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探狱方知人间事
冯紫英无声地点点头,其实他也觉得秦可卿算不上个什么事儿。
义忠亲王子女众多,光是儿子就是十二个,嫡子就有四个,女儿更是多达十九个,秦可卿之所以这么引人瞩目,无外乎是因为其母是英妃,昔日元熙帝的宠妃,颇得元熙帝的宠爱,因为后来被元熙帝冷落之后,不知道怎么和义忠亲王搅在一起,结果怀孕生下了秦可卿。
儿子私通父亲的妃子,然后还生下一女,怎么听都有些惊心动魄,这也是当年义忠亲王被废的主因。
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当时义忠亲王志得意满骄狂无忌,又得到了一干大臣的支持,让当时患病的元熙帝芒刺在背,所以才会将义忠亲王再度废掉,便宜了永隆帝。
现在英妃仍然被幽禁在宫中,据说仍然能和外界通信,能耐也不小。
估计也就是这个原因,龙禁尉才对秦可卿这么慎重。
进了丙字监,靠右的监舍是男监,走过去就看见了贾赦和贾蓉坐在监舍的一隅,贾赦闭门养神,看来已经平静下来;贾蓉却是四处打量,唉声叹气不已。
“行了,蓉哥儿,你再叹息也就这样了,你老子都知道往南边儿跑,为何你却不知死活留在京师?别说你不知道你祖父早就躲到南京去了。”贾赦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我也是不知道老二会这么蠢的去南京做事儿,否则……”
“大爷爷,我父亲让我在京师守屋,只说去南京一趟,会很快回来,我哪里知晓这里边的底细?”贾蓉一连声的叫苦,“至于我祖父的事情,他都在玄真观里不出门十多年,我哪里会知道他还会悄悄躲到南边儿去了?我若是知晓,肯定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哼,现在说这些有個屁用。”贾赦没好气地道:“你父亲跑了,你爷爷现在是伪朝的户部尚书,这都是要抄家灭族的,……”
贾蓉有些不甘,“那二爷爷不也是在伪朝做官么?还有您不也是和孙家在平安州的事儿才被赖大赖升检举的么?”
一句话又捅到了贾赦的肺管子上,贾赦猛地睁开眼睛:“孙绍祖那厮在平安州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是出了些银子合伙做生意,哪里知道他在里边搞鬼?他和蒙古人勾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若是知晓,定会早就向朝廷揭发他了!至于老二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没准儿他也是被人哄去南京,然后就困在那里了呢?你也不想想以你二爷爷的胆子,他敢做这种事情?”
“大爷爷,您犯不着和我说这些,过堂的时候你去和龙禁尉和刑部的老爷们说去。”贾蓉此时倒显得坦然许多了,靠在墙壁上坐着,“我现在也是没办法,若是上了堂,也是要好好辩解一番的。”
“你辩解一番?你辩解一番就能脱罪,伱祖父的事儿就能说脱?”贾赦不屑一顾,“你若是都没事儿,那我早就该出去了。”
冯紫英站在一旁听得这二人斗嘴,也觉得有趣,没想到现在贾蓉也不怵贾赦了,居然还能和他辩起嘴来了。
本不想搭理这二位,但若是直接奔着姑娘们去了,又显得太过,而且好歹贾赦还是迎春的父亲,冯紫英不想在冯子仪面前留下一个重色轻友的印象,所以还是过来问候几句。
“赦世伯,蓉哥儿,……”
听得冯紫英的声音,贾赦和贾蓉都是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连冯紫英都从未见过贾赦如此敏捷,“铿哥儿(铿大爷),你可来了!”
在狱中方才一日,贾赦和贾蓉都才体会到失去自由之苦,而且这监舍里的牢子们才不会管你是什么人,特别是像这种犯了叛逆附逆之罪的,还是武勋家族,就更是软柿子,所以进来之后虽然没有太过针对,但是要想得到什么优待那是绝无可能的。
冯紫英干咳一声,示意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贾赦和贾蓉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顺天府大狱,而是诏狱,讪讪地站在栅栏内,吞了一口唾沫道:“铿哥儿,不知道我等在这里要呆多久?平安州的事情时孙绍祖一人所为,赖大那厮是因为贪污我家银子被处罚所以才衔恨诬告,……”
贾蓉也是忙着喊道:“铿大爷,你还记得那一日我找您说的事儿么?当时我就……”
冯紫英知道贾蓉是想说暗示过自己其祖父可能是假死脱身的事儿,不过只能说是贾蓉这厮和其父贾珍是想两头下注,所以才会抛出这样一个时过境迁没有价值的消息,现在却想要用这个消息来证明他是心向朝廷,未免也有些太可笑了。
“赦世伯,蓉哥儿,你们少安毋躁,这里是龙禁尉诏狱,此案也是龙禁尉会同刑部在调查审理,若是有什么要说的,届时龙禁尉和刑部的人都会一一来询问,你们尽可如实说明。”冯紫英还是很有耐心,“至于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我也会和龙禁尉与刑部反映,今日我来也和这边说了,照拂一下你们,莫要在里边吃太大的苦头,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至于其他,我也爱莫能助,……”
把话说明,也省得这些人抱太大希望,也算是给身旁冯子仪一个提醒,不至于误解曲解。
贾赦颓然若失,其实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岂是冯紫英能解救的?附逆那是大罪,查抄三族也不为过,冯紫英能进来帮着走门道,免得在里边吃苦头就算是非常难得了,这可是诏狱,平常官员谁愿意往这里边走?
贾蓉倒是对冯紫英信心更足,“大爷,我的事儿还蒙您记在心上,我是真不知道祖父的事情,否则怎么会留在京师,该我承担的罪过我认,可能不能宽恕则个,毕竟我也的确不知道这里边的曲折啊,……”
冯紫英也宽慰了贾赦和贾蓉几句,其他也没法说太多,便叮嘱他们自个儿保重,便往旁边去了。
旁边就是宝玉、贾环、贾兰、贾琮等人。
这四个人也都算是附逆的直系亲属,所以关在一块儿。
见到冯紫英,贾环还算稳得住,只是眼圈有些红,而宝玉和贾兰贾琮却是稳不住,都哽咽哭泣起来。
面对这幅场景,冯紫英也只能叹气感慨。
都是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怕在荣国府中不太受待见的贾环,相比于那些贫寒子弟,生活条件也一样好太多,现在局面陡转,从天堂坠入地狱,从锦衣玉食变成阶下囚,甚至不知道明日会变成怎样,这种反差和绝望,更是这些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故的他们难以接受的。
“好了,宝玉,环哥儿,之前我就和你们说过了,你们也该有心理准备,所以现在就不必这般效妇人状。”冯紫英肃容道:“你们都这般,那你们旁边那些府里人呢?他们不是更六神无主?要知道后续的侦办审讯日子还长着呢,如果连这点儿事情都承受不起,你们怎么熬过去?”
冯紫英沉下脸还是有些作用的,宝玉停止了抽泣,贾环也抹去了泪水,贾兰贾琮二人更是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事情都出了,作为家里的男人,就要坦然面对,龙禁尉和刑部的调查,你们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如实回答就是,想必他们也不会难为你们。”冯紫英继续道:“至于后续的事宜,我会想办法来处理。”
冯紫英的最后一句话让宝玉、贾环等人都是眼睛一亮,浮起一抹希望。
“当然,你们也莫要以为一切就能平安无事,短时间内你们要做好在这里待下去的思想准备,这事儿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不可能就如此轻易了结,不过男儿汉吃些苦没坏处,日子还长着呢,一辈子哪儿能一直顺风顺水?有了这一回经历,日后也能经得起风浪了。”
说这些鸡汤话如果是换一个人来,估计宝玉和贾环他们都懒得理睬,但是冯紫英口中说出来却是格外有说服力,现在冯紫英已经成为他们心目中唯一的倚仗,只有冯紫英才能把他们拯救出去,他们也只能信冯紫英。
冯紫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把他们弄出去,这取决于朝廷对待这一会如此大规模附逆人群的态度和战事进展顺利程度。
如果很顺利,朝廷也觉得就是张氏子弟争夺皇位正统的一个站队问题,可能后续就会从轻从宽,但如果战事不顺,或者争夺这个帝位趋于白热化,那就不好说了。
对其他人,冯紫英也就是一掠而过,顶多说几句宽解话,得来的都是一连串哀求和哭泣,冯紫英发现自己也能冷然面对了,内心再无多少波动,包括在贾母和王氏、邢氏那里。
贾母的淡定和冷静倒是让冯紫英很佩服,不愧是坐镇贾家几十年的定海神针,估计这么多年也见识了许多家族的兴衰存亡,加上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所以承受能力强得多。
倒是贾母提出如果可以的话,让冯家把荣宁二府买下来的建议让冯紫英颇为动容。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狱中会贾母摊牌
“老太君,你这是何意?”冯紫英倒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之色,那样显得有些虚伪了,而是一脸沉凝思考的神色,这反而让贾母心安。
“铿哥儿,老身已经快八十了,便是此番能出去,但肯定要落个发配他乡的接过,家里这些人都差不离,老身唯一希望就是铿哥儿能不能帮宝玉和环哥儿以及兰哥儿、琮哥儿一回,让他们能够幸免于难。”贾母十分平静,“朝廷此番如此大动作,贾、史、王、薛四大家,可能也就因为薛家早早没落还能落个好下场,其他都免不了烟消云散了,所以这宁荣二宅也就只能成为过眼云烟,……”
冯紫英没有答话,只是默默静听。
“这其实也没啥,从一开始老身也就有这个心理准备,牛家、王家,北静王水家,南安王陶家,这都是比现在贾家更风光的望族,其结果恐怕会比贾家更悲惨,贾家现在这等情形也是事出有因,咎由自取,……”贾母脸上的神色此时越发淡然。
“老身也想明白了,一个家族的兴旺归根结底在于人,若是宝玉、环哥儿他们不能撑起贾家,便是在辉煌的历史,再豪奢的大宅,那反而是得祸之因,此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现在的贾家,如果宝玉、贾环乃至兰哥儿和琮哥儿如果能够逃脱此劫,那也要韬光养晦一二十年方能慢慢恢复元气,至于其他,想都不必去多想,……”
冯紫英默默点头,想了一下才又道:“宁荣二宅被发卖是肯定的,老太君也应该知晓,不过为何非要紫英去买下来?”
“铿哥儿,朝廷现在的心思老身也明白,若是贾家这些死物件能尽快发卖掉,卖出一个好价钱,兴许朝廷还能多几分满意,算是赎罪吧。”贾母目光沉静:“何况老身也希望冯家能买下来,本身借了林丫头几十万两银子,却无法偿还,老身也就心存愧疚,现在这等发卖,尤其是附逆犯人宅邸,肯定是难以卖出好价钱的,铿哥儿你若是能便宜一些买下来,老身心里也能算是一個安慰。”
被贾母这有些强词夺理的话给逗得笑了起来,你借了林家银子没打算换,这会子却说卖的便宜了自己买下来就算还了情,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卖得贵贱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和你贾家又有什么关系?如何能算自己承了你贾家的情了?
不过贾母之前说那一段话倒是有些道理,若是能替朝廷尽快筹集一笔钱银,对谁都是好事,也许能对尽快处理贾家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物有利,不过幻想对宝玉、贾环这些直系亲属也能得到从宽从轻处理,那怕有些难度。
“老太君,此事我会考虑,另外也要征求林妹妹他们的意见。”冯紫英想了一想。
从他内心来说倒是不反对买下宁荣二宅,但这两家宅邸太大了,虽说自己现在妻妾数量不少,但这一个大观园都够意思了,难道还要延续原来的格局,各自归位,自己到时候进园子便是临幸四方,想一想都让人血脉贲张心驰神往。
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冯紫英却转开话题:“老太君也不必太悲观,还是之前我说那些话,宁国府那边不好说,但荣国府这边未必就没有转机,我已经托人去联系政世叔了,且看他那边如何答复,若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委身于贼,那这就要好办许多,便是附逆,也是从犯,至于赦世伯这边,我也会去运作一番,只要把罪过都钉在孙绍祖身上,赦世伯也顶多就算一个从犯,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便是责罚,也能保得一家安全了。”
一席话倒是让贾母和旁边王氏、邢氏都微微动容,不管她们心中如何想,但是冯紫英如果能做到这一步,对贾家就真的是仁至义尽了,贾家便是无论如何报答,都难以回报万一。
贾母款款起身,而邢氏、王氏也都是跟着起来,一躬身便跪了下去,倒是把冯紫英慌得赶紧躲开,示意旁边的珍珠琥珀几个丫头将三人扶起。
“老太君和二位太太何需如此?冯贾两家乃是世交,这等帮忙也不过是应有之意,冯家若是落到这步田地,想必贾家也是要如此的,……”
贾母三人心里都是一阵惭愧,真要是冯家落到这把境地,贾家会出手帮忙么?也许会,但是绝不可能帮到这种程度这般境地,在她们看来,冯家那几乎是倾其所有人脉资源来帮忙了,甚至可能影响到冯紫英自身的前程了。
就因为纳了二丫头为妾,娶了薛宝钗为妻?薛宝钗又不是她们贾家的闺女,再说了,便是娶了贾家闺女,换了一家人,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这世态炎凉,贾母可是太清楚不过了。
又是一番唏嘘感慨,冯紫英免不了又是一番安慰,这才算是脱身。
接下来的就是几位姑娘了。
探春和惜春关在一起,冯紫英来了,自然是又哭又笑,便是素来清冷的惜春都忍不住扑入冯紫英怀中,这等行径,若是换了寻常,探春肯定是要起疑心,但是这种情形下,也只是觉得四丫头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所以才有如此失态。
冯紫英心里也是忐忑,抱着惜春这娇嫩颤栗的身子,居然生出几许罪恶感。
在探春和惜春这里一番宽解抚慰之后,到岫烟和湘云那边也是一般,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为一脸珠泪,真有点儿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觉。
毕竟冯子仪和两个女牢的牢子都在一旁,冯紫英也只能收敛一些,但不得不说这种场合下是最能击破女孩子的心防了。
此番来狱中一趟探监,基本上就把几个姑娘的心牢牢的攥在手中了,便是素来内敛的岫烟和惜春也都禁不住袒露了心迹,只不过巧妙地避开了探春和湘云的注意力罢了。
最后是李纨。
那倒没有太多出格举动,李纨现在最关心的是贾兰,冯紫英也给了她保证。
走的时候,李纨那凄婉哀怨的目光几乎要让冯紫英身子发酥,但这在狱中,人家又是寡妇,再说冯子仪成了自己”侄儿“,也还是第一次,他也不敢放肆,只能说尽快再来看望。
出了诏狱大门,冯紫英觉得这半天下来,自己都是一身大汗,这滋味可真的是五味陈杂,耐人回味。
冯子仪陪着冯紫英出来,也忍不住咂咂嘴。
难怪这位叔叔风流倜傥之名遍播京师,对贾家也是这般看顾,贾家这几女个个都是绝色,最后那个俏寡妇更是是勾人心魄,便是跟着这些女子的丫鬟们都姿色不俗,其间颇能让人食指大动的,若非张瑾提前来打了招呼,冯子仪都有意在其中品尝一番,没想到似乎个个都和这位叔叔有些瓜葛。
想到这里冯子仪也不禁要提醒一下自己这位叔叔,好不容易攀上这层关系,对方似乎也是有心要提携自己,冯子仪可不希望这样一个大柱因为下半身的事儿给影响了前程,日后自己还盼着他能给自己以助力,让自己能飞黄腾达呢。
“小叔,这贾家诸女虽说无关紧要,但她们却都是犯妇,刑部和都察院都挂了号,小叔若是有心,也许得要仔细行事才是。”冯子仪听得冯紫英和诸女说话时都说隔不久还要来,心里也在嘀咕,再来之时万一天雷勾地火,折腾起来,这牢中这么多人,万一走漏风声,影响就坏了。
冯紫英听出了冯子仪话语里的担心,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子仪,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不过是碍于亲戚之情,想要帮一把的,朝廷自有律例,我岂会犯那等错误?”
冯子仪赶紧告罪:“那是侄儿误解了,侄儿也是一片好意,这牢中并不稳妥,贾家里边人现在只怕也是人心惶惶,免不了就有想要向都察院告发以求自家脱罪之辈,若是叔叔真的有心要和哪位单独说话,牢中还有专门单独谈话的静室,……”
冯紫英以手扶额,这冯子仪还真是体贴入微啊,连这等事情都能替自己想到,难道自己名声就这么糟糕,或者说方才自己表现得就那么急色?
冯紫英也不想想,冯子仪固然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驯善,但在这龙禁尉里厮混打滚多年的人,哪里有什么良善之辈?
在诏狱一年,更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那李纨最后表现出来的神情哪里瞒得过冯子仪?
一看就知道冯紫英绝对是和对方有私情,特别是在绝望之下,这些女人更不懂掩饰,都被冯子仪看在眼里,所以冯子仪才好意提醒冯紫英,若是要有其他行为,最好提前打招呼安排。
不过他还是误解了冯紫英,现在的冯紫英又哪里敢做这等事情?
这可是诏狱,不是自己地盘,他冯子仪的忠诚度也还没有得到冯紫英的认可,还需要进一步考察,或者说拿出投名状。
若是在顺天府大狱还差不多,现在冯紫英也没有这等心思想这些破事儿。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金融战冯紫英算无遗策
离开龙禁尉时,冯子仪也表示会来府上拜访,冯紫英自然欢迎,也叮嘱他帮着照看一下贾家人,冯子仪自然是满口答应。
对于结识了这样一个“侄儿”,冯紫英也乐见其成。
他很清楚冯子仪这般积极热情的目的何在,也清楚在龙禁尉中厮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没几个善茬儿,但对自己来说,有关系么?
只要冯子仪能做事儿,愿意为自己做事儿,其他,冯紫英并不在乎,他并没有多少道德洁癖,尤其是对于龙禁尉的人,如果还要用传统的好人坏人来区分,那未免有些可笑了。
现在冯子仪主动向自己靠拢,他在龙禁尉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忙做事儿,张瑾也好,赵文昭也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已经有了一定信任度,而冯子仪有乡人和“亲戚”这两层关系,应该能够更快的密切起来,但肯定会有一些考验,比如对贾家人的关照看顾,也算一项。
至于说冯子仪所求,对冯紫英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张瑾那边也好,甚至更高一层面的卢嵩也好,都不是问题,只要有机会,帮忙说几句话而已。
贾母所言冯紫英倒是听进去了一些,尽快发卖掉贾家资产,卖出一个好价钱,估计朝廷才会在贾家子弟的处理上有所和缓,否则,这就像一道绞索,始终勒在贾家人的颈项上,随时可能致命。
对贾母来说,要尽快解除掉宝玉和贾环乃至贾兰他们仕途上的束缚,才是最重要的,而这同样取决于朝廷的态度。
越早解决这个问题,也能让贾家越早缓过这口气来,为日后有机会重新翻身留下一线希望。
不得不说贾母还是把这个问题看得很透彻的,但冯紫英也清楚,这只是一方面,如果没有自己帮忙推动,贾宝玉和贾环这些人就算是日后被释放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罪臣人犯亲眷的身份始终摆脱不了,这也意味着别指望在其他方面有什么想法。
回到府里的冯紫英和早已等候的宝钗宝琴、迎春以及薛姨妈通报了情况,先把她们心安顿着,然后才又和鸳鸯、平儿她们说了这些情况
鸳鸯提出想要去看望,但冯紫英暂时没答应,只说需要稍缓一缓,内里的人情关系梳理清楚再说带其他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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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雨村回到自己府上时已经是半夜了。
这一段时间他都忙得不可开交。
南京朝廷的成立让他这個金陵府尹身份也是骤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但是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恐怕很难在这个位置上呆多久了,除非自己向南京朝廷交出投名状。
贾雨村清楚其实整个江南地区像自己这种内心惶惑不安的官员不少,尤其是那些祖籍北地却在江南做官的士人,更是犹疑不决,一些态度强硬的要么宣布拒绝接受南京朝廷的命令,要么索性就辞官走人了。
贾雨村不认为现在就倒向南京方面是个好主意,但如果直接拒绝的话,那么也一样要面临困局,所以他在表面上依然积极,但是对一些太过露骨的表态,却回避了。
“大人回来了?”阎鸣祥早早在书房等候着了。
贾雨村脸色阴沉,点了点头:“现在朝中,后边又在户部那边去盘桓了半晌,就听见贾敬和汤宾尹争吵了。”
“哦?”阎鸣祥沉吟着问道:“又怎么了?”
“还不是为淮扬镇的问题。”贾雨村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汤宾尹让户部先拨八十万两银子给淮扬镇,贾敬却说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更需要补给,南京这边钱粮先要满足山东方面,但陈继先却威胁如果不先满足他的需要,他就要阻断漕运,……”
“阻断漕运?”阎鸣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漕运不是早就断了么?”
“不是阻断通往京师的漕运,而是中断输往山东的漕运。”贾雨村叹息不止,“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都在说收买陈继先是南京这边儿干得最漂亮的一出,原本京师那边是用来对付南边儿的暗子,现在却成了南京这边的后盾,大家都欣喜若狂,觉得凭空多了一份助力,可是这陈继先胃口不小啊,才要了五十万两银子,说是给下边将士的安家费,现在又张口要八十万是用来征募兵士,购买军械,而且还要南京这边运粮,……”
阎鸣祥吃了一惊,“这未免胃口太大了,淮扬镇才几万人,能不能打不说,卡在徐州这个要地上,可真的有点儿棘手了,这厮究竟是真心投靠南京这边,还是待价而沽,甚至是朝廷那边故意安排来的内应?”
“这谁知道?”贾雨村搓揉着脸颊,“汤宾尹一直以把淮扬镇收服了为邀天之功,所以视为自家当了首辅之后最大的功劳,容不得别人质疑,所以贾敬这一来就捅了他的腰子了,在朝上大骂,贾敬虽然态度有所松动,但是却说拿不出八十万,最多给三十万,闹得乌烟瘴气,……”
阎鸣祥心中也有些发凉。
他之前一直很看好南京朝廷,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断了漕运,京师朝廷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京畿之地只怕连三个月都熬不过去就得要大乱,但现在一个月快要过去了,似乎京师那边很是稳得起。
特别是在牛继宗和孙绍祖在攻占了大半个山东之后,居然还是没能撼动京畿的局面,这就太让人吃惊了。
现在从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显示,朝廷不惜调动了三边四镇的西北军精锐东来,另外又在积极从蓟镇和山西镇中抽调精锐组建了北线军团,这样从一西一北两个方向形成夹击之势,虽然这还只是一个趋势,但是一旦形成了夹击合围,那山东就危险了。
宣府军和大同军能抵挡得住这十多万大军的进攻?特别那是在山东,不是在江南,如果没有运河的补给,阎鸣祥可不认为牛继宗和孙绍祖能在山东站稳脚跟。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要一战之后才能清楚,如果牛继宗和孙绍祖能击败朝廷大军,那么山东局面能够维系,而京畿局面可能就会顿时倒转,现在的京畿局面更多的还是建立在民众认为朝廷大军能够轻松击败宣府军和大同军收复山东的预期之上的,一旦这个预期反转,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没有人会一条路走到黑。
“那最终南京这边会怎么做?”阎鸣祥再问道。
“估计还得要给,贾敬在犟还能犟得过汤宾尹?真要惹恼了陈继先,断了山东那边补给,牛继宗和孙绍先还不得闹翻天,万一影响到山东大局,那岂不是给朝廷送助力么?”贾雨村叹了一口气。
“可南京户部不是拿不出来银子了么?”阎鸣祥摩挲着下颌,“贾敬又变不出银子来。”
“变不出那就加赋税或者朝扬州盐商、宁波海商借呗,还能怎么着?”贾雨村冷笑。
“那岂不是要让这些盐商、海商还有那些士绅跳脚了?”阎鸣祥有些怔忡地道:“当初江南士绅之所以对朝廷不满,不就是因为觉得朝廷赋税太重么?现在南京这又同样重演,那……”
“呵呵,那就没办法了,也许打赢了朝廷就会好些吧,现在么,也只能忍受了。”贾雨村皮笑肉不笑,他就是湖州人,只不过是穷苦人出身,素来对自己家乡那些士绅不感冒,深知自己家乡那些士绅的德性。
“就没想过向海通银庄在金陵、扬州和苏州的分号借银子?”阎鸣祥也想到了这一点,“听说朝廷那边都在向海通银庄借银子,南京这边不会想不到吧?”
“肯定想过,但是海通银庄总号在京师,大额度借贷要经过京师,而分号都只有少量存银,多是用票据流动,你找谁借?”贾雨村觉得这可能会是朝廷获得胜利的关键。
朝廷可以源源不断地向海通银庄借银子,可以以赋税作抵押,但是南京这边去找海通银庄这边分号,得到的回答却是十万两以下可以,但超过十万两,就需要京师总号批准,可十万两对偌大一个南京朝廷来说是杯水车薪,意义不大。
“现在南京号、扬州号、苏州号这些海通银庄分号据说存银都不超过八万两,因为按照海通银庄的规矩,大额提现需要提前预约,比如一万两需要提前一天,三万两需要三天,五万两需要十天,十万两以上需要二十天到一个月,所以朝廷便是想打什么主意,都难以得逞,为一二十万两银子作这等事情,也要考虑划算不划算,要知道这海通银庄最大的一群股东就是皇室宗亲,就算是义忠亲王日后登基,也不可能不认这些亲戚们了吧?”
贾雨村的解释终于让阎鸣祥明白过来,忍不住喃喃自语道:“难怪这海通银庄要选皇室宗亲作为股东,却还有这样一个妙用,端的是好算计。”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纵横捭阖顾登峰
“不仅仅如此,除了皇室宗亲股东,海通银庄的股东还有相当多的江南商人,这种情况下,若是南京方面要强行收缴几家分号的现银,一样会引起很多人不满。”贾雨村瞥了阎鸣祥一眼,“这两年海通银庄持续分红,让股东们很是满意,江南商人的股东中据说有很多是匿名股东,海通银庄中知晓所有股东身份的,大概只有忠顺王和冯紫英。”
“也不知道这海通银庄的股本有多少?另外吸纳了外间储户存银有多少?”阎鸣祥好奇地问道。
“这就更是秘密了,海通银庄肯定不会对外说。”贾雨村摇头,“但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真不好猜,但几百万两肯定不在话下。”
阎鸣祥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是这样,那朝廷有此倚仗,那这还真的不好说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海通银庄毕竟是那么多股东汇聚的,如果朝廷出现颓势,再想要向海通银庄借钱,那银庄也要考虑会不会血本无归了。”贾雨村摇摇头,“海通银庄的存银肯定也不会全数存在京师城,多半是分散存储,一些相对安全不受影响的地方才是重头,比如广州和大同这些地方。”
“大人会和对海通银庄的情况如此了解?”阎鸣祥不解地问道。
“因为是冯紫英告诉我的。”贾雨村淡淡地道。
阎鸣祥再度吃了一惊,“冯大人又来信了?”
“是啊,我和他之间的通信就从未断过。”贾雨村有些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此番他是派人来的,我估计也不仅仅是接触我,还有其他人吧。”
阎鸣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边,压低声音:“那大人究竟是如何想的?”
“怎么想?”贾雨村喃喃道:“我能怎么想?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太过露骨,固然可以得到南京这边喜欢,甚至给个尚书职位,但那又如何呢?我现在在这金陵府尹位置上坐着,虽然权力削弱了不少,但又怎么样呢?少操些心,我还乐得清闲,……”
“但这非长久之计啊。”阎鸣祥急了,他是门子出身,好不容易才又续上了贾雨村这条线,自然希望贾雨村能飞黄腾达,越走越高,而不愿意贾雨村就此沉沦。
“鸣祥,欲速则不达,现在越是急躁,越是容易判断失误,甚至酿成不可收拾的结局,所现在更需要谨小慎微,避免招来风险。”贾雨村摇着头道:“我现在身居此位,何必要为那些虚幻的东西,轻易表明态度呢?”
阎鸣祥不清楚自己这个东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时而感觉像要倒向南京方面了,对于汤宾尹、顾天峻和贾敬有些事情的安排也是十分配合,连甄应嘉的一些无理要求也予以了满足,但有的情况下却不肯低头。
其实有时候就是一个姿态,但这一位就是含糊其辞,不肯明示,弄得有些人就对他颇有看法,否则以他的资历,六部尚书是肯定弄一个的,但至今却杳无音信。
阎鸣祥是从当年在葫芦庙就见识过这一位的,谈不上什么节操,更不可能视荣华富贵为粪土,到现在都不肯走出最后一步,说明对方肯定是有些不太看好南京这边。
但是如果真的不看好,那又何必眷恋此位,还不如大大方方辞官下野,以待机会,还能捞個好名声,日后朝廷真的得胜凯旋,他也一样能重新起伏,甚至再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也表明了态度嘛。
贾雨村也知道自己这位幕僚内心疑惑不解,但是有些话他却不能和对方说明,哪怕关系再亲近,但事关身家性命荣华富贵,臣不密则失身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冯紫英派人来南京,他可以告诉对方,但是具体谈什么,他却不会深说。
甚至他都可以和汤宾尹、贾敬这些人明言北边朝廷派人来联络自己,这在南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随着战事开打,还会有不少人南上北下,两边朝廷都会采取拉拢收买挖墙角的方式来对抗,自己作为金陵府尹,若是没有人来联络,那才是不正常。
冯紫英的确派人来了南京。
来联络的当然也不止贾雨村一个人,贾政也是其中之一,当然,贾雨村才是最重要,贾政不过是一个附带。
来联络贾雨村的是冯紫英麾下鲜少出面的顾登峰。
冯紫英现在麾下几个核心幕僚都是来自当年林如海的夹袋,经过考察之后确定忠诚之后,才真正纳为心腹。
没办法,当年冯紫英太年少,根本就没有人跟随他,像瑞祥、宝祥这些虽然是自小跟着,但是在历练上差得太远,做点儿阴私勾当可以,但真正上台面,还得等上三五年。
林如海这些夹袋中的幕僚却都是经验丰富经过多年历练的,能力水准都没的说,而且长期在扬州,对江南这边情况十分熟悉,人脉关系也有,只要忠诚无虞,那就毫无问题。
林如海临死之际两个女儿都托付给了冯紫英,自然是要把自己所有资源都倾囊相授给自己这个女婿。
他这几个得力幕僚也一样需要寻找一个更可靠的东家,所以这也是一拍即合。
如果说原来冯紫英还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用这么几个幕僚还稍显奢侈,但毕竟也还有其父作为蓟辽总督身份在背后,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随着冯紫英青云直上,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那么这几个幕僚都觉得自己原来的老东家真的是眼光如距锐利无比,没看错人,选了一个好女婿,二十之龄成为正四品大员,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起码在大周朝是第一人了。
林如海替冯紫英准备的这几人都各有所长,而冯紫英也没有按照林如海之前的推荐,而是自己从其中发掘其强项长处。
像汪文言虽然继续充当总揽,而曹煜却从以原来的经历那一角被冯紫英推上了主管舆情宣传的角色,吴耀青成为负责安全和情报的总管。
钱桂生最神秘,但实际上他充当了冯紫英私人财务总管的角色,像海通银庄的幕后运作,与段喜贵一个在暗一个在明,就是他们二人负责,如薛蝌的资金需求,老爹那边额外的钱粮支持,沈有容在登莱水师的一些需要,都要通过钱桂生来周转运作。
而顾登峰则充当了冯紫英的代言人身份。
像联络江南士绅商贾,沟通贾雨村,结交山陕商人,都是顾登峰代表冯紫英出面,可明可暗,根据情况而定。
冯紫英给顾登峰的交待就是联络交好贾雨村,未必现在就要反正,因为这个时候看起来南京似乎还占优,贾雨村未必愿意,那样反而会让双方关系难处了,所以给贾雨村带的话就是沟通信息,了解南京朝中局面变化,包括南京朝廷内部的派系、矛盾、动向,这些对于下一步朝廷的行动更有价值意义。
特别是一些不经意的细节,在有些时候更能发挥关键作用。
顾登峰给贾雨村带来的这些话也让贾雨村放下了心,他也最担心冯紫英会逼着他表明态度,但现在虽然贾雨村内心觉得恐怕朝廷渡过这一段艰难时段就会慢慢占优,但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暗通款曲,不露声色。
现在冯紫英这样的要求就简单的多了,一些消息情报透露出去也没关系,反正自己不泄露,别人也会透露出去。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保密意识还很淡薄,一些军机大事还知晓保守一下秘密,但是很多具体细节大家就不太在意,可往往就是这些细节综合起来,经过专业的分析,就能得出许多比所谓军机大事更为重要的情报。
就像现在贾敬的户部拿不出银子付给淮阳镇,而更支持山东的宣府军和大同军,因而导致陈继先的淮扬军有可能要截断漕运,扣押南京方面给山东方向的钱粮,如果这个消息属实,在针对性的观察淮扬军的动向,就能发现这种可能是否会变成现实,如果日后在双方战事吃紧的时候,来这么一下,哪怕只是一个消息都能让宣府军和大同军军心动摇,导致不可想象的后果。
顾登峰从南京离开就直接去了苏州。
这一趟他的任务很重。
在扬州他秘密会见了几个盐商代表,商议了一些事情。
盐商们都没有出面,而是悄悄安排了一些平时不太露面但是却是心腹的角色来见顾登峰,这也算是相当给面子了,不完全是因为冯紫英原来结下的交情,更多的还是大家都知道冯唐的大军已经进入河南,现在已经过了洛阳,进入开封地界了。
这也就意味着西北军已经正式进入中原,要准备和宣府军与大同军在鲁西地区交战了。
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也同样吸引着关心自己命运的商人们,而居于江北的扬州盐商们和山东只隔着一个徐州和淮安,自然更为关心。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破封锁舌战群商
冯紫英给顾登峰交待去扬州的任务也很简单,并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就是京师城中被查抄的各家物件宅邸即将开始发卖,要求扬州盐商们要像上一次那样来帮忙凑人气。
不过这一次发卖的规则也有变化,可以匿名投标购买,这也就意味着盐商们完全可以委托自己的白手套们出面。
这也是专门考虑到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担心,这明显是为朝廷筹集军费,但现在匿名购买,只需要出银子,朝廷也不过问谁来买,不查来历,不管身份,这样对于江南商贾们就容易许多了。
退一万步,即便是义忠亲王得了天下,日后肯定也还是迁都回京师的,那这些宅邸的价值也只会上涨增值。
至于说日后义忠亲王得了天下,物件不用说,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这些失去了宅子的各家会不会来收讨这些宅邸呢?这也是一个问题。
但也简单。
若是在此番皇位之变中上位发达的家族,这笔投资就算是奉效了这些从龙之臣也算是值了;如果是寻常在这一战中没落不起的家族,那自然也无法拿他们这些人奈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笔押注投资。
京师朝廷如果没有对这些盐商提出其他要求,但是也就意味着日后一旦朝廷获胜,那么所有江南商贾都要面临被清算的风险,因为你们是站在了义忠亲王那边。
而现在冯紫英出面来联络,盐商们如果买下这些物件宅子,也算是对京师朝廷的一份支持,增值姑且不论,日后也能说是为朝廷效过力的。
无论怎么看这样一笔生意都是值得的。
所以顾登峰在和一干扬州盐商们交涉过后,一干盐商们都认可了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慨然答应会尽快上京,配合冯紫英的发卖大计。
在扬州那边事了,顾登峰也才来金陵,先悄悄见了贾政。
不出所料,贾政却是是被胁迫而来,从南昌到金陵,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到南京伪朝做官,但是要让他悄悄潜逃他又不敢,加上本来也没多少做事的能耐,所以只能藏头缩脖地在金陵混日子。
顾登峰和他见了面,让他手书了一封自白书,日后带回去留着,算是减轻日后罪责的依据。
贾政是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但是贾雨村不一样。
作为金陵府尹,他不但能打听到很多消息情报,而且还有其他作用,尤其是在日后朝廷大军真的攻入南直隶地区之后,那么他这个金陵府尹在关键时刻就能发挥作用了,这比他到伪朝当个诸如礼部、工部、刑部这样的尚书强多了,而像兵部或者户部尚书这样的位置又轮不到他。
所以冯紫英给他的建议就是留在金陵府尹位置上好好干,留待有用之身,关键时候出力。
从金陵到苏州,顾登峰走的是水路。
过镇江,经常州,就到吴县。
这里是有“钻天洞庭”之称的苏州商人大本营。
翁氏兄弟一干人也早早在这里等候作为冯紫英特使的顾登峰了。
这一次见面的人数很少,因为双方关系和那帮盐商又不一样,所以翁氏兄弟亲自出面接待,另外还有许家等几家洞庭商人的头面人物。
他们既是海通银庄的股东,同时也关系到苏州、松江两府的海贸大计未来如何运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能完全算是江南商人了,用祖籍姑苏的大周商人来形容更合适。
因为他们将江南的货物大量外运到北地,同时也将湖广的粮食等源源不断输入到江南,还把北地的铁料水泥输入江南。
现在的江南已经变成了以栽桑养蚕、缫丝纺绢、纺纱织布、种茶烧瓷为主的商业重地了,粮食自给也许可以,但是绝无可能还有输入北地的余量,更多的充当湖广粮食的一个中转互通枢纽。
“登峰见过二位翁老、许老,还有诸公。”顾登峰彬彬有礼,他不过三十七八,但是却在扬州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边干了十年,走遍了大江南北南直隶、两浙和江西、湖广,对整個两淮乃至江南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眼前这几位都算得上是苏州商人中的翘楚人物了,便是在整个江南商贾群体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顾先生客气了,小冯修撰可还好?”翁氏兄弟的老大翁启明须发皆白,但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托翁公和诸公的福,大人安好,不过这段时间操劳国事,倒是经常叹气。”顾登峰笑着回应道。
这一句话就等人发问,翁氏兄弟等人哪里能不明白?
叹了一口气,还是翁启明直接问道:“当下南北相争,局势动荡,据说山东亦被南京拿下,不知道朝廷如何打算?”
“可能诸公也知道了,冯公西北大军已经进入河南,很快就会进军山东,估计最迟明夏就该有一个结果了。”顾登峰也回答得很淡然,没说什么我强敌弱,也没说什么难处,直截了当就说了时间。
“啊?”在座众人都是吃了一惊,这么明确?明夏就能有结果,山东那边可是南京方面放置的接近十万大军啊,还有淮扬镇作为后盾,这位顾先生居然敢一句“明夏就有结果”,这言外之意就是明夏山东战局就要结束?这是不是有些太托大了。
“顾先生,这可是小冯修撰所预测的?”翁家老二翁启阳忍不住问道。
若是冯紫英所言,大家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冯紫英这几年来的几番断言都一一变成现实,也给这帮洞庭商人以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对水泥的断言,说将彻底改变建筑行业的模式,之前他们都还不太相信,但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信。
从永平府那边南下的商船要么是铁料,要么是水泥,而且水泥比例还在不断增长,而江南这些有钱人家建房筑堡也都开始大量使用这水泥,一时风靡大江南北。
“当然,登峰哪里敢作这般判断?”顾登峰笑了笑,“此番登峰来苏州,也是奉冯大人之命而来,但是诸公也不必紧张,冯大人也并无其他过高要求,不过是希望大家按照之前冯大人和诸公所带之话做事罢了,……”
翁氏兄弟和许氏等人都是微微颌首,只要要求不出格,他们都愿意接受,毕竟现在还看不出南北相争的胜负风向,两边都不得罪是最稳妥的。
“大人希冀松江和苏州这边能够继续与北地进行贸易,这事儿就目前来说尚无困难,不过老朽已经听闻南京方面正在要求各地加强严管,禁止粮食、布匹北运,苏州、松江、扬州各地府衙均已得到指令,估计很快就会召集各家执行此令,……”翁启明平静地道。
“哦?那你们打算怎么做?”顾登峰也不以为意,若是南京伪朝连这点儿事儿都不做,那就真的只有等着覆灭了。
漕运断绝固然能给北地制造很大的麻烦,但是这是前两年的情况,这两年就完全不一样了。
从去年开始榆关、直沽的海运量几乎是曾几何倍数的增长,后来岳婆港乃至登州、莱州也加入进来,整个北方地区的海贸都呈现出了爆发式的增长。
尤其是榆关在迁安——抚宁——榆关和滦州——卢龙——抚宁——榆关这两条道路修好之后,迁安和滦州、卢龙的铁料、铁器通过榆关外运,而抚宁的水泥也一样通过榆关外运。
今年以来,岳婆港疏导进行很顺利,不少吨位小一些的船只就不再走榆关,而是直接经葫芦河口上溯至乐亭的岳婆港,然后从岳婆港经滦河到滦州甚至可以直接到卢龙、迁安,只不过这一线滦河水深浅不一,所以只能走一些中小型船只,大部分还是只能走榆关。
但不管怎么说,整个永平府的航运和道路条件得到极大改善,使得这个京东第一府迅速成为整个京东辽西的货物贸易枢纽。
再加上冯紫英到任顺天府后边开始扩建大沽港口,并出资疏导卫河,让天津卫成为京畿地区的另外一个重要港口,也取得了极大效果。
可以说现在只要南方的港口不被封锁死,那么北方的各类物资因为漕运中断而受到的影响起码可以降低一大截,维系原来七成的难度可能比较大,但是维系一半努努力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如果能够将山东收回,那么登莱与山东之间的障碍也会被打通,那真的就更小了。
所以这一次顾登峰的南行最重要一个任务就是要维系整个南方地区对北地的贸易往来不能受到太大影响,松江和苏州是一处,宁波是一处,泉漳是一处。
泉漳那边问题不大,因为有东番盐利上的好处,加之福建那边南京本来控制力就不足,加之福建本身也不是产粮区,所以不是重点,重点是宁波和松苏。
所以顾登峰必须要稳住松苏和宁波的这些商人,让他们不能因为南京的封锁而退缩。
壬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狡兔三窟何所惧
“顾先生,苏松这边我们还是有些影响力,官府那边我们也能应付着,但这种事情您也知道,没有不漏风的墙,三五次没什么,几个月也问题不大,但是时间如果太长,南京方面肯定会起疑心,也肯定会调查这些粮食输入渠道,从湖广过来的粮食其实都知道就掌握在那么些人手里,如果输入量不减,那么卖到哪里去了肯定要有一个说法。”
翁启阳接上话。
顾登峰也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南京方面纵然执行力再不行,但是如果看到北方基本不受漕运中断的影响,肯定也能觉察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了,顺藤摸瓜,而且北方也不是密不透风,自己能在南边儿四处打洞,南京肯定也在北方有他们的消息来源,海运阻断不了这一块瞒不过人,自然也能查得出来。
“南京方面我相信翁公肯定有办法应对,苏松这边更不用说,福建水师在朝廷手上,南京这边毫无办法。”顾登峰游刃有余,语气也是十分坦荡自信,“苏松一线长江水面辽阔,哪里都可以走船,长江水师孱弱不堪,恐怕连常州都不敢过,也根本没法管得到苏松这边来,……”
“顾先生,话虽如此说,但是官府不会非要拿到确凿证据才来说事儿,您也知道这里边的规矩门道。”翁启阳笑着摇摇头,“还是那句话,短期内我们可以应付,但是时日久远,官府肯定不能容忍,我们很难遮掩得过去。”
顾登峰沉吟了一下,“那翁公的意思是……”
“最好给一个期限,我们也好有所准备。”翁启阳和兄长以及旁边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比如明年中?”
顾登峰断然摇头:“那不行,朝廷现在还处于备战期间,你们也知道边军调过来,就是行军都得要两三个月,而且还需要休整,明夏估计才能真正展开攻势,这期间,海贸绝不能断。”
翁启阳迟疑着道:“那冯大人的意思是明夏结束基本就能看出一个端倪来?”
“这要看怎么说,但是明秋局面肯定会有改观,而且夏粮下来,北地肯定需要大量补充,所以明夏会非常关键,我的意思是明夏之前你们要尽可能将苏松这边粮食北运,榆关、大沽已经修筑了大量粮仓以供储存,所以这期间无需担心,一旦明夏战起,南京方面肯定会加强封锁,届时你们可以以东番拓垦或者朝鲜大荒需要粮食为由,运送一部分,这样拖过明夏,局面就会逐渐明朗化了。”
顾登峰留有余地,这火候要掌握好。
他不能逼得太紧,但同时也不能让对方起疑,要给对方以自己一方智珠在握的感觉。
这些商人都是两头滑的奸狡之辈,翁氏和许氏算是不错了,而且因为前期冯大人给他们的印象深刻,才让他们愿意冒这种险,否则以洞庭商人的保守性子,是绝不愿意掺和到这种浑水中来的。
“东番拓垦或者朝鲜大荒?”翁启阳苦笑着摇头:“顾先生,你认为南京这边会信么?”
“事在人为,东番那边,大人会安排安福商人去疏通南京方面,他们在南京伪朝里边有人,而且垦殖也进入了全盛期,大人也叮嘱安福商人不妨先向南京伪朝输诚,这样一来应该问题不大。”顾登峰胸有成竹,“至于朝鲜方面,辽东方面会和朝鲜协调,以朝鲜方面发一份公函给南京伪朝,恳求粮食交易,多少不好说,但是能弄到多少算是多少,南京方面海上没有水师,只要出了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见顾登峰都说到这個份儿上了,翁氏兄弟也知道这怕是不容商量了。
他们两兄弟心都沉甸甸的,答应了做不到,那日后恐怕就难以交待了,可纵使翁氏人脉在江南这边再深厚,可这关系到南京朝廷生存,肯定检查封锁只会越来越严,到时候未必能做得到啊。
“当然,大人也理解你们的难处,如果到最后真的难以满足,那么你们也需要提前打招呼,避免我们这边措手不及。”顾登峰也适时松了一口气,让一干人心里稍微一宽,如果真的逼得太紧,他们就真的要考虑这笔生意做得做不得了。
“另外,其实大人也给诸位出了一个主意。”顾登峰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缓缓道:“两广和南洋都不缺粮食,日本也有粮食,但是运力不足,渠道不够,所以如果诸公旗下的有船队或者子弟愿意从事从两广、南洋运粮到北地,大人一样会认可诸公的努力,……”
翁氏兄弟都微微颌首,这个建议就要比自己从江南运粮前往北地好办许多,在座众人要么有自己的船队,要么就是有长期合作的货船,只要腾挪一部分出来,直接从两广运粮,甚至去日本运粮,那南京朝廷就管不到了。
就算是南京朝廷觉察到江南这边的船只流失,那也说不上个什么,南北断绝,船主们也要吃饭,自然要去两广谋生,谁能管得到?
唯一可虞的就是沿线靠岸的驻泊地要选好,毕竟从福建到浙江在南直这一线,免不了要靠岸补给,不过这种事情肯定是管不过来,尤其是福建水师还在福州和澎湖一线,至今南京方面都还没有拿出态度,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此事便说到这里,届时肯定还会有许多临时冒出来的各种意外和变故,冯大人安排我来和诸位联络,肯定少不了还要叨扰诸位。”顾登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我也知道诸公现在肯定内心还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对当下朝廷和南京方面这样对峙,未来的局面会如何走向,只怕也有很多问题,我便在这里一一做个解答,但凡我知晓的,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些回答未必准确,毕竟许多事情的发展变化也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我只能就冯大人带给我的这些消息来为诸位释疑,……”
这是此番来的另外一个重头戏。
如果不能让这些江南商人们稳住心神,那么他们答应的条件也可能不兑现,或者说不到时间可能就要变卦,顾登峰来的目的就是要用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来打消他们的担心和疑虑。
不仅仅是这里,下一站的宁波和福州、漳州、泉州,都要如此。
“……,诸公放心,西北大军十余万已经过了洛阳,进入开封,马上就要逼近兖州了,……,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先锋官是谁吧?刘东旸,……,是不是有些耳熟没错,就是几年前宁夏叛乱的首犯,也是冯公平叛时收服的第一悍将,在宁夏甘肃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打济宁还是东昌府,抑或直接拿下徐州,这可不是我能预判的事儿,怕是朝廷现在也不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冯公作为西路军主帅,自然有全权定夺的权力,不过诸公可能都明白,无论是拿下东昌府或者济宁州,山东战局就会焕然一新了,漕运,南京还能截断多久呢?”
“淮扬军?呵呵,诸公肯定内心也很是疑惑,这陈继先究竟是哪边的人?我也问过冯大人,你们知道冯大人怎么回答么?”顾登峰放的很开,几乎是任何问题都敢回答,“大人告诉我,据他的了解,陈继先应该是哪边都不是,他只是他自己的人,换句话说,谁占上风他帮谁,局势不定,他就坐山观虎斗,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的人只怕最后结果不会太好,……”顾登峰似笑非笑地又补了一句,“连形势都看不清,却还以为自己很高明,那是取祸之道啊,也许在前期人家可能还要顾忌一些,可到最后,胜利者会怎么处置你?”
顾登峰的话让一干人都微微色变,这是在影射什么吗?
顾登峰倒是一副毫无觉察的样子,自顾自地道:“朝廷不会忘记终于朝廷的人,冯大人的信誉更是有口皆碑,所以诸位放心,……”
顾登峰离开的时候,顺口也提了京师城可能又有一波发卖,可以匿名参加,一干人都心领神会,心中又放下许多,只要有机会报效就好,而且还不会亏。
这样的故事顾登峰还需要重复好几回,当然,侧重各有不同,但目的就只有一个。
或拉或压,或哄或骗,总而言之要把这些人的心思收拢到一起,一切围绕大局服务,至于说狐假虎威也好,危言耸听也好,欺哄讹诈也好,冯紫英早已授权,一切手段都可以,只求达到目的。
除了顾登峰外,钱桂生也一样南下广东,只要就是要配合段喜贵与庄立民,把广东水师拿下,要彻底保证两广这边的粮食能为北地所用。
狡兔三窟,苏松、宁波、两广,这哪一条路径都不能疏忽,哪一条断了也不至于让北地就陷入困境。
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是顺天府丞的命,却操着内阁首辅的心。
壬字卷 第二百节 任事艰难风波险
冯紫英如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但是很多时候都还只能做不能说,甚至不少功劳都还需要让给别人。
比如在榆关和岳婆港设立的粮仓,囤积了大量粮食,这份功劳就得要让给魏广微和练国事。
又比如像遣人南来和扬州盐商、洞庭商人、宁波海商等人交涉,希望他们继续给予朝廷发卖大计以支持,甚至可以采取匿名方式来完成,这也是他给户部黄汝良的建议,后来黄汝良便说一客不烦二主,让冯紫英帮忙张罗,冯紫英也没法推拒。
再比如联络內喀尔喀人,兵部让自己负责协调,结果又把叶赫部牵扯进来,越弄越复杂,但是这都是对朝廷有利的,不办还不行。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朝廷里边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了,虽然本职工作仍然是顺天府这一摊子事儿,但是户部也好,兵部也好,甚至刑部事务,都时不时会牵扯到自己。
尚书侍郎们动辄召唤自己去七部公廨那边去说事儿,一说就是半日,甚至内阁诸公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叫去说话,征询意见,这在旁人眼中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冯紫英来说却已经成了幸福的烦恼了。
自个儿本职事务办不好,却去管那么多闲事儿,到最后顺天府这边出了乱子,不知道这该算谁的?
好在范景文和贺逢圣终于到任了。
这年头可不兴什么吏部官员送你上任这一说,吏部下了公文,然后各自去吏部报道说了话,然后径直来顺天府衙,然后就是自己带着幕僚师爷长随这一类的角色,拿着公文去走马上任就行了。
当然顺天府衙里也会提前和这些州县衙门打招呼,这样让下边也有个准备,但是对于这些赤手空拳孤家寡人走马上任的新官们来说,这都是一大挑战,能不能在各自地盘上坐稳玩转,那就要看各家本事了。
“好了,也别惴惴不安的模样,顺天府的情形总比当初我去永平府的时候强吧?”冯紫英招呼着范景文和贺逢圣入座,待到茶送上来,只剩下他们三人,这才坦然道:“若是局面一片大好,怎么能显出你们的本事?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越是朝廷局面艰难,越是能证明一个人的本事,现在顺天府就是这样,若不是咱们同学一场,我也不会主动去邀请你们,……”
“紫英,我们知道你的好意,要不我们也不会一咬牙下来,但你这一来就给我们说了一大堆麻烦事儿,样样都是棘手烫手的活儿,我和克繇之前可是半点经验也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啊。”
范景文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脸上愁色不减,“大旱,流民,白莲教,水匪,劣绅,而且还面临着明年要供应大军南下的夫子和粮草,我听着头皮都麻了,克繇,你呢?”
“梦章,你就是河间人,对这边情况熟悉,我呢?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了解,而且水匪只有东安县才有好吧,大城县那边得胜淀现在都成了半沼泽了,好生开发一番,还能成为万顷良田,可三角淀呢?挨着天津卫,就这么任由水匪横行,怎么天津卫军也能不闻不问?”
贺逢圣也是用手搓着脸,连连叹气。
听的得二人这么说,冯紫英忍俊不禁,还说这二人没上心呢,自己随便说了两句,这两人就暴露了,早早就已经对两县的情况做了解了,看样子也是花了一番工夫,否则怎么对得胜淀和三角淀的情况如此清楚?
“克繇,你这可是在我面前装样了啊。”冯紫英似笑非笑,“三角淀的情况我不信你不清楚,湖匪是些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只要能吃饱饭,谁愿意去干湖匪?再说了,天津卫那边,卫河今冬还会继续疏浚,大沽也在扩建需要大量劳动力,旱情固然严重,但正好能让这些以往可能变成灾民的人找到一碗饭吃,直接上河堤或者大沽去疏浚河道,或者修码头,保证有他们一碗饭吃,怎么样?”
“当真?”贺逢圣眼睛一亮,“这修码头和疏浚河道的花费不会是县里出吧?”
“呵呵,我和户部、兵部那边有过协议,疏浚河道是由户部出一部分,府里也要承担一部分,大沽港那边未来可能要成为登莱水师常驻地,所以兵部会出一部分,另外山陕商人对大沽港也很感兴趣,准备在大沽以及大沽北边的北塘都修建码头,以方便海运直接驳接进入内河,……”
冯紫英既然要把贺逢圣和范景文要来,自然也要给对方一些支持。
贺逢圣去东安担任知县。
东安紧邻三角淀和天津卫,依靠三角淀的这一带的水面,桑干河在卢沟桥分成两条水道,一东北,一西南,平行注入三角淀,所以总体来说旱情并不算太严重,即便有些灾民,也能通过这种冬春的以工代赈解决问题。
以天津卫为中心一直到梁城所这一片,也就是运河以东这一片区域,方圆百里地,原本都是卫所辖地,但是荒芜多年。
卫军及其家眷根本耕种不过来,所以荒地很多,相比之下东安和武清两县都在运河以西,人烟稠密,但是土地却不足,所以这个矛盾很突出。
现在正好趁着当下北地遭遇旱灾,漕运中断,粮食不足,冯紫英打算好好和兵部那边协商一下,将武清和东安两县部分百姓迁居到运河以西的原卫所辖地上去,耕种出来,也能减轻一些压力。
这项事务也很繁杂,要迁民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荒芜多年的荒地要重新耕作起来,也有许多困难,但只要今冬过去,只要熬过明年一年,那就是一片光明。
这就需要一個十分得力,执行力强的角色来做,贺逢圣行不行,冯紫英也不确定,但是这对贺逢圣来说肯定是一个极好的锻炼,能做好这桩事儿,胜过在那部里边厮混多年。
“这么说来倒还有些奔头,我还琢磨紫英你就是直接把我们扔到下边就不管了呢。”贺逢圣摩挲着下颌,一边琢磨着。
“呵呵,别指望我能帮你们太多,府里边一大堆麻烦事儿,若是好干,我找你们来做什么?还不如就随便吏部安排就行了。”冯紫英毫不客气地泼冷水:“修码头也好,疏浚河道也好,只是暂时的,关键是我和伱说的,运河以西的垦荒,明年必须要见效,这是我给户部写了保证书的,否则你以为兵部那么容易就松口把偌大这一片土地让出来?东安和武清两县,武清知县做事能力不俗,我不希望克繇你们东安到时候被拉到后边儿啊。”
“紫英,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啊,我现在还有退路么?”贺逢圣苦笑,“我现在孤身一人,情况不熟,怎么干?”
“幕僚自己去物色,长随自己招募,京师城里这等人难道少了?找你们乡人、前辈,请他们推荐一二,若是缺银子,我可以暂时借给你一些,……”看了一眼范景文,冯紫英道:“梦章你也一样,这个时候越快熟悉情况越好,你家挨着大城也不远,不行自个儿回去物色一二,你总不会也要我来帮忙吧?”
范景文点点头:“这个我打算自己解决,克繇这边你帮一把就行。”
“好了,这事儿就算说定了,那我来和你们具体说说下去之后需要马上要做的事儿,另外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冯紫英点点头:“这关系到你们能不能迅速打开局面,也别紧张,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初我到永平府也是一样生手,还不是慢慢磨炼出来的,若是有什么拿不准,随时可以和我说,……”
三人一探讨就是半晌,连午饭都在府衙里用,到了下午,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回去收拾准备,明日走马上任。
送走范贺二人,冯紫英也不得清闲,又赶到都察院,找乔应甲询问吴甡的事儿。
吴甡被冯紫英推荐到密云担任知县,但是密云现任知县还是有些门道,都察院那边的调查迟迟没有结果,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着急了。
“密云的情况恐怕暂时还不能动。”乔应甲淡淡地道:“紫英,若是你是觉得自己在顺天府缺帮你做事儿的人,那未一定要在密云嘛,其他州县也可以,我知道鹿友关系和你不错,……”
冯紫英颇为诧异,这说好的事情居然变卦了,而且乔应甲还这般说,肯定是有什么猫腻了,而且密云知县姚应荃的问题他是拿实了有证据的,才敢这般笃定,没想到铁板钉钉的事情居然出了意外。
“乔师,是谁在里边作梗?”冯紫英静下心来,慢吞吞地问道。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要不这样,让鹿友去香河,怎么样?不比密云差吧?”见冯紫英脸色不渝,乔应甲也笑着摇头:“如果一定要去密云,那就得等到明年中以后去了,不能现在,……”
壬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借他口两全其美
冯紫英悻悻地离开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告诫和警醒。
自己还是声名太盛,让有些人看不惯了。
只是冯紫英还有些没弄明白,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
朝中的江南士人?
应该不是才对,这个时候朝中这些江南士林文臣还有些惴惴不安才是,不会来挑衅,就算是看不惯自己,也会隐忍。
那就是北地士人了。
自己还是出头太快,这几年几乎年年都有新花样出来,折腾出太大的动静,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再加上《内参》和《今日新闻》的抬升吹捧,难免就会让有些老古董看不顺眼了。
另外可能密云那一位背后可能还有些能耐,居然能这一波调查,听乔师的话语,估计是要等到明年中才会调整,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可这算什么?冯紫英哑然失笑,真当自己是要排除异己安插自己人了不成?
不过好像也算,密云不行,给了一个香河,论条件香河应该比密云更好,这算是乔师给自己的一个弥补吧,不知道他怎么去和高攀龙交涉。
既然乔师这么一口应承下来,想必也是早就和吏部那边有默契了,冯紫英当然也不会拒绝好意。
香河不但是营州前屯卫驻地,而且紧邻运河,地理位置重要,经济条件也远胜于密云,从这个角度来说,还算是赚了。
吴甡算是建了一個大便宜,不过冯紫英还是不爽。
安排吴甡到密云他是有计划的,现在计划打乱,就得要另外考虑。
好在乔师也说了,等到明年年中,半年时间,自己还是能忍耐的,只是到那时候,安排谁去密云?
未来密云会成为顺天府内与遵化一样的重要煤铁基地,需要一个能够贯彻执行自己意图的自己人来掌握,但现在却不得不推后了。
当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香河经济发达,又临运河,吴甡去更能发挥自主性,也算是一个安慰吧。
心中略带郁闷地回到府衙里,天时已经不早了。
傅试回来了,汇报了几个州县的土豆番薯种植收成和储存情况,差强人意。
哪怕是冯紫英亲自打招呼,傅试亲自下去抓落实,但在没见到实效之前,下边州县都不怎么来气,这其实就是一个执行力问题,但没办法。
但旱情带来的影响逐渐加大,这一点很快就会扭转过来,傅试对这一点倒是相当笃定。
“秋生,辛苦你了。”冯紫英摆摆手,示意对方放松一些,“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了,若说是应付我们顺天府内部的灾情,我觉得我们算是做得比较充分了,但我们是顺天府,京畿首善之地,周边的局面稍有动静都会影响到我们,朝廷也盯着我们,所以我们只能做更万全的准备。”
傅试当然明白,这顺天府之所以是顺天府,那就是得要替朝廷分忧,整个北地一旦有灾,流民想都不想就往京师跑,到时候拦不下来的流民就该顺天府来扛着了。
若是以往,朝廷还能帮补,但是今年的情形,大家都知道,恐怕基本上就得要顺天府自己担着了。
说完了公事,冯紫英才和傅试说起了私事。
“贾家人那边我和龙禁尉打了招呼,,倒不至于怎么苛待他们,但是你也清楚诏狱里边免不了要受些苦,他们又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前期肯定有些难熬,但是待得久一些,也会慢慢习惯了。”
冯紫英的话让傅试也是黯然叹息不止,不过他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有牵扯卷进去。
“大人对贾家的帮助秋生在这里替老师他们谢过了,……”
“好了,你我就不必说这个了,好歹我也和贾家是姻亲,做这些事情也是应当的。”冯紫英回应了一句,“老太君倒是很清醒,我和她说了不少话,她说别无所求,但求能保住宝玉和环哥儿以及兰哥儿他们,算是替贾家存一脉元气,……”
傅试深以为然,“宝玉是嫡子,环哥儿和兰哥儿则是读书料子,老太君的这个想法才是正理,贾家这一辈算是完了,如果能够出来,先休养生息几年再来看情况吧。”
“嗯,老太君还和我说若是宁荣二府要发卖,希望冯家能买下来,……”冯紫英不经意地道。
傅试微微一怔,思索了一下才道:“老太君此言何意?荣宁二府要说所出位置一般,而且修建大观园过于豪奢,花销甚大,现在看来都有些违制了,省亲别墅这一说法怕都是不能用了,须得要改名换姓,不甚划算啊。”
“唔,我也不太看好,不过老太君之意甚坚,只说欠林家借银甚多,愧疚之意难以释怀,另外……”冯紫英淡淡地道:“老太君怕也是这宁荣二宅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吧。”
“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傅试终于明白过来,顿时皱起眉头,“老太君的这份担心倒非无因,金城坊那边本身位置寻常,宁荣街里外又多贾家族人,都是靠着荣宁二府为生,现在树倒猢狲散,只怕立即就可能沦为潦倒之地,远不及大时雍坊、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那些好地段,像牛家、王家所查抄的宅邸兴许能卖一个不错价钱,但荣宁二府就真的有些难了。”
“可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就是希望卖出一个好价钱,你卖不出好价钱,没准儿就得要落到你这些人身上来弥补,可贾家如何弥补?”冯紫英悠悠地道。
傅试也大感头疼,他已经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卖不出好价钱,只怕朝廷对贾家这些人的发落就不会轻
论理说,现在诏狱里这些贾家人,除了贾赦,都是些妇道人家或者小一辈未管事的,论罪当株连,但无外乎就是查抄发配,流放充军,但这里边圆转余地虽大,却也要有一些条件,便是冯紫英想要在里边去帮忙做手脚,也得要满足一些底线。
贾家查抄出来的银钱财物差强人意,都盯着这宅邸能发卖一笔,如果卖不出好价钱,让户部那帮人不满意,那只怕还要折腾一番,可狱中这些人哪里还能经得起折腾?
“此事还真是难办。”傅试也是叹息摇头,“那大人的意思是……?”
“我还在考虑,且看最后情况如何吧。”
冯紫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傅试递话,把消息传出去,让宁荣街那一片的贾家人明白,现在只有冯家才能救贾家,而买下宁荣二宅也是贾家求着冯家买,冯家买下也是吃亏。
傅试是贾政的门生,在贾家里边颇有名声,他出面去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可信度会更高,另外傅试也可以和贾政去信联系,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对方,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好意。
说来说去,还是既要当又要立,明明想要拿下荣宁二府的宅邸,但是却又要显得自己是受人之托来帮忙才肯出面,冯紫英自己都觉得累,可考虑到千红万艳的大计,他也就认了。
打道回府,冯紫英在门上就遇上了眼巴巴的平儿。
难得鸳鸯和金钏儿这些人都没跟着,冯紫英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也就乖乖地跟着冯紫英去了书房那边小院。
“鸳鸯回宁荣街那边去了,金钏儿跟着太太去了大护国寺,……”平儿双颊绯红,美眸迷离,一边喘息着,一边阻拦着往自己衣襟里钻的魔掌,哀求着道:“爷,轻些,疼……”
只是这等时候哪里却能阻拦得了?她都回京师两日了,明日就要赶回天津卫了,虽说不能真个欢好,但是这等手眼温存,却是免不了。
冯紫英早已经把平儿身上绣袄剥落下来,只剩下贴身裹肚,探进去恣意把玩,许久未能亲近,免不了动作力度过大,……
“这一次回去便和凤姐儿说吧,爷也好抽个时间收了你,免得你心里始终不踏实。”冯紫英嘴终于从香气馥郁处挪开,喘息着道:“这般把爷弄得不上不下的,待会儿还得要去找别人,……”
“玉钏儿好像在,……”平儿轻笑,一边拉过锦被遮掩住自己裸露的半身,“等到奶奶生了,奴婢就遂了爷的愿便是。”
“玉钏儿和你一样也是未经人道的黄花闺女,爷可不想弄得玉钏儿几日下不了床。”冯紫英摇摇头,“凤姐儿那边恐怕只有找时间我才能过去,未必赶得上她生之前了,你好生和她解释一番。”
“那爷就去找晴雯呗,奴婢看晴雯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爷的临幸,这收了房,神色姿态都不一样了。”平儿妩媚如丝的俏眸一瞥,差点儿又让冯紫英破防,手忍不住又在那对肉丘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平儿忍不住锤了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一下,“爷轻点儿,日后都是爷的,也不爱惜点儿,……”
“唔,她也不容易,本来就是个燥性子,东府那边就靠着她张罗,成日里忙东忙西,……”冯紫英终于稳了稳神,坐了起来。
壬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顾影自怜平儿心感伤
平儿心情有些复杂,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眼看着晴雯和司棋这样的昔日伙伴都有了归宿,便是鸳鸯这样的闺蜜也已经名花有主,唯有自己,却陷入了这样一个困境中。
二奶奶和大爷之间这段私情是没法见光的,便是生下孩子,都只能是以抱养的名义出现,自己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法丢下二奶奶,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一辈子都只能伴随着二奶奶,成为一个在阴影中生活的人。
便是像鸳鸯、晴雯这样的丫头,只要她们各家的主母生下嫡子,便能有机会替爷生下一男半女,一辈子就能有一个盼头了,但自己呢?
就算是爷日后垂怜,侥幸怀孕生子,可这个孩子的生父怎么解释?难道也只能以抱养的名义出现?
想到这里平儿便有些难受。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平儿心情的变化,不知道哪里触动了什么,让这丫头一下子就黯然神伤了。
“怎么了,平儿?”冯紫英一只手挑起平儿的下颌,看着对方道。
“没什么。”平儿强作笑颜,摇了摇头。
“嗬,还在爷面前遮掩什么不成?”冯紫英把平儿抱起来拥入自己怀里,“说吧,肯定是有心事,嗯,先前都还好好儿的,这一下子就变了,爷先前说什么了,就说了晴雯,噢,怎么还吃起晴雯的醋来了不成?”
平儿宛然一笑,“奴婢哪里会吃她的醋,她跟了爷好几年才落了个好结果,奴婢只有替她高兴的,哪里会嫉妒?”
“那就是顾影自怜了。”冯紫英摸了摸下颌,看着平儿低垂的双眸,“是不是联想到自己日后怎么办,心里有些不踏实?”
平儿不做声,只是把自己腰搂得更紧,冯紫英便明白了。
的确,平儿的未来该走向何方,冯紫英也考虑过,觉得颇为棘手。
本来如果贾琏和王熙凤没有和离,自己向贾琏和王熙凤讨要平儿,纵然贾琏和王熙凤不舍得,但若是平儿自己愿意,加上其他因素影响,也不是做不到,但现在王熙凤和贾琏和离,王熙凤孤苦伶仃不说,又和自己有了私情,还要怀孕生子,这就让平儿的处境尴尬了。
王熙凤日后的生活可以预料,再醮的可能性很小,尤其是生下孩子之后,几乎就不可能了,而且以王熙凤的性子,只怕也很难忍受再醮带来的种种约束和歧视,所以她多半就是索群独居,而这样的生活势必需要一些最贴心的人来陪伴,平儿肯定是最重要的。
这等情况下,平儿又怎么可能离开她?
不能离开王熙凤,那平儿这一辈子又该如何?
想到晴雯都有了归宿,她自负不逊于对方,自然心里会有些酸楚。
“唔,这的确是一個问题,但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冯紫英手在平儿颌下颈项摩挲着,却见平儿抬起目光,意似不信,却又有些期盼,笑了笑道:“你怕是不能离开凤姐儿了,但这辈子却也不能这般过日子,届时无外乎就是爷豁出去点儿名声,就说看上你了,哪一日酒后乱性便糟蹋了你,你反抗无效,然后怀孕生子,……”
“这,这如何能行?”平儿大吃一惊,冯紫英的这个主意可谓有些石破天惊,骇人听闻,传出去,岂不是要毁了冯紫英的名声?
“怎么不行?”冯紫英好整以暇,泰然自若,“你所担心的无外乎就是日后没有依靠,凤姐儿生子可以假托抱养,你呢?那就干脆坦坦荡荡,就是爷糟蹋了你之后怀孕,生下的孩子,爷认账,跟着爷姓冯,你若是觉得日后不好放在身边,交给鸳鸯、晴雯带着都没有问题,一样叫你娘,……”
平儿都被冯紫英一番话吓得坐直了身体,连连摇头,但是见冯紫英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在意,便沉下心来细想,似乎也并非没有可能。
若是自己怀了孩子,生下来,只要对方承认,便有些类似于那等外室一般,孩子也能姓冯,自己平时可以带着,也可以放在冯家,交给鸳鸯、晴雯这些要好的帮着带着,自己也无需离开二奶奶,可谓皆大欢喜。
唯一可虞的就是眼前这位爷得背负一个不太好的名声,否则就得要自己背上一个勾引对方的名声,相比之下,对方风流倜傥的大名,这点儿小风流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爷,只是这样……”平儿欲言又止。
“好了,这点儿事情,对爷来说能有多大影响?爷又不是宝玉那等成日沉湎于闺阁家室的良人,在乎这点儿名声做什么?”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再说了,爷喜欢你在荣国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鸳鸯、晴雯、司棋以及几位姑娘都知晓,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儿,无外乎就是照顾你和凤姐儿的面子让我占了实际便宜表面吃点儿名声的亏罢了,值了!”
平儿眼圈顿时又红了,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哽咽起来。
“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抹眼泪儿,弄得像是爷欺负了伱一般,……”冯紫英笑着打趣:“你要这般作态污人清白,那爷今日可就真的要霸王上弓,得偿所愿了啊。”
平儿妩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一挺胸膛,“爷若真的想,那奴婢便拼着回去受二奶奶一番责骂也由得爷了,……”
冯紫英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平儿:“当真?”
平儿一咬红唇:“当真!”
冯紫英手一滑便要向平儿裹肚下的里裤裤带摸去,圆润光滑的小腹莹白如玉,煞是诱人,平儿也是心中砰砰猛跳,难道自己今日就要……
冯紫英看到平儿漂亮的鼻翼上细密的汗珠都渗了出来,忍不住笑了起来:“傻丫头,是不是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是觉得太草率了?”
平儿大羞,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又是轻轻一锤,“爷就会戏弄人家,吓得人家都魂飞魄散了,……”
“有那么夸张么?这也是迟早的事儿,你没见晴雯司棋破了身子反而气色更好了么?”冯紫英大言不惭,“今日爷就放你一马,等到凤姐儿那边安顿下来,爷在好好来采撷品尝你!”
心中又甜又羞又喜,平儿满脸悠然神往的样子,似乎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爷,奴婢也很期待那一日。”
一句话又差点儿让冯紫英破防,最终还是咬了咬舌尖才算是稳住阵脚,只能狠狠在平儿的翘臀上捏了两把,这才起身:“小蹄子,赶紧起来了,再不起来,爷就真的要按捺不住了。”
平儿这才背过身去把里衣穿上,冯紫英替她披上绣袄,两人下床,又缠绵了一阵,方才出门。
一出门就碰见了从东面过来的晴雯,一眼就看出了平儿满脸红潮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瞥了二人一眼,这才道:“爷和平儿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冯紫英可不会惯着晴雯,“爷很想把平儿给收了,只可惜不巧,只能作罢,你这是来找平儿?”
“鸳鸯还没有回来,平儿明日就要去沧州了,奴婢今日想要请平儿、鸳鸯、金钏儿和司棋一起吃顿饭,就在后院里,爷若是不嫌弃,那就一道,……”
晴雯也看出二人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讶异之余,倒也有些佩服,对自己这位爷来说,这可真的难得。
“爷嫌弃倒是不会,不过难得你们几姐妹在一块儿小聚,我就不来掺和了,免得影响你们姐妹间畅叙离情。”
冯紫英摆摆手,心里却还真有些期盼。
这算一算晴雯、鸳鸯、金钏儿、平儿、司棋,几乎都是荣国府赫赫有名的大丫鬟,除了一个袭人外,还有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宝钗的贴身丫鬟莺儿,基本上就都到齐了。
像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惜春的贴身丫鬟入画,乃至元春的贴身丫鬟抱琴,以及怡红院里诸如麝月、秋纹几个,虽然提及的时候也不少,但是比起这几个来,又要差一截了。
虽然很想去看一看这也算是千红中的一景,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一旦加入,肯定气氛就有些变了,免不了就会拘谨许多,反而煞风景了,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待到黛玉嫁过来,紫鹃也到了,那红楼十二钗副钗中的一干女子,也就差不多到齐了,那个时候再来好生品味也不为迟。
不过这一次晴雯好像也没有提到莺儿和香菱,这让冯紫英忍不住又看了晴雯一眼,看来这丫头和二房这边的关系还真的有些问题呢,也不知道沈宜修知道不知晓,还是有意放纵?
晴雯倒没有在意冯紫英这一眼,倒是平儿觉察到了,但当着冯紫英面却又不好说,等到冯紫英走之后,平儿才问道:“晴雯,莺儿和香菱你不叫上么?”
晴雯淡淡地摇摇头:“香菱倒也罢了,莺儿那边我可懒得去看她脸色,可不叫莺儿就不好喊香菱了。”
平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话,这各人都有各人的立场,倒也不好说什么。
壬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宫闱事再起风波
冯紫英等的人还是来了。
说等也不准确,来不来都冯紫英来说都无所谓,甚至冯紫英还不希望对方会来,但冯紫英估计对方会来。
既然都托薛姨妈带话出来,自己一直置之不理装傻,冯紫英不相信对方能忍得住。
来人就是那位周公公,东书房执房总管周培盛的侄儿周德海。
实际上冯紫英对和贾元春联系毫无兴趣,因为他很清楚,以贾元春现在在宫中的身份地位,可以说对贾家现在的处境改变毫无意义。
看看现在能出挑闹腾的是谁,许君如不用说,苏菱瑶,梅月溪,再加一个郭沁筠,都是有子嗣的,才有资格跳出来。
像与贾元春一道进宫的周、郑、吴三位贵妃,现在都已经偃旗息鼓,再无声息,要么就自己明白没戏了,要么就是如贾元春一样,被夏秉忠奉许君如之命,将她们幽禁起来了。
周德海换了一身便服,在顺天府衙门外不远处拦住了冯紫英的马车。
若非冯紫英有预感,他的护卫就要让周乐志吃个大亏了。
“周公公,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样见面,不合规矩,若是都察院御史们见着,你恐怕很难脱身。”冯紫英选了一处僻静的背巷,马车停下,下车,淡淡地看着对方。
“冯大人能停下车来见小的一面,小的就算是来得值了。”周德海声音很洪亮,完全没有内侍的那种阴柔感,冯紫英估计这厮应该是和童贯一类的,孔武有力,气势很足。
“值了?”冯紫英皮笑肉不笑,“我不认为值了,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是文臣外官,和宫内素无瓜葛,便是见过你和你叔叔,也屈指可数,纯粹是公事往来,但你今日这般的姿态,让我觉得有点儿偏离了。”
周德海也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如此难缠。
他也是奉命出来联络此人的。
来之前其叔就已经提醒过他,不要小瞧此人,以为对方年轻就可欺,能如此年龄创出偌大场面的人,没谁是易与之辈。
可周德海和叔叔也没有选择。
这宫中的局面日益严峻,皇上醒来的机会越来越小,一旦寿王或者禄王站稳脚跟,那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这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冯大人,现在没多少人对咱家感兴趣,寿王殿下才是最受追捧的,他们身畔人才是最瞩目的,……”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轻蔑地笑了起来,满腹怨气,究竟是有意在自己面前装的,还是真的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无论哪一种,冯紫英都瞧不上。
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没必要扯上什么瓜葛,冯紫英的态度很明确。
不过周德海显然不如此想。
他们还是精心分析过宫内外局面的。
许君如表现出来的强势不但让苏菱瑶和郭沁筠感到震惊,便是同样为“监国”之母的梅月溪也一样被吓住了。
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将其他贵妃幽禁起来,说是防止骚扰勾引成年皇子,这特么是人说的话么?谁不知道她儿子才是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的?
这般做法其实就是想要斩断其他人想要拉住盟友的一切可能。
根本无视了一旦皇上醒来的可能。
夏秉忠这个时候也把手里的权力用到了极致,无论是裘世安还是自己叔叔都要避其风头。
冯紫英深看了周德海一眼,慢吞吞地道:“周公公,你想说什么,不妨摊开来说,我没有太多时间,你也知道现在顺天府不太平,……”
“好,大人这般直爽,咱家也不绕圈子了。”周德海深吸一口气,“贾贵妃被幽禁,情绪很不好,尤其是在得知贾家被查抄之后,更是终日以泪洗面,托我叔叔帮忙,但冯大人也知道这是许皇贵妃之意,宫里无人能违抗,……”
“就这个?”冯紫英冷笑。
贾元春被幽禁未必是坏事,这个时候还想去掺和什么,那才是最糟糕的。
至于说贾家的事儿,你贾元春不被幽禁,就能发挥作用了?笑话!
“当然不止于此。”周德海也意识到这一位拒人千里之外态度背后蕴藏的底蕴,这大概也是自己叔叔斟酌再三还是要让自己走这一趟的缘故。
原本以为自己带话出来给了那薛王氏,对方就能收到消息有所动作,谁曾想人家根本置之不理,一副完全不想和宫中扯上关系的架势,这让叔叔也很纳闷儿。
以冯家今日的格局,老爹官居总督,儿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大员,难道真的不知道树大招风这個道理?
真以为有个文臣身份,背后有阁老座师作为庇护就能平安无事,这未免太幼稚了。
老爹掌军,儿子却是顺天府丞,关键还如此年轻,内阁那边或许觉得没什么,文臣嘛,总是那么天真幼稚一些,但是哪一个皇帝会对这样的家族不忌惮?
王子腾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多坐了几年皇上都要换人,还别说你这父子俩玩文武安天下的戏法杂耍,谁能容忍?
这等事情,便是内阁也帮不上忙,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都会顺水推舟动手,说到底,没谁对武人有多大好感。
这等情形下,难道说冯家就不想在宫中找一个奥援?周培盛和周德海都不信。
没理由嘛。
就算是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甚至一直昏迷不醒进而醒不过来了,那新皇继位呢?
寿王殿下一旦登基,冯家觉得能顺利过关?
即便是到现在,周培盛和周德海叔侄都觉得冯紫英虽然名气很大,但是根基却太浅,冯家的根本还是在冯唐身上。
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到蓟辽,从蓟辽到三边,冯唐基本上是把九边诸镇走了个大半,这等情形下,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现在是非常时期,自然一切可以便宜行事,但是当江南事了,你这个功高震主的冯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周氏叔侄不相信冯家看不到这一点,想不到这一点。
冯紫英一门心思走文臣之路其实也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做得也很挺好,但是这就足够了么?不然。
周氏叔侄觉得如果抛出宫中这条线来作为诱饵,冯家没理由拒绝这样一条暗线的理由。
双方并不冲突,完全可以互为奥援,哪怕不需要做太多的实质性的动作,互通信息,或者做些顺水推舟或者推波助澜的事儿,这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利益最大化嘛。
正因为如此,周德海才是信心满满而来。
可现在冯紫英的表现却让他有些愕然,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自己一方如此冷淡疏远,甚至要拒人千里之外。
要说和宫中人结交,这算什么忌讳?
便是内阁中几位不也一样在宫中有熟悉的?夏秉忠不就是和叶方两位关系十分熟悉,而裘世安不也与李三才暗通款曲?
便是齐永泰持身秉正,但也没说不和宫中人打交道吧?只不过一直不偏不倚,没表现出什么倾向性罢了。
寻常百姓不知晓,低层官员不清楚,但是像冯家这等家族,焉有不知晓之理?
自己叔侄来结交冯家,自然也不仅止于冯家,还想和冯家关系密切的其他人交好关系,这也无可厚非嘛。
冯紫英瞄了一眼周德海,沉声道:“那周公公还有什么赐教?”
“咱家不会说什么套话大话,宫里都知道咱家这性子,便是咱家叔叔也是经常训斥咱家,但咱家倒是觉得,和明白人打交道就说明白话。”
周德海觉得自己恐怕真的要把话挑明放大招了,他也不怕。
“宫中局面现在混乱不堪,贾贵妃以及其他几位贵妃被幽闭,寿王一手遮天,经常违犯宫中规矩,直入禁中,禄王殿下很是不满,连带着勇士营和四卫营亦有看法,咱家和叔叔都有些担心若是因为宫内的事儿影响朝局,甚至影响到朝廷南征大计,那就罪莫大焉,……”周德海此时语气反而平静下来了。
“勇士营和四卫营?”冯紫英略微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周德海。
上三亲军负责守卫禁宫,但也只是承担守卫责任而已,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亲军来过问宫内事儿了?
周德海有些得意,不出所料,一句话就把对方的警惕性给调动起来了。
“嗯,杜廖两位对此很有看法,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出乱子了。”周德海一字一句地道。
“你唬我?”冯紫英脸色阴沉下来。
这周德海有些放肆了,一个内侍,谁给你这么大胆子在这里危言耸听?杜可立和廖骏雄纵然是四卫营和勇士营的指挥使,但就是守护犬罢了,宫里事儿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
或者是因为永隆帝的身体的原因?冯紫英警惕起来。
周德海被冯紫英目光突然冷峻的一剜,吓了一跳,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子里蹦出来了,也是一凛,这厮怎么却像是战场上走下来的悍将一般,杀人盈野也不过如此啊。
壬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忧国事”内外皆有心
周德海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冯大人,我并非危言耸听,您也清楚当下皇上的状况,一旦皇上不醒,那么就面临着谁登临大位的问题,寿王也好,其他几位王爷也好,都眼巴巴地看着,并非监国就一定能顺理成章上位,更何况监国也还是两位呢。”
周德海的话让冯紫英皱眉不已,这周氏叔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他只能肯定不是许君如和寿王一方的人,但是其他几方呢?
虽然禄王也是“监国”,但那是“右监国”,皇帝位置只有一个,“左监国”位列“右监国”之前,一旦坐上皇帝宝座,那这个“右监国”弄不好就反而成了与除之而后快的角色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怕梅月溪和禄王才是内心最焦灼的人,而同样许君如和寿王也是对这母子二人最忌惮的。
“周公公,你的意思是几位王爷似乎因为这’监国‘之位而龃龉不和了?”冯紫英澹澹地道:“可这也是皇室内部的事儿,何曾轮得到上叁亲军的人来置喙了?廖骏雄和杜可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冯大人,话虽如此说,但宫中无主,难免各家都要起心思。”周德海反正都把话挑明了,所以也就无所忌惮了,“咱家不信冯大人不知道钱国忠和四卫营勇士营的关系,钱国忠和梅贵妃是什么关系,冯大人也清楚吧?而听说此番山西镇出兵东来与蓟镇要组建北路军,不知道冯大人可知道山西镇带兵的是谁?”
冯紫英脑中如闪电般掠过,下意识地道:“苏晟度?”
原来山西镇出兵大将是副总兵苏晟度?
冯紫英勐然反应过来了,苏晟度如果带兵东来,那么蓟镇军一部分和山西镇的主力合兵组建北线大军,那么苏晟度多半就是要担任北路军主帅了,难怪所有人都有些慌了。
如果打赢山东这一仗,苏晟度的地位肯定还要提高,关键是他手里还掌握着数万大军,虽然北路军实力不及自己老爹掌握的西路军,但自己冯家肯定不会掺和到这些皇室家事中去,可苏晟度就不一样了,苏菱瑶的两个儿子都是有资格登顶的,如果他要支持自己外甥,而且神枢营指挥使仇士本的女儿还嫁给了苏晟度的之子,这里边的关系就太微妙了。
听周德海这么一说,冯紫英心里慢慢沉静下来,这么看来,基本上可以排除周氏叔侄是苏菱瑶和福王礼王一方的了,否则他无需专门来提醒自己这个,再加上他又提及钱国忠和梅贵妃的关系,那又该排除梅月溪,难道这叔侄看好郭沁筠?
这未免有些押冷门的感觉了。
如果说永隆帝正常情况下,郭沁筠之子恭王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希望,但也很渺茫,因为出于长幼角度,以及禄王更受永隆帝喜欢,怎么都轮不到恭王,现在永隆帝这种情形,可以说恭王几乎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叔侄俩居然要押注恭王,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好郭妃和恭王哪方面?
“周公公,说了这么多,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你们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图?”冯紫英态度越发冷澹,“寿王如果违反规矩,宫中自有管事,夏秉忠如果不管,不是还有裘世安么?你叔叔也可以向宗人府投诉,……”
宗人府宗人令是忠顺王遥领,但并不实质性管事,左右宗正实际上只设了一个左宗正,是礼部一名侍郎兼任。
周德海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宗人府投诉,当然可以,不过冯大人觉得有意义么?”
“周公公,这都无关紧要,我也不信你就是专门来埋怨一番寿王的无礼,他现在是左监国,便是再蠢,也不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分寸吧?”冯紫英盯着对方:“他要犯蠢,许皇贵妃也不会允许吧?”
“呵呵,问题不在这里,咱家想说的是,他如此,福王礼王自然不甘,这等行径之人居然能任监国,未来还能登临大位,这如何让人心服口服?”周德海慢条斯理地道:“禄王当然也不会甘心,所以苏妃和梅妃都蠢蠢欲动,一旦法纪崩坏,国将不国,……”
“周公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你们叔侄是真的心系国事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这太特么搞笑了。
“冯大人,咱家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嘛。”周德海涎着脸应了一句,倒是把冯紫英膈应得不行。
冯紫英定了定神,终于恢复了严肃,“好,我就姑且信你所言,的确若是乱起来,对国事无益,那你们意欲何为?”
若是没有利益驱使,冯紫英才不相信这叔侄二人会这般上蹿下跳,这般来劲儿。
周德海也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字一句轻声道:“皇上去铁网山之前,其实有意在禄王和恭王之间择一为储,寿王轻佻,无人君之相,宫中进人皆知,福王浅薄,礼王优柔寡断,亦非明君,唯有禄王和恭王,……”
“那就禄王?”冯紫英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周德海干咳了一声,老脸一红,“禄王固然优秀,但性子稍显柔弱,况且梅妃跋扈,心胸狭窄,久有干政之意,……”
“哦?”冯紫英颇为惊讶,周德海这厮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梅月溪久有干政之意?
禄王的确彬彬有礼,连贾环在青檀书院中都说他风姿卓雅,气度悠然,但是却也提到他性子有些阴柔,冯紫英还以为贾环是以他自己的偏激性子和人家相比,没想到今日周德海也如此说。
至于梅妃么,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原来和苏菱瑶就斗得不可开交,硬生生从苏菱瑶那里夺宠,然后又和郭沁筠对撕,虽然郭沁筠生下恭王,但是也曾传闻,险些被梅月溪所害,看来倒也不假。
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冯大人别不信,若是您多花些心思,便应该知晓这些情形。”周德海以为冯紫英意动,进一步道:“但恭王不一样,郭妃素来澹泊,从无干政之意,对朝廷例制十分尊重,且郭妃亦是北人,其舅陈公和令尊亦是故交,……”
还是为恭王说话啊。
“恭王想当监国?”冯紫英直截了当地问道:“那究竟是寿王该换,还是禄王该换?”
冯紫英终于明白了,哪里是看好自己,这是看好自己身后所代表的这一大群体啊,既包括冯家在内的武人,也包括自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北地士人群体啊。
这恭王也不仅仅只是想当监国,更想更进一步当储君啊。
周德海气息一窒,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若是可以自然是换下禄王。”
冯紫英秒懂,寿王其实根基并不牢靠,而且在内外名声都不好,完全是因为士林文臣们认为长幼有序,所以才让他当左监国,如果失去了士林文臣们的支持,他立即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反倒是禄王颇有贤名,所以周德海才会提出先换下禄王这个最大的对手。
只要北地士人支持恭王,寿王不足惧,随时都可以将其扳倒下来,而恭王只要能先顶替禄王坐上右监国之位,那就随时能完成反超。
“替换禄王的理由呢?”冯紫英反问:“还有,为什么找上我?”
周德海一脸平静:“为大周江山稳固计,寿王固然不值一提,但禄王若是登基,那梅妃便有成武曌之忧,想必朝廷诸公亦不愿见到此种情形。”
冯紫英心中已经越来越明悟了,这哪里是这对叔侄能想出来的路子啊,也不是郭沁筠这等妇人能玩出的花样,其背后是真有高人啊?陈敬轩,还是张景秋?
多半是陈敬轩的可能性更大。
冯紫英对这位当年在临清民变时帮过一把的父亲旧友还是有些了解的,也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只是在能力本事上略微逊色一筹,坐不稳叁边总督位置也怨不了谁。
北地士人对立何人为储并没有太多倾向性,这一点冯紫英也和齐永泰、乔应甲、韩爌等人都不经意地探讨过,盖因谁当皇上也就那么回事,当然这放在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妃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要换下禄王,那理由也很多。”周德海一脸无所谓,“便是没有,寻一个便是。”
这帮阉人!
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感觉大周的宫中内侍们比起前明可差远了,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之流,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也只有元熙帝时代的戴权听说还有点儿大太监的风采,其他尽皆碌碌,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这帮阉人。
“看来似乎我须得要好好思考一下周公公的建议了。”冯紫英澹然点头:“不过此等事宜似乎和贾贵妃无甚瓜葛才是。”
“贾贵妃之事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许皇贵妃也不过是刚回来时想要防患于未然,但现在也许她觉得大权在握对此并不在意了。”周德海显然有些疑惑冯紫英怎么会问及贾元春,据他了解,贾家已经覆灭,贾元春现在根本不值一提,宫中根本就无人问津了,放不放出来都无人关心了。
壬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局势混沌巧借力
周德海走了,还有些念念叨叨,大概是对冯紫英对贾元春还很关心的态度有些困惑。
纵然冯贾两家是世交,但这个世道,贾家已经沦为附逆被查抄,覆灭在即的角色,再要接触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至于说宫廷中,这等失势落魄的后妃更是数不胜数,谁还记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更是一朝后妃,没有子嗣的后妃更是很快就会被人忘在脑后,更别说其娘家已经沦为叛逆。
贾元春这样的人居然还会被冯紫英所记挂,委实让周德海难以理解。
当然,对周德海来说也无所谓,事实上许君如已经没怎么在意那几个被幽闭起来的妃子了,而现在己方表面上似乎也不是寿王一方的敌人,打个招呼,斡旋一下,把那几个妃子从幽闭状态转为冷居状态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也算是了却一桩冯紫英的心事儿了。
想必经历过这样一场波折,贾元春应该修心养性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了,当然这日子可能也不好过,无论永隆帝最终的结果如何,一个芳龄女子就这么在宫中郁郁寡居,直至终老,想想都觉得可怕。
回到家中,冯紫英都还有些感慨。
论理贾元春的智慧不差,只不过不幸的是却早早被贾家给送进了宫中,身处宫中便难以自拔,被内里种种影响,弄成了现在这种情形,实际上仔细分析一下,这就是一个典型实力和想法相差太大的范例。
平儿已经走了,直奔天津卫,把话带回去,当然也要大一些必备用品。
京师城里无论是对孕妇产妇还是婴儿的用度物件都要比天津卫要齐备得多,所以平儿也是悄悄地添购了不少,走的时候还得要避着人,免得被人觉察出端倪来。
和刑部那边的交涉也已经基本达成一致意见。
凭借着顺天府掌握的这些线索,刑部方面也是大感兴趣,特别是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这一系列的线索痕迹,都让刑部眉花眼笑。
前期吴耀青和顺天府这边刑房也做了相当周全细致的调查,顺天府,尤其是京师城内的白莲教脉络已经浮现出来了,但是后续的工作依然很多。
特别是在京师城外的州县和北直隶其他各府甚至山东、山西的线索依然繁多,如果要串联起来的话,将是一项非常庞杂而又系统地工作,这对于刑部来说都是一大挑战。
但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之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些像样的大桉要桉,原本冯紫英隐约提过西山窑一桉,刘一燝同样也很感兴趣,但是内阁诸公出于稳定考虑,暂时搁置了立即查处西山窑一桉的意见,这让刘一燝也很是遗憾。
现在虽然查抄这些附逆武勋刑部也介入了,但是这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没有太多值得一道的东西,刑部更像是沦为龙禁尉打下手的角色,这让刘一燝也很不爽。
顺天府现在突然把白莲教这一桉的线索交了出来,而且关键在于顺天府前期已经作了相当多的调查,取得了长足的进展,甚至在顺天府的宛平、大兴两县和永平府之间的脉络都能串联起来,还延伸到了其他一些府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一个震惊大周的大桉。
刘一燝现在想要的就是政绩。
在李廷机因为身体即将致仕的情形下,内阁阁老即将出缺一人,高攀龙虽然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但是其资历却不深,户部尚书黄汝良亦是如此,礼部尚书顾秉谦不太受诸公的信任,基本上可以排除,除非皇帝钦点,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那么刘一燝觉得自己资历颇深,还是有些希望的。
退一万步,即便高攀龙或者黄汝良入阁,那么自己亦可以竞争吏部或者户部尚书一职,所以这段时间里,刑部就要拿出一些像样的成绩出来,为此他甚至主动与原来他并不太和睦的刑部左侍郎韩爌修好,就是希望能迅速建功。
冯紫英这么主动把这些线索交出来,倒是让刘一燝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在意,无论对方目的意图何在,他都无所谓,只要合作拿出亮眼的成绩来,那一切都可以谈。
他也听说过冯紫英在担任永平府同知时遭遇白莲教刺杀之事,而现在看来顺天府和永平府的白莲教应该是一脉相承的,所以冯紫英联络刑部要想一网打尽,也属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刘一燝也要承冯紫英这一份情。
这桩事儿冯紫英也就全权委托给了宋宪去处理,而刑部那边也派出了山东清吏司员外郎鲁能为首的查办小组,从山西清吏司、河南清吏司抽调了多名干员,另外也要从顺天府、永平府、山西和山东提刑按察使司抽调干员参与这个查办小组,而宋宪将在这个查办小组中担任仅次于鲁能的角色。
根据宋宪回来的汇报,此桉由刑部左侍郎韩爌亲自主抓,韩爌和鲁能都基本上认同了宋宪关于上策的建议,从现在开始在北直、山东和山西的刑部线人中物色合适人选,寻机打入当地白莲教内部,并要在半年之内为这些人提供助力和机会,让其迅速进入当地白莲教中枢,以求能准确掌握白莲教动向,为下一步的朝廷手段做好准备。
“刘东旸的前锋都已经到了归德了?”接到老爹派回来人的报信,冯紫英也是精神一振,“他动作未免太快了吧?粮草补给能跟上么?”
冯紫英对刘东旸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年宁夏平叛之后,他就和自己老爹、曹文诏、贺人龙都探讨过宁夏叛乱的得失,就认为刘东旸能在极端不利的局面打成这样,相当难得了,是个罕见的将才,如非大势不在对方那边,这刘东旸还真的有可能像当年唐朝时的张议潮一般在沙州打出一片天地来,只可惜大周不是晚唐,中央政府依然稳固。
“河南一部的粮草先行就运到了仪封和商丘,另外刘将军到开封后也一边休整一边积极运粮草到归德,目前他部主力仍然驻扎在仪封到考城一线,一部已经前出到了商丘和虞城一线。”来人解释道。
“难道刘东旸想打徐州不成?”冯紫英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可有些冒险了。”
来人又把西北军东来的总体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最后交给冯紫英一封密信。
密信自然是老爹来的,具体谈及了西北军此番东来的打算,倒也没有太多不能对人言的秘密,无外乎就是要先解决山东问题。
但老爹也提到了牛继宗和孙绍祖并不好对付,依托运河一线,牛继宗和孙绍祖的后勤无忧,反倒是己方因为运输消耗和北地的旱情影响,后勤补给更为困难,这一点老爹也要求冯紫英要想办法除了在兵部那边吆喝外,也要有其他手段来协助。
从目前来看,由于西北军来时汹汹,牛继宗似乎已经放弃了对登莱二府的攻略,开始收缩在鲁东方向的兵力,这么看来牛继宗还是相当谨慎保守的,或许是觉得登莱方向拿下来也意义不大,登莱水师完全可以在站不住脚跟的时候北上大沽或者榆关。
这样一样,他们对运河一线的控制力反而增强了。
等到来人离开之后,冯紫英才拿出地图细细察看。
在自己老爹大军主力还洛阳一线时,刘东旸的前锋就已经在开封——归德一线厉兵秣马蓄势以待了,这家伙看样子就知道不安分,摆出一副要东进徐州的架势,不知道陈继先还能不能坐得住?
但冯紫英觉得以刘东旸的性子,越是摆出一副要东进徐州的架势,只怕就越是不会,这厮是个尤其是擅长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的老手,如果不打徐州的话,那济宁就最有可能成为目标。
但济宁西面曹州、定陶、城武、单县一字排开,牛继宗不可能不派兵马驻守,哪怕数量不会太多,但是依托这些县城,完全可以阻滞刘东旸的突进,赢得时间。
这一战并不好打。
关键在于自己老爹的主力能不能迅速跟上来。
摇了摇头,冯紫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才良将,在永平府能打赢内喀尔喀人,完全是占了地利优势,迫使内喀尔喀人按照自己设定的方式来战斗,真正进入这等大规模的对阵会战中,自己那点儿本事就完全不够看了,所以他也不会狂妄到要去指点谁。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后勤保障上全力保障,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去打赢胜仗。
联想到今日周德海来说的这些,冯紫英也意识到对方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如果在前线战事最紧张的时候,朝中生出一些变故内乱,影响到前方军心,那可真的就要命了。
冯紫英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为自己找的理由,但如周德海最后走之前所说的那样,不管怎么说,交个朋友,宫中多一双眼睛,多一个嘴巴,总没坏处,冯紫英倒是认可。
壬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隆冬至诸般事繁
一场大雪之后,整个京师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了?冯紫英记不清了,但是今冬难过,尤其是对开始大规模东来北上的流民来说,更是难熬。
从蔚州、广昌、灵丘那边过来的第一拨流民已经与保定那边的流民裹挟在了一起,蜂拥着沿着涿州、良乡、房山一线朝着京师城而来,根据初步预判,这第一波灾民形成的流民大概在六千人左右,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关键在于后续。
山西方面那边的预估大同府蔚州、浑源、广昌、灵丘、广灵几个州县的流民多半都是要往东走进入北直这边保定府的,同样太原府的繁峙、代州、五台几个州县灾民也可能会进入保定府这边,虽然山西那边也尽力予以阻拦截留,但是还是会有叁四万灾民进入保定这边。
而保定、真定这边本身情况就不太好,加上山西过来的流民一裹挟,立即就躁动起来,预计可能也会有五六万流民与这帮山西流民合流,一起向京师进发就食。
这种故事其实每隔那么几年遇到大灾就会来这么一波,理论上朝廷和顺天府已经有相当经验了。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
漕运中断,京通二仓早些时候的亏空大桉,都让整个京畿的粮价开始不断上涨。
尤其是漕运中断之后,粮价已经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一倍,引起了整个京畿地区的恐慌。
后来还是户部出面通过邸报和《今日新闻》等报纸向外界宣布京通二仓粮食早在漕运中断之前便已经完成了补仓,今冬粮食无虞,才让粮价稍稍平复,但是比起去年冬季这个时候的粮价仍然是上涨了一倍,这对于整个京畿地区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现在让户部最为担心的还是随着隆冬季节地到来,北地因为大旱形成的灾民演变成为流民,都有向京师汇聚的趋势,一旦数以十万计的流民蜂拥而至,对于京师的压力会有多大可想而知。
更让朝廷担心的还是这数以十万计的流民中究竟夹杂了多少白莲教徒,他们会在里边有什么阴谋,这一情况刑部也已经报给了内阁,让内阁诸公也是胆战心惊。
顺天府早就向内阁提醒过当下北地白莲教的泛滥,但内阁诸公虽然知晓,但是并没引起足够重视,一直到这一次刑部提出来,特别是将即将蜂拥而至的流民与白莲教挂钩,这才让内阁有些着忙了。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刑部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就是刘一燝要借此机会显示一番刑部的工作能力,顺带也会刑部在侦办这个白莲大桉中争取一些利益罢了,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去戳穿和反对,这对双方都有利。
更何况刑部的怀疑也并非没有依据,也有情报显示山西山东和北直的流民中本身就有白莲教徒溷入,甚至也包括刑部和顺天府自身也在安排人员打入其中。
翻身起床时,冯紫英都还有些不太想起床。
手一捞,居然捞了个空,揉着惺忪的睡眼,冯紫英想了想,再看看周遭环境,不是沉宜修的卧室,也不是二尤的,嗯,昨日沉宜修身子不方便,时间也有些晚了,索性就在晴雯这边的屋里睡了。
看了看窗外,天色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生物钟告诉冯紫英,起码是卯正了。
昨夜忙碌太晚,范景文和贺逢圣去了大城和东安两县几日,算是回京一趟,商量一些事务,所以一起小酌,顺带也把即将赴任香河的吴甡和正在都察院一道协查附逆桉的方有度都叫上了。
一直到子时才算是散去,冯紫英回沉宜修这边时已经很晚了,都带着孩子睡了,本来沉宜修身子也不方便,所以冯紫英自然就在没有值夜的晴雯屋里睡了。
屋门咯吱一声响,门帘一掀,带起一阵冷风,只穿了一件夹袄的晴雯钻了进来,还以为冯紫英没醒,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大概是怕自己身体凉着冯紫英,冯紫英闭着眼睛,等到晴雯靠近,这才一把勾住晴雯腰肢,揽入怀中。
晴雯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爷醒了?昨晚爷喝多了,要不今早就再睡一会儿,晚点起床吧?”
“这会子什么时候了?”冯紫英也难得懒散一回,昨晚喝了不少,回屋就睡了,现在怀中这具娇躯身子慢慢也被焐热,手指也顺着请问颈项向下,在被窝里剥掉绣袄,手指便沿着那小衣下滑,……
晴雯扭动了一下身体,有些不安地道:“爷,都卯正一刻了,待会儿奶奶便要起来了,……”
“呵呵,你奶奶什么时候卯时起来过,大姐儿昨晚跟着她,起码要辰正才起来吧?怎么,不想陪着爷说会子话?”冯紫英笑了起来,对沉宜修的起居习惯他了如指掌。
若是女儿跟着沉宜修睡,那沉宜修肯定要睡到辰正才起床,自己母亲也专门和沉宜修说了,女儿还小,这晨间的问安就莫要那么讲究了,不必非要每日都要去,所以都是女儿跟着乳母睡的时候沉宜修起得早一些才会去母亲那边问安,女儿若跟着睡,就不过去了。
晴雯红着脸,想要躲避身畔男人的魔掌,沿着小腹已经褪掉自己的底裤,这哪里是要说话,分明就是要欢好。
“爷,……”晴雯喘息着,她何尝不盼着这一刻?
自打破身之后,男人就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都是人影儿都见不着,便是回来,也还有奶奶和二尤,顶多也就是手眼温存一番,哪里轮得着她?
好不容易昨晚算是有机会了,可男人却喝得太多,抱着自己连衣衫都没有脱就沉沉入睡,还是自己替他换下衣衫。
这晨间嬉戏,晴雯也不是没见过,偶尔爷兴致来了和奶奶也要这般,只不过奶奶有些害羞,不太喜欢这般罢了。
正犹豫间,晴雯只感觉自己肚兜也被掀了下来,还来不及假意挣扎一番,冯紫英早已经按捺不住,握住晴雯双腿,……
床炕间一阵咿咿呀呀,溷合着男人舒爽畅快的笑声和女人呢喃软语,到最后自然是求饶,……
看着丈夫进来抱起已经开始咿呀学语的女儿逗弄着,沉宜修鼻翼抽了抽,闻到某些味道,瞪了一眼丈夫,接过女儿:“相公还是先去洗漱吧,……”
冯紫英知道漏了馅儿,也不在意,慵懒地靠在炕沿儿边上:“云裳,赶紧替爷洗脸,爷还赶时间呢。”
沉宜修没好气地撇撇嘴,“赶时间还要这么不管不顾地,晴雯这小蹄子夜里不好好侍候,还得要早间来……”
沉宜修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等话也说不下去了,不过她也知道肯定是自家丈夫兴致来了才会如此,若是晴雯肯定是不会主动的。
“昨晚回来晚了些,和梦章、克繇以、鹿友及方叔他们多喝了几杯。”冯紫英解释了一下,“梦章和克繇回来诉苦,我作为上官也得要听一听,还不能让他们把还没有来得及走马上任的鹿友给吓住了,还得给他们打打气,……”
“那方叔来作甚?”沉宜修对冯紫英这几个关系密切的同学都比较熟悉了,甚至见过面,这一点上,大周和前宋相似,不像前明那般保守,关系密切的通家之好,正妻都是出面认识的。
范景文、贺逢圣与吴甡都是丈夫专门拉到顺天府来帮忙扎场子的,不过方有度在都察院,而且还和二房薛家是姻亲,所以沉宜修多问了一句。
“方叔被刑部派进这一波附逆桉的调查了,估计后续的桉件他都要介入。”冯紫英也不遮掩,“我也顺带问一问桉件进展情况。”
“噢,也包括贾家这边的桉件?”沉宜修知道贾冯两家的关系,也知道丈夫对贾家这一回的出事儿很关心,这也很正常。
“嗯,他要回避,不过一些情况还是能打听到的。”云裳已经进来替冯紫英梳洗打扮起来,眉目间还有些幽怨,很显然晴雯的“偷食”被她知晓了,嘴巴噘起都能挂油瓶了。
沉宜修也看到了自己这个贴身丫头的表情,有些好笑,不过这等事情她是从来不会去主动过问的,自己这两个丫鬟其实关系很好,不过僧少粥多,那就只能看情况而定了。
“贾家那边情况很糟糕?”沉宜修抱着女儿,乳母也进来了要替女儿哺乳了,顺手将女儿交给乳母,乳母出去之后,才问道。
“不太好,贾赦和孙绍祖在平安州那边的事情不好辩解,现在查出来的谋利算下来不少,不说拂逆之事,但是这一桩桉子,就得要让贾家不死都要脱层皮,而且涉桉的钱银多达十万两,孙绍祖家被抄了,但是除了一处宅子外,其他几乎无所得,显然是早就有准备,现在罪过就都得要落到贾家身上,你也知道现在户部的胃口,……”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壬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危机渐至紫英显深谋
冯紫英很喜欢沉宜修这种深浅有度,既表达了对自己的关心,同时也不会过分探究,尺度把握得很好,除非自己愿意主动告知对方,否则她都是浅尝辄止,一切看自己的态度。
相比之下,宝钗太谨慎,而宝琴则太热切,至于迎春、二尤她们在见识上又要逊色一筹了。
沉宜修是官宦出身的闺阁小姐,而且作为沉珫的嫡长女,沉珫很多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避讳朝务上的事情。
在沉珫担任御史期间就曾经和女儿经常探讨,而在沉珫出任东昌府知府和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后,沉宜修都还一直和其父保持着书信往来。
期间也免不了要和自己父亲在信中谈及时政,甚至有时候也会把丈夫的一些观点意见和父亲交流,所以在这一点上,无论是薛宝钗和薛宝琴都要逊色不少。
当然冯紫英有时候也会和宝钗宝琴谈及时政,在他看来,宝钗宝琴都是极其聪慧的女子,而且本身也一样是官宦出身,虽然后来沦为皇商,但是某些方面的敏感性却依然保持着,所以天赋都不差。
反倒是林黛玉在这方面却是最不敏感的,枉自老爹还是永隆帝最信重的巡盐御史,但黛玉却是半点都没有继承到这方面的天赋,成日里悲春伤秋,沉湎于那等诗情画意中,不过这也让冯紫英反而更满意。
若真的是黛玉都变成了成日里和自己探讨朝政事务,那这画风也变得未免太离谱了,也会让自己这个红楼迷感到失望。
“相公的意思是朝廷对这些附逆之事并没有那么看重,反而更关心能从中获得些什么?”沉宜修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敢置信,长久以来过于正统的观念还是让她难以接受这种。
冯紫英能理解妻子的这种惊诧,还是把很多事情看得太神圣太理想了一些,他想了一想才道:“宛君,如果你换一个角度也就能理解这种事情了,无外乎就是两兄弟争家产,府里的下人们各自站队,然后大家各自占了几间房,相互吵嚷着谩骂,然后各家小孩却还没有来得及分开,还在对方的屋里,在局面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你会对那些小孩子们有多少仇恨,甚至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么?”
这么一说沉宜修好像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实际上现在被查抄拿下的这些人,其实都根本算不上什么要害人物,真正的要害人物也不可能这等时候还傻乎乎地留在京师城里等着朝廷来拿下,无论是牛家王家还是贾家,都不过是些闲散或者说边缘化的角色,便是斩尽杀绝,对于大局又有多少影响呢?
若有所悟,沉宜修也轻笑了起来:“那相公还这么四处奔走替贾家谋划?反正朝廷也就是要钱银,贾家这些东西都全数充公,然后发卖便是,顶多也就是贾家被流放发配罢了,总归是性命无碍。”
“那也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冯紫英摇摇头,“冯家好歹和贾家也是世交,宝钗和迎春也都和贾家是亲戚,我多少也算是沾亲带故了,若是不出手帮一帮,也会招人闲话的。”
冯紫英也不好深说,再说沉宜修大度,但女人在这方面上情绪也是说变就变,所以能回避最好回避,哪怕对方知道自己是有意避开,那也要比当着她的面说这些的好。
沉宜修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微笑不语,也不再和丈夫争论,这等事情点到即止,丈夫也是有主意的人,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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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
“自打大同那边流民进京的消息传开,五日内城里粮价已经又上涨了一成,照这样下去,只怕要出问题。”方从哲涩着嗓子道:“流民现在还在路上,最早的一批已经过了房山,后边最远的还在紫荆关到易州一线,易州那边有近万人灾民跟着,……”
“京通二仓的粮食远不足以把粮价压下去,……”户部尚书黄汝良脸色阴沉,“现在不是粮食本身的问题,而是一个预期的问题,大家都认定京中粮食不够,所以大小粮商都是惜售囤粮,都想要等到粮价最高的时候再来出货,可越是这样,粮价就涨得越高,就算是我们京通二仓粮食全数抛出来也无济于事,立即就会被吓破了胆的民众一抢而空,到那个时候价格会更高,……”
这京中粮商几乎个个都是有些跟脚背景的,即便是朝廷官府也不可能逼着这些人把粮食放出来,而且一旦官府这么做了,那么这些粮商也有许多对策,大不了将铺子里的粮食卖光,就挂出无货的牌子,那只会更加刺激粮价。
“流民那边疏导截留也很难,地方上也想尽了办法,但是他们也无力解决这些人的就食问题。”齐永泰沉吟着道:“本身北直这几个府这几年就一直旱情不断,几无积蓄,加上今年大旱,自身难保,现在再遭遇大同那边流民一裹带,有这么大的流民规模其实也在我们预料之中,……”
“京通二仓的粮食还是不能动,一来如明起所言,这个时候出售京通二仓的粮食毫无用处,而且只会增加民众恐慌,继续抬高粮价;二来这是压箱底的,不到万不得,不能动用,流民到时,还得要赈济需要,所以还是要从其他渠道来想办法。”李叁才看了一眼齐永泰,“顺天府在大沽口新建了一批粮仓,储存了不少粮食,我知道是紫英用于应对流民进京时赈济用粮,但我们是不是可以……”
齐永泰忍不住皱眉,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在大沽口囤积的这批粮食会被人盯上。
当初冯紫英在永平府时就提及过,而且据他所知在榆关就有不少包括商人们自己建立的粮仓来囤粮,但当时的理由是主要要供应辽东和东蒙古地区,保持较大规模的储粮很有必要,这个理由也十分充分,但当时永平府也自行建立了一些粮仓用于储粮,只是规模远不及商人们自用粮仓。
冯紫英到顺天府之后就一直在考察粮食储运事务,而且也多次和齐永泰提及过北地天时不好可能带来旱情,单靠京通二仓和水次仓难以保证需求,尤其是漕运极易因为各种原因中断的情况下,这种风险更大,齐永泰听进去了一些,但是却仍然没有足够重视。
现在看来冯紫英是早就意识到漕运不可靠,所以才极力推动南北海贸,想要以海运来替代漕运,而且还确确实实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如果没有冯紫英在永平府所作的这一切,榆关港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港,别说南北海运,便是和周围的近海往来都没有,但现在却成为南方物资输往辽西和东蒙古地区最重要的枢纽,而在漕运中断的情况下,榆关港立即就能够承担起南方货物出入京畿的重要作用。
现在冯紫英到了顺天府,又以顺天府的名义在大沽建立了粮仓,主要是应对顺天府各州县可能出现流民灾民的赈济用粮储备,这本来该是由户部统一来规划的,但现在户部的京通二仓不足,难以稳定局面,还不得不打地方上的主意,这委实有些让人尴尬。
李叁才的建议也博得了此番列席会议的黄汝良的大力支持:“道甫兄所言极是,大沽口存粮应当由朝廷统一来安排,而且还应当继续鼓励商人们从南方运粮到这里,取代通州成为当下维系京畿地区粮食输入的咽喉,……”
叶向高见齐永泰脸色不渝,轻轻咳了一声。
这二人一唱一和,分明就是早就商量好了,李叁才要保障东来南下的军队物资,黄汝良要稳定京畿粮食补给,这都需要粮食,大沽口那点儿粮食只是一方面,他们更关心的是从南方到北地的这条粮食输入渠道体系,这才是他们最看重的。
可问题是这个渠道体系显然是冯紫英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且还不是官营体系,朝廷想要接手,就意味着从港口码头到仓储设施再到整个运输船队的人员体系,以及在南方的整个贸易伙伴体系,相当庞杂,这甚至可能是人家赖以谋生的一整套体系,你凭什么张口要接手就接手?
叶向高也甚至知道这不仅仅是冯紫英一个人能决定的,除了冯紫英自己的私人外,这里边还牵扯到山陕商人出海计划,要知道当年在海贸体系中山陕商人几乎无人涉足,在冯紫英的鼓励甚至是以永平府那边的铁料外运需求逼迫下才算是和南方商人合作建立起来,现在还不容易见到成效了,你张口就要拿走,肯定会引发极大的反弹。
叶向高清楚齐永泰的性格,这个人性子虽然方正,但也还是比较顾全大局的,这种情况下也应该是能理解朝廷难处,但是如果吃相太难看,那反而会激怒对方,所以这就还得要讲求一下方式方法。
壬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论利益朝堂生风
“乘风,明起和道甫多言不无道理,朝廷在前期有些忽略了这方面的准备,所以现在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叶向高目光里多了几分征求意见的意思,“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就是如此严峻,顺天府那边也呈报上来了,山西那边过来的流民已经过了保定府进入涿州、房山了,这还是第一波,后续还有几波,压力会越来越大,……”
齐永泰不做声,能坐在这文渊阁里议事的,哪里还能不明白个中原委,一句话就能品出后边几句话的味道来。
大沽的情况他比在座的人都清楚,甚至包括在永平府那边的一些准备冯紫英和魏广微、练国事也已经先后向他报告过
比如在岳婆港和刘家墩一线的粮仓,葫芦河的疏浚,又比如大沽口的粮仓和丁字沽的转运仓,以及卫河的疏浚情况,哪些是顺天府和永平府官府做的,哪些是海贸商人做的,还有哪些是粮商们自己的,这里边成分很复杂,并非哪一家的
若是论比例,官府的恐怕只能占到两成左右,其余八成都是海贸商人和粮商们自建的,但这都是在冯紫英推动下建起来的却不假。
李叁才那里姑且不论,这厮眼睛只盯着要保证军粮,而黄汝良却是需要统筹整个大周,或者说整个京畿地区的粮食保障,对方提出来的问题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只是可能黄汝良也只是大略听着下边人汇报,并不十分清楚这里边具体情况,看着顺天府似乎在统一安排,就以为从设施到内里储粮都是顺天府的了。
也不想想,顺天府哪里有那么大的财力来修建如此多粮仓,储存这么多粮食?
这原本都该是户部的活儿,顺天府顶多是一个配合协助,现在户部不但自己不做,却还琢磨着直接从顺天府手里拿过来,这未免有些吃相难看了。
“进卿兄,大沽那边的粮仓储粮可不是顺天府的啊。”齐永泰澹澹地应了一句。
“嗯,我知道顺天府有一部分,其他的都是商贾们的,但是据我所知,这些商贾之前都是不太愿意的,还是紫英深谋远虑,用尽各种办法才促成了这些商贾们建仓,特别是一些海贸商人原本是不太愿意建粮仓的,认为那是粮食商人的事儿,还是紫英耐心劝说才勉强答应,现在这一下子就发挥作用了。”
叶向高也得要好好夸赞冯紫英一番,因为人家的确做得不错。
作为顺天府丞,不但官府作了足够的应对准备,而且还推动商人们也配合行事,若是没有这一步,朝廷还真的十分作难。
山陕商人和粮商们都是有背景的,没那么容易任由你安排,要建粮仓,要提前储粮,那都是要投入真金白银的,也不知道冯紫英是如何做到这些人按照他的计划行事的。
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你都得要有些本事才能做到,但冯紫英一个刚上任一年不到的顺天府丞做到了。
方从哲也明白这里边的门道,叶向高是想要替黄汝良打个圆场,但是这圆场好打,下一步怎么做,总得要有个方略,如果齐永泰不肯答应,这就棘手了。
“乘风,朝廷现在很难,河间府那边也是糟心事儿不断,孙绍祖的骑兵已经在景州、阜城、东光一带袭扰,尤世禄的蓟镇军刚来得及从天津卫南下,还未过青县,就开始闹腾说粮草要赶紧补上,而苏晟度的山西军走走停停,现在都还没走出山西境内,距离井径都还有两百多里地,一样也在吆喝钱粮问题,……”方从哲满脸疲惫,“明起那边现在也是绞尽脑汁在想办法筹钱筹粮,但现在时间上却都太紧迫了,……”
叶向高语气还委婉一些,毕竟是首辅,方从哲作为次辅,又是主管财政,涉及到方方面面都要说钱银粮食,就只能叫苦了。
齐永泰又好气又好笑,至于么,为了顺天府这点儿粮食,首辅次辅加户部尚书都要来登台唱戏,就是要把大沽口粮仓和粮食拿回来。
好在齐永泰在之前就和冯紫英谈过,很是为冯紫英的大度感到欣慰。
冯紫英态度很坦然,朝廷需要,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顺天府用于赈济的粮食要留出来,他能做的是让海贸商人和粮商的粮食以一个相当公道的价格出售给户部,价格甚至比现在京师城的市价还要便宜一成。
冯紫英很清楚这种情形下如何还要去和朝廷讨价还价,不但落不下一个好印象,到最后还是得要乖乖把粮食交出来,尤其是到最后,只怕还要被朝廷记一笔,既然如此大大方方表明态度,这边满足了朝廷需求,又能赚取丰厚利润,何乐而不为?
这些商人们早就要笑得合不拢嘴了,至于说比现在京城粮价便宜一成,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从江南购入的时候甚至只有竟是现在粮价的叁成都不到,足足涨了两倍还有多的情况下,让利一些,收回本利,而且还可以继续从南方运粮北来,何乐而不为?
“中涵,你也莫要这般诉苦了,我非不明大义不顾大局之人,紫英那里,我会去交涉,不过进卿兄和中涵都应该清楚,大沽口到丁字沽的粮仓存粮皆非顺天府一家所有,涉及到商贾之粮那朝廷只能收购,价格还需要商议,……”
齐永泰话音未落,黄汝良已经接上话:“乘风兄,价格好说,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户部的难处,这一笔肯定没有问题,但后续可能户部还要采购相当数量的粮食以备不测之需,那可能就……”
齐永泰皱起眉头:“户部难道没有应对措施?海通银庄和此番查抄发卖,难道都还不足以满足户部需求?”
“乘风兄,若是没有这一连串的军事行动,那户部应对绰绰有余,但是你也清楚西北军十二万精锐东出,战事在即,花销每日巨大,让我夜不能寐,现在尤世禄蓟镇军和苏晟度的山西军尚未集结到位,但也已经各种要求都罗列在了兵部,兵部一帮人日日来户部堵门,现在流民大举西来北上,你都说了,顺天府的粮食需要购置,现在粮价如此之高,若是能一年前的粮价来平价收购,那自然没太大问题,而且……”
黄汝良摊摊手,谁都知道那不可能,那几乎和抢劫没有区别了,肯定会引起商人们的反弹,不提山陕商人们的影响力,单单是考虑还要利用他们在南方的运输和采购网络来满足漕运中断之后的京畿所需,就不可能这么做。
“而且什么?”齐永泰问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很关心一脸愁色的黄汝良。
“而且原来预计的发卖情况可能很不乐观。”黄汝良沉吟着道。
“哦?”叶向高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可是一个坏消息,沉声问道:“不应该如此才对,龙禁尉、刑部和都察院不是都说查抄很顺利么?镇国公牛家、都太尉统制先伯王家、北静郡王水家、南安郡王陶家,宁荣二公贾家,还有理国公柳家以及一大批武勋,都牵连其中,这么多家查抄下来,难道还不乐观?”
黄汝良苦笑,“进卿公,牛继宗和王子腾都是早有准备,基本上除了宅邸,基本上没有多少收获,牛继勋家倒是可以,但是又有永宁公主这层关系在里边,现在暂时清点查封,是否没收发卖,还得要朝廷拿出一个方略来,牛继勋口口声声说其兄之事他毫无所知,那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那怎么可能?”方从哲和齐永泰都异口同声。
“那朝廷就要给个说法。”黄汝良继续道:“水家和陶家查抄现银不过二十万两,其中水家才不过区区两万两,很显然水溶早就做了准备,陶潜家倒是略有收益,但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宁荣二公贾家倒还算好,其本家没多少,只有几万两现银,但是其下人中中饱私囊者不少,加之有人内应检举,查抄下来倒是有十来万两,其他的也都不尽人意,这么多年林林总总加起来,金银不过五六十万两,远低于我们最初预计的二百万两,……”
文渊阁内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最初大家预计最低底线应该是一百五十万两现银,因为有京通二仓一桉在先,这一次规模大很多,而且涉及人员也尽皆是有头有脸的角色,大家觉得都是心里有数,二百万两银子应该是最低标准了,乐观一些应该是四百万两,甚至五百万两才对,没想到竟然只有十分之一,这太出人意料了。
见一干人脸色都十分难看,黄汝良赶紧补充道:“这只是现银,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死物杂件,因为不好估价,所以请了京师城中不少古董店铺和当铺的掌柜们来帮忙评估,应该还要一个时间过程,但是还是那句话,不容乐观……”
“为什么这么说?”李叁才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