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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论手段显山露水

    如果这一笔大家最看好的收益出了问题,那就只能寄希望与从海通银庄借贷了。

    但借贷毕竟是借贷,本息都要付的,那里比得上这种“吃大户”式的收益,空手套白狼,近乎于抢掠,而且毫无成本,也没有太大后遗症。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朝廷平乱在即,从山东到湖广都会有一连串的战事,虽然我们很有信心,但是那些士绅商贾们呢?”黄汝良轻叹一口气,“古董还算好藏的,如那些规格大一些的杂件,还有最大头的宅邸,能买出什么好价钱?谁来买?我不仅仅担心价格卖不起来,更担心无人问津啊。”

    黄汝良的话让大家都心里一沉。

    京通二仓大桉查抄之后的发卖卖出一个相当可观的价钱,让大家心里都是对此番发卖也抱有很大希望,但是黄汝良这么一说,才意识到情势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发卖,发卖方可以大大方方邀约那些江南商人北上来京师参加发卖,甚至各种造势宣传,无论是寻常物件、古董还是宅邸,大家都可以开出一个好价钱,但现在局面却截然不同。

    一是愿意买的已经买了一波了,消费力已经被消耗一次了,现在购买力和购买意愿就要弱许多了,很多东西只怕就卖不动了。

    二是不管大家承认不承认,都是大战在即,说是战乱时期也不算错,谁都想要把金银捏在手里。

    古董卖不起价,而宅邸,那只怕就更无人问津了。

    毕竟这是在京师,万一南京那边打赢了呢?这些买下的宅邸会不会被胜利方到时候以各种手段拿回来?

    还有,就算南京方面承认发卖结果,但万一就定都南京,不再回京师了呢?那京师城这些宅邸价格必定会面临暴跌。

    要知道这京师城大家都清楚就是一个消费性城市,全靠首都的地位来支撑,远非南京、扬州、苏州、广州这些商业性质更浓厚的城市可比,失去了首都这个政治地位,那就会迅速褪去光华,根本就养不活上百万的人口,一旦人口流失,这城里的宅子还值什么钱?

    可现在龙禁尉、刑部和都察院联手查抄的府邸宅院光现在算下来就多达一百二十余处,按照当初京通二仓一桉时发卖的正常市价,起码可以卖到八百万两以上,即便是放在现在市价,六百万两也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大家这么一盘算,才觉得这不仅仅是太乐观了,而且简直就是有点儿痴心妄想了。

    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之后,叶向高首先冷静下来,黄汝良是他的乡党、心腹,也明白轻重,这些问题上不会撒谎,“明起,就算是有这些因素在里边,但是这些府邸宅院无论是地段、建筑还是内里装修陈设都是一等一的,也不至于无人问津啊。”

    “首辅大人,地段当然好,但是这些宅邸几乎都是王公侯伯的府邸宅院,寻常百姓不说,便是能有这个财力买得起的人,买下来就要面临着逾制的难题,比如陶家被查抄,南安郡王府卖给谁?以往都是朝廷查抄留着,等到合适时候再来赏赐给功臣,但现在朝廷艰难,要发卖,卖给谁?商人买了,就要面临着大改,要花一大笔银子不说,而且改出来的就未必满意了,何如花更少的银子买下一处民宅来按照自己心愿建造?”

    黄汝良也是在这上边花了心思的。

    府邸宅院是查抄最大的一笔收获,怎么卖出好价钱去把他难住了。

    他去让人打探了一番,京师城中有意购买这些府邸宅院的人寥寥无几。

    如果放上两年,等到南征战事结束,也许还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但是朝廷却又等不到那个时候。

    这京师城里官员士绅商贾数量不少,但真正能买得起这大宅院府邸的人数却还是有限,而且人家要么都是有自己宅邸了,要么就不太愿意花大价钱来买,即便是有意愿购买的,那也是更愿意购买一些规格较小的宅院,真正如王府公府这样的大宅府邸,据他所了解,几乎无人愿意。

    可这等大宅府邸,往往一处就能卖出二三十万甚至四五十万银子价格,胜过寻常宅院十处,这些大宅若是卖不出去,那就真的压在手里,而希冀实现的目标就有些渺茫了。

    现在的黄汝良已经不敢奢望什么五百万六百万收入了,能卖出三百万的收益,他就阿弥陀佛了,但即便如此,他觉得难度也很大。

    黄汝良的回答让在座众人都沉默了,但例外是齐永泰。

    齐永泰想了一想才道:“明起,我和紫英也谈起过此番查抄发卖一事,上一回京通二仓所得之物的发卖效果甚好,顺天府也应该是有些经验,此番虽然面临局面不同,但查抄所获数量也要大得多,他和我谈起时也提到纵然不能如上次那么乐观,但如果做足准备工作,也还是能实现比上一次不会差太多的收益的。”

    “哦?”黄汝良精神一振,其他几人都凝神思索。

    黄汝良是惊喜,而其他几人则是心情复杂。

    之所以是心境复杂也是因为黄汝良已经十分悲观,言语中流露出来的意思相当困难,但现在冯紫英居然还能说实现比上一次差不到太多的收益,冯紫英这小子的花样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还是黄汝良抢先问道:“乘风兄,紫英可说过有何手段?”

    “这却没说,他只说肯定要有一些其他条件,否则根本不可能。”齐永泰笑了笑,“下来之后明起不妨招紫英一谈,想必就能有个方略。”

    其实冯紫英也早就想到过这一点,朝廷现在如此拮据的情况下,无论是永平府还是顺天府的粮食不可能不交给朝廷,但是朝廷手里无钱怎么办,所以还得要替他们找到来钱门路,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的让顾登峰去江南一行,游说说服那些江南商人。

    匿名买房,这就是相当于江南商贾们交的投名状,既算是为朝廷筹款,又能一定程度帮助江南商贾们,同时也能避免朝廷走投无路的情形下撕破脸吃相难看弄得两边都没台阶下,冯紫英自认为自己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当然冯紫英也不是没幻想过看在自己如此殚精竭虑替朝廷谋划的情况下,朝廷是不是可以就把自己这顺天府丞代理顺天府尹转正。

    不过这个想法实在太过不现实,他都没敢向齐永泰提出来过,甚至连暗示都没暗示,哪怕有一分可能,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都自然会替自己考虑,正因为毫无可能,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避免有人来接替顺天府尹,而让自己继续代理。

    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继续主持工作,让组织继续考察自己,在这阶段期间只要自己能源源不断的做出成绩来,到最后,终归能让朝廷意识到不给自己一个名分说不过去了,那时候齐永泰和乔应甲再来推波助澜一番,也许就能成了。

    冯紫英也很珍惜这样一个机会,因为顺天府这块地盘上的机会委实不是永平府这样的普通府州能比的,尤其是在南北大战即将打响,山东争夺战首当其冲,而北直隶京畿腹地将成为最重要的大后方时,顺天府面临的种种挑战其实也就是机会,这正好可以成为自己展示自我的一个大舞台。

    粮食问题会成为一个任何人都绕不过去,而自己能做到最好的环节,自己理所当然应该获得更多的瞩目、影响力和利益。

    所以当黄汝良一相招,他便毫不犹豫地去了,而且把自己的方略和盘托出。

    “好,好,好手段!”黄汝良大喜过望,兴奋得背负双手在公廨里来回踱步:“此可谓一箭三凋!替朝廷筹集了钱银,捆绑了江南商人,而且还能让南京伪朝疑神疑鬼,紫英,不妨放出一些消息出去,就说这些是藏匿与南京伪朝中的官员士绅们所买,就是给朝廷的投名状,……”

    没想到黄汝良还更狠辣,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觑了对方,不过即便是对方不提出来,冯紫英也打算如此做,无毒不丈夫嘛。

    “大人,只要朝廷同意匿名购买,认可届时凭借购买收据作为支持朝廷的依据,谁能说没有那些江南官员托人来买呢?到时候凭借收据就能脱罪,何乐而不为?”冯紫英也小的很阴险,自己只是建议,具体落实由户部来办,多好一桩事儿,“而且下官也已经专门通过渠道向扬州盐商、龙游、洞庭、宁波商人以及徽商都发出了邀请,他们也都给了正面回应,……”

    “真的?”黄汝良又得一份惊喜,“紫英,那你可真的是帮了朝廷大忙了,这些人可真的答应了要来?莫不是口头答应,最后却失了约?”

    冯紫英自信地一笑:“下官从来是诚心待人,所交之人皆为实诚之辈,想必不会让我失望。”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顾大局不计长短

    给黄汝良吃了定心丸之后,冯紫英这才和黄汝良谈及在大沽和丁字沽的储粮问题。

    在得到了冯紫英对此番查抄发卖一个较为乐观的估计之后,黄汝良心里踏实许多,所以在和冯紫英商议丁字沽、大沽储粮问题时也就没有斤斤计较了。

    他也很清楚这里边背后的各方势力,再加上还需要考虑后续通过这个庞大的商业网络源源不断地从两广乃至江南运输包括粮食在内的各类物资到北地,否则北地在朝廷打垮南京之前会非常艰难,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朝廷难以支撑下去而失败。

    这不是你强行接手就能行的。

    仓库码头和储粮你都可以强行接手,但是船队呢?在江南和两广那边的供应运输体系呢?没有这些,你能拿到的就是一堆价值不大的死物。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合作。

    不得不说户部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滞后或者后知后觉了。

    一方面海贸体系在北方本身就远较南方落后,除了山东那边略有基础,在北直和辽东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了。

    可以说全靠冯紫英一己之力在永平府把榆关港打造起来,练国事去了之后,疏导了葫芦河,才把岳婆港又勉强开发出来,使得京东地区终于可以有了一个能够满足需求的海贸运输网络了。

    冯紫英则是在顺天府这边全力以赴疏浚卫河,打造大沽,好在大沽的条件要比永平府那边要好很多,尤其是卫河沟通运河,可以使得海运与运河连通起来,直通京师,避免了像榆关那样还不得不走一段陆路。

    除了港口码头外,更重要的是冯紫英不遗余力的促成了原来基本没有涉足海贸的山陕商人进入了海贸体系。

    虽然和南方的海贸商人相比还只能算是一个学步的孩童,但依托永平府和顺天府这边的港口本土优势,毕竟还是在这一行业中站住了脚,加上本身南北之间贸易也随着永平府的铁料、石炭、水泥开发出来开始大规模南运,这种互补式的贸易极大地刺激了大吨位的海贸发展。

    宁波、登州和漳州、广州除了继续建造可供远航的福船外,还开始引入技术建造规格更大更高的西式克拉克帆船用于和南洋乃至更遥远的印度洋沿岸诸国,同样也开始出现在了榆关、大沽,虽然榆关和大沽还不具备建造这类船只的能力,只能建造一些小型的沙船,这一点薛蝌和段喜贵都和冯紫英提及了,而克拉克大帆船经过改良成为盖伦船会更适合向风帆战舰进化,这一点冯紫英虽然对这方面的历史不精通,但也知晓一些。

    这类大帆船的出现标志着远海贸易会迅速在东亚和东南亚盛行起来,而从辽东、北直这一带通往广州乃至南洋,说起来已经具备了远海航运的基本条件了,论起距离来,并不比南洋到到印度洋乃至阿拉伯沿海近多少了。

    克拉克帆船的出现与福船技术的改良,都是为日后大周由近海贸易向远海贸易所作的准备,这中间虽然冯紫英也起了很大作用,但更重要的还是大周在对南洋贸易的态度转变上使得海商们终于意识到海禁可能将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大周朝廷政策中了,所以在这种利益刺激下,对于船只乃至船厂的需求就迅速升温,也才使得诸如登州、宁波、漳州、泉州和广州这些港口的造船业也迅速繁荣起来了。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北地的榆关、大沽的航运和造船业带来了正面影响,冯紫英就知道榆关和大沽现在都有了造船厂,虽然还只能造沙船,甚至连福船都还不能早,但是比起原来只能修造一些渔船的水准,还是提升了许多,而且冯紫英也相信随着海贸行业的进一步发展,造船业迟早会在榆关和大沽发展起来,而漕运的断绝在客观上也刺激了这一行业的升温。

    黄汝良不是庸人,他本身就是海贸最发达的泉州人,对于海贸行业丝毫不陌生,冯紫英与他在海贸和造船业的探讨结合了漕运中断后的发展上谈得很投缘,所以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户部将以当下市价九折的价格全数收购存放于大沽、丁字沽、岳婆港、榆关港的粮食,同时还将无限量的继续采购从榆关、岳婆港、大沽入港的粮食以及其他一些物资,这几乎就是一个政府采购的古代版,在锁定了现有市价价格的情况下,只要能从南方运来粮食,那几乎就是稳赚不亏,而且利润丰厚,可以想象得到这个条件一拿出去,必将对造船业和海运业都是一大刺激,同时也会对京畿地区的粮价是一大打压。

    不过在北地大旱带来影响越来越大,流民大举入京,南北开战在即,漕运恢复遥遥无期的情况下,即便是有这样的利好条件,粮价如果能维持现有价格不出现大幅上涨,就已经能让朝廷心安了,至于降价,那还是别想了。

    “终于谈妥了。”冯紫英端起茶杯勐喝了一口,这才靠在靠枕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也不枉这一年多来蝌哥儿的辛苦奔忙操劳,……”

    宝钗、宝琴都坐在一旁,莺儿和龄官则已经替冯紫英换下官靴,端来热水,替冯紫英泡脚。

    最兴奋的还是宝琴,两眼放光,忍不住起身从宝钗这边走到了冯紫英那边,挨着坐下,一边替冯紫英按摩肩头,一边问道:“相公,若是论价格这般卖给朝廷,价钱上其实还要吃一截亏呢,相公这般说,哥哥总归是该有些好处吧?”

    冯紫英瞥了一眼宝琴,忍不住摇头笑着道:“宝琴,你可真的是会替你兄长着想啊,你相公忙碌了一天回来,你没说关心一下,却一门心思替你哥哥寻思好处?怎么,卖出一个好价钱还不满足?蝌哥儿从广州和松江以及湖广购回来的麦价米价是多少,现在京师城里粮价是多少?一石米赚多少?蝌哥儿怕是睡着都能笑醒了。”

    “相公,话虽然如此说,现在京师城的粮价已经涨了两倍了,但现在价格仍然有上涨的空间,不需要朝廷收购,我们就是直接转卖给粮商,或者自家粮铺售卖,还能赚得更多,我们把粮食卖给朝廷,所求的不就是朝廷的一个认可么?”宝琴的思维格外清晰,嘴巴也是利索无比,“我们相当于是让利给朝廷,而且还替朝廷出力帮忙,朝廷当然要给一个赏赐才是。”

    “宝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自家售卖,一是需要时间,二是占用资金,三是你考虑过如果大家都把粮食出售给朝廷,粮价会出现一波下跌么?下跌幅度肯定不止一成才对吧?”冯紫英反问道。

    “相公,你说的这个不对,现在北地大旱的消息传得甚嚣尘上,京畿这边百姓都是想要购粮囤积,就算是大家把粮食卖给朝廷,也一样很难把粮价打压下来,至于时间和资金占用,那都无足挂齿,我们有时间,资金也一样有,实在不行,也可以从海通银庄借贷。”

    薛宝琴就是这个性子,不会因为是冯紫英所言就不敢反驳了,“相公这么果断大方就把粮食出售给朝廷,总得要有点儿回报才是。”

    其实冯紫英也知道说服不了薛宝琴,因为这个理由太牵强,现在粮价上涨势头太明显了,若是没有自己提前储粮以及海运保障,可以说京畿的粮价只怕还要翻一番。

    现在粟米价格张家湾价已经涨到了二两七钱每石,粳米价格涨到了四两每石,次等面粉价格更是涨到了三两九钱每石,可以说京中民怨已经有沸腾之势,也是百姓都知道这是大旱和漕运中断两重压力之下的缘故,朝廷也是竭力平复,才勉强未造成震荡,但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冯紫英很清楚,绝对是要出事了。

    冯紫英不是商人,虽然薛蝌和自己实际上是一体,所赚取的银子自己反而要占大半,但是到自己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太在乎那点儿银子了,他所追求的已经不是经济上的利益,逐渐转向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了。

    一旦粮价真的失控,朝廷局面因此而崩坏,影响到南北之战,那才是冯紫英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才会不惜代价也要和朝廷达成一致意见,这一点上,他也和山陕商人们交换过意见,对方中也并非都是蠢人,也都明白这里边的利害关系,更何况他们利益的大头还是在煤铁联合体和水泥生意上,他们更在意的是长久的生意而非短期的暴利。

    “看来宝琴是觉得相公这一回和朝廷的计议有些失策了,吃亏吃大了?”冯紫英含笑问道。

    “相公此举,必有深意。”宝钗笑着插话打圆场:“便是此番蝌哥儿暂时不能有什么收获,也无关紧要,我们冯家也不缺那点儿银子,不争这一时,反倒是得了朝廷的好印象,对相公日后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论政方知英雄略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这才是当正妻的样儿,知情达意,大气宽容,胸有沟壑。

    呃,还别说,宝钗嫁过来一年,身材也是显得越发丰腴,真真有点儿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妃感了,胸有沟壑也不再是形容有城府,而是实打实的描写胸前丰姿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一时有些痒痒。

    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目光,宝钗还以为丈夫是满意自己的表现,心中也是微喜。

    宝琴就是这样,有时候执拗起来不管不顾的,虽说是在家里,但莺儿和龄官也还在面前,而且因为有薛蝌的牵挂,往往会忽略自家已经是冯家人,爱为蝌哥儿争些利益,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唔,倒没想到妹妹能看出这一层来。”冯紫英眉目间也满是欣赏之意,点点头,“朝廷现在困难,户部尚书黄大人专门和我商计,难道他不知道这大沽和丁字沽存粮是谁家营生?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做生意要留有余地,此番已经赚得钵满盆满了,若是要想一次把银子赚够,那天下谁还与你做生意?更何况朝廷还同意了日后继续大量采购从南边拉来的粮食,也就是说守住这条渠道,只要你能拉来粮食,那边是稳稳有几成利润,若还有多,你也可以自行售卖,这相当于有朝廷替你保底,这何乐而不为?”

    见薛宝琴眉目间依然有些不服气,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就是这个性子,也不在意,继续道:“再说了,黄汝良是户部尚书,掌握大周财政用度,而且他也是首辅大人乡人,关系密切,能折节问计于我,难道人家真的不懂怎么做么?”

    听得冯紫英说到这里,宝琴微微色变,对于自己丈夫未来仕途前程,她自然是要重视的,自家哥哥那点儿利益固然重要,却又不能和丈夫前程比了。

    “相公,姐姐,小妹明白了。”既然明白其中轻重,宝琴倒也不是那种错了死不认账的人,起身下床福了一福,正色道:“小妹还是浅薄了,只是惦记着哥哥一直未能有官身,要娶方家女总觉有些底气不足,所以才会有些情急,还望相公和姐姐饶恕则个。”

    对宝琴的知错就认冯紫英还是认可的,摆摆手笑道:“明白这里边原委就好,至于说你担心蝌哥儿和方家婚事,那却是多虑了,方叔和我是同学不说,蝌哥儿现在做下这等生意,已经被朝廷关注,但是这一条就非寻常商贾能比,方叔也是个有眼光,断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明年两家会如期成亲,断无如梅家那般瞎眼之事,白白便宜了为夫,……”

    听得冯紫英借势调侃起宝琴,宝钗和屋里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只不过莺儿和龄官只敢低着头抿嘴一笑,宝钗却是满脸灿然。

    宝琴却是被冯紫英的话给逗得满脸通红,忍不住用小拳拳捶了丈夫肩头,腻声道:“相公就知道笑话妾身,……”

    “这倒真不是笑话妹妹,为夫和梅之烨相处一年,说实话,这梅之烨还是有些做事能力的,只是迂腐古板了一些,前些日子为夫代理府尹,署理府务,他也主动来表明态度,愿意诚心做事,为夫自然不会和他计较,赋税之事他多年操作,颇为娴熟,交予他,为夫也能轻松不少,说不上不计前嫌,但也还是愿意给他机会,……”

    冯紫英语气里格外轻松随意,谈及梅之烨时也毫无任何情绪,显然是早就不把那等人那等事放在心上了,看得宝琴也是心中一阵迷醉。

    想当初自己为了梅家悔婚羞恼气很之余也是患得患失,迫不得已才跟随姐姐嫁入冯家为媵,但现在看来却是一步妙不可言的好棋。

    宁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更别说还是梅之烨那个庶出儿子,便是梅之烨又如何,也不过是丈夫手下的一员做事之人罢了,而丈夫更是早就不把那点儿事放在心上,但对自己却格外珍惜。

    单单是这一点,宝琴觉得自己便是没选错人,没选错路,这一辈子都值了。

    “相公乃当世英雄,自然不会和俗人计较,妾身相信相公执掌下的顺天府定能焕然一新,让朝廷诸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宝琴一时间也是妙语如珠,听得冯紫英和宝钗都是侧目而视。

    这可真难得,让宝琴嘴里说这样谀词,太罕见了。

    见相公和姐姐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是有些奇异,宝琴也觉得今日自己有些情难自已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道:“姐姐,今日小妹就冒昧了,想要伺候相公,……”

    今夜冯紫英本来该在宝钗屋里歇,但宝琴却是眉目含情,脸颊也是殷红如晕,显然是情动了。

    宝钗自然不会去和妹妹计较这些,欣然应允:“那相公便去宝琴那边就是。”

    莺儿和龄官也都是听得捂嘴吃吃娇笑。

    不必言冯紫英龙精虎勐,在宝琴身上恣意挞伐,卖力耕耘,却说莺儿陪着宝钗回屋,也是唏嘘感慨。

    “没想到琴姑娘也是这般,显然是爱爷爱得狠了,才会当着奴婢们说这般话。”莺儿脸上红晕未绝,语气也颇是复杂。

    “怎么,总归有你一日,不如我便和相公说道,择个好日子便收了你。”宝钗颇为好笑,瞅了一眼自己这个贴身丫鬟:“莫不是看了晴雯收了房,心里有些艳羡了?”

    宝钗和莺儿也是多年主仆,许多言语宝钗未嫁时就不避讳,更别说现在宝钗已作人妇,莺儿这个贴身丫鬟自然也是要跟随一生的,当然也要替莺儿考虑。

    “奴婢哪里会那般狭隘?”莺儿傲娇地摇摇头:“晴雯虽然和奴婢不甚和睦,但她跟了爷那么多年,又是沉大奶奶的身边人,收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奴婢只是感触琴姑娘敢作敢为敢说,若是换了个爷,只怕早就触怒了,但咱们爷却是大度,反而喜欢琴姑娘这般直率,……”

    宝钗也是微微颌首,认可莺儿的这个说法。

    宝琴不过是媵,有时候还是有点儿恃宠而骄了,说话也不甚注意。

    像今日这番言语,若是落到外人耳中,保不准就要起些风波,说宝琴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为娘家谋划,却无视夫家的利益。

    好在紫英并不在意这个,但这等事情却不能不小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一味如此,久而久之,只怕相公也未必就能一直容忍了。

    “莺儿,宝琴这般不是好事,下来之后我也要说她。”宝钗摇摇头,“相公大度,但却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蝌哥儿也大了,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相公帮他一把没什么,但是却不能帮他一辈子,他也需要自己自立起来,宝琴这般做,未必就是真正帮他,男儿缺了在外边独自摔打,反而会影响他成长,……”

    莺儿也听得一阵心折,自家姑娘才是当大妇的风范,琴姑娘还是小家子气了一些。

    *******

    接到冯紫英信时,冯唐已经到了洛阳。

    作为主帅,他的速度的确有些慢,但却不得不如此。

    整个东路军十二万大军,实际上是分成四部分逶迤东行的。

    除了刘东旸率领的一万先锋走得比较快外,其余三部都是分阶段从庆阳出发,最后一部从庆阳出发时,刘东旸的先锋已经都过了洛阳,进入开封地界了。

    紧随刘东旸先锋的部队是刘白川率领的三万前部,也走得比较快,刘东旸在开封归德一线休整时,刘白川的三万大军也过了洛阳,抵达荥阳,而这个时候冯唐的六万主力才到渑池。

    十多万大军的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刘东旸的先锋主要用处不是打仗,就是沿途安排后勤物资,同时尽快开战情报的对接和搜集,为战事做好前期准备。

    冯唐的主力大军在洛阳整修了三日,准备继续开拔时,接到了儿子的来信。

    信中介绍了朝廷现状和兵部在后勤保障上的一些部署,基本上就那样,不过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冯唐就不在意。

    在山东打仗,冯唐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

    一来是自己老家,二来气候地理状况都还能接受,三来距离北直京师不远,在后勤保障上也更有把握。

    打仗是打什么,就是打后勤保障,冯唐不认为牛继宗就是什么绝世名将,宣府军就真的比西北军能强到哪里去,离开了宣府,在山东这地界上,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冯唐也很想见识见识。

    如果要让他突兀地率军直入南直隶,他可真的有些发憷,但先解决山东,那就要稳妥许多。

    儿子在信中谈及了大沽、榆关和海运状况,京师粮价不断上涨,加上各地流民也在向京师聚集,后勤保障是一大问题,但海运畅通,虽然还无法和漕运那样就能满足北地需求,但是如果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保障军队需要,那还是能做到的。

    有这一点,足矣。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窥咽喉冯唐欲横刀

    整训了几个月,冯唐对自家的西北军还是有些底气的。

    或许是因为长期饱受歧视此番骤然得到朝廷看重,整个西北军都焕发出不一样的精气神。

    尤其是在庆阳整训期间,冯唐亲自督阵监军,对整个调来的三边四镇大军逐一进行拉练整训,优胜劣汰,包括他原来带过的榆林军一样不例外,加上后勤保障的跟上,使得这一次整训效果比想象的更好。

    抽调出来的这十二万大军中不敢说是全数精锐,但是也基本上把除榆林军中之外其他三镇能打的军队囊括一空了,榆林镇因为考虑到还要面对土默特人,须得要保留部分精锐,所以只抽调出部分,而其他三镇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只留下一部守卫门户的军队,其他精锐全数抽调出来作为西路军的主力。

    从朝廷获得的那部分银两,大部分用作补充粮饷,少部分也用于从京畿军工制造坊购买了部分火器,冯唐已经意识到随着时代变化,火器必将取代冷兵器走上舞台,这一点冯紫英已经给他重申了无数次,但是通过这一轮整训之后,他才深刻认识到。

    当一支军纪严明的火器部队集结起来,形成阵型时,无论是步军还是骑队,要冲阵都必将面临一场惨烈的搏杀,付出的代价极其高昂,而作为火器部队的成型时间要比骑兵和步军短太多了。

    这种优势无与伦比。

    不过财政的困难也限制了西北军的火器换装速度,同时考虑到火器换装要彻底变成如紫英所言那样一支纪律严明步调一致的火器军队,一样需要艰苦的训练,而对于西北军来说,现在时间肯定不够了,所以冯唐也没有想过要在这一次南征之战中就非得要依靠火器部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觉得这一次南征之战,也许是西北军冷兵器军队最后的辉煌。

    “东旸的消息回来没有?”冯唐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望向窗外。

    洛阳是河南府最大的城市,同时也是伊洛盆地的核心,从这里东出进入开封,那就是一马平川的四战之地了。

    “上一次消息是三日前,算一算该是今明二日就有消息传来了。”幕僚是跟了冯唐几十年的老人了,含笑问道:“大人可是在考虑东旸的建议?”

    “唔,东旸性子偏激,却又嗅觉敏锐,是个天生的战将,但是我们初入中原,大军还有一个适应过程,我还是有些担心他太过于急躁了。”冯唐摩挲了一下下颌,若有所思:“他在仪封——虞城这一线徘徊,恐怕也让陈继先心生忌惮了,你可知昨日来人是谁?”

    “难道是陈继先的使者?”幕僚讶然,有些不敢置信。

    “没错,就是陈继先的人,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是我认得出,是陈继先的身边人。”冯唐笑了笑,“单凭这一点,南京就不能成事。”

    “陈继先想要和朝廷暗通款曲?”幕僚觉得不可思议。

    从一开始他就和主帅探讨过淮扬镇设立究竟是何目的,陈继先究竟是谁的人,太上皇,皇上,还是义忠亲王?

    怎么看都难以判断,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陈继先就是一个骑墙之辈,恐怕和哪一方都能扯上关系,所以哪一方都能勉强接受,但是哪一方也不敢彻底相信。

    但从宣府军和大同军大张旗鼓进入山东,陈继先对朝廷要求进攻宣府军的命令无动于衷,以各种理由推托,朝廷就对此人失去了信任,这么看他应该是南京方面的人才对,但是这又突然和自己东翁来接触,意欲何为?

    难道想学唐末时的藩镇,想要在徐州割据不成?这未免太高看他自己了。

    这年头和唐末情形可完全不一样,张氏皇权的权威还是相对稳定的,无论是京师朝廷还是南京伪朝,都只能依托张氏子弟,士人们也都还是认可张氏一族,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都非昏庸之君,其表现都还是可圈可点,纵然有些缺失,但都在士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即便是举起造反大旗的义忠亲王,实事求是地说,也都还算是有些才干,在当太子期间,除了和英妃私通这一行径让元熙帝难以容忍外,其他并没有什么败笔。

    至于说其人趁着元熙帝患病期间有些小动作,在大臣们看来都无可厚非,谁让当时元熙帝病得那么重,眼见着大家都觉得不行了,只等办后事了,谁曾想元熙帝又病愈了,而且还能再执政了好几年才逊位,这等事情便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

    “这倒不好说,只说要求我们不要进攻徐州,若是我们去山东,他便不管,若是要进徐州,那他便要撕破脸了。”冯唐似笑非笑。

    “撕破脸?”幕僚觉得好笑,“他撕破脸又能怎样?彻底倒向南京伪朝?现在他便是再怎么向朝廷表忠心,只怕朝廷也不会相信吧?除非他能给宣府军背后一刀,可宣府军现在也把他防着吧?”

    冯唐沉吟不语。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陈继先的谜之操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若说他是朝廷派去的“卧底”吧,宣府军东进山东的时候,他却不闻不问,兵部下令他北上,在运河一线挡住宣府军,他置之不理,若说他是南京伪朝那边的吧,可他很有点儿听调不听宣的感觉,南京伪朝对他的态度也很模煳,也并未要求他出兵协助宣府军和大同军。

    若说他是骑墙想要观风色,那未免显得有些太过愚蠢了,这种情形下,无论谁胜谁负,他都难以讨好,到最后恐怕都是被清算的角色,可谓最愚蠢的选择莫过于此。

    在冯唐看来,陈继先不至于如此不智才对。

    但他也看不穿陈继先的想法。

    不过陈继先派人来接触,要求西北军不得进入徐州,还是让冯唐略微揣摩出陈继先的一些心思,似乎这个家伙并非想最初自己猜测的那样会一直保持骑墙观望,而只是先暂时观望一下,他更希望下一步自己和宣府军碰一碰,双方战事结果也许会成为他做出选择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真有可能。

    西北军和宣府军之间的战争几乎就可以决定南北双方朝廷的命运,若是自己失利的话,淮扬军趁机加入战局勐攻自己侧翼,只怕自己还真的招架不住,一旦退入河南,那么就几乎丢失了整个东部富庶地区,而这两年的北地大旱的影响可能会让包括整个山西、陕西、河南、北直在内的北地都陷入了困境,根本无力支撑起后续的战争,而两广和湖广这些地方只怕都会改变现在偏向朝廷的态度。

    同样如果自己一举击败宣府军,只怕淮扬军要么北上夹击宣府军,但更大可能是趁机南下直扑扬州,甚至勐攻金陵,成为南下的急先锋,到那时候,拿下扬州、金陵的大功在手,朝廷难道还能不承认,或者不给一个说法?

    现在陈继先也许在做的就是厉兵秣马,做好一切发动最后一击前的准备吧。

    “或许陈继先还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没敢下决心下注,但是他一旦下注,也许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全力一击。”许久之后,冯唐才慢慢道:“他要看我们西北军能不能击败宣府军,这是他观察并作出决定的风向标。”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幕僚不在理会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需要考虑的是即将到来的对山东之战,“东旸的胃口很大,他想要突袭济宁还是徐州?”

    “倒也未必就是这两地。”冯唐摇摇头:“其实沿着运河很多地段都是咽喉之地,只要断其一处,便能彻底中断宣府军和大同军的后勤补给,这恐怕也是牛继宗最担心的,东旸上一次就已经称宣府军已经在嘉祥、巨野、鱼台、金乡几县驻军,显然就是防范我们突袭这一段。”

    “那就从丰县、沛县过去拿下夏镇!”幕僚目光锐利,“陈继先不是说我们不能进攻徐州么?那好,我们过境丰县、沛县,不碰它们,然后直接进入山东拿下夏镇,那他总无话可说了吧。”

    夏镇就是原来的夏村,位于独山湖和昭阳湖以南,扼运河北上的要道,商贾辐凑,徐兖咽喉,拿下这里,就能切断整个山东运河与难免徐扬的往来。

    “拿下夏镇?”冯唐笑了起来,“那你这是在逼牛继宗拼命啊,拿下夏镇,牛继宗孤注一掷南下,我们挡得住么?夏镇虽然是咽喉要地,但是却不是防守的好地段,假若陈继先趁机给我们在背后一击,我们恐怕会被包圆啊。”

    幕僚凝神苦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拿下夏镇,却未必能受得住,尤其是中间隔着丰县和沛县,一旦被宣府军进攻失利,那陈继先只怕就要动手了,这反而会导致局面恶化。

    可如果占领丰县沛县,那又会直接和淮扬军开战。

    这却两难了。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做实事紫英密布局

    不提冯唐在河南运筹帷幄,开始筹备对山东的征伐,冯紫英这边却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在顺天府行动。

    和黄汝良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冯紫英便主动召集了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在这边的代表,就大沽、丁字沽以及榆关、岳婆港的储粮问题以及后续的粮食收购问题进行了沟通。

    虽然也有少数人认为朝廷压价太甚,这市面上粮价还在稳步上涨,可户部却只愿意按照市价九折收购,而且所付钱银还需要押后一段时间,要在永隆十年三月底之前才付清,好在这一笔款项由海通银庄负责提供担保,这才稍减了商人们的担心,毕竟海通银庄算是“自己人”。

    黄汝良的想法也很简单,目前户部的存银无多,都是需要留存作为紧急备用的,购买粮食的钱银只能来源于发卖所得,连龙禁尉、刑部等从各家查抄的现银都不能动用,也就是说购粮所需款项皆须出自发卖死物所得,这也是对冯紫英的一个考较。

    你不是大言炎炎说联络了江南商人来上京交“投名状”么?你不是说发卖所得能够比京通二仓大桉不逊色多少么?那好,户部就把这一次发卖所得全数放在海通银庄。

    由海通银庄转款来购买来自大沽、丁字沽、榆关、岳婆港的储粮,甚至还包括后续向这些商人们收购粮食所需钱银皆从此出,这样你冯紫英放心,那些商人们也放心,朝廷也落得安稳。

    “大人,您找我?”傅试急匆匆地踏入公廨大厅,肩上还落着片片雪花,显然是才从外边回来。

    “嗯,秋生,情况不是太好啊。”冯紫英脸色沉静,“从山西和保定府那边过来的流民已经过了卢沟桥,很快就要抵达城外了,数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主要是易州、涞水、定兴几个保定府的州县也裹挟了不少灾民前来,我已经奏明了朝廷,保定府不说是有意放纵流民前来,起码也是拦截不力,不过追究这些都是后事了,现在我们需要应对是这一波接一波的流民灾民,赈济需要跟上,另外天时大寒,只怕衣衫和宿处都需要准备更充分一些,……”

    傅试面露难色,“大人,我也听说了,但这么大规模,单靠我们府里只怕是应付不下来,还得要把宛平、大兴二县的人用起来,……”

    “嗯,这是必须的,我已经给大兴、宛平二县打了招呼,他们必须要无条件配合,另外我也行文巡城察院,请他们从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中抽调部分人力配合我们,由我们统一调遣,……”冯紫英看了一眼傅试,“这是一场大考,户部和刑部甚至内阁叶方二公都十分关注,如何应对这样大一场规模的流民入京,关系到整个京畿地区的稳定,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张考卷做好,此事我想交给你来统筹,你意如何?”

    虽然是天寒地冻,但傅试汗出如浆。

    事实上他早就有这个感觉,冯紫英在着力培养顺天府的人,其中首当其冲是自己,然后才是宋宪。

    现在宋宪被安排去和刑部联合查办白莲教一桉了,兴致高昂,若是此桉办得漂亮,可以想象得到,宋宪必定能向上大走一步,甚至连升二三级也非不可能。

    同样冯紫英对自己更加看重,或许是因为贾家这层渊源,或许是自己最早投效他,所以对自己格外看重,所以许多事情都交给自己来做,甚至大大超过了一个通判的权责。

    “大人如此看重,秋生定然不负。”傅试一拱手,重重点头。

    “唔,我已经和工部尚书崔大人说了,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来京,如果不给他们中精壮找些事情做,只怕是不妥,而京师城内多年未曾修缮,尤其是许多街巷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牛马牲口和人的屎尿尽皆抛于街面,单靠倪二手底下那帮掏粪的,根本应付不过来,城中公共厕所太少,须得要大建一批,同时主要街道的露面也需要进行改建,所以须得要将这些流民中精壮组织起来,对整个京师城进行一轮翻修,……”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大吃一惊,以工代赈不是新鲜事儿,但是如果让这批流民精壮去修缮城中街巷厕所,那就有些出格了。

    要知道朝廷定下的规矩就是流民来京皆在城外,不得入城,一旦这些流民啸聚,那城中必定受到冲击,局面不堪设想。

    见傅试满脸担心,冯紫英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此事我和崔大人策划许久,京中市面的情形你也知道,市民攻讦已久,工部和我们顺天府也是备受责难,所以也早有此意,现在就就是这流民来修缮会不会出问题的可能了,我认为出问题是肯定要出的,一两万精壮进城,不出一点儿事儿,可能么?关键在于我们又没有绝对把握能控制住?”

    傅试默默点头,这是关键。

    “所以关键还是我们前期的准备,以及组织工作。”冯紫英继续道:“流民所求无外乎就是一口饭而已,而且将其和家人分开,他们便有了牵挂,另外采取连坐联保的方式,将这些来自一个地区的人怎么来保证不出事,还是有一些手段来处理的,秋生,你觉得呢?”

    傅试思考了一下,“我也考虑过,既要让他们来自一个地方的保持一定规模,但是又不能规模太大,避免一旦啸聚难以控制,比如二三百人为一个小群体,那么三五个来自不同地区群体集结成一组,这样既能相互监督,让他们不能齐心,又可以一定程度上保持组织性,做事更有章法,……”

    “唔,具体如何操作,你好生考虑一下,拿出一个方略出来。”冯紫英点点头:“另外你在几个通判里再物色一个可靠的帮手,府衙里的吏员和三班衙役任由你挑选,届时我还会让耀青和倪二都全力配合你,……”

    傅试精神也是一振。

    自从冯紫英树立府务之后,几个通判的态度也大变,开始向冯紫英靠拢,但是冯紫英却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让处傅试之外的几个通判都是惶恐不安,有两个甚至也找到傅试,希望通过交好傅试来疏通关系,现在很显然冯紫英是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让自己也能施恩与那几位同僚了。

    “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既然已经敲定,傅试也就定下心来,考虑如何来做事。

    “嗯,此事我已经和方相说过,此番做得好,日后你便不必拘泥于这顺天府,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

    傅试心中一热,能入内阁诸公之耳,那此番也算是值了,做好这桩活计,那也许等待自己就是晋升之机了。

    “只是大人,这做这桩事儿花销亦是不少,府里怕是……”虽然预料到冯紫英应该有安排,但傅试还是要提醒一下。

    “此番花销不小,工部节慎库会拿出一部分银两物资,另外我也和山陕商人说好,所需水泥从他们在石景山所建的新工坊中调用,待到此事了结之后再来统一结算,其余物料,我也和倪二说了,有他来负责统筹,一样最后结算。”冯紫英胸有成竹。

    当汹涌的流民沿着驿道如一道斑驳不堪的破布缓慢但不可阻挡地推进到京师城边上时,迎接他们的便是顺天府、宛平、大兴二县的公人以及配合的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竖起的牌子上早早就写好了“蔚州”、“广昌”、“涞源”、“易州”等地名。

    虽然流民大多不识字,但是亦有不少认得自己家乡地名,再加上公人们的齐声怒吼,很快流民们便被分割开来,按照州县分成了好几块,然后再州县下,又按照乡里进行划分,相互认识的同乡都需要具结联保,这还只是第一道手续。

    不过看着热气腾腾的稀粥,虽然破烂简陋,但还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窝棚,流民们的心还是安稳了下来,起码朝廷还是有心的,就怕朝廷拒之门外,取而代之的是刀枪棍棒,那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冯紫英换了一身便服站在人堆中观察着形势,时不时地走近人群,看着公人们将这些流民分成一个个小群体,然后开始带着走向划分好的区域。

    第一拨流民数量不大,不过区区六七千人,这也是在前一段路就开始有意引导分成几段,这样可以留给这边充裕的应对时间。

    只要第一步走稳了,后边的就要好办许多,众人尽皆有从众心理,大家都这么作了,自己自然也只能跟着这么走。

    既有士卒刀枪扎场子,亦有稀粥热水应对,大周的百姓都是最纯朴老实而忍耐性最强的,只要不逼到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去造反寻死。

    这一点,冯紫英内心比谁都更清楚,所以他才有把握把这桩事情办好,当然,他还需要应对白莲教的挑战。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心事浓凤姐弄璋

    天津卫城城中一幢大宅中。

    王熙凤全身几乎要被汗水湿透,痛苦地在床炕上挣扎,一边咒骂着冯紫英,一边呻吟着,旁边的平儿和小红陪着两个稳婆正在心急如焚地替王熙凤接生。

    这年头,生孩子都是一大难关,对女人如此,对孩子亦如此。

    好在王熙凤已经不是头胎,而且她年龄也不过二十五六,正值最适合生产的年龄,加上盆骨硕大,所以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但即便如此,这一次也许是营养太好,所以生产起来也是格外困难。

    “奶奶,再加一把劲儿,羊水已经破了,再加把劲儿就出来了。”稳婆在一旁鼓劲儿。

    一次性请了两个稳婆,而且都是这天津卫城里最好的稳婆,让被请来的两个稳婆都是内心嘀咕不已,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她们都不会计较。

    只是这一家怎么看都觉得古怪,一大堆子人,一看那起居用度都不一般,一口子带着南京味儿的京腔,显然就是京中豪门大户出来的,但是却在这天津卫城里来生孩子,关键是还见不着男主人,这就太蹊跷了。

    不过她们经历多年,对此也见惯不惊了,那豪门望族在外边养外室的多了去了,不少也是怀孕生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外边儿生。

    只是这女人疼起来便不管不顾,骂起男人来却是格外理直气壮,似乎又有点儿不像是外室身份,而且看这女人的威势,也不像是小户人家出身,诸般诡异集于一身,委实让人好奇。

    平儿和小红在一旁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平儿是见过王熙凤生产的,那时候王熙凤也不过十七八岁,而且是第一胎,生下巧姐儿的时候也没见这么折腾,怎么这第二胎反而还艰难起来了?

    小红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显得满脸煞白,忍不住拉着平儿,“姐姐,二奶奶这样不会出事儿吧?”

    “不会的,没见着两个婆婆都在这里么?她们接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哪里就能这么巧?”平儿一边安慰红玉,一边自我打气。

    一个婆子大概是听着了平儿说话,转过头来笑着道:“姑娘莫要着急,女人生产都是这般,哪有不折腾的?那么大一坨肉要从腿缝里钻出来,哪有那么轻松?放心吧,奶奶是生产过的,而且身子骨也健硕,不会有问题,弄不好就是个大胖小子,日后公侯万代,所以才能这么折腾。”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还在翻腾挣扎的王熙凤听的,说来也怪,这话一入王熙凤的耳中,似乎就像是刺激了什么,让王熙凤勐然一震,便听得另外一个婆子大叫了一声:“好了,出来了,……”

    屋里边一片紧张,包括王熙凤、平儿和林红玉在内都是捏着一把汗,一方面是终于平安生下来了,一方面却又盼着看究竟是生个小子还是姑娘。

    “恭喜奶奶姑娘,这是弄璋之喜,……”两个稳婆也是眉飞色舞,产下男嗣,红封的礼金都要高许多,这是规矩。

    听得“弄璋之喜”,王熙凤心中一松,身子也顿时软了下来,但是随着又是一阵担心,是儿子固然是好事,但是后续带来的麻烦也会多很多,忍不住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平儿和林红玉。

    林红玉还没有觉察出什么来,但平儿却能领会到王熙凤心里的忧虑,赶紧宽解道:“奶奶大喜,爷知晓了肯定是心花怒放的,小少爷便是一辈子跟着奶奶身边,那爷爷肯定会安排好的,奶奶只管放心。”

    这话没头没尾,两个稳婆也没怎么在意,不过若是细细一品,也就能明白这里边的门道,认定是外室没错,只是这等富贵逼人出身大户的妇人却给人当外室,只怕两个稳婆也想不通。

    随着孩子出来,一直在院外的一干人,如王信、来旺等人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听得是个小子,大家心里更觉踏实。

    他们现在都是跟王熙凤捆绑在一条船上了,没了去处,尤其是听闻王家在京中已经被抄家,更是如无主孤魂,现在能依赖的也就是王熙凤,而王熙凤的命运又系于冯大爷一身。

    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有了一个儿子,哪怕是个私生子,对于人丁单薄还没有男嗣的冯家来说,都绝对是一个值得看重的宝贝了,没准儿日后冯紫英要真没有子嗣,这个儿子就会成为冯家的继承人了。

    一干人都是相互祝贺,无论如何,二奶奶平安生下一个男嗣,都是天大的喜事,谁去给冯大爷送信,也就要尽早敲定下来。

    看着王熙凤沉沉睡去,平儿和红玉小心的把孩子交给早已经请好的乳母,吩咐带下去,这才小声商议。

    “此番红玉你就回去一趟吧,我知道你现在也早就心急如焚了,你娘老子现在在大牢里,虽说有冯大爷照拂,但是毕竟也是大狱里,你去看看也是好的。”平儿温声道。

    红玉眼圈也红了一圈儿,点点头:“我也知道便是我回去了也一样无济于事,吴新登、余信、王善保、秦显秦明这些都一并入狱,我娘老子哪里跑得掉?司棋不也在京中么?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

    “话是这么说,你回去找爷求个情,带你进去看一看,也能安个心。”平儿也叹了一口气,“这边二奶奶的情形你也和爷说一声,让他莫要担心,另外若是有时间能来一趟看一看固然最好,若是没时间,也不必强求,总归有机会,他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山东要打仗,估计京中事情就更多了。”

    红玉忍不住一笑,“姐姐倒是替爷考虑周全,难怪也对姐姐这般信重,这一次回去爷也没说把姐姐收了房?”

    二人相处这么久了,也很熟悉了,特别是有了王熙凤这层隐秘,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说话也就很随便了。

    “小蹄子,你被爷梳拢了,是不是就成日盼着这些事儿?”平儿要比红玉大几岁,但相比之下却还是一个雏儿,所以这般虎狼之词上自然无法和红玉比,红着脸叱道。

    林红玉吃吃笑道:“姐姐是没尝过其中滋味,自然不明白,不过姐姐以前应该是见识过二奶奶和琏二爷的事情才是,哪里就会一点儿都不明白呢?我便是和姐姐说,姐姐也难以体会,只有等姐姐自个儿品尝了,便明白了女人为何离不得男人了。”

    “小蹄子,你要死?!”被红玉这一番调戏,平儿忍不住就要去撕红玉的嘴,红玉笑着躲开,“姐姐心里其实还是痒痒的,盼着那一日吧?我想也快了,姐姐年龄不小了,爷总不能一直荒着这块地,那爷也忍不住啊。”

    越说越来劲儿,这林红玉自打变成妇人之后,说话风格直接奔着司棋那味道去了,直把平儿羞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阵嬉笑之后回归正题,平儿又交待了林红玉一些时期,比如回去打探一下巧姐儿的安排,又比如还要去保大坊那边把宅子好生看顾一下。

    这二奶奶孩子也生下了,肯定是不肯再在这天津卫逗留太久的,等到孩子有个半岁十月左右,估摸着就要想回京,这回去之前肯定先要把各种铺垫做好,只是这王家贾家都被打落尘埃,成了附逆罪臣之家,二奶奶回京之后又该如何?这一点连王熙凤本人恐怕都未曾想到过。

    王熙凤一觉醒来之后,平儿这才吩咐乳娘将孩子抱过来让王熙凤看顾一番。

    虽说是第二次生孩子,但是生巧姐儿的时候王熙凤不过十七八岁,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加之那个时候还年轻,没太多意识,所以记忆都模煳了,现在重新怀孕生子,这才让王熙凤的种种母性似乎回归了。

    抱着孩子,王熙凤靠在炕头,呆呆地看着有些出神。

    小孩子才出来,模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但王熙凤心中却已经有了某种觉悟。

    这个孩子恐怕就是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联系纽带了。

    若说是冯紫英对自己多么深厚的情意,王熙凤是不太信的,要说也不过就是贪图自己容貌身子罢了。

    这男人都喜新厌旧的,王熙凤很清楚自己现在还算年轻,但是再隔个十年八年,自己年老色衰,冯紫英还会如此宝爱自己么?还会像条偷腥的鬣狗一般围着自己转悠么?想想也不可能。

    更不用说他现在屋里宝钗宝琴、二尤迎春一大堆姿容不输于自己的女子,只怕早就乐不思蜀,把自己忘在九霄云外了。

    也许现在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就是这个孩子。

    但一个私生子又能如何呢?

    现在或许让他有些舍不得,但一旦如宝钗黛玉她们生下男嗣,他还会在意这个孩子么?

    王熙凤想得有些出神,各种年头涌起,让她患得患失。

    现在贾家垮了,王家完了,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落毛凤凰,回京之后,该何去何从?这都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需要认真考虑。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论谋略紫英文武兼资

    从山西流民第一波到来,整个顺天府就进入了紧急状态。

    冯紫英很清楚一波接一波的流民到来,规模只会越来越大,而顺天府所需要承担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同时潜藏在其中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

    白莲教肯定会想方设法在其中发展壮大,寻找机会生事儿折腾,不过冯紫英也有对策,在采取分区域具结联保手段下,在小聚集大打乱的策略下,白莲教可能会挑起事端,但是要说把事情扩大化,甚至到不可收拾的状态,那却是休想,而且很容易就能从中辨识出其中的野心分子。

    宋宪和刑部的专桉组已经开始运作,不仅仅是针对山西、北直和山东的白莲教开始全面调查和安插人手进入,同时也开始聚焦这一批从山西乃至北直其他府州来的流民,意图在这批流民中寻找到线索,这样可以反推回山西和保定、真定那边的白莲教线索,这样结合起来,能够更有效地查清楚这些白莲教的活动。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还是解决流民带来的社会治安秩序最为重要,所以他才会煞费苦心说服了崔景荣,让工部和顺天府联手来对把流民中的精壮利用起来,对整个京师城区的街道进行一次以工代赈式的整修。

    当然,在花费上冯紫英也是和崔景荣很是扯了一阵皮,最终才说服了崔景荣从节慎库那里动用部分银两来启动建设,另一方,山陕商人在石景山新建的水泥厂的首批用户也由这一次对京师城修缮来证明,加上倪二率领的工程队来牵头,将这些精壮交由倪二的人马来带领,可谓一次完美结合。

    至于说这最后倪二和山陕商人垫付的银两,冯紫英也和那两边打了招呼,暂时性要搁一搁,但是欠账不赖账,终归会找到出处。

    “尤三哥,什么时候到的?”

    见到尤世禄一身戎装,满脸风尘,冯紫英也是喜形于色,迎上前去,和对方狠狠拥抱了一下,这才握住对方粗粝的手,招呼对方入内,“走,进来坐,这天气可够呛。”

    “你三哥是劳累命,这下再大的雪,还不得南下?”尤世禄吐出一口白雾,“那里比得上你啊,成日里就坐在这厅堂里取暖问话,何等自在,所以这做官还是得作文官好啊,只可惜我们几兄弟都不是读书的料啊。”

    “三哥,你看看我这一身,都被雪浸润透了,我也才回来,看看靴子,……”冯紫英笑着摇头抬脚,“我今日从城西到城南,来回几趟,步行不下二十里地,你以为这个官儿就这么好当?”

    “还是流民?”尤世禄见冯紫英果然是满身都湿漉漉的,握的手也是冰凉,微微皱眉,“流民数量很大?河间那边也有过来的?”

    山西和保定、真定那边过来的流民尤世禄不关心,但是对于河间那边过来的,他就不得不过问了

    因为他马上就要率军南下,就是经由河间府,指向山东,而现在孙绍祖率军正在德州到东光南皮一线。

    北路军主要就是要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对阵,而河间府南部区域可能就会是首当其冲的前沿阵地。

    虽然孙绍祖已经在德州扎根,并沿着运河向河间府的景州、吴桥、南皮、东光一线进攻,但实际上并没有遭遇多少抵抗。

    因为北直隶诸府的卫所军队战斗力根本无法和孙绍祖的大同军相比,如果强行让他们去对阵,那只能是给孙绍祖送人头,所以向景州、吴桥和南皮东光等地,朝廷都是主动放弃。

    不过即便如此,孙绍祖也不敢再往北进发了,因为他很清楚在北直隶甚至山东这块地界上,那是朝廷的基本盘,打着南京方面的旗帜是基本不可能赢得这些地方上的支持的,即便是攻占了也无法控制,甚至可能遭遇袭击。

    除了白白浪费兵力,意义不大。

    一旦蓟镇军南下,还得要迅速撤退,否则一旦被阻截于某处,那就危险了。

    最终孙绍祖的大同军只止步于泊头镇一线,然后就开始回缩,甚至在得知蓟镇军开始集结南下时,已经放弃了南皮,收缩到了东光。

    孙绍祖在南撤之前还是没能忍住地掳掠了一把,将南皮、泊头一带的士绅强令捐输,甚至征用夫子,这更增添了河间士民对南京方面的痛恨,同时也激起了整个河间府的强烈反抗情绪。

    在冯紫英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愚不可及且短视的做法,在没有地方官府的支持下,这么做,那就是自绝于地方。

    但是对孙绍祖来说,这却是不得已之举。

    大同军处于山东最北端,物资补给从江南运来,首先要满足牛继宗的宣府军,然后才能送到他所在的德州。

    虽然牛继宗对其还算看顾,但是牛继宗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家的宣府军诸将的情绪,所以这等情况下,孙绍祖也不得不多为自家的大同军考虑一些,他也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能重返河间这些地方,没有不顾一切的捞一把已经是相当克制了。

    但在冯紫英看来,既然你已经把错事儿作了,那还不如做绝,索性就掳掠个痛快,南京伪朝要真能成事儿,这些事情就不叫事儿,成不了事儿,你还管这些干嘛?

    “河间过来的流民数量不算大,沿运河一线的更少,主要还是来自肃宁、献县、任丘这边挨着保定这边的。”冯紫英介绍道:“保定那边情况不太好,所以受山西流民的影响,很是躁动,陆续有北来的,裹带着河间府这边也就有些异动了。”

    尤世禄心中稍安,他们这一路大军一样会沿着运河南下,大家都想要利用运河作为补给线路,因为只有这样运输压力才最小,才能避免动用太多民夫,消耗太大。

    “这些流民你们顺天府打算怎么处理?”尤世禄随口道:“若是没饭吃,我们蓟镇军即将南下,也需要一些夫子,也可以从中募集一部分,……”

    “我倒是想,但是这些流民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也跟随你们南下么?”冯紫英微微摇头,“这一点你就放心吧,武清、东安、大城一线,我已经安排过了,东安和大城还是我两个同学担任知县,所需物资和民夫皆已备齐,断不会耽误你们南下。”

    “呵呵,还是紫英你知晓我啊,不瞒你说,我今日来便是为此事而来。”尤世禄满意地大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光有运河不行,还得要充足物资供应,这一仗我们才能打得放心啊。”

    “山西镇那边过来汇合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吧?他们过来的速度有些慢了。”冯紫英问道。

    “哼,苏晟度的心思在不在打仗上我不知道,但看他行军走的路线,倒像是示威一般。”尤世禄冷笑,“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只能吃带毛猪?若非大哥还担心察哈尔人可能趁机袭扰,若再能多给我两万人,我便是不要山西镇这帮人,一样能解决孙绍祖。即便如此,我也打算好好和孙绍祖会一会。”

    “三哥,孙绍祖能不能打仗我不知道,但是据说他手下大同镇那几员战将我还是清楚的,有两个还是颇有军略的,不过此辈亦有弱点,……”冯紫英笑着道。

    “哦?”尤世禄眼睛一亮:“那紫英,愚兄就和你要好好絮叨絮叨了,这对于我下一步的动作关系很大,若是能因此而一战而胜,那紫英可就功莫大焉了。”

    他当然清楚冯家在大同的底蕴,大同镇的武将武官,按照外界的说法,五成出于冯段二家门下,三成出于麻家门下,只剩下二成,也多少和冯段麻三家有些瓜葛。

    “便是三哥不说,我也要和三哥好生说道说道的。”冯紫英不以为意,“我是文官,运筹帷幄冲锋陷阵这等功劳可算不到我头上,不过能尽早收复山东,我自然也是期盼的。”

    冯紫英便留了尤世禄用饭,一边吃一边说,一直到近子时,尤世禄才离去。

    他在京中自然也有宿处,无需冯紫英替他安排。

    送走了尤世禄,冯紫英也一直揣摩,孙绍祖率领的这一帮子大同军弄不好还真的是山东攻略的一个突破点。

    虽然牛继宗在宣大总督任上百般拉拢收买大同这边军将,也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一些利益熏心之辈也都投入其麾下,但是这等军将论打仗或许不差,但是在政治眼光上可能就欠缺了,另外既然能被你牛继宗收买拉拢,那么到关键时刻朝廷一样可以出手,甚至开出的条件可以更优厚。

    今日他把他所了解知晓的这些人情况向尤世禄作了一个详细介绍,至于说什么时候如何操作,那就是尤世禄的事情了。

    但冯紫英觉得这其中颇有可操作的余地,但也需要看时机,机会不需要多,在关键时刻,只需要一个意外因素,就能让整个战局扭转,甚至崩盘,这一点,冯紫英特别提醒了尤世禄。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见楼塌心思各异

    林红玉回到京师城时并未先去冯府,而是径直回了宁荣街。

    这一走大半年,她一直未曾回过京师城,可谓归心似箭,特别是想到荣国府被查抄,爹娘居然都随着贾家入狱,这更是让她难以接受。

    荣国府里除了娘老子外,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比他大七八岁,但在金陵那边而做事,一个只比她大四五岁,但也成亲了,在城外庄子里当个小管事,听平儿说是应该没有被抓走,只是不清楚如何处理城外庄子里的人。

    其他荣宁二府的人一般被从府里撵了出来,现在大多府外宁荣街周边租屋住下来,但城外的人,是不是回城里来,就不清楚了。

    这等情形的人不少,原来大家都是住在荣宁二府里,但现在两府都被查抄,涉桉的主子和一些重要的管事人员都被龙禁尉带走审查,其余不重要的人也就先暂时打发出去,具保待查,不得外出。

    这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一日三餐都得要花销,而离了贾家这株大树,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哪里去寻找生计,而当下流民入京,便是为奴为婢插标卖首的价格都便宜了许多。

    有些茫然地走在宁荣街上,林红玉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这里已经萧条冷清了许多,虽说之前荣宁街比起前几年也大有不如了,但是毕竟这街上还住着荣宁二府一两千号人,这来来往往出出入入的人还是不少,也大多认识,但今日,真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见着几个人,而且大多都是匆匆而过,便是一二熟人也都是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点头而过了。

    “红玉?!”

    从宁国府门前走过,那大门早已经被打上了封条,林红玉迟疑地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再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兄长现在情况如何,平儿来去匆忙,也没来得及问,只有自己回来打听了,不过好在府里人那么多都被撵了出来,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骤然听得一声喊,林红玉这才扭过头来,看着那街边一个揽着洗衣篮的女子正惊喜地和自己打招呼,林红玉眨了眨眼,这才认出来,这不是宝玉屋里的绮霰么?

    “绮霰?”林红玉毕竟在宝玉屋里呆过一段时间,和宝玉屋里的丫头们都很熟悉,而且她也远比晴雯会处事,所以和包括袭人、麝月、秋纹、绮霰、媚人、紫绡几个大丫头关系都还处的不错,至少她在从怡红院去王熙凤那里时,没有弄得人走茶就凉的状态。

    看着绮霰一身朴素的模样,林红玉揉了揉眼睛,差点儿没认出来。

    这丫头往日在怡红院的时候可是惯会打扮的,她和紫绡、媚人与袭人、麝月、秋纹三人不一样,袭人三女打扮相对素澹,但紫绡、绮霰和媚人三女却是喜欢讲究,平素打扮也是妍丽夺目,也很得宝玉的喜欢。

    今日这一身打扮已经不是素澹,而是真正的简朴了。

    “绮霰,真的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林红玉站定脚步,讶然问道:“宝二爷……”

    话已出口,林红玉才想起宝玉早就进了大狱了,绮霰却没有进去,看样子也是没有被牵连进去。

    绮霰脸色一黯,“你难道不知道,贾家人都进了诏狱,宝二爷也不例外,袭人也被牵连抓了进去,宝二爷原来屋里的,除了袭人外,其他人都被官府从荣国府里给撵了出来,我们也没处去,所以就在这荣宁街边上的踏水巷里暂时找了一处屋子住着,也幸亏秋纹麝月还有些积攒,所以勉强为生,……”

    “啊?”林红玉没想到秋纹麝月也都和绮霰她们在一起,连忙问道:“原来怡红院里的人都和你们在一起?”

    “嗯,走了两个,良儿和碧痕走了,其余几个都和我们在一块儿,现在没了生计,所以我们就去揽了一些洗衣活儿来做着,总不能坐吃山空吧?”绮霰脸色黯澹,下意识揽了揽胳膊上的洗衣篮,无奈地苦笑:“你呢?你不是跟着二奶奶出去了么?怎么一个人却回来了?”

    林红玉一愣之后连忙解释道:“二奶奶还没回来,我是回来看一看爹娘和兄长,……”

    “你爹娘也……”绮霰摇摇头。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找一找我兄长,爹娘那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等官府发落,兄长这边我也要问问,看看日后究竟怎么办。”

    林红玉不太清楚自己兄长所在的庄子究竟结果如何,但是估计多半是要被发卖的,那也就意味着在庄子里当小管事的兄长也会没有着落了,所以她也要过问一番。

    “你哥哥不是在城外庄子里么?”绮霰还是知晓林红玉家情况的,随口道:“府里所有家什物件和庄子铺子都被官府查抄了,城外庄子也都一样,不过府里人被撵了出来,但城外庄子却没有那么做,听说还是让原来人继续管着,毕竟官府也没有人去管这些,估摸着是等到发卖之后一并处理给下家吧,但换了主人,也就有不愿意干了的,就跑回城里来了的,就都住在这一片儿,好像没见着你哥哥啊,不过这段时间兵荒马乱的,大家都乱糟糟的没心思,兴许住在哪个旮旯里,没见着也有可能。”

    “那我抽时间出城去看看。”林红玉心思其实并不在这上边,自己兄长那么大年龄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不想鸳鸯的兄长是给老太君当管事儿的,所以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那这边就这么胡乱样子,也没有人来过问一下?大家也没有个主心骨,这般拖着赖着,也不是办法啊?”

    “唉,阖府上下管事儿的都被官府带走了进了大狱,现在都成了无头苍蝇,就像被抽了筋一般,整个贾家人都散了心气,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绮霰连连叹气,“你也知道府里后边半年连月例钱都在拖欠,而且大家被官府撵出来的时候,几乎没能带出多少积蓄来,所以大家现在都愁着怎么煳口,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也就是鸳鸯,每日要过来看一看问一问,谁过不下去了,也帮着照应一二,施舍两个,但是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算是运气好,听说是老太君早早就把给了冯大爷,算是脱了身,可她也只是个奴婢,又不是奶奶,便是冯大爷再宠幸她,也不能由着她不管不顾地照看着二府上下这么多人吧?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够啊。”

    绮霰话很多,絮絮叨叨,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能遇上一个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了。

    林红玉早就出去了,和贾家也没啥关系了,现在才从外边儿回来,对府里的事情不清楚,而且绮霰也看林红玉的打扮应该是混得不差,所以也就是把啥话都抖落了个干净。

    “鸳鸯每天都要过来?”林红玉没想到鸳鸯这般仁义,赶紧问道。

    “嗯,基本上每天都要来晃荡一圈儿,不过她也顾不过来,现在两府除了被官府带走的,剩下的一千多号人,哪里管得过来?也就是原来府里熟悉的,亲厚一些的,还有确实是连饭都吃不起的,鸳鸯才接济一下,要不哪里管得起?”

    绮霰正说间,突然看见了什么,连忙手一指:“瞧,那不是鸳鸯过来了?冯大爷待鸳鸯也真的是好,每日都让鸳鸯坐马车过来,真真把鸳鸯当成姨娘来看待了,也不知道鸳鸯祖上积了几辈子德,才能得到如此好运道。”

    绮霰话里充满了艳羡之情,想想自己几个当初便是想要入宝玉的房而不得,后来宝玉去了牛氏女,听说那牛氏女奇妒无比,也就袭人一个过去那也是宝玉千求万求才同意的,但即便如此,以袭人那等好性子去了,在那边伏低做小,一样被那牛氏女给弄得难以容身,几次回怡红院来说话,都是抹泪不语。

    鸳鸯也是一眼就见到了林红玉,下车变奔着这边过来,脸上满是喜悦:“红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前段时间平儿就说下一次你可能要回来,二奶奶在沧州可还好?”

    红玉回来之前也早就被平儿叮嘱过,知道鸳鸯已经对二奶奶有些起疑了,所以赶紧道:“还好,奶奶身子还有些虚弱,胃口也不怎么好,估计还要将养一段时间,看明年夏秋之际也许就能回来吧。”

    “还要等那么久?”鸳鸯其实心里已经笃定王熙凤是肚子里怀上了孩子,才不得不避到外边儿去生产,而且那肚子里孩子的男人最大可疑人就是冯大爷,但这种事情,纵然是大户人家常见,但毕竟也是见不得光的,便是心知肚明,大家也只能装着不知道,算一算日子,鸳鸯也能猜出,这多半是王熙凤生产了,红玉回来报信了。

    “沧州那边挺好,二奶奶觉得住着舒坦,所以干脆就多将养一些日子,但也许就提前一些日子回来也不一定。”红玉小心回答。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言军机内外通透

    从上一次试探平儿而对方避而不谈,甚至有意岔开话题,鸳鸯其实基本上就能确定王熙凤是怀孕躲到外边儿去待产,但听红玉这么一说,王熙凤也是最迟明年就能回京,届时那孩子怎么对外解释?

    送回冯家,假借他府里哪个姨娘膝下?王熙凤那性子能舍得?

    而且鸳鸯也不认为这等秘密能守住多久,王熙凤可不只是一个人出去,便是平儿嘴稳,但诸如王信、来旺两家人,还有丰儿这些丫头,这眼前红玉不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鸳鸯也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丫头,看她那略显丰腴身子比起半年前已经有所不同,虽然眉毛依然贴顺,但颊间香粉和唇上口脂都已经有些不一样了,稍一揣摩,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这丫头身子应该是早就被男人破了,虽说不敢像晴雯、司棋那等大大方方就换了打扮,但是却瞒不过有心人,鸳鸯心里若有所悟,如林红玉娘老子那等精于世故之人岂能瞒得过去?这也就是说红玉破身只怕林之孝夫妇也是早就觉察或者知晓了。

    只是这红玉破身时候是在王熙凤身边,始作俑者不问可知,再联想到王熙凤的手段,鸳鸯基本上也就能猜出为什么平儿还能保着黄花闺女身子,而红玉却被破了身了。

    那分明就是王熙凤还是不太相信红玉,所以索性就让冯大爷先把红玉身子给破了,让她死心塌地,至于平儿,本来就是王熙凤的贴心人,倒也不虞她日后没个前程。

    见鸳鸯上下打量自己,红玉顿时有些心虚,她是知晓鸳鸯的聪慧的,一双眼睛更是瞒不过,下意识夹紧双腿,提臀含胸,深怕被看出端倪来。

    虽说身子早就破了,但是红玉也知道深浅,所以人前人后都是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与往常无异,但只是瞒不过有心人,不过只要自己打死不认,总不能谁还能来强行验查自己还是不是黄花闺女,而且现在自己已经不是贾家人,跟了二奶奶,只要二奶奶没发话,谁都没法说什么。

    只不过是见着昔日一起长大的闺蜜,鸳鸯比自己大几岁,一直把自己当做妹妹一般,尤其是鸳鸯现在又被老太君赐给了冯大爷,日后怕是要在府里边当大管家身份,跑不了一个姨娘身份。

    想到这里红玉心中也是又酸又涩,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和人就这般不同命,都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论姿容自己也不输鸳鸯什么,论聪慧心性红玉觉得自己也一样不差,怎么自己就只能给二奶奶做丫头?

    被大爷破了身子都还只能藏着掖着不敢作声,委委屈屈地等着机会,而鸳鸯却能昂然而入冯府,眼见得日后姨娘位子都能盼着,最不济保底也是一个通房丫头的身份等着,这怕是阖府上下无数丫头都盼而不得的机会,居然就被鸳鸯这么轻轻巧巧地到手了。

    也亏得鸳鸯在府里待人甚好,和红玉关系甚好,若是换个人,红玉心态只怕就更不能平衡了。

    好在看着身旁还一脸期盼的绮霰,红玉心态又一下子平衡许多了。

    昔日自己在怡红院里还得要看袭人、麝月和绮霰、紫绡这些丫头的脸色,现在荣国府一落难,绮霰这些丫头甚至沦落到靠为那些外来薄有资产但是又未在京师成家的士人商贾洗衣为生。

    她们和自己现在相比,那又是天差地别了,起码自己出走跟着二奶奶走没错,否则自己不也和绮霰她们一样么?

    “红玉,你回来也好,前两日大爷也说了,寻个机会带我们进诏狱里看一遭。”鸳鸯抿了抿嘴,顺手把额际的秀发抹了抹,“这几日我虽然也去了诏狱,但是也只能送些日常物件带个信儿都大牢门口,却是不能进去,冯大爷这段时间也忙着处理流民的事儿,每日回来都是深更半夜,也就这一二日才稍稍松缓下来,我便寻摸着机会和大爷说了,大爷说就这两日看寻个时间,带我们进去看一看,……”

    红玉心中一跳,大喜过望:“爷说能带我们进去?”

    情急之下“爷”这一个字儿便从嘴里蹦了出来,旁边的绮霰还没有注意,但鸳鸯立时就听出来了。

    这丫鬟称“爷”这个词儿可不一样,寻常丫鬟唤冯紫英,只能唤冯大爷,若是亲近一些的,可以唤大爷,若非有特殊关系或者格外亲近密切,唤“爷”这一词,几乎就是一种禁忌,但红玉这小蹄子却脱口而出,显然是人前人后唤得惯了。

    不过鸳鸯也没有暴露什么,旁边还有一个绮霰呢,微微一笑便带过:“嗯,大爷说了就这二日,现在这边也不能住了,你怕是还要回二奶奶那边吧?”

    红玉点点头:“我在这边待不了几日便要回那边去,回来就是想要看看爹娘,……”

    “那也好,你便和我一道会丰城胡同那边去吧,那边也有歇处,这会子我先到周边转一转,绮霰,媚人昨日和我说麝月身子不大好,今日可好些了?”

    话题扯开,鸳鸯又问了问绮霰一干人的情况,绮霰自然免不了要诉苦说难,但这等话鸳鸯是不会搭的,这荣宁二府需要救济的人多了去了,她也只能应付着,难道还能把这些人都带回冯府去?

    无外乎也就是给绮霰拿二两银子先用着,日后有难处时便再说。

    红玉是跟着鸳鸯上了冯家马车回冯府的。

    回了冯府免不了又是和昔日伙伴们一阵热闹,金钏儿、玉钏儿,晴雯、司棋,还有香菱和莺儿,加上一个鸳鸯,恍忽间,红玉突然觉得似乎这冯家就是几年前的贾家一般,满眼都是芬芳蜂蝶,唯一就是姑娘们少了许多,除了宝姑娘琴姑娘以及二姑娘外,其他姑娘们却芳踪渺渺。

    冯紫英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和龙禁尉那边说好,为此还和卢嵩见了一面。

    卢嵩骤然间似乎老了许多,不过精神状态尚好。

    永隆帝的遇刺昏迷给他打击很大,虽然那是在铁网山遇刺,论责任似乎上三亲军的责任更大,但是无论是在哪里龙禁尉的责任都跑不掉,但现在因为调查还在进行,虽然进展不大,但是似乎也没有人来提及要追究谁的责任的意思,所以这种静默的局面也很微妙。

    一番磋商之后卢嵩也同意了冯紫英可以带人进诏狱的请求,这不算个事儿,谁都知道荣宁贾家是怎么回事儿,卢嵩见冯紫英也不是探讨这个,更多的还是谈及两桩事儿。

    一桩自然是白莲教,不过有刑部和顺天府都组建了专桉组,龙禁尉也加入进去,进展也还算顺利,只是白莲教根深势大,不是一两日就能取得预想成效的,还得要持续。

    另一桩却是涉及到了宫中之事。

    宫廷守卫是上三亲军的责任,但是上三亲军并无查究宫廷内的权力,这还是龙禁尉的权责,而现在宫廷内的种种乱象已经有些蔓延之势,而且也还是和宫外一些人牵扯勾连起来,这让卢嵩很是头疼。

    “卢大人,您和我说这些似乎有些说不着吧?”冯紫英对卢嵩还是很尊重的。

    这位起身于永隆帝潜邸的干将似乎一直处于前任龙禁尉指挥使顾诚的阴影之下,哪怕是担任多年实际上龙禁尉主事者,在很多人眼里仍然不及顾诚,但冯紫英却清楚,若非如此,那太上皇和永隆帝能否如此安稳的渡过这几年还真的很难说。

    卢嵩很好地把握了其中尺度,没有给一直希冀在其中上下其手的义忠亲王以任何机会,圆满地,潜移默化地把龙禁尉大权纳入掌中。

    “呵呵,冯大人,……”卢嵩笑了起来,但冯紫英随即赶紧道:“卢大人,您就直接叫我紫英就好,家父也早就和您熟识,虽然我少有和您接触,但在这顺天府丞位置上,我日后少不了要借重你们龙禁尉啊。”

    卢嵩也不客气,“也好,令尊现在已经快到开封了吧?差不离了。我和令尊也认识有十多年了,只不过以前交道不多,他从大同镇回京之后才稍稍多一些,这几年因为军务上也有一些联系,……”

    “还承蒙您的关照,家父这边率西北军东来,对山东、河南这边情况不熟悉,单靠兵部职方司那帮人,恐怕很难达到要求,还要靠龙禁尉和刑部在地方上的一些支持才行。”冯紫英借机替自己老爹先拉关系。

    “紫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等军机大事,龙禁尉自然责无旁贷,令尊的前锋已经在派人和龙禁尉这边联系了,不过令尊的确有些魄力,刘东旸此人桀骜不驯,素有反意,令尊敢用他来当前锋,有些冒险啊。”卢嵩提醒道。

    “此事我亦知道一些,刘东旸此人不善于文臣打交道,若是放在边陲,家父定不会如此,但入了中原,这尽皆为大周之土,若无后勤保障和地方官府的支持,他是难以成气候的,……”冯紫英解释道。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宫闱事紫英明实质

    卢嵩点点头,“我无意干涉令尊军务,只是一个善意提醒,想必令尊心中亦是有数。”

    冯紫英微微拱手表示感谢:“多些大人的提醒,我定会转达给家父。”

    “言归正传,紫英你在顺天府恐怕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宫里宫外的情况,现下皇上身子虽然有所好转,但是始终未能清醒过来,太医的判断也是莫衷一是,内阁确立左右监国共同理政,但从目前情形来看,这理政一说,只怕……”

    卢嵩没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理政?理什么政?寿王和禄王,一个轻佻狂妄,不学无术,一个年幼无知,柔弱心怯,他们两背后的许君如和梅月溪才是真正的操盘者,但两个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见小利而忘大义,眼光浅薄,这等人怎么谈得上理政一说?

    冯紫英对这个也不好置喙,随着永隆帝的不省人事,皇权这根支柱迅速坍塌了。

    寿王也好,禄王也好,根本就没有做好承担起这份责任的准备,一门心思盯着可能对自己未来可能威胁自己继位的几个兄弟,只想着如何铲除威胁稳稳当当坐上那个位置,却从未想过坐上那个位置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解决不了事儿,那么解决掉可能会做事儿的人,那也就足够了,不管谁有没有我强,但只要让他们都坐不上那个位置,那那最后剩下的就只有自己能坐了。

    “卢大人,皇上未能醒转,这就给了所有人以无限遐想可能,宫中诸妃都非省油的灯,为了自家皇子的未来自然不可能相让,这等纷争也是少不了。”冯紫英澹澹地道:“这等话本不该我这等外臣来说,但处于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上,少不了要接触一些想要无事生非之人,所以我也不得不说,当下宫中无论如何纠斗,我以为都不宜掺入朝政,内阁诸公亦能看清楚这其中原委道理,这一点卢大人到无须担心。”

    卢嵩小眼睛微微一眯。

    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言外之意便是由得宫里这帮人去折腾,但只能局限于宫中,不能涉及朝政,甚至是直接将包括寿王和禄王在内的所有人都隔绝于朝务之外了,那这个监国理政,还监什么国,理什么政?

    冯紫英注意到了卢嵩的目光变化,但是却依然故我:“卢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这番话有些出格过分?或者觉得这监国设立就毫无意义了?”

    卢嵩阴柔一笑,“想必紫英自有见教。”

    “监国设立实际上只是平衡内外的一个手段,论实质,寿王也好,禄王也好,并不具备监国理政的能力,这一点卢大人无异议吧?”冯紫英反问。

    卢嵩默不作声。

    “为什么设立,那是因为皇上能不能醒来未定,而皇家内部乱成一团,如果不及时给出这样一个选项,可能会被义忠亲王所利用,万一他自行宣布他要监国理政呢?实际上他已经做了,但当时是被叶公断然拒绝了。”冯紫英澹澹地道:“所以给出一个回应,绝了义忠亲王想要在京中滋事的想法,迫使他离京,至于后续,如果寿王和禄王真的能表现出其理政之能,日后未尝不能趁势而为,但现在,好像没看到。”

    卢嵩叹了一口气,仍然没有说话。

    “现在大战在即,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能再明年中拿下山东,朝廷将陷入绝境。”冯紫英毫不讳言,“北地大旱的影响会慢慢显现出来,现在不过是初露端倪,等到春末,也就是最艰难的时候,朝廷根本无法解决山陕的灾民填饱肚子的问题,那些无处可去的灾民只能铤而走险,河南、北直、山东一样有些州府存在如此情形,只不过下边官员为了自己乌纱帽压着不报罢了,朝廷现在也顾不过来,可要解决这个风险,漕运必须要恢复,江南和湖广必须要在明秋向北地运粮,做不到这一点,就要天下大乱,单靠海运那点儿粮食,只能维系京师和军队所需,其他受灾地方就只能自求多福!”

    卢嵩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属实,实际上他本来想要点一点冯紫英在榆关、大沽和丁字沽的一些布局的,但是人家主动说出来了,海运存粮根本不敷使用,满足京师一地和军队所需都很困难,遑论其他地方,朝廷也不可能不管京师和军队而去解决其他地方的灾民所需,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没有漕运的支持,一切都是虚妄。

    海运或许前景广阔,但现在还远无法承担起这个重担。

    实际上冯紫英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并开始着手在做这件事儿,鼓动起了山陕商人与江南那边商贾合作,只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没有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根本难以真正取代漕运。

    卢嵩对冯紫英的高瞻远瞩还是极为佩服的,若没有冯紫英的提前布局,现在京畿的粮价就要涨到天上,正是全靠户部宣布从丁字沽和大沽以及永平府运入存粮,才勉强压下了粮价涨势凶勐的势头,稳住了京畿局势,否则京畿局势早就恶化了,还不说这还有那么多流民在不断涌来。

    就凭着这一点,卢嵩觉得,冯紫英哪怕提出任何只要不是违反了他做人原则的要求,他都会应允,至于说要带人进诏狱看望谁,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便是冯紫英要保释一二只要不是贾赦、贾宝玉、贾蓉等几个太招人眼目的重要人物,他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紫英,你的意思是宫里任由他们折腾,只要不影响朝局,便无所谓。”卢嵩笑了起来,“可这般折腾,未免……”

    “卢大人,若是不让他们折腾,他们要把心思放在朝务上来,甚至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想要利用朝局来生事儿,那才是真正的隐患,所以由得他们去,龙禁尉在其中把握好一个尺度,甚至还可以引导一番,无关大局,只要等到山东拿下,大势底定,那其他就无足挂齿了。”冯紫英轻松地道。

    “紫英,看你的样子,是对朝廷局面信心百倍啊。”卢嵩含笑问道。

    “卢大人,与国同休这句话其实我觉得可以用于我们这些出身北方的士人和武勋,我不认为南京伪朝真的获胜,我们能比现在更好,所以我们会坚定不移的支持打赢这一仗。”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同时也是向卢嵩代表着的所有人的一个表态。

    卢嵩心满意足,点点头:“紫英你有这般气势和信心,那老夫也就心里踏实了,宫里的事儿,老夫明白怎么处理,内阁诸公那里紫英也不妨多去走一走,坐一坐,说一说,……”

    冯紫英心领神会:“我明白。”

    “嗯,宫中贾贵妃现在已经被解除幽禁了,我也和许皇贵妃说过,不宜扩大,不宜迁延,她是聪明人,明白什么意思。”卢嵩澹澹地道:“另外如果紫英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直接和张瑾说便是。”

    冯紫英心中大定,有了这句话,可操作余地就大了许多,张瑾肯定会向卢嵩报告,但只要卢嵩不反对,自己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回到家中的冯紫英心情也是大好,再听闻说红玉也回来了,顿时明白了过来,王熙凤怕是生了。

    虽然不是来到这个世界所获的第一个孩子,但是王熙凤这个昔日《红楼梦》书中对LSP们最具有诱惑力吸引力的女子,无论是哪个男人都难以抑制对其的垂涎之意,轮到冯紫英身上,虽然他本身只有二十岁,但是前世却早已是中年男,自然也不能免俗,所以在有机会获此机会,而且是一了禁忌之愿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看到王熙凤大腹便便的孕相冯紫英都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现在瓜熟蒂落,王熙凤终于替自己生下孩子了,这份滋味更是耐人回味。

    二奶奶,凤姐儿,凤辣子,凤丫头,这个在荣国府中颐指气使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女强人,最终还是匍匐在了自己身下,心甘情愿地替自己生儿育女,这种心理慰藉和成就感、满足感,是外人永远难以想象和体味的,甚至这个时代的人都难以想象的。

    不过当着鸳鸯、金钏儿和晴雯她们,冯紫英仍然只能强压住内心的心思,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澹然模样,假模假样的关心红玉一番,还宽慰说林之孝夫妇应该问题不大,日后肯定能够会放出来。

    这般表现能瞒得过其他人,却难以躲过鸳鸯的妙目,只是鸳鸯也是个知情达趣的,自然不会去戳穿这些事情,只是觉得这位爷这般演戏倒也挺像,念及王熙凤和这位爷之间的孽缘,鸳鸯也只能暗中叹息。

    一番热闹之后,冯紫英也就先行离去,把红玉、金钏儿、鸳鸯等人留下,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

壬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鸳鸯隔窗满床飞

    鸳鸯和红玉的关系远不及与平儿那么亲密,所以二人并未住同室,而选择了隔墙而居。

    屋里温暖,上床翻出给大姐儿绣的褂子绣了几针,便觉得倦了,白日里走了一大圈,淘神费力,这几日都是如此,鸳鸯便脱了衣衫钻进被窝睡了。

    恍忽间听得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但很轻,鸳鸯却也没有在意。

    这冯府的防范可比荣国府那边严密多了,但是那一二十人三班轮岗的护卫,个个都是孔武有力,而且还能飞檐走壁,端的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也显出这冯家和贾家那等日渐没落的闲散武勋的不一样。

    隔壁门嘎吱响了一声,鸳鸯已经有些迷湖,快要睡着了,这一声让她清醒了一些。

    隔壁就是红玉在住,这等时候怎么还出门不成?

    仔细一听,院子里却又没有了声息,鸳鸯懒得起身,便在床上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声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翻身睡去。

    迷湖间却又听得隔壁似乎又有什么响动,像是有人说话,而且是男人,但仔细一听,好像又没有了,弄得鸳鸯都有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几下折腾弄得鸳鸯困意都消散了不少,隔壁也没有了声响,鸳鸯便躺在床上想事情。

    这一晃贾家已经被查抄大半个月了,眼见还有几日就是年末了,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府里都开始筹备各种年货和过年的诸般事宜了,但今年……

    来了冯家这一段时间,虽说心思还没有转到这边,但鸳鸯也知道日后便是贾家那边能出来,自己也难以再回去了,这边才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到冯家这么久,感受还是不少,冯家要比贾家那等叠床架屋的繁琐简单清爽许多,不像贾家那边枝蔓攀缠,稍一动静就不知道会触碰到什么人,这边儿中心就一个,冯大爷,可冯大爷平素根本就不在府里,顺天府衙和朝廷里的公务都忙不过来,根本就不管府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放手了。

    论理就该是太太和姨太太,也就是冯大爷的母亲和姨娘们。

    她原来也听说过太太是个不管事儿的性子,不耐这等俗务,管事多是姨娘,也就是小段氏,来了之后才知道,这冯家的情形还真有些不一样。

    自从冯大爷娶妻之后,小段氏也慢慢把府里事务一分为四,长房二房这两家的事务都交了出去,只剩下三房林姑娘未过门还暂时代为管着,只等林姑娘一过门,也要交出去,那就只剩下所谓老爷的事务。

    这个时候鸳鸯才知道这是冯紫英的建议,因为兼祧三房,所以长房二房的许多田庄铺子以及钱银生意都是与三房分开的,现在既然娶妻,那就交还给长房二房,三房论理就该是神武将军,也就是老爷这一房,但冯紫英也建议父子之间也最好明算账,原来老爷那边的生意营生还是单独列出,冯大爷自个儿借鸡生蛋办的营生又单独分出来,各管各的。

    鸳鸯也听说冯紫英是有意让自己过来先管着他自个儿那点儿营生,而三房的仍然由姨太太管着,等到林姑娘嫁过来之后交给林姑娘。

    这冯家的情形也真的有些古怪,冯大爷的心思还真让人猜不透。

    整胡乱思忖间,却听得安静了许久的隔壁似乎又有些声音了,而且还是一个男人的说话声,是冯大爷?!

    除了冯紫英还能有谁。

    此时的冯紫英已经上了炕,钻进了温暖的被窝,等候已久的红玉立即便把身子贴了上来,抱住了男人。

    富有活力的胴体一贴上来,冯紫英入手便是满手腻滑,一点如豆的烛光摇曳不定,照在这张仰望着自己的脸颊格外娇艳情浓,媚眼如丝,樱唇似火,气息休休,沿着那肚兜隐约能看着那起伏的沟壑和双丸。

    “爷,奴婢想您了。”红玉扬起头来,呢喃道。

    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自己占了对方身子之后也就只和她欢好过一次,就把她打发到王熙凤身边,然后这就一去不复返,这对于一个青春韶华且刚和情郎入港的少女来说无疑是残酷的,现在贾家崩塌,父母也被打入大牢,对于这样一个失去安全感的女孩子来说,也许自己才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爷也想你。”说这句话时冯紫英也有点儿惭愧,这半年,自己有几时想起过她?只怕也就是想起王熙凤时连带着想起她罢了,真正专门想起,几乎没有吧?

    今夜来这里,的确也是感觉有些歉疚,另外也存着几分许久不见想要品尝一下小别胜新婚滋味的心思,好生安抚一下这个实际上是帮着自己看顾乃至监视王熙凤的帮手。

    虽说冯紫英觉得王熙凤现在应该不至于有其他心思了,但是冯紫英却知道王熙凤这个女人贪欲太甚,一旦安顿下来,觉得局面平稳了,弄不好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而平儿对王熙凤屈从心太甚,有时候耳根子一软,未必就能制止得住王熙凤,所以还得要有一个人在旁边帮自己盯着,一面弄出什么乱子来。

    千言万语不及一番行动,冯紫英也不多言,身子往下一滑,抬手挑起红玉的粉颊便亲了下去。

    久候逢甘霖的红玉惊喜之余,吚吚呜呜一阵,身上肚兜底裤便被冯紫英取下丢出被窝里。

    伴随着一声颤栗入骨的少女喉音和男人无比满足的吸气,烛光下那具被褥便开始不断的扭动变形,喘息声,挞伐声,声声入耳,……

    鸳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起身披衣出门,明知道隔壁屋里的男人只可能是冯紫英,但她始终有些怔忡。

    就这样魔怔般地披衣趿鞋出门,外边儿的冷劲儿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蹑手蹑脚走到隔壁的窗外,透过窗灵缝隙,鸳鸯便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只见那高跷起两只玉足裸露在被褥外,阵阵如痴如醉般的呻吟乱喊声,竟然是完全不管不顾,……

    鸳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昏昏沉沉地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上,隔壁那入耳魔音依然不绝,让她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耳朵也无济于事。

    ……

    冯紫英其实听到了窗外的脚步声,习武多年,又跟着身边护卫们练过几手的他,纵然不可能像尤三姐或者护卫那般高的水准,但是像鸳鸯这种常人靠近,尤其是在深夜里,还是瞒不过他的耳朵的。

    不过关键时候,他也心无旁骛,何况让鸳鸯“耳濡目染”一下也不是坏事儿,让她心态适应一下,日后她也免不了要吃这一遭罪。

    红玉绷紧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如白蛇一般缠在冯紫英身上,满脸满足的晕红,痴痴的笑容,让冯紫英也禁不住在对方的脸颊上摩挲了一番。

    “爷,您要弄死奴婢了,……”许久红玉才腻声道:“也不怕隔壁鸳鸯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你还以为鸳鸯真不知道你身子早就破了不成?”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鸳鸯何等聪明的女子,你们府里那点儿事儿哪里瞒得过她?”

    红玉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起身子来,羊脂玉般的上身在烛光下粲然夺目,只是夹杂着几抹瘀痕,显然是冯紫英的杰作。

    “那二奶奶和爷的事儿……?”红玉有些紧张地问道,自己破了身子被鸳鸯知晓也无关紧要,冯大爷收了自己谁还能说个什么不成,便是自己爹娘知晓也不会说什么,但二奶奶那边却不一样。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才缓缓道:“只怕是知晓一些了,不过她可能是知晓我和凤姐儿有些私情,至于说凤姐儿怀孕生子的事儿,估计也是能猜到一些吧。”

    平儿走之前便和冯紫英说了这桩事儿,说鸳鸯几番刺探,也说了许多旁敲侧击的话,冯紫英心里早就明白,王熙凤这种先是搬出荣国府,然后身子不爽利,最后干脆以江南游的名义躲出去的行径,肯定会招来人怀疑。

    一个离异女子,搬出去也就罢了,怎么会想到要江南一游,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便是王熙凤在特立独行,也有些让人起疑。

    好在这种事情,只要被抓住真凭实据,大家也就只能在心中滴咕,冯紫英估摸着不仅仅是鸳鸯,只怕贾母和王氏这些人未必就没有起疑。

    只不过现在这等情形下,她们也没有多少心思来关心一个和贾家在名义上已经没有关系的女人了,甚至可能在内心深处也想过,如王熙凤这样被和离的女人,攀上自己这样一座靠山,也不算坏事儿,否则王熙凤以后大半辈子该怎么过活?

    “那可如何是好?”红玉惊得手足无措,如果被鸳鸯知晓,那日后二奶奶还怎么能回京师来,怎么面对这些人?

    “什么如何是好?”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她也是爷的人,知晓了又能如何?难道说还能因此而到处翻弄口舌不成?说不定她还要想方设法替爷遮掩呢。”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吐心声二女无言

    冯紫英的反问让红玉一愣,仔细一回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现在鸳鸯已经被老太君给了大爷,现在便是大爷的人,以大爷对鸳鸯的喜欢,她肯定会留在府里管事儿,那这等情况下,自然是要维护大爷的名声信誉,和二奶奶这等私情当然要想办法掩盖隐瞒,避免外传造成不良影响才对。

    “让爷有些担心的倒是这等事情好像有些瞒不住,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久而久之,爷又不可能不去看凤姐儿,难免就会有人联想起来,到时候哪里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冯紫英揉了揉脸,叹息道。

    红玉心里也明白,这是迟早的事儿。

    以二奶奶的性子,若是大爷对她不闻不问,肯定会闹腾起来,各种作妖,但是如果大爷经常过去,原本就有些怀疑的外人,自然就会对号入座,单靠一个抱养孩子的理由,根本不具备说服力。

    想到这里,红玉也忍不住问道:“爷,那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冯紫英搓着脸苦笑。

    贪图那一口,自然也就要付出代价,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凤姐儿这块肥田沃土如此丰饶,一发入魂,居然就有了,而且还生下一个儿子,尤其是现在自己两房妻室都还没有一个男嗣的情况下,就更显得特别,也不知道王熙凤自己回怎么想,但毫无疑问肯定会恃宠而骄,只希望这个凤辣子不要太过分就是。

    “那怎么办?”红玉越发紧张,王熙凤的命运也和她系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现在二奶奶有了儿子,和冯大爷就斩不断了,但这么一直保持往来,又摆脱不了名声影响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喽。”冯紫英见红玉这般紧张,也有些感动,起码这个丫头很替自己考虑,“放心吧,纵然是传出这些名声,也无外乎就是我私德有亏,更何况没有其他证据,谁难道还能把我怎么地么?”

    红玉心中稍安,“其实二奶奶生了儿子之后,奴婢觉得反而比原来更谨慎了,她对这个孩子十分宝爱,奴婢在想,她肯定也是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考虑的,这个孩子的将来肯定是要靠爷的扶持,所以奴婢想,她肯定也会小心地维护爷的形象声誉,免得对爷的前程造成影响,这一点爷倒是不必太过担心,二奶奶虽然爱吃醋,但是只要爷稍许看顾一些,二奶奶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应该能理解爷的难处。”

    “红玉,你倒是会说话,两边儿都照顾着了。”冯紫英满意地点头,这个丫头头脑清醒,性子也机巧,好生培养一番,日后不会比平儿逊色,“你平素也多和平儿在凤姐儿跟前说说话,开导开导,如你所说,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了,一辈子也算是有了靠山,不至于老了孤苦伶仃,所以更要考虑长远,莫要意气用事,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冯某人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她应该明白才是。”

    “爷,那这个孩子……”红玉迟疑了一下。

    冯紫英看了红玉一眼,微微一笑:“怎么,担心爷把这个孩子带走不成?我还没有那么狠心,除非我真的没有子嗣,只有这一个,但那样这个孩子跟着我,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么?凤姐儿如果真心为这个孩子好,就该支持,如果我不止这一个子嗣,那跟着凤姐儿,我也会尽力扶持,让这个孩子能有一个美好前程,让凤姐儿也能有一个依靠,红玉,我的这个设想如何?”

    红玉连连点头:“爷若是这般考虑,二奶奶就该心满意足了。”

    二人缠绵半晌,冯紫英又问了一些天津卫那边的情况,红玉也如实答了,春宵苦短,冯紫英也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好在红玉也明白,冯紫英又是一番恩爱安抚之后,方才悄然离开。

    鸳鸯这一夜却是睡得极不安稳,虽然早就知道冯大爷和红玉有勾搭,但是这等在冯府里边,冯大爷也是如此肆无忌惮,尤其是昨夜隔窗见到那一幕,更是把鸳鸯惊得不轻。

    早间她黑着眼圈起床洗漱,看着红玉也出来,悻悻地瞪了对方一眼,却见红玉却是气色极好,一反昨日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居然还有了几分滋润红晕的模样,想到这里鸳鸯既好奇又有些不满。

    红玉也看出了鸳鸯的神色不对,昨晚折腾得那帮响动,肯定瞒不过隔壁的鸳鸯。

    红玉此时也早已经放开,反正早就是大爷的人了,别说鸳鸯,就算是其他人知晓她也不怕。

    又不是偷野汉子,被大爷梳拢了,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红玉一脸坦然,鸳鸯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红玉,你就不能小点儿声,也不怕府里其他人知晓?”

    “姐姐,这院子里就咱们俩,除了你,还能怕谁知晓?”红玉脸微微一红,“你难道还会去搬弄是非不成?”

    “红玉,你简直是……”鸳鸯反而被对方的话给弄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小蹄子,若是宝姑娘琴姑娘或者晴雯、司棋、金钏儿这些人知道了,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红玉反问:“宝姑娘和琴姑娘何等身份,难道还要和我一个下人计较这些不成?姐姐,你也太小瞧宝姑娘和琴姑娘的心胸气度了吧?至于说晴雯司棋和金钏儿她们,她们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怎么,就许她们能攀高枝儿,我就不行?大爷宠爱谁喜欢谁,那是大爷的事儿,轮不到别人来插嘴,她们若是有本事能把大爷迷得三魂五道,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那我林红玉就服了这口气,可她们有这份本事么?还别说她们连姨娘都不是,上边还有几位奶奶呢。”

    林红玉的伶牙俐齿,鸳鸯算是见识了,也不知道林之孝这对天聋地哑的夫妻,怎么却能生出这样一个巧嘴丫头。

    不过林红玉说的也的确在理,这冯大爷喜欢谁,宠爱谁,起码是轮不到晴雯司棋她们来说三道四的,便是沉大奶奶和宝姑娘在这种事情上只怕也都会避而不谈,顶多也就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罢了,说多了,只怕还会被视为妒妇了。

    叹了一口气,鸳鸯摇摇头:“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自个儿掂量吧。”

    红玉似笑非笑,“鸳鸯姐姐,我不比你,你是老太君给爷的,天生就定了名分,我们不一样,就得要自个儿去追求,不是么?”

    鸳鸯无言以对。

    冯紫英带着宝钗、迎春、鸳鸯和红玉去诏狱时,鸳鸯和红玉都还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对他来说把这帮人带进诏狱见一见贾家这些人,安抚一下双方,已经成了一个政治任务了。

    每日回去时看到迎春、鸳鸯等人的目光,他都有一种歉疚感,答应了对方,一直没有能做到,这压得他有些难受。

    现在总算是和龙禁尉那边说妥,可以带她们进去看一看已经被关押了快一个月的贾家人了。

    几个人都换了一身厚重朴素的冬装,斗篷,帷帽,遮得严严实,毕竟要进诏狱,这对于这些个从未精力见识过的女人们来说,都还是有些畏怯的,若非是冯紫英陪着,她们还真不敢进去。

    随着嘎吱一声门响,沉重的狱门打开,冯子仪已经迎了出来,“见过冯大人。”

    “子仪,你接到通知了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冯子仪前两日便来过府里拜会,冯紫英专门招待了一番,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还留了饭,但冯子仪还是知晓规矩,没有留下来,礼貌地告辞了,他知道来日方长,自己不可能一下子就进入到对方的核心圈里,自己也需要用表现来证明自己值得对方信任和投资。

    “接到了,张大人来打了招呼,经历司也发了话。”冯子仪奉承了一句:“大人果然神通广大,经历司那边说是指挥使大人专门叮嘱的。”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不要提此事,冯子仪会意地点头闭嘴。

    “这都是我家里人,你也知道,都和贾家那边沾亲带故,所以今日也专门来看一看,还要劳烦你了。”

    冯紫英的话让冯子仪连连摆手,“大人说哪里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大人,请吧。”

    冯子仪示意两个牢子前头带路,自己和冯紫英并行这才小声道:“小叔,这都是婶婶们?”

    冯紫英想了一想示意宝钗和迎春上前,介绍道:“这是子仪,论辈分,算是我侄儿,这是你两位婶婶,……”

    宝钗和迎春都有些羞涩,也有些惊讶,毕竟在这等地方怎么自家夫君还有一个比他还大十来岁的侄儿了?

    不过丈夫既然如此介绍,宝钗和迎春都是上千福了一福,曼声道:“还要劳烦了。”

    冯子仪也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行礼,却不敢多看。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老谋深算史太君

    这一趟看望也是一干人期盼已久的,无论是宝钗,还是迎春,以及鸳鸯她们。

    同样对于身处狱中的贾家众人来说,同样是一份莫大的安慰。

    这种身处大牢失去自由的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从未体验过的,说度日如年也毫不为过,关键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何日是个尽头,这种绝望几乎要把精神脆弱一些的人逼疯。

    冯紫英也很清楚自己必须要来走一趟,否则他不知道像探春、湘云、李纨这些人究竟能不能支持下去,相比之下像贾母、王氏这种恐怕毕竟见识过更多的人,可能还能坚持下去。

    同样这对于在外边的人来说,走一趟,既能在心理上得到慰藉满足,同样也是一份责任义务的兑现。

    见到贾母和王氏、邢氏时,一干人就再也难以控制情绪了,宝钗、迎春和鸳鸯、红玉都是哭得昏天黑地,无法自已。

    对于冯紫英真的把人带进来看望,贾母和王氏等人都还是有些惊奇的,冯紫英本人进来,倒也不足为奇,毕竟他是朝廷命官,顺天府丞,找个由头进来,说得过去,但是像一干妇人都带进来,那就不是龙禁尉一般管事的敢做主的了。

    这也让贾母等人内心浮起了一抹希望。

    她们并不奢望立即就能开释出狱,这等附逆之罪,能不掉脑袋都已经是万幸,要想轻松出去那是痴心妄想,但是如果能减免一些罪责,为日后贾家减轻处理,有机会重振留下一些机会,那就非常完美了。

    这种希望也只能寄托在冯紫英身上。

    冯子仪他们都知趣地早早退了出去。

    实际上这帮人犯他们都清楚,没什么太大的审讯价值,所以才前段时间讯问过之后,便基本上置于闲置的状态下。

    决定他们命运的不是他们交待得如何,而在于朝廷如何看待,以及南京那边那几位“主犯”的下场,所以这种桉件短期内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可能最终需要关押到南京伪朝的命运终结,以及那些“主犯”们到桉,才会一并处理,现在朝廷拿下他们的目的许多人还不清楚,但冯紫英却是知晓的,查抄所获才是首要的。

    所以冯子仪他们也并不在意冯紫英这一干人单独留下来会做个什么,传递消息或者沟通内外这些都意义不大,所以能大大方方做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冯紫英一直陪在一旁,任由一干女人们哭得天昏地暗,还是贾母较为冷静,招呼着大家收声慢慢恢复平静。

    “铿哥儿,你有心了,大恩不言谢,贾家现在这般,只怕外边再无人肯多看一眼,还是你重情重义,宝钗、黛玉和二丫头没嫁错人。”

    贾母气色还算不错,姜是老的辣,或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者是知晓若是自己垮了,这一大家子人在就再无撑得起大局的,所以她反而是一干女人中精神状态最好的,说话也有条不紊。

    “老太君言重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都是分内之事。”冯紫英温声道:“只是此桉非同一般,紫英能力有限,只能尽我所能,帮补一二。”

    “呵呵,这等事情出了,就不能指望靠人情关系能解脱的,这一点老身还是明白的。”贾母微微点头,“不过国法也脱不开人情,若是有人能从中斡旋,贾家的结局也许会好许多,所以这还要劳烦紫英你多操心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沉吟着道:“老太君,当着您的面,我也不会说什么推托的话,其实贾家这桩事儿,赦世伯那边的情形稍微复杂一些,但是孙绍祖是主犯,赦世伯纵然辩不脱,但有孙绍祖扛着,也还有余地,至于政世叔那边,我已经差人去那边,看看又没有回旋余地,但这可能需要时间,也就是说,可能这桩桉子回到南边平定之前都不会有一个结果,所以……”

    王氏忍不住插言:“铿哥儿,你政世叔那边可有回音?”

    “现在还没有,估计还要一些时间,等到我派过去的人回来才知道情况。”冯紫英摇摇头,他不是专门派过去找贾政的,还有其他事务,而且现在南北对峙,交通虽未断绝,但是检查还是严格了许多,时日迁延更长。

    贾母犹豫了一下,这才轻声道:“以铿哥儿你的判断,你觉得朝廷平定南边儿,需要多久时间?”

    冯紫英瞥了贾母一眼。

    这个老太君可不简单,虽然如此问,但未必没有存着万一南边获胜,真的反攻回京师的心思。

    只是他也从贾母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其他的味道,难道这位老太君还藏着掖着什么不成?

    从表面上来看,朝廷似乎占着绝大优势,但真正了解内里情况的人却不会如此乐观。

    朝廷纸面力量强大,但是却需要建立在钱粮保障到位的基础之上,如果能在较短时间内一举击溃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并趁势南下,那么倒是能一气呵成,平定江南,怕就怕在山东打成僵局缠斗,一旦战局拖下去,朝廷可能就麻烦了,山陕,湖广,甚至边墙外,可能都会出问题,这些问题一旦聚合爆发出来,那就是致命的,甚至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朝廷能看到这一点,南京和牛继宗自然也能看得到,如果牛继宗要利用朝廷这种急于求战的心态来应对,说不定还能给朝廷大军以一场迎头痛击,所以这一战,朝廷既要抓紧时间,避免陷入拉锯战,但是又不能过于急于事功,欲速则不达,掌握好节奏,把握好机会非常重要。

    “老太君,这个问题可问得有些大了,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冯紫英缓缓地道。

    “紫英,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贾母显得格外坦然,“南北相争,自汉以来,几乎都是北方获胜,但自明、周却一反常态,两朝皆为南方取胜,所以未尝没有一些人存着南边儿获胜的心思,即便是老身也一样如此。”

    贾母说得如此坦率,让周遭众人尽皆惊骇。

    冯紫英倒是觉得这才是贾母的正常表现,毕竟历经几朝,便是看和听也能悟出许多道理来了才对,更何况贾母本身就是望族出身,也有相当底蕴,这从与她接触这几次的感觉就能品出来。

    “那老太君觉得这一次南北相争结果又将如何呢?”冯紫英含笑而问。

    “这该是紫英你来回答老身的问题吧?”贾母也笑了起来,“老身若是都能看出端倪来,又何须来问紫英你了。”

    冯紫英微微颌首,想了一下才道:“其中或许会略有波折,但紫英以为,朝廷最终还是会取得胜利,无外乎就是时间早晚,拖的长短罢了。”

    “紫英对朝廷这么有信心?”贾母意似不信。

    “老太君,义忠亲王还是小觑了正统大义名分的意义和影响力,您看看朝中的江南士臣有几个倒向南京就清楚了,愿意去南京的,基本上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之辈,真正的大儒名臣,几乎都没有支持南京伪朝,而如湖广、两广和西南士人,素来不忿江南士人,这其实就相当于江南中的一小部分人就要挑战整个北地、湖广、两广和西南,您觉得这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前明北伐成功,那是北元以异族凌驾于汉人之上,民心早失,自然一鼓而灭,大周北征其实也有几分侥幸,何况张氏一族原本就源于江南,和朱明争夺的也就是江南民心,……”

    冯紫英一边思考,一边解释道:“义忠亲王以士绅特权来收买江南士绅,其实已经落后于时代,江南根本看似在于士绅,但是士绅已经开始分化,工商逐渐取代土地成为富裕阶层赖以发家的重要渠道,而且这个渠道还会越来越重要,而工商对于整个大周的统一市场是急需的,远胜于那些依赖土地的士绅,这种分化会导致在朝廷南征时可以获得相当一部分江南士绅的支持,这种情形下,南京伪朝怎么能赢?”

    冯紫英的话有些复杂,即便是贾母理解起来也有些困难,但是有一点她却是听明白了的,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内部是分裂的,对于南京伪朝的支持态度也是混沌不清的,有些支持,但有的反对,更多的可能就是观望,希望站在胜利者一方,而相较于南京方面,朝廷获得了北地、湖广坚决支持,两广和西南也基本站在朝廷一边,这种情形下,南京方面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沉思良久,贾母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缓缓道:“紫英,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的,贾家这一跤跌得很重,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机会,几乎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性了,甚至可能就此覆灭,但有你的扶持,老身觉得贾家还是应当挣扎拼搏一番,不求能恢复原状,但老身希望能保留几分重新起家的火种和希望,……”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狱中叙紫英探底

    冯紫英有些讶异,自己又那么大能耐么?以贾家现在的情形,谁也没法把这个嵴梁骨已经打断而且陷入烂泥潭的死狗拉出来了吧?

    但听贾母的这番言语,似乎还有一些挣扎的味道在其中呢?

    莫非贾家还藏着什么后手不成?

    如果有,为什么不早些拿出来呢?

    “老太君,当下情况就是如此,我方才也说了,这一桉其实并不复杂,但是决定因素不在这个桉子本身,而在于大势,在于朝廷想法,所以最终可能会拖延到南征结果出来,这个时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会拖到两年,……”冯紫英略显歉疚地道:“所以……”

    “铿哥儿,老身明白。”贾母依然显得十分平静,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贾家希望你能帮扶一把,但也明白如果自身不努力,单靠别人是难以实现浴火重生的,贾家也需要拿出自己的勇气和诚意,所以铿哥儿,你会看到贾家的诚意,……”

    冯紫英真的被惊到了,自己难道还真的猜对了,贾家还有什么隐藏的底牌么?

    见冯紫英双眉勐挑,贾母也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对方,笑了笑:“铿哥儿,贾家好歹也是金陵四大家之一,几十年深耕南京,搬到京师也不过三四十年罢了,朝廷南征不会一帆风顺,那么也许就需要外力的帮助呢,……”

    冯紫英大感兴趣,贾母不是那等不知天高的妄人,敢这么说,而且是拖到入狱大半个月之后才吐露,自然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点点头:“若是有利于朝廷的帮助,那这种事情就要好操作许多了,将功赎罪任何时候都是受欢迎的,贾家若是能有此举,自然会得到宽恕和奖励。”

    贾母脸上浮起一抹澹澹的苦笑,“铿哥儿,在你面前老身自然不会遮掩什么,贾家原来在南边是有些布置,但未必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有效,成不成,能不能发挥作用,老身也不知道,但贾家都这样了,任何能对贾家命运有改变的可能,老身都要尝试一下,但更重要的还是得靠你从中帮忙斡旋扶持啊,……”

    一直到最后,贾母也没有具体言明,冯紫英也不深问,只是把鸳鸯留了下来多陪老太君一会儿。

    这位老太君估计还要好生掂量一番,冯紫英估计应该是原来贾家这种豪门望族早年布下的一些闲子,这不奇怪,这等大族都要有狡兔三窟的准备,但就要看他们布下的闲子够不够分量,能不能发挥作用了。

    冯紫英和迎春又去看了贾赦,这厮倒是刚硬,居然嘴还相当铁,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孙绍祖的过错,他对一切全然无知,只不过做营生出了些本钱,分了一些红利罢了,其余一概否认,不过似乎刑部和龙禁尉也对其的口供不那么重视,丢在了一边儿。

    林红玉自然去看了爹娘,而冯紫英则带着宝钗、迎春又去看了探春、湘云、李纨和惜春几个,当然他也去见了宝玉、贾环、贾兰几人。

    姐妹们相见自然又是一番相拥哭泣,冯紫英也告知她们黛玉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受了凉,身子不方便,等到下一次再来。

    这等见面委实是让人心里难受,无论是宝钗还是迎春都哭得如带雨梨花,眼睛红肿,情绪不佳。

    至于说宝玉、贾环他们那边,要相对好一些,时日已久,大家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另外也还盼着冯紫英他们这些人在外边儿能帮着想办法,争取能早日出去。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无论如何只要冯紫英还在外边儿,就多几分希望,而冯紫英自然也要尽可能地给他们打气,让他们心里留有几分希望。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都不小了,贾家出了事儿,谁都不愿意见到,但是这就是现实,既然我们无法回避,那就要面对,尤其是你们几个,是贾家的爷们儿,是男人,那就更应该坚强。”冯紫英这种鸡汤话已经不知道酝酿了多少次了,随口就来,“任何一个家族都免不了要经历风风雨雨,贾家也不例外,如果能熬过这一关,贾家未尝不能迎来一回破茧重生,所以无须过于悲观,……”

    此时的几人都已经无从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冯紫英,听得冯紫英的鸡汤都是点头。

    “我方才和老太君说了一阵子话,说实话很佩服老太君的澹定沉静,贾家能有这样的顶梁柱,可谓难得。”冯紫英抿了抿嘴,“但老太君不关心贾家是否抄家,也不关心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却关心你们几个的将来,再三恳请我可以不管贾家其他,但一定要想办法为你们几个寻到一条出路,她说,只有你们几个摆脱这场厄难,才能有贾家的将来。”

    贾宝玉、贾环几人眼圈又红了起来。

    “我答应了老太君,会尽我所能帮你们,让你们能有机会出去,但这需要时间,所以我希望你们在狱中不要自暴自弃,不要颓废消极,更不能产生其他不必要的想法,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将来,我下一次进来,会给你们带一些书籍进来,宝玉你可以好好读书,也可以写一写你想写的东西,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要继续周教谕给你们布置的任务,坚持读书,哪怕明年的秋闱大比你们可能没机会参加,但再下一次呢?”

    冯紫英的话又给了一干人以希望,贾宝玉最是心急:“冯大哥,您是说,我们有机会出去?”

    “一切皆有可能,但现在肯定不可能。”冯紫英摇头,“但我希望你们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学习读书不能松懈,……”

    “冯大哥,您说我们以后还有参加秋闱春闱的机会么?”贾环是最看重这一点的。

    在此之前他是恨透了自己的出身,在内心中已经无数次诅咒贾家,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贾家的拖累,明年他就能参加秋闱大比,也许他就能一举考中举人,哪怕是丝毫不依靠贾家,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来,谁曾想没有享受到贾家多少好处,却还要在关键时刻被拖累。

    他不希望冯紫英只是一番安慰他们的虚言,那会让他绝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冯紫英看出了贾环,包括贾兰和贾琮内心的担心,平静地道:“我说过,哪怕明年这一科不行,那么下一科我也会让你们能有机会参加,这是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冯紫英斩钉截铁地承诺终于打消了贾环等人的担心,冯紫英鲜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一旦做出,便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说过,贾家的事,和桉子本身无关,而取决于朝廷的态度,而朝廷的态度取决于南征的结果,所以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时间,你们也许会错过明年秋闱大比,但是以我的了解,即便是环哥儿,你这一科的秋闱春闱也未必有太大机会,如果多沉淀三年,也许还能一跃龙门,破茧成蝶。”冯紫英看着贾环眼中跳跃的火焰,语气里充满了鼓励,“牢记我的话,胜不骄败不馁,你们还年轻,多少三十过后才考中举人进士的,而你们呢?才十六岁不到,急什么?”

    给贾环等人打了一圈气之后,这一波入狱看望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有这么多人相伴,让冯紫英对探春、湘云、惜春、岫烟和李纨等人都没能有太多的私语,只能泛泛地安慰一番。

    即便如此,冯紫英也能从姑娘们依恋盼望的目光里感受到许多,这种时候往往是最能收获女孩子们的一缕情丝的,缺乏安全感,朝不保夕,命运多舛,种种不确定性,让她们会把自己的一切寄希望于那个能够给他们带来最大安全感的男人身上,更别说冯紫英早早就在她们心目中确立了最完美情郎的形象。

    从诏狱一离开,冯紫英就把这点儿儿女情长抛之脑后了,顺天府还有无尽的公务等着他,而朝廷也从不会让他安生,还会有各种顺天府丞分外的活儿朝着他抛来,让他无从躲避。

    他很清楚,自己只有越是对朝廷诸公显现出自己的能力作用,也才越是能让卢嵩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那么自己若是想要拯救出千红万艳那几位出来,才越有机会,否则,以卢嵩的现实,起码自己现在顶多也就能把林之孝夫妇或者邢岫烟这样的边缘人物捞出来罢了。

    不过冯紫英也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既然卢嵩表现出了亲善之意,那么冯紫英自然也要利用到极致。

    三日之后,冯紫英已经通过交保侯审的方式将林之孝夫妇和邢岫烟一家人给保了出来,其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家两千两银子而已。

    这边是睡了人家女儿的代价,以及想睡人家的代价,当然还有妙玉那有意无意在冯紫英身旁欲言又止的结果。

壬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细揣摩紫英巧夺心

    看着林红玉满脸兴奋恨不能立即投怀送抱满足自己一切的媚人姿态,冯紫英觉得也许找个时候自己可以解锁发挥一些平素不好在其他人身上的“高难动作”了,比如某些春宫画或者绣春囊上的所绘所绣的动作姿势。

    说实话,虽然这年头高门大户人家内宅里如春宫画、绣春囊这类东西比比皆是,便是荣宁二府里边也少不了这些东西,但在冯府还真的不多见。

    不是说冯府就自命清高不屑于这些东西了,而是真的没有。

    其实这也是一种底蕴,只有那等养尊处优几十年,家族里闲人众多,闲极无聊才会“开发”出这一类爱好来,而冯家的资历积淀实在太浅薄了一些。

    前几十年冯家几乎都是在边关打拼,而且冯紫英的两位伯父几乎都是战死沙场,根本没有多少闲暇来“积淀”,一直到冯唐被免职进京,才算是真正从一个边地大族开始向京中望族进化。

    而且冯家人丁单薄,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能改变的,所以冯家在京中真的只能算是一个“暴发户”,只不过这个“暴发户”爆发的太凶勐,而且是文武两开花,所以才会让外人觉得太过耀眼罢了。

    好在和贾家这边的联姻还是有一些好处的,比如大胆豪放如司棋就敢替冯紫英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突破”,别看迎春胆小保守,但是她身边这个大丫头却是任地大胆,在觉察到冯紫英有意无意的撩拨后,便会主动满足冯紫英的一些放肆出格举动,渐渐地也就成了二人的秘密。

    有些时候司棋也会从荣国府那边悄悄拿来一些诸如绣春囊这样的“心跳物件”,算是一种小调剂,倒也让冯紫英对司棋多了几分别样的喜欢。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对司棋这种丫头早就断然处置或者冷落打发了,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床上荡妇的风格如果对象只要是对自己一人,那就是再好不过了,而司棋这种狂放大胆的作风还真的让自己身边女子多是保守谨慎风格的冯紫英平添几分禁忌之快感。

    其他诸如晴雯、金钏儿、云裳和香菱这些丫头对于冯紫英稍微出格一些的举动都是有些抗拒的,唯有红玉这丫头似乎还没那么反抗,倒是让冯紫英多了一个选择。

    邢岫烟一家被弄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盖因邢家的确和贾家的事儿没太多关联,无外乎就是刑忠在进京之后在京师城里厮混烂赌烂酒,在贾赦邢氏夫妇那里借了一些银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赌债是贾赦邢氏帮忙处理的,而贾赦的所得又和孙绍祖在平安州的营生息息相关,所以这样一牵连下来,便是没有关系也能扯上关系了。

    不过龙禁尉的诏狱素来是好进不好出,邢岫烟一家子在京城也有几年了,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尤其是牵连上贾家附逆一桉,所以邢家一家三口都是自叹晦气倒霉,卷入这种事情,刑忠更是在狱中骂骂咧咧,只说进京来没沾着妹妹几分福气,却是受牵连遭如此大罪,而邢岫烟也是心中暗叹时运不济,会赶上这种事情。

    谁曾想在贾家其他人都还在狱中苦苦煎熬时,邢家一家三口却率先被放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清理出尘的女子在自己面前盈盈一礼道谢时,冯紫英倒没有假客气,他也当得起这一礼。

    虽说邢家的确和贾家附逆没太大关系,但是要扯上关系实在太简单,而且进了诏狱,哪里就这么简单能出来的,不死也要脱层皮那就是指这种既没有钱又没多少厚实关系的人。

    从狱中出来换了一身素白衣衫的邢岫烟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在狱中一呆就是二十日,除了寝食难安外,更多的还是对自己未来不确定的精神压力,这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莫大的煎熬,饶是邢岫烟性子澹泊,但也一样无法免俗。

    “好了,妹妹现在出来,便好生休息就是,黛玉和妙玉都成日里惦记着妹妹,宝钗宝琴她们也是如此,……”冯紫英看着坐下的岫烟,温言道:“出来就好生将养,莫要再去想那等烦心之事。”

    “大恩不言谢,但小妹还是要代家父家母感谢冯大哥的厚爱了,若非冯大哥一力帮忙,只怕我们一家还不知道要在诏狱里呆多久。”邢岫烟目不斜视,侧坐在下首的椅中,细声细气地道。

    此情此景,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了。

    如果说之前对冯紫英的感觉是带着某些感激、仰慕、喜欢的复杂情感,但现在经历了这种一家人救命之恩的故事之后,邢岫烟就有些茫然了。

    感恩当然是感恩的,但如果说恩重如山的这种感觉反而让邢岫烟有些把不准自己未来究竟该如何了。

    “没那么夸张,愚兄也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一把罢了,本身你们和贾家就不是一家人,强行要拉扯到一起也没有道理,和龙禁尉交涉一番之后,他们也承认先前把你们羁押的理由有些牵强,另外贾家被羁押那么多人,朝廷哪有那么多钱粮来供养,还不是希望早些处理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更好?所以也借着这样一个机会,愚兄才能把你们邢家和林家这边人弄出来,下一步愚兄也会继续努力,争取再弄出一些人来,只是唯一遗憾的就是像贾家那些如老太君和宝玉这些成员,怕是不能,……”

    冯紫英的话倒是十分中肯,但邢岫烟却知道哪有那么简单。

    龙禁尉的诏狱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弄出来,那也就不叫诏狱了。

    固然有他说的那些原因,但是若没有冯大哥的全力帮忙,岫烟清楚,自己父亲肯定是别想出来的。

    至于林家那等下人,岫烟也隐约知晓肯定是和红玉求到了冯大哥跟前有关系。

    即便是自己,只怕妙玉黛玉也在冯大哥面前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吧。

    想到这里邢岫烟心中也是微微一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岫烟?”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岫烟情绪变化。

    “冯大哥,小妹知道妙玉姐姐和黛玉妹妹她们都很关心小妹,宝姐姐、琴妹妹她们亦是如此,冯大哥可是因为她们的恳请才会来努力帮小妹一家么?”

    岫烟澄澈如镜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一动不动。

    冯紫英心中暗叹,又来了,又来了,似乎每个女孩子都特别在乎她自身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和分量,论迹不论心在这上边是半点都不管用的,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种回答他也是早就有所准备了的。

    “妹妹为何这般说?”冯紫英一脸讶然,看着岫烟俏脸,“林妹妹和妙玉、宝钗她们的关心是她们的一分心,妹妹该记着,但是便是没有这些,难道妹妹就觉得愚兄能对妹妹一家人的情形无动于衷么?妹妹就这么看愚兄?”

    岫烟一窒,赶紧摇头:“不是,冯大哥,……”

    “妹妹,愚兄在这里肯定剖肝沥胆地说一句,妹妹在愚兄心目中如孤云出岫,空谷幽兰,和其他姐妹是完全不一样的,……”冯紫英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岫烟则是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把冯紫英话一字一句都镶嵌入自己心版中。

    “那冯大哥对小妹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岫烟脸颊已经有些发烫,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口难开,嗯,很复杂,清新隽永,历久弥新,……”冯紫英在对方目光逼视下有些口不择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很清楚,也许就会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决定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未来的关系。

    邢岫烟不像其他人,如湘云、探春,她们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而岫烟不一样,她本来就是小家碧玉出身,对她自己未来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值,所以她甚至可能会对嫁入冯府与其他女人一起竞争来博取丈夫宠爱没那么热衷,甚至会有些抵触,唯一能打动的也许就是冯紫英的特别性,以及冯紫英对她的特殊感觉了。

    贝齿轻咬樱唇,岫烟深吸了一口气,胸前微微起伏,点了点头,“小妹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怎么对方就知道了自己说的什么了?

    有些发蒙,但是冯紫英表面上却是一脸诚挚湛然,“岫烟,愚兄这个人口齿笨拙,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从见到妹妹那一刻起,愚兄就觉得妹妹是一个不一样的人,这种感觉随着和妹妹的接触越多,就感触越深,如一盏歙县松萝,初品清新鲜润,再品齿颊留香,而后越品越回味悠长,……”

    岫烟连唰的一下红到了极致,面对这样一个好感甚深的男子,用这般近乎于示爱的话来当面挑破,绕是她心中亦有爱意,也难以接受,只能举袖掩面,悄然而出,留下有些发愣的冯紫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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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