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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战将起

    冯佑径直把冯紫英的想法说了,就当下临清已经被宣府军控制,而且随着朝廷准备讨伐南方,山东必定成为战场,而临清更是避不开的焦点,所以自然要让一家子都北返。

    “去天津卫或者通州?”王熙凤当然也知道回京师城的风险,对于冯紫英的这个安排倒也能接受,天津卫距离临清不远,也就七百里,如果乘船,这个季节,十日就能到,如果是通州,也就再多二日时间。

    王熙凤不愿意去通州,通州距离京师城太近,来往人员多,许多京城送客的甚至都送到通州,人来人往容易出岔子。

    天津卫是以卫所发展起来一座军镇式的城镇,虽然发展速度很快,但是毕竟还是以卫军为主,外边住的人大多是来往南北的商旅居多,这样一个环境下,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较小。

    这等事情上,王熙凤还是很果断的,略一犹豫便做出决定:“那就去天津卫, 但天津卫那边我们也不熟悉,……”

    “奶奶放心, 大爷在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就在天津卫城里边准备一座大宅, 原来是卫所一位千户的,距离兵营不算远, 但也挨着城里的民居街道,既方便又安全。”冯佑好整以暇,“如果奶奶要去通州也一样, 全由奶奶心意,大爷对奶奶很是关心,……”

    王熙凤轻哼了一声,在平儿的帮忙下扶着坐起来,“哼, 他关心的不是我, 怕是我这肚里的孽种吧。”

    这种话题, 冯佑只能低头干咳回避。

    自家这位少爷啥都好,就是这女人上拎不清, 都两房妻室, 媵妾成群了, 却还搞上了这样一个和离过的女人, 而且还是王家人贾家妇,那一层关系都是麻烦, 更麻烦的这女人还居然怀上了。

    冯佑随着少爷的地位日高, 这种事情能瞒得过龙禁尉,当然, 龙禁尉一般说来也不会管这等男女之事, 不过若是日后有事时,有人想要借此来对付少爷,那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只是木已成舟,这时候再来劝说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尽可能地遮掩, 避免被外人觉察, 或者说尽可能将这种事情暴露的时间往后推移,看看能不能有其他办法来予以弥补。

    “既然二奶奶已经拿定主意,那就尽早准备, 现在运河上客船尚未完全断绝,只是检查更严格罢了,小的也能有些门道打通关节, 所以争取在明日就出发。”

    来之前冯佑就已经安排部署,选了一艘客船从通州直抵临清,然后现在回程正好捎客,理由也很充分。

    当下宣府军虽然控制了运河沿线,却不可能断绝整個运河往来。。

    靠着这条河吃饭的人太多了,宣府军也不敢犯众怒,只是加强检查,防止如粮食、钱银运往北方罢了,甚至连正常的布匹、丝绸、瓷器、干果、茶叶、南货这些东西都没办法一下子禁绝。

    一干人在准备期间,王熙凤也在考虑下一步打算。

    天津卫也只是一个临时落脚地,迟早自己要回京师城,那么提前做一些安排就是必须的。

    当下局面混乱,南北开战在即,但这应该是短暂的,也许一两年就能见出分晓来,自己需要考虑是长久的未来。

    王熙凤很清楚冯紫英对自己再是关照,也不可能和自己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也许唯一能维系二人关系的就是肚子里这个孩子。

    王熙凤也没指望一切都靠对方,但自己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要想未来过想要的日子,就得有自己的营生,而把这个营生做好,还得要靠着冯紫英的资源,这一点却是无法摆脱的。

    现在王熙凤都需要考虑一旦自己生了孩子后,一年半载都只能坐吃山空,那种靠冯紫英施舍的生活王熙凤可不愿意, 她可以依靠冯紫英的帮助,但是更希望用自己的本事来活出一个自在来。

    冯佑不经意地提到了天津卫现在日益繁盛,大沽成为海运港口, 而卫河又能让大沽成为天津卫的外埠,加上运河沟通南北, 天津卫的商业重要性日益凸显,另外据说未来这里还会成为北地水师的重要驻泊地,如果能够在天津卫京营起一些营生来,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当然王熙凤本人肯定是不愿意长居天津卫的,她只是相中了这里的商业机会,现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天津卫的商业价值,但日后这里肯定会越来越繁盛,哪怕是在这里购屋买铺也都是划算的,如果再能京营一些诸如水泥、铁料这样的物件,铁定能赚个钵满盆肥。

    这一趟既然要在天津卫呆上一年半载,那倒是可以让王信和来旺他们先把情况熟悉一下,做好准备。

    ********

    对于冯紫英来说,当好自己的顺天府丞,管好顺天府内州县的事儿,才是最根本的,但只是做这些,恐怕还不够,甚至远远不够。

    他已经意识到未来这一二年里朝廷为了剿灭南京方面的叛乱,肯定会竭尽一切力量,但是北地大旱带来的危机和白莲教这个隐患,以及边墙外女真和蒙古的威胁势必牵制着朝廷的精力,而南京方面肯定也会想尽办法来利用这些因素来干扰朝廷,使得局面对其更有利。

    对南边打仗暂时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无论是老爹、孙承宗还是熊廷弼,抑或尤氏兄弟和曹文诏、贺世贤,甚至黄得功、左良玉和贺虎臣他们,都比自己强,自己能做的就是一方面在后勤保障上尽可能提供支持,另一方面就是坐在顺天府丞位置上,尽可能消除白莲教叛乱和北地大旱流民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不过想是如此想,冯紫英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还是引起了朝廷诸公的重视,起码一系列的分析和建议都相当中肯,原来对冯紫英还有些看法的诸公都改变了态度,更愿意听取冯紫英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建议,哪怕作为参考也是好的。

    “紫英,令尊已经来信了,三边四镇第一批军队已经组建完毕,五万人左右,由令尊亲自率领,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尽皆在其中,刘东旸为前锋,已经南下耀州,准备从潼关进入河南。”齐永泰看了一眼冯紫英,“令尊还推荐暂时由贺世贤代理三边总督,主持西北大局,另外还有四万大军也已经准备停当,由萧如薰率领,预计会在半个月后出发。”

    “把西北大军抽调一空,西北岂不是空虚了,山陕旱情如此之重,万一……”冯紫英吃了一惊,老爹却没有和自己说这些。

    没想到老爹魄力如此之大,把刘白川、刘东旸和土文秀这几个叛将都带出来了,甚至还让刘东旸担任先锋官,但话说回来,把刘东旸和土文秀留在西北不是危险更大么?还不如用其所长,正好来打仗,无论是和王子腾的登莱军碰一碰,还是与牛继宗的宣府军一战,也算是得其所用了。

    贺世贤老成谋国,倒是一个留守的合适人选,加之对老爹很忠心,老爹要想扶贺世贤上位的心思也很明显,不过朝廷未必会答应,那样一来冯家的影响力太大了。

    不过哪怕是代理三边总督,这个资历到手,未来从榆林总兵调任蓟镇或者大同总兵都可以顺理成章了,这也算是一个小进步。

    “还有三万正在整训,令尊很看好祁炳忠,已经举荐祁炳忠接任宁夏镇总兵,负责协助贺世贤镇抚西北。”齐永泰若有深意地道:“祁炳忠也是蒙古人出身,令尊倒是十分信任啊。”

    “齐师,边将中外族比比皆是,以学生浅见,我大周煌煌天威,便是蒙古人亦是我大周一员,只要承认我大周正朔,仰慕我中华文明,前明便有渤泥国王欲为前明一员,这等事情足以说明我中华文明之德威普照。”冯紫英其实明白齐永泰话语里并非是指祁炳忠的蒙古族问题,而是指自己老爹有些喜欢任用私人。

    这不是废话么?军中若是不用自己信任的人,难道还真的要全数以任人唯贤?连忠心都不能保证,如何在打仗时候如臂指使?

    这一点上虽然理论上是一个弊病,但是冯紫英却支持自己老爹这么做,打起仗来,没有一帮忠心的部将,那你真的玩不转,像刘东旸、土文秀这种,如果老爹没有十足把握,也绝不可能将其放出来。

    冯紫英不清楚老爹怎么降服了这帮人,但若是真的收服了这些悍将,用在对南边的战场上,的确是可以成为一把好刀。

    对文臣来说,肯定对这种情形看不惯,但是从武将来说,只要能确保打赢仗,那就只能如此。

    齐永泰见冯紫英诡辩,也懒得多理会,他也不认为冯唐这么做就有多么离谱,边镇上都是如此,谁让冯唐从西到动,又从东到西走了个遍,把人家像驴一样支得团团转,又要让人家打仗,不提拔几个合用之人,怎么打仗?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问计

    “刘东旸、土文秀是何许人,令尊应该是知晓的,用刘东旸为先锋,已经让兵部有些不满了,现在又推荐祁炳忠为宁夏总兵,令尊还是太孟浪了一些。”

    齐永泰语气平缓,方正的面孔上没有多少神色,“这种犯忌讳的事情, 一次两次可以,多了,就会反噬了。”

    能得齐永泰这么说,冯紫英也知道这是看在自己份儿上才会说这等推心置腹之语,这是有人在质疑了。

    兵部尚书张怀昌是辽东出身, 一门心思都是要剿灭建州女真, 对边镇武将们只要有本事,都素来放得比较宽,而这种事情也还轮不到徐大化来插言,那对自己老爹有看法的不问可治就是李三才了,或许还有左都御史张景秋?

    “多些齐师提醒,弟子会去信提醒家父。”冯紫英点头行礼,“家父在和学生信中也提及说甘宁二镇将士作风剽悍,但军纪散漫,加之对朝廷冷遇三边素有怨气,若是能以战事来磨砺二镇将士,给予其战场立功的机会,也算是得其所哉,……”

    齐永泰微微颌首,三边四镇历来是最清苦的, 朝廷财力有限, 素来是先保证蓟辽,再是宣大,最后才是三边,三边将士为此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南北战事即将开打, 冯唐将三边四镇军中情绪最激昂的一部分将士带出来, 既是一种疏导,也是一种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手段,既然老是埋怨朝廷不公,那现在朝廷就给你们立功的机会,只要能打赢,那么一切都好说,便是争取更好的待遇也能有底气了。

    “令尊这般安排也有道理,只是在用人上还需慎重,莫要授人以柄。”齐永泰只是提醒一下,并无深究之意,那也不是他分管的领域。

    当下内阁也作了分工,李廷机身体状况不佳,一直卧床不起,叶向高主持全面朝务,方从哲则既要负责财政后勤,还要兼顾分化拉拢江南士绅,而齐永泰则协助方从哲,同时要负责整个北地的稳定,李三才则协调整个军务。

    也就是说,现在的内阁有向战时内阁转话的趋势,齐永泰也从原来的单纯主管人事到现在还要兼顾北地后方安全了。

    当然这也说得过去,齐永泰本来就是北地大儒,在北地威信很高,现在南北交战在即,北方稳定更是重要,尤其是在面临大旱可能对整个北方局面冲击的情况下,稳定住了这个大后方,军队才能安心向南征伐。

    北地稳定的核心就是京畿安稳,而京畿的核心就是顺天府,就是京师城,所以齐永泰约冯紫英谈话也是理所当然。

    “就目前来看,山陕的旱情影响可能会逐渐显现出来,朝廷已经派出了两拨巡按,分别前往山陕,督促地方落实赈济,朝廷也决定对山陕旱情地区免田赋两年,……”

    齐永泰的话没能得到冯紫英的赞同,“齐师,这远远不够,山陕的贫瘠穷苦状况弟子是有所知晓的,靠天吃饭,大旱对许多地方影响太严重了,尤其是陕西,朝廷还得要想办法解决灾民生活问题,不能让其啸聚流窜,否则必定生乱。。”

    朝廷虽然口头上重视北地旱情,但是还是按照以往惯例来应对,主要依靠地方,然后朝廷派员督导,但今年的旱情严重程度大大超出以往,而朝廷却又恰恰是最虚弱的时候,一旦酿成前世明末那样农民起义风暴,那就危险了。

    齐永泰还是很重视冯紫英的意见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觉得朝廷还能怎么做?”

    “大旱带来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无粮可吃,灾民吃野菜,吃草根,吃树皮,最后就只能吃白土,然后等死,到那时候与其被饿死,那就不如放手一搏,也许撬开士绅和官府的仓库,总能抢到点儿粮食,哪怕日后被官府拿住开刀问斩,总胜过现下就饿死,……”

    没经过饿死的滋味冯紫英固然不清楚,但是却听自己父亲说过无数次,冯佐冯佑也一样谈过那等情形,真正到了那一步,人也就无欲无求,但求饱個肚子,刀斧加颈也顾不得了。

    齐永泰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从外地运粮进山陕?”

    “外地运粮入山陕,难度不小,而且消耗太大。”冯紫英沉吟着道:“只能说解决部分问题,当然,也很有必要,但是弟子以为,关键还是在本地。”

    “本地?”齐永泰捋须默然,他当然清楚冯紫英指的是什么,本地士绅商贾。

    “对,其实要说山陕遭遇大旱,减收绝收是真,但是不是就真的没粮了呢?”冯紫英自顾自地道:“我们都知道,其实哪一家士绅屋里没有存着够吃三五年的粮食?就是不肯拿出来罢了。其原因无外乎有几个,一是备自己一大家子用,二是想要卖个最高价钱,三是穷人没钱买,最后就是担心如果自己赈济了这些穷人养成习惯怎么办?”

    齐永泰点头,自己这个弟子对人心揣摩还是很到位的,士绅商贾们当然不缺粮,宁肯放坏也不肯拿出来,其原因也无外乎就这么几个。

    “但这一次不一样,大旱太过严重,他们想卖也没人买得起,而且他们应该知道三边四镇大军东调,山西镇大同镇两镇边军也是要打仗,这也就意味着整个北边儿朝廷军队削弱了,一旦灾民起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就算日后平定民变骚乱,那他们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一点利害关系要讲明,有些人可能觉察得到,有些人就未必如此聪明,需要官府一对一的点透,……”

    齐永泰扶额深思,“话虽如此说,但要让这些人拿出这么多粮食来,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这些人的心性齐永泰比冯紫英更清楚,要让他们那点儿粮食出来赈济博个名声,在官府那里留个好印象可以,但是再多,那就不行了,这不是他们的义务,那该是官府的事儿。

    “不让他们白拿出来。”冯紫英胸有成竹,“朝廷还是得拨付一大笔银子到各地,由地方官府从这些士绅商贾人家中收购,价格按照去年平均粮价适当上浮,确保本地灾民能熬到明夏,……”

    齐永泰又忍不住摇头,“让官府来做这事儿,只怕又要走偏,里边免不了又要生出多少腌臜龌龊事儿来,层层加码的,趁机排除异己的,……”

    “齐师!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确保山陕两地不出现大的民变骚乱,不形成大规模的流民啸聚起事,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个别事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另外朝廷也可以多派人督导,防止出现偏差,……”冯紫英沉声道:“弟子甚至考虑如果个别地方士绅商贾过于吝啬刻薄,那便是让边军派出一部扮演那起事的乱民演几出杀鸡吓猴的戏,也在所不惜。”

    齐永泰骇然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好一阵才有些不甘地道:“何至于此?”

    冯紫英心中冷笑,你是没见过明末大起义,真的到那个时候,谁来都没辙,就算是真的剿抚平定下来了,那整个北地也元气大伤,而且更关键的是秩序人心都被搅乱了,朝廷威信一落千丈,这是处于自己这个位置,想要维护大周统治的他不愿见到的。

    “齐师,其实您很清楚那些地主士绅恐怕比弟子所言做得更恶劣,他們可以为了利益做出一切违反人伦天理的事情来,寻常百姓在他们心目中根本就不会被视为人,而只是毫无生命的奴隶和货物,没有任何利益交换就让他们拿出钱粮来,太难了,便是官府也很难做到。”

    冯紫英仍然很泰然,毫无表情而又有条不紊地叙述着事实:“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北地不能乱,否则朝廷可能会面临崩溃,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不能不选择一些非常手段,真的到了危急关头,未尝不能让边军做些出格逾越之事,当然,官府不能出面,……”

    对于自己这个弟子的胆大妄为齐永泰早有领教,但是今日这种无视纲纪律法之事,如此坦诚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齐永泰有些无法接受,这是字在青檀书院里教出来的弟子么?

    这可能还是和其长期生活在边地养成的习俗有关,边镇将士那种暴烈桀骜和弱肉强食的心态影响到了他的心性,以至于即便是在科举入仕之后仍然还残留着,到一些特殊时候就要浮现出来。

    但齐永泰也承认,冯紫英的一些提议还是颇有针对性的,山陕那边的那些地主士绅对小民的盘剥压榨即便是他们这些士人都觉得太过分,真如冯紫英所说到那种地步,选**变暴乱还是杀鸡吓猴铲除一二劣绅,不言而喻。

    见齐永泰没有在反对自己的观点,只是捋须沉吟,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位师尊还是意动了。

    自己这位师尊虽然方正,但却也非那等迂腐之辈,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清楚的,否则也不会有此建议。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筹款

    “这么说来,这左右监国是定下来啰?”冯紫英也为自己的这灵机一动颇为得意。

    其实这对朝廷也是好事,两位监国为了在朝中诸公面前表现更好,赢得诸公认可,势必更积极主动配合朝廷政策,这样一些矛盾也能被他们所抵消,若非如此这些人闹起来,也会造成不少麻烦。

    “暂时定下来了吧。”齐永泰也有些伤神的抚了抚额,“肯定不会就这样安静下来,福王礼王和恭王那边恐怕都不会答应,他们背后还有人呢,岂能如此就让出位置,我估摸着进卿、中涵和我以及道甫这段时间都不会清泰,都得要应付这些人的烦扰。”

    冯紫英笑了起来,“齐师,其实没必要这么烦恼,他们不敢太过分,毕竟一天大宝之位未定,一天他们都不敢翻脸,他们现在纠缠,也就是希望朝廷给他们一个机会,说实话,除非皇上醒来立即确定某位储君,否则内阁定谁都难以让人满意,都会起纷争,所以这也是常态,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齐永泰也笑了起来,“你倒是看得很透彻啊。”

    “齐师,利益之下,谁能无视?几位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这么多人,为了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来一直不遗余力的用尽一切办法来争取人心,提升形象,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谁也接受不了啊,当然要争,而且要争到底,更何况,在皇上尚在的情况下,内阁理论上并无决定谁接任大宝之位的权力,顶多也就是参与权罢了,就算皇上昏迷,但还有宗室,甚至太上皇还在呢,内阁确定的也就是监国这個临时性的职位,准确的说也就是一份工作,随时可能撤销。”

    冯紫英振振有词。

    齐永泰却不置可否。

    内阁有没有权力决定谁继任大宝之位,这见仁见智,只能说大周没有这个先例,甚至前明也没有这个先例,两宋也多是宫中太后决定,但当下永隆帝却没有皇后,许君如也仅仅是皇贵妃。

    但这等事情未必就要有先例,这也是内阁的一致看法,谁更符合内阁的意愿,那么谁就可以当储君,甚至直登大宝之位,当然这话齐永泰不会给冯紫英说,这也是内阁诸公心照不宣的观点。

    在齐永泰这里说完话,从文渊阁出来,冯紫英索性又去了兵部。

    兵部一片忙碌。

    看着冯紫英优哉游哉进来,杨嗣昌、郑崇俭等人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紫英,你顺天府就这么悠闲?”杨嗣昌看着冯紫英进来,一把拉住,便往一边走:“现在大战在即,户部那边空空如也,令尊大军已经东进,要兵部把粮秣物资准备好,山西镇和蓟镇军也在集结,即将过来,现在兵部都急得快冒烟了,你来得正好,都说你心里一想一个主意,所说,怎么解决后勤粮饷?”

    冯紫英翻了一个白眼,“文弱,你是兵部职方司的人,怎么,变成户部的人了?”

    “少说废话,赶紧拿个主意出来,户部说是要从海通银庄借贷,但一次性肯定不可能借太多,另外借贷始终不是个事儿,难道就没有其他门道?”杨嗣昌看着他,“想当年,你提开海之略,不是一下子就把宁夏平叛之后朝廷所需花费给解决了,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便捷途径?”

    冯紫英被气乐了,“文弱,你当我是神仙啊,眼珠子一转就能变出银子来?”

    “哼,连叶相方相都称赞你想法多,路子野,没准儿你还真的能变出银子来呢?”杨嗣昌不依不饶:“说说,有什么门道?”

    被这厮缠得不行,冯紫英想了一想,“兵部旗下不少火药厂、铁厂、军工坊,贪墨严重,效率低下,生产出来的各色武器都是质次价高,不是说发卖么?干脆就把这些都拿出来发卖了,确定一个竞买资格,先交一二百万保证金再说,然后价高者得,若是竞买举牌又不要了,那就没收保证金,……”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并不新鲜,兵部旗下的产业主要就是火药厂、铁厂和军器工坊,但这么些年来这些工坊表现委实让人难堪,卖掉一是来迅速变现,二来成为日后的甲方,对产品质量和价格都可以提出更高要求,在冯紫英看来,起码在这个时代不是坏事。

    与其让一堆无论是操守、责任心还是管理能力都难以让人相信的大周官员来管理这样的企业,还不如将其卖给起码责任心是无可挑剔的商人们来管理,起码他们为了自身利益肯定会花足心思,在质量上也会更加追求提升水准。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羽翼渐成

    “紫英,这是你的建议?”杨嗣昌颇感兴趣,一边思考,一边道。

    他是兵部中年轻士人的代表,郑崇俭、王应熊的影响力都远不及他,加之其老爹杨鹤的身份,所以影响力不小。

    “不,是熙寰公的想法, 不过熙寰公只是想要卖掉负担太重的遵化铁厂,我则主张可以把几家火药厂和兵工作坊都发卖掉,兵部日后可以通过订货的方式向这几家工坊采购,订货可以罗列条件,并提出报价竞争,这样既能确保质量,又能节俭成本。”

    冯紫英见杨嗣昌兴趣浓浓的样子,便进一步将自己的一些设想细化介绍给对方。

    虽然杨嗣昌和冯紫英不是同学,但是冯紫英觉得在年轻这一代中,杨嗣昌算是头脑较为灵活的了,而且他是湖广士人代表,贺逢圣虽然也是湖广士子,但是影响力远不及杨嗣昌,日后北地士人要和湖广士人互为盟友,还需要将湖广士人牢牢拉在一起。

    冯紫英不得不提早考虑。

    自己这些同学数量有限,而且能力也高低不一,许多春闱大比成绩不差,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却难尽人意,特别是想要在地方上干出一番实绩来,就更不简单。

    范景文和贺逢圣以及吴甡几人,冯紫英感觉都还不错,但像方有度、宋师襄、陈奇瑜几人,冯紫英就不是太看好, 或许在都察院、吏部、礼部这些务虚机构里还行, 但真要下到地方上, 估计就够呛。

    所以他也是一力游说范景文、贺逢圣几人到顺天府来任职,但是对方有度就没有强求,要说方有度和他关系更亲近才是。

    像杨嗣昌、侯氏兄弟以及沈自征这些,虽然不是青檀书院出身,但是论能力却都不差,冯紫英也还琢磨着如果能将这几人也拉入自己阵营中,将自己的一些观念思想灌输给他们,未尝不能将这批人也纳为己用。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这帮人和青檀书院同学还是有些不同。

    书院里同学天生就有亲近感,另外长期以来也已经形成了以自己和练国事为首的核心圈子,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也早已经在他们心目中根深蒂固,但对杨嗣昌他们这帮人来说,自己也就是一个表现十分出色的年轻士子罢了,甚至他们也会认为他们不比自己逊色多少。

    要想折服他们,费一朝一夕之功,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毕竟他们年轻,比起要改造老一辈的士人来,更具有可塑造型,也更有共同语言。。

    杨嗣昌听得很认真,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冯紫英也耐心解答,并介绍自己的一些设想。

    “这些火药厂和兵工作坊其实不适合卖给一家人,最好的办法是卖给二至三家,让他们可以实现竞争,未来朝廷兵部订货就可以货比三家,同时也要鼓励他们开发和研制新的技术,甚至设定和提出一些标准,如果能做到,可以给予一定奖励,这样可以激励这些工坊提升工艺,提高质量,节省成本。”

    杨嗣昌默默点头,“不过紫英,这些生产国之重器的工坊都掌握在商人手中,合适么?商人重利,朝廷若是没有一个约束力,那岂不是如脱缰野马,难以驾驭了?”

    “有利就有弊,不过你的担心也是合理的,那也不妨变通,比如兵部留一部分股子,保留足够的监督权和否决权,但是在分红上按照既有股份分红,这样也可以实现一个相对平衡,同时也不让商人们吃亏,否则他们可能就不愿意接受了。”

    冯紫英的折中意见让杨嗣昌颇为意动,“紫英,这个想法好,既能制约商人,同时也能让商人保持积极性,还能通过出售股子收回一笔资金,皆大欢喜,此事我要去向尚书大人建议,看看能否实现,紫英,我知道你和尚书大人颇熟,不妨也建言一番。”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等事情我就免开尊口了,文弱,你完全可以去和尚书大人说一说嘛,阐明利弊,我相信尚书大人应该从善如流,而且熙寰公不也有这方面的念想么?正好一拍即合。”

    冯紫英有意把这個主意的光环让给杨嗣昌,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建议未必能得到多少东西,因为之前自己在内阁诸公面前都说得太多了,但是对杨嗣昌来说,也许就是一个机会了。

    杨嗣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紫英,你这是怎么了?现在还畏手畏脚起来,连建言都犹疑不决了?这是好主意,没问题,……”

    冯紫英笑着摇头:“行了,文弱,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些么?你我意气相投,好歹我也是和令尊有过共患难之谊,君庸(沈自征)也是我小舅子,我都说了,我现在心思都在如何把顺天府这档子事儿给办好,兵部如何筹集军费,那不该我插言,不过这桩事儿我建议你可以先和熙寰公商议一番,然后拿出一个细化详尽的条陈出来,这样才具有说服力,我可没那么多精力来琢磨这些。”

    确定冯紫英是真心不愿意掺和,而且言语中也颇多鼓励和提点,杨嗣昌终于意动。

    这的确不是几句话就能让兵部和内阁诸公认可的,涉及到兵部旗下的这么多工坊,现状如何,弊病有哪些,采取发卖方式,好处有哪些,日后兵部订货和监督的模式,这都相当繁琐复杂,的确不是一件简单事儿,要坐下来很要花一些心思。

    冯紫英只是简单这么一说,真正要具体落实下来,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出来,杨嗣昌觉得自己一个人都做不下来,还得要找几个人帮忙,才能拿出一个大略方略来。

    终于打发走了杨嗣昌,冯紫英这才和郑崇俭说了一阵子话。

    郑崇俭的关注度始终在北边,蒙古人和女真人。

    他也留在了职方司,但和杨嗣昌交游广泛不一样,郑崇俭算是沉得下心来琢磨事情的。

    他和王应熊一北一南,一个关注九边,一个专注西南湖广,冯紫英也很喜欢二人做事的认真,兵部还是要这样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当然,像杨嗣昌这种人脉资源和手腕都足够的人,有更高的追求也正常。

    “蒙古人问题不大,察哈尔人乃至外喀尔喀人并未做好大规模南下的准备,另外林丹巴图尔对建州女真势力的迅速膨胀还是颇为警惕的,当然宰赛率领的內喀尔喀人现在干得有声有色,也让林丹巴图尔颇为疑虑,所以这种情形下,察哈尔人顶多也就是小股出动,打打秋风,不可能再像去年那样了。”

    郑崇俭语气里很肯定,“倒是土默特人这边,令尊和土默特人关系处得不错,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矛盾未消,两相牵制,也搅不起太大风浪来,但丰州白莲那边异动频频,边镇那边我们有线报,近期频频有草原上的汉人进出大同关隘,你知道这个草原汉人的意思,就是丰州白莲,……”

    “嗯,我这边也有一些觉察,应该是草原上来的汉人,也就是这些丰州白莲和顺天府乃至整个京畿这边的白莲教搭上线了,但意图还不明。”冯紫英点点头,“君豫那边说永平府的白莲教现在蛰伏起来了,还有一部分人应该是潜入了顺天府、真定、保定乃至河间这些府县,我这边压力也很大,……”

    郑崇俭抹了一把脸,脸色有些难看,“山陕旱情很严重,这正是这些白莲教的好时机啊,他们也是瞅准了这一点,这流民若是和白莲教掺和在一起,那就麻烦大了。”

    “家父把祁炳忠留在了庆阳,也就是怕陕西有事,山西这边,杨大人应该还算得力吧?”冯紫英也不确定,“不过大同镇被孙绍祖这么一折腾,的确够呛,山西镇这边又抽调了不少精锐出来,准备南征,所以今冬明春难过啊。”

    “难过也得过。”郑崇俭咬着牙道:“非熊去了湖广,熊大人倒是挺看得起他,他也打算跟着熊大人好生学一学,我打算等孙大人回来,便跟着孙大人去,总得要实际操练一番,才明白这仗该怎么打。”

    王应熊被熊廷弼看上了,带走了,去了湖广,孙承宗即将回来,准备接手从西北过来的第二拨西北军,郑崇俭看样子也觉得这是一个锻炼机会。

    冯紫英很支持,重重地一拍郑崇俭的肩膀,“孙大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他去也能好好学点儿东西,我倒是觉得玉铉(陈奇瑜)、伯雅(孙传庭)都可以跟着去,反正就是观政,哪里不是观政?实际上阵亲身经历,比在兵部呆着强多了。”

    “那你得去尚书大人那里帮着说说,你面子大嘛,玉铉和伯雅肯定会感激不尽的。”郑崇俭也笑了起来,“他们俩也早就不耐烦了,还有傅宗龙,他也想去湖广,看着非熊去了湖广眼红着呢。”

    “那就都去,我找机会和尚书大人说说。”冯紫英一拍胸脯。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在兵部溜达了一圈儿,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

    吴道南已经放飞自我,根本不管顺天府衙的事儿了,估计很快朝廷会任命其为礼部右侍郎。

    原礼部右侍郎曹于汴转任刑部右侍郎,而原来的刑部右侍郎陈于廷已经辞官回了江南,出任南京伪朝的吏部左侍郎。

    这个情况也是齐永泰告知冯紫英的。

    吴道南毕竟是江南有名士人,现在能维系大义,保持节操, 没有附逆,那么肯定要给与鼓励,所以专门把礼部右侍郎腾出来让其担任,并让其兼主持翰林院事,这也是吴道南最看重的。

    吴道南梦寐以求的就是能执掌翰林院事,修史问学,乃是他最大的愿望,现在能去这里,自然是喜出望外,所以顺天府的事儿更是一件也不想问,一天也不想呆了。

    齐永泰也和冯紫英说了,近期吴道南走后,朝廷暂时不会任命顺天府尹,实际上就是让他已府丞身份代行府尹事,也算是朝廷对他的一个考验,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朝廷就是希望用一些能做事, 能做成事的人。

    这也是齐永泰破费心思替冯紫英争取来的,当然也离不开叶方二人对冯紫英近期表现的认可。

    对于冯紫英来说,这也是一个考验。

    冯紫英感觉, 自己今日被齐永泰叫去说事儿, 更重要的还是传递这个消息, 顺天府交给自己了,关键时刻就得要顶上去,就得要把朝廷交给自己的事情和任务办好办漂亮,让那些盯着自己看的人无话可说。

    现在顺天府紧迫事儿有哪些?

    在冯紫英看来,白莲教的问题是最棘手的,不是三五两下就能解决掉的,得徐徐图之。

    协助龙禁尉和都察院要将马上启动查抄的附逆武勋家族的资产变现,为朝廷筹集军费,这是最紧迫的。

    虽然主责不在自己,但是冯紫英知道叶方二人加上兵部户部以及许多人都在看着,毕竟这件事儿关系重大,能不能继京通二仓大案之后再来一回丰收,真不好说,毕竟上一回还有许多江南商贾的支持,但这一次呢?

    冯紫英自己心里都没数,但是他清楚自己得把这事儿给办好才行,这关乎不少人对自己的看法,同时也关系到齐永泰的信誉。。

    冯紫英知晓能争取到这样一个主持全府事务的机会, 朝廷暂时不派府尹, 而是让自己主持整個顺天府事务,这很不容易。

    齐永泰只怕是压上了他的信誉,如果自己事情办得差了,只怕齐永泰的威信都会受到损害。

    这也就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得把当下几件事情都要办漂亮了,特别是替朝廷筹集军费的事儿。

    海通银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要把这些查抄所得变现,特别是在没有江南商人支持下,怎么来变现?要知道前面一回的发卖已经消耗掉了京师城内很大一笔购买力了,现在要继续再来一回,就没那么轻巧了。

    另外还有其他几件事情相比之下虽然也很重要,但都要放在其次了,比如和內喀尔喀人的联络,比如准备迎接流民入京的赈济和治安压力。

    琢磨着这些事儿,冯紫英回到了府衙里坐定,也就要考虑如何来处理应对了。

    吴道南要去礼部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实际上这种事情是真瞒不住,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个个都有自己的消息门道,吴道南两天没见人影,就已经有人传看到吴道南在东江米巷头上,也就是大周门边儿上溜达了,那里是礼部公廨所在。

    但这显然是谣言,吴道南还没有那么急不可耐,连这点儿矜持都没有,那也真的是侮辱人了。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这顺天府衙里边人人都是顺风耳,些许消息都能迅速传遍。

    “秋生,来坐。”

    “恭喜大人。”傅试也是满脸喜色,但是喜色也带着几分忧色。

    喜的自然是冯紫英得当大用,吴道南走人,朝廷却不派府尹,而让冯紫英主持府中事务,这分明就是看好冯紫英了,也许这么办好几桩事儿,就让冯紫英署理府尹也未必不可能。

    但对傅试来说,却也有一忧。

    贾政出任南京伪朝光禄寺卿,而他却是贾政的门生,京师城里众所周知,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对他发起攻讦了。

    现在朝廷还未对这些拂逆武勋们动手,但是傅试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越是这样拖,越是意味着要严惩,大周朝的规矩傅试还是懂一些的。

    “秋生,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就生分了。”冯紫英摆摆手,“现下朝廷分派给咱们的事儿才是最麻烦的,如果做不好,你我都交不了差啊。”

    傅试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大人,下官倒是很想替大人效命,就怕……”

    “哦?”冯紫英看了一眼傅试,立即明白过来对方的担忧,不在意地摇头,“秋生若是担心那些,就大可不必了,贾家是贾家,你傅试不过是政世叔的弟子,却不是他的儿子,你是朝廷的官员,你这个通判是吏部给的,和贾家无关,再说了,要这么论,我还娶了王子腾妹妹的女儿,纳了贾赦的女儿为妾,这岂不是更脱不了干系?”

    “大人,……”傅试一时间讷讷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朝中诸公还不至于那么昏庸,这等关系若是要论起来,朝里朝外就太多了,同乡,同学,同僚,怎么论得过来?”冯紫英宽慰对方,“论迹不论心,南京伪朝中官员几个没和朝中诸公有关系,但不影响大家的立场,只要心向朝廷,老老实实替朝廷做事,那就是好的。”

    “都像大人这般开明通达,我們心里也就安稳了。”傅试心里稍安。

    冯紫英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能代表朝廷的态度,他的座师是阁老,还有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师长,可谓靠山深厚,自己又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自然不担心这个,自己如何能与其比?不过对方这么说,肯定也是知晓上边的态度才是。

    “好了,秋生,你就放下肚子里那颗心吧。”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我交代你的事情才是正经,你这段时间跑了一圈,情况怎么样?”

    “一言难尽。”傅试苦笑,“总的来说,各州县都还是按照府里要求做了,但是情况各不相同,差异很大,有的就是纯粹敷衍了事,选了那么几千亩偏远山地,不太上心,也有的州县做得不错,比如通州和丰润,漷县也还可以,基本上种植面积都在万亩以上,但基本上都还是选取的土质不佳的山地和滩地,但因为县里重视,农户也就比较上心,比如在种植前的上肥做得周全,所以产量都还过得去,……”

    “那第二季已经都落实下去了么?”冯紫英也知道可能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别看自己在府衙里一言九鼎,但是在州县,自己的威信还远远不足。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州县里边的知州知县们,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而且多是自己前辈,永隆二年的,还有更早的元熙四十二年的,这些人内心难免都会对自己有些不服气,纵然表面上都还得表现出一份尊敬,但是骨子里只怕就要另说了。

    这也会直接体现到府衙里许多工作的安排上,工作布置下去,州县执行上就会有体现出来,若是认可你的这些安排,恐怕州县里还会认真一些,如果不认可的,那就要看你这个府尹府丞对下边州县的掌控力了。

    吴道南这么些年几乎连州县都没怎么下过,自然在州县下边就几乎没有建立起什么影响力,而冯紫英来的时间太短,加之本身资历也不足,所以也一样不太受下边人待见。

    这土豆和番薯的种植虽然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已经试种了好几年,要说面积也不算小,但主要还是利用军屯的田地,地方上接触并不多,是有意宣传上还是有所欠缺,所以顺天府的州县都不太了解,更谈不上支持了,毕竟这还是得花心思,而且用那么多土地,哪怕是贫瘠的山地丘陵,那也是地,还得要投入人力和粪肥。

    通州那边是因为房可壮的渊源,丰润则是因为与刘思诲的渊源,所以这两位都还算支持,漷县则是因为郑氏一案之后搭上了线。

    总而言之,顺天府下边二十多个州县,冯紫英还远无法控制影响,所以这才想要将贺逢圣、范景文和吴甡划拉到自己这下边州县来干几年,有几个县能给自己撑起场面,对周边州县也能发挥出一些影响力,那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要好干得多。

    “第二季也落实下去了,虽然下官也督促过,但是效果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吧。”傅试有些惭愧,下边州县有不少都是人脉深厚的,在朝廷里边都有靠山,自己一个通判下去,许多州县官态度都很冷淡,特别是推广种植土豆番薯,更不受待见。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夯实基础

    对于新生事物,国朝官员乃至百姓都是抱着怀疑和排斥心态的。

    这也正常,毕竟要投入人力和土地乃至肥料,一旦无收,算谁的?老百姓戳脊梁骨骂娘算好的,弄不好的要闹出民变来。

    这就要看地方官员的威信和能力,当然也要看其见识眼光了。

    徐光启在天津卫搞了几年试点,那也是押上了他多年为官积累下来的信誉和身家, 周边州县多少有些知晓,甚至还登门了解过,所以在顺天府才能有如此规模的推广,换个不了解情况的府州,你试试?

    冯紫英本身资历浅,在顺天府强推这个,下边州县给面子,哪怕是应付,那都是看在冯紫英的确这几年声誉鹊起,加上背后还有大佬支持,真要换个人来,只怕还要差得多。

    傅试也算是不遗余力的四处奔波,摇旗呐喊,能有如此结果,也算是过得去了,冯紫英不能要求太高。

    “秋生,第一季的收成情况怎么样?下边州县怎么看?”冯紫英也知道这需要有一个过程。

    如果不是当下旱情可能带来流民四起,其实他是等得起的, 慢慢来就是,只要自己一天在顺天府主事儿, 就可以不遗余力推广下去, 但现在, 这种紧迫感就逼得他不得不要强力推动。

    “收成怎么说的,比起我们的期望略差一些,但是又比我们担心的要好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傅试实话实说,“但原因不是这个,主要还是这口味许多百姓还不太适应,总觉得有些古怪,……”

    “等他们饿得要死的时候,他们就会把这個视为人间美味了。”冯紫英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那就这样吧,第二季你也盯着点儿,明春正是最艰难的时候,我相信这两样玩意儿能解决很多人的燃眉之急,另外,子先公教授的储藏方法务必要让各州县严格遵守,否则第一季就白干了,……”

    “大人放心, 这一点下官早就逐一叮嘱过了,而且落实到人头身上的, 他们也懂得利害, 这都收成了,若是毁了结果,大人是不能饶恕的。”傅试笑了起来,“下官也狐假虎威了一回。”

    “嗯,这事儿你办得好。”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另外就是考虑到咱们顺天府的特殊地理位置,今年大旱,流民规模肯定会比以往更大,赈济问题上我們不能坐等朝廷旨意,恐怕要先做起来,……”

    傅试讶异地问道:“大人,我们五六月就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做了充分准备啊,一直到**月间,府中赈济仓都已经储存满了。。”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冯紫英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摇摇头,“我很担心真定和保定那边,另外山西的大同和太原紧邻着我们这边,之前我们有所忽略,如果这些地方的流民无所求生,只怕都可能要往京师来,……”

    “这该是他们当地的责任,……”傅试愤愤不平地道。

    “秋生,我们是顺天府,不能和那些府州一般见识,站位要高,在朝中诸公看来,替朝廷分忧解难理所应当,做得差了,诸公口头不说,心里对咱们的认可也要打折扣,做好了,朝廷便是明面上不表彰,但内心也能给咱们记上一功。”

    冯紫英语气很淡,但是听在傅试耳朵里,却是豁然开朗,难怪人家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大员,瞧瞧这觉悟和领悟力,揣摩朝廷的心意可谓得心应手,这样的人物岂能不飞黄腾达?

    “下官明白了。”傅试连连点头,“大人之意,还要继续收储?”

    “嗯,趁着现在粮价还没有涨得不可收拾,能收储多少算多少,我估计过了十一月,价格就怕下不来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让你盯着各州县把那些土豆番薯也储藏好的缘故,到时候也许就是一两块土豆番薯就能救一条人命。”

    “只是大人,府里已无多少结余,梅大人那里怕是不好说。”傅试迟疑了一下。

    “梅之烨那里我会和他打招呼,他若是聪明人,便不会在这个时候作梗。”冯紫英淡淡地道。

    傅试忍不住替梅之烨解释了一句,“大人,梅大人那里倒也不算是作梗,主要是上缴户部的是颗粒不能少,留下来的还得要留足府里日常开支,年中就已经透支了不少,梅大人也还是花了一些心思才算应付过去。”

    “这我也知道,不过非常时期更能体现出咱们顺天府官员的忠心和本事,否则朝廷凭什么对咱们顺天府高看一眼?”冯紫英睃了傅试一眼,“你去把梅之烨叫来,我和他好好谈一谈。”

    梅之烨接到傅试的相邀,心里也是百味陈杂。

    傅试是冯紫英的人,现在更是彻头彻尾地跟着冯紫英,荣国府贾家出事儿了,傅试会不会受牵连,梅之烨认真琢磨过,估计冯紫英会把他保下来,这顺天府里冯紫英还离不得傅试,而且关键在于冯紫英有这个能耐。

    贾家的事儿不小,傅试是贾政门生,照说肯定会牵连,免职是最轻的了,但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恐怕会全力保下傅试。

    朝里有人好做官啊,梅之烨心中也一叹。

    梅之烨也没想到过自己退婚的儿媳居然会跟着薛家长女嫁入冯家,成为冯紫英的媵。

    媵这个身份挺尴尬,比正妻大妇差许多,但是却又比妾要高一层,大户人家中有这种情形,但是也不算普遍,更多的还是宁肯纳妾。

    自家订婚儿媳却给人作媵,总觉得不是滋味,但又说不上个什么来,自己家主动悔婚退亲,甚至在名声上都还受了影响,现在人家另寻好人家,谁能谁有什么不对?

    但这主家却是自己的上司,这就有些难堪了。

    冯紫英来的时候,梅之烨也没打算要和对方过不去,他也知道冯紫英素来强势,所以也是抱着冷眼旁观,各不相扰的心态,当然要让自己还屁颠屁颠去讨好一个晚辈,那也不可能。

    只是府里边知晓这段渊源的人也有,慢慢也传开了,难免就要走味儿,在日常事务中难免有意无意就会有一些龃龉,所以关系也说不上好。

    好在梅之烨也感觉得出来,冯紫英并没有怎么针对自己,似乎心思都放在了做事儿上,几乎没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自己这边的事情,这让他既感到安心,也有些失落,嗯,有点儿自己没被他打上眼,受轻视之后的那种失落感。

    连梅之烨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发贱,怎么冯紫英没针对自己,自己还不乐意了?

    所以在年中傅试奉冯紫英之意要大量收储粮食,甚至坐支一部分府里其他款项,比如河泊所的鱼税以及一些商税时,他也没做声,因为他也看得到今年北地大旱可能带来的问题,冯紫英未雨绸缪算是十分明智的。

    现在府里已经传开了,吴道南要走人了,但朝廷不会派府尹,冯紫英要署理府务,几乎就是代理府尹了。

    当然,冯紫英要想直接上位担任府尹也不容易,他从永平府同知过来担任顺天府丞已经是破格擢拔了,这才一年,难道又要破格飞跃,那也太骇人听闻了,朝廷也不会如此不讲规矩。

    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署理府务,那就是代行府尹大权,谁要敢不服从,那就要没好果子吃,自己也不例外。

    心中浮想联翩,但是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向府丞公廨那边走去。

    刚走到府丞公廨门口,却见推官宋宪已经出来,似乎还在边走边和一起出来的冯紫英说着话,状极亲热。

    梅之烨心中也是一动,宋宪原来虽然也倾向于冯紫英,但是却绝没有这样亲近之态,显然也是意识到了风色的变化,都是聪明人啊,嗯,自己何尝不是?是该收拾起原来那些小心思和情绪了。

    待到宋宪离开,梅之烨很坦然地和宋宪微笑点头而过,这才和冯紫英见礼。

    冯紫英倒是十分亲和,很客气地招呼梅之烨入内。

    寒暄了几句之后,冯紫英就问起了今年赋税收入的情形,这都是梅之烨的分内事儿,自然是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

    不得不承认,梅之烨在这方面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冯紫英给对方打了一个尚可的等级,而且他也感觉得出来,梅之烨似乎也没有多少抵触的情绪,这就好。

    “梅大人,今日请梅大人过来也是有一些事情要和梅大人商量。”冯紫英笑着道。

    “冯大人客气了,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下官能做到的,断无不从。”梅之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嗯,若是寻常事,本官也就不为难了,但是涉及到梅大人那边的财赋这一块,你也知道吴大人现在有其他安排,委托本官来处理,所以本官思前想后,为朝廷计,为顺天府计,还得要和梅大人商量,把此事办好。”冯紫英看着对方。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陨灭前的疯狂

    和梅之烨的谈话持续了半个时辰,而顺利程度却让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意外。

    虽然梅之烨也提出了一些问题和难处,但冯紫英觉得对方提的问题都并非为了设置障碍,而是的确存在,他也予以了解答,并提出了一些构想如何来化解处理,梅之烨最终还是接受了冯紫英的解释,同意按照冯紫英的意见来继续增加粮食储备, 以应对今冬明春可能出现的困难。

    事后冯紫英也认真考虑过,梅之烨之所以如此配合,可能也是几方面因素造成的。

    吴道南即将离任,自己要主持府务,再要和自己对着干,那太不明智;宋宪的服从也让他可能有些触动;再加上这段时间朝廷对自己的看重,以及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的几近结盟,他梅之烨也是湖广士人一员,肯定也有湖广士人和他打招呼,所以这也促成了对方的态度转变。

    这是好事。

    梅之烨毕竟是治中,而且他管着的财赋这一块十分重要,而且理论上财赋这一块他作为主管的官员,即便是自己作为府丞也没有权力直接干预,更别说自己的一些要求明显不符合规矩,对方若是拒绝,还真有些麻烦。

    在面对可能到来的种种棘手局面时,冯紫英不希望顺天府内部还七拱八翘闹不和, 现在梅之烨的服从, 也意味着一个好的开端, 接下来对五通判中其他几个通判肯定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自己资历浅不说,还名不正言不顺, 一些手段和妥协都免不了。

    宋宪的归顺在意料之中,本来就倾向于自己,加上现在形势明朗,这位推官也指望着日后仕途还能再高升一步,但梅之烨的合作却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值得庆贺。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顺天府的主要官员中,基本上就在自己控制之中了,接下来就该是下边州县的调整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琢磨着还得要去和吏部那边打交道,左侍郎柴恪没说的,肯定会大力支持自己,关键在于吏部尚书高攀龙那里。

    高攀龙此人性格清峻,但说实话,对庶务并不擅长,好在他是尚书,只需要对官员升迁把握总体方向,倒也还能胜任,柴恪是历经多個岗位历练的,对于庶务十公分擅长,所以只要高攀龙不是特别反对,那就没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还得要去见一见高攀龙,一来吴道南离任,顺天府尹空缺,自己是以顺天府丞代行府尹事,那么日后无论有没有机会接掌顺天府尹,还是另行改任他职,都免不了要过高攀龙这一关,所以交好,或者说保持必要的尊敬,赢得一个好的印象也是相当有必要的。。

    二来,自己是想要一次动三个,让贺逢圣、范景文和吴甡都来顺天府,这显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还是那句话,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时局动荡,又面临南北对峙大战的局面,顺天府的稳定十分有必要,冯紫英倒是可以以这个理由来说服高攀龙。

    马车在丰城胡同口被人拦住了。

    冯紫英有些讶异,一看才发现是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

    冯紫英对李纨的身边人并不熟悉,但是像素云是李纨的贴身丫鬟,他也见过几回,有些印象。

    看见这丫头脸青面白的模样,估计是在这胡同口已经等了许久了,这天气已经冷下来,也难为这丫头了。

    身边的护卫很警惕,将素云隔在外边,得到冯紫英的允许之后,才允许素云进来。

    等到素云爬上车,进了车厢,冯紫英才温和地问道:“是珠大奶奶叫你来的?”

    素月在车厢里磕了一个头,这才抬起头来道:“回禀大爷,奴婢是奉大奶奶之命来见大爷,奶奶想要见一见大爷。”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大奶奶的意思是不在我府里,也不去荣国府见面?”

    素云脸红了红。

    那一日大奶奶和冯大爷在山上野合之后回去就是她替奶奶洗澡擦拭身子,奶奶身上的各种青瘀乌痕也是把她吓的够呛,而李纨也没有瞒素云,便把二人之间的私情说了。

    李纨嫁过来和贾珠成夫妻时素云也还小,根本就不懂,所以对这等事情能个也是似懂非懂,但那一日见到李纨的一身痕迹才算是明白之间一旦浪起来那该是如何如痴如醉癫狂不已,所以冯紫英这一句话让她忍不住又往别处想。

    知晓了冯紫英和自家奶奶的私情,素云自然不敢声张,不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冯大爷风流倜傥不说,而且还是顺天府丞,四品大员,在荣国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连二位老爷和老祖宗都是格外尊重,这等人物有如此年轻,年少慕艾也很正常。

    自家奶奶要说也不过二十多岁,只可惜早早就守了寡,现在好不容易和冯大爷有了私情,这在大户人家里边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要说自家奶奶守寡十年,算是相当坚贞了,遇上冯大爷这样的人物动了凡心,也在所难免。

    素云也听府里丫鬟們都说冯大爷是个重情重义知情达意的男儿,二姑娘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应承了要纳二姑娘,便想尽一切办法,最终还是把二姑娘接回了冯家。

    正因为如此,现在贾家面临大劫,一家子都惶惶然不可终日,自然也把主意打到了冯紫英身上,只不过冯紫英来过一趟后,也和大家说了许多,让很多人意识到许多事情便是冯紫英也不可能大包大揽。

    素云也是受李纨之托来见冯紫英,倒不是为李纨自己,而是为儿子贾兰。

    她不愿意见到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儿子有可能出头的前途随着贾家的毁灭而陨落。

    “大爷,奶奶不好来您府上,可去荣国府现在也不方便了,您要一去,铁定有许多人都要围上来,……”素云红着脸道:“奶奶不想被打扰,……”

    “不想被打扰?”冯紫英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却把素云弄得连如同火烧云一般,滚烫无比,还以为冯紫英是有意如此,心里也说这位爷怎么说话如此古里古怪,却只能心里暗骂,咬着嘴唇道:“要不爷您寻个合适地方,奶奶想要见您一面。”

    冯紫英想了想,能去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马巷胡同,一处是取灯胡同便上惠民药局背后,那是王熙凤原来住的宅子,但冯紫英马上意识到这一处不能去,去了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李纨肯定会起疑怎么王熙凤住过的宅子自己会有钥匙,难得解释。

    算来算去还是只能去马巷胡同,不过那尤老娘还住在那里,虽说她嘴素来严实,但是总归不是太把稳。

    只是这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冯紫英此时才觉得也许自己还是该再买一二处宅子搁着,省得急需的时候,临时来抓瞎。

    现在也只能先去马巷胡同那边了。

    “那行,大奶奶在哪儿?”冯紫英问道。

    “就在胡同头上拐角边上,大奶奶也是坐马车来的。”素月回答道。

    “那你去让马车跟着我马车后,走马巷胡同那边儿去。”冯紫英点点头。

    一行人便迅速朝着马巷胡同奔去,好在跟着冯紫英的这队护卫都早已经习惯了冯紫英的这种临时性举动,只管跟着护卫安全,其他事情他们也一概不闻不问。

    在宅子外停了车,宝祥又去敲了门,尤老娘也在,见宝祥一来,一愣之后便又明白了,十分知趣地便主动离开了,宝祥也给她塞了二十两银子,倒是把尤老娘喜欢得眉花眼笑。

    李纨的马车在胡同口就停了,自己便下了车,戴上帷帽,在素月的搀扶着进了胡同一直走进来,却和尤老娘打了个对面。

    尤老娘心里早有怀疑,但是李纨却是戴了帷帽和遮脸,她也看不清楚容貌,只是觉得和上一次看到的情形不一样,心里也是嘀咕自己这位姑爷怎么却是对这等妇人如此感兴趣,难道是屋里的妻妾们都满足不了这位爷,还是这位爷就喜欢这个调调?

    李纨进了屋,才发现这一处宅子虽然不大,但是却异常干净整洁,而且看着屋里家什物件和床铺,也不像是久无人居住的模样,起码是经常有人打扫着。

    冯紫英示意李纨入座,李纨却有些忐忑。

    素云也不知道自己该留在屋里还是在外边儿候着,一直看到冯紫英的手势示意,才有些惶然地出门。

    待到素云出门,冯紫英这才站起身来,走近李纨。

    李纨一惊,下意识想要避开,但被冯紫英探手一勾,便滚入冯紫英怀中,无力的挣扎两下,便瘫软下来,呢喃道:“你就知道这个,也不管人家现在心里多着急。”

    冯紫英也是一愣,他可真没想李纨说的那等事儿,不过是想要抱着李纨说说话罢了,却没想到李纨误会了,但见此时李纨已经取下了帷帽和遮面,满面红潮,眉目如水,身子更是滚烫,蜷缩在自己怀中,早就是过来人的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

    心中暗叹,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大煞风景,想想也就那一日在山上欢好了一回,便再无机会,今日也算难得,索性就探手钻入李纨淡青色襦裙下解了李纨葱绿里裤的素白汗巾子,将李纨抱起便往炕上一放,就着炕沿便恣意起来,……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又一段孽缘

    宝祥早就对自家大爷这等行径熟视无睹,哪怕这是贾家的大奶奶,不过二奶奶都要替爷生儿子了,这大奶奶又有什么不行?

    大伙儿都知道贾家要垮了,别说这一个寡妇,就算是那贾府里平素身娇肉贵的姑娘们,现在只怕也是遗憾没能爬上大爷的床罢了, 真要进了大狱甚至教坊司,还不就成了千人骑万人枕的角色?

    所以他很知趣儿地躲到了外院里去和几个护卫闲聊去了。

    而素云却不行,只能在屋外耳房边上寻了个杌子坐在廊下,一边红着脸呸了一口,一边却也只能捂着脸静听内里的欢声雷动。

    兴许是感觉家族将毁带来的幻灭感的绝望释放,又或许是有心想要讨好情郎以便于情郎能拯救自己儿子一把, 又或者是来了一个陌生环境不再担心隔墙有耳,这一回的李纨是极尽承欢之能事。

    久旱逢甘霖,恣意侍弄, 只把冯紫英弄得上天入地,不知身处何处,这爆发时间也远逊于寻常,甚至让冯紫英都大有再振雄风重来一回的冲动。

    倒是李纨紧紧抱住了冯紫英,喘息着道:“爷,先歇息一下吧,莫要伤了身子。”

    这是李纨第一次叫冯紫英“爷”,冯紫英顿感雄风大起,哪里肯罢休,鼓足余勇,便要再来一回,李纨见拗不过对方,也只能依着对方心意, 翻身蜷伏, 任由对方去了。

    只苦了外边的素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早已准备好素锦方巾要进去替二人擦拭,却又只能止步于房门上, 咬牙切齿一番,悻悻退下。

    两番鏖战,方才云收雨散,李纨早已经瘫软如泥,蜷缩在冯紫英怀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冯紫英如此放纵一番可谓舒爽无比,这几日的压力也宣泄不少,只是捻着李纨身上妙处,细细把玩。

    “纨姐儿,你也不用说了,就冲着你喊我一声‘爷’,我也得保兰哥儿这一回,……”冯紫英也感觉到李纨慢慢缓过劲儿来,悠悠地道。

    李纨全身一颤,抬起头来,“爷,……”

    这一声爷,叫得荡气回肠,让人骨酥筋麻,冯紫英顿觉自己身上又有些异动,赶紧念起清心咒。

    心里却在嘀咕,这李纨莫不是天赋异禀,怎么这一声“爷”就让自己有如此反应?

    方才那几番搏杀,虽然也十分爽利,但是也感觉还能应付,难道这女人还照拂自己颜面,收敛着不成?

    这平素宝相端庄的妇人一旦放浪起来,可远胜于那等才出阁的女人,这一点冯紫英是深有体会了。

    “妾身这一辈子苦,嫁了先夫不过一两年,他身子就不行了,也幸亏有了兰哥儿,这荣国府里,男人都尽可恣意妄为,但对女子却是分外严苛,……”

    李纨脸贴在冯紫英胸膛前,感受着冯紫英胸中犹如皮鼓般的心房跳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被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男子给吸引住了,从最初的半推半就到现在的甘之如饴,算起来也就是两回,加上最早那一回轻薄了自己一番,也就算了两回半吧,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

    是自己天性淫荡只不过压抑隐藏得好,还是这個男人魔力太大,让人如飞蛾扑火,无法自拔?

    冯紫英也不做声,只是摩挲着李纨散乱垂落下来的乌发,任由这个女人发泄内心积郁多年的苦楚。

    “妾身守贞这么多年,一直到爷,才算是破了心防,乱了心念,……”李纨目光幽幽,“也许这就是冤孽,孽缘,兰哥儿是妾身唯一的希望,他不是贾家的人,不过是沾着一个贾家姓罢了,从生下来,他们贾家就没把他当成二房的嫡长孙,和宝玉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外人,……”

    这都是女人的怒气倾泻,得由着她。

    “现在贾家要垮了,连爷你都帮不了贾家,这贾家也就真的要完了,老祖宗再是端得起,但妾身知道,她也乱了心智,没有了抓拿,一门心思想要怎么保着宝玉,这不想要让鸳鸯把府里仅存的几样奇珍悄悄带出去,想要让永兴长公主去找寿王,护佑一把宝玉,还让贾环去找禄王,……,这还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李纨的话让冯紫英也无言以对,的确这个时候,大势之下,谁能扭转,自己都不能,找寿王?

    冯紫英更忍不住冷笑,寿王敢做这种事情?他不想要这个监国位置差不多,福王礼王和恭王他们就等着他犯错呢。

    至于禄王,只怕这个时候连见都不会见贾环了吧?还真以为这个同学关系就有多么亲密有用不成?

    现在贾环还能不能进青檀书院大门都未可知,估计贾环这几日也不好去青檀书院了,省得自己难堪。

    “不过妾身知道,若是爷都办不了的事儿,其他人就更不能,妾身信爷。”

    李纨目光溶溶,下颌顶着冯紫英胸膛,身子匍匐在冯紫英胸腹间,冯紫英目光落下来,叹了一口气,抬手拂开遮落在粉颊雪肤边的乌发。

    “纨姐儿,你都这么说了,爷还能不舍生忘死去替兰哥儿帮一把?行不行,爷不敢打包票,但是总归爷得要去试一回,你也莫要问爷有多少把握,爷心里有数,……”

    冯紫英的话让李纨心中也是一醉,身子酥麻,咬着红唇点了点头,眼眸中却是泪珠盈盈,强忍着没有落下来,许久却又转眸一笑,“爷那日不是说过一句话么?爷此番若是帮了妾身和兰哥儿,妾身便是日后被浸猪笼,也替爷生个儿子,……”

    “哦?”冯紫英一挑眉毛,颇有兴趣地道:“纨姐儿,你也不怕被千夫所指,……”

    “爷都不怕,妾身怕什么?大不了躲出京师城去。”李纨此时似乎也恢复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再说了,爷会保着妾身的吧?总不会看着妾身却被浸猪笼吧?”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李纨光洁的翘臀上狠拍了一记,“啪”的一生格外脆响,估计连屋外都能听得见,李纨却又是知晓素云就在屋外的,羞得连连捶打冯紫英的胸膛,做小儿女状,倒是让冯紫英也是感喟不已。

    说来说去李纨也就二十七八,换到现代,也正是花信少妇正当盛放的时候,却在这荣国府里守节十年,活生生弄成一个心如槁灰的活死人,除了记挂贾兰,几乎就再无心灵寄托。

    又是一番亲昵,二人才有慢慢安静下来,冯紫英正在琢磨如何解决贾兰的事情,却听得李纨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爷,凤姐儿是不是也跟了你?”

    这一句话险些把冯紫英吓得破了防。

    虽然知道自己和王熙凤的事情时纸包不住火,迟早会引起人怀疑,但是冯紫英却没有想到会被李纨率先看破,身子也是一抖,然后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淡然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李纨曼妙地撑起身子来,支起下颌,“看来妾身猜中了,凤姐儿这怕是肚子大了,才躲出去吧?要生了孩子才回来?那怎么向外人解释?嗯,是不是说在外边抱养了一个?”

    这女人居然这么灵敏聪慧,连王熙凤的应对方略都猜出来了?

    冯紫英也没指望这种事情也只能瞒住人。

    跟着王熙凤走的十来号人,王信、来旺夫妇,都还和贾家有着联系,还有平儿和林红玉,林红玉爹娘都还在贾家办事儿,这些瓜葛在里边,加上还要生孩子,迁延这么久时间,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迟早也会漏出点儿风声出去。

    而且以王熙凤的做派,自己若是长久不去过问理睬,多半也是要出幺蛾子的,可去得勤了,这外人怎么看?

    自然而然就能揣摩出些端倪来。

    “你倒是聪明,把这等事情都设想好了,是不是打算替兰哥儿生个弟弟,也是这般安排?”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李纨的询问,而是反问对方。

    李纨妙目流转,贝齿轻咬红唇,“爷还是信不过妾身,不敢明说么?妾身一个守节寡妇,身子都给了爷,爷还信不过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这等事情,便是我真的和二奶奶有私情,也不会和外人说,就像我和你有了私情,难道还能让外人知晓么?”

    李纨也笑了起来,却不再纠缠此事,反倒是心里踏实许多,虽然认定冯紫英和王熙凤有私情,但是这等情况下冯紫英也不肯明确承认,也说明对方的谨慎,这对自己也是好事。

    只是想到整个贾家都是戴罪之身,自己和兰哥儿也难以幸免,也不知道冯紫英如何帮兰哥儿脱身,有心想要问具体事宜,但是又觉得不合适,所以也是心怀愁绪。

    冯紫英也看出了李纨的心事,不过此事他也只能见招拆招,现在朝廷尚未动手,你就要跳出来,那反而不妥。

    “纨姐儿,你怎么会想到我和凤姐儿会有私情?”冯紫英有心岔开话题。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相见欢,别亦难

    “爷,就凭您这一句凤姐儿,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李纨嫣然一笑。

    冯紫英愕然。

    纨姐儿,凤姐儿,这是随便什么人能称呼已婚女子的么?除了丈夫和情郎,再无他人有此可能。

    冯紫英没想到就因为自己一句不经意的称谓就把这一切给暴露了。

    冯紫英耸耸肩,也不解释:“就因为这个, 太牵强了,凤姐儿和离了,也算是单身了吧,我和她素来熟悉,因为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人的缘故,也还有几分交情,所以这么称谓虽然有些不合规矩, 但也无所谓了。”

    “爷, 这个解释太牵强了,在妾身面前这么说,妾身都觉得不可思议,换了别人,更不能接受了。”李纨笑意盈盈,“这荣国府里能称呼凤姐儿的,除了贾琏,还能有谁,老祖宗和太太能这么称呼,但都不这么称呼,现在却多了一个你,一个是前夫,一个现在的情郎吧?”

    冯紫英无奈地摊摊手, 越描越黑,所以最好不说了,免得说得多漏洞越多,“我是说之前我也没有提凤姐儿的名, 你就怀疑了?”

    “爷,其实府里边怀疑凤姐儿的人可不少, 便是老祖宗和太太心里只怕也有怀疑,只不过没想到你身上来吧。”李纨咬着嘴唇,眉若春山,眸似深潭,情意绵绵,此刻放开一切的她,显得格外放肆。

    “凤姐儿去取灯胡同住下的时候就有些蹊跷,之前也没什么征兆,怎么就忙不迭地就要搬家了。她去了之后我去看过她两回,一回见着人了,另一回却说她受了风不能见客,以往她生病便是卧床不起也没说不见妾身,怎么反而见外起来了?当时妾身就有些起疑,加上头一回看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胖了不少,气色却还不错,……”

    说来说去还是王熙凤在京师城里呆太久了,一直不想离京,被人看出了疑点,这怀了孕的女人各方面身体都会发生变化,便是遮住了肚子,其他部位也容易被有些人觉察出来。

    “还有,以凤姐儿的性子,她岂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能一趟子走出去大半年就没见人影,这太让人起疑了,若说是去了金陵回了老家,那边肯定会有信回来,但金陵那边根本就没有提起,那她这一趟子能跑哪里去?而且她还带着平儿和红玉,红玉娘老子都还在府里,也不担心,显然是知晓去处,但却不吱声,这说得过去么?”

    这一说,越说疑团越多,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还觉得王熙凤这一走,久而久之大家就慢慢淡忘了,谁曾想大家都是把怀疑藏着心头不说而已。

    “不在京师,没去金陵,这流落外地,说是去江南,呵呵,以王熙凤的性子她能去江南游玩半年?”李纨笑着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有意假托罢了,想要遮掩什么,可她一個妇道人家还能去哪儿?”

    “那就认定和我有关了?”冯紫英也不在意,含笑问道:“没道理吧?”

    “妾身可没说府里就都和你联系起来了,大家只是觉得奇怪蹊跷,但怎么也想不出王熙凤会这么一走大半年不见踪影,各种猜测都有,难免就有怀疑她在外边有了野男人,所以跟着野男人跑路了,只是谁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凤姐儿跟着跑路,平素凤姐儿和外边接触也不算多,哪儿就能找着一个野男人,而且这野男人还敢偷凤姐儿跑路,这还带着一大堆人呢。。”

    李纨笑得越发妩媚,“妾身也是在被爷偷了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一点的,原来都觉得爷是正人君子,未曾想爷这般放浪大胆,所以才开始怀疑只怕王熙凤也是如此着了爷的道吧,这无影无踪大半年,肯定是躲出去生孩子去了。”

    冯紫英这么一琢磨,发现的确漏洞不少,特别是王熙凤消失大半年实在太让人起疑了,难免不让人往凤姐儿偷了野男人跑路这方面想。

    可王熙凤的交际圈子就这么大,什么样的野男人能让王熙凤心甘情愿跟着跑路?同时又有哪个野男人敢偷王熙凤?

    这一结合起来,选择范围就很小。

    估计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冯紫英,只是大家都难以想象冯紫英会偷上王熙凤,想到了可能也下意识的否决了,但是久而久之,尤其是王熙凤生了孩子露面之后,冯紫英估计多半就有人要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对此冯紫英也只能是苦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像自己偷了李纨一样,现在倒是爽了,但日后可能的麻烦也就不少,和贾兰的关系,日后暴露出来可能的风险,都很难说。

    见冯紫英对自己的分析不置可否,李纨也不再多说。

    这等阴私也就是只能在床上说一说,下来之后肯定就不能再提,就像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这段私情一样,李纨同样不希望男人在和别的女人欢好之时被当作八卦提及。

    若是能只在自己二人之间知晓当然最好,但李纨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日子久了,多少也会传出一些风声去,但起码不能在明面上承认。

    二人又在床笫间恩爱了一番,李纨这才招呼素云进来替二人擦拭打理。

    见李纨丝毫不避讳素云,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李纨知根知底的心腹,所以也不在意。

    穿好衣衫,二人才又说话。

    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之间,说话自然又不一样,而且李纨如此坦荡现实,冯紫英也就没有隐瞒什么。

    “荣宁二府被查抄是大概率事件,或者说几乎跑不掉,牛家、王家、史家、孙家这些都跑不掉,弄不好北静王和南安郡王也都一样,所以这一点上老太君心里也应该有数。”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现在主要是看人怎么处置,这么大的事儿,涉及到南京伪朝,人数众多,所以朝廷肯定也不能一概而论,也会分类处置,估计后边儿刑部、大理寺也都会加入进来,因为主要还牵扯到贾敬、贾政,包括你父亲的事情,这要调查审理不是一年半载能办的下来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是不是都可能被送到教坊司,或者发配流放到甘肃或者云贵那等边远之地去受苦,……”

    李纨心里稍安,“爷是说不会去教坊司?”

    作为女人,谁都最怕这个,一旦说被送进教坊司过,那几乎就是一辈子都没法出头了,出来也会被人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那贾兰一辈子也别想抬头,更不用说出头了。

    反倒是关进大狱还要好得多,毕竟那不是定罪,只是一种关押手段而已,另外不少被判刑的官员都还有起复的,所以这进大狱也就是人难熬一些,对官员名声上到无大碍,当然女子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尤其是未婚女子。

    “嗯,一段时间内都不太可能,这事儿不拖上两三年梳理不清楚,两三年时间足够爷来做许多事情了。”冯紫英点点头,“不过你们受些罪怕是免不了,京师城里的大狱估计很快就爆满了。”

    李纨舒了一口气,只要不去教坊司,受什么罪她都能忍受,一旦名声受损,兰哥儿就完了,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妾身就是进大狱也没什么,可是三丫头、云丫头以及四丫头她们若是进了大狱,这日后怕是难得寻到好人家了。”李纨说完才又悠悠叹道:“云丫头便是不进大狱,她和孙家是订了亲的,便是现在悔婚退亲,也有些来不及了,而且朝廷可能也不会承认,一样要追究,……”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是束手无策。

    探春和惜春,两个人老爹都是伪朝官员,理所当然要收监,湘云也差不多,其叔父也加入伪朝,加之其未婚夫也是伪朝将领,更是罪加一等,这等情形下,谁能替她们脱罪?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都答应了你们,自然也要尽力而为。”冯紫英皱眉道:“你们也莫要沮丧绝望,终归会有办法。”

    说到这里时,却见李纨眼圈已经红了,说一千道一万,虽然话语里是格外洒脱,但一个女人家,想到要进大狱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谁又敢说自己心里没有一点波荡?尤其是像她们这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的。

    当李纨和素云从马巷胡同宅子里离开上车时,冯紫英看到李纨泪眼朦胧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

    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这才不过几夕欢好,居然就日久生情了?

    只是想到这荣国府就要土崩瓦解,一干人都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自己却还束手无策,这份感觉委实还是有些说不出来。

    李纨临行前也还和他说了,若是有机会还是去看看几位姑娘,给她们打打气,说说鼓励话,这一点冯紫英也听进去了,虽说有黛玉帮着宽解,但黛玉的话语肯定不如自己这么更有说服力和鼓舞性。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游说

    面对冯紫英的造访,高攀龙也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和这位在北地士人十分受青睐的年轻士子不熟,当然也不是全无交道,但私下里没有多少交情。

    而且他也不太喜欢这种被吹捧得太高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这有些揠苗助长的感觉,对于青年士子的成长并不利。

    可冯紫英这几年的表现的确很耀眼。

    高攀龙也仔细地琢磨过冯紫英的发迹史, 几个节点上,这个年轻人都踩准了节拍,博得了皇上的喜欢,迎合了南北士人的喜好,再加上的确在军务上有一套,也有胆魄, 宁夏平叛和永平府一战中,都把他智勇双全英勇善战的人设给彻底塑造起来了,让外人都无法说什么。

    当然,这里边还有很重要的一条,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大力扶持,这是冯紫英能如此年龄走到现在位置的关键。

    “紫英,这可真的是有些难得,我印象中你可是要么去户部,要么去兵部,难得来这吏部一回的。”高攀龙示意冯紫英入座,也让长随奉茶。

    “好茶,这是存之公家乡茶吧?”冯紫英抿了一口,“阳崖阴林,紫者上,笋者上,更胜于芽, 因此得名紫笋,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钱起的评价果然不虚啊。”

    高攀龙虽然知道这家伙是有意讨好自己,但是心里还是很舒服。

    谈笑有鸿儒, 来往无白丁,他自诩高雅,当然也不希望来往者是些庸俗之人,冯紫英在京师城中名声颇大,但是却一直传言不喜诗文,今日人家一来,就挑着自己家乡茶说,还用钱起的诗句来赞美,他当然不能不领情。

    “紫英,没想到你也对茶道颇有感悟啊,待会儿走的时候,我让人替你装一盒紫笋回去,好好尝一尝。。”高攀龙笑着道。

    冯紫英也不客气,笑着拱手:“那就多些存之公的惠赠了,学生虽然对茶道粗略知晓,但是也知道这紫笋可不是凡物,虽有重金却求购不得,……”

    高攀龙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夸张,产量少是真的,但是也不能说重金求不得,我这也是家乡同学送来的,每年能有几斤尝一尝,算是回味家乡味道了,只是不知道明年还能有没有相送而来了。”

    高攀龙随口的一句感慨,却成了冯紫英寻找话题的契机,他微微一沉吟:“以学生之见,或许明年清明谷雨之时朝廷还难以控制江南,不过到后年,那却是毫无问题的,一年的等待,也许还能让存之公感受期待的滋味,为后年品尝更甘美的紫笋佳品呢。”

    高攀龙扬了扬眉毛,这小子倒是言之凿凿,似乎胸有成竹啊。

    虽然朝中诸公都是信心百倍的样子,但是高攀龙却知道,其实境况并不算好。

    虽然在军事实力上朝廷有压倒性的优势,关键在于这优势却并不一定能完全展现出来。

    朝廷的财力匮乏,漕运和江南赋税一断,户部立即就掣襟肘见,而大军开拔都是要说粮饷的,这打仗也不是一蹴而就,在缺粮少银的情形下,朝廷能坚持多久?军队打仗又能坚持多久?

    黄汝良那边入不敷出,还在琢磨着怎么弄来钱粮替东来大军解决粮饷问题,这都快成了黄汝良食不甘味的魔障了。

    “紫英,你似乎对朝廷南征很有把握?”高攀龙对军务并不熟悉,不过他也知道冯紫英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若无把握,朝廷诸公又岂会在监国问题上斤斤计较,反正都打不赢的话,这些个监国不都是替他人作嫁衣裳么?正因为南征把握甚大,所以这监国就不能随意而为了,否则日后一旦要在监国中来确立储君甚至皇帝,那岂不是自误误人了么?”

    冯紫英反问。

    高攀龙当然不会被冯紫英这样一番话就说服,摇摇头:“朝中诸公有信心是必定的,但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也知道你在军务上眼界颇受看重,那你说说,南征朝廷胜算在哪里?”

    看来这个家伙有些信心不足啊,这可不是好现象。

    本来是想要找这家伙说说范景文他们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却先要帮着把这家伙信心给树立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完美的切入点,说服了对方,正好也就能把范景文他们的事儿也给解决了。

    “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存之公这是谨慎呢,还是信心不足呢?”冯紫英知道高攀龙是個清峻方正,甚至有些崖岸自高之人,寻常话语是难以打动此人的,所以得有非常之语,才能引起对方重视。

    果然,被冯紫英这有些挑衅的话语给一激,高攀龙便扬了扬眉毛,脸色也变得有些阴冷下来,“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存之公,学生只是觉得存之公似乎不应该对朝廷如此不乐观才对,存之公是江南出身,应该十分了解江南士绅的德性,如果了解的话,又怎么能不明白朝廷和江南两相对比之下的优势有多么巨大呢?”

    冯紫英的话把高攀龙给弄得有些糊涂了。

    自己固然是江南出身,自然对江南情况十分熟悉,但正是因为熟悉了解,才觉得现在朝廷的艰难,江南的优势巨大,这才为朝廷担心,若非他已经坐上了距离阁臣只有一步之遥的吏部尚书之位,再无可能转向,兼之也不太认同汤宾尹之流的理念,他还真有点儿想要下船的想法。

    “紫英,你这么一说,老夫倒是真的有些来兴趣了,想听听你的高见。”高攀龙捋着颌下山羊须,脸色也慢慢转晴。

    “其实朝廷内部的人都清楚,现在朝廷的最大困难就是钱粮不足,打仗就是打钱粮消耗,边军优势南北皆知,南京伪朝不清楚么?他们一样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们才会觉得只要能拖住那么一两年,边军无钱无粮之下,朝廷就会不战自败,……”

    冯紫英的话让高攀龙深以为然,断绝了江南和湖广的钱粮,边军那些人怎么可能饿着肚子替朝廷卖命?

    他内心是极为看不起边军那些武夫的,在他看来,这些武夫眼中只有权钱二字,毫无忠义之心,便是眼前此人的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然他也不会在此人面前表露什么,但冯紫英自己都挑明边军无钱无粮就没法打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紫英你的意思,现在朝廷对南征是宜急不宜缓?”高攀龙忍不住问道。

    “存之公问得好,急缓之道,存乎一心,如果要急,但现在朝中大军主要来自几方面,一方面是西北,从甘宁过来,起码要一两个月,而且千里跋涉,还需要休整,而且西北军历来穷苦,无论是甲胄衣衫,还是武器火器,尽皆是诸镇最差的,都需要补充更换,另外就是山西镇和蓟镇部分,这倒是可以急用的,但是因为蓟镇和山西镇还要承担戍边,所以能抽出兵力不多,主力仍然需要西北军来,他们只能作为偏师,这样一来,可以说没有小半年时间,朝廷是无力发起一场真正的大战役的,……”

    高攀龙皱起眉头,“半年?拖得这么久,朝廷吃得消么?”

    “越是着急,就越是要能稳住,打仗不比其他,若是露了怯,着了相,反而易被敌人所乘。”冯紫英回答了一句,“存之公的担心学生也明白,其实半年时间也不算长,真正战事开打,那就快了,牛继宗的宣府军加上大同军一部,也不过七八万人,而且这些士卒远离家乡,未必就有多少战意,只需要拦腰截断运河,其很难坚持,当然牛继宗肯定也会看到这一点,所以争夺山东境内运河控制权一战关乎生死,……”

    高攀龙虽然不懂军务,但也知道多去运河控制权的重要意义,山东是北地最重要的基地,而且在今年北地大旱中也是情况略好的区域,拿下山东,不但能对南直那边形成居高临下的优势,而且也能获得一块稳定的后方,对稳定京畿也是意义巨大。

    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问两个问题,那就是能不能打赢,什么时候能打赢,当然冯紫英能预判一下以什么方式打赢,那就最好不过了。

    “紫英,你就直接告诉老夫,这一战你估计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咱们的优势怎么体现出来,敌人的弱点在哪里?”高攀龙目光晶亮,注视着冯紫英。

    都说这个家伙眼光非凡,远远超出其年龄,这也是这家伙在北地士人中闯出偌大名声的主要原因,高攀龙倒是想要看一看这家伙怎么来判断朝廷对南边的方略,这和吏部关系不算太大,但作为吏部尚书,高攀龙未来也是有意要角逐阁臣的,所以对这方面他也要提早熟悉。

    没想到这厮这么性急,迫不及待地就要让自己当预言家了,这样也好,说明朝中已经有不少人对自己的战略预判眼光颇为信任了,甚至包括如这家伙这样的大人物。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搞定

    “存之公,学生方才就说了,江南的弱点在哪里,一言而概之,内部七拱八翘,派系纷争,利益迥异, 这等情况下,漕运也许可以断,但海运呢?有海运不绝,江南怎么断绝封锁?水师舰队可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纵然不能进长江和运河,但是在海上却是航行无阻的, 而江南士绅岂会为了一个缺乏大义的义忠亲王号召而统一起来,那些商人又焉能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伪朝放弃自家利益?”

    冯紫英显得很平静淡然,“而朝廷的优势不言而喻,只要坚持过近期,而江南湖广商路不绝,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胜利只是迟早而已。”

    高攀龙显然不太满足于此,进一步问道:“坚持过近期是指多久?而朝廷当下的困难,紫英可曾知晓?”

    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近期也就是到明年春夏,朝廷当下的困难无外乎就是筹集钱粮面临的问题罢了,但学生相信朝廷已有对策,海通银庄也愿意为朝廷提供贷款支持,而海通银庄的本银甚至许多都来自江南,存之公,你说朝廷焉能不胜?”

    高攀龙捋须默默点头,这家伙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对江南的弊端问题也知之甚深。

    朝廷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粮问题,但如果海运不绝的话, 粮食就不是问题了,因为高攀龙太清楚江南那些商人的德性和影响力了。

    松江、宁波都是海贸重要港口,而临近苏湖常杭嘉地区都是鱼米之乡,纵然现在粮食主产区已经转向了湖广,但是只要价格够高,哪里不能挤出粮食来?再不济也能利用江南水网密集,轻松从江西和湖广那边调运粮食便是。

    为了足够的利润,这些商人绝对是敢于向北地输送粮食的,还不说像漳州泉州这些伪朝控制力薄弱的区域,甚至像两广一样可以输送粮食,无外乎就是成本高一些罢了。

    难怪这家伙胸有成竹,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都是在朝廷控制之下,特别是福建水师,只要伪朝控制不住,那整个东南沿海几乎就畅通无阻了。

    “一句话,朝廷军事上的优势是伪朝永远无法匹敌的,这也不是段时间里就能扭转的,只要熬过明年春夏,山东局面解决,就该是伪朝的末日了。”冯紫英言之凿凿,“明年年底,最迟后年,也就是永隆十一年中,伪朝必将覆灭。”

    高攀龙满意地颔首,这个预言也符合他的预期,要说明年就能解决战斗,也太不把宣府军、登莱军和江南当回事了,但要说能坚持三五年,高攀龙也觉得不可能,朝廷也撑不起三五年的打仗,这个时候不是元熙年间朝廷还有富余的时候了。

    “不过学生指的这是在正常情况之下,朝廷局面要稳定,北地局势尤其是京畿局面不能太糟糕,边镇御敌要扛得住的情况下。”冯紫英又跟着补充了一句,这才要切入自己今日来找高攀龙的话题。

    “哦?”高攀龙迟疑了一下,这才问道:“紫英,你这是给我留了個后缀啊,什么叫朝廷局面稳定?什么又叫北地京畿局势不糟糕?边镇御敌要稳得住?”

    “存之公,概括起来,就是我们内部不能乱,那么胜利可期,可如果我们内部乱了,那大军南征失了大后方,还能打胜仗么?”冯紫英很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朝廷局面稳定就是说内阁和七部都察院保持稳定,那么大周除伪朝所控制区域外的地区就能承认朝廷权威,不至于生出异心;北地和京畿是朝廷根基和大后方所在,不能发生大的动荡骚乱民变,尤其是在面临大旱和流民冲击的情况下;边镇御敌稳得住,那就更简单了,蒙古人和女真人的进攻威胁要限制在边地,不能像去年那样进入腹地,这就是学生预设的底线。”

    高攀龙细细咀嚼着冯紫英这三个先决条件内容的意思。。

    他发现冯紫英所提的三个先决条件的确很有意义,如果做不到这三点,恐怕南征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第一条好说,就他看来问题不大,目前就算是李廷机因为身体缘故退出内阁,那么叶方齐李四人仍然形成了较为稳固的政治格局平衡,至于说监国那都是摆设,并没有人会将其视为一环。

    第二条就有些棘手了。

    每年大旱都会产生流民问题,今年山陕尤其突出,而西北军精锐尽皆抽调东进,一旦山陕生乱,就是一个危险因素。

    另外京畿这边也可能受到重建山西大同太原那边流民冲击,加之本地灾民,也不可小觑。

    第三条高攀龙无从判断,因为边镇的外敌威胁每年都存在,这些外敌趁火打劫的可能性很大,就要看辽东和蓟镇、大同几镇的表现了。

    “那紫英你觉得这几条有问题么?”

    “一三条问题不大,或者说第三条主要取决于边镇自身,便是朝廷现在也很难做出更多的支持,毕竟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南征,但是第二条,恐怕是关键。”冯紫英沉吟着道:“山陕民风悍野,受旱情影响,百姓生存艰难,极有可能形成大规模流民,而还有白莲教从中作祟,便是京畿也有可能受到波及,以顺天府为例,旱情依然严重,而且也发现了白莲教在周边各州县都有蔓延趋势,如果他们渗入流民中扩大影响,和官府争夺这些影响力和控制权,就有可能演变成难以预料的局面,这是学生最大的担心。”

    高攀龙品出味儿来了,但他也承认冯紫英所担心的并非无因,因为他也从各个渠道都了解到流民和白莲教一旦结合带来的威胁有多大。

    “紫英,你若是有什么需要老夫支持的,只要不违背朝廷律例规矩,尽管说来。”

    爽快,干脆,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松,此人虽然崖岸自高,但却能分得清楚局势轻重缓急,是个明白人,难怪能做吏部尚书。

    “存之公,当下顺天府所辖州县已有二名知县辞任,据说是南下投奔伪朝了,空缺人选,另,学生来顺天府已快一年,对各州县也走了一个遍,各项事务也有了解,但是实话实说,不少州县事务推进缓慢,不少地方官员伸手捞钱门道多多,但办事断公却是能退则退能躲就躲,让学生也是很无奈,原本这也该年末考核再来说此事,但当下非常之时,学生觉得哪怕拖上十天半个月都是难以忍受,也许就会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

    高攀龙总算是明白冯紫英此番来自己这里的意图了,这家伙现在内阁的意思是等吴道南走之后让其代行府务,觉得难以驾驭住下边局面了,想要物色合手人选。

    换了是其他地方,或者说其他时候,高攀龙是不会予以考虑的,但是顺天府不一样,二十多个州县,另外又如冯紫英所言,的确面对着当下特殊局面,对方的担心和如此考量也可以理解。

    略微沉吟了一下,高攀龙点点头:“顺天府不比其他地方,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你有合适人选向吏部举荐么?”

    冯紫英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此番举荐,学生纯粹出自公心,别无他意,当下在户部、礼部和刑部的贺逢圣、范景文与吴甡三人乃是学生同年,学生对其三人较为了解,所以希望三人能下派任职,……”

    高攀龙一惊,从七部下州县,这可不多见,哪怕是畿县,很多七部官员都不愿意,除非能有破格提拔,但若是冯紫英同年,都是永隆五年的进士出身,到顺天府下边州县就算不上什么破格提拔了,甚至都只能算转任平调,这些人愿意干?

    “紫英,你可询问过他们三人意见?”

    “存之公,当然问过,我也向三人坦承了当下顺天府的局面不容乐观,同时也说了在朝廷里做事固然风平浪静,衣食无忧,但是却缺乏挑战和磨砺,到下边固然辛苦,但却能对自身能力有莫大提升,对日后的发展也大有裨益,他们三人都是被学生说服的,也愿意到下边去干一番事业,……”

    高攀龙微微动容,能有如此志向者,可谓不多见,现下的进士们都是愿意扎堆留在朝廷里,没谁愿意到下边去的,冯紫英能一口气说服三人,固然是三人有远大志向,也足见冯紫英的本事。

    “紫英,此事老夫允了。”高攀龙点点头,“下来老夫便会交待文选司,优先考虑你们顺天府的人事安排,另你所言不合格者,这却需要都察院那边有一个说法,不能单单是吏部这边一言而决,这不符合规矩。”

    冯紫英连忙拱手道谢,“存之公放心,诸般事宜尽皆按照朝廷律例来进行,学生断不敢任性妄为。”

    高攀龙很满意,都说冯紫英恃才傲物,不太好打交道,但他接触下来也觉得此人颇为懂规矩,当然,可能也许有些不太入他眼的人,就难以得到他的尊重了,年轻人嘛,又有些才华本事,在所难免。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动手了

    搞定了高攀龙,冯紫英心情大好,柴恪是吏部左侍郎,更没有问题,接下来也就是走程序的问题了。

    东安和大城二县本身就空缺知县,冯紫英也知道有不少人盯着,但现在非常时期, 冯紫英只能用自己人。

    另外他对香河、密云、涿州的知县知州也很不满意,有意调整,但这还要看情况,香河和密云二县地位更重要,而涿州是州,在人选上还需要更慎重。

    如果可以的话, 大城和香河冯紫英希望用范景文和吴甡,而密云用贺逢圣。

    大城紧邻河间,是顺天府最南端的县份, 而范景文是河间人,人熟地熟,可以尽快熟悉情况。

    香河紧邻京师不远,交通便捷,经济发达,吴甡这方面可以发挥长处。

    而密云地理位置重要,面对北部边墙各要塞,地域也不小,贺逢圣可堪重任。

    从吏部出来,冯紫英也懒得去找柴恪了,高攀龙点了头,柴恪那里更没有问题,只需要接下来走三人的程序了。

    当然, 涉及到另外几个想要调整的州县,还要去找乔应甲。

    现在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景秋,冯紫英没把握去说服对方, 就只能走后门求乔应甲了。

    但冯紫英觉得应该问题不大,因为这几人的贪墨情形冯紫英早就提前就安排人去收集相关证据了,吴耀青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手段的,没花多少精力就弄到了不少证据,只不过看你插手这一案有多深远罢了。

    踏出户部公廨大门,就看见瑞祥一脸惶然的迎上前来,冯紫英皱了皱眉,却依然保持着风范,稳步前行。

    “大爷,出事儿了。。”

    见冯紫英泰然自若,瑞祥也赶紧稳了稳心神,“龙禁尉突然封查了碾子胡同的王家和李阁老胡同的牛家。”

    碾子胡同在大时雍坊,隔着西江米巷就是龙禁尉和前军都督府所在,再往东就是六部公廨了,距离不远。

    王子腾的王氏府邸就在碾子胡同,不仅仅是王子腾,还有其弟王子胜的府宅都在碾子胡同。

    李阁老胡同在小时雍坊,挨着太仆寺不远,也是著名的富贵人家聚居区,牛继宗的镇国公府就在那里。

    瑞祥所言的牛家肯定就是指牛继宗、牛继禄、牛继勋三兄弟所在的牛家了。

    牛继宗是老大,牛继禄是老二,但是是庶出,而且早就身故了,其下有两个儿子也不怎么成器,所以无甚声息,老三牛继勋也是嫡出,也就是贾宝玉的岳父。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冯紫英心中一凛,终于还是来了,对牛王二家还是下手了,那距离贾家还远么?

    “就是一个时辰前,也刚到吏部这边儿。”瑞祥有些着急,跟着冯紫英这么久,多少也明白牛、王、史、贾这几家的关系,而自家大爷又和贾家渊源甚深。

    “是全数查抄么?”冯紫英定了定神,放慢脚步,前面就是马车,冯紫英含笑和一个正准备进吏部公廨大门的同僚点头示意,对方见冯紫英主动打招呼,也就停下脚步:“冯大人去部里办了事儿?”

    “是啊,夏大人也刚回部里?”冯紫英站定,和对方拱手行礼,“刚去了尚书大人那里汇报了一下工作,可能下一步还得要劳烦夏大人呢。”

    夏嘉遇,松江人,吏部文选司的员外郎,应该是高攀龙的心腹。

    “哦?”夏嘉遇也有些惊讶,据他所知这位小冯修撰和尚书大人并无多少交情,倒是和左侍郎柴恪关系匪浅,还以为他是去找柴恪,没想到却是去见了尚书大人,看样子还真有什么事情,“若是需要夏某做事,只要尚书大人安排,自无不可,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可能夏大人也知道,顺天府下辖诸州县,南京伪朝起事以来,已有二人悄然辞任南行,但诸多事务却又耽搁不得,所以我专门向尚书大人禀报,恳请吏部能尽快补任到位,这还要请夏大人多关照了。”

    夏嘉遇也知道这事儿,南京那边前些日子举旗,立即在大周各地都掀起了一波投效风潮。

    按照南京伪朝那边的意图,就是北地的官员只要愿意去南京的,都要官升两家擢拔任用,而在湖广、西南和两广的,则力求他们暂时留任,以待后续,不过还是有不少两广、西南那边的官员辞任往南京跑,而北地这边就更多了,几乎都是江南出身的士人。

    “此等情形不仅仅是顺天府,北直诸府都为数不少,另外山东、山西、陕西也是如此,各布政司都已经禀报上来,部里边正在研究如何应对。”夏嘉遇点点头道。

    一下子少了数十上百的官员,而且不少都是一地主官,的确还是给北地带来不小的影响和冲击,也需要尽快拿出方略来。

    “夏大人,别的地方我管不着,但是顺天府的确耽搁不得,您知道这旱情影响,我得到的消息,大同、太原和保定、真定那边的灾民已经开始躁动,估计都有要往京师来的架势,或许就是下一个月,这京师城就要迎来第一波流民,所以得早做准备啊。”

    流民其实和这几個县没啥关系,流民就算是要来,那也是奔着京师城而来,也是宛平和大兴二县的事儿,大城、东安以及密云隔得太远,毫无瓜葛,不过冯紫英也得要把这些事儿合在一块儿说,以显示顺天府的艰难。

    不过夏嘉遇也不是好糊弄的,笑了笑:“大兴和宛平可没缺人啊。”

    “呵呵,是没缺人,但是缺粮啊,流民来了怎么应对,东安和大城二县的秋粮赋税若是耽搁下来,上缴户部和工部的赋税要到拖下来,这府里边应对流民的准备也要受影响啊。”冯紫英乐呵呵地应道。

    夏嘉遇也笑了起来,这个小冯修撰反应倒是挺快。

    不过人家说得也有道理,这赈济用粮朝廷能帮补一部分,但是不足的还得要顺天府自己想办法,这位小冯修撰刚刚署理府务,肯定是想要在朝廷面前显露一番的,那就得卖力表现了。

    当然这是好事,住在京师城里的人谁都不愿意四方流民蜂拥而来,弄得京师城里治安混乱,粮价一日三涨,别说普通老百姓,便是寻常官员也吃不消。

    “嗯,既然冯大人已经向尚书大人汇报过了,只要有尚书大人指示,文选司这边肯定会尽快办理。”夏嘉遇笑着点头。

    “那就拜托夏大人了,改日夏大人拨冗来我们顺天府,当备薄酒一杯,……”冯紫英也热情相邀:“届时我再将礼卿公袁可立)和伯达公(陆彦章)也请到一块儿,小酌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夏嘉遇忍不住扬了扬眉,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和松江陆家也如此熟络,袁可立也就罢了,河南人,不过袁可立和陆彦章均师承董其昌,但陆家没听说和北地士人有多少往来啊。

    “哦,冯大人这般相邀,夏某敢不从命?”虽然冯紫英比自己小十来岁,但是却已经官至四品,而且飞黄腾达之势有目共睹,又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所以有这样的机会,夏嘉遇自然也愿意结交。

    冯紫英自然也不是信口而言,松江未来很重要,会成为江南输往北地粮食的一个重要口岸,另外朝中松江士人影响力也不小,比如松江陆家,还牵扯到董其昌和袁可立,交好这帮松江士人,也有利于争取一部分江南士人的支持。

    “好,那可就说好了,待到约定,我便让人将帖子送到正甫兄府上。”冯紫英也改了称谓,称对方的字。

    夏嘉遇也十分高兴,对方称自己为兄,他也不会不领会好意,“那紫英,咱们就说定了。”

    待到夏嘉遇进门,冯紫英这才重新迈步,不慌不忙地问道:“牛继勋家也被查抄了么?”

    “这却不知。”瑞祥摇摇头,“汪先生遣人来报只说了这个。”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一边思索一边掂量。

    现在只动了牛王二家,估计也是因为这二人影响太恶劣了,牛继宗攻占山东,王子腾经略湖广,这都是朝廷的命脉之地啊,如果都不作出反击,那么就会有人质疑朝廷是否真有胆量和南京撕破脸了。

    如果军队看到朝廷态度都是暧昧,那打起仗来只怕就要瞻前顾后,毫无决一死战之心了。

    “那爷……”

    “走吧,去荣国府。”本来就打算要去荣国府单独见一见几位姑娘,安抚一下,现在时间紧迫,再不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会子去?”瑞祥迟疑了一下,这可是大白天,不比晚上。

    冯紫英扫了对方一眼,“就这会儿。”

    白天晚上有区别么?都对牛王二家动手了,估计龙禁尉名单上的目标都早已经被密探和档头番子监控到位了,只等上边下令而已,但只要还没有封门,冯紫英去就没问题。

    冯紫英也不担心这个,自己和贾家渊源众所周知,朝廷不会因为贾冯两家关系就放贾家一马,同样也不会因为贾冯两家关系就认为自己会做什么,龙禁尉和都察院都还不至于那么弱智,就算有人背后说小话,也不影响什么。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茫然无措

    进入宁荣街,冯紫英就能觉察出一些异样。

    闲杂人多了不少,许多一看就知道是档头番子,他们似乎也并不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在荣宁二府的门边上,这种情形就更明显。

    宁荣街准确的说只能算是一条短巷,除了荣宁二府外, 其他居住的小门小户多是贾家旁支子弟,贾家从金陵搬到京师近百年,繁衍几代,枝蔓横生,旁支庶出多不胜数,早就难以计算了。

    这些贾家远房子弟和荣宁二府的嫡支关系亲疏不一,有些还有来往走动着,还有些干脆就没什么瓜葛, 各过各的日子, 两家嫡支也不可能管得过来,也就是逢年过节和婚丧嫁娶的时候给点儿表示罢了。

    这等亲戚关系甚至比不上二府里边的家生子们,毕竟这些家生子们还一直跟随在二府主家,关系要亲近许多。

    不清楚荣宁二府是否已经得知牛王二家被查封的消息,但是现在宁荣街的异样,多半二府是察悉了,所以冯紫英的马车走到荣国府东角门时,外边儿几乎看不到人,而角门也是关着。

    还是瑞祥去敲了门,半晌才有人来问,听得是冯紫英来了, 里边顿时一阵喧闹起来, 就像是得了什么大喜讯一般。

    还未下车的冯紫英都忍不住摇头,看样子这贾家的心气已经丧了散了,大家都如同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这叫什么?坐以待毙,还是束手就擒?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大堆人涌出来,簇拥着冯紫英进门,几乎是把冯紫英当着了救命稻草,无论是吴新登还是林之孝,都把冯紫英眼巴巴地望着,似乎要从冯紫英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

    冯紫英自然也看出了众人的期盼,只能苦笑着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过来看一看,其他什么情况,我也不知晓。”

    众人脸上浮起的希望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倒是林之孝还要冷静一些,“大爷能来,就是对贾家最大的鼓舞了,府里边现在都快没生气了,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人悄悄搬了出去,还有的人睡着不起来,……,哎,……”

    听林之孝这么一说,冯紫英也只有叹息,树倒猢狲散,树还未倒,这猢狲们心气都散了,但话说回来,现在这情形,谁还能稳得住?

    一行人走到仪门处,吴新登才问冯紫英:“大爷是去老祖宗那边,还是大老爷那里?小的已经安排人去禀报老祖宗了。”

    冯紫英本来是不想和贾母这些人见面的,只想和黛玉、探春、湘云几个见一面,说说话,安抚一番,但谁曾想都这副架势了,简直就是要倒架了一般,不去见个面打个招呼,好像还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踌躇间,却见那仪门里一行人一窝蜂已经出来了,当头正是贾赦,后边儿跟着宝玉、贾环、贾兰、贾琮几个,远远还缀着贾瑞。。

    贾赦脸色铁青,大概是因为没睡好,眼袋浮肿,眉枯皮皱,再无复有往日的桀骜嚣张,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惊惧不安。

    “铿哥儿,你来得正好,外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闲杂人等在咱们府门边儿转悠?”贾赦气急败坏地问道:“厨房里出去买菜的都说,到宁荣街口还被人盘问了,还不是官府的人,……”

    冯紫英看了一眼贾赦,淡淡地道:“赦世伯问我,难道您还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么?”

    贾赦如同鼓足气的皮囊被锥子刺穿了,陡然一口气泄下来,颓然道:“果然,我就说,真的是龙禁尉么?朝廷要对我们贾家下手了么?该死的贾敬,蠢不可及的老二!”

    周围的人都是默然无声,就连宝玉、贾环都对贾赦咒骂自己父亲难以反击。

    “铿哥儿,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贾赦还有些心有不甘,“贾敬那是宁国府的事儿,和我们荣国府没有关系,老二肯定是被人胁迫去的,你也知道老二胆子小,在江西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人家一威逼他就只有乖乖就范了,绝非他本意,……”

    这贾赦倒也不蠢,能想到这一点来辩驳解释,问题是朝廷会采信么?

    冯紫英很清楚,既然朝廷决定动手,那肯定就是要犁庭扫穴了,说句不客气的话,马上就要打仗,西北军、山西镇、蓟镇的大军都要出动,辽东、大同那边可能还要面对女真人和蒙古人,哪一样不花大把银子?

    借海通银庄的银子还得要还本付息,可你们这些附逆反贼,那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且还理由充分,岂有放过之理?

    摆在哪儿那都是首先开刀的对象啊。

    “赦世伯,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这不是顺天府审案,而是龙禁尉办案,嗯,可能还有都察院,反叛附逆,这都是通天的大案,最终可能还要刑部和大理寺来审,小侄也相信最终肯定能还政世叔一个清白,只是现在恐怕朝廷不会听这些啊。”

    贾赦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以你的意思,那我们贾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刀斧加颈?”贾赦脸色不善,看着冯紫英,“你能忍心?”

    “赦世伯,小侄是朝廷命官,但也只是顺天府丞,这等大案是轮不到顺天府置喙的,小侄也是爱莫能助啊。”冯紫英摊摊手,“小侄今日来就是听闻龙禁尉已经在查抄王家和牛家了,所以专门过来看看,……”

    “什么?”周遭众人都是异口同声,尤其是贾赦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一把拉住冯紫英:“铿哥儿,你说什么?”

    “小侄是说,今日龙禁尉已经封了李阁老胡同牛府的门,碾子胡同王家也一样。”冯紫英站定脚步,没有挪步。

    贾赦原本发青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宝玉已经扑上来拉住冯紫英的胳膊:“冯大哥,牛家被查封了?真的?”

    “应该是真的,这等消息估计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城了。”冯紫英有些惋惜地看了一眼宝玉,那丰神如玉的大脸盘子也是白得吓人,一双俊眼也无神地垂落下来,“怎么会这样?”

    本来不想说这個消息的,但转念一想,这还能瞒多久,不如说了,让大家趁着自己在,能定定神,稳稳心,不至于乱成一团糟,冯紫英顿了顿:“牛家王家那边和贾家没太大关系,大家伙儿也不必太过担心,贾家就算是牵扯进去有事儿,也和王家牛家那边的性质程度不一样,这么说吧,那边要说可能就是反叛,贾家兴许就是沾上附逆这一层,所以,也不必太过惊慌失措,再说了,宫里还有大姑娘,外边也还有我,……”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原本已经呆若木鸡的一堆人似乎才活泛过来,纷纷作揖打躬。

    那吴新登和林之孝更是上前来要磕头,却被冯紫英拉着,好歹还睡了人家女儿呢,如何当得起这般,不过吴新登和林之孝却是老泪纵横,一边道:“贾家遭此劫难,全赖大爷庇护了,……”

    冯紫英也不和他们多纠缠,径直往里边走,倒是贾赦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精气神都委顿了不少,这附逆终归是跑不掉的,这也意味着一样可能要被追究,只是比牛王两家的程度稍轻罢了。

    对于那些个当下人的来说,或许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了,但对于这些当主子的人来说,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从座上宾变成阶下囚,这种反差对他们来说太大了,相比之下下人们也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进了仪门,冯紫英看了一眼身旁的吴新登和林之孝:“老太君精神可好?”

    吴新登和林之孝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大爷若是要去见老太君,那是极好的,不过老太君精神恐怕有些不济,这几日老太君都没睡好,听鸳鸯姑娘说,早间才沉沉睡去,……”

    冯紫英点点头:“那就不去见老太君了,我想老太君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只怕心里都有数了,我再去见也无甚意义,赦世伯,不如我们去荣禧堂一坐,也好说说府里安排。”

    贾赦如梦初醒,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是该商量一下府里的安排了,莫要等到事到临头乱成一团,……”

    在荣禧堂坐定,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他来荣国府次数不少,在这荣禧堂里入座也有好机会了,看着这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东安郡王穆莳当年的手书,不知道此番东安郡王这一支可能逃过一劫?

    冯紫英确定北静郡王和南安郡王肯定是难逃这一劫了,对牛王二家既然动手,朝廷就不会再犹豫,就会陆续对牵涉到的各家下手,东安郡王和西宁郡王能不能逃脱,就要看他们两家在里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了。

    堂间一片沉寂,冯紫英神游天外,贾赦如丧考妣,宝玉面若死灰,贾环阴沉不言,贾兰和贾琮还没有真正明白局势,真可谓一堂茫然。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安抚

    见此情形,冯紫英也只能清了清嗓子,“赦世伯,到这个时候了,小侄觉得也是该考虑一下府里该如何应对和安排了。”

    “啊,是啊,是啊, 紫英,你说该如何安排?”贾赦连连点头,但是却又夹杂着惶恐和惊疑,“龙禁尉如果要来,阖府上下都全数要拿下么?”

    “那怎么可能?”冯紫英笑了起来,“荣宁二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一千多号人, 就算是除开在府外住的,府里边住的也得有**百号人吧?都要拿下, 涉及到这么多家, 这京师城里的大狱也关不下啊。”

    这一千多号人中住府外的,大多是贾家的旁支各家,又或者姻亲这一类的亲戚里到,然后又多有在府里帮忙的。

    就像贾芸、贾蔷、贾瑞这一类的,实际上都住在府外宁荣街周边巷子里。

    只不过要么是靠着荣宁二府做点儿事,要么就是在府里帮闲挣两个谋生,混得差的,索性就在府里当下人了,甚至还不如那些家生子。

    贾赦也不清楚荣国府府里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估计不会低于四五百号人。

    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等婆子小厮一类的,他根本就认不完,估计也就是如原来的赖大赖升,现在的吴新登、林之孝这一类管事的或者如王善保这样长期在府里十分活跃的才能大略认得完。

    “紫英,牛家和王家真的被拿下了?”贾赦都还有些难以接受, “牛继宗不在,他家里人估计早就溜了吧?王子腾也差不多, 我就知道王子腾除了两个侍妾,他的老妻据说回金陵养病已经有一年多了,王子胜也早就不见踪影了,……”

    “嗯,牛王二家可能早有准备吧,不过像牛继勋这些就是要受牵连了。”冯紫英点点头,又望向宝玉:“不知道永宁长公主那边怎么说,牛继勋毕竟没有掺和到牛继宗的反叛中去,如果永宁长公主能帮着辩解一番,也许情况不会有那么糟糕。”

    宝玉脸上也稍稍恢复了一些光泽,赶紧道:“那我现在让娘子回去打听打听,冯大哥你看行么?”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你最好先让人去看看令岳家的情况,不必非要弟媳亲自去,万一碰上,那就不妥了。”

    宝玉连连点头,一溜烟儿出去,忙着安排人去自己岳父那边打探情况去了。

    “那紫英,你觉得我们府里该做些什么样的准备?”贾赦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冯紫英想了想,苦笑道:“赦世伯,说实话,小侄也觉得真没什么好准备的,外边儿都有龙禁尉的人盯着,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甚至还可能罪加一等,唯一能做就是把下边人安抚好,龙禁尉真要登门了,大家不要慌乱,静候处置便是,这桩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的,所以大家得有心理准备,其实小侄来的目的也就是想要安抚一下宝玉、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以及三妹妹、云妹妹、四妹妹他们,让他们莫要慌了神,引来不必要的误会,甚至带来更多的伤害,……”

    贾赦也舒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颓丧地道:“我也知道没啥用处,只可惜我房里那些物件,老太太屋里也还有许多,早知道就……”

    最终还是摇摇头,贾赦又看了冯紫英一眼,但大概又觉得有贾环这些人在场不好说,挥挥手,“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先在外边等一等,我和紫英说几句话。。”

    三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出去了,贾赦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我在海通银庄存了几笔银子,都是用化名和暗记存储的,这龙禁尉总查不到吧?”

    冯紫英一愣,没想到贾赦这厮这么早就有准备了。

    这化名和暗记就相当于无记名存款,只凭票据和暗记取款,也不限时,这种存款也是海通银庄开发出来的,主要针对的群体是那等在养了外室生了孩子却又没法接回家的男人。

    这样的无记名只凭票据和暗号取款,相当于是给外室和私生子留下一笔遗产,哪怕是日后正房要来争产也没法,打官司也不能证明这笔银钱就是你男人存的,银庄只认票据和暗记就兑付,遗失不补。

    贾赦对这些方面倒是挺在行,不过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你这东西谁替你去娶?或者是觉得自己能熬到出狱之后再来作为养老之资?

    冯紫英也不清楚贾赦存了多少,但是以他的判断,贾赦三五万两银子的私房钱应该是有的,那么这种方式存的估计起码也有一二万两银子才是,若真是如此,那日后真的能熬到出狱,还是足够他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了。

    “赦世伯,你倒是安排得稳妥啊。”冯紫英哑然一笑,“这种无记名存款,便是龙禁尉也查不到的,也没办法查,银庄只认票据和暗记。”

    “那就好。”贾赦也不多说,到底票据藏在哪里,如何去取,自然不必对人说。

    冯紫英也懒得多问,“赦世伯,牛王二家既然已经被查抄了,小侄觉得贾家迟早也要面对,府里边老太君应该有准备了,其他的就只能是赦世伯你来张罗了,小侄打算和几个弟妹说说话,也让他们稍许安稳一些,心里有个底儿。”

    贾赦点头,“紫英,此番就有劳你了,患难见真情,你的好,咱们贾家上下都能记得,那边二丫头就托付给你了。”

    “世伯放心,二妹妹跟着我不会有事。”冯紫英慨然点头,“只希望这桩事儿能早日了断。”

    从荣禧堂出来,冯紫英便把贾环、贾兰、贾琮叫到一边。

    “情况你们三人也都清楚了,此非你们之过,只是作为贾家人既然遇上了,那作为贾家男儿,也当挺胸坦然面对,莫要效妇人状哭哭啼啼,……”冯紫英看着三人,态度温和但是坚决。

    “男子汉一辈子哪儿能不遇上些风浪波折,我当年十二岁时在临清遭遇暴民骚乱,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但还得要咬着牙壮着胆子出门去讨救兵,不出门是等死,出门可能就是找死,但还得要冒着风险去,你们现在所遭遇的起码不至于人头落地,无外乎就是吃些苦头罢了,……”

    “圣人亦言,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冯紫英见三人心境都有所好转,这才鼓励道:“何况情况也未必就如想象那么糟糕,也许就是一两年就能了结此事,你们的身份乃至日后科考资格,我也会替你们想办法解决,……”

    这是贾环他们三人最关心的事情,真的吃两年牢狱之苦也就罢了,最怕前途尽毁永世不得翻身,那才是真正绝望,冯紫英的承诺一言九鼎,做不到的绝不承诺,就像解救贾家一样,但承诺了的事情,都是兑现了的,这也是三人最信任的。

    把三人心态好生调理了一番,冯紫英这才举步进园。

    陪着冯紫英的只有贾环,贾兰和贾琮都被冯紫英打发走了。

    从正门进园,只感觉到一片萧索之态。

    门上虽然还有婆子仆妇,但是一看個个都是心神不宁,交头接耳,说着小话,见冯紫英来了,这才脸上堆着笑容把冯紫英迎进去。

    “好了,你就送到这里吧,我先去你林姐姐那里,她也该搬出去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贾环的肩头:“你宝二哥性子太散,没主见,琏二哥不在,那么你就是府里小一辈撑头的,有什么事儿,要主动担待起来,莫要让人小觑了,至于其他,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此件事情了结,我自然会替你把科举之事办好。”

    贾环眼圈发红,忍不住哽咽起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走了。

    冯紫英也没有拦他,只是点点头,背负双手,看着贾环消失的身影,轻叹一声,这才去敲潇湘馆的门。

    却见潇湘馆的门早就开了,黛玉和紫鹃都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方才冯紫英和贾环的对话与行为估计都看见了。

    冯紫英也不在意,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温柔,“妹妹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天气凉了,进去吧。”

    黛玉咬了咬嘴唇,这才默默跟着进去,跨过月洞门,突然扭头问道:“冯大哥,荣国府这边真的没办法了么?”

    “至少现在没办法。”冯紫英摇摇头,“便是要想办法,也得等到朝廷的处置出来之后,根据情况来考虑应对之策,毕竟贾家的事情摆在那里,很难说毫无瓜葛,现在群情激奋,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风头,也许等到南征胜利之后,一切尘埃落定,胜利者往往就不那么计较失败者了,就能好办许多。”

    “可那还要等多久?”黛玉有些失望,这两日探丫头郁郁寡欢,云丫头以泪洗面,都让她倍感煎熬,虽然自己不会受牵连,但是最好的几个闺蜜都要身陷囹圄,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壬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坦露

    “这不好说,但是如果顺利的话,后年也许就能天下安定。”冯紫英目光澄澈,一只手已经牵着黛玉有些温凉的柔荑,“妹妹还是莫要为此事多操心了,操心也没有用,待会儿愚兄会去见三妹妹、四妹妹和云妹妹她们一面, 宽解一下她们,……”

    “冯大哥说得轻巧,小妹也不想去想,但是却挥之不去,探丫头、云丫头,还有四丫头, 都是小妹来京师城之后最要好的姐妹,若是一下子没了她们,小妹也不知道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黛玉眼圈也红了起来, 一旁的紫鹃赶紧递上汗巾,一边劝慰:“姑娘莫要伤心了,大爷会想办法来帮几位姑娘的,伤了身子不是让大爷也着急么?”

    冯紫英牵着黛玉进了屋,在锦凳上坐下,“虽说战事可能会迁延一二年,但是贾家的事情还要看情况,若是政世叔的事情能早日澄清,也许要早许多,但这要看政世叔那边的情况,不过云丫头的事情,也许还能有些回旋余地,她一直在贾家,和其两位叔叔并无多少瓜葛,便是订亲也是其叔父私下定下, 若是以此理由来做辩解, 也许能有些办法,……”

    “真的?”黛玉一喜,“那云丫头的这些情形该如何向朝廷那边解释呢?”

    “妹妹放心吧,这些事情愚兄会放在心上,不过这等事情都暂时莫要向三妹妹和云妹妹她们说起,毕竟这等事情便是愚兄也无太大把握,还是等到有了眉目再来给她们一份惊喜,不是更好?”

    “可早些和她们说一说,也能让她们心里有个期盼,免得她们真的被打入牢狱中,绝望无助,那等情形,她们姑娘家又能熬得住多久?”黛玉却不愿意,一双充满希望的翦水秋瞳看着冯紫英,让冯紫英不忍拒绝。

    话语在嘴边都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为叹气,冯紫英苦笑着道在:“那也由得妹妹,不过妹妹千万莫要把话说太满,省得日后不顺,却让她们失望。”

    黛玉见冯紫英终于答应,也高兴地抿嘴点头,“小妹知道,若是能给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一分念想,小妹在想她们也许就能熬过这个难关。”

    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心中摇头,探春和湘云不是迎春或者妙玉这种不知世事的单纯女子,随便一个愿景就能让她们信以为真,而且就算是真的一时信了,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也会随之破灭,那种绝望恐怕更难受。

    不过这个时候冯紫英不会和黛玉说。

    在潇湘馆里逗留了一阵,冯紫英这才起身离开。

    看着冯紫英离开,紫鹃和黛玉送他离开回到房中,紫鹃这才悄声问道:“姑娘为何不和大爷一道去看望三姑娘和云姑娘呢?”

    黛玉微微摇头,清丽脱俗的姣靥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冯大哥一个人去是最好的,这個时候探丫头和云丫头可能是最脆弱的时候,亟需一个依托,……”

    紫鹃月牙眼忽闪几下,看着黛玉,黛玉沉静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探丫头和云儿对冯大哥的感情么?”

    紫鹃吃了一惊,“姑娘您既然知晓,为什么……”

    “紫鹃,现在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么?”黛玉凄然道:“云儿和孙家定了亲,就算是日后解除婚约,一个退亲的女子,还是罪臣亲眷,她又能往哪儿去?还有史家牵扯这么深,她两个叔父都深陷其中,朝廷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赦免的,……”

    “探丫头或许情况要好一些,但是二舅之事如果没有一个结果,荣国府一家恐怕都会一直在大狱里呆着,这种情形下,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的她们,在监狱里会如何煎熬,现在冯大哥去给她们一个哪怕是虚幻的念想,让她们也能在心中有一个寄托,让她们坚持下去,有什么不好么?”

    紫鹃也是心中恻然,“姑娘您心地实在太善良了,老是为别人着想,……”

    “紫鹃,你想想,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冯大哥一个可以亲近信任的人了,明年我会嫁入冯家,这几年我在荣国府里生活得很幸福,和探丫头、云儿、二姐姐以及四妹妹还有宝姐姐、岫烟姐姐她们在一起我也很快乐,我真不愿意这样的生活被打破,我也知道这种愿景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情况如此糟糕,可我还有冯大哥,但她们呢?”

    黛玉脸上有着一种恬静淡然之美,连一直跟随在黛玉身旁的紫鹃都从未见过黛玉流露出这样一种出尘脱俗而又像是再入世间的超脱感。

    “我很满足了,只要有冯大哥,我一切都很满意了,宝姐姐和二姐姐还能和我当姐妹,但是看到探丫头和云丫头以及四妹妹她们,如果她们在监狱里日夜煎熬,我却为新妇嫁入冯家享受幸福,我心里实在难以安稳,也会有强烈的歉疚,……”

    林黛玉说的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她实在做不到探春、湘云她们身陷囹圄受苦受难之时,自己还要风风光光的嫁入冯家,安安心心地当冯家少奶奶,这太残酷了。

    在荣国府这几年有了几个最要好的闺蜜,虽然性格不一,有时候也会赌气斗气,也会拈酸吃醋,也会龃龉冲突,但是都会很快消融在时间流逝中,甚至还能增添几分美好回忆,可这一切突然要戛然而止,进而彻底毁灭,这是追求一切完美的黛玉难以接受的。

    “可是这一切又不是姑娘你造成的,再说了,冯大爷也已经努力在帮她们了,但这种事情却非人力能挽回啊。”紫鹃不服气地道。。

    “我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黛玉幽幽地道:“我感觉得到冯大哥其实对贾家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也许就是在应付,但我以为他能有更大的努力来帮贾家一把。”

    “所以姑娘你才这样恳求冯大爷?”紫鹃皱眉。

    “不,不完全是我恳求,冯大哥这个人心软,……”黛玉嫣然一笑,还有一句话黛玉没说出来,那就是冯大哥更见不得女人眼泪,而且还多情。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一切早就被黛玉算计在内了。

    他走在去秋爽斋的路上还在琢磨,该怎么来安慰探春。

    他能感受到探春对自己不一般的情感,只是囿于形势,他现在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企图。

    环老三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冯紫英也隐约知晓,不过他没有干预,嗯,有点儿顺其自然。

    这其实有些卑劣。

    冯紫英自我反省。

    一个处于青春怒放的女孩子,又一直身处闺中,鲜有接触到外界男儿,眼前有这样一个昂扬奋发前程似锦,符合任何一个大家闺秀的男子出现在眼前,要说不触及芳心引发好感和共鸣,那肯定是假话。

    这种情形下如果挥慧剑斩情丝已经是有些不妥了,如果还要放任一些外界因素来推波助澜,助长这种感情的萌芽滋长,导致人家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那就是卑劣了。

    当然卑劣要看对谁而言,对何种行为而言。

    如果能不负对方,那就不成其为卑劣,只是一种策略手段而已,这是在正常情形下难以解决而采取的非常方式。

    但冯紫英的确没有考虑过这种方式,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但如果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撞上来,他当然不会拒绝利用。

    所以在见到探春之时,探春扑进他的怀中,他惊讶之余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探春的抽泣声在闺阁中慢慢变成哽咽,许久之后,探春才从冯紫英怀中挣扎出来,用汗巾擦拭着红肿的眼眶,然后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冯大哥,小妹失态了。”

    冯紫英却没有容许探春挣脱离开,而是把住对方的肩头,目光直视对方:“妹妹这是真情流露,难道真的以为愚兄就没有触动和感受么?”

    如同受惊的小鹿,探春瑟缩着想要避开冯紫英的目光,“对不起,冯大哥,小妹不该来增加你的困扰,只是小妹也不知道该向谁诉说,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境,小妹都不敢相信,但是却又如此现实,……”

    “妹妹为何这般说?”冯紫英用力将探春拉入自己怀中,让其依偎在自己身旁,低垂下目光,看着探春怯中带羞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愚兄能明白妹妹心意,甚至还有几分窃喜,妹妹不会觉得愚兄太过贪心吧?”

    似乎感受到了冯紫英内心的火热情怀,探春本就是勇敢机敏的性子,此时此刻早已经抛开了所有束缚和羁绊,咬着樱唇对视冯紫英,杏核眼中情焰炽热而奔放:“小妹不管别人怎么想,小妹也不管冯大哥心中还有谁,只要冯大哥心中有小妹一角,小妹就心满意足了,只可惜小妹平素自负聪明,却还不如二姐姐那般果敢,才会落得今日地步,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卖,小妹定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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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