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钱银怎么说
这种争执在这类计议讨论总是不可避免,各自对每个人的判断不一,感情亲疏,都会成为推荐和否决的因素。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算是第一次见识了北地士人群体中顶流们的日常议事情形,以往他和练国事还都没有资格参与这种议事。
“君豫,今日一见,是不是觉得大开眼界?”冯紫英见韩爌和周永春就孙承宗是否调回来领军争执不下,甚至要有些动气的架势,也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声笑道。
“噤声!”练国事瞪了冯紫英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还这么有闲心说风凉话?局面如此险恶,你就不担心?”
“担心有用么?”冯紫英撇了撇嘴,“我早就和齐师、乔师都说过了,甚至还和官师与柴公也谈过,可他们听进去了么?一个個都觉得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现在可好了,张承荫被被关了一个月,终于放回来了,堂堂宣府镇总兵,没有一点儿警惕性,枉自皇上和内阁还对他给予厚望,结果却早就成了人家将计就计的对象,倒是把我们这边哄了个够,差点儿酿成大祸。”
练国事也是无语。
宣府镇总兵本来是朝廷这边用来对付牛继宗的杀手锏,相当于是派在牛继宗身边的卧底, 没想到他行迹不慎,早就被牛继宗怀疑, 进而不动声色地架空了他。
他却毫无觉察, 还自以为智珠在握, 可以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立下大功, 结果就是直接导致宣府军这边的东进一气呵成,差点儿就被牛继宗得手了。
如果不是贺虎臣部的殊死阻敌,尤世功不顾一切的提前进兵, 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也不能完全怪他,只能说牛继宗老奸巨猾,把大家都骗过去了。”练国事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事情都过去了, 再要计较张大人的过错也没有意义了,倒是现在如何应对,你素来主意多, 早就在安排,榆关那边的粮仓我去看过,一次比一次规模大,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你是不是早就有考虑了?”
“不考虑行么?今年大旱, 永平府情况也不算好吧,但总比山陕那边强多了,你们府里不也要提前考虑吧?”冯紫英也没有瞒练国事, 事实上他也早就和练国事提过, 但规模已经比最初设想时扩大了几倍, 难怪练国事惊讶。
练国事点点头,“我学着你,未雨绸缪,已经提前布置了, 应该问题不大, 本打算打你的主意,但是我也知道你多半是替京师准备的,所以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榆关港现在规模日大,来运铁料、水泥的南船甚多,所以也算一拍即合, 不过我让他们运到葫芦河口, 然后改用河船运到滦州和卢龙。”
“哦?葫芦河那边你们疏浚过了?”冯紫英自然知道葫芦河的情况, 滦河在岳婆港分叉,西支为定流河,水流略小,东支为葫芦河,水流较大,但因为滦河分叉后,水量小了不少,水深也不足了,即便是河船要直上滦州、卢龙,也应该有困难才对。
“疏浚过了几段,今秋勉强可以过船,今冬枯水之后还要组织人工疏浚,否则明年就不好用了。。”练国事点点头:“迁安、卢龙到抚宁的道路已经修好了,正好这些流民也可以接上趟,也算是给他们再找一份填肚子的活计。”
去年蒙古人南侵带来的流民大约十万人转移到了永平府,除了煤铁联合体消化了一部分外,相当一部分被以工代赈修建迁安、卢龙到抚宁、榆关的道路,以便于迁安和卢龙的铁料、铁制品能通过榆关大量外运。
但几万流民不是那么容易一下子就能消化掉的,当这些道路建设完毕之后,除了不断增建的水泥厂能吸纳一部分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就只能通过兴修水利这种方式来安顿,但这也带来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永平府根本就支应不起这些流民的消耗。
再怎么样,你让人家修渠挖河铺路,总得要给人家一家子吃饱饭,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魏广微和练国事也是大为头疼,找府里几个州县的乡绅化缘一些,但远远不够, 那主意就只能打到正在大力开发的山陕商人那里。
魏广微和练国事也知道这些山陕商人和冯紫英关系非同一般, 自然也要让冯紫英帮忙说和,冯紫英也没有推诿过, 总能让那些山陕商人埋怨之余出些钱粮来帮补一番。
冯紫英也考虑过,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批目前能出头的就是他和练国事二人,其他都还太稚嫩,没有三五年历练很难出头,而永平府知府魏广微也是北地士人中坚力量,顺天、永平二府襟带相连,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能够在此番动荡局面下立下一些功劳,自己不必说,魏广微和练国事也都能得以升迁,尤其是和自己志气相投的练国事,那么对自己来说也是大有裨益的,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地帮练国事。
“君豫,今明两年会很难过,但是熬过了明年,我想局面就会焕然一新,所以咱们提前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只有好处。”冯紫英低声道:“朝廷这边咱们只能谏言,怎么做咱们插不上多少手,在其位谋其政,你在永平,我在顺天,咱们就把手里活儿做好,总得让朝中诸公看一看,咱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还是能做事的。”
练国事也是有些远见的,在永平府这一年里也是基本延续冯紫英的套路,整肃白莲教,安抚士绅,稳住流民,然后利用煤铁联合体的大发展来推动吸纳劳动力,进而让榆关港迅速繁荣起来,可以说目前除了白莲教的确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除掉的外,其他都进展顺利。
尤其是榆关的繁荣程度更是超出了想象,抚宁的水泥生产规模不断扩大,不但满足本地和辽西,现在一半以上都外销山东和松江、宁波,商税收入暴增,已经成为工部节慎库牢牢盯住的首要地区了。
今日来这边也是工部尚书崔景荣一力召唤的,如果不是魏广微南巡乐亭和昌黎去了,那就该是魏广微过来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永平府这边我还有显伯兄(魏广微)替我撑着,你可不一样,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而且吴大人怕是没什么耐心来管这些杂务。”练国事轻笑,“你才该是好好操心啊,瞧着吧,一会儿说到钱粮问题上,有孚公(王永光)肯定要向你问计,朝廷户部现在这么艰难,如果另辟蹊径,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肯定是没法做的。”
不出练国事所料,当军事行动计划有了一个大致考虑之后,更棘手的问题还是如何支持这样一连串的军事行动,这需要大量的钱粮。
“截至目前为止,户部尚存银两八十六万两,工部节慎库尚有一百三十万两存银,看起来数字不小,但是这是没有计入即将给边军各镇今冬明春粮饷拨付的情况下,原本是考虑在十二月之前湖广、江南等各地的秋赋汇缴上来,但现在……”
作为户部左侍郎的王永光脸色很难看,听到西北军可能要出动超过十二万,而且一大半要东出进入河南和山东打仗,他就心里发紧。
光是这样一大笔开支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还没有算各镇基本开销。
另外西北军要打仗,恐怕换装火器也要提上议事日程。
这一点那边早在铁网山之变之前就报到了兵部,而兵部也转呈给了内阁,只等户部拨款,只是现在情势变得更加紧迫,但财力却更加拮据了。
“现在内库和节慎库的银两恐怕仅能满足西北军东进和备战需要,而其余各镇今冬明春所需便无法支撑,这本该由湖广和江南秋赋来支应,这还没有算今冬明春其他如赈济、官员薪俸等各项开支,……”
“明起(黄汝良)怎么说?”齐永泰看了一眼李三才,脸色也很沉重。
黄汝良是户部尚书,财政却是方从哲在管,李三才分管兵部,却管不到户部出钱的问题。
“明起的意思是先从海通银庄借贷,但是借贷数量,抵押物,恐怕都有些问题,因为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忠顺王那边……”王永光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冯紫英:“恐怕还要紫英和忠顺王说一说。”
忠顺王为首的宗室是海通银庄最大的股东,若是一二十万两,甚至三五十万两银子,恐怕好说,但是如果要上百万,那可能就要和忠顺王沟通了,便是贾蔷和冯紫英也不能随意决定。
而且关键是这种借贷只怕一次还不够,可能还会有陆续借贷,弄不好就要成无底洞,宗室们也不傻,不会轻易开这种口子,尤其是现在这种局面,鹿死谁手不好说,甚至朝廷这边还更不看好。
真要借了,说不定就打了水漂了,义忠亲王那边得胜,肯定不会认这个债务。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钱银怎么说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备战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忠顺王他们应该会支持吧?”韩爌迟疑地道。
“那可未必,皇位谁来说固然对他们有些影响,但是这海通银庄却是皇室宗亲们的命根子了,便是义忠亲王打回来登基为帝,也不可能影响到他们海通银庄的收益,要让他们轻易出这笔银子,没那么简单。”王永光摇头。
这是实话,这不是忠顺王一家人的,涉及到京师城中数十上百宗室,多则数十万两,少则几千两。
宗室中那些血脉隔得远的也并非都是大富大贵,许多也就是小富人家,不少家庭拿出三五千两银子也不容易,都是盼着每年分红息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三五百两银子对有些宗室家庭一样相当可观。
这也是忠顺王为什么在宗室中这么有号召力的原因,当初就是在他的游说下许多人才投入了这笔银子,这几年分红不断,让大家更是心满意足,自然都簇拥在忠顺王身边了。
“紫英,你和忠顺王爷私交甚笃,怎么看?”齐永泰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话题踢到自己这里来,冯紫英也早有准备, 平静地点点头:“如有孚公所言,三五十万两银子, 海通银庄肯定不会说什么, 借了也就借了, 甚至不要什么抵押都行,朝廷信誉嘛, 但是一百万二百万三百万呢?我们当然胸有成竹,那些宗室未必啊,他们也一样担心万一朝廷失利, 义忠亲王回来,这笔银子肯定就打水漂了,弄不好还要追究借贷的责任,所以……”
“所以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
“所以还得要打胜仗, 打出一两场让大家心安的胜仗来,让所有人觉得他们的投入是值得的,有保障的。”冯紫英耸耸肩, “无论是在湖广,还是山东,只要朝廷大军能打胜仗,我估计海通银庄那边,别说一二百万两,三五百万两, 七八百万两, 那也不是问题。”
冯紫英这番言之凿凿的话既让在座众人感到震惊,但同样也让大家十分提气, 七八百万两?
这海通银庄真的能借出这么多银子来?它的股本有多少?现在存银又有多少?
连齐永泰和李三才都觉得简直大大低估了海通银庄的实力, 按照这说法,海通银庄如果没有上千万两银子的流通量,根本不敢提这个话茬啊, 而冯紫英可是对海通银庄了解最深的人啊。
“紫英, 海通银庄有这么大的实力?”李三才按捺不住问道:“股本能达到这么大?”
“道甫公, 股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冯紫英哑然失笑,“我是说海通银庄能够借出的能力, 这几年里山陕商人和扬州商人、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徽州商人这几大群体基本上都应接受了海通银庄,这得益于最初海通银庄与户部和工部合作, 各地赋税基本通过海通银庄来汇缴入京, 然后上缴户部和工部的内库、节慎库,加上宗室作为大股东,所以信誉得到很大认可,……”
“现在海通银庄在京师、临清、大同、扬州、苏州、金陵、广州、宁波、松江、泉州和武昌均已开设了分号,商人们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携带大量银子出门做生意,也不需要像别家银庄那样只能在有限的一两個城市里流通银票,海通银庄的便利性甚至得到了南洋和倭地的红毛番、佛郎机和倭人商人的认可,草原上的各部贵人们也都接受了,所以很多商人都愿意将银子存入海通银庄,一来方便做生意,二来多少也一些利息,特别是对那些愿意存上一年以上的小户人家,这也算是既安全保险,又能有些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种情形下,存的越多,那也就意味着海通银庄也希望将这些存在银庄里的银子借贷出去赚取利息,只要有好的抵押就行,当然这就需要承担一些风险,朝廷要借银子,当然没问题,但一来要抵押,二来朝廷信誉还算可靠,但要借更多,朝廷就要证明自己具备偿还能力,如果朝廷能证明自己又拿下江南的能力,那么海通银庄又有什么不愿意借呢?甚至那些同样是海通银庄股东的江南商人恐怕也一样可见其成,这也算是两边下注嘛。”
冯紫英的话让李三才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如果义忠亲王也要向海通银庄借贷呢?”
“呵呵, 那就要看海通银庄总号看好不看好南京那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金陵、扬州、苏州的分号大部分银子都还是解到了京师城存着的, 流通以银票为主, 所以我们并不担心南京方面有什么不良企图。”
冯紫英半开玩笑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有些释然,江南那边财政状况肯定要比朝廷这边好得多, 但是如果海通银庄为其所用, 那还是一个相当大的助力,而海通银庄对于朝廷这边来说,意义就更巨大了.
如果真的可以借贷上千万两银子,那在座众人都可以肯定,胜利必将属于朝廷。
“紫英,此事非同小可,你清楚朝廷现在的财政状况,短期内朝廷也没办法从其他渠道获得大批钱粮,所以……”齐永泰用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道。
冯紫英却摇头打断:“齐师,谁说没办法?京通二仓不就有先例么?只要朝廷狠得下心来,西山窑让都察院接手,不出三月,一两百万两银子不是问题!还有,这义忠亲王反叛,京中附逆之辈还少了么?少说几十家有吧?就不说这些人家中浮财了,但是他们在京中的宅邸,拍卖所得,一二百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吧?”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微微色变。
说的的确没错,如果要从这两个渠道动手,三五百万两银子很轻松到手,但是这个时候要从这两方来下手,无疑有很多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必定会引发京中动荡,而这又是朝廷不愿意见到的。
一句话,在座众人,都还没有做好彻底和南边撕破脸开战的心理准备,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别无选择,只能征讨反叛,但是这些人内心深处还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是问题到了现在,难道南北双方还有缓和余地了么?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些人太过幼稚。
都这等时候了,义忠亲王和他的那些忠实拥戴者们一样无路可退了,或许那些还有些三心二意和骑墙心思的商人们还能考虑其他,但像一大帮已经旗帜鲜明的入阁和担任七部主官走马上任的家伙却没太多回旋余地了,起码在近期他们是自认为优势巨大的,不将朝廷这帮人掀翻不会罢休的,可这些人如果还要对南京那帮人存着怜悯之心,那真的就要被狠狠教训了。
不过这种话冯紫英还没法说,只能让在座众人自己慢慢去体会,他也能理解这些人心态,毕竟大家都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而南京那帮人很多都还是他们以前的同僚、同年,甚至很多私交还不错,尤其是在叶方那边,那就更是如此了。
“紫英,当下不宜大动干戈,还需谨慎行事。”齐永泰摇摇头。
冯紫英也不多言,“朝廷要借银子,肯定也需要抵押,比如江南赋税,又或者南京那边明显已经反叛之辈的资产,如牛继宗,王子腾,贾敬,他们在京中都有大量资产,宅邸,商铺,田庄,再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朱国祯等人,他们在金陵城中府邸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亦可拿出来抵押嘛,一座宅子几万两银子轻轻松松,像缪昌期在南京的豪宅,据说园林乃是专门请名家设计所建,一二十万两银子估计都能有人争抢,……”
办法抛给了众人,至于说能不能动手,或者具体如何动手,就轮不到冯紫英来表态了。
但冯紫英看众人的心思,虽然还在犹豫,但是很快现实会慢慢让他们意识到,如果不采取这种手段,朝廷根本就维系不下去。
那些边镇大头兵,没有钱粮别说打仗,弄不好哗变都有可能,到那个时候,别说处置这些已经公开的江南反叛逆党的资产,甚至枝蔓牵连到相关人员都一样要处置,只要能确保打赢这一战。
这一番讨论一直到午间,没有人离开。
自然有人送来简单饭菜,用了午饭之后,继续讨论,并开始逐渐形成一些基本的框架条款。
比如西北军部分南下,部分东进,部分留守庆阳;比如蓟镇抽调两万人配合山西镇抽调四万人,加上东进的西北军,为收复山东做准备;还比如要出使一趟关外,和內喀尔喀人那边商谈具体条件,以确保对辽东和蓟镇的支持。
熊廷弼出任兵部右侍郎兼荆襄镇总兵,负责湖广和西南战局,孙承宗回京,协助冯唐指挥大军收复山东。
冯紫英也少不了要担些责任,顺天府这边的治安都压在他身上,另外关外外喀尔喀人那边,冯紫英也要负责联络。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备战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招纳
冯紫英和练国事没有呆太晚,下午到晚上那该是朝中诸公们商议的时候,冯紫英估计今晚都未必能拿出一个方略来。
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还有一大档子人,另外齐永泰也还要征求官应震、柴恪这边湖广士人的意见,这几方商议,看法不尽一致,还牵扯利益,自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拿出决策的,这也说明缺乏一个主心骨带来的问题。
不像义忠亲王那边,虽然大家也都有各自想法,但是只要义忠亲王最终决定了,大家就能立即围绕执行了。
练国事难得回来一趟,冯紫英自然要把京中其他几個同学都叫上好好聚一聚。
方有度、范景文、贺逢圣、孙传庭、郑崇俭、吴甡、宋师襄、王应熊、许其勋、陈奇瑜、傅宗龙等都叫上了,一大堆人,格外热闹。
登仙楼是南熏坊烧酒胡同里最高的建筑物,三重楼,古色古香,一对楹联高挂,“宰天下有如此肉,治大国若烹小鲜”。
冯紫英在这里吃过两次饭,觉得这里闹中取静,交通方便,而且没太多闲杂人,很适合待客。
“这么说紫英你和君豫这是在文渊阁坐了一天?”范景文语气里不无艳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够格, 这永隆五年这一科里,能够得上的, 只怕就只有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位。
“那商谈了一些什么, 可有什么结果?”王应熊也好奇地问道:“谈及西南战事没有?我敢打赌, 王子腾铁定要在湖广生事,那可是大周粮仓, 丢失了湖广,京畿粮价起码要翻两倍!”
“恐怕还说不到湖广那边吧?”陈奇瑜沉声道:“山东才是关键,丢失了山东, 京畿不稳,河南不安,朝廷首要任务该是夺回山东,而且夺回山东之后可以居高临下, 依托运河,直逼徐杨,这才是以势压人,上兵伐谋,徐杨首当其冲。”
“是啊,玉铉说得是,山东更重要, 就算是湖广得胜, 但粮食终究还得要从漕运北运,现在的情形, 怎么北运?”方有度也赞同陈奇瑜的观点。
“也不一定,湖广河南紧邻, 也可以走陆路,只是消耗大一些。”贺逢圣摇头, 他是湖广人,自然更关心湖广。
“岂止是大一些, 大太多了, 这要从陆路运粮进河南, 运过去一斗,起码得消耗一斗半!”孙传庭摇头, “与其那样, 不如直接引大军入湖广,就食于湖广,然后大军沿江东下, 岂不更好?”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王应熊赞道:“沿江东下, 先拿下江西, 南京那边就肯定坐不住了,而且义忠亲王的主力军队都集中在山东和江淮,湖广只有邓丽阿俊,就看王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能不能稳得住,如果朝廷只要解决了登莱军,那后续仗就好打了。”
“谁来打湖广这一仗?”孙传庭沉吟着道:“王子腾是宿将,打播州他是故意留手,杨大人的荆襄军怕是对付不了登莱军,稚绳公军略不凡,但卫军太弱,荆襄军成军时间短,战斗力堪忧,这一仗不好打。”
孙传庭没提杨鹤,只说荆襄军,大家也都明白,杨鹤其实并非能征惯战之将,孙承宗倒是不差,但湖广这边的军队也还欠了点儿火候。
练国事沉吟了一下才道:“可能会让熊大人领军。”
“哦?”贺逢圣大喜,“熊公军略出众,定能担此大任。”
冯紫英也听过熊廷弼的大名,但是他也知道熊廷弼此人虽然有些本事,但是性格刚愎,容不得人,在朝中人缘关系并不好,便是同为湖广士人,官应震、柴恪、毕自严等人对他也是颇为头疼。
熊廷弼出名是在李成梁时代巡按辽东,对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极为痛恨,未来之后便一力弹劾李成梁, 虽然未曾成功,但是也让他名气大增, 而且其在朝中对辽东局面的分析也极有见地, 但能不能在湖广建功, 还得要看。
冯紫英不认为前世中能出名者,在今世中就一样能获成功,有些时候环境变了,时代变了,条件变了,就未必能再现那种成功了。
对时局的展望之后,话题慢慢回到了现在大家的仕途上,除了孙传庭、宋师襄、陈奇瑜和傅宗龙许其勋他们几个还在观政外,方有度、王应熊、吴甡、郑崇俭、范景文和贺逢圣等几人都在七部中打熬。
冯紫英历来不认同他们留在七部都察院里边,除了郑崇俭和王应熊二人在兵部是因为这两年各地不靖,所以经常往下跑外,其他几人都更多的是在苦苦打熬。
“我建议大家如果有机会能下到下边去干一干也许会收获更大,这么成日里在各部里边混吃等死,不是我辈所欲。”酒过三巡,冯紫英话匣子打开,他要给几个同学好好上一课。
“紫英,我们和你与君豫不一样,你们下去有庶吉士作为保障,下去两三年就能上一个大台阶,而且很快就能找到机会调回来,我们不一样,留在京中固然枯燥了一些,但是起码生活稳定,我们也能按照自己心意做事。”方有度在冯紫英面前很坦率,实话实说。
“当下正是板荡之时,也是大家立功建业的好时机,……”冯紫英没有理睬方有度的解释,自顾自地道:“顺天府此番正处于风暴中心,已有二县知县挂冠而去,现在空缺,若是诸位有意,不妨考虑一下,……”
“哦?”范景文和贺逢圣都有些意动,“顺天府就有两县知县辞任?哪两县?”
“东安和大城。”冯紫英的目标也是这二人,相比于方有度,贺逢圣和范景文两人头脑更灵活,做事也更有方略。
东安和大城都在顺天府南部,一个在中南部,三角淀以北,一个在最南端,深入到河间府里了。
顺天府州县众多,现在冯紫英对州县的控制力还很不够,急需有人能帮一把,东安和大城都在顺天府南部腹地内,地势平坦,是适合发展农业的好地方,也能让二人得到锻炼磨砺。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招纳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择日不如撞日
冯紫英的建议让在座的众人都是怦然心动。
顺天府下辖各县算是畿县,不但官员品轶更高,而且关键在于临近京师城,和朝廷官员打交道时间也多得多,获得提拔的机会也要大许多,许多官员在难以入朝的情况下,宁肯先到畿县任官,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东安和大城肯定无法和宛平、大兴这等就在京师城的县相比,也无法和顺义、三河、香河、遵化、怀柔、密云这些北面和东面位置重要的县份比,但它们地处腹地,土地资源好,水利灌溉条件也不差,人口适中,是适合农业发展的好地方。
而一旦南北开打,这种腹地县份地处南端和河间府相邻,距离运河也不远,就成为日后接应攻伐山东的关键去处了,也就是说这两县未来都可能在攻伐山东战事中成为支应大军的节点。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不是好事,但是对于想要立功做事的官员们来说,这却是机会。
连吴甡和郑崇俭都有些感兴趣起来。
“怎么,紫英,就这么忙不迭地拉咱们帮忙了?”吴甡问道。
“鹿友你若愿意来,我当然也欢迎。”冯紫英笑了笑,“除了这两个县辞官走人的, 另外还有两三個县的知县我都不太满意,做事敷衍塞责, 捞钱深谙其道, 阳奉阴违, 我久有弹劾之心了。”
方有度皱了皱眉,“紫英, 你才任府丞不久,过于操切,怕是不合适吧?而且当下局面, 宜静不宜动,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嗯,吴道南虽然不管事,但他毕竟是府尹, 与叶方二相十分亲近,你这样做,难免会与他起龃龉吧?”吴甡沉吟着道。
这算是推心置腹之语了,论理吴甡也是江南士人, 不宜说这等话的, 这说明吴甡更看重同学情谊而非乡人,当然吴道南是江西人,和吴甡是南直人还有些差别。
“放心, 此事我自有计较,我只想问你们有无兴趣来顺天府同舟共济?”冯紫英环视众人一眼,“我估计未来一两年朝廷局面都会相当艰难, 这个时候如果能主动下沉, 到地方上做事, 替朝廷分忧,朝中诸公都会看在眼里, 远胜于寻常时候的表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而且在顺天府也的确能做许多实实在在的事情,这是我最看重的。。”
冯紫英如此坦诚地邀请, 而且话语中也颇多诱惑, 让一干同学都有些意动。
在朝中的确安稳, 也能经常见到堂官,但是各部中压在他们头上的前几科的前辈太多了, 你觉得你自己有能力, 难道人家就差了?
宁为鸡口不为牛后就是这个道理, 你做得再多,也未必能让主官看在眼里。
相比之下如果到下边去,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担任知县很稳,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出来,上边又有冯紫英这个同学的推举,那很容易就能入上边的法眼,可以说机会就大太多了。
“紫英,真有这种机会?”范景文首先意动,抿了抿嘴唇道:“我可是当真了。”
他本来就是河间府人,家乡距离东安和大城都不算太远,对这边情况也很熟悉。
“呵呵,我如何能骗你们?”冯紫英笑了起来,“你们可以想一想,但非熊和大章你们我不主张下来,兵部那边机会也不少,大战开打,你们跟着去前线机会也不少。”
郑崇俭和王应熊在兵部已经经常出差在外了,现在虽然资历浅了一些,但按照当下情形,未来肯定还有更多机会,所以没必要到顺天府来,方有度在都察院,很合他的性子,而且冯紫英也不看好方有度的风格下地方,还不如留守都察院,也算是多一条线。
但吴甡、贺逢圣这二人就都挺合适。
贺逢圣和吴甡二人都犹豫了一下, 最后才表示还要考虑一下,但范景文已经明确表态愿意下来,而且他也希望就到东安或者大城一县都可以, 这边他也会去找他在朝中的前辈乡人活动一番, 尽早敲定。
一顿饭吃得大家也很尽兴,甚至还把素来稳重的练国事都喝醉了。
冯紫英也有些醉意,不过作为东主,他还是坚持到了最后,把一干同学送走才返回家中。
心情不错,搞定了范景文,虽然范景文经验肯定还不足,但他毕竟也是出身北地,在朝中七部里边办事也算历练了两年了,现在要出任一县知县,那肯定也还要招募一二幕僚协助,这些都是其家中和长辈们会替他考虑的。
关键在于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可靠之人,自己许多事情交给他办就不需要向交给其他人那样还要考虑对方会不会认可,有没有搪塞,会不会到最后交出一个夹生饭来,有什么问题两人都可以直接交心,冯紫英也不吝传授一些为官技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就是这个意思,对上下都好。
至于吴甡和贺逢圣二人,冯紫英也感觉得到二人有些意动,恐怕还要征求家人和朝中前辈乡人的意见,但冯紫英相信可以说服二人,而当下的局势,他们的前辈乡人们只要头脑清醒,也应该看得明白,会支持二人才是。
只可惜许其勋、宋师襄、陈奇瑜和傅宗龙他们几人观政时间还没到,还得要等一等,不过等到这批同学慢慢成长起来,自己手里可用之人就会慢慢丰实起来了。
还有许獬现在似乎也和自己渐行渐远,这倒是很可惜.
不过许獬现在跟着黄汝良很紧,在户部也很受青睐,就算是关系好,他也不会下顺天府来,所以也别指望对方。
一觉醒来,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锦衾中香气尚存,天色已经放亮,冯紫英撑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昨晚虽然没喝醉,但是也喝了不少,估计是心情不错的原因,回来之后还和沈宜修缠绵一番,弄得沈宜修连连求饶,只说明日还有事,冯紫英才放过了她。
“宛君?”冯紫英随口喊了一声。
“爷这一觉可是睡得安稳,奶奶已经跟太太他们去了大护国寺了。”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是晴雯。
“咦,那你怎么没跟着你家奶奶去?”冯紫英坐起身来,晴雯已经掀开门帘进来了,可能是刚出去拿毛巾,就把女儿放在了炕上。
“云裳跟着去了,今日天气很好,奶奶就把大姐儿也带去了。”肩若刀削,水蛇腰盈盈一握,胸前那对凸起却被有些紧身的枣红比甲给衬托得更加挺拔,灿若云霞的桃花粉面,那双翦水秋瞳里却有几分幽怨。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冷落了这个身边人太久了。
印象中晴雯来自己府里有几年了吧?当初那等觊觎和想要偷香的急切心境被自己慢慢强压下来,似乎淡了不少,但今日看到晴雯的这一刻,陡然间像是酝酿许久骤然爆发出来一般,竟然生出了想要采撷这朵娇花的冲动。
沈宜修也和冯紫英说过几次了,云裳也都收房两年了,怎么晴雯却还是处子之身,若是真的不喜欢晴雯,就不该收留在房中当贴身侍婢,夫妻敦伦什么事儿晴雯都见识过了,是断不能放出去的,只能留在屋里,既然如此,那不如早些收房,也好安稳人心。
冯紫英之前因为各种事情忙碌,都没太在意,尤其是从偷香林红玉到司棋,紧接着又阴差阳错和李纨有了私情,然后紧接着又是纳迎春入府,所以身边女人委实不少,他似乎也就有些懈怠了。
现在想一想,这朵娇花搁在身边这么久,府里人都是人精,是不是黄花处子身瞄一眼就能知晓。
像晴雯这样的,明显是当着沈宜修身畔一等一大丫鬟培养,几年了却没被收房,在很多人看来显然就有些蹊跷了,甚至还有些人都在怀疑她是不是石女或者白虎一类的女人,所以才会如此。
冯紫英坐在炕上有些愣神,晴雯却没觉察出什么来,自顾自地过来替冯紫英穿衣。
看着眼前这个苗条靓丽的身影带来一阵扑鼻幽香,宛如墨染的青丝梳理得格外精神,欺霜压雪的香腮在阳光下细绒毛都清晰可见,冯紫英心中柔情弥漫,忍不住便探手勾住了水蛇腰。
吃了一惊,晴雯讶然抬起头来,看到冯紫英眼中灼灼燃烧的火焰,这才慌了起来,“爷,你要作甚?”
“你说呢?”冯紫英定下心来,反而坦然了,沈宜修也说过几次了,自己也该给这丫头一个交代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神清气爽,昨晚还未尽兴,却正好落到这个丫头身上了。
被冯紫英眼中光焰灼烫了一下一般,晴雯慌不择路就想挣脱冯紫英的手,但是去哪里能行,冯紫英大手一揽,晴雯便跌倒在炕头上,冯紫英另一只手已经钻入了晴雯衣襟下,往着那腰际汗巾子寻去。
意识到自己今日恐怕难逃魔掌,晴雯却也不惧,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她咬了咬嘴唇,这才轻声道:“爷,不能在这里,这是奶奶的床,去西屋。”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择日不如撞日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采撷
趁着天色刚亮,冯紫英一把抱起晴雯,一个箭步出门,在晴雯压抑不住的惊叫声中已经出了外间。
清晨清冷的空气让冯紫英裸露的躯体下意识的一个激灵,却让冯紫英内心更加火热兴奋。
西屋在主房的西面,其实就是西厢房。
沈宜修是一个很讲求私密性的主母。
这所内院并不大,寻常除了晴雯和云裳外,就只有女儿和女儿的乳母能进来,而入夜之后,便是女儿也是跟着乳母在内院旁边的一处耳房睡。
晴雯和云裳在摸清楚沈宜修的脾性后,也很懂规矩地不让外边的丫鬟进内院,寻常整理打扫都是她们二人亲力亲为,对于其他主母的贴身侍婢来说,是鲜有人住这种小丫鬟或者其他下人做的事情的。
晴雯的西屋门虚掩着,冯紫英用脚轻轻一蹬,门便开了,一进门再回脚用足尖一勾,门便重重地关上了。
适应了一下暗下来的屋内光线,冯紫英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设施。
西屋不大,但却异常干净整洁。
一升炕上铺设着半新旧靛蓝勾花边的褥子,枕头也是半新旧的,枣红色绣枕面绣着鸳鸯戏水,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沿着墙。
炕边上摆设着一张梳妆台,人头大小的椭圆铜镜立在台上,两盒不知道是装头油还是香脂的木匣摆放在上边。
锦凳一张, 靠着墙面悬挂着一副工笔仕女图,估计应该是沈宜修的手笔。
贴墙是一个本色清漆木柜, 应该是装晴雯衣衫的, 造型倒是格外雅致, 估计应该是晴雯屋里最讲究的物件了。。
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晴雯这个时候似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人生最重要的时候了,略微有些喘息地呢喃道:“爷, 奴婢还没有准备好呢,怕坏了爷的兴致。”
“什么好不好,那得由爷说了算。”冯紫英有些爱怜地嗅了一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 葱管般的柔荑两根三村指甲被金凤花染得通红,似乎在象征着什么。
这個暴脾气的丫头此时也是六神无主,身子瑟缩,娇喘吁吁,眉目间的娇媚迷乱, 让他禁不住抱得更紧, 恨不能嵌入对方身子里去。
三步并着两步, 冯紫英便上了炕, 将晴雯放在床上, 这个时候晴雯才如梦初醒般地一下子拉过被褥将自己全身蒙住,嘤咛道:“爷,把门锁上。”
冯紫英啼笑皆非, 这个时候了,这丫头却还惦记着这些,不过为了安对方心,本来已经坐上炕的他也只能下床, 赤着脚去关门落闸, 却见晴雯飞快地从被褥里钻出来, 跳下床,奔到衣柜旁, 拉开柜门,探手进去,摸索半晌,才从柜中摸出一方白巾。
老有经验的冯紫英立即就明白了, 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这个时代女子们证明自己贞洁的关键, 没有了这个便无以在男人面前昭示自己的清白。
当冯紫英钻入略显短窄的单人被褥中时, 虽然早就有了各种心理准备,但面对这即将到来的这一切,她还是忍不住心如鹿撞, 羞怯混杂着惶恐,还有喜悦,那种复杂的心绪让她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解开的比甲,褪下的襦裙,还有拉松的汗巾,没等晴雯反应过来,樱唇便被火热堵上又松开,……
肚兜滑落,惊叫声却被堵了回去,只看到那张微微发红的面孔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闷哼声中,粗重的喘息和低迷的呢喃交替萦绕在这间小屋里,这么些日子的忙碌疲惫和困顿似乎都在那一刻彻底挥发消弭了,身下俏佳人的婉转承欢,呢喃情语,奏出一曲曼妙无比的敦伦曲。
……
看着身旁丽人吃力地起身想要把那张染红的白巾收起来,冯紫英却伸手抢先一步拿住,晴雯不肯松手,那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和白绫上的艳红相映成趣,看得冯紫英都为之意动神摇,调笑道:“这该是爷好生珍藏一生的物件呢。”
晴雯羞红了脸,嘤咛道:“爷,还是留给奴婢吧。”
“不行,此等回味悠长足慰平生的宝物,岂能让人?”冯紫英一把将晴雯揽入怀中,“爷日后老了,也会拿出来好好回忆一番,也许就是这一矢中的, 也能成为日后孩儿的见证呢。”
这番话却把晴雯吓得不行, 惶急地连连摇头:“爷这却是不妥,奶奶尚未有子嗣,奴婢如何敢逾越?”
“这等事情谁能控制?”冯紫英不以为然,“你家奶奶也不是那等狭隘之人,……”
“奶奶对奴婢恩深义重, 这等事情奴婢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晴雯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牵动了伤口,脸色微微一变,吸了一口气。
冯紫英见状,赶紧扶住对方柔滑的腰肢,“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儿个替你开了脸,你也就算是爷的人了,你和云裳都是对你家奶奶忠心耿耿,爷倒是觉得比对爷都更好呢。”
“哟,爷和奶奶一体,难道还吃起奶奶的醋了不成?”晴雯妩媚地翻了个白眼,调整了一下体位,让伤口没那么疼,这一番抵死缠绵,这个祸害人的也是不管不顾,弄得她徒呼奈何,吃了不少苦头,到后来才是苦尽甘来,云裳和香菱说的那等应对招数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能咬牙苦苦支撑。
“那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你和云裳本来都是我的人,现在你家奶奶倒是喧宾夺主,弄得我像是个外人了。”冯紫英打趣道。
“奶奶对爷可是巴心巴肝地,早上走的时候还专门叮嘱奴婢好生伺候,让爷多睡一会儿。”晴雯感觉到冯紫英在自己腰腹间摩挲的手又有要像腿间探索的迹象,赶紧求饶:“爷,奴婢实在吃不消了,爷若是还没尽兴,奴婢起身去那边叫金钏儿过来,或者叫司棋那个骚蹄子来,……”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不说香菱或者莺儿,还有玉钏儿呢?”
“香菱那老实丫头,爷要临幸了她,铁定是要回去向宝二奶奶说的,莺儿么,那丫头心眼儿小的很,而且爷不也没收她么?难道她还敢不经过宝二奶奶同意就和爷相好?”至于玉钏儿,她倒是眼巴巴地望着爷呢,不过她今日好像要去荣国府那边看她娘老子吧,昨日里便听她在说。”
冯紫英收回手,斜靠在炕头,“晴雯,我记得你和金钏儿与司棋关系都不太好啊,针尖对麦芒的,每次见面都得要拌几句嘴,一个不服一个的,怎么爷几天没在意,你们关系还处好起来了?”
“爷说的是什么话?奴婢和金钏儿与司棋之间的关系哪有爷说的那么不堪?”晴雯脸微微一烫,撇了撇嘴,“奴婢其实和金钏儿其实也没什么不和,不过当年在荣国府金钏儿在二太太身边,奴婢是里最不受待见的人,金钏儿人又是个傲性子,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可奴婢这个人就是见不得谁在奴婢面前趾高气扬,人不求人一般高,要使小姐性子别人面前使去,少在我面前来显摆!”
冯紫英嘴角挂笑,这才是真实的晴雯,都说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生了丫鬟命,却想当小姐,摆不正位置,在冯紫英看来,并非如此。
这丫头不过是有着一颗敏感的心,更希望人家能够尊重她,想要凭藉自身的努力和本事赢得园子里姑娘下人们的尊重,只不过暴躁的脾气和敏感的性格,加之天生不饶人的嘴,使得她在大观园里成了不讨人喜欢的角色,反倒是像袭人、麝月、秋纹这等磨得圆滑无棱无角的女子才是最受欢迎的。
像鸳鸯、平儿这等能够游刃有余的活跃于荣国府中的女子,一要有足够的靠山,二也要有上佳的手腕,可晴雯恰恰在这两点上都欠缺,又碰上一个没担待的主子,所以被逐出气病而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了。
“这么说你和金钏儿也就是性格不投罢了,倒也没有其他什么隔阂,那司棋呢?”
“奴婢和司棋关系挺好的。”晴雯看出了冯紫英脸上的不信神色,冷笑一声,“爷是从哪里看出奴婢和司棋不睦的?”
冯紫英摇摇头,“你们俩一见面,一个冷笑连连,一个语带尖酸,怎么这情形还是情同姐妹的表现么?”
被冯紫英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晴雯探手掠了掠散落在额际的发丝,粉臂皓腕,欺霜压雪,带起颈下半边隆起,勾人心魄。
“司棋这小蹄子是脾气太大,但奴婢觉得她本性是极好的,二姑娘若不是她这几年护着,还不知道被荣国府里边那帮捧高踩低的下作人给欺辱成什么样呢,奴婢和她也就是斗斗嘴罢了,若论交情,其实不差。”‘
晴雯说得这应该是实话,要说二人性子倒还真的有点儿相像,都是那种不饶人的,不过晴雯是暴躁,司棋是急躁,但论品性,却都不差,尤其是护主这一条,更是让冯紫英赞许。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采撷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牵连
实际上冯紫英对自己的身边人容忍度都很大,这甚至让沈宜修、薛宝钗她们都觉得惊讶。
换了别家当主子的,谁会对下人这般宠溺袒护?
本来只是一种对普通人的惯性尊重,但放在这个时代可能就是惊世骇俗之举,哪怕冯紫英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但是仍然会在很多时候不经意地暴露出来。
就像下人犯了错,别家府邸也许就是鞭笞杖责甚至逐出家门,但是冯紫英却鲜有如此举措,多是批评,顶多就是罚月钱。
这也让冯紫英在府里下人们那里赢得了极好的名声,当然严管上肯定就没那么尽人意,就只能靠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来弥补了。
“那就好,爷可不愿意回到家里还见到你们争闲斗气,弄得家宅不宁。”冯紫英随口道。
“爷这话说哪里去了,府里还有奶奶们呢,哪里轮得到奴婢们张狂?”晴雯撇撇嘴,“便是有些龃龉,那也多半是为各家事儿,断不会因为各自私怨闹到面上来,让奶奶们难做。”
冯紫英一听这话便知晓这里边肯定还有些故事,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你家奶奶和宝钗宝琴她们那边可有嫌隙?”
晴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不语。
“怎么,对爷都还要瞒着么?”冯紫英注视着晴雯。
晴雯在冯紫英目光注视下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躯, 可能又牵动伤口,皱了皱眉, 冯紫英赶紧爱惜地扶了一把, 倒是让晴雯心中一阵甜蜜, 想了一想才道:“爷便是知晓,如果奶奶们没提, 也最好装作不知道。”
“哦?这却是什么道理?”冯紫英讶然问道。
“也很难说谁对谁错,即便是奴婢觉得哪一方不对,但落在爷心里, 只怕就未必那么看。”晴雯这番话倒是很客观,“再说了,都是为了各家事儿,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能说谁不对?相骂无好口, 相打无好手, 这府里大了, 谁没个亲朋故旧的, 免不了就要起嫌隙。。”
见晴雯不愿意说具体情况,冯紫英也不相逼,才破了人家身子,本该是甜言蜜语好生抚慰一番的,要说也该说些高兴的或者不相干的事儿才是。
“这几日府里还算安稳吧?”冯紫英岔开话题。
“我们府上还好, 不过荣宁二府那边却像是炸了营,乱成一团了,玉钏儿今日回去也是她娘老子前两日跑来哭诉,金钏儿不想回去被一大堆人围着说事儿,玉钏儿在府里没管事儿, 又惦记着娘老子, 所以才回去。”晴雯叹了一口气,“这城里边各种消息满天飞,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可是爷,听说二老爷去金陵那边当官儿了,那不是和朝廷这边唱反调么?”
冯紫英没想到这事儿连晴雯都知道了,看样子南京那边的舆论攻势也不减啊, 这先发制人就把许多人先绑上了, 就看你这边如何处理。
你不处理, 那么那边就更得意, 更认定朝廷这边心里没底,你若是处理,那么就更将那些人激起他们背后的家族逼向南边儿,这一手倒是厉害。
除开贾敬被任命为南京朝廷户部尚书外,贾政被南京方面召到金陵任命为南京朝廷光禄寺卿,李纨的老爹李守忠被任命为南京朝廷礼部右侍郎,这给了贾家很大的冲击。
“呵呵,也许政世叔自己也不愿意,但是谁让他在江西呢,身不由己吧。”
冯紫英不认为贾政是敢于冒这种风险赌一把的,但是他本来就胆小守正,被南京方面召过去,直接就给你赶鸭子上架了,就算是他想跑,估计南京方面也不会允许,自然要守着。
再加上还有一个堂兄贾敬更是出任南京朝廷的户部尚书,那可是真正的肥缺,义忠亲王用以酬谢他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跟随的功劳。
“那爷,荣宁二府会不会受牵连?”晴雯问出一个府里边很多人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这冯府这边和荣宁二府瓜葛太深了,二尤是宁国府尤氏的妹妹,迎春是荣国府长房女儿,还有薛宝钗、薛宝琴和贾家、王家都是姻亲,更别说如晴雯、金钏儿玉钏儿这些都是荣国府出身的丫鬟了。
晴雯她们自然还不知道肚子已经滚圆的王熙凤躲在临清,那肚子里装的就是冯紫英的种,王熙凤可是王家嫡女。
“这个问题可不好说。”冯紫英也不好断言。
当下朝廷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更多的心思都还在舆论、军事和财政准备上,但是一当南北对峙,朝廷讨伐令下达,那么很多问题慢慢就会浮出来,这些叛逆的亲眷还能在京师城里安之若素?想想也不可能。
诛三族九族倒不至于, 但是抄家发配这些手段套路恐怕就免不了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牛家、王家、贾家、史家这几家, 那些本身家就在江南的文人当然不太在意, 但是像已经在京师城落脚近百年的武勋家族们就不一样了, 但牛家和王家应该是早就有准备了,但贾家、史家这些肯定就免不了受牵连了。
见冯紫英语气都不确定,晴雯心中更是担心,迟疑着道:“这两日鸳鸯都来了府里两趟了,奴婢看她也就是想来爷这里讨個主意,现在荣国府里每个主心骨,听说宝二爷现在人都傻了,大老爷成日里在府里骂骂咧咧,骂宁国府那边害人不浅,骂政老爷昏庸糊涂,骂王夫人瞎眼选亲,还连带着指桑骂槐,把宫里娘娘都骂了,又自夸自己聪明,幸亏没有把二姑娘许给孙家,否则立即就成了反贼,……”
冯紫英只能摇头了,这贾赦能有这般表现是预料之中,好事儿都多亏他多谋善断,坏事儿的责任都是别人的,典型的小人。
但不得不说这厮运气还真好,如果迎春许给了孙绍祖做正妻,那荣国府就真的沾上了,现在显得他是多么明智。
但即便如此,贾家的情况也相当危险了,贾宝玉去了牛继勋的嫡女,而牛继勋是牛继宗的嫡亲弟弟,哪怕他娶得是永宁长公主,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牛家和王家现在是谋逆的头号反贼,朝廷一旦决定要动手,首当其冲就要收拾牛家和王家,而贾家和牛王两家都能扯上关系。
贾敬当了伪朝的户部尚书暂且不说,但贾政当了伪朝的光禄寺卿,娶的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嫡子贾宝玉娶了牛继宗的嫡亲侄女,亲家李守中是伪朝的礼部右侍郎,贾母的侄儿史鼐更是大同军中反叛部将,侄孙女史湘云与反叛大将孙绍祖定了亲,这样的情形,除了牛王两家外,还能有谁比着贾家更刺眼?
就算是宫中还有一个大姑娘,但那也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废黜了。
“鸳鸯也是替贾家操透了心啊,她一个大丫头,这些事情轮不到她来过问才是。”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事情已经这样,由不得人了。”
晴雯心一紧,“爷,难道朝廷要对贾家……,大姑娘好歹还是贵妃娘娘呢,不堪僧面看佛面,……”
“看吧。”冯紫英模糊地应了一句,“大姑娘那边倒是别指望太多,她能自保别拖累贾家就算不错了。”
“怎么会这样,娘娘在宫里怎么会拖累……”晴雯大惑不解,忍不住拉住冯紫英的胳膊,身体转过来,牵动创伤,疼得她脸也是一白。
“行了,你操那么多心作甚?”冯紫英爱惜地扶正对方身子,“宫里的事情,外人谁能明白?”
“那爷,您不能帮贾家一把么?”晴雯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话,“好歹宝姑娘和二姑娘也是和贾家有着斩不断的亲戚关系呢。”
“我也想帮,但是那也得合乎规矩才行啊。”冯紫英摇头,“朝廷现在还没动作呢,看吧。”
这种事情要看形势变化,但冯紫英内心再不想帮贾家,但是也知道被牵扯进去是免不了的,谁让自己娶了薛家女儿纳了贾家女呢?
再说了黛玉还住在大观园呢,还有王熙凤肚子里的孽种,和李纨的一夕之欢,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斩不断割不绝的,千红万艳,想要当大英雄,这些更是无法绕得过去的。
而且如果一点儿援手都不施,也会败坏自己的名声,好歹冯家和贾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这几年和贾家走得这么近乎,现在贾家出事,自己都马上撇清,只怕周围人都会侧目而视的。
施以援手是必须的,但是怎么做,哪些能帮,哪些没法帮,能帮到什么程度,那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一直到起床,冯紫英让晴雯好生歇息一日,自己穿衣出门,也都在琢磨此事儿。
消息传得如此之快,也说明很多事情是无法遮掩的,荣国府那边只怕也是乱成一锅粥了,而龙禁尉那边只怕也早就盯着贾家了,连带着自己和贾家的往来大概也早就纳入龙禁尉视线了,嗯,还有贾瑞这厮。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牵连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交底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紫英还在琢磨贾瑞这个龙禁尉安插在贾家的暗探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外边宝祥就来说,贾瑞来求见。
冯紫英颇为惊讶,这厮居然找上门来,难道是要以贾家那边的事儿来要挟自己不成?活腻歪了?
冯紫英不相信这么几年里贾瑞还看不明白形势,真要想借此机会攀诬自己,或者借机拿捏要挟自己,谋求点儿什么,那这厮就真的是要厕所里打灯笼——找死(照屎)了。
“让他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贾瑞很快就进来了,依然是那帮有些猥琐的模样,不过感觉得出来,这家伙精神状态很好,眉目间都洋溢着喜意和得意,很有点儿志得意满的味道,看样子贾家陷入了麻烦中对他似乎是利好消息。
也难怪,这么多年龙禁尉安插下他这样一颗棋子,似乎就要起作用了,一旦朝廷决定要查抄荣宁二府,他这个对贾家知之甚深的角色就要发挥大作用了,而且也是他从中谋利捞钱的最好时机了。
“瑞哥儿,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如此有闲?坐吧。”冯紫英摆摆手, 悠然自得地看着对方,“看你的样子, 倒是有些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打趣, 贾瑞顿觉尴尬。
说实话, 对于贾家现在的情形他内心的确是颇为兴奋的。
毫无疑问,贾家现在面临着灭顶之灾, 不但和牛、王、史这几家牵连甚深,而且本身现在也是叛党一伙,贾敬, 贾政,现在都被南京伪朝公布了任职,这种情况下,朝廷焉有放过之理?无外乎就是处置的程度罢了。
抄家灭族?发配为奴?都不好说,要看情况。
当然贾瑞也不蠢, 他清楚冯紫英和贾家的关系, 虽说王熙凤和贾琏和离了, 但是这中间私情嬗变会怎样不好说,还有薛宝钗和贾迎春的瓜葛, 冯家和贾家这么多年的往来, 都还要看冯紫英的态度。。
但贾瑞相信无论冯紫英的态度如何, 都改变不了大势, 那就是贾家要完蛋了, 冯紫英若是肯倾力挽救, 也就是救些免于身首异处或者牢狱之灾罢了,但贾家家族总体来说是肯定要完蛋的。
“嘿嘿,大爷说笑了,小的这几日就是觉得心惊肉跳,这城里城外谣言四起,局势也是扑朔迷离, 呆在家里都深怕祸从天上来啊。”贾瑞陪着笑脸。
“瑞哥儿, 你想说什么?祸从天上来,那也落不到你你头上,不是么?”冯紫英似笑非笑。
“诶, 大爷,小的好歹也是贾家人, 还是遭池鱼之灾啊。”贾瑞假模假样地道:“大爷应该知道府里边儿的情况, 宁国府那边的敬大爷, 荣国府这边政老爷, 现在都上了榜, 朝廷肯定震怒,还有宝二爷结亲的牛家现在更是首当其冲,这到处都是火头子啊,这稍不留意就要把贾家烧成灰烬啊。”
“瑞哥儿,这等事情都已经出了,奈何?”冯紫英斜睨了对方一眼,“那你觉得现在能怎么做?”
“大爷,小的哪儿能有什么主意?”贾瑞也在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
他很清楚冯紫英的能耐,龙禁尉那边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一位,之所以他要主动来一趟,也就是想要和冯紫英这里先报备一下,下一步都察院和龙禁尉也许就要对贾家动手了,而他作为龙禁尉的密探,肯定要配合,这是免不了的,但是如何配合,配合的程度,都还有许多可供圆转的余地。
他不想因为此事被冯紫英记恨,但是却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发财机会。
按照龙禁尉那边的规矩,提供的各种情报资料越多越详实,尤其是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那么获得的奖励肯定就会越丰厚。
贾瑞也知道像这等好事,自己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一次,特别是他这种专门被龙禁尉安插在贾家的,仅此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他不可能放弃。
他也能大略揣摩出其实冯紫英对荣宁二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敢情,无外乎就是睡了琏二嫂子,娶纳了薛宝钗和贾迎春,嗯,还有一个林黛玉待娶,但这都是女人家, 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要不是株连三族九族的,也牵扯不到那么远,这一点大周还是相对宽松的。
单纯几个女人罢了,冯大爷念在这情分上,帮一把,让她们不至于送教坊司,或者发配甘肃云贵,那就算是尽到心了,但贾家肯定必须要拿出足够的钱银来赎罪,只怕才能过得了这一关,这其中就有许多可供操作的余地了。
上一回马家出事儿,贾瑞就知道贾赦在其中很吃了一嘴,但是这一回情况还不一样,贾家只怕栽的筋斗更厉害,马家不过是一两個重要人物出事儿,但贾家是全家出事儿,而且问题要严重得多,这是谋反,所以,也该轮到他贾瑞在其中来好生挣一笔了。
“你没什么主意,那来我这里做什么?”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大爷,您是知道小的身份的,有些时候是身不由己,吃了这碗饭,就只能如此,贾家如今陷入谋逆大案中,怕是没谁能救得了他们了,便是大爷您恐怕也不行,只会连累您自己,小的也接到了上边儿的指示,要看死盯牢,估摸着府里边和周围像小的这样身份的,肯定还有几个,都是奉命盯着,只等朝廷那边下令了。”
贾瑞故作坦诚,一副很光棍的模样。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这个时候龙禁尉肯定早就把暗探密探撒了出来,贾家便是想要搬一针一线出去,都很困难了,当然贾家现在究竟还有多少家底儿,也不好说,这样看来王熙凤还真的是走得及时,否则她的那点儿私房银子都得要丢水里了。
贾赦这么气急败坏,未尝不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当然他未必能对龙禁尉了解有这么深罢了,想想连贾瑞这样身份的,都是龙禁尉密探,这贾家里边还有多少秘密可言?
“你就这么笃定朝廷很快就要查抄贾家?”冯紫英不动声色。
“大爷,小的也不瞒您,上边都交代了,荣宁二府四周都有人守着了,不过都还隐在暗处,只要没太大出格的举动,并不干涉,但您说你想要带些古董财物出去,又或者托人来卖宅子,那肯定就不可能了。”贾瑞坦然道:“小的的任务就是盯着荣国府这边,不能有什么大动静,还请大爷原谅则个。”
冯紫英见对方这么坦率,看样子这户部那边应该是感觉到压力太大,自己原来的随口一提,还真的就成了救命稻草了,但话说回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没有自己提醒,只怕也一样会有这样的举措。
这也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单单是查抄贾家,不提其他,就是这荣宁二府的宅子,哪怕因为这是查抄拍卖大打折扣,六七十万两银子也是能卖吧,要知道光大观园都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呢,这才多久?
“这么说来荣宁二府里也都有这种感觉了?”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估摸有些担心吧,但您也知道府里边那帮人,赦老爷是只盯着自家银子的,不管其他,政老爷不在,琏二爷也不在,就剩宝二爷,那是不中用的,其余都是妇道人家,能起什么用?便是老太君,那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吧。”
贾瑞瞅了一眼冯紫英:“大爷,这等事儿您就最好别去掺和了,小的知道您人脉广,面子大,但是这是犯忌讳的事儿,真要到最后关头,你出面去求个情,估摸着上边儿也能给您几分面子,但是现在您要去过问,只怕都察院和龙禁尉那边都不会答应,驳了您的面子,也弄得两边儿不愉快。”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瑞居然也能想得如此深一层,倒是让他有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味道,现在的确不是插手的好时机,也会给刘一燝那边留口实,再说了,要把整个荣宁二府的人都帮了,他既没有那份兴趣,也没有那个本事。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通过这个手段来筹集战争经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从海通银庄贷款是一条路径,而查抄也是一条路径,两条腿走路,这才稳妥。
冯紫英沉吟不语,贾瑞却是颇为知趣地道:“小的也知道大爷是个重情义的,但事已至此,钱物肯定是没法带走的了,但若是大爷要想带走几个人,这却无甚影响,府里边多是家生子,一纸书契就能解决问题,……”
这厮却是把自己心思揣摩得透彻呢,冯紫英自然是对荣宁二府的钱财不感兴趣,但是像鸳鸯这样的丫头他却是舍不得,要帮一把的,还有诸如李纨、探春、湘云这些姑娘们,难道也真的要沦落到教坊司或者发配流放?这也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可现在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她们脱身?
好像还真没有合理的理由呢。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交底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求救
贾瑞走了,但却留下了满腹心思的冯紫英。
贾瑞这是来示好,这点意思冯紫英还是能看出来。
只是没想到龙禁尉这边却早就下了如此深的工夫,估摸着也是朝廷那边再三权衡斟酌,觉得既然要一战定乾坤,那么就要全副力量使出来了,可要打大仗,那花销肯定就是流水一般,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到时候就会陷入困境。
与其那个时候再来谋划这些,还不如先把该办的一切都办好。
贾家固然逃不掉,估计牛家、王家、史家,甚至还有更多的武勋家族都逃不了。
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有几家敢说和义忠亲王没有些瓜葛?弄不好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和北静郡王都南逃这一次的劫难了。
冯紫英估计上一次三屯营之败后京营中大批的武勋子弟们赎身给內喀尔喀人交付了大量银两还是对朝中有些人不小的刺激。
这帮盘附在朝廷身上吸血几十年的武勋家族,打仗不行,但是捞钱却比谁都厉害,真正到上阵保家卫国了却全都一触即溃,这样的脓包,难道朝廷不该好好挤一挤么?
正巧现在又有这样一个机会,只怕难免就有人要惦记了。
其他家冯紫英自然管不了,但贾家这边怎么办?
不管肯定不行,但采取什么办法,怎么来管?
现在消息还没有完全散开,但是贾瑞都说得这样明显了,估计距离真正动手也就那么三五日了。
这一次只怕就不像京通二仓大案了, 没有顺天府的份儿,顶多出点儿人手帮忙守门看宅, 动手的肯定是都察院和龙禁尉为主。
正踌躇间, 晴雯却欠着身子进来了, 冯紫英讶然,赶紧上前:“你怎么不好生休息, 却还起身了?也不怕伤着身子?”
晴雯面色一红,嘴巴却不肯服输:“哪有那么身娇肉贵?爷,鸳鸯来了, 奴婢看她很急,面色憔悴,怕是不见着爷不肯走了。”
鸳鸯前两天来了两次,但冯紫英都太过忙碌,都是深夜才归家, 所以没见着人, 再不见, 只怕怨言都要觉得冯紫英是有意不见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迟早要来, 要面对,不过他心里也有分寸,见就见吧。。
鸳鸯进来时脸色还红扑扑的, 虽然眉目间还有些憔悴的模样,但是也能看出还带着几分羞涩。
冯紫英略感讶异,但是看到晴雯别扭古怪的神情,顿时会意过来, 这两个丫头关系密切, 估计是鸳鸯觉察出了晴雯破瓜后的异常, 所以追根挖底问,才让晴雯这般表情, 当然作为还是黄花女儿家的鸳鸯对这等事情也一样羞懆。
带鸳鸯进来,晴雯就扭着身子出去了,鸳鸯瞥了一眼晴雯背影,这才轻声道:“大爷总算是给晴雯一个交待了, 奴婢都在琢磨您把晴雯带进冯府几年了, 愣是不肯收晴雯进屋, 连香菱、司棋这些您都收了,怎么却对晴雯这般刻薄,现在奴婢总算是放下心了。”
“真的就放下心了?”冯紫英似笑非笑, “可爷还没有收你呢,让爷怎么能放下心?”
鸳鸯脸一下子红的像新娘子的盖头布,双拳紧握,狠狠地嘟起嘴,跺了跺脚,“爷说什么呢?!”
“说什么鸳鸯你不是听见了么?”冯紫英笑盈盈地道:“爷还琢磨着就这两日里走荣国府一趟,和老太君商量一下,把你要过来,你觉得如何?”
鸳鸯脸色骤然变的苍白,身子都颤抖起来:“爷,你是不是……”
这个兰心蕙质的丫头倒是十分敏感,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对于这個问题,贾瑞来之前他就有些担心,而贾瑞来了之后就更确定了罢了,沉吟了一下:“鸳鸯,你都知道贾敬和政老爷现在在南京做事去了,牛家、王家、史家都卷了进去,这种情形下,朝廷怎么可能没有手段动作?”
鸳鸯身子一晃,几乎要瘫软倒地,冯紫英赶紧上前一步,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唉,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是老太君让你来的?她怕也是早有预感了吧?”
鸳鸯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点点头:“老祖宗身子不好,这几日都起不了床, 今日才好一些, 府里大老爷除了成日里指天骂地, 怨天尤人,其他人都是六神无主,宝二爷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环三爷回来了一趟,然后又回书院了,……”
这就是贾家的现状?
冯紫英苦笑。
贾赦不能指望,那还能有谁?
贾宝玉?省省吧,成日买醉麻醉自己,估计也是对攀上牛家这桩亲事后悔莫及了,但现在又奈何?
便是现在要和牛氏女和离也来不及了,朝廷也不会因为你现在和离就能让你置身事外,更何况还有贾敬和贾政两人的事儿。
“鸳鸯,爷也不瞒你,现在贾家的情势的确很糟糕,算下来,原来金陵四大家,除了薛家,其他三家都卷了进去,王家不说了,王子腾是家主,首当其冲,贾敬居然金蝉脱壳去了金陵,可政老爷怎么也去趟这浑水,哎,估计也是身不由己吧,……”
“对,对,对,老祖宗也说以二老爷的心性怎么可能去趟这种浑水,肯定是在江西那边被人强迫,身不由己了。”鸳鸯连忙道。
“鸳鸯,这话说出来得让朝廷相信才行啊,相隔千里,怎么解释得清楚,朝廷也不会听啊。”冯紫英叹息,“珠大嫂子的父亲也加入南京伪朝作了礼部右侍郎,你说这那一支都牵扯了进去,朝廷焉能放过贾家?”
冯紫英这么一说,鸳鸯的心也坠入了谷底,双手紧紧捏住汗巾子,“那大爷,现在该怎么办?阖府上下还有千口子人啊,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怎么办?”冯紫英摊摊手,“现在也只能等,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有等朝廷那边有了说法,才说得上对策啊。”
“那大爷能不能猜测一下朝廷会怎么对贾家?”鸳鸯明知道这有些难为人,但是这等时候她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问了。
“这不好说,但是肯定不会轻饶啊。”冯紫英掂量了一下,“抄家免不了,株连三族也很有可能,不过贾家人这么多,我估计也就是这些嫡支怕是难以脱身,其他人,对朝廷来说可能也就无关紧要,不会太过追究。”
看鸳鸯越来越白的脸颊,冯紫英笑了笑:“这等处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下来的,先查封荣宁二府,然后贾家里边的主要亲眷肯定跑不掉,多半是要送大狱里蹲一段时间,日后就看朝廷态度和贾家人的表现了,若是能幡然悔悟或者立功表现,也许就从轻发落了,……”
“但无论如何家家都完了,不是么?”鸳鸯的声音有些嘶哑,“可大姑娘还在宫里是贵妃呢。”
“大姑娘那边别指望太多,她恐怕自身难保,现在几位皇子为了争夺监国位子,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她现在便是随便靠在那边儿,都会遭到另一方的攻讦,而她的利用价值又很有限,她靠着的这一方也就不会下死力气保她,稍不注意只会让她自己陷入泥潭,所以何苦来着?聪明一点的话,还不如躲到一边,别去沾惹这些是非了。”
冯紫英说得很刻薄,直接是从元春本人的价值来作评判,听得鸳鸯肝颤,但是却又明白在宫里边恐怕就是如此。
看看每次抱琴回来都是愁眉不展,有时候在一旁听抱琴和老祖宗、太太她们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说大姑娘在宫中的处境艰难,既没有足够雄厚的靠山,又没有子嗣,皇帝对其也没有多少感情,这种妃嫔在宫中的处境地位可想而知。
“那大爷,难道贾家现在就只能这样等死不成?”鸳鸯咬着嘴唇,话语里已经有了几丝哭腔。
“鸳鸯,造反谋逆这种大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抄家灭族,株连三族九族也都是很司空见惯的事情,便是没有遇到过,戏文里难道也没有听过?”冯紫英看着对方:“爷也很想帮贾家,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是爷做了首辅,许多时候也都身不由己做不了主,不过爷答应你,会尽全力去帮贾家的,好歹爷和贾家也是斩不断的姻亲关系,宝钗和迎春也都嫁入冯家了,还有你,爷还惦记着你来替爷管家呢,……”
鸳鸯此时的心境也是又悲苦又窃喜,还夹杂着无限担心和惶恐。
她也听出了方才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趁着朝廷谕旨还没有下来,先把自己从贾家要出来,那自己也就算了逃脱一劫了,但这等事情她如有何做得出来?
这等危急时候要让她丢下老祖宗和贾家人,她宁肯死。
“爷,奴婢知道了。”鸳鸯深吸了一口气,“奴婢这就回去回禀老祖宗,……”
“唔,爷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爷今晚也来你们府里一遭,但也只能宽解府里人一番,嗯,你也回去和老太君说,莫要再打其他主意,龙禁尉恐怕早就把贾家监视起来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求救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愁云惨雾
冯紫英是趁着夜色去荣国府的。
当然,他知道这肯定瞒不过龙禁尉的眼线,但他也没有打算去瞒过谁。
来一趟荣国府是必须的,日后便是许多事情帮不了荣国府,但是他来过了,心意到了,也努力过了,那对所有人也有一个交代。
另外他也需要过去安慰一下林黛玉几女。
林黛玉倒是没什么,妙玉和邢岫烟也没什么,但李纨、探春还有史湘云,另外还有惜春,只怕就很难脱身了,冯紫英心里也一样没把握。
在临走前,他也和沈宜修与薛宝钗、贾迎春说了,沈宜修当然没什么,但是宝钗和迎春却都是红了眼圈,哽咽了一阵。
在她们看来,相公这个时候去贾家是肯定要承担一些风险的,本来冯家和贾家就是世交,龙禁尉肯定知晓,现在相公又不避嫌疑地去贾家,难免让人要起疑,相公现在仕途一路向好,若是受了影响,那就太可惜了。
但她们也知道现在荣国府那边一副凄凉无助六神无主的样子, 贾赦固然无能,宝玉也是个没用的, 老太君年龄大了, 又是妇道人家, 谁能撑得起这个场面?
连薛姨妈都悄悄来叮嘱宝钗宝琴,这段时间最好莫要去荣国府那边, 就是担心受牵连,尤其是她自己也是王氏女,虽然嫁出去许多年了, 但这等时候,难免也会遭人攀诬攻讦,遭受无妄之灾。
相公去一趟,起码也能安抚一下人心, 给大家出个主意,真要到最糟糕那一步了,相公也肯定要想办法让局面不至于落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外间不是没有人传言什么抄家灭族, 男的发配云贵甘肃, 女的送教坊司,堂堂大家小姐, 真要沦落到那种地步, 那简直真的就是生不如死了。
冯紫英进了荣国府,宝玉、贾环、贾兰以及鸳鸯都在门口候着,也足见现在荣国府里边如惊弓之鸟一般,都已经是战战兢兢了。
“见过冯大哥(爷)。”
“好了, 这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赦世伯呢?”冯紫英见贾赦不在, 也有些诧异,。。
这厮不会这個时候还给自己摆谱吧?真的觉得自己纳了迎春为妾, 就可以有免死金牌了不成?
要知道迎春只是给自己做妾,不是正妻, 而且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自己当然可以保迎春无事, 但这个便宜老丈人,那可不一样。
“大伯天还没黑就出门了, 到现在都没回来。”宝玉脸色憔悴,意态消沉, 振作精神道:“大伯不在就不在吧, 他在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老祖宗她们都在院子里等着冯大哥了,可能要和冯大哥商量一些事情。”
冯紫英点点头,虽然不清楚贾母要和自己商量什么,但是很显然贾母也已经觉察到了形势不对,大概是想要做些应对准备了。
“走吧。”冯紫英也不多言,一挥手,大家都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向贾母院子里走去。
走到贾母院子里,冯紫英才看到贾母房中人影幢幢,似乎不少。
诧异之余也明白过来,今日只怕贾母就要和大家摊牌,让大家心里有个思想准备了,看样子这荣国府里边有头有脸的主子们都到了。
进去一看,一群人都站起身来见礼。
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外,李纨、黛玉、探春、惜春、湘云都在,但妙玉和邢岫烟却不在,想想也是这两人和贾家没什么瓜葛,不过是借住罢了。
“好了,铿哥儿也不是外人了,非常时期,也就无需忌讳什么了。”气色还算正常的贾母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铿哥儿,让你见笑了,说来也幸亏二丫头出阁得早,否则……”
屋里人都是一阵唏嘘,若是再拖一拖, 或者迎春许给了孙绍祖,那就真的是深陷虎狼窝了,但现在迎春脱离虎口,史湘云却又陷了进去,这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
之前还有人觉得迎春拒了孙家嫡妻却给冯紫英当妾,多少有些惋惜,但现在看来这二丫头却是福缘深厚,才能有此姻缘。
面对这等话语,冯紫英也不好接口,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保持沉默。
“铿哥儿,今日你来,老身也要承你一份情了,都说患难见真心,现在贾家面临厄运,这段时间里划清界限的人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肯登门问候一句,深怕沾染上,还是铿哥儿你是个实诚人。”
贾母此时也没有再征求王夫人的意思。
贾宝玉的婚事主要是王氏主导,虽然贾母最后也点了头,但是阖府上下都觉得还是王氏因为王家和牛家关系密切,才会一力促成。
现在王家牛家都是首当其冲的叛逆,这二家被查抄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但人家牛继宗和王子腾两家都已经提前作了准备,该撤的也早就撤了,但这些受牵连的人家就惨了,所以府里人对王氏的怨气也是格外大。
甚至连贾宝玉也都觉得母亲做了一个很糟糕的选择,替自己选了这样一桩婚姻,本来就对牛氏女耀武扬威的性子十分不满意,现在又成了这样,更是恨不能立即就将此女休了。
只不过念及此时便立即休了也很难撇清和牛家的关系,另外那永宁长公主能不能挽回点儿余地也还未可知,所以这边才忍着。
“老太君言重了,冯家和贾家是世交,紫英也和贾家是姻亲,这是斩不断也瞒不了人的,再说了,宁国府那边贾敬的事儿,我不好置喙,不过政世叔这边,我却觉得也许另有隐情,……”
“哦?”贾母和王氏以及在座众人都是眼睛一亮,但贾母随即又摇摇头:“不管怎样,若是去了南京,那便是说不清楚了,朝廷也不会因此而放过贾家,……”
“嗯,就目前来说,要说些自欺欺人的话就没意思了,老太君还是看得清楚。”冯紫英点点头,“不知道老太君现在怎么考虑的?”
贾母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对冯紫英的认可欣赏更甚。
这才是一个当家人的样子,不为外情所动,更不会盲目乐观或者一味指望好事发生,能够冷静理智地看待局势,做出判断,这才是一个家族能抗风顶浪的柱石,贾家就缺这样的男人。
“铿哥儿,你替老身预判一下,下一步贾家会怎样,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贾母显得很沉静,“无须忌讳什么,现在让大家心里有个底,免得真的大难临头的时候,难以接受。”
冯紫英苦笑,四周的人们脸色都是惶恐不安的,都希望能从自己嘴里得一个好消息,但贾母内心却早有有了定论,却非要让这话从自己嘴里出来,而他也不可能昧着良心遮掩,那到时候面对残酷现实是,很多人恐怕就难以接受而崩溃了。
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揉了揉脸,沉吟着道:“如今恐怕不得不从最糟糕的局面来考虑了,其实老太君心里也有数,只怕荣宁二府查封是不可避免的,……”
话一出口,整个屋里的人都抹泪哭了起来,其实大家心里也都估计会有这个结果,但是听到冯紫英嘴里出来,才真正接受,之前都还盼着万一没有这么糟糕呢?
“好了,我还没死呢,有什么也还有我担着,哭什么?”贾母厉声道,平素富态慈祥的面容此时却是异常冷峻,“铿哥儿,你继续说,这府里的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老身早有准备,老身现在放不下的却是这屋里这些人,还有跟了我们贾家这么多年的人,你觉得朝廷会不会……”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当下朝廷肯定要拿人立威,牛、王、贾、史几家恐怕都逃不掉,另外四王八公十二侯里估计也会有许多人要遭殃,老太君说得对,这身外之物不必太计较,倒是人最重要,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我也拿不准朝廷最后会有什么考量,不过我在这里承诺,定会尽我全力,帮助解救……”
贾母点点头,“老身和政儿媳妇两个年龄大了,倒也无所谓,宝玉、环哥儿怕是难逃此劫,林丫头和你有婚约,而且她也不是贾家人,老身相信无甚大碍,但是三丫头和四丫头,还有云丫头和珠哥儿媳妇,她们若是被官府拿了进去,弄不好就要受辱,老身还是知晓这些大狱里的腌臜事儿,这等犯妇女子,那些牢头狱卒都是要百般折辱的,铿哥儿,老身在这里替她们……”
见贾母起身就要作势跪下,虽然知道对方可能只是一种姿态,但是冯紫英还是有些动容,这贾母对她的几个孙女辈还是很有感情的,哪怕只是作势,也不容易。
几个女孩子都哭出声来了,王氏和李纨却在一旁默默抹泪,宝玉早已哽咽难言,连素来阴沉的贾环都眼底发红。
冯紫英赶紧避开贾母的这一作势,另外也示意黛玉和探春赶紧去扶着,直到贾母坐定,方才沉声道:“便是老太君不说,我自然也不会容许这等事情发生,朝廷固然有律例,但法律之内亦有人情,紫英这点脸面还是有的,请老太君放心,定不会让诸位姐妹受那等折辱。”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愁云惨雾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赠人玫瑰
贾母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这才轻叹一声:“老身信得过你,但老身也知道,有些时候便是你也做不了主。此番之事非同小可,也是贾家生死存亡之秋,老身不敢奢望其他,唯求能让贾家女儿们莫要受辱,至于宝玉和环哥儿甚至兰哥儿他们,老身倒是看开了,大丈夫处世,若是受些磨难,未必就是坏事,……”
不得不说这贾母能在荣宁二府里边镇得住堂子还是有几分智慧和眼光的,单凭这番见识就能略窥一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在贾宝玉这块顽石上昏了头,若是贾宝玉能自小好生打磨,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老太君说得是。”冯紫英恭敬的应道。
“这荣国府怕是保不住了,老身也想过,林丫头左右也是你们冯家的人了,原来贾家不是借了林家二十万两银子来修园子么?”贾母一抬手,鸳鸯已经双手奉出一纸文书,“这是老身当年让政儿写的借条,虽然没有交给林丫头,但是却一直留在老身手上,现在也算是有一个交代, ……”
冯紫英疑惑地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这荣国府最后命运多半是要被官府发卖, 但这园子却是借林家银子修起来的, 换了别人也许不好说, 但是林丫头是要嫁给你的,铿哥儿你便可以帮着林丫头从发卖款项里讨回这笔银子, ……”
贾母这般一说,冯紫英也明白过来,摇了摇头, 苦笑着道:“老太君,这笔银子怕是不好讨,朝廷查封发卖,也就是需要银子, 不会认可这种借贷,否则都用这种方式来折抵,朝廷便别想通过发卖筹款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老身也想过这一层,但如今却也只有如此了,否则这荣国府充公也就罢了,林丫头这笔银子也打了水漂了, ……”
“老太君还是莫要太在意这些事情了, 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没有这笔银子, 林妹妹入了冯家门,难道紫英还能亏待她么?”冯紫英看了一眼低头抹泪的黛玉, “其他几位妹妹,紫英也是要尽一切力量去帮的, 且看朝廷如何定性吧,……”
要说这几人, 探春、惜春是贾政贾敬的女儿, 史湘云是孙绍祖已经订亲的妻室, 恐怕都很难脱身,就算是冯紫英亦无法替她们脱罪, 李纨也一样, 其父李守中现在是伪朝礼部右侍郎,便是她出嫁了,但这边却又是贾政儿媳, 所以也无法说脱。
冯紫英这么说也只是宽大家心, 表明一个态度, 具体如何,还只有走着瞧。
至于说这荣国府除了主子们的其他一大家子人,朝廷究竟如何来处置,现在也不好说,如买进来的奴婢仆僮,还有更多的家生子,以及那些和嫡支五服之外的贾家人,都有太多不确定性。
贾母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们都先出去,老身再和铿哥儿说几句话。”
众人尽皆讶然,但是都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贾母和鸳鸯,以及冯紫英。
“紫英,你给老身撂个实话,朝廷会如何处置贾家?”贾母单刀直入,语气却格外平静:“老身都七十多了,时日无多,但贾家却不能在老身身上灰飞烟灭,贾敬之事,老身无以置喙,那是他们宁国府当家人的选择,但政儿老身却是知晓的,他断无此胆魄会去当什么光禄寺卿,所以多半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此事老身还希望铿哥儿你能帮着你政世叔分辨, ……”
冯紫英正欲解释,贾母却挥手制止:“老身不是说要让你现在就要去朝廷分辨, 现在朝廷也不会听这个,荣国府抄家也好, 发配也好, 怕是躲不了,但日后呢?待到朝廷讨伐江南结束,势必逐一清理,若是政儿真的是被人逼迫如此,那还请铿哥儿帮忙还政儿一个清白,也算替贾家留一份希望,……”
冯紫英皱了皱眉,沉吟了一阵才道:“紫英也以为以政世叔之为人,怕是不会主动去做伪朝的光禄寺卿,不过日后就算替政世叔还了清白,但贾家牵扯面太广太深,如您所说,贾敬,王子腾,李守中,以及牛家那边,甚至还包括史家这边,这却都是难以辩脱的,所以……”
贾母黯然神伤,她也知道就算是贾政之事能辩清,但贾敬也是贾家一脉,还是长支,王氏是王家嫡女,李纨之父却是心甘情愿为伪朝礼部右侍郎,自己那侄儿史鼐更是反叛大将,宝玉媳妇也是牛家嫡女,重重关系都和伪朝重要官员密不可分,这荣国府这边如何能脱罪?
但贾母却知道这個时候自己绝对不能都绝望放弃,否则整个荣国府这一支就真的要烟消云散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替贾家保留一份希望。。
“铿哥儿,老身知道你说的这些的确难以辩脱,老身只希望政儿之事能让朝廷给一个清白,这才能替贾家留一份希望,……”见冯紫英似乎还没有明白,贾母又继续道:“政儿年龄已大,老身当然不指望他,但环哥儿和兰哥儿呢?他二人都是读书种子,若是政儿之事不能还个清白,那怕是环哥儿和兰哥儿读书科举之路都会被阻绝,那贾家如何还能有希望?”
原来如此,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贾母考虑的周全细致,虽说贾家牵扯甚广,但是对于贾环贾兰来说,贾政之事才是最核心的。
只要贾政之事能脱罪,那么起码贾环贾兰就能保留有一份科举出身的机会。
毕竟其他人犯事都非贾环贾兰的至亲,便是要受些牵连影响,但也不至于堵死出路。
微微颌首,冯紫英也终于点头:“老太君所言甚是,紫英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环哥儿和兰哥儿都是我的弟子,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便是宝玉,我也会尽力,……”
贾母倒是很郑重其事地摆摆手:“铿哥儿,老身虽然疼爱宝玉,但是此番却不是考虑宝玉的时候了,贾家要留存,还得要落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只要他们二人能熬过这场劫难,宝玉自然能得以庇护余荫,这期间宝玉便是受些磨难,那也是值得的,所以还请铿哥儿把心思放在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上,当然,琮哥儿如果能有机会,也请帮一把。”
先前一直没提贾琮,也足以说明这位老太君对自己的长子贾赦有多么不满,恨屋及乌,当然这也是因为贾环和贾兰读书似乎更努力,但好歹也是贾家一脉,这时候总算是想到了。
“老太君言重了,便是您不提这些,这也是我分内之事。”冯紫英点点头。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贾家现在如此,老身委实无以为谢,老身听闻铿哥儿颇为看得起鸳鸯,她也跟了老身这么多年,论品性论做事,不是老身夸口,都是一等一的,原来老身留着她,也就是图个放心,让她替老身守着家里这点儿家当,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老身想把鸳鸯送给铿哥儿,别的不说,替铿哥儿你管个内宅,还是能胜任的,……”
贾母目光落在已经泪流满面跪倒在地的鸳鸯身上,探手在鸳鸯头上摩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身也耽误鸳鸯这么些年了,鸳鸯你也二十了,换了别家,早就打发出嫁或者许给家里主子收房了,今日你能跟了铿哥儿,也算是老身的一份安慰了。”
“不,老祖宗,鸳鸯不走,打死鸳鸯也不走,奴婢要伺候您一辈子,您这会儿要撵奴婢走,不如让奴婢去死,……”鸳鸯跪在贾母面前连连叩头,连额际都红肿起来,看得冯紫英都心疼。
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摸着鸳鸯的头,连连摇头道:“鸳鸯,……”
冯紫英知道贾母也许的确是一番好意,但是这却绝不是一个好时机,这将陷鸳鸯于不义,让鸳鸯在贾家的名声顿时大坏,而且以鸳鸯的心性,只怕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
“老太君,紫英的确喜欢鸳鸯,也愿意要鸳鸯,但是现在却不合适,鸳鸯也不会接受。”冯紫英微笑着道:“不如这样,您的感谢紫英接受了,便是鸳鸯的身契处理了便是,算是我的人了,但还是让鸳鸯陪着老太君,一直到鸳鸯觉得心愿已了,才来我那里便是,您看如何?”
贾母眼睛一亮,冯紫英也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过看样子鸳鸯却还没明白过来,“日后若是荣国府这边有事儿了,鸳鸯就算是冯家人,但要报恩跟在老太君身边帮忙照拂,也能传个信儿递个话儿什么的,……”
鸳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喜又惊,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二人,贾母也终于点头,眼底却是一份欣慰满足:“还是铿哥儿你想得周到,贾家欠你太多,唯有看迎春和黛玉她们来好生报答你了。”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赠人玫瑰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托付
外堂众人也不知道贾母在内屋里和冯紫英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不过冯紫英出来之后,众人重新进去都看到了贾母和鸳鸯都是双目红肿,不过看贾母精神状态却比之前更好,心里都有些好奇,但是却又没法问。
冯紫英也算是给了贾家一个交代,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但从贾母院出来,却见黛玉、探春和湘云她们都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而宝玉、贾环等人也都是惶惑中带着不安,冯紫英心中也是感叹不已。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享受了这等大家族带来的种种安逸和美好,自然也就要承担其间的风险和危难,贾宝玉也就罢了,如贾环正在努力想要摆脱贾家的束缚,只是没想到这场劫难来的如此之快,让他尚未出笼就已经被牢牢束缚住了。
有心想要宽解一下他们,但是除了对黛玉还能称得上是安慰外,对探春,对惜春,对湘云,还有李纨,他能说什么?
对宝玉、贾环和贾兰,他又能说什么?
“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你们等一下, 我和你们说说话。”最终,冯紫英还是停下脚步, 点头示意。
三人都是点头, 还是宝玉说话, “那要不就去吧。”
成亲之后他就已经从搬了出来,现在空置着, 但原来许多家什物件都还留着,甚至还有一些丫鬟小子都还留在那边。
因为成亲,宝玉没法把原来跟着他丫鬟小子都带过去, 只是把袭人、秋纹、麝月、媚人等几个带了过去,剩下的就只能暂时还留在那边,按照原来的想法,也就是慢慢遣散,重新安排到其他各房里去。
只是都在里养尊处优惯了, 哪里还能看得上其他房?
如探春、惜春或者李纨、湘云那里, 人家都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了, 再去就是从普通丫鬟干起,那种地位差异的变化, 更是让人难以接受。
正因为如此, 宝玉留下来的丫鬟们都不肯离开去别房, 而探春、惜春和李纨这些人也无意要她们, 更不用说这段时间府里人心惶惶, 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事儿。
一行人都跟着宝玉来到,贾兰跑到前边去打前站,安排人把茶水准备好。
到了, 冯紫英便招呼宝玉他们仨人坐下,其他姑娘们也都很知趣地在一边屋里去等着。。
“宝玉, 环哥儿, 兰哥儿, 今日的情况估计们心里也有数了, 先前老太君又专门和我说了你们, 还有几个姐妹们的事儿,恐怕你们要有最坏的打算。”冯紫英开门见山。
三人脸色都是煞白,谁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 陡然间抄家灭族的灾难就降落在头上,谁能受得了?
宝玉失魂落魄, 贾环咬牙切齿,贾兰却是瑟瑟发抖, 冯紫英都看在眼里。
“未来朝廷处置的情况现在我也不好确定,也许要把你们先行收押入监,暂时予以羁押,至于后面处置,可能都是后话了,朝廷现在心思也不在对你们的处置上。”冯紫英继续道:“但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是不是要诛灭三族,午门问斩,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流放发配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贾宝玉两眼无神,已经摇摇欲倒了,而贾环也已经无力地靠在椅中,只顾着喘着粗气,至于贾兰,早已经眼圈红了,哽咽抽泣起来。
“看看你们的样子,像什么?”冯紫英见三人情形,忍不住沉声道:“男儿汉大丈夫,一生若是没有点儿磨难,还叫什么人生?情况还没有坏到最糟糕的地步,这般作妇人状,成何体统?”
三人都是一愣之后,凛然生惧。
以前他们都还从未见过冯紫英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更多的还是把他当作一個比自己年龄略大的师长,但是这个时候冯紫英陡然发威,才意识到眼前此人已经是堂堂顺天府丞, 可以断人生死的灭门令尹一样的人物了。
见仨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忸怩作态,冯紫英这才又沉声道:“情况虽然糟糕,但是也非没有丝毫回转余地, 主要还是看朝廷解决江南之事后政世叔如何来解释,届时我也会想办法替政世叔辩解,总归能有一些办法,只是这两年只怕你们就要艰苦一些,暂时忍耐,……”
贾环倒是要坚强许多,咬着嘴唇道:“冯大哥,我们几个倒是没什么,便是进了大狱,大不了就苦熬两年,除死无大难,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像大嫂子和三姐她们,若是进了大狱,只怕免不了要受磨难,而且也毁了名声,……”
冯紫英没有作声。
“另外,小弟更担心万一朝廷对此事若是严厉处理,会不会先行发配流放,甚至送教坊司,……”
这女人一旦被送进教坊司,不管结果如何,那就真的毁了,进大狱顶多也就是名声受损罢了,但进教坊司,那就会被视为人尽可夫的娼妓了,那对于任何一个家族名声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黛玉、李纨、探春和惜春、湘云她们几个并没有走太远,甚至还悄悄地就站在花厅外旁的耳房边上,听见冯紫英训斥宝玉三人,都觉得冯大哥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而当听见贾环的担心时,除了黛玉外,其他四女都是肝胆欲裂,忍不住紧紧拥在一起。
如果真的要送进教坊司,那还不如真的早早上吊了事,还能留个清白。
对于贾环的话,冯紫英也难以回答。
犯妇女子送教坊司也是惯例,但这一般是重罪亲眷,而毫无疑问这等反叛谋逆的年轻女性亲眷绝对是送教坊司的范围,无论是龙禁尉还是刑部里边,这都是司空见惯的,尤其是龙禁尉。
冯紫英也没有绝对把握就敢说自己能保下贾家这一大家子的女人,尤其是像史湘云这种,叔父是叛将,定亲丈夫是叛将,简直就是罪不可赦,探春和李纨以及惜春也一样,老爹是伪朝官员,难道还不该严加惩处?
“环哥儿,此时说这个还有些言之过早,不过我肯定会尽力避免此种情形的发生。”冯紫英思忖了一下方才慢慢道:“只是这等事情非我能做主,还需要因势利导,通过各方面来防止走到这一步,三妹妹四妹妹和云妹妹,还有珠大嫂子,都是我的姐妹,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在我眼皮子下发生,这是我的承诺,……”
外间几女听得冯紫英郑重其事的承诺,内心都是感动到无以复加的颤栗酥麻,都忍不住捂着嘴哭泣起来。
谁都知道这种事情的风险和难度,冯紫英今日能来已经是冒着莫大风险了,现在更要牵扯进这里边去,加上他本来就和贾家的姻亲关系,不可避免的会遭到很多人的攻讦指责,但冯大哥仍然义无反顾,这样的男儿,谁不仰望崇拜?
似乎是听到了外间的声音,冯紫英走出门,看着几个梨花带雨的女孩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挥手示意她们进来,这才又道:“我说了这话,自然就会尽最大努力去兑现,大家也莫要过分悲观和自怨自艾,既然已经遇上了,那我们就坦然面对,去处理好,……”
冯紫英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荣国府逗留这么久,已经是有些犯忌讳了,当然冯紫英并不担心。
龙禁尉还不至于这么不开眼来找自己的麻烦,再说了,现在的贾家连死老虎都算不上,因为贾家从来就没有成为过老虎,嗯,也许几十年前开国那一代算是,但现在就是待宰肥羊,龙禁尉和都察院早就磨刀霍霍了。
自己来一趟又能怎么样,要捞人也好,带走点儿银子或者古玩也好,龙禁尉都不会在意,只要不太过分。
但冯紫英肯定也要注意影响,好歹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也还要脸面,这边大家都在义正辞严要求严惩这些谋逆者,你学生,嗯,还是顺天府丞,却在那里拆台,这成何体统?何以服众?
所以冯紫英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什么反而是最不明智的,要做也只能等到朝廷处置下来之后,再来慢慢想办法。
在临走之前,冯紫英又专门和黛玉说了一会儿话,也提及到了黛玉最好立即搬出来,黛玉却觉得现在就要搬出来显得太过薄情冷血,不太愿意,冯紫英也知道这肯定有点儿不合适,但如果一旦朝廷下旨要查封荣宁二府,那到时候再来出门又有些狼狈了。
不过这个时候黛玉却是显得格外坚持,冯紫英也只能应允,届时只能自己辛苦一趟,得到消息便马上过来把黛玉和妙玉接出去,他们两人都不算是贾家人,应该不会牵连到。
纷乱复杂的心绪一直困扰着冯紫英,到了家中他的心情依然有些烦躁,越是深入这个时代,就越是感觉到个人力量对这个世界改变的艰难,历史的惯性根本不是一个穿越者能轻易逆转的,能做到因势利导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太贪心,也许只会自寻烦恼。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纷扰
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以及迎春都在屋里等候着冯紫英,都没有休息。
见到冯紫英回来,一干人都围了上来。
见她们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但他却不想多说。
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他没什么能做的,就是安慰一番,终归还是要等到朝廷的处置方略出来,才知晓贾家的最后结局是怎么样。
只是面对妻妾们的这种企盼,冯紫英又是在不忍不理不睬。
“行了,你们也别多问了,我去了,该见的都见了,但现在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知道朝廷如何处置,只能等到朝廷旨意下来,才说得上想办法如何来应对。”冯紫英有些疲惫心烦地摆摆手,“现在我也没辙,只有坐等。”
“那相公,探丫头和云丫头她们……”宝钗还是很关心这几位平素在园子里就很亲近的闺蜜。
“她们也还好,但是也许就是强撑着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妹妹也莫要问我该如何,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尽力的。”
见冯紫英似乎情绪不佳, 宝钗也不好多说,沈宜修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 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想了一想之后, 冯紫英才又道:“荣宁二府怕是保不住了, 朝廷现在财力困难,江南肯定会断绝漕运, 赋税更不会上缴,而战事将开,就需要筹集大笔军费, 迟早要对这些和南京伪朝那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家动手,牛家、王家、贾家、史家,还有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其他家族,我估计都跑不掉,……”
薛宝钗和薛宝琴都微微色变, 而一旁的迎春已经泪流满面了, 沈宜修倒还镇静, 但却皱起眉头, 她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相公,朝廷如果只靠这个来筹集军费,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当然不会只以这个来,肯定会多策并举, 前两日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就已经提出要把遵化铁厂卖给山陕商人, 另外将兵部旗下的几座火药厂和兵工作坊都进行发卖, 筹集军费,……”
冯紫英也没想到徐大化这厮的心性一下子变得如此激进,后来才听说, 历来和他不睦的顾天埈现在出任了南京伪朝吏部尚书, 直接将其在南京任职的侄儿免职,侄儿一家灰溜溜地来返家, 并来信哭诉, 这引发了徐大化的极大愤怒,现在是一门心思想要尽早讨平南京了。
徐大化认为现在兵部其下的这些工坊效率低下贪腐严重, 兵部根本就管不过来, 而且关键是生产出来的甲胄、武器和火铳质次价高,引发九边将士的激烈不满。。
现在南征已经迫在眉睫,急需要筹集军费,另外九边的武器火器也亟待补充换装, 为满足两方面的需求,还不如直接将兵部旗下的火药厂和军工作坊卖给符合条件的商人, 一来可以筹集军费,二来也能提高采购武器火器的效率和质量。
“另外我也给内阁建议,发卖西山窑,可以筹集到一大笔军费。”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当然,海通银庄也还有大量的银子借贷不出去,朝廷愿意借,只要有抵押物,那海通银庄自然愿意。”
沈宜修原本还有些担心朝廷能否支持得起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但见丈夫说得这样轻松,心里放下大半:“西山窑的情形太过复杂,迁延十余年,如果要发卖,只怕还需要厘清原来的各种权属关系,……”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都关乎朝廷存亡了,谁还要在那里瞻前顾后,那只能说这个人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了。”冯紫英笑着道:“季晦(刘一燝)公作刑部尚书,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张公(张景秋)和乔师所在都察院也都肩负着重任,这等时候岂会有妇人之仁?龙禁尉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一帮恨不能剥皮抽筋的主儿,好不容易现在有都察院的支持,还能不摩拳擦掌大干一番?”
“那海通银庄这边……”沈宜修又问。
“忠顺王他们这边可能要做一做工作,主要会坚定他们的信心。”冯紫英沉吟着道:“不过问题不大,朝廷肯拿出足够的抵押物来,忠顺王他们肯定会动心。”
“什么抵押物?”这个问题不但沈宜修很感兴趣,连薛家姊妹和迎春都有些好奇。
“当然是江南啰。”冯紫英笑了笑,“此番南京伪朝新立,江南士绅必定攀附者众, 一旦南征胜利,朝廷肯定要清算,想一想把,金陵、扬州、苏州、杭州、宁波、松江、湖州这些地方,哪個地方不能拉出来十家八家大户,清算下来,亿兆也难以形容其多吧?”
想一想也是,从前明到大周立国百年,江南那边已经滋养了两百多年,大周代替前明主要战场在北方,江南其实没怎么受到战乱影响,所以这江南士绅多是百年传承,一旦战事结束,那些站错了队的士绅,恐怕就要面临悲惨结局了。
这也是冯紫英认定朝廷最终会取得胜利的一大原因,盖因江南这些士绅商贾从来就不会有孤注一掷的血性,尤其是义忠亲王这个草台班子更多的是有些失意政客和野心家的猎场,他们虽然对朝廷江南赋税政策不满意,但是却还没有上升到要扯旗造反的地步,现在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冷静下来肯定要考虑退路。
义忠亲王胜了固然是好事,但是败了,也不能让一个大家族因此而覆灭,那么和北方朝廷保持必要的沟通管道,甚至输诚,就是必须的了,这也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坚信只要朝廷这边能坚持过这一年的艰难期,战事取得进展,那么义忠亲王是支撑不下去的。
听得朝廷可以拿日后清算江南来做抵押,诸女都是骇然,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既然要附逆造反,那自然就要有身首异地的觉悟,更别说你那点儿家产了,但陡然间联想到贾家,大家又忍不住有些胆战心惊。
“相公,那荣宁二府还有一二千口子人呢,……”宝钗忍不住问道。
“人怎么处理,现在还不好说,那些五服以外的,还有那些家生子以及买进来的丫鬟仆僮,理论上和他们应该没太大关系,但是他们却又是贾家一员,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看朝廷态度,但我以为不会牵扯那么宽。”冯紫英宽解道。
沈宜修也看出冯紫英心情不好,也就主动结束话题:“好了,相公您也累了,早些歇息吧,妾身就先告退了。”
今夜该留宿在二房这边,沈宜修来也是表明一个态度,还是关心贾家那边的,毕竟相公和贾家那边渊源太深,这也是大妇应有之意。
冯紫英也点点头,“你也早些歇着,太晚了,我也就不过去看乖女了。”
沈宜修莞尔一笑,“嗯,明早栖梧又要说爸爸不见了。”
气氛稍稍轻松了一些,沈宜修便翩然离去,只剩下宝钗宝琴和迎春三女。
冯紫英抬脚便往宝钗那边正房里走,三女也是默默跟着。
妻、媵、妾,冯紫英看着身旁或雍容贵气,或精灵剔透,或娇媚温婉的三女,若非贾家这桩事儿,光是这三女随侍在旁,都足以让无数人眼红发紫了。
可现在,自己却没那么多心思来考虑这些。
“相公,贾家真的保不住了?”
一进屋,宝琴便忍不住问道。
“嗯,怕是保不住,查抄荣宁二府免不了,至于老太君、太太以及珠大嫂子、探丫头、云丫头、四妹妹、宝玉、贾环她们,也很难,后续如何处置,还要看情况。”冯紫英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发配流放,倒也简单了,疏通一下刑部大理寺,寻个安稳之处,先呆上几年,慢慢再来寻机会赦免。”
几女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发配流放都算是轻松的了,那严重的会是什么?不敢往下想。
在炕上坐定,香菱和莺儿进来替冯紫英换衣脱鞋,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也端了上来,两女便蹲下替冯紫英泡脚。
“你们也坐吧。”冯紫英靠在炕上,双足入水,莺儿已经认真地替冯紫英按摩起足底来,一边舀水清洗,香菱则跪在炕沿边上替冯紫英按摩肩头。
封建时代的腐朽生活就是如此奢靡幸福,冯紫英乐在其中,所以哪怕为此付出许多努力,那也是值得的了。
宝钗隔着炕几和冯紫英同坐,而宝琴和迎春则坐了炕边儿上下手的官帽椅里。
“那相公,薛家这边……”宝钗终于还是问出最担心的问题来。
薛姨妈是王子腾嫡亲妹妹,王子腾和牛继宗是南京伪朝两大掌军人物,对牛家和王家朝廷肯定要查抄株连,那薛姨妈呢?
宝钗关心的自然是自己的母亲和兄长,当然也包括自己,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被波及可能性不大,毕竟自己姓薛,而且也已经出嫁。
但母亲那边,薛王氏这里边这个王姓却是摆脱不了的,而兄长也是王家的外甥。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酬谢
冯紫英想了一想,摇摇头:“不至于,薛家和王家也就是一层姻亲关系,但薛家本质上是皇商,和朝务无关,你母亲也嫁出王家几十年了,有联系也就是单纯亲戚关系,说不上其他,生意上也和王家没有往来,再说了,姓冯的还不至于连自己妻子和岳母都保不住,那我也最好别在京师城里立字号了。”
有些江湖豪侠的口吻,但是这时候却是安慰屋里人最好的口气,就是要这么狂妄无比的强硬,才能让女人们心里安稳踏实。
宝钗盈盈起身,欲待一礼,却被冯紫英挥手制止,故作嗔怒状:“妹妹若是这般,那我就要生气了,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日后还要替我生儿育女,却还这般生分,莫非妹妹是觉得我冯紫英是不堪托付之人么?”
被冯紫英这一拦一说,宝钗脸色润红,美眸中却是情浓于滴, 但这时候饶是她平素伶牙俐齿,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能贝齿轻咬樱唇, 低垂着头坐了下来。
“薛家应该没什么事儿, 但贾家的确不一样。”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怔忡不安的迎春,“二妹妹这边也莫要太过担心,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论理也该是二房那边更危险,当然, 我也会关注着,真有意外,我也会过问。”
迎春是个实诚人,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清楚, 老爹虽说混赖了一些, 但是却不像二叔那样是出任伪朝官员了, 荣宁二府便是要追究, 老爹固然脱不了责,但有相公帮忙,当无大碍才是, 只是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这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转念一想也幸亏自己没有嫁给那孙绍祖,否则成为犯妇, 只怕就要被送进教坊司作那“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悲惨生活了。
想到这里, 迎春越发为自己当初的大胆而感到幸运, 也多亏了司棋的鼓励自己才敢大胆迈出这一步, 否则不说嫁给那孙绍祖,就是留在贾家,也免不了要去大狱里呆上一段时间,清白名声尽毁, 便要寻个寻常人家都要休想了。
“相公的心意想必贾家那边也能体会得到了, 按照相公的说法, 朝廷怕是很快就要征伐南边,现在山东那边也被南边儿占了, 朝廷当时首先要收复山东吧?”和宝钗迎春惦记的事儿不一样,宝琴显然更关心另一边。
“唔, 应该是如此。”冯紫英看了一眼宝琴, “宝琴你想说什么?”
“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大军一动,就得要说粮草,但现在水次仓的主要粮食都被南边儿占了,就算是朝廷大军集结起来,可粮草从何而来,皇帝不差饿兵,没粮食怎么打仗?”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哪里还不明白薛宝琴的心思?
现在薛蝌在榆关、大沽乃至莱州那边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压了许多资金,而当下粮食价格已经迅速涨了起来,而且涨势还越来越猛,这批粮食究竟是尽快出手落袋为安,还是继续囤积谋取更大的利益?
另外薛蝌的海运生意仍然在继续,但战事开打,会不会受到影响?南粮北运的方略又该如何来运作?
不得不说这宝琴跟着其父多年养成了对商业的敏感和兴趣,这府里边的生意交给她来还真没错,像宝钗也能持家,但是兴趣上显然就没有宝琴那么浓厚,当大妇的也不可能所有心思放在生意上,有宝琴这样一个助手的确正合适不过。
长房那边就缺这样的人,沈宜修更是对生意没太大兴趣,二尤也是一样,这也让两房显得有些不平衡了,也许需要斟酌一下如何来改变改变。
“打仗肯定需要粮食,京通二仓还有些,但肯定不够。。”冯紫英瞟了一眼宝琴,“一旦启用京通二仓粮食, 京中粮价肯定会暴涨, 我会很快向朝廷建议,一是加大力度从南边海运粮食, 二是在京畿限定粮价, 适当的利润可以, 但是太过离谱,不行!”
宝琴一下子急了,站起身来,“相公!”
“怎么了?”冯紫英睖了对方一眼。
宝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讪讪坐下:“不是,相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得罪京中那么多粮商么?他们背后是些什么人,相公应该清楚才是。”
“宝琴,你都是其中一员了吧?”冯紫英冷冷地道:“我首先是顺天府丞,朝廷官员,若是这京畿民怨沸腾,朝廷震荡,甚至引发战局不利,那冯家日后都可能完了,还留着那些银子作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么?”
见冯紫英语气不好,薛宝琴赶紧起身赔罪:“相公,是妾身浅薄了。”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宝琴就是太过于计较这些经济利益,这也是她的一项短板,看来还得要好生调教才行。
“京畿是朝廷腹心之地,断然不能出问题,当下粮食不足的情况会越来越突出,粮价也会持续上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要就是要有充裕的粮食来源,江南虽然把漕运断了,但是他们断不了整個粮食来源渠道,湖广的粮食会源源不断运到江南,而江南那些粮商压在手里做什么?商人图利,只能售出,我不认为义忠亲王就能让江南那些地方官员执行严密封锁,如松江、宁波、泉州这些地方,他们能断绝海运出售?”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放松一些:“粮价涨到这个份上,已经差不多了,你们什么价位购进的,谁还不知道?利润合理就差不多了,莫要成为千夫所指,到时候朝廷也会断然出手。”
冯紫英当初之所以让薛蝌不遗余力的购入粮食,就知道这门生意是有赚无赔的,北地大旱,漕运中断,南北开战,这三项任何一项都足以让粮价暴涨,在榆关、大沽和莱州囤积粮食的目的不是为了赚多少钱,一方面就是为了确保朝廷有足够可用之粮,一方面就是平抑粮价,哪怕只是一个姿态,一个消息,都能把粮价打压下去不少。
现在这一切逐渐变成现实,随着局面的演进,这个海运渠道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莱州那边恐怕会被牛继宗控制,只能放弃,但大沽和榆关却是格外重要,一个是保障辽东和蓟镇需求的,一个是要供应整个京畿的,断乎不能有闪失,所以还需要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经营。
另外江南的一些原有人脉关系也要用起来了,吴耀青和顾登峰,尤其是顾登峰,冯紫英也早就有交待,现在正是发挥作用的时候,松江、宁波和泉州,会成为重要的输粮口岸,相比之下广州还只是备用,毕竟远了不少。
东番那边也可以利用起来,这一点上,冯紫英从未忽略。
洗完了脚,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宝琴也知道今日怕是惹得相公不高兴了,不过今日相公是要留宿宝钗房中的,只能等到后日留宿自己屋里时再来好好赔罪了。
待到宝琴和迎春便退出房去,冯紫英才打了一个呵欠,下炕进屋。
宝钗早已经换了衣衫,莺儿在一旁伺候着,替冯紫英宽衣解带。
“相公把晴雯开了脸?”宝钗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冯紫英破了防,愣了一下,才道:“嗯,晴雯跟了我这么些年了,……”
“相公可千万别误会,妾身可不会吃醋,……”宝钗还不至于去吃晴雯的醋,她只是用来引一个话题,“莺儿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香菱早就被相公收了房,那也该考虑替莺儿开脸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屋里当个老姑娘吧?外边儿也要笑话。”
一旁的莺儿羞得手足无措,脸红筋涨,连替冯紫英解开汗巾子的手都在发抖。
冯紫英没想到宝钗居然突然提出这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正在替自己收拾衣衫的女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白皙的脸蛋通红,杏核眼更是看了自己一眼又吓得低垂下去。
“宝钗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莺儿一直跟在你身边,都知道是你贴身人,谁还能笑话她?”冯紫英笑了起来。
“那也不一样,这府里人越来越多,难免有些捧高踩低的,香菱早早就跟了你,妾身嫁进来也快一年了,莺儿成日里在院里值夜,都明白她也不能放出去的,那还不如早些给她一个名分,而且她也不小了,都十八了,……”
宝钗并没有避讳莺儿,话语里也是十分坦然,自家的贴身侍婢,迟早的事儿,也能安莺儿的心。
冯紫英却有些怀疑是不是今日大马金刀地表态让宝钗内心感激,所以干脆就用这种方式来酬谢?
这好像有点儿太不把莺儿当成什么了,但看莺儿眉目间的欢喜雀跃模样,冯紫英也明白自己的思维和她们还是有些差异的,对莺儿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得偿所愿,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了依托了。
壬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山东
只是这种事情,怎么都觉得不是这个时候该谈的,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我知道莺儿不会出去,不过这会子咱们来谈这个,好像有些不合适吧,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来说,行么?”
宝钗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抿了抿嘴:“也不知道相公怎么想的,这有什么不好谈的?相公都有心思替晴雯开脸,怎么说道莺儿的事情就还忸怩起来了,莺儿,你说,你愿意么?”
莺儿赶紧跪在地上:“奴婢听奶奶的吩咐。”
“不是听我的吩咐,你家大爷还要看你的心意,还觉得是不是我硬性逼着你答应呢。”宝钗似乎看出了冯紫英心里的尴尬,故意道。
莺儿连连叩头:“奶奶是替奴婢着想,奴婢感激不尽,……”
见此情形,冯紫英只能无奈地扶额,“好了,好了,我答应了便是,过了这段时间,找个吉时吧。”
莺儿固然是喜出望外, 宝钗也才展颜一笑,“相公, 妾身可没有逼你, 也没有逼莺儿啊。”
“行了行了, 算我没说。”冯紫英没好气地探手在宝钗丰臀上拍了一记,引来宝钗一声惊叫, “相公!”
“上床睡觉。”冯紫英瞪了宝钗一眼,“成日里算计你家相公,是该好生惩罚一下了。”
宝钗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深意, 白皙丰润的脸颊一红。
不过眼前也就只有莺儿一人,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宝钗也就不像人前那么婉约,娇声道:“只要惩罚能让相公高兴, 妾身无不从命。”
冯紫英讶异地看了宝钗一眼,平素含蓄保守的宝钗居然也能说出这等虎狼之词,让他大为惊讶。
看样子母亲的催促还是让宝钗宝琴都有些着急了,尤其是又增添了一个体格一样丰饶的迎春。
冯紫英猜测没错,宝钗和宝琴其实都很着急, 尤其是宝钗,都说自己身子是个宜男之相,但这么久毫无动静, 连婆婆都在嘀咕了。。
看着迎春进门,婆婆似乎又开始对迎春嘘寒问暖起来,这什么意思宝钗聪慧过人岂能不明白?
若说府里边,能挨上相公边儿的除了自己和宝琴外,也就只有香菱和迎春了。
香菱可能会想方设法在自己生下子嗣前避孕, 但宝琴和迎春就未必了。
宝琴那里,宝钗自然没法说什么,二人一体, 但谁先生下男嗣, 肯定还是有些区别的。
而迎春虽然老实, 但这种事情上,恐怕也很难说什么, 起码自己婆婆那边是乐见其成的。
一边儿上的莺儿也为自己奶奶有这般言辞感到震惊, 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事儿, 轮不到她一個丫头来置喙, 只敢低着头, 半跪在床边儿替二人铺床。
小靠枕也小心地摆放在一旁,然后再把被褥展开。
现在奶奶可是格外珍惜这等机会,好不容易等到时间,据说这几日就该是最容易受孕的,所以诸般准备工作都要做好。
冯紫英也能理解宝钗现在的压力。
本来母亲就对娶一个皇商女儿不是太满意,好在宝钗身子丰腴,看上去就像是能生养的,稍稍让母亲心态平复了一些。
可未曾想沈宜修进门没多久就怀孕,虽然只生下一个女儿,但起码证明了沈宜修能生,而宝钗宝琴两姊妹进门大半年了却半点动静都没有,难免让母亲有些不悦了。
莺儿悄悄退到了外间,冯紫英上床,宝钗吹灭了靠近床头的一盏鱼烛,只留下墙角的两盏羊角宫灯。
鲛纱帐放下来,光影朦胧,冯紫英看着背对自己这个女子,心里也是遐思无限。
丰腴如玉屏一般的裸背背对着自己,淡蓝色的肚兜系带在颈项上和腰后,有如在一副水墨图上的两抹烟云,腰际在髋骨处开始放大膨胀,在臀部形成一个妖娆的弧度。
冯紫英印象中宝钗刚嫁过来的时候身材还没有这样诱人,虽然也算丰腴,但是也属于一种女孩子独有的丰满,但是这大半年过去了,已经正式从少女蜕变成了少妇,举手投足间的魅惑风情却是让人望之便难以移目。
冯紫英现在已经无比感激张师教授给自己的那套养生秘术了。
若没有这套功法固本培元,冯紫英觉得自己只怕早就喊吃不消了, 哪怕自己现在才二十岁。
想想现在这两房轮班,长房那边沈宜修和二尤, 偶尔还要临幸一下云裳, 二房这边宝钗宝琴迎春,间或还得要偷香香菱和司棋。
香菱倒是个老实人, 但司棋这小蹄子却是火爆得很, 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要撩骚一番,可自己还真有些舍不得她那对车前灯,实在是手感太好。
屋里还有金钏儿,看着那高冷的模样,有时候还真的难以压抑想要欺负对方一番的冲动。
也幸亏王熙凤把平儿和林红玉带走了,否则这外边儿如果还养着几个,那可真的就成了刮骨吸髓了。
对了,还有个布喜娅玛拉,这段时间也没见着人影儿,这女人也是独立得紧,便是离开也从不打个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悄悄跑回辽东了,自己还得要找他商量事情呢。
李纨呢?陡然想到这个女人,冯紫英心里也是没来由一跳。
今晚从荣国府离开时,那女人最后凄婉中夹杂幽怨的一瞥差点儿就让他脚一软。
冯紫英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想很多渣男那样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和李纨在那山上野合一战之后,还真的有点儿惦念了,但因为事后便是忙得不歇间,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其他,一直到现在。
今夜李纨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一些什么,终归是贾家这帮人都难逃劫难,或许李纨都已经下意识地有了心理准备,但却又还担心着贾兰吧。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黯然,这种事情他还真不敢大包大揽,到时候帮不了,反而成为笑柄不说,还会让这些人更绝望。
还不如先别给他们太多念想,到时候哪怕稍微好一点儿的结果也能让他们更为振奋。
似乎是觉察到身后的郎君有些走神,宝钗讶异地转过头来:“相公,……”
冯紫英这才意识到无论如何这个时候还去想别的事儿都太不合时宜,尤其是宝钗上半身只有一件若隐若现的湖蓝肚兜,粉腿半蜷,丝萝半掩,分明就是等着自己的临幸,再看看置放在床畔的小靠枕和被褥,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
……
咿咿呀呀的牙床摇晃声伴随着窗外冷遇敲打着窗棂声,久久不曾歇息。
莺儿坐在外间的床上已经起身几度侧耳倾听了,总算是等到了奶奶娇弱的呼唤声,这才赶紧端起准备好的热水和方巾进屋。
看着身旁满脸满足却蜷着双腿任由莺儿扶正位置的宝钗,这等备孕法子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却被屋里这些女人们当成了金科玉律,仿佛这样做了就能铁定怀孕,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多给她们一分念想也是好的。
没来由地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王熙凤,这个时候王熙凤怕是都快要待产了吧。
冯紫英惦记着的王熙凤此时却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
距离生产还有一个月,此时的王熙凤肚子已经大得如同西瓜一般,浑圆鼓胀,连带着整个脸盘子都变得圆润不少。
谁也未曾想到山东竟然会成为宣府军和大同军首先攻取的地区,而临清因为有水次仓和本来就相当繁盛的水陆码头,自然就成为了牛继宗最先相中的目标。
拿下临清对牛继宗来说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山东虽然一直是北地兵员主要来源地之一,卫所林立,但是登莱镇的成立却硬生生将整个山东卫军精锐收刮一空,许多卫所编制犹存,但是兵力十不存一,而且若是老弱。
这种情况下,宣府军从北直隶东进,一路可谓顺风顺水,根本没有遭遇多少抵抗。尤其是在得到漕军控制了运河之后,更是肆无忌惮的沿着运河沿线扩张,除了登莱距离较远还暂时没有控制住外,像沿着运河的东昌、兖州以及济南三府均已经落入宣府军手中,青州府城也一样也被宣府军占领,只不过像距离稍远的诸城、日照和安东卫,暂时无暇顾及。
可以说大半个山东都在牛继宗掌握之下,而登莱那边虽然有登莱水师舰队驻扎,但是牛继宗不认为光凭那点水师,难道还能上岸来对自己发起攻击?
现在只要控制住从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州这一线,牛继宗就不担心后勤补给的问题,而只要后勤无虞,牛继宗并不惧怕任何人。
尤世功的蓟镇军也好,柴国柱的山西军也好,他都有信心在山东好好和他们打一仗,让他们见识见识宣府军的真正实力。
孙绍祖的大同军甚至已经从德州、吴桥前出攻陷了东光和南皮,直逼沧州,如果不是蓟镇军一部迅速从天津卫南下,孙绍祖就差点儿直接拿下沧州了。
拿下了运河沿线这些城市,牛继宗和孙绍祖也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些北地城镇,打仗不仅仅是只靠粮草,士卒们这冒着掉脑袋风险跟随自己从宣府到山东,若是没有点儿激励,这士气也不会稳,这一点牛继宗和孙绍祖都明白。
除了能向南京要银子外,牛继宗和孙绍祖也只能考虑是否可以在沿线的这些士绅大户们那里捞一把。
壬字卷 第一百五十节 渣男亦有情义
“二奶奶,那帮兵士又来了,上一次还算是客气,但是这一次却是蛮横了许多,要求我们三日内交出三千两银子,否则就要闯进来了。”
福伯瞥了一眼坐在炕上的王熙凤,迟疑着道:“小的只是替冯家守宅子的,哪里凑得起这么多银子,可如果他们闯了进来,又怕惊扰了奶奶,……”
委实不知道冯佑怎么会把这群人送到这里来住下,福伯在冯家干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经历了不少,可从未遇上这种情形,那冯佑把人送来也没多说,只说是少爷的吩咐要好生照顾,务必安顿好。
福伯内心便嘀咕起来,这位被唤作二奶奶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样子倒像是个富贵出身的妇人,只是这一群人都是女人,嗯,里边虽然有男人,但是一看就知道下人,不算主子,可这大半年却从未见哪个男人, 或者说应该是这女人肚子里的父亲现身。
这女人肚子越来越大,火气也是越来越大, 经常赌咒发誓地骂着人, 先前福伯还没听出什么来, 后来还是老伴儿提醒才发现这妇人居然诅咒的是少爷,这让福伯才慢慢回过味来。
莫非这是少爷养的外室?
可看这妇人的样子虽然生得妖媚, 但年龄却着实不小,起码要比少爷大五六岁,哪个男人养外室还能养个比自己年龄还大一长截的妇人?
更何况少爷现在是何许人, 堂堂二甲进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顺天府丞了,什么女子不能挑,却要养一个这样不清不楚的妇人?
不过福伯也清楚自己想的未必就能是少爷所想的,但感觉到这女人肚子里可能装着冯家的种之后, 福伯态度变化不小。
他很清楚到现在冯家都还没有一個子嗣, 老爷太太肯定都心急如焚, 少爷两房妻室, 还有好几个妾室,可到现在都只有一个女儿,这如何不让一门三房单传的冯家感到担心?
虽说这野女人是个外室,但若是能生下一个男嗣,起码也能让冯家安心,万一这冯家正房里边的女人都生不出儿子,那这个男嗣可就金贵了。
这种情形下, 福伯只能按照冯佑所说的, 还得要好好把这个女人给捧着。
“三千两银子?理由呢?”王熙凤面色不变, “给了三千两,也许他们就会要五千两, 再下一次也许就要一万两, 这可能就会是一个无底洞。”
福伯也承认王熙凤所言不虚, 兵匪一家, 这些外地来的军队,根本就不会顾及其他, 只顾达到目的, 达不到目的可能就要乱来。
现在张口就是要三千两银子,这可不是三千文铜钱,而是三千两银子,冯家便是拿得出,也不可能是在这里能给的, 他一个守宅子的下人,见都没见过三千两银子,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若是平常,这些当兵的,要进来也就任由他们进来了,反正府里边就这些家什,但现在情况不一样,除了这个大肚子妇人,还有一干丫头们,都生得花容月貌的,若是那些当兵的进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弄不好还成了要杀人灭口,那才是招祸上门呢。
“奶奶说的是,可是若是不答应,那他们冲进来,冲撞了奶奶,动了胎气,岂不罪过?”福伯迟疑着道。
王熙凤也是银牙咬碎,遇上这种事情,你还真的没法和这些当兵的讲道理,不给的话,这些人闯进来,天知道会干些什么?
给的话,这些人得寸进尺,肯定会不断敲诈勒索,一样可能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福伯,那咱们这一片别家的情况怎么样呢?”王熙凤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隔壁邹家也差不多,不过邹家人在南军过来时就已经上船逃到京师城里去了, 只剩下几个守屋的。”福伯回答道:“那些军士看宅子里的确没有主人,也就只能作罢,收了点儿银子就走人了, 其他几家, 小的也打听了一下,要么就是学邹家躲开了,要么就是去了乡下躲起来了,但也有和南军合作的,不过那都得有人出面才行。”
王熙凤明白福伯的意思,就算是要去交涉,那也得有一个像样的主子出面,可这恰恰是现在冯宅的问题。
冯家主事的都在京师城和西北,要么就是远房旁支根本管不了事儿的,现在自己这情形避之不及,本来就有些冯氏族人对自己这一行人住在冯家有些起疑了,福伯都是以少爷的朋友家眷为由遮掩过去了,如果这个时候还要去请他们去交涉,那可真的就要原形毕露了。
王熙凤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摆摆手,示意福伯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平儿、小红和王信、来旺。
除了林红玉,都是从王家跟随来的老人,忠心无二。
“现在怎么办,你们说说。”王熙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喘了口气,问道。
众人尽皆面面相觑,平儿虽然和王熙凤最亲近,但是这等大事却也知道不是随便能决定的,她究竟也只是一个女子,也不敢轻易建言。
王熙凤目光落到王信身上:“王信,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要小的说,不如就回京师城。”王信一咬牙,“这些南军一来二去的骚扰,小的看这是没个休止了,迟早要出事儿,而且这里怕是也要打仗了,兵荒马乱的,太危险了。”
王信本来就不愿意来临清,但是作为从王家跟着来的一直跟随王熙凤的男仆,他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能跟着王熙凤沉浮,没有了王熙凤他两口子什么都不是。
王熙凤肚子大了,又是早就和离了的女人,无论是被贾家还是王家知晓,那都是天大的事儿,不但名声败坏,而且也绝对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冯紫英让他们来临清,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回京师?”平儿忍不住反驳道:“二奶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被人认出发现,那怎么办?”
这也是个大问题,王熙凤好歹也是在京师城里有些脸面的人,武勋世家里边认识的人不少,也登过不少人府邸,那些各家下人们见过王熙凤的不少,稍不留意被人窥觑认出,那就难以弥补了。
“要不去金陵或者扬州?”来旺挠着脑袋道。
“不能去扬州,琏二爷还在那边呢。”林红玉也壮起胆子发言,“金陵那边,……”
王熙凤已经摇头:“去不得南边。”
实际上当临清这边宣府军进驻时,王熙凤就开始打探情况了。
铁网山之变的情况她自然无从得知,但是宣府军和大同军突然南下,然后又在京师城附近和蓟镇军打仗却瞒不了人,地方上亦有议论,然后就是南京那边义忠亲王自封监国,另立朝廷,这两边架势就拉起来了。
对于自己二叔王子腾和牛继宗与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王熙凤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二叔在湖广盘桓不去,牛继宗的宣府军却东进山东,义忠亲王在金陵另立南京朝廷,这意味着什么,王熙凤心知肚明。
但自己能去金陵么?
显然不能,自己现在大着肚子一路南下安全暂且不说,被金陵贾史王薛四家的人看见,自己如何解释?
躲避这几家人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金陵?那里毕竟还是四大家的老家,留在那边的族人也不算少。
“那怎么办?”平儿出声道:“要不奴婢回一趟京师,……”
林红玉立即应道:“还是奴婢跑一趟吧,奶奶这里是须臾离不得姐姐的。”
正说间,那福伯已经在外间喊了起来,“二奶奶,二奶奶,京师里来人了。”
王熙凤身子一软,鼻腔里却是一酸,眼泪都禁不住留了下来,这杀千刀的,总算是想起自己了。
来的是福伯的熟人,但王熙凤她们也都认识,冯佑。
冯佑一进来就瞅了一眼王熙凤大得不像样的肚子,内心不禁嘀咕,难怪少爷这么上心,这莫不是双生子?
若是真的能为冯家一口气生下两个儿子,只怕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外室,让府里太太都要高看几分了。
“冯佑见过二奶奶,小的奉少爷之命来临清见二奶奶。”
还是那等不卑不亢,不过冯佑也不会去得罪王熙凤,他不是冯紫英的人,而是冯唐的人,但是毕竟冯家只有这独一根儿,所以这关系也不一样。
“哼,他还知道有妾身这样一个人?”王熙凤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冷笑道:“妾身还以为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冯佑自然不会去接这等酸话,他来之前冯紫英就已经吩咐了,如果王熙凤已经即将临产,那就只能在临清就地寻个安稳,但如果还有一段时间,或者临清不安全,那就只能冒险让王熙凤北返了。
当然北返也不是回京师城,那风险也太大,最好在天津卫或者通州住下来。
这两地都是交通要隘,来往方便,安全无虞,也便于冯紫英能抽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