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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划地,揽权

    吴道南这正经八百地提出来这样一个建议倒是真把冯紫英弄得一愣.

    这好像是自己到任顺天府丞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位府尹大人关心起顺天府旳事务起来了,以往这一位可是要么不闻不问,要么不咸不淡地说两句,根本不肯接触实质性的政务,今日倒是好,居然主动过问起来。

    “大人之意……”冯紫英略感惊讶和迟疑,看着对方,沉吟着问道。

    他还有些拿不准吴道南的意图,难道是这一位在铁网山这段时间里就得到了永隆帝的信重,皇上突然间要委以重任了?

    又或者专门赋予了他某些职责和任务?

    托孤?

    怎么可能?

    也不像啊。

    以吴道南的品性固然没什么,但是他不是做实务的人,这一点永隆帝也好,内阁诸公也好,都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在文采上颇有造诣,品行名声也很不错的典型文人,但论做官,尤其是要做实务的官,恐怕在朝中随便提一个出来都要比他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有什么特别任务交待?

    这等重要事务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吴道南,朝中又非无人,吴道南和永隆帝的关系也还没密切亲近到那种程度,内阁诸公,七部尚书侍郎比他强的不知凡几。

    吴道南也看出了冯紫英的疑惑,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几年顺天府尹做得不称职, 他也早就和叶向高、方从哲说过换位,也提出想到礼部, 但二人却迟迟不肯调整自己, 弄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 也幸亏冯紫英来了。

    看着冯紫英大刀阔斧的做事,他内心虽然也有些不太平衡, 但是也知道若要让自己来,是断断做不下来的,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安心做好自己喜欢做的事儿。

    诗会文会,结交士人,以及在府学这一块的事务,他过问着就行了,其他索性就由着冯紫英去折腾。

    “紫英, 皇上遇刺之后, 我在铁网山行宫中也和朝中同僚谈过, 他们很担心京畿形势不稳, 尤其是在咱们顺天府首当其冲,……”

    吴道南虽然对实务不精, 但是却非对时务不通, 宣府军东进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一样很清楚,一旦皇上醒不过来, 那就意味着几位皇子和义忠亲王的对峙局面要形成, 甚至可能演变成一场大周的“靖难之役”或者“夺门之变”,这顺天府京师城就成了关键之地。

    虽说这京中有上三亲军控制防务,外边还有蓟镇大军, 但是在皇上不省人事的情形下,能影响朝中形势走向的可不是上三亲军或者蓟镇那么简单, 这些武将们缺乏自主权, 更多的还是要根据朝局变化来判断,准确的说还是要看朝中文臣么的态度来决定跟随方向。

    而影响朝局风向的因素也有很多, 京中的社情民意,治安状况,尤其是那些皇亲国戚、士人、武勋、商人, 甚至市井小民的态度都会对朝中文臣们的态度造成影响, 甚至一些原来看似微不足道的因素都会成为风向标,甚至成为影响风向走向的一根稻草。

    这种情形下, 吴道南倒没有指望自己这个时候就能突然发挥出作为府尹权威对府衙事务运筹帷幄了, 这么些年他基本上就没有过问过府衙里的事务,既不了解具体事务,更不清楚如何处置,甚至连真正可用的人都没几个,所以他更担心的是自己对顺天府事务一无所知,到最后自己这个府尹甚至迟钝到最后大幕掀开都还不知道内容究竟要演什么,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太显得太过无能了。

    所以他才会主动招呼冯紫英,就是想要协调一下立场,嗯,获得一些提前知情权,以便于自己能紧跟形势,防止被动。

    “大人所虑甚是,咱们顺天府地位特殊,这就在朝廷眼皮子下,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朝廷关注天下瞩目,的确需要慎重,但是这等情形下,如果不积极主动,却有可能到后来陷入被动,那朝廷追责,我等又难以交待啊。”

    冯紫英大略能听出吴道南的意思了,但是他还是要确定一下。

    这家伙论理应该是跟着叶向高、方从哲走的,这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现在叶方二人虽然各属福建——江西士人和南直隶——浙江士人的领袖,但是就目前来说,他们只能紧紧抱团形成一个朝廷正朔的江南士人群体,来对抗围绕在义忠亲王周围的以南京为核心的江南本土士人群体了。

    不过这家伙虽然名声颇好, 但是却因为实际能力太差,叶向高和方从哲似乎都没把他纳入核心圈子中,枉自占了一个顺天府尹位置。

    冯紫英估摸着也是叶方二人一直没有对顺天府尹人选考虑好或者说没有达成一致,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因素, 才会拖延下来, 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这家伙来坐这个位置。

    不过总的来说这家伙做顺天府尹也是好事, 现在时值动荡,朝廷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来换顺天府尹,倒是能够给自己更多机会来掌控顺天府的实权,而如今吴道南表现出来的态度能让自己更好地来实现这一点。

    “唔,紫英,当下朝局动荡,三位阁老即将返京,内阁肯定也会就后续事宜进行商计,而牵扯到我们顺天府的事务怕是不少,你也知道我不喜俗务,恐怕接下来还要辛苦你了,不过我既然是顺天府尹,许多事情也躲不开,所以就需要你我齐心协力,共商同进,……”

    吴道南编排这番话也是颇为费力,他就怕冯紫英太年轻,听不明白自己这番话的意思,所以也有意放慢语速,语气也是不断变换。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能在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的位置,这冯紫英又岂能只是一个会做事的愣头青,这知情达意的水平可比他见过的官员强太多了。

    “大人放心,下官自当责无旁贷,大事自然是要先行禀报大人定夺,寻常事务亦会处理妥当报大人知晓,……”冯紫英立即接上话。

    吴道南心里终于放下一块石头,矜持地点点头:“那就如此,若是需要本官裁断支持,你只管说,……”

    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对冯紫英来说,有了吴道南的全力支持,无论是梅之烨还是几个通判,再想要起什么幺蛾子,那自己就可以毫不客气地给予惩戒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把你边缘化也是手到擒来,这和之前可大不一样,这就是府尹的权力所在。

    吴道南心满意足,他相信冯紫英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那么也会按照双方的约定来行事。

    至于说冯紫英在顺天府衙里的种种揽权举动,他毫不在意。

    本来他就不想在顺天府干,现在更是处于风高浪险的时期,要让冯紫英把顺天府局面稳定下来,不让人家揽权怎么行?

    更何况前期自己默不作声人家不也一样各种手段使将出来,把顺天府衙里种种玩得花样百出,吴道南清楚自己做不到,但是却也看得见。

    现在不过是公开化罢了,这也是熬过这段非常时期的必要举措。

    至于说日后新的顺天府尹来了之后面对一个在顺天府已经根深蒂固的冯紫英,那关他吴道南什么事儿?

    皇帝陛下都昏迷不醒了,京畿重地难道不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来稳定大局么?

    有本事你就夺回来,没本事那就学自己,在这一点上吴道南倒是比很多人都看得开。

    从吴道南那里出来,冯紫英也总算放下一颗心。

    之前吴道南虽然也没有过多干预过自己处理事务,但是毕竟他是府尹,是正印官,自己是副手,是佐贰官,这中间差距还是很大的,但现在他相当于明确授权给自己了,再无掣肘的风险,那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对于朝中事务,自己也顶多能帮忙翻翻嘴皮子,提供一点儿见解意见,且不说朝中诸公采纳不采纳,就算是采纳,在执行上也轮不到自己,这种滋味很不爽。

    但现在,自己有了吴道南的支持,起码在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就可以大张旗鼓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行事了。

    回到自己这边,他便立即把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叫来。

    吴耀青还要去忙碌自己交办的其他事务,冯紫英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依赖于吴耀青,而既然现在确定了要在顺天府好生大干一番,而吴道南也准备放手支持自己,冯紫英就要考虑将整个府衙李便可用之人都要尽可能地用起来了。

    李文成是多年刑房司吏,现在接任吏房司吏,更是卖力,而李建兴从刑房典吏接任刑房司吏更是大大迈进一步,二人都是对冯紫英感恩戴德,也成为冯紫英在顺天府衙吏员中最核心的二人。

    这二人在顺天府衙里浸淫都超过二十年,对顺天府上下事务都烂熟于胸,如果要想迅速将整个顺天府的事权牢牢掌握在手里,这二人不可或缺。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划地,揽权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收心,固基

    二李到来,冯紫英招呼二人入座。

    冯紫英走这段时间里,顺天府衙里很有点儿群龙无首旳感觉。

    原来冯紫英没来之前,府尹大人在或者不在,似乎都没有太大影响,大家各自按照各自的路数做事儿。

    便是治中梅之烨想要控制局面,但他身份限制了他,让他无能为力。

    一个治中,身份地位太尴尬了,通判们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推官也不可能容忍他插手,儒学教授和经历司、照磨所的官员们也一样,便是七房的吏员们也不可能对一个治中有太大的畏惧。

    准确的说,在一个府衙门里,府尹(知府)就是天王老子,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灭门令尹,破家县令,这句俗谚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府丞(同知)不但是许多事务的具体操作者,同时也是府尹的副手助手,一样手握重权。

    但再下一位的治中就只能说专注一项事务,具有一定事权了,但要说影响整个大局,那就谈不上了。

    冯紫英来了顺天府之后, 进入状态很快,而且在觉察到府尹缺位之后, 在吴道南的默许下迅速接手了许多本该是府尹的事权, 既要权力, 也做事情,而且做得很漂亮, 否则吴道南也不可能容忍他。

    尤其是在对吏房刑房两房进行人事调整之后迅速对府衙里最重要的一块——三班衙门进行了大调整之后,一下子就树立起了权威,而且整个衙门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三班衙门这帮人在整个府衙里边官吏中所占人数是最大的一块, 几乎占到了七成,他们位卑权重,事务繁杂,当然这个权重主要是对市井百姓而言。

    不过冯紫英还是有所保留,像涉及到治中和通判们的其他几房, 他还是保持了克制, 没有太过插手, 因为他知道轻重缓急。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 时局动荡, 连吴道南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全力支持自己,顺天府衙需要铁板一块, 如果谁还要在其中离心离德,那冯紫英就要不客气了。

    但在做一些事情之前, 冯紫英仍然需要巩固基础, 把所有需要考虑的细节都想到, 打好基础, 才能做好事情。

    冯紫英也在考虑当下顺天府的情况,和自己可能要面对的种种风险和挑战。

    “文正, 建兴,我去铁网山这段时间里, 城里有什么异动?”冯紫英开门见山,“恐怕你们也大略听到消息了吧, 皇上遇刺,昏迷不醒,而且也有一些野心家图谋不轨,……”

    李文正和李建兴二人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把话题挑明,都面面相觑,顿了一顿, 李文正才在李建兴的眼神示意下回答道:“大人, 这等事情其实在城里都已经不是秘密了,《今日新闻》虽然没有明确刊载,但是还是或多或少透露出来了一些信心,比如昨日便有文章出来说朝廷应当考虑早日立储,以防万一,这不摆明说现在皇上身体出了问题么?若非如此,礼部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文章出来,《今日新闻》也不会这般放肆,……”

    “噢,这么说来城中士民是早就知晓了?”冯紫英倒也不意外,铁网山行宫中那么多人,而永隆帝遇刺时亦有许多人当场目睹,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刻意传播,吵得沸沸扬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应该是四日前就已经在城中悄悄流传,前两日便已经传遍全城了。”李建兴补充道:“宣府军东进和蓟镇军在榆河大战的消息一度也在城中引发了惊骇恐慌,城里戒严也是让人人心惶惶,大人传信回来之后,我们便立即将三班衙役都全数派出去了,宋大人亲自坐镇府衙里,一些光棍剌虎都想要借机生乱,但都被控制下去了。”

    作为刑房司吏,李建兴进入状态很快,他也很清楚冯紫英对三班衙役这帮人的看重,这几百号人对整个京师城里三教九流的控制力关系到整个京师城治安大局。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为什么花大力气整肃三班衙役,要换成自己的人,最起码也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人,不在于这帮人在外边有多少不轨行为, 而在于这帮人能能在关键时刻撒出去发挥作用, 达到目的。

    “唔, 宋宪很配合?”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宋宪是推官, 理论上是府尹在案件审讯诉讼上的权力执行者,也是府丞在治安事务这一块上的助手,所以他的地位是比较特殊复杂而又尴尬的,一般说来,府尹和府丞关系都不会太好,所以他这个推官既要紧跟府尹步伐,同时又不能与府丞关系过于紧张,否则府丞对于治安事务具有主导权,而刑房更是府丞的主要臂助,没有刑房这帮人的支持,推官的很多事务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在之前宋宪态度虽然逐渐倾向于冯紫英,但是却远无法和傅试的积极姿态相比,所以冯紫英对此人也是抱着听其言观其行的态度,但听李建兴这么一说,似乎这宋宪的态度有较大变化啊。

    “嗯,卑职把大人的要求传达给梁鹏、景德民、萧元芳等人之后,宋大人也听见了,主动加入进来,进行了补充和落实,要求三班衙役要坚决按照大人的要求去做,有什么阻力和困难有他来协调,包括萧元芳他们在南熏坊一带和南城兵马司的人有冲突,也是宋大人亲自出面弹压,……”

    “哦?”李建兴的话让冯紫英大为惊讶,“他出面和南城兵马司的人怼上了?”

    宋宪这厮居然肯在这种事情上出头,南城兵马司的人可不是善茬儿,他这个推官未必压得住那些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敢出头露面杠上,那就说明此人看清楚了方向,明确了态度,如果是这样,那此人倒是可用。

    三班衙役这帮人对付市井小民光棍剌虎倒是没问题,和巡捕营的人也能叫叫板,但是和兵马司的人杠上了,就站不到上风了,人家背后是巡城察院,是都察院,可不会怵顺天府衙。

    冯紫英来顺天府之后,大力整顿三班捕快,当然也要给他们打气壮胆助威,让他们放手做事。

    但这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不说其他,但是这治安事务这一块,宛平、大兴二县县衙不说,那都是一家人,但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却是最大的对手,理论上这城里都有权管,责权交叉,涉及到诸多利益,当然不可能一致,自然矛盾冲突就不断。

    北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关系最好,因为韩奇和郑贵妃的缘故,所以一直保持着比较默契的关系,中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关系也不错,但东城兵马司和南城兵马司就一般了。

    “嗯,有人违反宵禁,被我们拿住,南城兵马司的人来抢人,所以两边械斗起来,我们这边伤了三个,他们便也有两个吃了亏,所以两边都不相让,南城兵马司一位副指挥使要强压我们一头带人走,你也知道三班捕快这帮人底气不足,毕竟人家那边都是官,也幸亏宋大人及时赶到,所以两边斗嘴半天,宋大人说人可以带走,但得留下条子,那边无奈,只能出了条子,……”

    说到这里,李建兴都是颇为得意,“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压着兵马司了,宋大人据理力争,一条一款拿出来,逼得对方退让,……”

    李文正却摇摇头,笑了起来:“建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当时宋大人后来和那位副指挥使私下怎么说的,说若是折了顺天府衙的面子,冯大人回来是肯定不依的,定要去找都察院论个道理,反正右都御史乔大人就是冯大人的座师,所以那指挥使才怂了,……”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宋宪倒是挺会狐假虎威,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说明宋宪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并开始改变态度了。

    如果能把宋宪成功地纳入自己体系,那自己在顺天府衙里边的影响力就能得到很大提高。

    盖因这宋宪在府衙里边的威信很高,无论是刑房还是其他几房的吏员们对其评价都不错,为人处世也很谨慎低调,正因为如此,自己来顺天府之后,此人虽然表现出了亲近姿态,但是却迟迟不肯彻底倒向自己,从这一点看,冯紫英倒是觉得此人更值得深交。

    不过此事倒是放在后边,像宋宪这样的人就算是要用,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好的。

    “既然你们都知道当下的情形,俗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当下朝廷正面临诸多棘手的事情,不过那是朝中诸公操心的事儿,轮不到咱们去过问,咱们作为朝廷眼皮子下边的衙门,怎么把自己事情做好,别给朝廷添乱才是正经。”冯紫英正色道:“先前府尹大人专门召见了我,他因为去了铁网山半个月劳顿不堪,身体不佳,恐怕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府里事务,所以委托我来全权处理,但要处理好这些事务,我就需要府衙里所有人的协助,因此我有些问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和看法,……”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收心,固基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美人恩重

    冯紫英需要这两个自己可以相信旳人给出自己在府衙内用人上的建议,除了七房吏员外,他还需要从他们的角度来对衙门里诸如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厅、巡检司、河泊所等部门的这些官员们给出一个评判。

    当然,冯紫英不可能就因为二人的观点就对某一个人做出定论了,但起码这是一个角度,他还可以从傅试的角度,从吴耀青的角度,乃至于其他一些人的角度来进行综合的分析评判,进而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判断。

    在没有获得吴道南的全力支持时,冯紫英还没有考虑过这样做,毕竟官不是吏,对于他们来说,府尹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君,他们只对府尹负责,不过现在特殊情况下,吴道南主动予以了这份支持,那么这些人一定程度上就可以为己所用了。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本来在路上就奔波了那么久,吴道南又和自己谈了一阵,这一折腾下来,饶是冯紫英精力充沛,也有些吃不住了。

    眼见得天色黑了下来,冯紫英这才打发走二人,径直归家。

    回到府中时,虽然早就让吴耀青他们带了信回家, 让他们放心,但是真正等到他踏进府门时, 簇拥在角门内的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都还是眼圈红了, 哽咽着迎上来。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触动, 嗯,酸涩和柔软混合着, 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牵挂,嗯, 有了家人的感觉吧。

    “好了好了,我这才走几天呢,而且不是也让人带了信回来告诉你们了,一切都安好么?”冯紫英含笑和妻妾们一一见礼,当然少不了也要把女儿抱在怀里好生亲昵一番, 这才宽解众人:“爷出门你们就放一万个心, 我这人胆小, 没把握的事儿不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危险的地方我也不去,再说了,屋里娇妻美妾都还等着我, 我怎么会去冒险?”

    “相公说这话真的不脸红?”薛宝琴没等其他人插话, 抢先就戳破了, “妾身可是听林姐姐说过,当年在临清,相公才十二三岁, 就敢独自泅水出城去请官军救兵, 还有,姐姐也说过相公在宁夏平叛时单枪匹马入草原去和蒙古人谈判, 难道这还不算冒险?真的要亲自以身犯险冲锋陷阵才算么?”

    “琴妹妹说得是, 相公你也知道现在是有一大家子人的一家之主了,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你让我们一大家子怎么活?”沈宜修抿着嘴看着丈夫, 目光中柔情似水,“你可知道当我们得知铁网山那边发生那么多事端,这宣府军又和蓟镇军打起来了,我们阖府上下都是六神无主, 家里若是没有一个主心骨,真的撑不下去, 宝钗妹妹和迎春妹妹不知道哭了几场,宝琴妹妹恨不能飞到你身边,二姐也成日里倚门而望,三姐却是每日后悔说该陪着你去,……”

    不愧是大妇,轻描淡写就把屋里一干女人们的期盼心情和表现给点了出来,既让宝钗她们心里有些害臊,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好,好,好,是为夫错了。”冯紫英只能举手投降,“不过这等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我去铁网山也是奉旨,谁曾想会变成这样?不过刺客针对的是皇上,行宫里还有诸多大臣,像我这种微末之辈,倒也轮不到别人太挂心,所以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再说了,我不也还带着几个护卫么?日后我便再谨慎一些就是。”

    簇拥在门口寒暄了一阵,冯紫英这才又去见母亲姨娘们。

    相较于沈宜修她们的紧张担心,大小段氏就要沉稳许多,毕竟是经年累月经历过丈夫上战场的女人,知道男人在外边免不了会遇上各种意外,而且段氏也知道男人们不在府中,自己就是主心骨,所以内心再是担心儿子,也不会流露太甚。

    儿子带信回来之后, 心里也就更踏实, 知道自己儿子素来多智,做事也极有把握,所以也就放下心来。

    在母亲那边盘桓了一阵,冯紫英才回到自己这边。

    呼伦侯府和云川伯府现在已经分属两家,虽然沈宜修这边和薛宝钗这边平素里都还能和睦相处,但是毕竟各家是各家。

    如同贾家的荣宁二府一般,两边走动固然有,却也不可能如亲姊妹一家人一般来往那么密切,尤其是两个大妇主母之间,都需要保持必要的矜持,反倒是如二尤、迎春、晴雯、司棋、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之间的来往倒是要频繁许多。

    从段氏房里出来,沈宜修便主动提出就在神武将军府这边坐一会儿。

    冯紫英心里也暗赞这位长房大妇的心思细致周到。

    论理自己肯定该先回长房这边,毕竟是长房,而且还有一个女儿,但宝钗宝琴迎春她们也是苦盼良久,这个时候要让她们一大家也都跟着去长房,难免就有些不太自在,这放在神武将军府,也就是自己原来的居所里,就显得最合适不过了。

    略显拥挤的旧屋里冯紫英坐在了炕上,虽然一日经历了奔波和一下午的各种事情处理,但是回到家中,精神却格外好,家里的氛围不是府衙里能比的,丢开一切烦心事,看着人比花娇的张张俏靥,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满足。

    就凭着眼前这一幕,冯紫英都要誓死捍卫属于自己的这一切,谁想要打破属于自己的这一切,那他就要和他们博弈到底。

    千红万艳,绝不可能一哭同悲,只能将自己簇拥在其中,任君采撷才是。

    妻妾们在一起,免不了也就要问起在铁网山的种种情形,冯紫英本不想多说,但是看到大家都如此关心,也只能捡着简单地说,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眼见得冯紫英有些困倦之意,沈宜修也就主动提出该早些歇息了。

    冯紫英也的确有些疲倦了,这奔波二日,还有府衙里诸多事务操心,加上这在铁网山几日里都是精神高度紧张,操心着各种事务,实在是有些殚精竭虑的感觉,总归能好生放松一下了。

    ……

    一觉醒来,冯紫英有些恍惚,甚至一时间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天色尚黑,冯紫英望了一眼门外,门帘已经换成了棉帘而非秋日里的薄布帘,天气转冷,再等一等只怕雪就要慢慢下来了。

    身旁玉人呼吸平缓,娇躯紧紧依偎着自己,冯紫英想动一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又担心弄醒对方,只能小心翼翼地抽出胳膊,活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回忆起昨晚之事。

    并没有什么久别胜新婚的种种旖旎,实在是太劳顿了,冯紫英急需一场大觉来弥补,沈宜修主动提出来让自己在宝钗这边休息时,冯紫英还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晴雯机敏,在翻白眼的同时也有了一个隐晦的暗示,冯紫英才知道沈宜修身子不方便,所以索性大方了一回,让自己在宝钗这边歇息了。

    宝钗固然是千肯万肯,不过表面上还是要推辞一番,后来还是冯紫英自行拍板就在宝钗屋里歇息了。

    不过一上床没说两句话,冯紫英就陷入了黑甜一觉中,中间既没有做梦,也没有醒过,一直到现在。

    想来都还有些歉疚,他甚至都回忆不起上床后和宝钗说了什么话,模糊的印象中就是莺儿和香菱替自己擦脸洗脚宽衣解带,然后后脑勺一靠上枕头,就再也没有记忆了。

    蓬松的秀发在鼻尖散发着幽香,加上玉人身上特有的冷香,有了这一觉打底的冯紫英此时精气神都处于一个最佳状态,禁不住有些蠢蠢欲动。

    只是他又有些不忍心打扰还在酣睡的玉人,丰润娇美的玉靥上如羽扇般的睫毛紧紧闭合,悬胆琼鼻,樱唇细腻而娇艳,那丰颊下粉嫩如玉的颈项被锦被半遮,恰巧掩住了丰隆之处,让人忍不住扼腕。

    床畔的羊角灯忽明忽暗,偶尔传来的鸡鸣提示着这已经是卯正了。

    忽然间那那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呼吸似乎也略有变化,冯紫英心中一笑,这丫头应该是醒了。

    既然醒了,还要装睡,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

    手重新回到锦衾中,在香肩略一摩挲,便沿着光洁如玉的脊背从腋下穿过,挑开那可怜的肚兜,握住了那对梦寐以求的肉丘,……

    “啊”了一声,面对这样的情形,宝钗哪里还能忍得住,转过身来睁开凤眼,美眸中蕴含着浓浓的情意,双手合拢抱住郎君的虎项,嘟起双唇,迎了上来。

    此时的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罗带轻分,香囊暗解,翻身上马,在宝钗欲迎还拒的娇羞中融为一体,……

    伴随着拔步床的一摇三晃,惑人的声音直达屋外,

    ……

    外间的莺儿只能夹紧双腿脸色火红地悄然起床出门,吩咐下房里昨晚就烧好却没曾用上的热水重新烧热,准备好一切,悄悄地端进屋里。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美人恩重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预判再建功

    云收雨散,冯紫英懒洋洋地躺靠在床头,却仍然爱不释手地在宝钗身上丰腴之处逡巡。

    难怪《红楼梦》中说宝钗身若杨玉环,这般丰润膏腴所在,似乎在婚后成为妇人之后才慢慢蜕变展现出这般曼妙风姿。

    之前自己似乎也好像没有太多感受,但是方才那一回欢好却感觉大不一般,尤其是宝钗羞涩中却又有些不一样旳表现,让他颇为惊讶好奇。

    以宝钗的保守,似乎不太可能有这等内媚之态的,若说是王熙凤或者尤二姐倒是有可能,但宝钗才为人妇也没多久,怎么可能会有这般表现?

    宝钗似乎也觉察到了夫君的疑惑,欲语还休,但脸色却越发红润。

    冯紫英估摸着这里边还有些故事,只是宝钗却不好启齿,他也不多问,自家女人的品性他还是信得过的,无外乎就是薛家那边为了固宠或者想要早些生下子嗣,教授了一些所谓秘法道术罢了。

    宝钗殷红的面颊上光泽莹莹,美眸中尽是浓情蜜意,任由丈夫的大手在自己胸腹间游移,但身子却不敢轻动。

    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法子,那册子里尽是不堪言之事,她看了几页便不敢再看,只是那几个动作姿势却牢牢印在心中挥之不去, 今日和郎君恩爱欢好,不知不觉间便涌了出来。

    母亲还说欢好之后腰部要尽可能向上提起, 双腿蜷缩于胸腹上, 保持一盏茶功夫便能大大增加受孕几率, 这一点宝钗却是格外重视。

    眼见得自己和宝琴都进门大半年了,却半点动静皆无, 婆婆那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她也在婆婆房中有交好之人,听到了婆婆房中传来的消息, 说都说自己体格宜男之相,怎么这么久了却没有影响,寻思要去庙里烧香了。

    这等言语显然也是给了宝钗很大压力,尤其是现在迎春又过了门,看迎春的体格似乎也不比自己逊色, 可宝钗有做不出那等在自己没生下儿子之前不允丈夫去小妾房中之事, 所以唯有自己加倍努力了。

    一直到莺儿进来, 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替自家奶奶清理,然后替宝钗身下垫了一个靠垫, 宝钗才舒了一口气, 将身体放松下来。

    天色尚未放亮, 冯紫英也偷闲一回, 忙碌甚久, 也该放松一下, 难得和宝钗这般相依相偎与床畔,说些体己话,也更能加深夫妻感情。

    “相公这一趟出去可真的是让府里人都提心吊胆,谁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外边传言纷纷,我们都不敢信, 但是却又忍不住要想, 这几日姐妹们都未曾睡好,……”

    宝钗在耳畔喁喁细语,冯紫英也好生抚慰。

    “也没那么夸张, 不过事出意外,加上皇室宗亲都在那边却恰恰一个阁臣都不在, 难免就会引来外人猜疑, 义忠亲王的情形你也约摸知晓一二,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那相公, 宣府军东来可是和义忠亲王有瓜葛?”宝钗也是极其聪慧之人, 虽然对时政不是太关心,但是自打进了冯家门之后也清楚少不了要和许多人和事打交道,对朝政自然也就要多几分关注了。

    “怎么可能没瓜葛?”冯紫英倒也不隐瞒,“前朝的‘靖难之役’和‘夺门之变’故事历历在目,这九五之尊有机会谁不惦记?尤其是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满以为自己理所当然该上位,却未想被皇上捡了个便宜,这份怨气憋了十年,只怕也等待了十年,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

    宝钗心中一颤,“那皇上遇刺可与义忠亲王有关呢?”

    冯紫英淡淡地道:“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宣府军的动作姿态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那下一步会怎么办?”宝钗心中不安更甚,“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打仗了,现在又说停火了,还会继续打么?”

    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人都关心的。

    这京畿若是燃起战火,京师城里人是最担心的,去年虽然蒙古人大举入侵了,但是都知道蒙古人的目的就是进来掳掠,京师城城高墙厚,蒙古人擅长突袭游击,但攻城却非其所长,打进京师城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若是这些边军造反,那就是两回事了,而且郎君是顺天府丞,一旦起了战事, 郎君只怕也会受到牵连,没准儿又会出现前年在沽河渡口那种遇刺之事。

    “谁都不希望这样, 但这却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冯紫英摇摇头,“朝中诸公也为此殚精竭虑, 看吧, 但为夫不太看好,义忠亲王蛰伏这么多年,岂会轻易罢休?不过为夫并不看好他。”

    嗫嚅半晌,宝钗才问道:“那舅父那边……”

    这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贾家和薛家与王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两家的大妇都是王氏一族嫡女,王夫人和薛姨妈都是王子腾的嫡亲妹妹,而王子腾和牛继宗更是义忠亲王麾下武将中的两大臂膀,现在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摆明车马了,那王子腾的登莱军还会长久么?

    抚摸着宝钗散乱的青丝,冯紫英也不好回答。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场义忠亲王的叛乱,很多家族都会面临这种困境,不仅仅是这些武勋,许多文臣也一样,尤其是江南士人。

    朝廷这边以叶向高、方从哲为首的江南士人本是正朔,但南京那边的江南士人势力明显更大。

    他们代表着江南壮大膨胀起来的绅商势力,或许在最顶级的士人那一群体中不如已经在朝廷中占据正朔的那一部分,但是在中下层士人中,他们更占据主流,他们显然认为江南受到了朝廷的不公正对待,如苏湖常那边的赋税,以及整个江南地区在春闱大比中所占的名额。

    这种分歧也就代表着江南士人的分裂,也形成了当下这种各执己见的局面。

    “这个问题为夫也不好回答,其实你我都早就知道,但一直在回避罢了。”冯紫英苦笑,“不过为夫觉得倒是牵扯不到你们薛家和贾家,至于王家,那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

    起床之后,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去沈宜修那边一趟,文渊阁那边就来人召见了,召冯紫英到文渊阁去商议。

    冯紫英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一个朝官,许多和顺天府丞无关的事务自己都要操心,只是很多事情他却无法置身事外,现在局面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预料的情形,想必内阁诸公会更频繁地召见自己。

    但已经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了,如果内阁诸公能再果决一些,那就直接将义忠亲王拿下,圈禁起来,其他一切都自然烟消云散,在没有义忠亲王这个大旗的支撑下,宣府军也好,登莱军也好,都不成气候,而江南那帮人也一样无足挂齿,大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

    冯紫英也知道内阁诸公的担心,无外乎就是一旦要动义忠亲王,可能会太上皇的干预,甚至弄假成真弄巧成拙,但冯紫英相信只要太上皇不昏头,就不可能再出面,可朝中诸公却连这点儿险都不敢冒。

    到了文渊阁门口,冯紫英却没有看到其他同僚,只看到了兵部尚书张怀昌和左侍郎徐大化二人也正在步入文渊阁。

    文渊阁就在左顺门边儿上,紧挨着佑国殿,前明时候这里就是内阁办公地点,大周也沿袭了这一规制。

    从左掖门进去,不过金水桥,聚在会极门也就是左顺门拐进去就到了。

    冯紫英也来过几回了,但是像今日这种郑重其事地到来商议大事,还是第一次。

    见到冯紫英到来,张怀昌脸上露出笑容,而徐大化脸色却有些复杂。

    他被冯紫英说动写了手书之后其实有些后悔,但是木已成舟,也只能认了,但是恰恰是靠着他的手书忠顺王才能说动尤世功提前出兵,赶到了贺虎臣部被击溃之前守住了巩华城,使得宣府军的东进企图功亏一篑。

    连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对其的果断赞誉不已,这让之后觉得自己被鬼摸了头才会这么大胆的徐大化为之汗颜。

    “见过张公、徐公。”冯紫英规规矩矩行了礼。

    “唔,紫英你是昨上午就回京了吧?”张怀昌点点头,“熙寰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叶相也是赞你有大将之风,不逊令尊,……”

    “多谢徐公和叶相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也是逼于无奈,才会孤注一掷,全赖徐公胆魄过人,方能有此胜果。”冯紫英表现得格外谦虚低调。

    张怀昌摆摆手,脸色森冷,“今日内阁要先商议兵事,我向叶相方相建议把你叫上,你可是最早就担心蒙古人和女真人要趁机作乱的,昨夜已经有消息回来,蒙古人从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入关,已经攻占了四海治所,若非碰上了蓟镇派出突袭延庆州的一部,只怕这个时候关门大开,察哈尔人的兵锋又要进京畿了!”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预判再建功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见教

    “哦?蓟镇偷袭四海治旳那一部遇上察哈尔人了?”冯紫英精神一振,看样子还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否则张怀昌不会如此态度,“这么巧?”

    “就有这么巧!”张怀昌轻哼一声,“牛继宗这厮真的是胆大妄为,疯狂至极了,居然把延庆州一线的大军抽调一空,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而且都还放在后方,关防洞开,真的是让察哈尔人任取任予啊。”

    冯紫英默然,这不是疯狂,而是有意为之,大家都明白,否则这等时候察哈尔人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如此准确的选择破关入内的地点?

    反正都要撕破脸了,索性就来一个彻底一点儿的,让察哈尔人进来,给蓟镇军制造更多的麻烦,也便于宣府军能更放开手脚行事。

    “那现在战况如何?”冯紫英更关心的是黄得功和左良玉这二部的情形。

    当初给尤世功的建议就是让这二部火铳军偷营宣府军,考虑的就是他们俩都太过年轻,资历缺乏,要在这边墙上靠苦熬日子来上位,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有这样一个机会,虽然风险大, 但是一旦成功也能让上边大佬们记住二人,没想到还真让这二人撞上了好事, 没赶上宣府军, 却也给察哈尔人撞上了。

    “黄得功和左良玉二将反应够快, 就在四海治所到永宁路上设伏,给了察哈尔人来了迎头痛击, 察哈尔人损失惨重,估计还以为是上了牛继宗的恶当,很快就退了出去了。”

    张怀昌说这番话时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的确如此,兴冲冲的闯进来,却被人家设伏痛打,若非有意, 焉能如此?

    三人就这么说着进了文渊阁。

    内阁诸公除了李廷机外,其余四人都到了,李廷机是因为长途奔波,劳累过度,加之年龄本来就大了, 所以回来就病倒了。

    见到冯紫英进来,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转了一圈, 只不过每个人的目光里蕴含的味道却是各不相同。

    齐永泰的目光里是满意、赞许中带着几分忧虑和感慨,叶向高则要复杂许多,悸动,还有些担心,方从哲则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好奇, 李三才则更多的是欣赏夹杂几分莫名的嫉妒。

    还是叶向高打破了这份无言地僵局, 和善地点了点头:“紫英来了,唔,昨日才回来, 论理都该放你一天假休整休整, 不过你也知道当下局势不好, 大家都没法安闲下来,许多事情都还等着决断和落实,之所以叫你来, 也有原因。”

    按照常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冯紫英来这里参加这种商议,但张怀昌的建议, 徐大化的附议,再加上几位阁老出于各自不同角度和心态的考量,居然就这么有些唐突孟浪地把冯紫英叫来了。

    齐永泰皱了皱眉,对于自己这个弟子,他就没叶向高那么客气了,“紫英,叫你来,不是说你有多么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也不是认为你有多能运筹帷幄,主要是因为你年轻,不像我们几个老了,考虑许多事情就有固有的条条框框,不敢轻易跳出这些束缚,所以做起事情来就束手束脚,每每落了后手,你没那么多束缚,考虑事情就更放得开,叶相他们同意招你来,就是这个意图,你也莫要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乘风,哪有你这样当座师授业解惑的,……”方从哲也笑了起来,“紫英,你也莫要被他的话给吓住了,反而失去了叫你来的目的,我们就是单纯想听一听你对有些事情的看法和建议,嗯, 你也无需拘束,只管说来。”

    冯紫英有些懵,忍不住想挠一挠脑袋, 但头上却带着官帽,只能顺势收回手在脸上摩挲了一下, 这才道:“回禀诸公,学生不敢放肆,先前不过是仗着点儿小聪明才恣意妄为,但诸公皆在,哪里轮得到学生狂妄?”

    齐永泰脸一板,“行了,你也用不着在我们面前俯首做小的谦虚模样,听说你在外边儿做起事情来倒是大手笔,怎么这会子却一下子转了性子?”

    被齐永泰怼了两下,冯紫英也真的只能低着头不做声,忍着了。

    很显然齐师对自己的一些举动还是不满意的,或者说是担心的,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这该死的年龄和资历,若是自己大上十岁,资历深十载,也就不至于这般夹着尾巴做人了。

    叶向高也懒得看这对师生斗嘴,当下事急,甚至没有可以借鉴的故例,或者说可以借鉴的故例都是大大不利于自己一方的,前明的“靖难之役”和“夺门之变”,最后结果都是旧有体系崩塌,原有当权者落幕,这是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

    现在这种态势要说和“靖难之役”与“夺门之变”都有点儿相似,但是无论是哪一个,都对在座众人不利,所以要做的就是如何破局,但却又要避开那些潜在的风险。

    毕竟这和“靖难之役”与“夺门之变”时形势还有些不同,还多了一个一直沉默不发声但是却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太上皇,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朝中其他文臣们态度。

    要知道太上皇退位也不过十年不到,自己这些阁臣和尚书侍郎们虽说都是在当今圣上手上起来的,但是要说起家也还是在元熙帝手上,而且更多的诸如员外郎、主事以及外埠的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等许多也是元熙帝一手提拔的,他如果突然表明态度支持义忠亲王,那又该怎么办?

    “紫英,子舒和我提起说你担心义忠亲王会直接宣布自己监国并重组内阁,甚至可能会宣布迁都南京?”叶向高沉吟着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的确冯紫英的这个担心被柴恪告诉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之后,引起了二人的极大不安。

    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义忠亲王可能会有如此一招,他们还以为如果皇上一直不醒,义忠亲王可能会坚持要监国,甚至提出一些妥协条件,比如先确定某位皇子储君,然后他再来监国,在牛继宗的宣府军东进失利之后,会不会就放弃了这种想法,但现在看来真的有些小觑了义忠亲王的野心。

    但同时他们又觉得义忠亲王似乎不可能有如此大胆忤逆的想法,毕竟江南的军力孱弱不堪,如果真的那样,那就真的只有来一场“靖难之役”,不过那个时候以北伐南方向不变,但是叔侄之间的结果就要倒回来了。

    “诸位相公,不是学生为什么会这么想,而是诸多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这个方向!”冯紫英坦然道。

    众人尽皆皱眉,虽然有些迹象,但是似乎也没有冯紫英所言那么夸张才对。

    “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和顾天峻他们不愿意来京为官,而你们却妥协让他们得偿所愿地留在了南京主政,南京那些报纸铺天盖地的造势,南京礼部不闻不问,江南的赋税至今未有上解的迹象,甚至连两淮盐税据说一直拖延,……”

    冯紫英不断打破这些人的幻想。

    “陈继先出镇淮扬,学生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许诸公觉得这很正常,甚至是有意为之,但是学生要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也许之前有些人并未有某些想法,但是当局势走到某一步时,他恐怕就不得不考虑另换码头了,就算是他无此想法,但他下边人也会推着他这般,……”

    众人尽皆沉默,陈继先早先一直谋求希望接任京营节度使,但是皇上和内阁一直迟迟未同意,最终才提出出镇淮扬给予安抚,甚至同意他把老五军营的旧部全数带走,但这真的就让陈继先感恩戴德了么?

    五军营大将到京营节度使是晋升,但是到淮扬镇总兵,那只能算是平调,而且出镇外埠,虽说淮扬富庶,但对于在仕途上想要再进一步的人来说,未必就愿意了,只能算是聊作安慰罢了。

    冯紫英那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也让在座众人都是心头一震之余也是细细咀嚼,这一句诗可不简单,反复细读,越读越有味道,甚至冲淡了冯紫英说这段话的带来的冲击。

    冯紫英却没有想那么多,自顾自地要把自己的观点说完:“看看察哈尔人的偷入关墙和宣府军的表现,分明早就做好了要南下的准备,学生在想,即便是现在诸公要想拿下义忠亲王以绝后患,恐怕都已经晚了。”

    李三才皱了皱眉,“龙禁尉那边早间传来消息,义忠亲王应该还在才对。”

    “龙禁尉那边就那么可靠么?”冯紫英耸了耸鼻子,不以为然,“随便使个障眼法,立个替身,三五日遮人耳目义忠亲王不会做不到吧?他可是蓄谋这么多年了。”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判断让众人又忍不住皱眉,这未免太武断了,但是也不能说无此可能。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见教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冷彻入骨

    注意到这帮人脸上旳神色,冯紫英就知道这帮人还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冯紫英在了解到这几日义忠亲王都再无音讯的时候,就断定义忠亲王绝对已经悄然南下了。

    在宣府军攻势失败之后,义忠亲王就应该意识到他不可能在京中还有机会了,再不南下,难道真的等到朝中众人回过味来,或者说那一干急迫着想要立储的侄儿们提出要把他拿下再来动手?

    冯紫英甚至还不知道义忠亲王已经主动上门要求监国被叶向高拒绝一事,如果知道这个,那就更是毫无疑问了。

    “诸公,不如再让龙禁尉直接登门去看看,或者仔细查探,学生相信义忠亲王应该都不会在京中了。”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笃定,叶向高和齐永泰都有些吃不准了,李三才点点头,便让人去吩咐和龙禁尉交涉。

    “紫英,你如此笃定义忠亲王会南下,可是你应该考虑到,或者说义忠亲王也应该清楚,光凭他手中能掌握的军队,根本无法和朝廷大军抗衡才对。”李三才还是不太相信,“就算牛继宗能控制宣府军,大同军那边传过来的情况,孙绍祖加上投效他的几部,也不过就是大同军的三四成兵力, 加起来顶多也就是十一二万人马,难道就觉得能抵挡得住朝廷大军?”

    顿了一顿,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太过于自大了的李三才才又道:“好吧, 就算是把淮扬镇和登莱镇加上吧, 登莱镇在湖广,那边有朝廷的荆襄镇牵制, 淮扬镇不过是京营转来,其战斗力不值一提,朝廷有辽东、蓟镇、大同和山西四镇精锐, 还有令尊手中的三边四镇精锐,六七十万大军,义忠亲王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吧?”

    冯紫英内心嗤之以鼻,对这位现在明面上在内阁里主管军事但实际对军务知之甚少的阁臣, 他是很不以为然的。

    还真的以为双方实力的对比就是靠士卒数量不成?这里边的底细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道甫公,您可能略微有些误解了朝廷和义忠亲王掌握的军事实力的差距,学生简单分析一下,嗯,张大人和徐大人也在, 他们二位是兵部堂官,对这些情况应该更清楚。虽说朝廷掌握着辽东、蓟镇、山西和三边四镇以及大同镇的一部分,但您该知道辽东镇能腾出来的兵力几近于无, 您不会认为义忠亲王既然能给林丹巴图尔递信,就对忘了努尔哈赤这个对朝廷的最大威胁吧?”

    冯紫英有条不紊地分析:“蓟镇这边现在面临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周四沟堡和黑汉岭堡被宣府军放空,可见其风险,还有黄崖峪、将军石、磨刀峪据说都有察哈尔人敌踪, 现在腾出来的三万多兵力已经是极限了,大同镇一样如此,除了和孙绍祖一部对抗外, 还要考虑土默特人会不会趁火打劫, 可能唯一真正能腾出兵力的就是山西镇柴大人那边, 但山西镇在宣大三镇中是实力最弱的一镇,而且也一样承担着一段面对土默特人的边墙, 学生估计能腾出来的兵力也就四五万人罢了。”

    冯紫英对军务这一块的娴熟让张怀昌和徐大化都刮目相看, 几位阁臣更是眼中异芒爆闪。

    虎父无犬子啊, 不愧是边将出身, 虽然已经走了文臣之路, 但是人家对边关军务却一样精熟,难怪在北地青年士子中有偌大名声。

    这也难怪,北地最大的威胁就是蒙古人和女真人,关系到大家家乡父老乡亲乃至家族的生死存亡,至于民生、经济、商贸这些事务都要放在其中,谁在这一块最有发言权,那么自然就能得到士子们的推崇。

    “家父那边的确在整编四镇的大军,但是由于朝廷有意裁撤固原镇,加上去年因为水土不服在播州那边打了败仗,所以固原镇士气低落,甘肃、宁夏二镇孤悬西陲,平叛之后元气尚未恢复,朝廷这两年又有些怠慢那边,所以将士怨气很大,家父在和学生信中就提及,须得要好生安抚,唯一尚能一用的就是榆林镇,……”

    “可对于义忠亲王这边就不一样了,一旦宣府镇和大同镇一部南下,不但整个北地边防立即就出现一个大缺口,须得要蓟镇和大同、山西弥补上,他们的军队南下,毫无任何负担,此消彼长,他们能腾出手来的这一部分军队就是机动力量,可以选择任何地点发起攻势,……”

    “湖广那边,荆襄镇初建,根本不是登莱镇对手, 湖广关系到整个北地的粮饷,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这还没有算如果江南中断漕运,我们北地能够支撑多久?淮扬镇那边在这种情形下,会倒向谁?”

    一连串的质疑和问题抛出来,让在座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们都一致认为义忠亲王恐怕不敢这么决绝,但冯紫英这么一分析,似乎局面陡然倒转了,湖广被王子腾控制,漕运中断,京畿必定动荡不安,能坚持多久?

    这些问题要说众人没想过,当然不可能,但是他们都下意识地觉得不至于那么糟糕,换一句话说,如果皇上依然健康在位,的确很多问题都不是问题。

    陈继先肯定不敢动,宣府军和大同镇的反叛也会出现很多问题,起码牛继宗对整个宣府军的控制力就要大打折扣,大同镇那边也一样,江南那边士绅也未必就会选全数倒向义忠亲王,湖广这边就算是王子腾的登莱军占优,但地方官员和士绅民众却不可能占到他这边,朝廷要拉拢这些地区的民心也要容易许多。

    甚至还有一点,那就是义忠亲王无论怎么做,在大义上都无法和皇上相抗衡,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会认可这一点。

    可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义忠亲王如果打起监国的旗帜,大义上似乎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了,有些时候一个大义看起来无足挂齿,但是有些时候就能成为一个风向标,变得十分管用,尤其是对民众的心理影响很重要。

    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甚至可能永不醒来,那情况和风向就变得不可预测。

    义忠亲王作为太上皇的嫡长子,而且还做过二十年太子的身份就陡然凸显,而皇上几个儿子连在座诸公都不太看得上,可以想象这种情况对比下,对朝野内外的冲击会有多大。

    冯紫英还不满足,最后还悠悠地再补了一刀:“今年北地大旱已成定局,山陕旱情极其严重,便是北直山东的旱情亦不容乐观,今冬明春只怕北方诸省灾民亟待朝廷赈济,否则民变遍地的局面便会上演,可户部现在做好了这般准备么?学生估计便是漕运正常都会相当麻烦,而一旦漕运断绝,这些灾民可不会管你这些,他们若是没有吃的,必定会闹腾起来,若是义忠亲王也在其中上蹿下跳,只怕就是遍地烽烟了,万一这诸如白莲教一般的妖人趁机在其中兴风作浪,……”

    这毛骨悚然的预言,更是直击在座诸公最惧怕的一点。

    蒙古人和女真人入侵,他们并不担心;江南士绅鼓噪,他们也不惧;可唯独如果大规模的民变才是最危险的,民变再和白莲教这些会社纠合在一起,那就是不可制了。

    那就不仅仅是夺嫡争位那么简单,而是要改朝换代了。

    北地的旱情他们当然清楚,但如果赈济不力,义忠亲王完全可以在南京那边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吆五喝六地批判一番,而江南湖广那边却没有这些麻烦,甚至还能因为摆脱北地的包袱而更轻松,这种情况下朝廷正朔反而会成为压在肩头上的担子,逼得朝中衮衮诸公拿出对策来。

    要么就是迅速武力征服,拿下江南,恢复漕运,让南方粮食迅速北运,维系北地正常民生经济,要么就可能是一场大乱,彻底毁灭整个北地的根基元气,沦为暴民乱民的天下。

    整个文渊阁大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认真评估着冯紫英的这份预言。

    不得不说,冯紫英的这番预言似乎是对今后局面的一种最糟糕的预判,但是所有人都又下意识的往深处想,这种预言发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很大,非常大。

    因为到现在大家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没有做出任何应对准备,单凭这一点,一旦发生,就只会朝着越来越糟糕的局面发展蔓延。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齐永泰以及李三才,三人脸色都很难看。

    张怀昌和徐大化同样脸色严峻,他们则更多的是要从军事角度来考虑,一旦出现这种情形,朝廷军事上怎么来应对,边军够不够用,卫军能不能用?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哪一条都不利于朝廷这边,如果再失去了江南湖广的支持,那今冬乃至明年不仅仅是难过那么简单了,而是能不能熬过去的问题了。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冷彻入骨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出谋划策不容辞

    长吁了一口气,叶向高揉了揉面颊,这才悠然道:“看来我们这帮老朽,还没有紫英这个年轻人看问题看得透彻真实啊,都还成日里自我安慰,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会发生,有些情况不会那么糟糕,有些问题还可以解决,但是现实呢?呵呵,恐怕比我们最坏旳预测都还要糟糕许多,这不是虚幻,而是迫在眉睫的事实啊。”

    叶向高的坦然承认,让方从哲和齐永泰几人都是一惊,这意味着这位首辅大人承认和接受了冯紫英的这些预测评估,局势真的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冯紫英的预测真的要成真了么?

    见几人都惊疑不定,叶向高叹了一口气,“义忠亲王前几日来找我,公然表现希望监国,但被我断然拒绝了,……”

    “拒绝之后他倒是显得很平静,当时我还以为他会不会要去找太上皇来施压,所以我一度很担心,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先就找过太上皇,没有能得到结果, 所以那个时候的平静应该就是下了决心要离开南下了,……”

    “他是底气十足啊, 料定我们不会答应, 但是一样胸有成竹, 他的底气并非来自于牛继宗的宣府军,而是还有更多的倚仗, 我们小觑了他的决心和实力,……”

    几人面面相觑,李三才忍不住道:“可宣府军那时候还在和蓟镇军激战啊。”

    “激战也许就是虚晃一枪, 或者佯攻作势,很难说明问题。”叶向高摇头,“义忠亲王这种情形下他只能南下,我现在就真的担心如果义忠亲王自立监国,甚至就在南京七部的架子下成立内阁和七部, 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那就只能宣布他为叛逆, 立即出兵征讨, 若是有半点犹豫, 朝廷便威信全无, 国将不国!”齐永泰斩钉截铁地道:“无论有多么艰难,有多大阻碍,都必须如此, 大周不能变成南北朝那等乱世局面,那只会让北边的蒙古人和女真人有机可乘,甚至变成蒙元时代的重演!”

    齐永泰这番话的确让人心惊,但是若非两宋时北地被辽金所统治, 使得汉人政权孱弱不堪, 最终才会让蒙元一句横扫, 河山沉沦。

    现在如果大周变成南北对峙长期化,那北方还能抵挡得住女真和蒙古的侵袭?一旦北地沦陷, 唇亡齿寒,江南还能偏安?想想也不可能。

    “乘风兄说得对,这等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有半点含糊,若是我等都犹豫不决, 只怕朝中更会有人趁机妖言惑众, 蛊惑人心酿成大祸了。”

    李三才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坚决, 倒是让齐永泰高看了对方一眼。

    一直以来他都不太喜欢这个出身北地却和江南士人黏黏糊糊的家伙,而且此人也还和皇上走得太过近乎,有点儿左右逢源的感觉, 这也让很多士人诟病。

    但今日此人的表态倒还让人观感好了许多,至少在这等关乎朝廷生死存亡,南北士人命运的问题上没有站不稳立场。

    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神,也缓缓点头。

    齐永泰和李三才固然不愿见到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却更没有选择余地。

    义忠亲王选择了汤宾尹、缪昌期、贾敬和朱国祯、顾天峻他们,其实就相当于和他们在朝中的江南士人划清界限了。

    无论如何她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可能去给汤宾尹他们做配角,这关乎叶方二人作为江南士人领袖的尊严,官可以不当,但是士人自尊却不能失。

    再说了,现在情势虽然险恶,但是也非毫无机会,朝廷正朔在手,论军事实力朝廷仍然稳稳压倒江南,王子腾和牛继宗固然能打,但是冯唐、尤世功、曹文诏以及孙承宗这些人也不差,这和前明“靖难之役”时的情形可不同。

    “紫英,你既然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局面也如你所言如此险恶,朝廷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义忠亲王敢于另立,那朝廷自当宣布其为叛乱,立即讨伐,但说易行难,我们要做到征讨凯旋,其中亦颇有难处,所以恐怕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着手准备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方从哲是掌管财政的次辅,最是明白朝廷现在的难处。

    一旦义忠亲王在江南扯起反旗,必然会中断漕运,湖广那边王子腾肯定也会立即发动,也就意味着整个北地的粮食顿时就要告急,这还没算今年大旱可能带来的更大困难。

    边军的粮食是须臾短缺不得的, 薪饷可以暂缓,但没了粮食,当兵的如何生活?

    目前京通二仓的粮食尚未补足,山东到徐州一线水次仓的真实情况也不得而知,而且陈继先的淮扬镇横亘在徐州,他究竟站在哪边也不好说,可以说这粮食问题立即就要成为一个悬在头顶的火盆,一旦倾倒,那就是遍地火起。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哪怕冯紫英早就就此思考过无数次,但是真正面临着要处置应对,孰先孰后,轻重缓急,而且还要考虑朝廷承受能力,都需要仔细斟酌。

    冯紫英也不太清楚朝廷内部究竟现在还有多大的家底儿,究竟是毫无应对策略,还是只是大意低估了义忠亲王一方?

    叶向高和齐永泰他们当然也没有指望冯紫英就能替朝廷筹划方略,他们只是想要借重冯紫英跳出藩篱的思维,也许能找出一些不一样的路径来。

    冯紫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了一想之后才道:“既然要准备打仗,那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加上北地大旱和漕运中断的风险,那么朝廷首先应当储备足够的粮食,这是当前要务,京通二仓和山东的临清、德州这边的水次仓,须得要立即清理补足,另外也要采取各种方式鼓励北地民间储粮以备不时之需,但这也要考虑到如何避免引发民间恐慌,……”

    “那有无具体的方略对策?”方从哲皱着眉头问道。

    “义忠亲王虽然和江南一体,但是江南并不代表南方,湖广、两广和西南,据学生所知,这些地方的士绅对江南那些人一样不太认可,朝廷既然暂时失去了对江南的控制权,那么就要牢牢把这几地抓住,而且湖广之粮虽然可能会因为漕运中断无法通过水运过来,但是还可以走陆路进入河南,两广之粮完全可以走海运进入山东和北直乃至辽东,只要把这两地抓住,缺粮之苦就可以缓解大半,……”

    冯紫英的建议让几人都缓缓点头,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现在南粮北运的主要区域并非江南,江南之粮顶多自保,松苏湖常区域更多的该种棉花和栽桑养蚕了,现在粮食主产区是湖广,而北地的粮食相当大一部分实际上是经长江南下,再从运河北运。

    “另外,从军事角度来说,对江南的征伐宜急不宜缓,拖下去,边军和京畿所需之粮会让朝廷不敷支出,但这个缓急的尺度也需要把握好,若是过于操切,只怕会适得其反。”

    这一点是给兵部的建议,张怀昌自然明白。

    “还有就是对江南的争夺,朝廷不能因为那些鼓噪的江南士绅看起来势大,又控制了南京七部就放弃了江南,这场博弈争夺不能轻易放手,我们只看到那些鼓噪之辈,但是江南内里一样也有不同意见,那些沉默的多数中未必就都是支持义忠亲王和汤宾尹他们的,朝廷要采取各种手段来从内部瓦解分化和拉拢,叶相方相以及二位李相应该都有办法手段可用,还有从商贸角度,商人重利,他们肯定不愿意失去北地乃至京畿这个大市场,所以诱之以利,一样可以分化他们内部,……”

    不得不承认这个冯紫英的想法超出常人,许多路子想法信手拈来,叶方二人都是微微颌首。

    “紫英,你所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朝廷的难处你也知道,户部内库囊中羞涩啊,……”方从哲叹息一声。

    “非常时刻,方相可莫要再吝啬那点钱银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海通银庄对朝廷借贷肯定还是乐意的,忠顺王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而且不是还有江南么?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朝廷又何必怜惜江南,实在不行就以江南赋税,甚至是那些叛逆的家资来作抵押向海通银庄告贷嘛,没准儿这海通银庄里边的股子还有江南那些叛逆的呢,日后不是正好拿来折抵?”

    海通银庄虽然是以京中皇室宗亲和豪商巨贾们的出资为主要股子,但是在江南依然募集了不少股子,但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江南士绅商贾们未必就预料得到今日之事。

    现在朝廷拮据,要想海通银庄告贷来充作军费和购粮用银,从商业角度来说,这也毫无问题,但这还要看主事者如何来看待这场战事的最后结果,否则若是南京方面也要告贷,那又该如何?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出谋划策不容辞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舆论把控

    话说到这里,冯紫英知道自己也就该离开了,接下来旳具体商计,还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

    张怀昌和徐大化这两个兵部大佬专门加入,其实也早就昭示了朝廷的打算,那就是要准备动武了,没有其他选择余地,这一点冯紫英一来就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态度坚决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现在兵部尚书是张怀昌,左侍郎徐大化,右侍郎目前只有一个,但是挂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郧阳总督杨鹤兼任,但朝廷可能觉得杨鹤在军务上的表现难以让人满意,有意要做调整。

    “紫英,还是你这番不落窠臼的见解让我们几个老朽开阔了心胸啊,否则我们还要在这里纠结。”叶向高点点头,“令尊那边,朝廷会有考虑,固原镇暂时不裁撤了,而且西北四镇的大军要用起来,必要时可以在甘肃那边收缩,退回嘉峪关亦无不可,哈密和沙州保留名义驻军即可,日后再来重新驻军便是, ……”

    冯紫英默默点头。

    现在朝廷自顾不暇,辽东、蓟镇的兵能抽出来的有限, 三边之外除了山西镇外, 几无机动兵力, 要应对宣府乃至淮扬,还要居于劣势, 自然就要打西北四镇的边军主意。

    这也是应有之意。

    “诸公,湖广还需要尽早控制,须得要双管齐下, 朝廷争夺民心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由着王子腾在湖广盘踞,学生冒昧建议,播州军务最好统一事权, 孙承宗大人宜接替鹤公执掌荆襄军来尽早解决杨应龙之乱,和王子腾争夺湖广,……”

    临走之前, 明知道不太合适,但是冯紫英还是要插一嘴, 否则任由播州那边拖下去,只会让很多问题越来越棘手。

    打道回府, 冯紫英心中的包袱也卸掉大半,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说了做了,而且他也感觉到朝廷诸公其实已经有了定见, 无外乎就是看自己能不能给他们提一些他们未曾想到的思路罢了,算是查缺补漏吧。

    事实上冯紫英猜得也没错,内阁也决定要采取断然措施了。

    冯紫英一走没多久, 龙禁尉传回来的消息, 安福胡同的义忠王府虽然还有人, 甚至昨日也有人看到义忠亲王身影,但是却不能确定是否是义忠亲王本人, 因为对方深居浅出,除了贴身几人, 其他人都靠不了边,无法判定。

    这一说内阁诸公也就能明白义忠亲王应该是早就南逃了, 在府里边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现在义忠亲王还没有现身发声, 但内阁断定一旦义忠亲王出现在南京,肯定就会有各种动作出来, 现在内阁固然无法直接针对义忠亲王的本人做什么,但许多事情却要做起来了, 比如调动军队,再比如粮食补仓以及可能要面对的漕运中断的陆路和海运路线准备,还有就是整个京畿地区的民心稳定,这也和舆情管控息息相关。

    这个时候内阁才发现现在这无处不在的报纸甚至比邸报的作用大得多,而当初冯紫英提出的需要由礼部来对发行的报纸进行审查管理多么重要,否则事到临头才来手忙脚乱地应对,只怕许多后果已经造成了。

    冯紫英回到府中,汪文言和吴耀青以及曹煜都赶到了。

    除了这么大事情,这几个算是冯紫英的私人心腹自然要来汇报和了解情况,领受任务。

    “京中现在的情形还算稳定,因为绝大多数人实际上都还没有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好在有咱们《每日新闻》,所以很多时候就能以正视听,属下也按照大人的意思,多免费派发了一些报纸在茶楼酒肆和戏园子里,也考虑在一些闹市区设立一些招牌栏用来张贴,不过这可能和宛平、大兴二县打个招呼,……”

    “这个事情我会安排傅试去和两县交涉,你尽快物色合适地点,各坊都要有,而且可以考虑多设立一二处,几张报纸值不了几个钱,另外还可以考虑出副刊了。”冯紫英若有深意地道:“现在《今日新闻》的权威性和公正性已经逐渐树立起来了,就可以在内容拓展上下功夫了,……”

    “若是张贴太多, 会不会影响报刊的销路?”吴耀青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会, 真正订阅《今日新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士绅官员或者商贾人家, 并不在乎这几个钱, 要让他们抛头露面到街头巷尾去伸长脖子看,那才是掉价,他们绝不会做。”

    曹煜摇头,这方面他对读者群体的分析判断和心思揣摩无人能及,“属下甚至在考虑对茶楼酒肆青楼戏园子这些客流量大的地方索性就免费发放,扩大覆盖度和影响力,而不争这些许利益,……”

    “学勤这番见解深合我心,《今日新闻》是我们手中的一杆枪,而且是无人能匹敌的枪,对京师民意有着无可替代的影响力,这一点日后会越来越显现,不争一时的利益,要着眼长远,而且拓展内容,扩大版面,进一步增强影响力,同时也就可以考虑在副刊上接纳一些广告,谋取盈利了。”

    曹煜眼睛一亮,副刊,广告!

    广告这个词儿汪文言和吴耀青虽然还不懂,但是冯紫英却是早就和曹煜说过,大商家们必定会对此十分喜欢的.

    冯紫英甚至明确告诉他,首先就可以明确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就会在上边投放,宣传广告铁料、水泥,扩大影响力,拓展商机,这会是一个长久的大客户。

    若非火铳不对外消瘦,京畿军工制造坊也会是一个广告大客户。

    实际上像京畿煤铁建材联合体并不是最适合这种报纸的客户,真正最适合的还是诸如布匹毛皮、粮食、笔墨纸砚、药铺、南货、珠宝这一类普通消费品为主的群体,因为这种广告一旦深入人心,那么就能培养起客户的忠诚度,尤其是在这个缺少信息流通的时代,几乎就是洗脑一般的作用。

    “大人你说这副刊和广告……”

    曹煜的敏感让冯紫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此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媒体人,兼具市场敏感性和内容的敏锐性。

    “对,是发行副刊的时候了,副刊的内容选题不必像正刊那样严肃,正刊可以保持其严肃性尖锐性,因为它针对的群体就是高端人群,时政永远是他们的最爱,他们的影响力也更大,但是副刊不一样,副刊要更注重通俗性,所以未来正刊上的一些通俗栏目都可以慢慢移到副刊上,……”

    “正刊上可以更多的注重对时政的品读分析,而不像现在更多的是陈述,可以多角度的品读评价,甚至刊发一些具有争论性的文章,激发起读者的兴趣,甚至引发他们参与写文,而副刊则更多关注市井内容,坊间小事,街市营生,民风民俗,市场变化,都可以纳入进来,这才是吸引和扩大广告吸引力的关键,……”

    冯紫英趁机就把自己对未来《今日新闻》的目标讲清楚,“未来《今日新闻》的正刊要逐渐向主流发展,读者要囊括整个大周的士绅官员和中高端商人,也包括寻常士人,这是朝廷最忠实的拥护者,那么副刊呢?市井小民,中低端的小商贩,城市中的劳作者,以及妇人,哪怕他们不识字,但是可以通过家人、公共场所的张贴和在茶楼酒肆戏园青楼中听识字者的讲述来获取这些信息,这些是广告的最大受众,……”

    曹煜默默地记着冯紫英的展望描述,心里也是越发炽热。

    如果这样一份报纸不仅仅之局限于京畿,而要扩展到江南乃至岭南、湖广,那么其地位和意义就截然不同了,它能影响到整个大周的主流群体,它的每一篇文章都会在很多人心中引发共鸣和震荡,这份意义非比寻常。

    而冯紫英对广告的开口也指明了另外一条路径,那就是大商户对这种宣传效应的青睐会越来越高,而吸引力也会越来越强。

    等曹煜自个儿去慢慢细品这作媒体的心得,冯紫英还是把心思放在汪文言和吴耀青这边。

    汪文言的汇报主要集中在朝野内外的反应。

    不出所料,京师城中这一段时间都是处于一种茫然的空白期,虽然市井中各种传言都有,但是京畿之地对永隆帝一脉的正统地位还是毫无争议的,更多的八卦是集中在究竟该是哪个皇子来继位储君或者监国,在京畿民间,义忠亲王的名声还是被永隆帝这十多年的统治牢牢压制和弱化了,反而是在士绅中,尤其是士人中,永隆帝和诚郡王的名声更好一些。

    “京中江南士人心思较为复杂,叶方他们几位身居高位,态度自然不必说,但是像五六品官员中,因为朝廷一直没有澄清,所以肯定是有些别样心思的,不过北地和湖广士人态度还是较为一致,……”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舆论把控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打气

    汪文言在冯紫英幕僚群体中旳地位比较特殊,他算是一个联结私人和公务的大管家类型。

    吴耀青侧重于在顺天府衙门和安全保卫这一块,现在和傅试、李文正、李建兴乃至宋宪都十分熟悉了,而在扬州那边的人脉也多是吴耀青在接洽,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冯紫英的得力幕僚。

    而汪文言露面的时候就比较少,但是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而如冯紫英的私人朋友,如同学的练国事、方有度、王应熊、许其勋甚至杨嗣昌,如故旧亲眷的贾琏、贾环、贾宝玉、贾蔷、沈自征等,都有接触。

    而曹煜基本上是单线和冯紫英联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今日新闻》的幕后操盘手是冯紫英,不过礼部和龙禁尉那边也隐约知晓冯紫英和《今日新闻》似乎有很深的关系,这很难瞒住有心人。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完善稳定的幕僚体系,主要还是因为一是职务变化太快,相对应的事务也变化很多;二是自身本来也有很多隐秘,无法宣之于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要斟酌一二;三是公私之间混杂,很难分清楚,所以冯紫英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来梳理这一切,让其规范起来,效率变得更高。

    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都来自于林如海的麾下,忠诚度无虞,黛玉嫁入冯家毫无悬念,加之冯紫英待几人都十分信重, 所以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二话,甚至包括顾登峰、钱桂生相对露面较少的二人, 也都一样是来自林家。

    之前冯紫英还举得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梳理, 但现在冯紫英就需要认真考虑这一切了。

    朝中局面大变, 吴道南主动退让,顺天府的所有事务可能都会压到自己身上, 现在朝廷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随着北地大旱,流民蜂拥, 白莲教肯定会滋事,自己还要考虑榆关、大沽等地的海运事务,以及和永平府乃至京畿这边的煤铁联合体、兵工作坊的生产运行,诸多精力牵扯, 自己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就需要好好分一分工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要把顾登峰和钱桂生二人提上来,好好用一用, 之前还只是安排一些较为隐晦的工作,但现在无人可用, 就得要推上前台了。

    总而言之,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底蕴太浅薄, 入仕时间太短,哪怕攀升速度再快,几乎是一两年就换一个地图式的跳跃, 但恰恰是这种太过快节奏地易位使得自己在每个岗位上都没法有深厚的积淀,也难以积攒起人脉资源。

    以自己在永平府的任职为例,几乎没有挖掘出或者说擢拔处可用之才, 不是没有, 而是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选拔考察任用,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弊病,要么就是自选私人幕僚, 要么就是通过较长时间的共事合作才能结成较为稳定的同盟关系,如无特殊原因, 轻易推心置腹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没有自己和林黛玉的特殊关系,林如海也不可能随意将他的幕僚推荐给自己, 同样如汪文言这些人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投入自己麾下, 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做事。

    “这些人有别样心思是肯定的,他们不比叶方他们, 身居高位,位极人臣, 无所求了,这些还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义忠亲王摆明车马亲善信重江南士人,难免会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趁,……”冯紫英淡淡地道:“他重用江南士人便不可能得到北地士人的真心拥戴,湖广士人亦是如此,当然他也可以用些手段,分化瓦解,但效果如何,人家肯定也要观察,……”

    汪文言叹了一口气,“依大人之见,这南北之争必定是要以战争来解决了?”

    “义忠亲王蛰伏十余年,品尝过太子之位却要一辈子居于人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诸子庸碌不堪,他又有一干人替他策划支持,怎么可能忍耐得住?”冯紫英同样叹息,“皇上正统未绝,恩义犹存,朝中诸公焉能背弃?士人品德荣誉也不允许他们如此,所以都没有退路,那就只能一战了。”

    “但朝廷当下局面很不乐观,大旱在即,流民纷扰,白莲暗藏,外敌虎视, 财力匮乏,人心不齐, 稍加拖延,北地经济就有崩溃之忧,纵然大人也有一些布局,但是是文言以为怕是独木难支啊。”

    汪文言对于朝廷当下局面并不太看好。

    不仅仅是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他们也一样。

    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朝廷有些日暮途穷的感觉。

    播州一场看似无足挂齿的土司叛乱,居然打了两年时间都没见到结束的迹象;西北裁军,险些又要引起叛乱;去年的蒙古入侵,造成京畿一片狼藉,至今仍未恢复;江南纷扰,拖延抗拒赋税的迹象渐明。

    不谈外敌威胁,单单是这内部如此多的问题,似乎都没有找到解决之道,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内部的财力枯竭,军队冗赘,官员贪墨,需要对朝廷内部来一场刮骨疗伤才行,可是怎么动,谁来动?

    现在还遇上了这样一场波折,义忠亲王也未必就有雄才大略本事,但是人家赶上这个骨节眼儿,抱住江南富庶之地,却把一切累赘包袱全都可以丢弃扔给朝廷,轻装上阵,说句不客气地话,拖上一年,朝廷自己就要崩盘,数十万边军反噬就能乱成一团,无人能制。

    这种情形下,怎么看都觉得朝廷胜多负少。

    对于汪文言的判断,冯紫英一时间也难以推翻。

    虽然冯紫英在竭力推动广州到榆关、大沽这边的海运航线,但是这毕竟和漕运的运力是两个级数的,而且传统习惯都是经长江和运河南粮北运,两广当然也产粮食,但是北运的数量并不大,更多的还是一些地方特产,如糖霜、药材、南货等。

    现在永平府这边的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货物开始大规模南运,但是回程如果都是空船那自然在成本上就不划算了,也迫使船东们要考虑如何尽可能的运入北地所需货物,那么最大宗的自然就是粮食,但从两广运入粮食成本肯定要比经长江和运河运入高,所以现在从两广运入的货物还是以糖霜、药材、铜料、贵重木材居多。

    不过薛蝌在得到冯紫英的授意后就开始主动从松江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大沽进行储存,这种暂时不考虑损益的行为当然不可能持久,不过冯紫英相信随着南北对峙拉开序幕,北地粮价必定迎来一个暴涨期,那个时候无论是从松江还是两广运粮到榆关、大沽都会变得有利可图,这必定会刺激到海运运粮这门生意的急剧增加。

    除了可能出现的粮荒,朝廷一旦被江南断绝赋税,那也将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打击,朝廷财赋七成来与江南,一旦断绝,官员薪俸、皇家所需、边军粮饷都将出现问题,这一点对民心的影响一样至关重要。

    现在还好有一个规模日益扩大的海通银庄,但是借贷可以,若是成了用来提款的肥猪,那崩溃也是必然。

    “文言,这个问题我估计很多人现在都在掂量,这也应该是人心浮动的主要原因,而且随着局势的明朗化,估计整个朝廷、京畿乃至北方还会迎来一个更剧烈的动荡期。”冯紫英沉吟着道:“但我是这样看待的,朝廷正统大义是毋庸置疑的,这对于民心来说尤为重要,嗯,起码是短期内,民心暂时还不会受到太大冲击,当然在缺吃少穿的情形下,民心肯定会出现逆转,这就要看朝廷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对未来的预测和期盼了。军事力量的悬殊这在南北士人心目中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但普通老百姓未必能理解知晓,所以如何将这一点迅速体现出来,让百姓知晓,进而巩固信心,赢得民意,这是关键。”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要迅速打赢几仗来证明这一点?”

    “对,要打赢,而且要广而告之,让广大百姓知晓。”冯紫英点头,“要说京畿缺粮么?的确缺,但是要说多缺,也未必,这些粮商比朝廷甚至嗅觉更灵敏,他们恐怕也早就在开始购粮囤粮,越是缺粮,越是对局势不看好,他们会越是屯粮惜售,牟取暴利,所以当他们都感觉到胜利在望,就会明白再屯粮惜售是要吃亏的,那么就会开仓售粮,那么缺粮的情况就未必会有那么严重了。”

    冯紫英继续道:“再说了,江南也非铁板一块,商人重利,只要海运不绝,松江、宁波、漳州、泉州,哪里不能运粮?河南和湖广紧邻,陆路运粮也就是成本更高罢了,只要有利可图,一样源源不绝。还有淮扬镇,陈继先就那么看好义忠亲王?打两仗,也许他就会好生掂量了,那运河北段是不是还是会坚决阻断呢?”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打气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转进

    就在冯紫英还在昂扬斗志给下边人鼓舞士气旳时候,一艘客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驶过了临清。

    “王爷,前面就是东昌府了,再过去就是张秋镇了。”汪梓年见义忠亲王负手站在船舱支开的窗棂前眺望河岸,小声道。

    “唔,大好河山,却要被一群迂腐之人囿于所谓大义而葬送,岂不恨哉?”义忠亲王没有回头,悠悠道:“孤其实和叶向高也说得很清楚了,江南是孤的根本,他也是江南人,孤对他并无成见,未来内阁必定也有也有他的位置,就算是首辅,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站在义忠亲王身后的汪梓年微微摇头,这怎么可能?

    汤宾尹处心积虑多年,对首辅志在必得,叶向高不可能不清楚,要让叶向高去给汤宾尹作配,哪怕是当次辅,那都是一种羞辱,叶向高怎么可能接受?

    王爷还是把这些文人之间的相轻之事想得太简单了,那不是什么狗屁正统大义,一个幌子而已, 还是颜面荣誉问题。

    汤宾尹对叶向高和方从哲历来不服。

    江南士人之间的内卷从来就不是新鲜事,内部的“宣派”、“昆派”、“浙派”、“闽派”、“江右派”一样是纠斗不休。

    元熙三十六年汤宾尹和沈一贯斗争失败, 从吏部左侍郎转任户部尚书未果, 而被迫就任礼部尚书之后就一直耿耿于怀, 元熙帝逊位,永隆皇帝继任, 更是绝了他上进之路,索性就退隐,静候时机, 现在好不容易押注义忠亲王得手,等到这种机会,焉有退让之理?

    现在南京那帮人都早就对新内阁人选虎视眈眈,汤宾尹早就将首辅视为囊中之物,次辅位置, 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几人争夺激烈, 贾敬、甄应嘉等人也都伸长脖子瞅着一个阁臣位置, 可阁臣中不可能没有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的位置, 这又得要去掉两个,可僧多粥少,哪里够用?

    见汪梓年没有回应,义忠亲王也不在意。

    他何尝不清楚这里边的内幕, 事实上他即便是许给叶向高一个首辅位置那也是只是口头而已, 真正到了落实的时候也会引来巨大波澜, 他不可能放弃为他鞍前马后奔波数载的汤宾尹, 而朱国祯、缪昌期他们也一样盯着。

    但如果要在南京组建新内阁,必要的平衡是必须的。

    如北地士人如果一个位置不给, 那几乎就明确昭示要把北方诸省排除在外了,那是绝不可能的,哪怕预留一个位置许人都必须要这么做。

    而湖广士人更是自己要拉拢的关键, 现在朝廷内阁中没有湖广士人, 官应震也只拿到一个位同鸡肋的商部尚书,湖广士绅怨气很大,正式拉拢交好的好机会, 就看谁愿意和这边合作了。

    件件事儿都不好办, 但是既然走出了这一步,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定要走到底, 义忠亲王也不相信自己在如此形势下都还不能成功, 那就是天意如此了。

    “临清到济宁这一线都有水次仓,这边仓位补足情况如何?”义忠亲王突然问道:“京通二仓朝廷补仓缓慢,但这水次仓的情况呢?”

    “据我们所知,仍然是缺额甚大,朝廷对此一直未能彻底清查,阻力很大,这对我们是好事。”汪梓年对此很是清楚,“我们的内线报称,临清水次仓的缺额起码在三成以上,德州、济宁的情况可能更糟糕。”

    义忠亲王摇摇头,“即便是有一半仓位,那也数量不小,孤要彻底封死朝廷那边的希望,陈继先敢不敢沿着运河北上?趁着宣府军还牵制着蓟镇军,沿河而上先把济宁和临清这边的水次仓拿下?”

    汪梓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义忠亲王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如此激进起来了,犹豫着道:“陈继先的态度一直有些含糊不清,如果我们逼得太紧,就怕他倒向朝廷那边啊。”

    义忠亲王转过头来,“现在这种情形下他还敢倒向朝廷那边,那日后情势不妙岂不是更要在我们背后插刀?我们就是要趁着这种局面逼迫他和朝廷划清界限,想当京营节度使也好,宣大总督也好,总要拿出点儿投名状来吧?灰溜溜从五军营里滚出来,就这么窝在徐州,就想等着升官?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把沿河水次仓的粮食搬空,孤要看看朝廷今冬怎么个活法!”

    义忠亲王态度无比强硬,汪梓年也觉得有些道理。

    陈继先的问题, 几方都觉得棘手, 这个老狐狸对哪一方都是义正辞严, 满口道理,但是究竟这厮会如何选择, 大家心里都没数。

    之前大家也都容忍,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到南京,双方就要摊牌,容不得他在两边骑墙。

    “王爷,漕运这一块,恐怕还是要漕运总督府那边配合才行。”汪梓年提醒道。

    “唔,这一点孤也知道,到扬州,孤就会召见朱国祯和蒋子安,责令他们迅速行动起来,陈继先做好作战准备。”

    义忠亲王压了压内心的火气,他也知道要让陈继先现在马上就出兵北上攻伐山东,这厮铁定会找各种理由推托,但协助漕兵沿着运河布防,然后抢夺粮食,这总没问题吧?

    见义忠亲王并没有因为恼怒而失了分寸,汪梓年心里稍稍放心。

    漕运这一块还是有把握的,朱国祯是义忠亲王铁杆,想要进内阁的,漕运总督不过是一个过渡,而蒋子安是漕运总兵官,平原侯蒋家人,和王子腾、牛继宗他们都属于支持义忠亲王的武勋豪门。

    “漕运这边问题不大,而且山东运河沿线驻军也多是以漕兵为主,卫所驻军单薄。”汪梓年介绍道:“陈继先这边只要配合动作一下,德州、临清这边的漕兵可以直接接管水次仓,漕运总督府便可派漕船将粮食运回到徐州、淮安一线。”

    义忠亲王这才吁了一口气,心中烦闷之意稍减,“孤也没想到牛继宗这一仗打得如此不堪,居然受阻于一帮京营兵,真的出乎孤的意料之外,好在南下还算顺利,不过牛继宗也应该清楚,这样仓促南下并不合适,在保定、真定适度阻击,然后进入山东就可以安稳了。”

    汪梓年听出了义忠亲王的弦外之音,迟疑着问道:“王爷的意思是宣府军就驻留在山东?”

    义忠亲王没有回答,而是沉默了一阵之后才缓缓道:“这还是要看牛继宗的想法以及宣府军的表现,但孤以为一味退却不是良策,山东有运河纵贯而过,交通方便,补给顺畅,如果控制住临清、东昌府和济宁州一线,完全可以向西威胁大名、真定和河间,向东控制鲁东,运河完全可以为我所用,……”

    “可是蓟镇大军若是南下,还有万一朝廷调集其他边军南下呢?”汪梓年忍不住问道。

    “那更好啊,现在朝廷能调集多少边军,蓟镇军敢全数南下么?除了蓟镇军能抽出几万人,辽东镇朝廷敢动么?也就是山西镇和榆林镇吧,但他们远在西北,粮草补给从何而来?我们卡住漕运,他们不战自乱,还千里迢迢越过河南过来?能做到么?”

    义忠亲王似乎胸有成竹,“真要敢这么做,只怕半路上这些军队就要哗变叛乱了,要知道牛继宗为了布置这一路南下的补给问题,都提前了一两年就在做准备,朝廷仓促之下,怎么做得到?”

    义忠亲王看似说得颇有道理,但是汪梓年却不那么认为。

    朝廷虽然老态龙钟步履艰难,但是真正面临战争状态下,只怕还是能爆发出和平素不一样的效率的。

    据他所知冯唐在西北练兵已经有几个月了,而且从朝廷带走了数十万两银子,据说许多都在用于购粮和添置火器,这明显是在做打仗准备,汪梓年都有些好奇这个冯唐这么早就有如此动作,难道他那个时候就料定会这种局面?这显然不可能。

    “只要牛继宗的大军过来,孤相信陈继先就该明白站在哪边了。”

    义忠亲王最后补了一句。

    义忠亲王寄予厚望的宣府军此时的确正在滚滚南下。

    除了保留一部仍然在榆河以西外,宣府军的主力大军已经迅速南下。

    十月初八,宣府大军从涿州南下,进入保定府。

    十月十一,过容城,越安州,十月十五,抵达蠡县,威胁河间。

    十月十八,宣府军前锋进入真定府东部诸县,深州、武邑、衡水、枣强诸县尽皆被宣府军控制,距离临清只有一步之遥。

    “大帅,真的要占领临清?”风鸣马萧萧,大旗猎猎,牛继宗策马走上一处土丘,紧随其后的孙绍祖也策马跟上。

    “大郎,我不但要拿下临清,而且还要拿下德州!”牛继宗捋须微笑,“都以为我要一致南下,连王爷恐怕都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他们也不想想南边的补给有多么艰难,可有运河,那就不一样了,德州、临清、东昌府以及济宁州,水次仓鳞次栉比,这是天赐我军,若是不能拿下为我所用,岂不是蠢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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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席卷

    旁边已经有人讲舆图拿了过来,牛继宗手指在舆图上缓缓游动,“大郎你看,从枣强东进,在故城过河,沿着运河向北可以拿下德州,甚至可以推进到吴桥,这个任务交给你来,……”

    孙绍祖缓缓点头:“大帅放心,德州兵少将寡,末将有把握拿下,不知道大帅还有什么交代?”

    山东驻军理论上并不少,因为登莱镇就在山东,但只可惜登莱镇早就被王子腾带到了湖广,为了组建登莱镇,王子腾也有意将整个山东旳卫所精锐征发精光,以至于各个兵备道都无兵可用,所以孙绍祖才说德州兵少将寡,按照常理,像德州这种大城,驻军多少也还是两三千的,但现在却真的没有。

    “嗯,拿下德州,可以推进到吴桥,但是否继续向北进入河间府, 你自行斟酌,一句话, 条件合适就可以做, 但记住, 不要脱离运河,补给是最大问题, 控制住德州,我们的粮食基本就不是问题,这边我会命令一部从枣强从故城南下, 先拿下甲马营和武城,在沿河南下控制临清,……”

    牛继宗胸有成竹,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大帅,德州和临清的漕军……?”孙绍祖也猜到漕军应该是属于己方的, 否则牛继宗不会半句不提。

    “呵呵, 漕军你无须担心, 漕运总督朱国祯是王爷内定的新内阁阁臣, 能不能当上次辅就不知道了, 至于漕运总兵官蒋子安, 大郎你应该认识才对, 平原侯蒋家的人, ……”牛继宗捋须微笑, “平原侯蒋家和我们牛家、王家都来往密切,蒋子安此人虽然大才欠缺,但是当个漕运总兵官还是没问题的,你只管去德州, 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他安排德州漕兵作为内应,……”

    孙绍祖大喜, 若是德州有漕兵作为内应,那就万无一失了。

    他倒不是担心德州拿不下,而是不愿意在德州多纠缠, 更担心德州的水次仓中粮食有失,这是关系到宣府、大同两镇大军未来军粮的关键, 可是半点疏忽不得。

    而且现在若是有漕兵配合, 他孙绍祖就还可以考虑兵进河间府了。

    天津卫那边不敢去, 但是沧州也许还是可以尝试着拿下的。

    漕兵战斗力孙绍祖是看不上的, 但是漕兵却是这运河沿线的地头蛇啊。

    从京通二仓到天津卫再到沧州、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州、徐州一直到淮安,都有漕军驻扎,多少不一,有这些人的配合,可以说几乎就是打开了这些城市的大门,任取任予。

    徐州以南不说了,本来就是南直隶地盘,南京能控制,但是山东却不好说,不过登莱镇将山东卫所军队精锐抽调一空,倒是便宜了自己,现在更有漕军配合,拿下山东也就成了牛继宗考虑的问题了。

    “那大帅,现在就可以行动了吧?”孙绍祖忍不住问道:“需不需要在向王爷请示?”

    “不用,我估计王爷的信使也很快就会找上我们,他此时也应该差不多到南京了才对。”牛继宗摆摆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拿下山东,也对子腾的登莱军是一大利好消息,他的登莱军多是徐州和山东籍士卒,可以稳定军心,……”

    “另外,拿下山东向西可以威胁北直和京畿腹地,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山西、北直、河南、山东,旱情严重程度依次递减,陕西、山西是最严重的, 北直情况也很糟糕,山东相对较好, 我们拿下山东, 相当于砍断了朝廷另外一只胳膊, 而且依托山东防守, 要比在南直那边防守更积极主动,回旋余地更大,……”

    孙绍祖深吸了一口气,“大帅的意思是只要拖到明春,朝廷就可能支持不下去?我们现在就是要在山东打赢防御这一仗?”

    “对,朝廷的现状我很清楚,没有江南和漕运的支持,朝廷三个月恐怕就维系不下去,拿下德州便断绝漕运,一颗粮食也不准运往北边儿,我倒是要看看,朝廷怎么撑下去,就凭京通二仓那点儿还没补满的仓?”牛继宗脸上掠过一抹凌厉的笑容,“子腾再在湖广动作起来,让湖广粮食也别想走陆路进河南,到时候朝廷只怕就要主动来求我们了,我们就等着那一天吧。”

    十月二十五,义忠亲王在南京正式宣布监国,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章刊载在了《江南时报》上,并以当下北地大旱和外敌入侵威胁,时局危急为由宣布南京为临时首都,改组新内阁,提出了新内阁人选。

    汤宾尹为首辅,**星为次辅,缪昌期、朱国祯、黄彦士为阁臣,另外还任命了新的七部尚书人选,顾天峻为吏部尚书,贾敬为户部尚书,甄应嘉为礼部尚书,……

    ……

    冯紫英看到这个消息和名单时已经是十月二十八了。

    他估计朝廷诸公也已经看到了,现在京师城中的消息灵通人士大概也都大略知晓了这一情况。

    其实走到这一步冯紫英相信不仅仅是自己,朝中诸公肯定也都意识到了,当安福胡同的义忠亲王府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而诚郡王也在从铁网山回来不久就不见踪影时,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

    监国,南京金陵为临时首都,理由是北地旱情和外敌入侵带来的时局危急,这理由充分不充分,见仁见智,但是《江南时报》作为江南第一大报,江南又是义忠亲王耕耘多年的根基所在,还有汤宾尹等一干人摇旗呐喊,这声势倒也不差了。

    对于这个情况其实冯紫英不怎么在意,口水仗谁都会打,江南本来就在义忠亲王控制之下,舆论攻势不过是帮他正名和巩固统治罢了,朝廷这边一样可以玩这一招,《今日新闻》义不容辞,还有《内参》、《月旦谈》这些协助,京畿这边的舆论肯定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的。

    现在朝廷需要做的是立即做出反击,各方面的,当然首先还是从朝廷正统大义上来确立自身的合法性。

    之前朝廷已经宣布了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叛乱,但是却没有直接指向义忠亲王,而现在就没有必要遮掩了,直接撕破脸挑明,这样也有利于凝结人心士气,避免思想混乱。

    不过冯紫英更关心的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在山东的攻城略地。

    他也没料到牛继宗竟然如此猖狂大胆,从涿州南下,陡然一转,径直从真定府插入山东,而且直接就冲着运河沿线而去。

    蓟镇军尤世功的反应还是太慢了一些,或者说太谨慎了一些,只想着保证京师城安全,却忽略了牛继宗反应的迅猛灵敏,当觉察到京师城无望时,立即就把目标转向了山东的运河两岸。

    这是山东最富庶的膏腴之地,漕运交通便捷,储粮丰足,拿下这一线,基本上就将山东封锁住了,而且对陈继先的威慑也是不言而喻,迫使也许还想两头骑墙的陈继先加入进去。

    局面的变化让人忧虑,特别是宣府军出其不意的攻入山东,伴随着德州、临清、东昌府、济宁等地均一一被宣府军和到拿冠军给攻占,整个山东也许就只有沿海地区和登莱还没有完全归附。

    失去了山东,朝廷又该怎么办?

    河间还在己方手上么?

    就这么短短十来天时间里,牛继宗充分展现出了他在治军上的威慑力,运河沿线的山东都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过街老鼠,官员们和本地士绅们的态度还没有来得及统一,就这么看着宣府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而过了。

    临清的失陷才让冯紫英突然想起王熙凤主仆还在临清,冯府老宅现在也成为了宣府军地盘上的猎物了。

    算一算日子王熙凤似乎距离待产时间也不久了,这可真的是成了意外了。

    “大人,倪二来了。”

    “让他进来。”冯紫英点点头,越是这个时候,京师城就越需要稳定,冯紫英知道最迟这两日里朝廷就会全面回应南京方面发起的政治攻势,但具体内容他还不清楚。

    “见过大人。”倪二一进来就是满脸堆笑,油腻的胖脸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掌握着京师城地下社会大半的角色,黑色或者灰色才是他的真实面目,是该让他充分发挥其作用来的时候了。

    “倪二,我不和你绕圈子了,眼下京师城局面不乐观,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四处流传,朝廷很快就要整肃,防止为外敌所乘,你这边恐怕也要协助顺天府衙,……”冯紫英摆摆手,示意看茶。

    “大人放心,小人省得。”倪二满口答应,“先前吴大人安排的事情,小的这边一直没有松懈过,这段时间也有一些迹象动静,小的估计多半是这段时间就要有动作了。”

    “哦?”冯紫英也为之一振,也该有动静了,对手耐性比想象的还好,“翠花胡同那边有动向了?还是弘庆寺那边?”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席卷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入围

    随着冯紫英对顺天府三班衙役旳改组,倪二手下一帮人进入三班捕快中亦是不少,双方合作的力度大大加强。

    吴耀青交代的任务之一就是叮嘱弘庆寺和翠花胡同这两处已知的白莲教活动所在,并告知冯紫英很重视,倪二自然很上心。

    “有什么异常表现?”

    “翠花胡同那边现在人迹罕至,基本上消失了,根据我们盯住的人最后两次跟踪路径,一拨人去了固安,一拨人去了霸州。”倪二一边观察着冯紫英脸色,一边小声解释道:“小的正好有一个可靠弟兄老家就是固安的,所以小的就让他回了固安,看看能不能搭上关系,了解一下情况,他运气不错,回去之后很快通过一个亲戚搭上了线,算是加入了那边的白莲,那边打的招牌是圆顿教,……”

    冯紫英心情不太好,固安和霸州都还是属于顺天府,而且在顺天府中南部,属于边缘地带了,可始终还是属于顺天府,出了事儿,还是自己的。

    “还有什么?”

    “我那位兄弟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和保定府那边的往来十分密切, 他都跟着一位所谓传师去过易州、涞水以及定兴、新城、雄县,走村串户, 很受欢迎。”

    “他们走村串户, 主要干些什么?”冯紫英定了定神, 这才仔细问道:“你那位兄弟这么快就能跟着一位传教经师出门,一个新来的, 不受怀疑?”

    “回爷,我那位兄弟性子机敏圆滑,而且是固安本地大姓旁支, 加上我让他使了些钱财,有几个当地保人作保,所以就很顺利地混了进去,……”倪二不敢撒谎,“不过他也只能跟着传师四处晃荡, 那位传师真正和当地重要人物接触时, 他是见不到的, 只能通过各种观察和那位传师身边弟子的交好, 揣摩了解一些东西,……”

    倪二说得这么细,冯紫英放下心来,此人貌似粗豪其实性子却是极为精细谨慎的, 不然也不能在京师城西边儿混出偌大名声, 这里边固然有这两年自己的扶持, 但是和他本人脾性也有很大关系。

    他能看得上的人, 必定是有些能耐的,看他所言, 他那个兄弟倒是打入了白莲教里边还算稳妥。

    “弘庆寺这边如何?”冯紫英把话题拉回来。

    “弘庆寺这边应该和翠花胡同那边有瓜葛,但是却并不紧密,或者说不是一路人, 他们的人行迹诡秘, 来去匆匆,我们的人跟踪也很困难,经常跟不上, 吴大人交代宁肯跟丢也不能暴露, 所以我们也很谨慎, 从这两个月的情形来看,有山西那边来的人和他们接触密切, 但是后来又没有了踪迹, 另外前段时间,他们去怀柔那边的情况比较多,但是具体行踪我们掌握不了,……”

    “山西那帮人你们发现有什么其他情况么?那帮人究竟是何来历?”毕竟不是专业的,又不能暴露和正面接触,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觉得算是不错了。

    倪二摇摇头,“山西那边我们没法跟过去,太容易暴露了,那些人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也没法接触靠近,唯一有些可疑的……”

    “什么可疑?”

    “我们的人有两次靠近过,听见他们之间对话,好像也不是山西口音,更像是口外的,还夹杂着蒙古话,……”倪二挠了挠头,这个情况他也不敢太确定。

    “哦?”冯紫英凝神思索,这个问题倒是需要引起重视,白莲教和蒙古人也有勾连?不太可能才对,但边墙外的确有一大帮子老白莲教人倒是真的。

    在府衙里没待多久,冯紫英就接到了来自文渊阁的召唤,这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俨然候补阁臣的感觉。

    一连串的消息恐怕让朝廷内阁也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像叶向高、方从哲乃至齐永泰和李三才他们都从未真正经历过这种事情。

    当年壬辰倭乱期间的阁臣们都早就死的死老的老了,他们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乱。

    而且这一次的变故和和对外战事还不一样,这是真正的内乱,来自内部的挑战。

    南京衙门一下子骤然升格成为和京师分庭抗礼的南京朝廷,内阁、七部加都察院一样五脏俱全, 而且义忠亲王已经大模大样地向全国各地发出了诏令,这是要直接取而代之的架势啊, 这如何不让内阁诸公们着忙。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各省的态度,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南直隶、浙江、江西应该是已经倒向了南京这个伪朝廷。

    义忠亲王的多年积威加上一帮江南士绅的拥戴, 使得这三地成为他的基本盘,福建大概率也有可能会跟随。

    虽然叶向高和李廷机在福建很有影响力, 但是这是大势所趋,江南一体,一两个人的威望难以扭转大局,除非有其他的变故影响到整个风向变化。

    冯紫英也专门了解过当初南京六部的情况,和前明相似,但又有不同,南京六部中户部权力最大,南直、浙江、江西、湖广四省粮赋尽皆归南京户部收取并上缴朝廷户部,南京兵部负责南直、浙江、江西三省军务,南京吏部则要掌管南直、浙江二省官员大计,像南京刑部、工部、礼部则只管南直隶地区事务,职权逐渐递减。

    所以这一看,似乎福建一直是独立于南京诸部的管辖之外,无论是军务还是赋税乃至官员考察,都和南京这边没太大关系,但实际上却因为福建士子多在南直、浙江和江右读书游学,所以几乎一体,而福建官员也多为江浙一带士子为官居多,所以关系也是分紧密,所以一旦南京朝廷另立,福建倒向南京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江南一般也就是指南直、浙江、江西和福建四省,四省一体,进退同行。

    去文渊阁的路上冯紫英也思绪纷呈,对他来说,这样一个场面也超出了预料。

    虽然之前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场面,但是真正等到这一刻到来,还是觉得有些手忙脚乱,一下子涌出来这么事情,孰先孰后,轻重缓急,都让人难以应对。

    刚到文渊阁门口,冯紫英就见到了齐永泰的长随。

    他立即意识到召他来恐怕和上一回还不一样,齐永泰专门让他的心腹长随在门上等候自己,多半是有其他安排。

    不出所料,跟随长随进去,冯紫英先到了齐永泰的办公居所。

    文渊阁只是一个笼统的称谓,实际上这里由一座正殿和一圈小院组成,五位阁臣各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居所,而且都是单独独立的,互不干扰,进了大门,就各行其道,甚至一起进门你都未必知道对方去哪位阁臣那里。

    寻常集体议事则是在正殿上,在冯紫英看来这种正殿议事相当于内阁行政会议了,包括七部和都察院主要官员都可能受邀参加。

    齐永泰的小院里已经人头涌动,这让冯紫英意更觉察到今日这一场召见恐怕应该是京师城中各方政治力量都需要认真面对的重大事件,所以不得不征求各个政治群体中的重要成员的意见,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也终于有幸进入到了这个北地政治群体中,成为其中一员了。

    一踏进院子,冯紫英就见到了练国事,冯紫英也是格外高兴,疾步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君豫,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昨晚半夜才回来,今日一大早就被叫来了,估计你也会来,……”练国事也很高兴。

    冯紫英环顾四周,然后小声道:“就咱们俩?”

    练国事微微点头,也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这院子里少说也有十来人,说“咱们俩”是指年青一代的北地士子中只有他们俩,或者就干脆说是永隆五年那一科里只有他们俩。

    练国事是永平同知,而且是永隆五年这一科的状元,冯紫英是二甲进士庶吉士出身的翰林院修撰,现在更是正四品的顺天府丞,北地青年士子中无出其右,而且他们也就在京畿附近,所以招来也是应有之意,算是听一听年轻一辈北地士子的意见。

    “除了齐相,张公,崔公,乔公,都到了,王大人,孙大人,周大人,韩大人等朝中诸公也都到了。”练国事先来一阵,应该是和诸公都打了招呼了,张怀昌,崔景荣,乔应甲,王永光,孙居相,韩爌,周永春等人,也都是北地士人中的精英翘楚人物。

    “李相呢?”冯紫英犹豫了一下问道。

    练国事也迟疑了一下,“没见着,也许不愿意过来,又或者齐相到时候会和他通气吧。”

    李三才是北人,却和江南士人交好,与北地士人关系反而有些生疏,这等情况下,他来不来都尴尬。

    “还是应该叫上李相,这等时候再要计较那些门户之见,就显得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摇摇头,“齐师不至于这么浅薄。”

    正说间,就看见李三才从外边进来,诸公也都和他打招呼,相见甚欢的模样。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入围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议战

    冯紫英和练国事都搜明了一口气,当下正需要和衷共济旳时候,若是内部都还龃龉纷争不已,那可能就真的要玩完了。

    看看今日的架势就应该知晓,齐永泰这是要整合北地士人的意见,然后在和叶方李等人来进行协调沟通,最终形成统一意见,合力应对义忠亲王的挑战了。

    李三才好歹也是北地出身,又是阁臣,他的加入也能给外界一个北地士人同心协力的印象,避免被人诟病。

    李三才看见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主动过来,笑着招呼:“紫英,君豫,今日乘风兄召集大家,恐怕意图你们也大略知晓了,你们俩可是咱们北地青年士子的俊彦,征求你们的意见时也要大胆发言,提出自己的观点,好生表现一番啊。”

    “道甫公谬赞了,学生和君豫兄承蒙厚爱,不过是跟附骥尾,长长见识罢了,哪里敢班门弄斧?”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练国事也是连连拱手,以示承受不起。

    李三才摆摆手, 脸色却有些肃穆,“此番计议, 当各抒己见, 届时乘风兄和余还要和叶方诸公讨论, 涉及到诸多事宜,须得要慎重周全才是, 所以你们都要尽呈才思,莫要自珍。”

    见李三才难得如此和蔼,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 练国事这才道:“听闻义忠亲王在金陵自封监国,另组内阁,汤宣州(汤宾尹)这般做置叶相方相于何地?”

    “他既然这么做,岂会在意叶相方相的想法, 有些人就是想当首辅想迷了心,为了一介首辅位置,便是其他设么都顾不得了。”

    李三才对汤宾尹也素无好感,事实上像朱国祯等人与他关系还算不错, 但是现在也算是“各为其主”,只能黯然划清界限了。

    “南京那边一群跳梁小丑的表演无足挂齿,但是牛继宗在山东的肆虐, 已经占领了德州, 若是放任其这般下去,山东一旦不保, 那恐怕朝廷威信就会大降,这却是最紧迫只是,道甫公, 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冯紫英更关心这个。

    义忠亲王一帮人在南京如何搭台唱戏无关紧要,因为那早就在预料之中, 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退回南直隶,而是突然横摆东进,攻入山东, 并且沿着运河南下北上,这就大条了。

    在漕军的配合下, 宣府军和大同军一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整个运河沿岸区, 这一下子就和陈继先控制下的淮扬镇打通了,兵锋直逼河间府,而且关键在于整个沿线水次仓的粮食尽皆被牛继宗他们所获,这一减一增,对于朝廷来说就太痛了。

    “紫英,山东你是老家,从德州到临清再到东昌府和济宁州,皆被宣府军拿下,而且漕军亦称其帮凶,你觉得该如何破局?”

    李三才反问。

    冯紫英微微摇头,“朝廷可用之兵几何?辽东和蓟镇能调动多少,山西镇做好准备了么?”

    李三才讶然:“紫英,令尊在庆阳集结整训数万大军,难道不能东来么?”

    冯紫英苦笑,“道甫公,朝廷有令,家父自当前来,可是这从庆阳过来,要横跨山西、北直和山东,路途遥远,粮草补给从哪里来?若是牛继宗以逸待劳,就在山东这一线迎击,家父也未必有胜算啊,而且,山东这边固然紧急,但是我更担心家父尚未到山东,只怕山陕就要出乱子了。”

    李三才脸色一寒,“你是说大旱之后要起流民,还是丰州白莲?”

    冯紫英神色一动,李三才看样子也还是有些能耐,居然觉察到了丰州白莲要出事,“怎么,道甫公也知道丰州白莲要趁机滋事了?”

    李三才打量了一下冯紫英, 但想到对方出身大同边关, 知晓丰州白莲也算正常, 点点头:“兵部职方司有情报, 丰州白莲近半年来一直异动频频, 据说有多人从宣府和大同边关出入,当是和北地白莲有勾连,我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道甫公,顺天府的白莲和永平府的白莲素为一体,枝蔓牵缠,而且可以说整个北直隶直至山东,白莲教的势力在乡间都根深蒂固,丰州白莲几十年前就出逃边墙外,和蒙古人杂居,但是依然保持着相当紧密的组织脉络,甚至具有相当军事动员能力,现在突然和大周境内的白莲教勾连起来,不能不让人担心啊。”

    冯紫英没有讳言,“当初我跟随家父在大同时就知晓这一点,朝廷历年来一直严令草原诸部把这部白莲交回大周,但这些蒙古人怎么可能答应?这是他们用以踏入中土的跳板,同时也是一个撬棍,所以这么多年来,丰州白莲以板升城为中心,不但没有衰弱,而且越发强盛,……”

    李三才微微点头不语,冯紫英果然对军务有一套,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对边墙内外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

    “道甫公,紫英所言不虚,学生到永平府之后才发现白莲教在地方上的蔓延,紫英在永平府已经两度清理,也幸亏对蓟镇那边清理了一番,出逃的白莲出身士卒都多达数百人,甚至还有不少军官,如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这些都是原来想都没想过的,却都是白莲教渗透的重点,白莲教势力深厚,可见一斑,……”

    练国事也接上话:“学生去之后也延续了紫英的做法,保甲清理,鼓励揭发,但一时间也很难清除,而且看得出来白莲教相互策应周济的策略也很管用,如果我们这边清查紧了,他们便出逃在到外地躲藏,等到风声过了之后在悄悄潜回,而不少乡间乡绅也和他们关系暧昧不清,不肯配合官府清理,所以难度很大。”

    练国事这么一说也映证了白莲教在北地的蔓延态势,也越发让李三才感到心惊。

    “紫英,你父亲对这些情况知晓否?”李三才想了一想问道。

    “知晓一些,但山陕白莲势力也一样庞大,如果裹挟大旱之后的灾民,那就十分危险,所以我也去信提醒过家父,务必小心。”冯紫英回答道。

    李三才背负双手在院子一角来回踱步,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尚未发生的事情需要未雨绸缪,但是西北军恐怕东进也不可避免,否则以山西镇和蓟镇能抽出来的兵力,怕是难以取胜宣府军,而且陈继先这边也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待会儿可能乘风兄也会提出来,我们要仔细计议一番,……”

    见三人在园子一角说得热闹,陆续也有其他人过来加入。

    韩爌和周永春二人过来,冯紫英和练国事也赶紧见礼。

    这个话题对韩爌和周永春也是很感兴趣,一个是刑部侍郎,一个是出身山东的士人,和冯紫英是老乡,现在宣府军依托运河,正在稳步蚕食整个山东,控制山东的意图很明显,所以自然让这些北地士人很着急。

    “一个是迫在眉睫的灾难,一个是潜在的大患,孰轻孰重。如何选择?”韩爌也忍不住叹息。

    冯紫英的判断韩爌还是认同的。

    山陕今年旱情的态势,朝廷如果不大力赈济,铁定要出事儿,甚至就算是赈济,估计都难以遏制,还不说现在这种情形,江南断了漕运,南北对峙,粮价绝地涨到天上,山陕那边怎么安顿灾民?

    韩爌就是山西人,他太清楚家乡那些乡绅老财们的德性了,要让他们出钱出粮来赈济,简直千难万难,而陕西比山西还贫瘠,尤其是陕北那边更是民风骁悍,典型出大寇的地方,今年这日子肯定要出乱子。

    周永春却是态度坚决:“山东乃京畿大门,而且相对富庶,失去了江南,山东绝不可失,否则我们恐怕连今年都要撑不下去,难道大家有把握今年就能直捣黄龙,拿下江南?”

    现在就算是最乐观的人都不太看好朝廷局面,何谈两三个月内就要拿下江南?两个月时间,只怕连军队都还没凑出来呢。

    周永春说的也没有错,山陕今冬难过,北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旱情稍好就是山东河南,河南素来贫苦,也就山东情况好一些,如果山东再一失,朝廷还能控制哪里?

    冯紫英和练国事也都认可周永春的道理,不是因为山东是老家,而是山东地位太重要,只有拿下山东,才能压迫南直隶,减轻朝廷压力,也才能有回旋余地。

    “那就抽调山西镇和蓟镇军组建南征军。”冯紫英望向李三才:“察哈尔人无足挂齿,他们并未做好像去年那样南下的准备,如果和许之以内喀尔喀人重利,让其躁动一番牵制察哈尔人,蓟镇这边应该能够维持住局面!”

    李三才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道:“紫英,内喀尔喀人那边你有把握?我还有些担心建州女真只怕也不会安分啊,辽东局面能不能撑得住?”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议战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监国

    内喀尔喀人是用来牵制建州女真旳,这是当初内阁和兵部议定的方略。

    他们地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之间,与海西女真和科尔沁部相邻,位置十分重要。

    但海西女真实力太弱,现在只有一个叶赫部强撑大局,科尔沁人却又偏向建州女真,所以内喀尔喀人越来越成为大周在辽东和边墙外的一个平衡手。

    如果这个棋子用在了察哈尔人身上,那么建州女真就有可能被解放出来了,会给辽东镇带来巨大压力。

    对这一点冯紫英同样没有把握,前世历史中的种种现在已经无法来用着细节上的参考了。

    他只知道建州女真会成为大患,朝中诸公也清楚,但是现在建州女真发展到了那一步了,却难以判断。

    可有一点冯紫英还是有记忆的,建州女真在获得了李永芳的投降之后攻陷抚顺,因而掠走数万汉人,进而又收揽了野人女真诸部,势力便迅速膨胀起来了,努尔哈赤很快就会狰狞毕露,开始连绵不断地对辽东发起攻势了。

    所以从这个细节角度来看,冯紫英觉得努尔哈赤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周内乱的机会,肯定会借此展开攻势,而刚刚接任辽东总兵的曹文诏顶得住么?尤其是在赵率教、杜松这些人都还有些不服的情况下。

    这个问题冯紫英不敢作答,只能迟疑许久才道:“内喀尔喀人那边,学生可以联系,许以厚利, 或许可以,但是建州女真那边, 学生不敢妄言。”

    就算是朝廷这会子去信问曹文诏, 曹文诏也肯定会明确回答没问题, 但是真正出了问题又能怎么办?

    曹文诏是一员勇将,但是能不能胜任辽东总兵, 冯紫英也不能断言,甚至老爹让曹文诏出任辽东总兵而没有选择赵率教,是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冯紫英一样无从判断,只能看最后结果来证明。

    李三才也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要问冯紫英也委实太难为他了,毕竟他不是兵部的人,只能靠着以前在永平府的那点儿渊源来做一个判断, 能说服内喀尔喀人帮忙, 已经很难得了。

    局面不好, 一院子的人情绪也都不是太好, 说是来大家商议各抒己见, 其实就是要统一思想, 或者说为下一步和叶方他们那边达成一致先拿出自己这边的方略来, 划定底线,确定目标。

    很快齐永泰就召集大家一起进了议事厅, 冯紫英和练国事做了最下手, 齐永泰和李三才坐了最上手。

    话题很简单, 就是围绕当下局面来确定, 下一步朝廷的动作。

    宣布江南和义忠亲王反叛,责令各地不得接受伪朝指令, 这是毫无疑问的, 北地都没有问题, 除了山东,但湖广、两广、西南, 却需要防备南京方面去游说。

    虽然大家都不认为南京方面派人游说能起到多大作用, 毕竟这些官员都是朝廷任命的,本地士绅也都是承认朝廷正朔的, 而且江南素来眼高于顶,自认为自家高人一等, 对其他地方不屑一顾, 所以不受欢迎, 但是也不排除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江南籍士人在当地威望太高而作妖, 所以也需要有针对性地安排人去巡视安抚。

    “名正才能言顺,当下皇上不省人事,恐怕还是需要先确定储君或者监国,这样我们对士民才能有一个交代,所以我觉得恐怕还是尽早确定一个储君或者监国人选。”孙居相提出自己的建议。

    “那究竟是先定太子还是监国人选呢?”崔景荣反问:“储君人选关系重大,若是擅自做主,日后皇上醒来不合心意,再要调整,只怕就会引起莫大风波啊。”

    王永光也听出了崔景荣的言外之意,皱着眉头道:“自强(崔景荣字),你的意思是先不确定储君,只定监国?”

    “无论是储君还是监国,实际上我们都知道,确立下来也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实际上谁当太子或者监国,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发挥多少作用,他也不可能像皇上一样就能应对当下局面,但太子是正式身份,监国则可以是临时的,甚至是可以随时撤换的,主动权在我们,所以还是确立监国更合适一些。”

    崔景荣的意见得到了张怀昌的赞同,“我赞同自强的意见,下一步有许多棘手之事都要跟进,需要一个能和朝廷配合默契的监国,太子人选现在不宜确定,留待日后来考虑更合适。”

    张怀昌作为兵部尚书, 考虑到接下来朝廷会有一系列的大动作, 尤其是军事行动肯定首当其冲, 肯定需要有一个名义, 而且是需要一个和朝廷格外配合的人选,所以选一个临时性的监国显然更稳妥,如果这个人选不合意,或者太有主见而与朝廷有分歧,那就换了便是。

    李三才皱眉道:“但选何人为监国呢?皇上之前更喜欢禄王,这一点也有不少人知晓,可……”

    这也是一个问题,在此之前,皇上肯定已经和一些关键较为密切的大臣透露过了一些想法才对,比如李三才,比如顾秉谦,比如张景秋。

    这几个在很多人眼中都被视为了“帝党”,虽然他们出身各异,李三才这个时候提出来,分明就是在代表永隆帝表态,只可惜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这个说法作不作数,就要看大家是否认可了。

    齐永泰也忍不住皱眉,李三才抢先把这个意思透露出来,就是想要先入为主,让大家潜意识的认可禄王,但作为士人的惯例,一般更推崇立嫡立长,无嫡则立长,就该是寿王,虽然寿王的确不太让人满意,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长子。

    “道甫,只怕大家会更认可立长吧?”齐永泰干咳了一声。

    “乘风兄,咱们大周可没有立长的规矩,而是立贤。”李三才委婉地反驳道。

    “何以为贤?”齐永泰反问:“寿王为长,这是确定的,但是禄王为贤,何以知之?也许还有人会认为恭王更贤,那又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不过就连齐永泰都觉得寿王、福王、礼王三个已成年的皇子表现平庸,只是他却不能说明,但如果要定禄王为监国甚至太子,那也就意味着恭王一样有资格挑战这个位置,福王和礼王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齐永泰的问话让李三才沉吟了一阵,这才回应道:“皇上有意立禄王为太子,曾经和忠顺王、忠惠王乃至永安永宁二位长公主透露过,也和我说起过,若是立寿王,只怕皇室宗亲这一关就过不去,另外,叶相方相那边怎么看?……”

    这却是一个问题。

    这本是天家私事,但天家无私事这一说法也说得过去,内阁该不该介入,见仁见智,但是现在这种时候要说不介入,那不可能。

    李三才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有些迟疑,

    “叶相方相恐怕也会赞同寿王吧?”崔景荣犹豫了一下,“毕竟当初大家都是倾向于立长的。”

    “但寿王性格轻佻刚愎,其母许皇贵妃执掌后宫多年,而且龙禁尉也等反应其和义忠亲王应该是有些瓜葛的,若是立其为监国或者太子,万一……,我是说万一,龙禁尉查出其和皇上遇刺有关,那该如何……”

    李三才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悚然一惊,连齐永泰都为之惊讶,目光迅即转向张怀昌和乔应甲,“寿王和义忠亲王有瓜葛?当真?”

    一般情况下龙禁尉和朝廷这边是没太多瓜葛的,但涉及到军务要和兵部职方司有往来,涉及到官员贪墨谋逆这类事务则会和都察院有沟通。

    张怀昌和乔应甲都面无表情地微微颌首,还是乔应甲轻咳了一声道:“卢嵩那边的确有这类消息,但是只是往来接触,并不能说明什么,……”

    李三才脸色严肃地摇头:“汝俊兄此言差矣,要说正常往来,福王寿王和义忠亲王也有往来,毕竟长辈和晚辈之间嘛,但若是龙禁尉专门提出来,岂会是正常接触和往来?这等情形,大家都应该明白。”

    乔应甲也不做声了,的确,连他自己都不信龙禁尉会因为正常往来而专门列出这等线索。

    齐永泰脸色凝重起来,若是这样,那立寿王为太子肯定不可行,立为监国恐怕都不太合适了,但如果就这样将寿王排除在外,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毕竟龙禁尉也没有确认什么,而铁网山刺杀的调查现在还没有太多头绪,短时间内也恐怕很难有太大进展。

    见众人都是迟疑不决,冯紫英却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本来就不打算立太子,就是一个监国的问题,而监国其本质也就是一块招牌,一个幌子,应对南京那边用的,毕竟永隆帝还没死,现在内阁也就是要用这个名义运作下去更符合正统大义罢了。

    “诸公,学生有一拙见。”冯紫英起身拱手。

    齐永泰和李三才以及众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都知道他素有智见,心里也有些期盼。

    “紫英,你说。”

    “储君太子不宜此时议定,监国不过是一临时设置,若是诸公觉得立寿王或者禄王难以抉择,那不如便设左右监国并立。”冯紫英很随意地道。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监国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谏言

    “左右监国并立?!”冯紫英的建议让众人大哗,这如何能行?

    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皱眉沉思,乔应甲和韩爌则是捋须凝神对视,其他几人也都是面色迥异,或相顾摇头,或窃窃私语,连练国事都觉得这有些别出心裁了。

    倒是孙居相有些按捺不住,沉声问道:“从无设立左右监国的先例,若是二人意见不一,如何能行?”

    冯紫英笑了起来,“伯孝公说笑了,寿王和禄王的意见很重要么?还能左右内阁七部都察院的意见不成?”

    冯紫英有些刻薄旳话语让孙居相一时语塞。

    是啊,什么时候还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了,这监国本来就是一个应对南京和民意的摆设,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意见不一不是更好么?朝廷择其善者而从之,嗯,朝廷的意见才是善,二位监国还是应当先学着熟悉熟悉朝务,日后还要为储君乃至登基做好准备不是,表现优异者贤为君的可能性更大嘛。”冯紫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若是表现不佳,不是还有几位皇子么?都可以换一换来试一试嘛,其实以学生本意,五位皇子都给一些机会,比如此番寿王和禄王为监国, 一年为期,一年表现不佳者, 可以换福王礼王甚至恭王来一试嘛, 若是两人尽皆不佳, 都换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这怎么可以?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这个家伙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难道这监国一职就如同儿戏么?

    孙居相本欲驳斥,但是却突然意识到似乎周围同僚们都没有做声,略感讶异地睃了一眼, 似乎大家都若有所思,一惊之后沉下心来,仔细思索,好像这里边还有一些别样味道。

    “若是皇上不幸, ……”孙居相想了一想才又道。

    “若是那样,那就只能在寿王和禄王之中选择啰,反正就目前来说, 他们似乎比那三位更符合大家意愿嘛。”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

    殿内一时间都是沉寂无声, 冯紫英似乎还不满足, 又道:“诸公,当下局面艰险,须得要上下勠力同心, 监国一职其实并不那么重要,更需要一个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方向,所以……”

    所以就是不和朝廷保持高度一致的, 要闹别扭别出心裁的,太有主见的, 便换掉就好?在座众人中不少心里都忍不住浮起这般心思。

    但不得不说,这可能是最合适的,南方大敌当前, 稍不留意大家伙儿都要被扫地出门各自回家, 最不济都要灰头土脸再无现在的风光,哪里还有精力去闹内讧, 打赢眼前一仗, 平息南方叛乱才是最重要的。

    齐永泰和李三才相对而视,都看到对方眼底的首肯。。

    如果按照冯紫英提议的这种模式, 那监国的意义就被无限淡化了, 太子也好, 储君也好,那就要看诸位皇子的表现来定, 这也给了大家更多的选择余地,这不是坏事。

    本来大家就对寿王不满意,但如果以立“贤”的名义接受皇上倾向的禄王,又觉得不合规矩,毕竟这个“贤”似乎就是皇上一人的观点罢了,现在用这种方式来选“贤”,似乎才是最公平的,但这背后潜藏的意思就是谁能最符合朝廷乃至内阁的心思,那就是最“贤”的。

    乔应甲、王永光、韩爌和崔景荣等人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还是相互交头接耳来探讨这一安排的可能性,而齐永泰和李三才也都觉得冯紫英这个提议虽然有些标新立异,但是却很符合众人的意图,而且估计叶向高和方从哲也很难拒绝这个建议,便是几位皇子也说不出个什么来,毕竟可以给你们大家每一个人展示机会,当然,前提是皇上一直这样人事不省。

    从现在皇上的情形来看,已经可服用参汤和稀粥这一类流质食物,也有了一些意识,但是神志并未恢复,这种局面会维系多久,会持续好转还是突然恶化,太医们也都众说纷纭,不一而终,但大家的意见都是有可能往好转的方向走,但估计要恢复到原来正常状态不太可能了, 弄不好就是这样一直瘫痪在床。

    太上皇也来看过了皇上,只是叮嘱太医好好医治, 叶向高和方从哲也专门就南京之事作了通报,但是太上皇却以他已经逊位,不对朝务发表意见, 一切由内阁安排决定为由,什么都没说,便回了仁寿宫。

    这种情形下其实就是把所有担子和责任都推到了朝中诸公肩头上,如果不能做好,那么一切责任就是朝中诸公的罪过了。

    冯紫英倒是能理解元熙帝的做法,这个时候他能表什么态?

    支持义忠亲王,万一突然永隆帝醒过来了呢?朝中群臣显然绝大多数都是支持永隆帝这一脉的,永隆帝再怎么也还有五个儿子呢。

    支持永隆帝,那是理所当然的,不用说,至于永隆帝如果醒不过来,支持哪一个孙子?那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了。

    几个皇子都不是善茬儿,元熙帝在仁寿宫里也能知晓一二,内阁也许早就有倾向,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去插嘴,所以关心一下永隆帝就够了,其余的就交给内阁这帮人吧,有些事情也轮不到他去管了。

    一阵讨论之后,齐永泰和李三才也就初步认可了冯紫英的这个建议,左右监国,另外可以根据情况随时调换,以便给更多皇子机会,以便于观察皇子们的表现。

    众人也都接受了这个意见,当然最后还要看与叶方那边的交涉结果,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意见是应该可以得到大家支持的。

    接下来的话题就是军事部署和钱粮问题了。

    如果说设立监国这是应对南京方面的正统大义问题,属于树立旗帜,确定方向,那么接下来军事应对和钱粮保障就是要落实正统大义真正实现的具体执行操作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大家的讨论也是格外激烈,主要是在冯唐的西北军使用上,山东和湖广问题的解决上,都相当棘手,分歧也很大。

    虽然大家都意识到山陕可能要出乱子,但是毕竟现在还没有出,而山东沦陷,那京畿必定动荡,这关系到人心向背。

    而湖广则关系到粮食和湖广士人的支持度问题,也是必须要解决,哪怕播州之乱都可以暂时放下,首先要保证湖广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而击退王子腾的登莱军就成了当务之急。

    “西北四镇临时抽调进行整训的大军在五到七万人之间,……”张怀昌介绍道:“根据前期自唐传来的消息,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整训,大概人数在四万人左右,第二轮的整训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左右才能结束,人数在二至三万人,另外还有两万人正在路途上,估计要完成整训起码要到年后去了。”

    “如果是这样,可以先让自唐抽出五万人东进,剩余四万人完成整训后留驻庆阳,……”李三才建议道。

    “恐怕不行。”张怀昌摇头:“湖广单靠荆襄军恐怕很难打赢登莱军,起码还要增兵三万以上,荆襄军战斗力不尽人意,远不及登莱军,如果要尽快解决,最好增兵五万,……”

    张怀昌的话引来众人的一阵争论。

    “五万?粮草补给如何保障?”

    “只要进入湖广就好办,就地征集,……”

    “哪有那么简单?王子腾在湖广已经呆了两年,你以为他真的是在打杨应龙么?只怕早就在作盘踞湖广的准备了,否则不可能如此作态!”

    “哪又怎样?湖广士绅不可能支持南京方面,我们这边安排一二人,如子舒(柴恪)、景会(毕自严)他们巡抚湖广,加上修龄(杨鹤)也还在湖广,足以抚揽民心,……”

    “军事上修龄还是差了一些,须得要一员大将……”

    “稚绳(孙承宗)堪当大任,……”

    “堪当大任?那他在四川两年,为何却是未见战绩?”立即有人反对。

    “那是因为军令未统一,各行其是,加上王子腾有意牵制,如何能打仗?”

    “杨应龙一介土司,都打得如此艰难,只怕未必是军令未统一的缘故,王子腾远在东面湖广,若是能一举而克,如何能牵制?”

    “飞白(熊廷弼)如何?”韩爌沉声问道。

    “飞白临时去,只怕熟悉都要时间啊。”崔景荣迟疑着道。

    “总胜过这样拖延阻滞,再拖下去户部也受不了了。”王永光接上话道。

    冯紫英听得他们争论,有心想要插言,但是也觉得熊廷弼既是湖广人,又颇有军略,若是他能去,积极性更高,也能联络地方,未必不是坏事,让孙承宗腾出手来应对西北可能发生的局面,亦无不可。

    而且他也感觉在座诸公对孙承宗的评价似乎并不高,自己谏言,未必会被接受,若是老爹能和孙承宗携手,也许更合适,所以也就没有说话。

    壬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谏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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