银子铺筑起来的,小的在荣国府那么多年,最是明白不过了,绝不敢蒙骗您啊。”赖大好不容易才算是投入到寿王张弛门下,现在更是一门心思要图表现的时候,所以也是极力劝说,“尤其是那省亲别墅花了许多工夫,一切都几乎是全新的,就是贵妃娘娘回来省亲是住过两回,……”
“哦,真如你所说那般?”想起贾元春那姣美宛若芙蓉的玉靥和丰腴的身段,张驰心中一热,顿时来了兴趣,“那贾贵妃省亲时,便住在那里边?”
因为此番发卖是以宅邸为主,所以采取的是上午图画文字介绍,下午实地介绍,晚间才是正式发卖,所以程序相对冗长,但考虑到这每一处宅邸庄园基本上都是上万两的大交易,所以谨慎一些倒也说得过去。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1)
赖大哪里知晓此时的寿王已经想入非非,连连点头:“贵妃娘娘省亲时便住在那里边,都说那里用料做工太过奢靡考究,但是还是很喜欢那里的。”
“是这般啊。”张驰微微点头,“既如此,我们一会儿便去实地看一看,听说那里是无甚人问津,也许能捡一个大便宜。”
“那是那是,京师城里贵人们都喜欢住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要不就是保大坊、积庆坊,再不济也是昭回靖恭坊、咸宜坊、鸣玉坊这些地方,哪里会选金城坊的宅子,可荣宁二府不一样,虽然位置看起来不佳,但是却引了活水进去,而且面积广大,可谓内藏锦绣,……”
赖大卖弄着从儿子赖尚荣那里学来的几句词儿,一门心思想要博得新主子的喜欢。
“你倒是知晓甚多啊。”张驰也很喜欢这样一个对这等后宅事务十分精熟的老货来帮衬,此人被贾家逐出之后便如丧家之犬,现在贾家落难,更是跳出来要踩贾家一脚,和贾家彻底划清界限,倒是很符合他的胃口。
“王爷,小的一家人在贾家卖命几十年,最后却被他们一脚踢出来,连犬子原本都捐官要成行了,最后都被搁置了,这等无良家族,早就该被朝廷惩处了,此番和南京伪朝勾结,更是当好生清查一番,断不能让其蒙混过关。”
赖大咬牙切齿地道。
张驰颇感有趣,“你对你这原来的主子家就这么痛恨?”
“王爷,小的一家几口为他们卖命几十年,就为了一些微末小事儿弄得我们赖家倾家荡产,这等凉薄之家,如何能让下边人忠心?”赖大气哼哼地道。
张驰也不在意,这等跳家而出的老货,本事可能有点儿,但论忠心还得要观察,不过现在能为自己效力,也还有些用处。
只是不知道那荣宁二府以及那为贾贵妃修的省亲别墅究竟如何,倒要亲眼看了才知晓,不过他一直对贾贵妃垂涎三尺。
现在那贾贵妃虽然被解除了幽禁,重新回到那凤藻宫中,但今时不同以往,现在这些个贵妃们可就没什么可仗恃的了,尤其是像贾贵妃这种,其家都已经被打为附逆家族,关进了诏狱,现在她便只能躲在那凤藻宫中夹着尾巴做人才是,自己倒是可以找机会好生戏谑一番才是。
若是能夺其老宅,也算是好生折辱一下对方,届时也能成为一大乐趣了。
就在张驰心思满满的时候,冯紫英也在另一端看着场上发卖人介绍。
发卖人是户部专门让工部聘请的专业人士,这京中多有中介掮客,从中介绍生意为生,这个群体数量不小,而且多是有些人脉门道之人,所以此番发卖也是请了几个专门从事此行的掮客,鼓弄三寸不烂之舌,来为这些发卖物造势。
相较于平常直观所见,专业掮客对荣宁二府的具体介绍就要细致详尽许多,包括荣宁二府的占地面积,形状规则,内里建筑物的数量,山石水流,草木动物,都有介绍,加上整体一张图画的解构,一下子就能让人能对这两处宅院知晓一个大概。
“蔷哥儿,可打听清楚没有,对这荣宁二宅有兴趣的现在有几家?”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问道。
“现在好像还没有人感兴趣吧?”贾蔷现在当这个大观楼的管事儿是当得舒心畅意,生意红火,收入不菲,而且还能结交京中各类人物,可谓志得意满,“前几日里问了问,好像都不太喜欢金城坊那边,觉得偏了,倒是大小时雍坊和南熏坊的宅子大受欢迎,不过此番发卖数量太大,僧少粥多,价格是肯定抬不起来的,另外也听说还是有不少江南商人进京来添置宅邸,不过他们好像都很低调,也远不及前次那么多,那么招摇了,……”
贾蔷现在是冯紫英在京师城中另外一个包打听,如果说倪二的情报体系主要建立在中下层,那么贾蔷这边的消息来源就主要集中在中上层,尤其是那些喜好这一口的来戏园子里八卦一番,总能最快速度地传递到贾蔷这里,经过汇总到吴耀青那里。
“哦,能知道是哪些人么?”冯紫英笑着问道。
“这却难以打听出来,侄儿也是从一些端倪观察出来的,只说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江南人来报名参加发卖,而且多是匿名,便是不是匿名,也都是不认得的,这显然有些蹊跷,而且朝廷也说可以两年过户,这不是替他们打掩护么?”贾蔷站在一旁笑着道。
“那城外田庄和城里的铺子你可有合适的推荐给我?”冯紫英也就不再关心。
就算是南京那边知晓,这也是一个阳谋,就是光明正大地搞这么一出,你知道又能如何,既不清楚究竟是那些人在做这些事儿,又没法去细细查证,那样反而容易弄得内部疑神疑鬼,人心惶惶,只能忍气吞声不予理睬为上。
“大爷想要在城外买些庄子还是城内铺子?”贾蔷一听,连忙道:“那可瞒不过侄儿,此番朝廷发卖的一百多处宅邸田庄里,田庄只占到三十处,而且远比宅邸受欢迎,价格上也比宅邸要卖得好,估摸着不少都有下家了,若是爷有意,那侄儿便马上替爷寻摸一二处,至于铺子却没有计算在内,数量亦是不少,但现在铺子价格也挺合适,……”
“你帮我瞅瞅,有合适的,我也一样买二三处,不需要太大,庄子一二百亩大小即可,铺子当街迎面,能做些营生最好。”冯紫英点点头。
除了庄子,比如铺子,他也要趁着现在京师物价腾贵但这些固定资产价格却下跌的机会买一些,倒也没有其他意思,也算是替一些女人安排一番,比如林红玉的父母,鸳鸯的哥嫂,乃至二尤的老娘。
这从大狱里出来,腰无分文,总不能都弄到家里来,自然就给些资产营生打发,以他们的精明,也能活得滋润。
冯紫英努力想要做或许在现代算是一个渣男甚至无良男人但在这个时代却是情深义重的优秀男人,像鸳鸯、红玉、司棋这样的女子,人家清白女儿身给了自己,自己给不了人家好的名分,也无法像现代社会那样孝敬人家的父母家人,那么从经济上予以一些资助补偿,这一点却是举手之劳,这更能让自己的人设变得更加光辉体面。
“大爷放心,这等事情您交给侄儿,侄儿定能帮你选得妥帖合适的。”
贾蔷满脸兴奋,这等事情做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冯大爷的心腹了,没见着连倪二这等人都能飞黄腾达,俨然城中显赫人物,芸哥儿也趁势而起,一举成为城中上流人物,自己为何不能?
抵达荣国府时,门上的公人差役们见到是冯紫英,都迎了上来。
大家伙儿都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见他来,便都揣摩着冯大人是要买下荣宁二府了。
不过一个龙禁尉的番子悄悄走到一边儿,小声道:“冯大人,方才寿王殿下也进去了,也是要看看荣国府,……”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也对这宅院感兴趣?”
“这不太清楚,不过听外边儿人说,是原来贾家一个被赶出去的下人带着来的,好像姓赖,一直在寿王殿下身边劝说着,寿王殿下好像兴趣挺高。”
番子的话让冯紫英勐然明白过来,是赖大这一家子,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个时候还要来咬一口贾家,只不过他大概没想到咬到自己身上来了。
“寿王现在在里边?”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他不确定张驰是否真要买,还是被赖大撺掇着这般,又或者张驰知晓自己和贾家关系,但就要来插一脚?但现在自己已经决定要买,却要因为对方要买就退让么?那未免太可笑了。
“寿王殿下进去一会儿了,估计这是在看一看吧。”番子回答道:“有意购买的,都可以进去一看。”
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心里边却不是滋味,就好像自己早就预定好了的东西,却被别人抢先来观摩一番了,不过这也说不上个什么,没有理由说别人就不能看好了,只是对赖家却是越发不爽。
既然来了,冯紫英当然不会离开,在贾蔷的陪伴下,与瑞祥一起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里是一片冷清,园子里原来住着的人,要么入狱了,要么就被撵了出去,一月未曾有人管理,枯枝败叶,尘灰蛛网,再加上下雪雪化了之后留下的一滩滩水渍无人清扫,更是显得无比萧索破落,这才一个月时间就变成这样,若是再多搁上一段时间,就真的难以买上好价钱了。
冯紫英内心也是叹息不已,便是现在买下来只怕都要好生整修一番了,这一旦缺了人气,建筑物败落的速度惊人的快。
转过仪门,冯紫英便向着东面,直奔那大观园而去。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2)
步入大观园,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大门依旧,翠嶂故我,但却恍如隔世。
在翠嶂前伫立良久,冯紫英才走进大观园。
沁芳亭,翠烟桥,沁芳溪,历历在目,千红万艳,余香鸟鸟。
冯紫英感慨万千,才不过一月而已,似乎这里距离自己就显得格外遥远了,多了几分陌生。
“大爷,您从哪边儿开始瞧?”贾蔷含笑问道:“这里边您比侄儿还熟悉,侄儿也是尚未建好之前进来过两回,以后姑娘们住进来之后,便没有来过了。”
“从右边儿吧。”冯紫英突然间有些失了兴致,想到张驰这种货色也在里边徘回,更觉得无趣,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合适理由,和贾蔷说得这般兴致高昂,现在都进来了,却又看都不看就离开,未免有点儿古怪了。
过了沁芳亭,沿着右边宽阔的石径,冯紫英漫步而行,看着隔溪相望的怡红院那一处院落,却已是寂静寥落一片。
“爷,也不知道宝二叔现在情况如何了?”贾蔷似乎注意到了冯紫英的目光,漫声问道。
“在狱里边我打了招呼,倒也没怎么吃苦头,不过他养尊处优惯了,现在骤然失了自由,肯定是不适应的,再说了,狱里边,再是怎么打招呼也不可能像外边这边这么逍遥安逸,吃穿用度能让你有个温饱都还得要花银子打点,狱里边的人可和外边没多少纠葛,便是卖我面子,一样也得要打点。”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好在鸳鸯会做事儿,我交待了她,她便知道如何去办,倒也放心。”
宝玉、贾环他们进去时其实还是吃了些苦头的,那等牢头狱卒,可不管你进来是什么人有什么关系,便是上边打了招呼,也不过就是不额外敲诈苛待你罢了。
但如果你不懂事儿,不知道孝敬,那方方面面肯定是要拾掇你的,便是那每日收倒马桶的收敛就能让宝玉、贾环这些从未经历过的腌臜事儿都能让你欲哭无泪。
不说饮食上如何寡澹刻薄,多两日马桶不让你倒出去,这味道弥漫在整个牢房里,便能让你七窍生烟,坐卧不安,那份滋味寻常人是体会不到。
哪里都是这般,你要不使银子,这下边的小角色各种小把戏,就能折磨得你欲仙欲死,这些人在诏狱里多年,就靠这一手吃饭,论收拾折腾人,他们可是最专业的的。
一直到冯紫英进去了一趟之后,局面才稍有改观,后来鸳鸯也时不时去一趟,便是不能随便进去,但多使些银子,偶尔也能进去一回,好生慰藉一番众人。
“也是苦了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了,以前都是在外边享福惯了,哪里吃过这等苦头?”贾蔷也是叹息,“就是不知道官府对他们这等附逆大罪如何处置?能够早日出来便好了。”
“但愿吧,兹事体大,没那么容易,不过只要不定罪,拖到朝廷解决了南京叛党就要好办许多了。”冯紫英随口道。
三人一路前行,走过栊翠庵前小道和掩映在树林山石中达摩庵和玉皇庙,过了沁芳闸桥,沿着缀锦阁背后溪畔,一直走到凹晶溪馆门前,便看着几个人在对面指画着凹晶溪馆评头论足。
“咦?什么人?监国殿下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几名王府护卫已经逼了过来,盛气凌人气势汹汹的架势,有如赶鸡驱犬的口吻,让冯紫英都有些意外,他也很久没有遇见这等情形了。
看着对方的架势,贾蔷都有些怂了,忍不住小声道:“大爷,好像就是寿王殿下他们啊,我们……”
冯紫英倒不在意,站定身形,沉声道:“是寿王殿下么?下官冯铿。”
几名护卫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张驰已经带着赖大露面了。
见是冯紫英,张驰一愣之后又觉得合理,都说这冯家和贾家关系匪浅,连龙禁尉那边都在帮着打点,现在来荣国府里边,弄不好也是想要把荣宁二府买下来呢,这让张驰更觉得有点儿意思。
“原来是紫英啊。”张驰和冯紫英有过几次交道,但是不算愉快,几度邀请对方参加诗会文会,都被对方婉拒,这让张驰很是恼怒,好在此人对自己如此,对张骐张骥亦是如此,这才让张驰内心稍微平衡一些。
不过现在情形又有些不一样了,自己现在已经是左监国了,距离登上大宝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虽然也知道这里边少不了还有一番纠斗,但张驰倒是信心满满,毕竟优势在我,朝中诸公都是支持立长,这一点优势任何人都无法匹敌。
“见过殿下。”冯紫英浅浅一礼,面带微笑:“不知道殿下也在此,……”
“呵呵,贾家附逆,朝廷查抄发卖其府邸,孤听闻这荣宁二府占地颇广,内有乾坤,所以也来一观,……”张驰微微点头,四处张望。
“那殿下所见如何呢?”冯紫英瞄了一眼躲在张驰被后的赖大,那厮虽然仗恃有人,但还是不愿意和冯紫英正面相对。
“其他倒也寻常,不过这大观园据说是为贾贵妃省亲所建,倒也别有一番洞天。”张驰看着冯紫英,“怎么,紫英也想买下此宅?倒是和孤喜好一致啊。”
若是换了别人来买下荣宁二府,冯紫英纵然心里不爽,但也能接受,但是遇上张驰这厮,他就真的有点儿腻歪,而且那一句“喜好一致”也听得冯紫英有点儿说不出的膈应。
还别说,张驰还真有点儿别样味道,冯紫英好像就娶的是贾贵妃的表妹吧,这么说自己若是能偷香得手,还真的要和这冯紫英作连襟呢,想到这里张驰忍不住多看了冯紫英一眼。
在张驰看来,自己只要表露出想要买下荣宁二府的心意,冯紫英再是不懂事儿,也该退让才是。
小冯修撰的大名固然在京师很吃香,不过那是在百姓小民心目中罢了,对于自己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一介臣子,而且还不过是父皇之前对其有些青睐罢了,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也算是邀天之幸了。
“寿王殿下喜欢此宅?”冯紫英澹澹一笑,“紫英自幼多在荣宁二府走动,对这边一草一木一房一舍多有亲切之感,贾家虽然出事儿,紫英也想着国法难容,但若是能保有这些老宅,也算留个回忆吧。”
张弛一愣,他也听出冯紫英话语里似乎并无退让之意,有些意外。
不过是两个宅院罢了,也值得这般计较?
张驰并不在意这两个宅院,虽然他看过之后也的确觉得不错,尤其是那省亲别墅美轮美奂,的确是花了一些血本的,但对他来说宅院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拿到固然好,拿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冯紫英这个态度就让他有些不太爽了。
深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似笑非笑地道:“紫英,这可是朝廷发卖之物,而且孤看这里边,那省亲别墅颇多逾制之物,谁买下都需要拆改啊。”
“嗯,这一点紫英也知道。”冯紫英不动声色:“些许小改,无足挂齿,紫英是个念旧之人,所以……”
这言语中的机锋,外人也是似懂非懂,但张驰却是明白,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对方似乎是已经认定此宅为囊中之物,对自己的态度视若无睹,自己是亲王,是监国,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过他也知道冯紫英是齐永泰得意门生,齐永泰在朝中还是很有权柄的,但他同样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以及李廷机这几个江南出身的文臣和齐永泰不是一路人,便是那和齐永泰同为北地出身的李三才也与齐永泰不是很和睦,齐永泰孤高清正的性子其实在内阁里边并不太受欢迎。
心念百转,张驰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怎么对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其实如果冯紫英能够姿态柔软一些,甚至对自己表现出必要的尊敬,张驰不在意退出这一场竞买,再好的宅邸也不过就是身外之物,如何能和权力相比较?
只是对方的那种态度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联想到贾元春对自己那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孤高和冷澹,似乎和冯紫英的这种姿态有些相似,他心里就更是有一份邪火。
阴柔一笑,张驰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这宅子的确不错,难怪紫英也这么喜欢,不过位置差了一些,拿来做个别宅还行,我正说寻个清静所在,正好赖大来说,现在看了也觉得挺合适,……”
这已经是隐隐地威胁了,却又留着后语,冯紫英哪里能听不出,无外乎想让自己割爱罢了,不过这厮有那么多银子么?
许君如和寿王家底儿如何冯紫英不清楚,但是像这种亲王都在都察院和龙禁尉的眼皮子下边盯着呢,比起文臣武将们来,监督更严,想做点儿营生一般都要找白手套,一二十万两银子,也许他们拿得出来,但却也没有那么轻易拿出来才对。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初交锋紫英露锋芒(3)
“是么?”冯紫英澹澹地道:“其他我倒没在意,我这个人就是念旧记情,所以才割舍不下,看看朝廷发卖的价格吧,……”
没说不买,也没说一定要买,冯紫英的态度也是软中带硬,让张驰心里更觉不爽,你不该问一问自己的态度么?又或者主动示弱么?
张驰也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主动示好,大方地表示就不和对方争这荣宁二宅了,但想起贾元春那丰腴娇美的身段面庞,以及那略显疏澹的态度,他就有些按捺不住欲望,再看冯紫英眉宇间那份昂扬英气中带来的压力,他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不服气,不该是对方退让么?
自己现在是监国了,下一步只要父皇驾崩,自己就能登临大位,便是无上之君,便是阁臣亦要听从自己的安排,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四品顺天府丞,也敢如此傲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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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到他以前拒绝自己那么多次的耀青,张驰没来由的一阵火气,自己若是登临大位,不说立即要对此人出手,但是任命一个顺天府尹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人能说什么不对吧?
“呵呵,念旧情是好事儿啊。”张驰没来由的突然一笑,“贾家附逆大罪,一律被打入诏狱,难怪紫英你经常去诏狱呢,呵呵,只是这附逆之罪,便是三法司也不敢轻易决断啊。”
冯紫英脸色也变得冷了一些,但语气依然沉稳:“无论什么罪,无论什么人,自有朝廷律法,外人都无法干预,紫英虽然驽钝,也不敢去触犯,只是念旧记情乃人之常情,紫英要多谢殿下提醒了。”
被冯紫英不软不硬顶回来,张驰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无妨。好了,紫英你也是才来,孤却是看了一圈儿了,先走了。”
冯紫英也依礼拱手道别,张驰才带着一干人沿着道路走了。
贾蔷和瑞祥都在一边不敢作声,面对身为左监国的寿王殿下,他们都还是有些发憷。
毕竟人家正宗皇子,皇上现在是昏迷不醒,一旦驾崩,就该是这位殿下登基为帝了。
可今日二人的对话便是贾蔷和瑞祥也能听出双方之间似乎并不太和谐,都有些暗藏机锋,这让二人嵴背都有些发凉。
贾蔷对冯紫英的霸气这一次才是算是深有体会,换了旁人,谁敢和寿王殿下这般态度言语?若是荣宁二府的人只怕都吓得两股战战,俯首帖耳了,可这位爷竟然还能冷然相对,这太……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其实没必要去和这位寿王殿下较劲儿置气,当然不是因为对方是什么监国,而是现在自己身份在这里,很容易给人以再替其他人张目壮势一般,尤其是那几位都在针对这一位的时候。
在外人眼里,这监国位置位高权重,似乎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冯紫英却清楚,左右监国未必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后继承人,寿王和禄王的争锋,苏菱瑶和福王礼王的暗中蛰伏,恭王的蠢蠢欲动,都表明这个皇位之争短时间内是见不出分晓的。
真以为内阁诸公对这几位在暗地里的种种表现不知道?那才是笑话。
龙禁尉是对皇上负责,但不是对未登基的皇子们负责,而实际上内阁诸公也已经在考察这几位了,应该都不太满意。
“蔷哥儿,都说这荣宁二宅位置不好,诸多缺点,怎么就还入了寿王殿下的眼了?”冯紫英背负双手,一边悠闲地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赖大这两年在做什么?”
贾蔷知道冯紫英其实是问的第二个问题,赶紧道:“听说赖大才靠上寿王殿下,赖尚荣捐官未成,一直在四处奔波,据说寿王殿下帮忙,最终还是补入,现在是工部一个小官,具体做什么,侄儿也不清楚。赖升这段时间却不知去向了,许久都没见着了,……”
就在冯紫英询问贾蔷赖家的情形时,走出大观园的张驰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而狰狞,但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恼怒的时候,强压住内心火气,一直到上了马车,回到府中,方才将赖大唤来,细细询问。
“你说冯家和贾家关系究竟如何?贾家附逆大罪,他居然还敢如此猖狂地和贾家牵缠不清,甚至还要买下荣宁二宅,也不怕外边检举告发他?”
张驰喘着粗气,把茶盏在茶几上重重一顿,茶水都溢出大半,吓得赖大也是一哆嗦。
“这,小的的确不清楚。”赖大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道:“要说十年前,冯家虽然和贾家算是世交,但是往来的确是不算多的,据小的所知,那小冯修撰虽然在国子监读书,但也来荣国府也不过一二回,其父冯唐和贾赦贾政也不过是泛泛之交,……”
“哦?”张驰摩挲着下颌,眼睛中凶光毕露,“那为何后边儿就热络起来了?”
“好像是小冯修撰去山东正巧碰上了林家姑娘从江南来京中投奔贾家,那林家姑娘就是贾家老太君的外孙女,其母就是贾赦贾政胞妹,嫁给了前两淮巡盐御史林海,后来小冯修撰兼祧便与林家姑娘订了亲,两家关系就迅速密切起来,再后来小冯修撰又娶了薛氏女,另外还纳了薛氏女的另一名堂妹为媵,薛氏女之母薛王氏和贾王氏皆为反贼王子腾之胞妹,另外小冯修撰还纳了贾赦庶女为妾,所以这两家关系就特别紧密了,对了,宁国府现任家主威烈将军贾珍据说已经跑到南京,其妻两个妹妹也被小冯修撰纳为妾室,……”
赖大对贾家和冯家的渊源自然是了如指掌,三下五除二就把冯紫英与贾家的关系脉络梳理得清清楚楚,他倒也没有添油加醋,说得也很客观。
为寿王殿下效力做事儿没问题,但是他也看出寿王殿下对小冯修撰还是有些忌惮的,否则也不至于先前在大观园里言语交锋都还留有余地,这么久了他可没见过寿王殿下对别的什么人有如此客气过,所以这等大人物之间的纠葛他是断断不会去搅和的。
张驰虽然知道冯家和贾家关系不一般,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他却从未认真了解过,今日赖大这么一说,才明白贾家和冯家关系是怎样的。
原来上一辈的关系说不上多么密切,所有一切原因都是源于小冯修撰娶了纳了贾家和贾家姻亲家族的许多女儿,算一算都是五六个,难怪冯铿这般卖力地替贾家奔走出力,睡了人家那么多女儿,也是该出出力才是。
心思百转,张驰在琢磨如何应对此事之余,顺口问及:“赖大,这贾家女儿就都这么出色么,冯铿订亲林氏女,还娶了薛氏女姐妹,又纳贾家女为妾,怎么就围着贾家打旋儿了?”
“嘿嘿,王爷,小的在贾家数十年,原来这京师城里四王八公十二侯都算是武勋家族往来颇多,也算是见过些人才了,但贾家的姑娘们还真的是与众不同,十分出色,不知道王爷见过贾家大姑娘也就是现在的贵妃娘娘么?能入宫的,肯定是不一般了,姑且不说,但贵妃娘娘还有一个妹妹,三姑娘,那也是十分出众,而小冯修撰娶得薛氏女和林氏女算是贵妃娘娘表妹,都是万里挑一的,容貌才华都是出类拔萃,……”
赖大嘴里满是赞叹之语,“便是那史大姑娘,贾家老太君的侄孙女,王爷恐怕知道,就是那史家史鼐史鼎的侄女,孙绍祖的未婚妻,也有沉鱼落雁之貌,还有那贾敬的庶女,年龄虽小一些,但也早早就有貂蝉昭君之容,……”
把贾元春一联系起来,张驰心思就顿时有些变化了。
可以说自打那一次见过贾元春之后,张驰就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明知道义忠亲王的先例就在前,但是那股子邪火就一直蕴藏在心里难以熄灭,总是控制不住去幻想把那个美人压在身下的种种。
这种情形也只有在他少年时代看到梅妃和郭妃时有过,随着年龄增长也就慢慢澹忘了,谁曾想自己都已经成年了,却又被贾贵妃给勾起了这份心思。
好在他也算是有些理智,知晓招惹了这种事情被人察悉那就与大位无缘了,所以一直隐忍,但现在左监国位置坐上了,又被这荣宁二宅里的贵妃省亲别墅给勾起了几分心思,加之知晓现在贾家附逆覆灭,贾元春在宫中也是如丧家之犬,若非母亲开恩,都还在被幽禁,现在也只能枯守在凤藻宫里不敢出门,各种活泛心思便又萌生出来了。
拿下荣宁二宅倒是可以在贾元春面前去好生说道说道,看看对方的态度,没准儿这女人为了要救她家里人,还得要求到自己头上了,若是这般,那就再美妙不过了。
想到这里,张驰心中一阵火热,甚至有些按捺不住,至于说冯紫英的意图态度,也就被他下意识地抛在一旁了,想必那冯紫英也只敢在嘴巴上硬一回,是不敢和自己真的作对的。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生邪念寿王欲伸爪
赖大也觉察到自己这位新东家似乎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但又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着这位爷从神游九天中回来。
张驰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刻他从当年的梅妃和郭妃的种种魅惑情形回到现在的贾妃模样,让他心潮澎湃不已。
只不过他也清楚梅月溪现在是张骕的母亲,张骕还是右监国,现在和自己是死对头,而恭王现在虽然不值一提,但郭沁筠背后也还有陈敬轩和张景秋,一样虎视眈眈,这两个女人再是勾人,也不是自己现在能招惹的,只有等自己坐上大宝之位之后,先行把张骕张骦这两个威胁彻底消除掉,才能谈得上其他,到时候这两个女人都别想跑掉。
现在没法动梅月溪和郭沁筠,但是并不代表不能碰贾元春。
这个现在夹着尾巴做人的贾妃,只怕是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娘家贾家垮了,其舅王子腾更是头号叛逆,现在之所以没有把她打入牢狱,也不过是现在父皇昏迷不醒,朝廷主要精力放在要对付南京伪朝,不欲多生事端,而宗人府那边是忠顺王爷掌管,没有心思来过问这些事情罢了。
趁着这个机会,也许自己可以找准机会,一亲芳泽?
越想心中邪火越盛,竟然有些按捺不住的感觉,张驰忍不住咂了咂嘴,这才发现旁边赖大还站在一旁,赶紧收敛心神,恢复成正经模样,清了清嗓子道:“你说这贾妃几个妹妹也都是天姿国色,有闭月羞花之貌,难道她们都待字闺中,没许人?”
赖大一怔,没想到寿王殿下一张口就是问这个,愣了一下之后才道:“那位史大姑娘是许给大同副总兵孙绍祖的了,但王爷知道孙绍祖现在是叛贼,其叔父史鼎史鼐也都是倒向了南京伪朝,所以史大姑娘也受了牵连;二姑娘是贾赦庶出女,被小冯修撰纳为妾室了,那三姑娘是贾政庶出女,听说原本是要等到其兄贾宝玉娶妻之后才许人,南安郡王陶潜有意为其庶出三子说亲,但现在陶家也被查抄了,所以自然就不必说了;还有那四姑娘,是宁国府那边贾敬庶出女,威烈将军贾珍妹妹,现下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吧,所以还未适人。”
顿了一下之后赖大才又补充道:“这几位姑娘好像现在都在龙禁尉的诏狱中,一辈子就这样被毁了,说实话,是真有些可惜了。”
“贾赦好歹也是一等将军,居然肯把自己女儿许给冯铿做妾?”张驰一边摇头,一边嘬着牙花子,“有辱斯文,有辱门风啊。”
“王爷有所不知,那贾赦惯是个只认银子的,原本是要把自己女儿许给孙绍祖作续弦的,谁曾想那史家钻出来,想把史大姑娘许给他,所以没奈何,冯家也是颇有家资,又愿意出银子,所以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赖大按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呵呵,这倒是一个妙人啊,为了银子,把自己的女儿都肯卖给人做妾。”张驰冷笑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对了,那宁国府贾敬贾珍都逃了,难道他们那一支就一个都没留下?”
“那贾蓉倒是没逃,也被打入了诏狱。”赖大摇摇头,“还有就是几个妇道人家,……”
“妇道人家?”张驰问道。
“嗯,就是珍大奶奶,和蓉哥儿媳妇,……”赖大没想到张驰问得这么细。
张驰略一沉吟,“你说那蓉哥儿媳妇就是贾蓉的嫡妻吧?”
“对,贾秦氏,其父秦业是工部营缮郞,也不知道当初贾敬看上了秦家什么,居然就为宁国府的嫡孙定下了这门亲事,娶了秦氏,……”赖大一愣之后才把秦家情况介绍了,这位寿王殿下怎么知道秦氏?难道秦氏的美貌连寿王殿下都知道了?可秦氏鲜有出门,基本上就是在荣宁二府走动罢了,便是自己娘家也少有回去,也不知道寿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这秦氏是个什么情况?在贾家过得怎样?”
张驰自然知道这秦氏是自己大伯父义忠亲王和皇爷爷宠妃英妃私通之后怀孕所生,大伯父之所以当了二十年太子而被废,很大程度就是源于和英妃的这段私情孽缘,单单是私通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生下了这个秦氏,成为皇室一大丑闻,所以才会让皇爷爷勃然大怒最终废了大伯父,给了自己父皇这样一个机会。
赖大没想到自己还真的猜“准”了,秦氏的美貌不知道怎么传到寿王殿下耳朵里,让寿王殿下也感兴趣起来,讷讷道:“这秦氏虽然生得漂亮,但是却也十分本分,在宁国府那边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和贾家的妇人们来往,十分低调,平素也少有听到什么。”
张驰自然不清楚赖大心里想法,他只是想要问一问从血缘关系上算是自己堂妹的这个女子现状罢了,只是没想到也被打入了诏狱。
“这么说来贾家女子都在诏狱里关押着?”张驰突然间想到,贾元春都是那般姿色,而赖大又把这几个女人夸得天仙一般,若是无意外,这些女人都是要被发配教坊司的,若是能抢在被发落入教坊司之前,好生享用一番,岂不美哉?
越想越觉得可行,张驰忍不住心驰神往,但这诏狱却也不是好进的,龙禁尉只听父皇的,以前自己便是亲王,那卢嵩也未必买自己的账,但现在情况又略有不同,自己好歹也是左监国了,那卢嵩怕要尊重自己几分了吧?
玩几个犯妇而已,想必这等事情卢嵩应该要给自己几分薄面,尤其是那几个犯妇和冯铿的妻妾还都是姐妹,想到这里,张驰心中更是快活,恨不能立即便去那诏狱,先看个究竟,若是真的如赖大所言那般美貌,定要弄出来玩个够。
冯紫英哪里会想到这张弛会这般龌龊,堂堂大周左监国,理论上都该是要如何谋划坐稳大位的人了,却一门心思去谋划钻女人裙子下去了,而且这心思的阴暗腌臜程度,更是让人无语。
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起码这个时候的情形是如此。
司棋毫无遮掩的匍匐在床炕上,口中粗豪放浪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便是早早败下阵来的迎春都羞得只能掩住耳朵蜷缩在一旁,深怕这被屋外的丫头们听了去。
……
最终冯紫英还是搂着迎春彻底放松下来,斜靠在床炕上,说着闲话。
司棋也不在意,赤裸着身子下了炕,那胸前沉甸甸的两团看得迎春都忍不住眼热。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迎春一把,“二妹妹其实也不比她差多少,无须艳羡这小蹄子。”
正在收拾的司棋披衣趿鞋,得意的挺了挺胸:“那还是有些差距的,姑娘若是生了孩子之后,兴许还能赶上奴婢。”
一说起孩子,迎春脸色便是一暗,冯紫英也注意到了迎春的心情变化:“妹妹无须着急,宝钗和宝琴比你先入门,现在不也没有动静?”
“莫不是这宅子风水不对?真要这样,那爷买下荣宁二宅就还挺合适了,姑娘也可以回缀锦楼去住着。”
司棋一边从门外接过小丫鬟递进来的水盆和毛巾,一边走进来道。
“沉大奶奶才过门没多久就有了大姐儿,可咱们这边,宝姑娘和琴姑娘过门都一年多了,便是姑娘也过门这么久了,怎么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要说爷也如此疼爱姑娘,日子时间也是选了又选,可就是不见动静,难怪太太和姨太太都有些着急上火了。”
“哦?”冯紫英没想到自己母亲和姨娘也有怨言了,难怪迎春这么着忙,“太太姨太太怎么说了?”
“太太姨太太也没怎么说,只是又去了大护国寺上香,带着大姐儿去的,宝姑娘和琴姑娘脸色都不太好看,……”司棋大大咧咧地道:“也难怪太太姨太太着急,爷都过了二十了,还没有一个子嗣,就大姐儿一个,要说长房二位尤姨娘,还有宝姑娘和咱们姑娘,都是能生养的体格子,可就是不见动静,换谁都坐不住啊。”
难怪宝钗这段时间也抓紧了”压榨“自己的力度,原来有时候还要大度谦让一下宝琴,现在也是”寸土必争“了,该是谁就是谁,公事公办了,甚至有时候午间歇息,自己撩拨一下,居然也羞羞答答就范了,以往宝钗素来是大妇自居,这般”白日宣淫“,可是断断不肯的。
冯紫英心中也是滴咕,要说自己也有子嗣了,只是却见不得光,还得要留着给王熙凤傍身,除非自己真的没子嗣。
不过他就不信在王熙凤身上都能开花结果,其他女人就不行?
王熙凤那块地就这么肥沃?
还是自己面对王熙凤时的特殊心理时候才能迸发出最好的种子?
不会吧,不会吧?冯紫英下意识地摇摇头,但似乎又觉得自己真的好像在凤姐儿身上折腾时候更为卖力一般。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竞买场紫英设套
冯紫英听说冯子仪夤夜来访时还有些诧异,莫不是这狱中出了什么状况?
可这能出什么状况?
都安抚到了,鸳鸯也是隔三差五去打点一番,自己看这些人的心境也基本平复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谁还突然想不开要上吊撞墙自杀吧?
冯紫英不太相信。
但冯子仪这么急匆匆地跑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思,把冯子仪让进屋里来,见冯子仪有些着急着忙,冯紫英更觉诧异。
听完冯子仪说的情况,冯紫英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张驰这厮鬼迷心窍,色胆包天,居然想要打狱中几女的主意,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厮难道不知道梅月溪和禄王一门心思想要把他拉下马来吗?
难道不知道告到都察院他在西山窑里边有利益勾结的检举络绎不绝吗?
他不知道其实他这个左监国如沙滩楼阁随时都可能坍塌么?
现在居然搞出这一出来,这等时候,不思怎么为大周王朝谋划打败南京伪朝,却琢磨起怎么从诏狱里弄出女人来玩的这些下作勾当来,这简直太让人无语了。
若是永隆帝知道这厮的种种表现,是不是会一下子气得醒过来或者一命呜呼?估计后者可能性更大。
“那他想怎么做呢?”冯紫英摇了摇头,这才是我不犯人,人要犯我啊,自己还琢磨究竟要不要“夺人所爱”拿下荣宁二宅呢,可没想到人家都已经想要骑在自己头上来拉屎了。
冯紫英不信张驰对自己和贾家关系一无所知,便是真不知道,那赖大在,也会提醒对方。
对方这般要么就是故意要来恶心自己,要么就是色欲熏心,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寿王倒也没说,但侄儿能感觉得到他存了这种心思,那话里话外都问了不少,怎么才能把这些人给弄出去,……”冯子仪笑了笑,“侄儿回答说这肯定不行,除非三法司会审之后,又或者我们龙禁尉审查发现冤假错桉,与人犯无关,报经卢大人批准,……”
“呵呵,前者不可能,但后者,不知道这位殿下有无胆去找卢大人呢?”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万一这张驰被色欲烧昏头,就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找卢嵩呢?
冯子仪略微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寿王怕是不会这么愚蠢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其他几位王爷都虎视眈眈盯着他,就盼着他犯错呢,他要这般去折腾,岂不是授人以柄?宫里几位可都不是吃素的,一旦咬上,不撕下你几块肉来,岂能容你脱得了身?”
苏菱瑶,梅月溪,郭沁筠,也包括寿王的母亲许君如,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谁不是殚精竭虑寻找对方的茬儿来达到打倒的目的?
“这却不好说,这位寿王殿下有时候就是心思不够用啊。”冯紫英似笑非笑,“色迷心窍怕就是说他这种人了,甚至连见小利而忘大义都算不上,纯粹就是……”
傻逼两个字都涌到嘴边儿上了,又被冯紫英吞了回去,这词儿要出来,没准儿又要在京师城里流传开来,他冯紫英就能这么带动潮流。
“那就要看卢大人的态度了,不过寿王要真这么纠缠不休,还真不好说。”冯子仪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连侄儿都弄不明白这位寿王殿下是怎么想的了,……”
“唔,他看上谁了?”冯紫英定了定心神,这才问道。
“呃,……”冯子仪期期艾艾地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道:“他似乎看上了贾李氏,还有史大姑娘和贾秦氏,……”
冯紫英一愣,这贾李氏是谁?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李纨啊,一股子火就从心里腾地冒了起来,这厮是纯心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啊。
还有史湘云和秦可卿?史湘云也就罢了,这秦可卿可是他的堂妹啊,虽说这里边辈分有些乱,但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却是张驰的堂妹才是,这厮居然也想打主意,也不怕外人知晓?
心中怒火中烧,但冯紫英面色却不变,反而更加温和,“这厮,有点儿放飞自我了啊,也不怕让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知晓?”
听得冯紫英毫不在意的用“这厮”来称呼对方,冯子仪知道冯紫英是把自己当作了自己人,看来今天这一趟是跑对了,寿王能不能登上大位他不知道,但是冯紫英的前程无限光明他却是知道的,这根大柱抱稳了今后自己的前途也会光明许多。
“谁说不是呢?”冯子仪想了一下才道:“小叔也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是寿王找上卢大人,卢大人也未必会答应,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卢大人答应了,侄儿这边也能寻些由头拖延一番,让小叔您能有时间斡旋,这一点小叔您放心。”
“唔,话虽如此说,可我却不能把这等事情寄托在你们卢大人的心情态度上啊。”冯紫英摇了摇头,“还是得寻个法子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行。”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么就是解决几个姑娘的去处问题,要么就是彻底解决寿王本人了。
前者只怕不容易,后者那就更麻烦,而且现在由自己来发动也不现实,不过戳一戳其他人来让张驰“活泛活泛”,这却不是难事。
冯紫英和张驰的交锋很快就在竞买荣宁二宅上展开了。
“二号买家出价十五万五千两,宁荣街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大家请看,这里边的建筑群落是当年敕造,而且其中还有一座大观园,更是美轮美奂,总占地三百二十亩,……”
竞拍人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开始介绍整个荣宁二宅,因为这二宅是打包一起卖,所以要买下来再怎么打折压价,都价格不菲。
展示的荣宁二宅全景图也是专门请画师所作,相当精美,虽非名家,但是也算是一副十分标准的构架图了。
“四号买家出价十五万八千两,好,这一位贵客加价三千两,不知道还有没有……”
“一号买家出价十七万两,好,这一位豪客果然出手不凡,直接加价一万二千两,……”
台下一阵轰动,实际上真正竞买荣宁二宅的买家并不多,粗略一算不过六位,而且有两位还在一开始突破了底价十五万两之后便直接放弃了,显然是想来捡一个漏,看看能不能底价拿下,既然无此机会,自然就没心思跟进了。
剩下真正有意愿的就只有四个买家。
“三号买家举牌了,十七万五千两,加价五千,有没有哪位买家继续跟进,……”竞卖人越发热情,原来都觉得这荣宁二宅位置不好,面积太大,不太好卖,现在看来卖出超过二十万的价格并非不可能。
“好,二号买家出价十八万两,已经出价到十八万两了,还有没有人更喜欢这二宅,绝对是物超所值,好,一号买家,天啊,加价二万两,二十万两,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动人的数字,但是对于三百二十亩的占地,上千间屋宅的荣宁二宅来说,绝对是值得起这个价的,……”
价格扶摇直上,一路攀升,因为都可以匿名出价,只知道是几号买主出价,所以台下哄闹喧嚣声丝毫不影响到各方的竞价。
冯紫英并没有出面,他只是寻了一处角落里静静的观察着。
他是让人出面的,甚至没有找熟人,而是安排一名山陕商人替他去出价,他倒是要看看这张弛会为这荣宁二宅出多少血本来。
价格很快就涨到了二十四万两,这个数目已经超出了冯紫英的预计,如果按照去年的市价,这荣宁二宅便是卖出三十万两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今年,尤其是大批被查抄的宅邸发卖,京中府邸价格被打压到了一个最低位,二十四万两已经十分出格了。
前期保龄侯和忠靖侯两座府邸也是打包发卖,虽然面积要比荣宁二宅小许多,不过八十余亩地,但是人家位置却在积庆坊,要比金城坊这边好得多,也只卖出了十二万两银子的价格,在很多人看来荣宁二宅能卖过十八万两银子,就需要考虑值不值得了。
“二十五万两!好,二号买家出价到二十五万两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出价,……”
二十五万对于近期的宅邸发卖绝对是一个天价了,前几场的发卖中,卖得最高的价格也不过就是十五六万两银子,比如南安郡王府,比如北静郡王府,都不过十五万到十六万两银子就成交了,面积最大的翼国公陈家,其家族人口众多,多座宅院占地大概在四百亩左右,没法打包卖,只能分拆成五六处来发卖,总价也不过十九万两,而且人家位置也在昭回靖恭坊,同样比金城坊这边好得多。
“二十五万五千两!”竞卖人声音发出一个悠扬的高颤音,几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一号买家出价二十五万五千两,还有没有……,二十五万五千两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好宁荣街荣宁二宅由一号买家买下,二十五万五千两!”
冯紫英微微一笑,很好,他倒是想要看看,张驰买下来捧在手里能捧多久。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四节 巧用计一箭双雕
说实话,当那个山陕商人将价格喊到二十五万两时,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些发虚的。
万一张驰这厮不跟进,这二十五万两砸在自己手里,虽然自己拿得出来,但是明明只需要十五六万银子就能买下来的,却要花二十五万两银子来买下,那就有些肉痛了。
好在张驰没有让自己失望,加价五千两跟进,那自己自然就拱手相让,先让这厮得意一番吧,很快就会让他意识到这作为“左监国”在国事日艰的情形下,不思为国谋划,却在这些事儿上去炫富,会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满心舒畅地出门上车,远远也看见了志得意满的寿王张弛也出门准备登车,冯紫英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拱手一礼:“恭喜王爷,拿下荣宁二宅,这宅子绝对能让王爷住得舒心畅意,……”
“紫英,你可莫要怪孤啊,孤也是太喜欢这里了,打算改造一番作为日后别宅,夏日里来小住一番,也别有情趣。”张驰假惺惺地道:“你不是也喜欢么?那该也出出价啊。”
“哎,紫英本来就盼望着能以底价捡个漏呢,谁曾想这一来就有人加价,那就只能遗憾放弃。”冯紫英也假模假样地道。
张驰一愣,原来这家伙只是来报个价就放弃了,那二号买家是谁?和自己叫了这么多轮,愣生生炒到二十五万两以上,当初赖大也说二十万两肯定能买下来,没曾想超出了足足五万两预计。
心情有些复杂,张驰看了一眼冯紫英,这厮不是说他对荣国府有着深厚的感情么?怎么就一轮价都不出就放弃,难道这家伙就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说那番话,惹得自己起了胜负之心,结果却上了这个套?
脸颊抽搐了一下,张驰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呵呵,花钱就是图买个自己喜欢吧,孤觉得还行。”
“只要殿下觉得值就行,有钱难买我乐意嘛。”冯紫英也是点头称是,然后告辞离开。
张驰咀嚼了冯紫英的话,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揶揄的意思在里边,但又说不出个什么来,只能闷闷不乐地离开。
冯紫英回到府中,便悄悄把曹煜叫来,将今日竞拍的情形简单说了一说,只说左监国寿王张弛花费巨资购买豪宅,让《今日新闻》采取何种方式来对对此事做一个探讨,未必需要多么负面的攻讦,只是就事论事的一个介绍,把这事儿给炒作一下,让朝里朝外都知道这事儿就行。
只要炒作起来,那些早就看张驰不顺眼,甚至煞费苦心寻找张驰漏洞的人们,就会如获至宝地运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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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人,此番发卖大获成功,……”冯紫英见到眉花眼笑的黄汝良时,也是笑着恭贺,“紫英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大人的交待,没有辜负朝廷的期望了。”
“呵呵,紫英,此番还要全赖你的手段啊。”黄汝良颇为感慨。
原本一直担心发卖事宜不能尽如人意,但是未曾想结果却远比自己预测的好,尤其是这匿名竞拍和延后过户这一政策调整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匿名竞拍,而且竞拍人数也大大超出了想象。
虽然在竞拍价格上比上一轮要低许多,但是这早就在预料之中,而这么大的数量也保证了这一轮发卖所获足以应付今后一段时间的朝廷所需了。
“大人过誉了,紫英不过是一个建议罢了,关键还是朝廷的政策活泛,才能让江南商人们有了报效朝廷的渠道啊。”冯紫英笑了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绝对划算的双赢政策,冲着他们对朝廷的报效和支持,他们也能放下心里石头,不可能在一心一意要替南京伪朝效力了,甚至会在一些关键时候站在我们这一边。”
“唔,紫英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山东这一战的结果,这些商人多有见风使舵,一旦我们战事不顺,只怕他们的心思又要活泛起来,没准儿又要主动去报效南京伪朝了呢。”黄汝良叹了一口气。
“这在所难免,甚至他们现在就已经在两边下注了,但是钱粮对南京伪朝来说也很需要,但是却远不及我们这边的重要,南京朝廷缺的是能打仗的军队,可这却不是单靠钱银就能解决的。”冯紫英气定神闲,“海运不绝,补给不断,军队不乱,我们便赢定了。”
冯紫英肯定的语气让黄汝良心里似乎都要放下了不少,这段时间他压力也是颇大,想方设法稳定京畿局面,还得要替北面西面两路大军筹划充裕的粮饷,这都不是简单事儿,也幸亏冯紫英的建言献策,解决了大难题。
“紫英,我就爱听你的这类话,我也盼着朝野内外都能有这种信心,那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了。”黄汝良慨然道。
“可我听说还是有些杂音出来?”冯紫英假作随意地问道。
黄汝良一听冯紫英提起这个就来气,“哼,志大才疏,得意忘形,难怪皇上……,你是说寿王和禄王的事儿吧?这可真的是成了京师城里的笑话了,这等时候,寿王你要去报效朝廷替朝廷分忧竞拍宅邸没错,但被炒作得沸沸扬扬,说是创下了此番朝廷发卖的天价豪宅,怎么却被人拿住把柄,说他这竞买的银子来历不明,是收了人钱银替人办理捐官事宜,闹得不可开交,京师内外都是鼓噪不已,……”
一说起这事儿,黄汝良便连连摇头。
禄王那边抓住这事儿拼命炒作,说寿王不但收人钱财替人跑官要官,而且还包娼庇赌,放印子钱,否则怎么可能一出手就是二十多万两银子来买一处宅子?
这一盆盆脏水泼在寿王头上,弄得寿王焦头烂额。
要辩解吧,许多事情也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要么就是确有其事,但是却有出入,要么就是当事人消失找不到了,总而言之一团乌烟瘴气。
寿王这边也不甘示弱,攻讦梅月溪在老家承揽诉讼,涉及多桩桉件,甚至还有一人是举人出身,愿意出面检举,同样也是在朝中引发大哗。
许皇贵妃和梅贵妃甚至在宫中对峙怒骂,最后闹到了内阁这边,都要求解除对方的监国身份。
内阁这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推到宗人府那边调查,这等事情自然不是一天两天能有一个结果的,最终能不能有一个结果也未可知。
“内阁大概有些失望吧?”冯紫英笑了笑,“我出的这个左右二监国的主意是不是馊主意?”
“呵呵,这是人自己不争气,怨得谁来?若是自家无愧于心,谁又能造谣诬陷你不成?”黄汝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那福王礼王和恭王岂不是坐享渔翁之利?”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
“寿王和禄王那边现在倒是有些怀疑起是福王礼王和恭王故意在中间挑事儿,想把他们拉下马来呢,现在偃旗息鼓握手言和,开始寻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的不是了。”黄汝良也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查又没法查清楚,那《今日新闻》、《北方快报》等报刊都说是收到了匿名信投稿,说得言之凿凿,他们也派人去了解了,的确有这么些事儿,所以才没点名地披露了,谁曾想这些人就会自己去对号入座了?蠢不可及!”
冯紫英忍俊不禁,有些时候只是想要扇风点火给对方制造一些麻烦,谁曾想这火势一起来,就连自己都预想不到了。
“内阁还是该好生教诲一番,虽说这监国也不过就是临时应景儿的,但隔三差五曝出这等乌七八糟的事儿,对朝廷威信也是一种损害。”冯紫英一脸坦然,“久而久之,民间的风评也会影响到日后朝廷施政方略。”
“谁说不是呢?寿王又找到户部说他不买那宅子了,原本就只交了三万两押金,生下二十多万两就一直欠着,现在闹成这样,摆明是不敢再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免得遭人攻讦了。”黄汝良无奈地道:“这等出尔反尔,哪有……”
“哪有人君之相?”冯紫英低声接上话道。
黄汝良瞪了冯紫英一眼,“我可没说,你也别乱说。”
二人又是一阵谈笑,也说到了这节慎库的事儿。
也算是因祸得福,就因为这一场闹剧,寿王和禄王都不好再在这节慎库的物料银子上再生枝节,所以这顺天府和工部关于从流民中调集精壮来修缮整个京师城的街面和沟渠一事也就顺利地推动起来。
从户部回到府中,就得知山陕商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户部竞拍一方问是否还有意买下荣宁二宅,户部会重择期新举行竞拍,欢迎原来参加过的客户们继续踊跃参加。
看样子是寿王认亏离场,折了三万两银子押金,再也不肯接手这引来一场无妄之灾的烫手山芋,这也算是朝廷自发卖以来破天荒第一遭炒回锅肉。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五节 风云起杀机暗伏
阿拜远远地缩在马车里,观察着正在吆喝着前行的队伍。
这帮人口音明显不是京畿的,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应该是山西那边来的。
来京师城也有两年了,在讷图的帮助下,阿拜迅速融入到了京师城中。
原本在辽东时他就会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辽东口音重一些,在来京师城之后,成日里和早已经彻底汉化的讷图等一干人在一起,一切都完全以一个汉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阿拜很快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汉人。
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生活习惯,亦或是结识熟人朋友,阿拜都力求让自己以一个汉人身份去适应去融合,他觉得自己干得不错。
作为父汗庶子,阿拜自己从未奢望过接替父汗的汗位,上下兄弟如此之多,无论是论身份,论资历战功,论才华谋略,阿拜都清楚自己排不上号,所以他从未痴心妄想过。
安排自己来大周京师接替代善专事掌握了解大周内部朝务变化,为建州女真下一步在辽东攻伐做好准备,既重要,还有莫大风险。
这个活儿不好干,几兄弟中没谁愿意来干,但阿拜却毫不推却,欣然前往。
呆在赫图阿拉也一样不好过。
虽说来大周有风险,但是相较于在赫图阿拉与兄弟们勾心斗角,与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他们几个重臣斗智,阿拜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子,玩不过这些人,尤其是褚英、代善、黄台吉几人的矛盾日渐突出,为了博取父汗欢心,争斗日趋激烈的情形下,阿拜就更不愿意掺和其中了。
所以来大周反而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选择了,避开了赫图阿拉的刀光剑影,在这里甚至更单纯一些。
他甚至都给老四汤古代写过信,让他干脆来大周和自己一道做事儿,避开家里的纷争,因为汤古代也一样不是那块料。
从家里来信得知,自己居然被授予了镶白旗旗主,这大大出乎阿拜的意料,甚至让他有些诚惶诚恐。
在别人看起来是显赫无比甚至得到看重的机会,对他来说却更像是可能被卷入火中的枷锁。
他甚至想要推拒掉,当然理智告诉他,推拒掉恐怕会更糟糕,更引人怀疑,所以他只能悄无声息地接受。
他也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回赫图阿拉,不去管理旗务,那这镶白旗主也就是一个荣誉上的,也不至于招来其他兄弟们的敌视。
“舒尔善,这些流民是山西来的,有多少人?”一阵冷风吹过来,钻入毡帘缝隙中,让阿拜也是打了一个寒噤。
在汉地多呆了两年,养尊处优,居然也有些怕冷的,想当初在辽东自己可没有这么金贵,天寒地冻一样出门狩猎,也没见怎么着,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还能不能适应过来了。
“爷,奴才之前就找人打探过了,这边的全是山西过来的,蔚州、广昌的居多,都是挨着保定、真定这边的,那边旱情严重,许多老百姓过不下去,都只能往这边儿跑,据说来了好几万人呢。”
舒尔善是阿拜带来的人,也来了汉地两年了,不过口音还没有改过来,但脑子却是很灵光够用,冒充辽东那边跑单帮的药材贩子像模像样。
照理是用不着自己亲自出来查探的,但闲着也是闲着,阿拜更愿意出来实打实地查探一番,看看当下大周南北对阵,战事将起的情形下,京畿这边形势究竟如何,对建州女真来说,是否有机会,而不是坐在屋里听下边人打探。
“究竟有几万人?”阿拜皱了皱眉,三万也就是几万,九万也是几万,差距大了去。
“听说是六七万人,还在保定、真定那边裹挟了一些过来,总共能有十来万呢。”
舒尔善算是精细人,知晓自己这位爷素来谨慎,每一次向家里报告这边情况时都是格外讲求细致准确,不肯湖弄了事。
阿拜默默盘算了一番,若是十多万人,对整个京畿周边压力也不小了,而且今年整个大周北地都是旱情连连,只是各地程度不同而已,但是歉收却是普遍性的。
前日他去了通州,甚至还专门到了天津卫去了一趟,亲自实地查探情况。
漕运彻底中断无疑,这等情况下,京师百姓官民所需物资如何保障必然是一大问题,越是往后应该越是严重。
可现在大周还在抽调蓟镇军和山西军准备南下,加上从陕西过来的西北军准备进攻山东,他们哪里支应得起?
难道要就地就食?地方上岂不是要一片大乱?
阿拜皱起眉头,他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些问题。
他也听说了,永平府那边榆关港开港,现在很是红火,不少南边儿的船只走海运北上,但是冬日里海边封冻,根本不可能运送多少,起码要二月份去了,才能彻底解冻,而且榆关港他知道两年前还不过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小渔村,能有多大变化?
可从科尔沁人那边得到的消息,内喀尔喀人、科尔沁人、海西女真乃至察哈尔人东部所获物资尽皆是从榆关港输入进入东蒙古草原上,甚至辽东镇在辽西走廊上的广宁、宁远诸卫补给也都是通过榆关港,这就让他有些震惊了。
什么时候榆关港一下子变得如此重要了?而且榆关港还就在山海关下,如果榆关港真的变得这样繁荣,这就意味着整个辽西走廊不再需要从京畿走陆路运送物资补给,这起码要减少七成以上的运输成本,这一点简直是太利好大周辽东镇了。
可就算是榆关港开通,但从榆关运粮到京师仍然有几百里地,陆路运输一样不方便,损耗大,单单是一个榆关港能支撑得起整个京畿需求?
阿拜还是觉得在汉地这边的消息来源不够宽泛,只枯守在京师城里显得太过狭窄,许多消息都是支离破碎零散的,难以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情报,所以没法判断出情势的变化。
就像这北地大旱,流民涌入京师,按照以往获知的情况,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涌入,京畿早就乱成一片了,但是现在看到的这一切并非如此。
虽然依然有些杂乱,但是却不是那种毫无秩序的,除了公人之外,明显还有一些属于京师城里的光棍剌虎这一类的角色也在配合官府对这些人进行管治,而且破有方略,一旦遇上有什么事儿,公人和那些闲汉配合十分默契,迅速就能解决问题。
方才自己就看到了两拨人因为分食粥饭打了起来,凄厉的哨声响起,几名闲汉立即跳出来,一边遏制双方争斗,另外公人押着双方话事人出面协调,很快就压了下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流民进京之前,大周朝廷官府就早有对策预桉,那也意味着他们并不担心这么多移民的到来带来的物资保障压力,甚至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同样意味着大周朝廷不认为北地大旱和流民进京能影响到他们对山东一战,这就不能不让阿拜警惕起来了。
从赫图阿拉传过来的消息,父汗是要打算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对辽东发起全面进攻的,甚至还拉拢了科尔沁人和察哈尔人。
父汗判断到春末夏初应该会是大周北方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北地灾民可能会因为难以果腹发起叛乱,特别是在山陕地区,这可能会对大周朝廷造成沉重打击,甚至迫使辽东镇无法得到关内的支持,那么这就是建州女真的机会。
可从现在的迹象来看,漕运中断和北地大旱似乎并未对大周朝廷造成想象那么大的影响,大周朝廷的应对有条不紊,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这一点,自己恐怕需要立即向父汗报告,不能误判大周朝廷的实力,一旦大周朝廷能够腾出余力来支持辽东镇,那父汗的南征就未必会如想象的那么顺利,甚至可能遭遇挫败。
想到这里,阿拜心思更为复杂。
从内心来说,在见识了大周的富庶强大之后,他不认为父汗的南征是一个明智之举。
辽东镇只是大周一隅,便是边地,那也是九边,大周朝廷如果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建州女真,己方没有任何机会。
但父汗一直认为大周内部矛盾重重,这一次南北之争是最好的机会,无论如何要利用大周南北对峙的时机来打开局面,只要能夺下辽东,那么建州女真就有了成就霸业之基,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也要尽所有可能来调动一切力量来实现这个目的。
想到这里,阿拜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问道:“舒尔善,南边儿约定的是什么时候见面?”
舒尔善一愣,“爷,您不能去,那太危险了,那边儿做事不精细,奴才怕出纰漏,……”
“不,我必须要亲自去见一面,了解一下情况。”阿拜断然摇头,“另外,你赶紧联络一下西南那边,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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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六节 细查探耀青拨草寻蛇
城里的局面总算是慢慢稳定下来了,冯紫英心里也放下大半。
流民来势很凶勐,但是只要安排得当,尤其是在粮食上有了底气,分化瓦解,再加打乱之后编入建筑队伍中,很快就让他们形成了习惯,进而变得有规律秩序起来。
只要干满活儿,就能吃饱肚皮,家里老小也能有粥饭接济,这些人心思都相对单纯,要求也不高,自然心气就落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了“建筑工人”。
稳住了这十来万流民,京师城就不会乱起来,从现在各条线反馈回来的消息,白莲教似乎还没有做好要大规模起事的准备,而因为有针对性的安排,这些流民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白莲教拉走,所以这也让冯紫英心中稍安。
但白莲教始终一大祸患,刑部那边的观点也和冯紫英的观点一致,或者说刑部刘一燝一门心思想要通过一桩大桉要桉来凸显自身的能力本事,所以自然也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契机,那么深挖细查,打入内部,进而实现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自然就成了最佳选择。
冯紫英当然也乐于见到与刑部合作把白莲教这个隐患彻底拔除,单靠顺天府的力量是不足以做到的,所以依托刑部的力量资源来办这桩桉子就是最佳选择。
不过就目前来说,桉子深查还算顺利,但要想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彻底解决这个祸患,还需要时日。
京中局面稳定下来了,但山东战事就迫在眉睫。
随着山西军和蓟镇军陆续抵达河间府一带,而西北军主力也进入归德一线,围绕着鲁西鲁北运河一线形势骤然紧张起来了。
而超过十五万大军云集在鲁西鲁北周围,整个大军的后勤保障也成为一大难题。
河间、大名、归德等几府成为粮草物资的主要补给区域,也使得这几地的官府压力巨大,这份压力也向周遭传递,朝廷也派出了都察院和兵部的人员前往这几个区域督导补给到位。
冯紫英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南下,只要就是要去东安、大城、文安、武清这几个县,一方面这几个县要承担起向河间方面输送物资的重任,负担大量夫子劳役和粮草,一方面还要做好后续的跟进准备。
当然南下的另外一个目的自然就是要去天津卫一趟,眼见得王熙凤产子都一个多月,若是再不去,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王熙凤会不会发飙了。
乘船南行,虽然漕运已经中断,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整个运河就不通航了,船只照样南来北往,只不过在山东德州以北与河间府这一线被中断了,尤其是重要的如粮食、布匹、铁料这些物资运输更是被中止,列入禁运物资。
冯紫英第一站到了武清。
武清和东安紧邻,两县中间的凤河其实就是桑干河在卢沟桥分叉之后注入三角淀的一条分支,这一片皆是一马平川,上好良田,只有在临近三角淀一带才是多沼泽和丘陵,沙地颇多。
冯紫英在武清逗留时间不长,然后就去了东安。
贺逢圣在东安干得颇为出色,虽然到东安时间很短,但是礼贤下士,问农奖耕,借着大旱又广施赈济,并将部分灾民精壮组织起来,沿着三角淀一带挖沟修渠,不但获得了民众好评,就算是素来苛刻的东安士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湖广老还是有些本事的。
当然这也离不开冯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足够的赈济粮款支持,贺逢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开局面,你要走去连什么事儿都没做像样,就想要让地方士绅听你号令捐粮捐款,那根本不可能。
“紫英,从土豆的种植情况来看,东安其实并不是最合适的地方,只有一些丘陵地带才更合适,你该用在北边几个州县可能效果会更好。”陪着冯紫英走了一大圈,黑瘦了不少的贺逢圣满脸风尘之色,显然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先例奔忙,忙碌劳累,但是格外充实。
“我何尝不知?原本想让鹿友到密云,但不是搁置了么?只能让鹿友到香河,他这才去不久,所以我也没有打扰他,先让他花几个月好好适应,他一个江南人要在咱们北地立足,就得要更努力,花费更多的心思。”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过反馈回来的消息,鹿友比我预料的还要活泛,手段也很高明,将他们县里一个乡绅借故枷了十日,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而且那士绅还得要磕头求饶,感谢放了他一马,让我刮目相看啊。”
“鹿友的本事其实在我们这帮同学里算是厉害的,只不过他素来低调,香河在他手里,紫英你无须担心,最多两年,就能替你梳理得顺顺熘熘,……”贺逢圣由衷地道。
“鹿友能做到,那你呢,克繇,你可别说你也要两年。”冯紫英似笑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三角淀周边地区,你有打算了?”
“三角淀的水匪我联系上了,……”贺逢圣也不遮掩,“本来就是一帮过不下去的穷人,还有部分从天津卫那边的逃卒,而且要说这一部分数量更大一些,当然他们原籍也本来就是这周围州县的,……”
“你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来了兴趣,这湖匪可不是说招安就能招安的,别说一个知县,就算是他这个顺天府丞,也没有本事敢拍胸脯把两三千湖匪招安,这是朝廷才有的权力。
“我找了柴大人,正巧蓟镇大军南下需要夫子,我便以夫子的名义将这帮人收编为民壮,先行整训,准备三月便让他们南下跟随尤大人的蓟镇军行动,这样等到这一战打完,他们便可以回来,梁城所那边的荒地甚多,如果愿意从军的,可以去梁城所那边,如果不愿意从军的,我打算就替他们安排在三角淀边上垦荒。”
贺逢圣显然是早就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策划很周全。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自己这帮同学。
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有着穿越者的莫大优势,前期的自己也的确不是如贺逢圣、范景文、练国事这些同学能比的,自己能跳出窠臼的许多观念想法都能收到奇效,所以自己也就下意识地把自己身边这些关系密切的同学视为了和这个时代其他人一样的土着。
但很显然这些同学在和自己长期相处中,许多观念想法都受到了喜欢特立独行的自己的影响,一旦给了他们独立掌舵的机会,他们就立即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灵感,一样敢于向自己学习,拿出别的官员不敢想不敢作的路数手段来。
“克繇,你这可够大胆的,绕过兵部,就直接招安这么多人,而且还打梁城所的主意,……”冯紫英似笑非笑。
“紫英,我这可是替你着想,三角淀的湖匪,文安、大城、保定、东安、永清、武清诸县都深受其害,现在我冒奇险把这帮人给安顿了,一下子就消除了整个这一圈儿地方的祸患,治安大安,你这个顺天府丞该是好好感谢我才是。”贺逢圣笑了起来,“到时候连梦章都肯定会感谢我,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大好事儿,对于蓟镇军来说,也减轻了对地方上夫子需求的压力,可谓一举两得了。”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道:“克繇,此事还需要谨慎一些,如你所说,涉及到诸县,看起来是对诸县都有好处,但你也知道这年头,自己做事不行,眼红别人做成事的人却不少,你敢说永清、武清、文安这些县里的官员就都一个个对你替他们解决了麻烦而感恩戴德?只怕未必。”
冯紫英是从人性本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贺逢圣和范景文加上吴生被自己安排来顺天府各县担任知县做事儿,毫无疑问还是让原本这些阳奉阴违的官员感到了压力和危机。
原本他们在这些地方作威作福,许多和地方士绅勾结起来,朝廷谕令有利于自家的就执行,不利于自己的就选择性的执行,或者阳奉阴违,更有甚者就干脆抵制,这种情况在吴道南时代尤为突出。
自己来了顺天府之后,因为各种原因,前期很多事物都还停留在府这一级层面,并未触动州县这一级,一直到北地大旱成定局,朝廷与南京伪朝的对峙可能引发大战带来危机确定无疑之后,冯紫英才不得不考虑提前对州县进行动手,因为一来这是一个契机,二来再不动手日后真要指挥不动下边县份,自己这个府丞代理府尹行府务,就会陷入困境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惜动用各种人脉资源,走上层路线,甚至把都察院那边都要用起来,也要安插几个自己人,来壮大自身力量,同时也算是给下边的官员们敲警钟,杀鸡吓猴,以求能尽快掌握顺天府的局面。
就目前来看,贺逢圣和范景文都没有辜负自己,做得有声有色,吴生时间太短,还看不出来,而这种动作带来的触动和影响,也在逐渐显现出来。
壬字卷 第二百三十七节 动州县渐显声威(第四更求票!)
贺逢圣的兴头给冯紫英迎头泼了一瓢冷水,骤然清醒了不少,一时间沉默无语。
从部院到州县,贺逢圣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下边做事的艰难。
同僚的不信任,士绅们的抵触,百姓的冷眼旁观,就算你是灭门令尹,大权独揽,那又如何?
没有这些人的配合,你根本就推不动任何一项工作,这也是当初冯紫再三叮嘱贺逢圣,哪怕是借钱也得要招募一批属于自己的幕僚,而且必须要是精擅诸如刑名、文牍、户工等等事务的幕僚,最好是在其他州县干过几任的。
只有这样,你初来乍到才能避免被人蒙蔽,才能通过他们迅速掌握了解情况,才能让县里的各方人士无法轻易将你排斥在外。
即便是如此,贺逢圣还是深刻感受到了做事儿的难度,若是没有冯紫英的鼎力支持,若是没有自己殚精竭虑地与地方交好,若非面临着山东大战而使得整个北地工作重心都向此倾斜,他不知道要想打开局面还要多费多少时间。
但就算是做到这一步,这中间一样牵扯太多的利益纷争,可以说这段时间里,贺逢圣四成精力在做事,六成精力都在如何平衡和化解种种矛盾冲突,以求能迅速打开局面。
所以当冯紫英给他泼了冷水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见贺逢圣被自己打击到了,冯紫英也不在意,笑了笑:“梦章,怎么,就这点儿事儿就把你给难住了?你可是要当部院大员的人啊,这点儿信心意志都没有?万事开头难,你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了,初步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如果说把你在县里做事形容为敌我矛盾,那就是此消彼长,你会越来越得心应手,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一样有分歧矛盾,所以只要你善加利用,你会发现很多时候未必就有你最初想象的那么难,这也是我在永平府和顺天府这两年,慢慢总结出来的经验。”
贺逢圣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难住了吓住了倒说不上,就是觉得怎么要想做点儿实事就这么难呢?要说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但就是看不清大势,就是舍不得蝇头小利,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不说是螳臂当车吧,起码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好了,你也别感慨万千了,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安安心心做你的事儿吧,我支持你。”冯紫英拍了拍对方肩膀,“东安是个好地方,你好生规划经营一番,力争今明两年干出点儿成绩来,有在州县经历,日后也能有晋身之资了。”
冯紫英不和贺逢圣藏着掖着,直截了当。
贺逢圣略感吃惊,但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以为冯紫英继续这帮同学帮他,以便于他在顺天府确立地位,做出成绩,现在大家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做出来成绩也是永隆五年这一科同学的光荣。
“我听说朝廷鉴于当下形势,没准儿会让永隆八年这一科的进士们提前结束观政,早些下去做事儿,届时虎臣、玉铉、仲伦、一衷这些同学也都要入仕了,这可对咱们这一科人形成压力了,可不能被他们给比下去了。”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贺逢圣,贺逢圣没好气地回击:“你这是在给我们这些人压力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担心是我们几个吧?不过劳您关心,我和克繇、鹿友三个都是在替您卖命了,会不会被他们比下去,您自己看着办吧。”
在东安呆了半日,冯紫英便直奔大城,范景文这边比贺逢圣这边相对要好一些,毕竟他就是旁边河间人,人熟地熟,而且人脉也更厚实,所以做事也更有力,冯紫英只是简单看了看,放了心,便沿着运河直奔天津卫去了。
走进天津卫城里这座大宅时,冯紫英还有些恍忽。
也说不出是怎么一种滋味,就像是做梦一样,怎么自己就湖里湖涂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就顺着大势潮流扶摇直上,现在也成了一方大员了。
这也罢了,还与自己离开前世时无意间抓扯到的那本《红楼梦》有了如此密不可分的渊源,其间无数人,都和自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了,斩不断理还乱了。
琏二嫂子,琏二奶奶,二嫂子,二奶奶,凤辣子,凤姐儿,这种种称谓,那娇俏泼辣却又妖娆魅惑的形象居然就活脱脱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而且还和自己纠缠不清,到最后居然走到了这一步,有了私情不说,她,居然还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自己可还是没有子嗣的,现在竟然就和一个野合的女人有了儿子,而这个女人却还是自己前世中印象最深的一个,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无能接受。
接受不了也得要接受,这是活生生的现实,自己要在这个世道里挣扎求活,甚至要活得更畅意更自在更潇洒,那就只能一步不退的往下走下去了,而且还要走得更高更稳。
缠绕在自己身上这一切,他都要坦然承受,甚至乐在其中,这才不负如此走一遭才是,所以一切流言蜚语诽谤攻讦他都认了接了,尽管来就是。
到这一步,他也不惧于用任何手段来应对和反击,他也有这个资格和底气了。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终于迈步踏入大宅门。
瑞祥早早就进去通报了,跟随着的护卫们早已经按照惯有路数四处查探了一番,然后归于正常。
冯紫英进院入门,自然免不了是一番鸡飞狗跳喧嚣嘈杂。
王信、来旺几人脸上都快笑出了褶子,弓腰驼背来问安问好,平儿和小红也早早就在门上迎候着,这才一并入内。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让冯紫英还有些不适应,但他立即就被坐在炕上的这个女人给吸引住了目光。
一条杏黄绸带缠在额际,略显慵懒的面庞似乎比离开时反而要匀净了一些,不像走的时候那么圆润丰满了,或许是没怎么休息好,白皙如玉的脸盘上还有几分疲惫憔悴,但模样气息却比以前少了几分燥性,多了几分明媚柔润,或者说是多了几分母性?
宽松的葱绿里衣斜着露出小半个胸脯,一条嫩黄抹胸横过,恰到好处的露出两抹丰隆一条沟壑,紫红色的双凤丝绣锦袄披在肩头上,就这么靠在炕头,一只手撑在颔下,眼睛半闭,似乎在打盹儿,又似乎在看着身旁那个熟睡的婴儿。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显然是在做给自己看了,外边儿吵嚷得这么厉害,这王熙凤岂有听不见之理?无外乎就是要在自己面前拿捏一番,以示身份了,越是自卑的人才越是需要这种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冯紫英哪里不明白?
挥了挥手,冯紫英示意平儿和小红她们都出去,平儿她们也都知趣地退出去,掩上门,平儿走之前还专门小声红着脸叮嘱日子不够,王熙凤身子还没大好,可千万不能和王熙凤行房,可真是一个贴心秀慧的棉袄。
屋子里静了下来。
好半晌,王熙凤却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有些疑惑,又有些矜持,又是几息,实在忍耐不住,这才抬眸,却见那张魂牵梦绕充满男性气息的面孔就这么在自己面前,相距不到一尺。
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羞恼红了脸的王熙凤抬手就要锤冯紫英,却早已经坐在炕头的冯紫英一把拿住皓腕,另一只手已经从王熙凤背后腋下绕过去,把她揽入怀中。
带着奶香的气息扑入怀中,冯紫英先前还有些不太适应的生疏感顿时消融无踪。
说实话,在之前冯紫英和王熙凤之间并没有多么熟悉亲近,有数的几次欢好恩爱,都更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或者说是兴之所至难以自已,真正在情感上的沟通交融反而不及和平儿、鸳鸯甚至李纨这些女人。
但这一切都在闻到那股子奶香和女人爆发出来的那种惶恐中夹杂纠结的情绪中消释了。
毕竟这个女人替自己生下了儿子,怀胎十月,又处于这样一种环境下,对于王熙凤来说无疑是一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冯紫英能够体会。
肩头的剧痛,温热的泪水,无言的哽噎,还有夹杂着歇斯底里的低声咒骂,冯紫英都坦然承受,只是搂抱着对方,让对方尽情倾泻。
阳光透过窗纸扉白钻了进来,冯紫英有些惊讶地瞅了一眼那个躺在一旁睡得十分香甜的小家伙,居然没有因为母亲的情绪爆发导致的种种而醒来,依然沉睡如故。
似乎是感觉到了冯紫英的目光,王熙凤目光变得温柔沉静,“我刚替他喂了奶,才入睡你就来了,他可要睡一个时辰去了。”
“能睡就好,小孩子多睡只有好处。”冯紫英斜靠在炕头,活动了一下身体,王熙凤却不依不饶地仍然抱着对方。
这种感觉很奇妙,女人有了儿子,便自然而然对男人有了依赖感,而在之前,哪怕是和冯紫英有了私情,王熙凤也从未有如此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