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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撤退

    当天色渐明时,呼啸而至的宣府骑兵集群已经毫无悬念的击溃了阻截他们的京营骑兵,无论是双方的兵力人数还是在战斗力上,都不在一个级数上,所以这样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意外。

    溃退下来的京营骑兵迅速向东面奔逃,黑暗中宣府骑兵也很难堵截得住这些溃逃的敌军,只能保持着自有节奏继续向东挺进。

    伴随着这支阻截骑兵的失败,贺虎臣也清楚自己在石桥上的防御体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而且也有斥候报告,在石桥东西两端都发现了宣府军正在搭建浮桥,估计天亮之后,宣府军就能大规模地通过浮桥渡河。

    一旦宣府大军从两翼渡河,那么就会对驻扎在桥南头的本部构成夹击之势,虽然桥头距离巩华城只有区区两里地,但是考虑到赵克明部的战斗力,贺虎臣不是不能指望赵克明部能出城予以增援的,甚至他都不能指望赵克明部能守住巩华城。

    这种情形下,贺虎臣就不得不考虑尽快收缩兵力,退回到巩华城中去了。

    但现在只要一退,在桥北头的宣府大军就会立即压过来,这短短两里地弄不好就会成为一个致命的陷阱,一场撤退就会变成溃败,一场战争损失最大的往往就是在这撤退上。

    可现在又不能不撤了,宣府骑兵已经在开始向桥头这边进发,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出现在己方的侧翼或者后方,甚至截断己方的归路。

    原来还觉得自己能守到午间的想法瞬间就被贺虎臣抛在了脑后,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不是一两场战术胜利就能弥补的,如果是自己这一部遭遇昨晚在石桥那样的惨败两场,那肯定是溃败,根本再无法组织起进攻,但是对于宣府军来说,那不过是一成兵力, 根本无关大局,这样的失利它还能承受几次。

    “大人, 需要后撤了。再不撤, 我们怕是来不及了, 被宣府军抄了后路,我们恐怕就走不了了。。”刘吉昌站在贺虎臣身旁, 仔细观察着桥北头。

    遭遇了虎蹲炮的袭击,宣府军不敢再在桥北头集结,而是将军队撤离到了三百步开外, 但是仍然可以看得见数百骑兵依然列队,这是在准备一旦己方撤军,他们便会猛扑过来。

    很显然宣府军也觉察到了京营这边面临的困境,一旦骑兵渡河, 桥头这一片的京营便可能遭到来自侧翼和后方的骑兵突袭,京营唯一的办法就是后撤,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京营后撤发起追击。

    “嗯, 我知道,是该撤回去了。”贺虎臣有些遗憾,但是也非不能接受,两仗打出了五军营的威风和士气,现在他们可以挺直胸膛地说面对宣府军他们也一样不怵,一样可以击败他们。

    “那就按照计划撤离吧。”刘吉昌也点头, “只要我们守住巩华城, 就算是宣府军可以绕过巩华城,但是不拔除巩华城, 他们就永远别想舒舒服服地东进, 他们也不敢!”

    对这一点贺虎臣和刘吉昌都有很清晰的认识,数万大军涉及到后续的后勤辎重保障,怎么可能将如此大一个软肋交给敌人, 而且还要面对前方的蓟镇大军时, 双方大军对峙甚至开战时, 这巩华城京营一出,岂不就成了前后夹击了?

    所以只要撤回巩华城, 那就是胜利,贺虎臣也有信心能够在巩华城守上一日。

    现在的关键是要圆满成功地把手底下这五千士卒带回到巩华城中。

    好在收缴到的这几十辆营车倒是能发挥出一些作用, 毕竟距离桥头到巩华城也就是两里地, 贺虎臣一边命令刘吉昌将已经进入巩华城的赵克明部与本部的营车都全数拉出来,再加上收缴的这一大批营车,沿着巩华城到桥头这一线设置数个半弧形的车垒,车垒两侧是长矛兵,而火铳兵居于其中,同样在桥头正面依然保持着这样的防御工事,采取稳步后撤的方式来一步一步实现后撤。

    牛继宗在得知桥对岸的京营开始撤军时,第一时间赶到了桥头。

    此时的天色已经放亮,因为担心遭遇河对岸高地上的虎蹲炮袭击,宣府军集结都保持着距离桥北头百步之外的距离,但是即便是这样,也可以看到对岸高地上的虎蹲炮已经消失无踪,很显然对方已经趁着夜色撤离了。

    虎蹲炮队虽然撤离了,但桥头上旗帜仍然高耸,意味着京营仍然在对面驻守,加上营车被对方收缴之后重新横亘在对岸,只能大略看见在营车背后有着大量的京营士卒驻守,这意味着如果要通过石桥,依然会遭遇敌军火铳的打击。

    牛继宗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对方究竟是真的打算撤军,还是想要利用这样一个机会勾引自己上钩,还想着用他们的优势火铳火力来给己方一次打击。

    这种情形下,要么再用营车为垒推进一次,但这太耗时间,重新寻找兵组织数十辆营车需要时间,牛继宗担心对方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也许在即自己准备营车结阵时,对方就会趁机撤离了。

    可如果只是凭藉盾牌作为掩护发起进攻,就有可能在遭遇一次失败。

    “云禄,你怎么看?”郭云贵受伤不轻,所部交由其弟郭云禄来负责,牛继宗转头问道。

    “古晋部如果已经渡河,那么对面的京营不可能再能坚持下去,他们撤回巩华城是必然的,唯一拿不准的就是他们是不是打算在撤离时以此设陷阱再给我们一次埋伏,他们的火器威力实在太强,远胜于卑职所见过的所有火器,……”

    郭云禄其实内心一点儿也不想再去冒险,夜里遭遇一场横祸,连兄长都断了胳膊,损失数百精锐,士气受创不轻,但是主帅都点到了自己名字,很显然就是要让自己派人再去试试,推诿怕是无济于事,只会让主帅不满意。

    所以他干脆主动道:“大帅,不如就让卑职派人再去试一试,弄几辆营车过来,我们再多带盾牌,小股人马过去试一试,就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了。”

    郭云禄不希望再重复李达明部那样的进攻,损失太大了,一两百人的小规模试探,损失了也就损失了,他也能承受,所以干脆抢先提出建议。

    牛继宗不太满意,但是也只能如此,昨夜的惨烈情形大家有目共睹,没人愿意让自己的部下去送死,郭云禄这么上道,主动愿意承担这个担子,已经不错了。

    “也罢,云禄,你就安排人立即尝试冲一冲,看看对面反应。”牛继宗点点头。

    两百人在十余辆营车的遮护下再度从桥面发起了进攻,但是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凶狠的火铳狙击。

    在高台上的重型火铳几乎是点名一般的点射,这让顶部缺乏遮盖的宣府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痛苦被动的挨打过程中。

    两百人还未推进到桥南头就已经被射杀射伤四十余人,比起前一次的情况要好很多,但这样的结果同样不容乐观,剩下的一百多人很快就在桥头遭遇了长矛队的围杀,残余的数十人不得不仓皇逃回桥北。

    谈不上陷阱,但是对方的确有准备,这让牛继宗大为头疼,也让郭云禄松了一口气,一百多人死伤换来不再继续投入,坐等渡河部队发起进攻,这也算是聊以自慰吧。

    贺虎臣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这种小股部队的突击袭扰实际上是一个试探,如果不以最强硬最凶狠的方式回击,那么等下来恐怕就是大规模的冲锋了,他并不惧怕对方的大规模冲锋,但是一旦被拖住,船运渡河和浮桥过河的宣府军就会把整个大军全部咬住,再难脱身,这才是贺虎臣最担心的。

    在宣府军狼狈退回桥北的第一时间,贺虎臣就下达了立即撤退的命令。

    鹰嘴铳兵迅速撤离高台,然后径直返回巩华城,与此同时集结在四周的长矛队与火铳兵也开始交替掩护,从一个个营车阵垒中撤离,沿着留出的通道,迅速向巩华城撤离。

    桥北方面反应也很快,立即就发现了桥南方向的异动。

    牛继宗立即命令郭云禄组织军队重新过桥发起进攻。

    郭云禄虽然也觉察到了桥南的异动,但是刚刚才遭遇了一场猎杀,现在又要重新集结进攻,内心多少也有些不愿意,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斗气的时候,还是立即组织发起进攻,但是具体推进过程中就显得要谨慎许多。

    当队伍推进过桥一直到那一圈泥墙都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时,郭云禄才意识到京营是真的撤了,这个时候才开始主动发起追击。

    而此时的从西面而来的宣府军古晋部骑兵也发现了正在迅速撤退的京营大军,大喜过望,这种撤退中的军队都知道是军心士气最混乱的,往往是骑兵最能发挥威力的时候,他没有做任何考虑,便开始从侧翼发动突击。

    但未曾想却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壬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固守待援

    一路布置开来的营车阵垒给古晋的骑兵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依托这种半弧形的营垒,火铳手和长矛手互相配合,再加上每个营垒之间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能够形成密集的交叉火力。

    每一个营垒中多达百人的火铳手足以形成一道及其凶狠的火力防线,数十人的骑队冲锋很难突破,即便是能突破,也会承受极大的损失,尤其是在没有步兵随后跟进下,这种冲锋突击就显得有些太不划算了。

    但古晋却不能停步不前,又是看到石桥上的宣府军也开始密集过桥,如果自己这一方不能予以阻截的话,让这么多京营军队退入巩华城,要想拿下巩华城就需要付出更大代价了。

    他只能命令自己手下各自选择合适时机绕行突击。

    但不得不说京营采取的这种营车结垒的方式太适合这种火铳兵了。

    这些营车不过半人高,而添加的栅栏正好成为火铳兵架设火铳的支架,他们可以好整以暇的依托营车对外进行射击。

    无论是集群冲锋,还是零散组队,都很难躲过这种相距不过三四十步的营车结垒,尤其是这种交叉火力更是直接封死了意图从两个营垒中插入的骑兵,再加上其两侧虎视眈眈的长矛队作为预备,让几度冲击失败的骑兵队很快就丧失了愿望。

    没有人愿意冒着被火铳密集攒射的风险去强行冲锋,命是自己的,在看不到突破希望的情形下,这种冲锋太不划算。

    好在姬韶春的弓箭兵迅速赶了上来,采取和抛射以及针对长矛兵的射杀,使得贺虎臣部的在撤退过程中终于开始出现破绽,尤其是在后续掩护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被后续跟进的宣府大军咬住,尤其是在越靠近巩华城门时, 越是希望早些摆脱追击撤入城中,而这个时候宣府军方面也是越发咬得紧, 不肯罢休。。

    这个时候贺虎臣才意识到了危险。

    每一次撤退都是一次危险的降临, 虽然之前他也作了十分充分周密的准备, 前期的撤退也有条不紊,十分顺利, 但是随着宣府军过河的弓箭兵追赶上来,这种营车结垒的交叉掩护方式损失也就大了起来。

    宣府军跟进的弓箭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无论是集中攒射还是抛射能力都是第一流的, 这给了躲在营车后的火铳兵以及掩护的长矛兵以很大杀伤,特别是大家伙儿都想要尽快撤回去时,这种时候稍微露出破绽,就会被敌人抓住机会予以打击。

    “命令张德昌的虎蹲炮队在城门处架设好,鹰嘴铳队在城门楼上架设, 准备掩护最后一批撤回的军队, 先行撤回的火铳队在城门口集结, 集中掩护, 我们暂时不进城, 一直要给宣府军造成足够的损失, 让他们不敢靠近, 才是我们进城的机会!”

    贺虎臣咬着牙关下达命令。

    交叉掩护在前期效果不错,但是当宣府军大规模压上来和弓箭手的密集打击出现之后, 己方的损失大大增加了, 撤离营车结阵也开始困难, 到后来不得不推动营车缓步后撤, 但这样后退速度更慢,损失更大。

    只不过这种损失是必要的, 否则一旦不顾一切的后撤, 极有可能就被宣府军死死咬住, 难以拉开距离了。

    也幸亏只有两里地,当宣府军大军扑上来的时候, 贺虎臣部已经基本上撤离到了最后几个营车结垒, 距离巩华城门不足百步。

    等到最后两部火铳兵与长矛队撤出营垒聚集在城门处时,贺虎臣大略清点了一下, 短短两里地里,长矛队损失了超过四百人, 而火铳手也损失了两百多人, 算起来不多, 但是这都是自己的基干力量啊, 可以说让贺虎臣也是痛彻心髓。

    到了城墙下,贺虎臣反而不怕了,无论是对面的宣府军有多少,拉开的距离决定了他们要想发起冲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而这份代价牛继宗愿不愿意付出,就要看他了。

    而且即便是他们愿意付出,也未必如愿以偿,贺虎臣已经命令了两部火铳手先行登城,与鹰嘴铳手一道在城墙上组成了第二道攻击火线,在加上赵克明部的两千多人守城部队,宣府军要想一下子就攻下,没那么容易。

    伴随着宣府军的两轮进攻被打退后,京营已经龟缩到了城门处,而且依托营车形成的一个弧形防御圈,城上城下的火铳交替射击,再加上虎蹲炮队的助力,形成了相当密集的火力网,再度强行进攻的结果就是宣府军的伤亡急剧增加。

    当然宣府军的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围绕着城门的争夺更加激烈,这种对射的结果就是双方的伤亡都不断增大。

    贺虎臣亲临城下指挥,将结阵的营车防御圈不断缩小,指挥火铳兵集中攒射,一直到最后退缩到了城门处,才完全退入城中。

    这种步步为营的退却方式让宣府军空有兵力优势,但是却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退入城内,丢下十余辆营车在城下。

    牛继宗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得不说对面这个武将很好的把控住了局面,先是利用火铳火力优势加上营车掩护阻敌,使得自己一方难以咬住对方,然后稳步退却入城。

    而反观己方,骑兵未能提前切断其退入巩华城中的道路是一大失误,但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古晋。

    对方相当狡猾,提前就动用营车在沿线结阵筑垒,使得骑兵突击难以竟全功。

    加之石桥距离巩华城实在太过近了,两里地距离,一鼓作气就能退却回来,而郭云禄太过谨慎,未能咬住对方。

    所以综合几方面下来,自己空有如此优势,竟然未能压下对方一大口来。

    现在敌军已经完全收缩回城,加上原有守城兵力,这座小小的巩华城里边竟然有七八千人守城,虽然城墙低矮,但是也毕竟是一座城,要拿下来,恐怕就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了。

    但不拿下是不行的,巩华城时京西重要的粮草物资补给所在,宣府镇和蓟镇西面的补给都要从这里中转,而且放任这七八千人在自己背后,无论是谁都法接受,拿下这里,才能保证宣府大军下一步进军京师可能和蓟镇主力遭遇之后的大战需要,才能让己方有一个安全的后方。

    只是尤世功会给自己这么多时间么?

    这是牛继宗面临的最大难题。

    巩华城虽小,但是以对面主将表现出来的水平,只怕不是好对付的,野战能打出这么漂亮的成绩,换了守城,只怕更难啃这块骨头。

    七八千人如果都是这种以火铳兵为主的军士,这一仗要拿下巩华城不但要付出相当代价,更关键的是能不能抢在尤世功大军到来之前办到?

    斥候已经反馈回来,尤世功大军距离只有六十里地了,如果尤世功不顾疲累兼程,晚间就能赶到,甚至他的骑兵可能还会提前赶到,这非常麻烦。

    绕着巩华城看了一圈,牛继宗也没有能拿定主意。

    从城墙下看不出多少端倪来,但是牛继宗能判断,先前守城一部应该和石桥阻击一战那一部不属于同一部,虽然他们都属于京营,应该是五军营的军队,但似乎不像是以火铳军为主,而是长矛、刀盾为主,这稍微让牛继宗放心了一些。

    根据他所了解到的情报,新五军营组建时间很短,老五军营主力都被陈继先带到淮扬镇去了,剩下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或者非嫡系部队,忠惠王从神机营中抽调了部分作为基干才开始组建新五军营。

    这支火器营应该是从神机营来的,但神机营重建时间也不长,钱国忠这个神机营主将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怎么这一支火器营却如此能打?而且其战法也和自己以前所了解的截然不同。

    自己这一战吃亏有很大原因还是因为不了解敌情,这和之前从未想到过京营居然敢出兵来阻击自己有很大关系。

    之前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蓟镇尤世功那边了,未曾关心过觉得早已经不值一提的京营,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新京营却给自己这个老京营节度使来了一个下马威。

    时不我待,牛继宗只能立即召集众将计议,看如何来打破这座巩华城,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种狂飙突进带来的问题,那就是军中的西夷大炮一尊未带,如果想到要面临攻打巩华城,哪怕只带上那么两三尊,起码也能用作攻城陷阵只用,而现在却不得不面临要用人命去填的困境。

    好在这巩华城城墙低矮,本来也不是为守城而建,所以更像是一座腹地的物资补给基地,对方守起来一样也不容易。

    就在牛继宗召集众人研讨如何破城时,尤世禄和赵建功两部六千骑军也在马不停蹄地向巩华城赶来,这一仗对他们来说一样关键,丢掉巩华城的风险一样难以承受。

壬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人心易变

    巩华城距离京师城太近了,以至于当夜夜战的结果很快就传递了出去,京师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在榆河受阻?”义忠亲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数万大军被一条榆河给拦住了,这榆河是长江黄河么?义忠亲王对着京畿一带的地形十分了解,榆河他也过了几十次,算什么?

    一条河沟而已,就算是现在秋季涨水期,也不过就是几十步宽而已,谁能阻挡得住数万大军?

    就算是夜里一时间不好渡河,那白日里怎么说?

    “五军营在榆河石桥堵住了宣府军东进之路,昨夜两军在榆河石桥交战通夜,直到今晨,宣府军才算是渡过了榆河,将五军营围在了巩华城中。”向义忠亲王汇报的是他安插在宣府军中的亲信派来的人,即便是对牛继宗,义忠亲王也不能完全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牛继宗的忠诚,而是牛继宗掌握数万大军,难免会他自己的想法,未必一板一眼的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这是每个独当一面主帅都不可避免的,王子腾那边也一样。

    义忠亲王不可能事事干预,但是他觉得起码要随时掌握了解这些具体情况,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也该主动地报告才是。

    但是往往这些人都会有选择性的报告,要么报喜不报忧,要么报忧不报喜,总而言之都是报告对他们自身有利的, 隐藏不利的,或者想要达到某种企图的, 这也是义忠亲王最为头疼的。

    “老十的五军营能挡住牛继宗的宣府军?”义忠亲王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五军营都被陈继先带走了, 老十煞费苦心从钱国忠的神机营那里弄了几千人过去,这就能把牛继宗给挡住了?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沦落到和京营一样了?”

    来人讷讷,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正在气头上的王爷。

    还是汪梓年替对方化解了尴尬,“据我们所知五军营都没有全部出动,就出动了两部, 不过区区几千人,不可能挡住牛公的大军吧?”

    “的确只有几千人,但是榆河涨水,虽然水面不宽,但是水却深了不少, 而且之前牛公也没有想到会有京营出来阻路, 一直是在侦察蓟镇军, 所以未曾考虑在榆河上有什么阻碍, 一时间收集民船不畅,所以一直拖到了早上,而榆河石桥却遭遇了京营提前设置路障, 而且他们以火器为主, 宣府军诸部都未曾预料, 所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加之石桥太过狭窄,便于京营发挥火器优势, 所以才会两度受挫, ……”

    “两度受挫?”义忠亲王气得忍不住啧啧出声, “说得这么委婉, 是不是碰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啊?死伤了多少?伤筋动骨了?五万边军精锐, 居然在几千没组建起来几天的京营面前受挫, 巩华城是不是京师城还雄峻, 还是榆河比长江还宽广?孤都要怀疑牛继宗还是不是牛继宗?莫不是宣大总督变成了老十,京营节度使变成了牛继宗, 两边儿弄反了过来?!”

    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 足以见得义忠亲王气得有多么恼火。

    汪梓年也有些尴尬, 这宣府军的表现的确有些拉胯,你说打蓟镇军受点儿小挫还说得过去,怎么打京营这帮街溜子也成了这样?难道忠惠王这啥都不会的闲散人还成了一代名将?说出去也没有人信啊。。

    来使有些难堪地抬了一下头,小声解释道:“王爷,榆河情况王爷有所不知,虽然河面不宽,但是因为前段时间下雨涨水,水深及接近一丈,而且两边河滩都是淤泥浮泥厚积,无论是搭设浮桥还是船渡,都有些困难,我们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才算是渡河而过,……”

    “渡河而过?意思是牛继宗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座石桥给打下来,还是因为从其他地方渡河过了,才迫使对方撤离,然后进了巩华城?”

    义忠亲王还是有些水准的,基本上猜准了一个大概,来使也不好否认,只能点点头道:“京营这一部的火铳装备和以往我们见过的都截然不同,威力尤其凶猛,射程远,穿透力强,而且击发速度快,如果采取轮射方式,的确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他们死守石桥,石桥桥面太窄,如果用营车遮掩,藏于其后的士卒太少,若是两翼没有营车遮挡,单靠盾牌却又抵挡不住,对方的火铳能够轻易打穿盾牌,我们之前就是不知晓这一点,所以吃了大亏,……”

    “吃了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亏?京营多少人,你们多少人?”义忠亲王依然是一脸不屑,“行了,孤也不多说了,那现在牛继宗准备什么时候进京?尤世功恐怕距离巩华城也不远了,难道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巩华城屹立在那里,当一颗钉子扎在他背后?”

    “王爷请放心,这一点大帅还是有把握的,巩华城城墙低矮,几千人中出了这支火器营威力不俗外,其他一部不值一提,大帅已经下了决心,最迟今日午后未时之前要拿下巩华城。”来使赶紧道。

    义忠亲王这才轻哼了一声,看了看时间,“那就是说这个时候牛继宗已经在攻打巩华城喽?也罢,孤就信他一次,在这里等他好消息,孤得到的情报,尤世功正在紧急往巩华城赶,如果不再申时之前拿下巩华城,恐怕牛继宗就要面临和蓟镇军对峙的局面了,那种情况出现的话,就很不利,也很不好说了,你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他。”

    汪梓年没有搭话,但他想了想这个时候再让这个使者回去说,估计那边城都已经攻破了,或者就是又失利了,那局面就真的危险了,甚至不得不考虑第二个方案了。

    来使走了。

    但义忠亲王反而陷入了困惑和纠结之中。

    现在该怎么办?虽然牛继宗还在信誓旦旦,但是一夜时间居然不能突破一个小小的榆河石桥,而且还是面对的京营那帮街溜子,这不由得让他产生了一些怀疑,牛继宗的宣府军是否像原来外界想象的那么强大。

    都说宣府军和大同军乃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更甚于辽东军,但怎么数万大军对上几千京营还花了一夜时间才勉强渡河,而现在还只是把这支京营困在巩华城中尚未拿下,这不能不让人起疑。

    之前他考虑一旦宣府军兵临京师城下,哪怕蓟镇军也赶到,那么他都打算径直去见叶向高表明态度了,那种情况下,他相信叶向高不敢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毕竟自己只是希望在这种情况下监国,而并没有表现要马上继位。

    以他对叶向高的性格了解,叶向高多半是会推诿拖延,但是只要他不敢立即否定,那就是胜利。

    老四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值一提,而自己可以充分利用江南方面的影响力来给叶向高施加影响力。

    毕竟叶向高也是江南士人出身,这些文臣们更看重的是那一句“与士大夫共天下”那句话,谁继位都需要他们来帮助治理天下,这是士人们最大的倚仗,只要自己承诺叶向高继续为首辅,义忠亲王相信叶向高最终会认可自己。

    无外乎就是一些交易罢了。

    李廷机已经年满七十,完全可以致仕了,而李三才是老四的心腹,又是北人,亦可让其不再担任阁臣,这样让汤宾尹入阁,另外一个阁臣位置可以选择考虑给缪昌期和贾敬来斟酌,实在不行,把礼部尚书顾秉谦拿下,让缪昌期接任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合适安排。

    齐永泰若是知趣,这阁臣中还是需要一个北人来平衡,一样可以让他留任。

    这种情况下,义忠亲王觉得自己是完全可以控制住朝政的,就算是日后老四醒过来,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他有这个自信。

    但现在情况却演变成这样,不能不让义忠亲王起了一些担心。

    牛继宗的宣府军连京师城都靠近不了,自己怎么去和叶向高理论说服?怎么让叶向高接受自己?

    对这些士人文臣来说,只怕老四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对他们来说恐怕更好控制左右吧?

    “梓年,你说孤现在该如何?”义忠亲王一反先前的暴怒气盛,此时却变得有些意态萧索,“牛继宗这可真的是给朕长脸了,打出一个这种局面来,孤还以为他这会子应该抢在尤世功之前都已经抵达京师城下了呢,没想到……”

    汪梓年也没想到,按照他们的预料,牛继宗这会儿都已经该到京师城下了,即便是尤世功也赶到京师城下,那也无关紧要了。

    因为风向变了,形势变了,整个京师城的民心就动荡起来,文臣们的心思也会因此而变化,这就是一种走势,但现在你没有能靠近京师城,哪怕就是那么五六十里地,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你到了城下,守卫城门的这些京营子弟,都是混口饭吃的,没有主心骨,敢阻拦么?

    但现在呢?

壬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游说,再战

    楚琦去了牛继宗那边,但现在应该是南下了。

    作为义忠亲王留在北面的左膀右臂二谋主,楚琦更侧重战略策划,而汪梓年则更更多协助处理具体事务,当然二人也只是相对一个分工,实际上在操作中,还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像协调宣府军的事宜,就交给了楚琦,这关系到义忠亲王能否在京师城中立足,而且义忠亲王也授予了楚琦全权协调处理宣府军动作的权力。

    之前他们也做过最坏打算,那就是一旦宣府军进攻不利,比如蓟镇军来得太快,挡住了宣府军,甚至战事不利的局面下,宣府军退回宣府镇地盘,下一步该如何。

    当初设想的就是考虑了两条路。

    一条路是如果京师城局面僵持,那么宣府军和大同军乃至山西镇中能被牛继宗指挥的各部就暂时按兵不动,以观局面变化,但要同时做好各种应对准备。

    另一条路就是认定局面不利,义忠亲王难以在京师城中获得支持,那么就只能南下,宣府军主力和大同、山西二镇中能动员的也要南下,但这南下不是一件小事,需要经保定、真定、大名府一路南下,盖因北地这几部很难得到支持,一旦断绝辎重后勤补给,很可能就会陷入混乱,那么就需要当机立断,立即南下,但这是千里迢迢南下,地方上若是不保障粮草物资, 根本做不到。

    要么就是一路抢过去,要么就干脆攻城拔寨, 占据控制这些北地要隘和地方, 自行获取粮草补给, 等待时机。

    这都是非常复杂的考量,而且都要取决于京师城内的局面变化, 尤其是义忠亲王能够得到文臣们多大的支持,以及地方上的态度。

    现在谁也无法判断,掀开摊牌之后, 朝中文臣们如何着想,地方上官员们又何去何从。。

    甚至还有一个非常巨大的变数,那就是一旦皇帝醒来,又该如何?这也是文臣们需要考量的因素。

    万一这边刚和义忠亲王达成一致意见,那边皇上突然醒来了, 那怎么办?

    全部推翻, 将义忠亲王拿下, 甚至赶尽杀绝, 以绝后患?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夺门之变”进行到底?

    同样义忠亲王这边也要考虑这种情形。

    文臣们对谁当皇帝虽然不会太在意,但是基本脸面还是要的。

    永隆帝真的驾崩了, 那他们接受义忠亲王说得过去, 但永隆帝苏醒过来,他们恐怕很难做得出“夺门之变”那种事情, 毕竟这些文臣大多都是永隆帝一手擢拔上来的, 本身也对义忠亲王没有多少亲近感,作为士人基本的礼义他们也很难舍弃正统。

    宣府军不能一举进城控制局面,就意味着风向不太可能按照最初最美好的预计那样走, 但这一点义忠亲王和楚琦、汪梓年等人本来也没有指望过能一帆风顺一蹴而就,本身永隆帝的遇刺昏迷这个结果就有些出人意外, 不过是孤注一掷搏一搏, 如果不成那么就要考虑第二条路。

    面对义忠亲王的询问,汪梓年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艰难地道:“王爷,恐怕我们还是要立足最坏地打算了。”

    “你是说让孤尝试一下都不尝试,就直接南下?”义忠亲王摇摇头, “不, 不能这么做,就算是孤最终被迫要南下, 但也绝不是现在, 孤要南下只能是一种情形,那就是老四醒过来,局面恶化,只要老四不醒,孤相信朝中群臣便不敢对孤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可宣府军突袭京师城失败,我们已经失去了掌控京师城的可能,……”汪梓年沉声道。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义忠亲王脸色很沉静,“朝中群臣对老四那几个儿子并不太看好,这一点孤很清楚,尤其是从道理上似乎该成为储君的张驰,连老四自己都看不上,色厉胆薄,轻佻无德,毫无人君之相,老四想让张骕上位,可张骕才十四岁,如何能服众?他倒是想要扶上马送一程,但现在呢?”

    “那王爷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留在京师城做什么?万一……”汪梓年有些着急了。

    “富贵险中求,若是孤这点儿胆量都没有,凭什么坐这个皇位?”义忠亲王沉吟着道:“孤在想,现在叶向高他们究竟在想什么,难道就这样坐等老四苏醒过来?一天两天可以,十天半个月呢,三月五月呢?”

    “那您的意思是去接触一下朝中群臣?”汪梓年也试探地问道:“如果叶相那边暂时不好接触,那像六部的诸公呢?比如高攀龙和黄汝良,还有刘一燝和顾秉谦他们,他们都是江南士人出身,不妨许一许愿,试探一番,……”

    义忠亲王也觉得有些为难,没有宣府军作为后盾底气,去试探这些人多半是不会明确表态的,拉拢一番倒是可以做,但是有多大意义呢,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不肯表明态度就是不太看好自己,的确有些难办。

    现在这个局面实在是太混沌了,一个不确定什么时候醒来或者还能不能醒来的皇帝,几个不成气候却还争斗不休的皇子,外加一个虎视眈眈却又没能取得主动还缺乏大义的义忠亲王,以及一帮主持朝中大政却还心思飘忽不定的文臣们,而且他们自己内部的意见也未必完全统一,还有鼓噪不已的江南士绅,这种局面怎么来弄?

    “梓年,不如先去接触一下湖广士人。”义忠亲王沉吟了一下,“江南出身的士人,孤估计他们不会太信任我们,毕竟汤宾尹、缪昌期和朱国祯他们在南京那边太活跃了,高攀龙、黄汝良他们很反感,北地士人这边,我们搭不上话,毕竟以前这都是老四的基本盘,唯有湖广士人,你注意到没有,内阁中没有一个湖广士人,七部尚书中,只有官应震一个商部尚书,七部左侍郎中也只有柴恪一人,这种局面湖广士人据说很有怨言,……”

    “柴恪不在京中,去了铁网山,只有官应震、熊廷弼、郭正域几人在。”汪梓年迟疑着道:“官应震素来和北地士人关系密切,熊廷弼、郭正域分量不太够,……”

    “不一定,郑继芝虽然致仕了,但是在湖广士人中仍然很有影响力,不妨接触一下;官应震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他是湖广士人魁首,要代表湖广士人的利益,未必就不能谈一谈,可以一试。”义忠亲王字斟句酌。

    “那王爷您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暂时还不接触叶向高那边?”汪梓年摩挲着下颌。

    “可以找人去打探一下口风,不能正面去接触,一旦对方否定,那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估计方从哲和齐永泰不在京中,他也不会给任何答复。”义忠亲王搓着脸颊,“牛继宗可给孤出了一道大难题,如果他的宣府军现在在京师城下,甚至进了京师城,孤何须如此难堪?另外还需要随时关注着京中社情民意,看看士民们的态度,孤估计很快老四昏迷不醒的消息就会在京中传开。”

    *******

    就在义忠亲王愁肠满腹长吁短叹时,巩华城外则是战火熊熊。

    确定必须要拿下巩华城以绝后顾之忧后,牛继宗就不在犹豫,立即凯斯组织起大军对巩华城发起进攻。

    巩华城虽然有四门,但是因为逐渐成为京西为蓟镇、宣府最重要的粮草武器等物资补给中心后,南北二门基本封闭不再使用,平常开启的就是东西二门。

    东西二门也就成为进攻重点。

    三万多大军云集在巩华城四周,照理说,以宣府精锐来攻取一座小小的巩华城应该是不在话下的,但是对于这支宣府军来说,却有些尴尬。

    因为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攻城。

    按照最初的预设,那就是一鼓作气直接冲到京师城下,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压力,还有义忠亲王在城内加以活动,应该就能达到目的,谁曾想会在这里遭遇抵抗。

    这也是当时为什么在遭遇榆河阻拦时,半天都没有能组织起渡河,若是寻常作战,肯定会携带相关搭设浮桥的一些材料物资,哪里需要临时去寻找民船来过河。

    巩华城虽然不大,城墙也谈不上什么多么高峻雄伟,但是也还是有三丈多高,加上宣府军讲求进攻速度,根本就没有携带那等用来攻城但却十分笨重的西夷大炮,这样要想攻城,最起码也需要攻城车和云梯这类相对简单的攻城器械了。

    好在牛继宗也算是宿将了,以防万一也携带了部分材料,迅速搭建起来了部分云梯和攻城车,或许还有些简陋稀少,但是对于一座巩华城这样的城寨,却绰绰有余了。

    凶狠的进攻从宣布开始之后就进入了如火如荼的阶段,宣府军都是能征惯战的老卒精锐,虽然这么些年来攻城战不是边军的强项,守城和野战才是,但攻城这等基本技能还是并不欠缺的。

    同样对于刚刚在石桥阻击战中大获全胜的贺虎臣们也士气高昂,并不惧怕一战。

    所以从一开始,双方就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僵局

    面对着全方位发起进攻的宣府军,贺虎臣很快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

    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攻城车与云梯,再加上不计伤亡直接压到城下的弓箭手采取压制式的射击,使得从一开始城己方就陷入了艰难境地。

    这种攻防就是一个拼消耗,和在石桥上利用石桥狭窄的桥面采取火力封杀不一样,整个巩华城四面城墙全数遭遇了宣府军排山倒海式的进攻,汹涌而上的宣府军这个时候才真正展现出了他们攻击力。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贺虎臣就发现自己这一部的损失就超过了两千人,主要集中在长矛兵上。

    “贺大人,守不住了,赶紧撤吧。”赵克明已经差点儿要跪下哀求贺虎臣了,“从西面走,还来得及,宣府军在北面的攻势还不强,我们集中兵力冲锋一下,……”

    “老赵,这个时候你还想要突围?围三厥一的战术你都不明白?宣府军三四万人,难道还缺围北城门那点儿人?那是就等着咱们从北城一出去,他们的骑兵就趁势掩杀,咱们一个都别想落下。”贺虎臣神色坚定地注视着城外依然攻势不减的宣府军,很坦然地道。

    赵克明好歹也是打过仗的武将,哪里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脸色一垮,苦着脸道:“那我们怎么办?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时辰,咱们就得崩了,我们根本就顶不住,……”

    “三个时辰?呵呵,还能坚持两个时辰都阿弥陀佛了。”贺虎臣却是十分清楚,如此高烈度的冲击下,自己加上赵克明部这八千人怎么可能坚持得下三个时辰?

    巩华城城墙低矮、又没有什么马面、瓮城之内的抵御体系,初来乍到各种守城设施也欠缺, 原来驻军大概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在这里还需要守城,这种情形下, 全靠人去顶上, 遇上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 他估计顶多再能坚持一个时辰,要么投降, 要么就崩盘。

    当然己方的抵抗也并非没有战果,火铳队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对于这种密集冲锋攻城的一样体现出来,城墙下的尸体和伤兵足以证明这一切。。

    但是这却无济于事, 汹涌而至的宣府军士卒前赴后继,战事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如果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贺虎臣判断顶多能坚持一个时辰。

    “那我们怎么办?”赵克明一听更是觉得绝望,“那我们是不是……”

    赵克明已经完全把贺虎臣当成了主心骨,哪怕贺虎臣比他还小十来岁, 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气度已经让他下意识的听从对方的命令。

    “再坚持一下吧。”贺虎臣沉吟着道:“说来说去咱们都是大周的军队, 但日后我们五军营也还要在大周军中立足, 就这么一下子被宣府军打垮了, 我们怎么向忠惠王交待?日后我们又怎么在京营, 在大周军队中立足?”

    赵克明是忠惠王的心腹,立即反应过来, 也许这一位也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打赢数倍于己方的宣府军的, 但却坚持要打, 就是要为日后五军营在大周军队在京营中的地位奠定基础。

    前面在石桥阻击战中打得很好, 但现在守城却被一举而下,那先前所作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明白了。”赵克明一咬牙, “那我们再怎么也要再坚持一个时辰,也算是对王爷对朝廷有一个交待了。”

    “唔,别只看到我们难过,宣府军一样不好过, 得让他们明白,不是我们战斗力不行,而是他们人太多。”贺虎臣猛地一挥手,“万一这一个时辰里还有什么变化呢?尤世功的大军如果能提前赶到呢?那咱们就值了。”

    贺虎臣还真的猜对了, 在他们和宣府军为城墙争夺战展开殊死搏杀时, 尤世禄和赵建功率领的两部骑兵已经快速通过榆河,沿着榆河向着巩华城猛扑而来。

    斥候已经报告回来, 巩华城正遭遇宣府军的猛烈攻击,看样子恐怕坚持不了太久,这让尤世禄和赵建功都是格外着急。

    一旦巩华城失守,清河店根本无险可守,宣府军就可以横推到京师城下了,而自己兄长率领的大军还在榆河以东,根本来不及阻敌,如果京师城内再有什么风向变化,或者有守城的京营投敌,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尤世功是给尤世禄交代过这里边的利害关系的,断断不能让宣府大军抵达城下造成大军压境地态势,这会改变京师城中官民的心态,带来太多不测和变数。

    “建功,本来想要休息一下再发起进攻的,但是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在距离巩华城战场之后五六里地的时候尤世禄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怕城里的守军等不到咱们赶上来的时候就投降了,所以我们得马上动手。”

    赵建功也是尤世功麾下一员悍将,都是从榆林一道过来的老人了,也是毫不犹豫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这帮老伙计都是从榆林跟着大人过来的老人了,别的本事没有,吃苦耐劳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说咋办?”

    “丢开其他一切东西,轻装突袭,务求扩大声势,让城中的守军知道援军已到,我们不求杀伤多少宣府军,但是要让宣府军感受到蓟镇大军已到,让他们无法全力再攻巩华城,保住巩华城,我们就算是成功了,我大哥那边顶多再要两个时辰就能赶来,到时候宣府军就别想再往东一步!”

    尤世禄下了决心,赵建功也明白轻重。

    “那我们怎么做?”

    “你从北面沿着榆河发起进攻,我从东面和南面发起进攻,务求声势浩大,迫使宣府军无法全力进攻巩华城,然后绕行袭扰,尽可能突破然后撤离,采取何种战术根据情况而定,但一定不能让宣府军围住,……”

    和赵建功交换了战术考虑,尤世禄和赵建功便开始按照各自确定方向展开突击。

    六千铁骑分成两路从北面和东面展开行动,尤世禄甚至在从东面分出一路绕行至南面袭扰。

    赵建功则是击中力量从北面发起突击,本来北面就是宣府军有意放开,希望将城中守军撵出来,以便用骑兵跟进追杀,没想到赵建功的骑兵队会从北面一下子窜出来,打了北面进攻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不至于一下子就局面打破,但是这一个突袭的确还是让巩华城中的守军顿时士气大振,尤其是看到三千铁骑在城下席卷而过,狼狈败退的宣府军只能就地结阵应对,根本在没有精力来攻城,城上压力顿减。

    这个消息也迅速传到了其他几城上,也让贺虎臣和赵克明二人都是大喜过望。

    很快尤世禄又在南面发动袭扰,宣府军迅速觉察到了蓟镇军已经开始介入战局,而且是三路都出现了蓟镇军的踪影。

    虽然只是骑兵出现,这同样意味着蓟镇主力大军距离战场已经不远了,而守城的京营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士气大涨,抵抗越发激烈。

    尤世禄的战术的确很成功,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在周边不断袭扰,而且甚至在时机合适时敢于突入其中对攻城的宣府军部队后方发动冲锋,这相当冒险,一旦被围堵住,极有可能就是被全歼,但尤世禄同样清楚,如果不采取这样的战术,就无法动摇攻城宣府军各部的信心,让其能心无旁骛地攻城。

    来上这么一两次,就能让攻城军队始终担心背后被插上一刀,其攻城力度也会削减不少。

    这种乱战局面一直持续,宣府军两度扑上巩华城头,都被贺虎臣亲自率领预备队冲锋给顶了下去,最激烈的时候,贺虎臣本人都手刃了两名宣府军士卒,而自己肩头和头盔上都各挨了一箭。

    当尤世功蓟镇主力步兵前锋终于开始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而且也已经截断了从巩华城通往清河店一线时,牛继宗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现在他将面临着如何应对的尴尬局面。

    继续屯兵巩华城下,拔不掉巩华城这颗钉子,那么就会如鲠在喉,进退两难,前进的话就只能是和蓟镇大军展开大战,但巩华城内的数千军队随时可能在背后一击,这是任何主帅都无法承受的。

    退一步的话,那就只能退回到榆河以西去,或者可以控制住榆河石桥,甚至再在榆河两岸架设起几座浮桥来,但是即便这样,双方就只能在榆河一线形成对峙局面。

    不能突破推进到京师城,那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还将宣府军置于一个不利局面当中,这里是蓟镇地界,虽然自己提前控制住了两翼的昌平州和白羊口、镇边城,但是几万大军驻扎在这一线,又没有能拿下巩华城,每日人吃马嚼的消耗就是一个大问题。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现在这支军队东进的名义是什么?清君侧,诛奸邪?

    义忠亲王不能取得大义的话,哪怕自己对宣府军控制力度再强,也很容易造成人心浮动,恐怕就不得不考虑下一步甚至另外一个方案了。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明波初伏,暗流渐起

    两军对垒,当然不可能就此停火僵持,随着蓟镇军主力的陆续到位,双方接触性的战斗自然就开始多起来了。

    沿着巩华城到榆河这一线,双方的骑兵展开了规模不大但是却异常激烈的交锋,那种数十骑到一两百骑的接触战、遭遇战、突击战和绞杀战陡然增多,每一场对战都是血淋淋的,虽然说不上伤筋动骨,但是却也让人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宣府军如果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但是蓟镇军也不弱,尤其是在尤世功担任蓟镇总兵这两年,也是着力裁汰老弱,打造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精干力量,而此番他带领的主力前来,几乎都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嫡系精锐。

    虽然在兵力上只有宣府军那边儿一半强一点儿,但是这是蓟镇主场,背靠京师城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巩华城更成为一颗扎在宣府军面前的钉子,所以蓟镇军在和宣府军的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宣府军因为榆河这条河流和巩华城的原因弄得有些难受,难以全面展开,以让自己优势得以凸显。

    这种小规模倒是却高烈度的战争从当日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晚间,无论是牛继宗还是尤世功都意识到短时间内,双方都无奈何对方。

    宣府军兵力占优,但地利不占优,尤其是榆河让其难以展开,而且后勤保障上只会越来越困难,也让牛继宗颇为困扰,蓟镇军同样也有软肋,兵力不足,在面对这种消耗战的持续下,也让尤世功大为心痛, 这可都是他的嫡系精锐,折损之后要想弥补起来就不容易了。

    在这种情形下, 双方似乎都有意识地控制住了交锋的烈度, 开始保持距离, 降低频率。

    而牛继宗也在考虑需要如何妥善的处理后路问题,如果义忠亲王那边能在京师城中取得进展, 那么这一仗就不需要再继续打下去了,但如果未能取得突破,那么自己就要考虑如何迅速南下, 以确保自己的这支主力部队日后的存续问题了。

    尤世功终于进了巩华城。

    已经能够侦测到牛继宗的宣府主力大军开始后撤,退回到了榆河以西,但是榆河石桥仍然在宣府军控制中,目前双方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接触,似乎都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

    尤世功接到的命令就是在巩华城拦截住宣府军, 不能让宣府军兵进京师, 现在目的已经实现, 只需要守好这一线, 静候兵部乃至朝廷的命令了。

    而对面宣府军, 尤世功不认为牛继宗还能继续不惜一切代价打下去, 巩华城在自己手里就和在贺虎臣手里是两回事了, 要想夺回巩华城, 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铁网山这边一直关注着京师这边的消息, 而京师这边一样随时随地的关注着巩华城这边的动向。

    当宣府军占领红桥,并抵达榆河一线时,叶向高内心已经有些犹疑,一旦宣府军大军兵临城下, 朝中该如何应对?

    直接宣布宣府军为反叛?号召勤王?

    蓟镇军正在星夜赶赴,但是恐怕是来不及了,一旦城内的京营开城, 宣府军入城,义忠亲王也许就要真的玩一出“夺门之变”了,自己又该如何?

    当于谦?叶向高没想过, 但如果就此拱手称臣,从内心来说, 叶向高又难以接受。

    他很清楚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贾敬这些人才是义忠亲王的嫡系, 同为江南士人, 那帮人做梦都想爬到自己头上, 早就对自己和方从哲这些人心怀不满,现在好不容易押对了宝,从龙之功在手,岂有再让自己这帮人稳坐现在位子的?

    再加上永隆帝对自己这些人的擢拔之恩,若是就这么对义忠亲王屈膝折腰,众目睽睽之下,叶向高觉得恐怕自己还做不到,他宁肯先辞官再作计较。

    已经有了这份心思,但叶向高内心还是不希望局面走到那一步,只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由不得自己。

    先前皇上安排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准备反戈一击,但是从现在各方面收集起来的情报显示,张承荫及其几个心腹在宣府军有所动作之前就被悄然拿下了,至今下落不明,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以这样一种方式出手,委实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整个局面何至于此。

    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去了铁网山,现在还没有消息,那基本上就意味着恐怕皇上真的是昏迷不起,而刺客从哪里来,似乎也就不问可知了。

    但大家心里都能这么猜测,但却没有依据,一切还得要等到龙禁尉调查完毕得出结论,并拿出证据来。

    大家其实都在关注各方动向,义忠亲王依然在京师城中王府里,似乎显得很悠闲,也没有其他过多的动静,但叶向高判断对方一样是在关注着牛继宗的宣府军进展。

    之前叶向高还真的有些担心如果义忠亲王找上门来摊牌,自己该怎么办,但好在对方似乎内心也没有多少底气,所以按兵不动,大家都这么等待着。

    谁也没想到五军营两部出城抢占了巩华城,而且还在榆河一线击退了宣府军前锋的进攻。

    一直到那个时候,叶向高也不认为五军营那点儿人马就能挡得住宣府军,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不在一个层面,也许就是宣府军轻敌受挫,但很快就还是会一举攻克巩华城,进而直逼京师城下才对。

    但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到早间宣府军都没能成功拿下巩华城,而仅仅是渡过了榆河,然后在巩华城展开激烈攻防战。

    五军营一帮新兵怎么会如此能打了,战斗力也变得超乎寻常的强悍,叶向高看不懂了,但是他却明白局面恐怕没有自己最担心的那么糟糕了,不出所料,蓟镇军终于在最后关头赶到,一下子堵住了最大的威胁逼近。

    宣府军和蓟镇军在巩华城、榆河一线形成对峙的僵局这一局面,终于让叶向高放了心,这个时候即便是义忠亲王登门,他也可以底气十足的淡然应对了。

    当然,后续的问题还很多,皇上一直昏迷不醒,朝局如何应对?

    如果皇上一直不醒,那朝中是否需要立储或者设立监国?

    还有就是对宣府军东进的定性,总不能掩耳盗铃不闻不问吧?

    另外义忠亲王这边如何处置,还是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如果要采取行动,但又该如何处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先行将其软禁幽居起来,以防不测?

    这些都需要好生斟酌,仔细计议。

    “相爷,李大人和张大人来了。”长随悄声道。

    叶向高点点头,示意:“请他们两位到花厅里吧。”

    李三才和张怀昌是前脚赶后脚到的,西面战局情况他们已经知晓,心里也都踏实了许多,同时也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事情该考虑应对了。

    “道甫,怀昌,坐吧。”叶向高摆了摆手,“这两日我都没睡好,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进卿兄,只怕未必能睡个好觉呢。”李三才淡淡地道。

    “哦?”叶向高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安福胡同那一位可就不安分了。”李三才瞥了一眼张怀昌道:“怀昌怕也听闻了吧?”

    义忠亲王府在安福胡同,所以这他们几位都用安福胡同那一位来代指义忠亲王。

    张怀昌扬了扬眉,“知道是知道,不过他是不会来找我的,要找也就是找他觉得能有戏的人吧。”

    叶向高这段时间精力都放在了西边战局上了,这方面都委托给李三才在过问,所以还有些不清楚,“有戏的人?找上谁了?存之(高攀龙字)还是明起(黄汝良字)?”

    “都不是,是湖广那几位,伯孝公被他们盯上了,还有东鲜和子舒,……”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和江南士人交好,恰恰和湖广士人关系很淡。

    叶向高皱起眉头,“伯孝兄不会管这等事情的,但东鲜和子舒不会如此不智吧?”

    “理论上是该如此,但是湖广士人内部据说怨气不小,飞白(熊廷弼字)、美命(郭正域字)等不少人都觉得皇上用人不公,有所偏袒,……”李三才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结了。

    僧多粥少,朝廷内阁七部加上一个都察院,就这么多位置,江南、北地、湖广外加其他地区的士人,都想要多争一份,可你多一分就意味着别人会少一分,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有皆大欢喜的时候,总会有人不满意。

    义忠亲王若是要利用这个来搅浑水,倒选了一个好入手的契机。

    本届内阁五人,江南三人,北地二人,湖广士人一直耿耿于怀,他们一直主张应当是江南、北地各二人,湖广士人应该有一人入阁,可这内阁重臣不能只从地域上来划分,这一点官应震他们也清楚,但是湖广士人们的群情激愤他们作为湖广士人领袖却又不能顾及。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难题

    叶向高摇摇头,“伯孝(郑继之字)不会参与这等事情,至于东鲜(官应震字)、子舒(柴恪字),就算是他们有些怨气,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拱火,更不会和安福胡同这位搅在一起。”

    “进卿兄你就这么确定?”李三才有些讶然,“汪梓年很活跃,据我所知频繁登门东鲜府门,飞白和美命他们两位也和汪梓年见过面。”

    “越是活跃,那才越是说明他们没戏,这就是做给外边儿看的,让你我心里起疑,真要他们已经说动了东鲜他们,就只会藏着掖着,等着发难了。”叶向高倒是对这些看得很透,这恰恰是义忠亲王这边黔驴技穷的表现了。

    “那我们也不采取任何措施?”李三才想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但如果放任义忠亲王一直这样,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合适。

    “现在如何采取措施?他有什么其他异动么?”叶向高苦笑着道:“就算是他来找我们提出要监国,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心系国事,大周毕竟姓张,他要那么说也并非毫无道理,宣府军那边也没有证明和他有什么特别关系,哪怕我们心知肚明,所以,与其考虑如何应对他,不如想一想宣府军这桩事儿我们该怎么处置。”

    叶向高的一番话让李三才突然意识到最棘手的就是这位义忠亲王这边,毕竟人家没有任何异动,而且作为前太子,现在仍然在朝野内外又是江南有着莫大影响的首席亲王,皇上又昏迷的情况下,朝廷还真的不好处置。

    不好处置就只能冷处理搁置,而应当考虑如何将最紧迫的问题处置了才是,而最紧迫的无疑就是牛继宗率领的宣府军那边了。

    蓟镇军挡住了宣府军, 但两军对峙,对京畿的影响很快就会浮出来, 之前只是零星消息在京中传播, 但是今日过后, 肯定就会谣言满天飞了,人心浮动, 朝廷不拿出一个方略来,还会有更多不可预测的事情冒出来。

    而这恐怕也符合义忠亲王的预期,一旦京畿陷入混乱, 局面控制不住的时候,他这个前太子,当今皇上的长兄,就能理所当然的走出前台,为国请命, 要求监国了。。

    “宣布牛继宗反叛?”李三才有些迟疑地话一出口, 随即又摇头否定, “这不是最佳策略, 京畿士民都很难相信,除非将其和安福胡同这一位联系起来, 但安福胡同这一位还好端端在京师城中,什么都没表示,反而容易许多阴谋论, ……”

    叶向高欣赏地点点头, 李三才头脑还是清醒的,这个时候就要定义忠亲王为反叛, 只怕无数谣言就会出来, 免不了就要把皇上的几个皇子也牵扯进来, 甚至把皇上为了以绝后患先下圈套来构陷义忠亲王这种故事都能冒出来, 那局面还要更糟糕。

    “怀昌,尤世功能击退牛继宗么?”叶向高想了一想又道:“如果断绝其后勤补给的情况下,宣府军在这一线还能维系多久?”

    “叶相, 这样拖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宣府军既然东来,肯定也做足了准备,延庆卫距离榆河这一线其实也不算远, 现在整个榆河西面基本上都被宣府军接管了, 镇边城、昌平州都囤有不少粮草物资, 都被宣府军所控制,时间太长虽然不可能,但是一个月我估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怀昌沉吟着道:“如果要解决宣府军,恐怕还得要釜底抽薪,但也有难度,主要是不清楚大同、山西那边的情况,我们原来的安排因为张承荫的失手而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否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所以我也很担心在大同那边的布置会不会也出问题,杨元走马上任时间太短,以前对大同府不熟,大同府又是一群骄兵悍将,牛继宗手段不少,我还是有些担心。”

    “怀昌,你担心孙绍祖拉走太多人?”李三才捋须,“不至于吧,孙绍祖不过是依附牛继宗才爬起来的,本身并没有多大本事,我看过他以前的任职经历,在大同镇那边表现乏善可陈,……”

    “道甫兄,你这个表现乏善可陈的描述太过狭隘了,他打仗未必是一把好手,但是笼络下属邀买人心的本事却不差,否则他也不可能三十多岁就能爬到参将位置上,如果没有参将身份打底,就算是牛继宗再想提拔他,也不可能坐上副总兵的位置。”

    张怀昌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仔细了解过他在大同镇那边的表现,尤其是在平安州,和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土默特人都有勾连,连带着手底下一帮武将都很听他的,利益一体嘛,他的族兄孙绍宗却是个能打的,现在接替他担任新平路参将,王成龙也是能征惯战,却因为和杨元不合,被牛继宗拉了过去,卢克己老奸巨猾,会不会听从杨元的,还真不好说,这样算下来,大同镇的情况并不乐观,……”

    作为兵部尚书,张怀昌现在的心思就不能像原来在左都御史那样,只关心自己老家辽东那边的安危了,他需要纵观整个九边的局势变化。

    “早知道就该直接撤换牛继宗,起码让他失了大义,就算是他要造反,没了大义,宣府军也不可能都听他的。”李三才不无遗憾地道:“可惜皇上当初太过自信,过分相信了张承荫的能力,这张承荫也是个无能之辈,在关键时候耽误了大事!”

    不能说张承荫太差,而是牛继宗更老谋深算,之前大家都认为张承荫成为了牛继宗的心腹嫡系,倚为左臂右膀,谁曾想这却是麻痹己方的一个棋子,到关键时候作为杀手锏使出来,一下子就让朝廷陷入了被动。

    永隆帝的想法不一样,他就是要彻底根绝所有麻烦,才会苦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面,只不过却是弄巧成拙了,而且他自己也陷入了昏迷,更是让局面现在变得不可控,把一大堆麻烦丢给了在座的众人。

    照理说,文臣们只是负责朝务,一般不会插手皇权更迭,哪个当皇帝对文臣来说,都能接受,除非有违道统大义,但现在却恰恰弄成了这个局面,把文臣们也推上了站队的第一线。

    “那怀昌的意思是我们只能等?”叶向高皱着眉头,他可不愿意这样看着宣府军在西面虎视眈眈朝廷却有束手无策的局面,“这样京畿百姓如何看待我们?宣府军的举动究竟算是什么,我们都没法定性?”

    “叶相,谁愿意见到这个局面?”张怀昌摩挲着下颌,“但现在局面混沌不清,皇上昏迷不醒,估计中涵兄、乘风兄和尔张兄他们几位在铁网山那边也一样是束手束脚,难以下决断,不过既然那边局面已经清楚了,能不能请他们三位回来,皇上既然昏迷,按照太医所言,就是等待皇上苏醒,是不是也可以先用大轿将皇上送回宫中观察?”

    张怀昌的建议让叶向高和李三才都陷入了沉思。

    的确,现在皇上远在铁网山,加上几个皇子,还有三位阁老和部分文臣都还在那边,很多情况都需要来回奔波才能通气,时间上有延误耽搁,而且许多事情便是要商议也难以迅速拿出决断来,所以很不方便,若是他们都能回京,很多事情就能当场定策,效率也要高很多了。

    “那皇上回京,可会对其身体有什么影响?”叶向高问道。

    “照理说是没大碍的,现在太医不是都说现在不清楚究竟是头部受碰撞造成还是因为服用丹药泻火到之气虚而致,只能观察静养,但从皇上脉象看,应该不至于有大碍,那别用马车,而是用大轿,应该没有大问题,只是速度慢一些罢了。”李三才犹犹豫豫地道。

    永隆帝是他的伯乐,能够力排众议将其擢拔进入内阁,他也知道很多人都不服气,包括张景秋,张怀昌,顾秉谦、黄汝良、官应震等人都有些眼红,他当然希望永隆帝能早日醒来,回京无论如何条件都要好得多,希望也要大得多。

    但他又真担心万一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叶向高最终点头:“那此事就事不宜迟,和中涵他们联系,尽快让那边人都回京,但牛继宗这边,怀昌,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现在只怕也只有以演练为名让其暂回延庆卫,……”张怀昌也是大为头疼,如果朝廷真的正式去令,那无疑就是对宣府军的这种行径予以默认了,他对朝廷的威信将是一大打击,日后你再要来变换口风指责和作为罪责来追究,恐怕都不好办了。

    “不妥,朝廷不能背负这个责任。”叶向高也想到了这一层,断然摇头:“可有其他办法?”

    “既要掩人耳目,又要迫使其退兵,这可不好办。”张怀昌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什么,“但如果是民间舆论自行发酵,也许可以一用?”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舆论威力

    “民间舆论?”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叶向高脸色有些变化,一时间没有说话。

    “进卿兄,怎么了?”李三才讶然问道。

    “老夫是在担心这民间舆论日后怕是免不了对我等口诛笔伐啊。”叶向高叹了一口气,“宣府军如此形同反叛的行为,朝廷竟然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这说不过去啊。”

    叶向高的一句话让李三才和张怀昌都微微色变,他们二人何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一旦宣布宣府军反叛,那就在也没有回旋余地,虽然目前蓟镇军挡住了宣府军,但是大同镇那边的情形不清楚,如果杨元对孙绍祖没能占到优势,大同军那边也趁势压过来,只怕尤世功挡不住。

    事实上大同距离京畿这边很近,无论是从新平路的平安州那边过来,还是从蔚州经保安州那边过来,都很近,而且宣府军已经控制了整个西面,孙绍祖要率领大同军过来十分便捷。

    蓟镇军本身就不及宣府军,而且还驻留着部分在东面应对察哈尔人的袭扰,纵然尤世功也判断察哈尔人的袭扰是一种牵制,但是他也不敢置之不理,一旦洞开,察哈尔人再来一次大军突进到京畿, 他这个蓟镇总兵只怕就真的当到头了。

    这种情形下,孙绍祖的大同军与宣府军合力东进, 尤世功肯定抵挡不住。

    “叶相所言甚是, 若是二三日我们可以以尚不清楚情况为由解释, 但拖上三五日,京中士民肯定就会明白过来, 舆论倒转,我们就难辞其咎了。”李三才更担心,他受永隆帝恩更重, 这等时候却囿于权势或者利害而退缩了,这士人心目中都会是一个污点,当然叶向高作为首辅也一样。。

    张怀昌脸色沉重点点点头:“那我们就只能明确宣布牛继宗反叛了,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之职,责令宣府军上下立即停止任何行动, 不得接受牛继宗命令, 让龙禁尉查抄牛继宗府中家小下狱, 但就怕宣府军的武将们根本不会听, 还有大同那边,一旦彻底掀开,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 很难说会不会有其他反应, ……”

    这也是一个不得不正视问题。

    如果让边墙外的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知晓宣府、大同、蓟镇正对着他们的三大边镇因为内乱而互相进攻大了起来, 难免会生出从中渔利的想法来, 去年那种情形再来一遭,对京畿和朝廷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至今户部仍然在为恢复京畿地区的经济而囊中羞涩, 流民问题至今仍然没有完全解决。

    三人正讨论中, 张怀昌却见自己长随跟着叶府一个家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不由得有些恼怒, 怎么这么没规矩?

    但当着叶向高和李三才他又不好发作, 只能冷声问道:“什么事情?”

    “回老爷, 这是顺天府冯大人从铁网山紧急送回来的信,要求交给您, 并呈叶相和李相。”长随小心翼翼地道。

    “哦?”张怀昌脸色稍缓, “冯紫英的信?”

    叶向高和李三才也听到了, 颇为诧异,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冯紫英又有什么主意。

    他们已经知道京营出兵是冯紫英说动了忠惠王,而让尤世功提前出动大军西进也是他游说徐大化而成。

    前者倒也罢了,忠惠王本来就是一个外行,也没什么主见,被冯紫英糊弄住倒也情有可原,但是徐大化被说动却不容易,那等谨小慎微之人居然被说动敢发一手令甚至没有经过张怀昌这个尚书,不能不说是一个异数。

    张怀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递给叶向高,叶向高也看完又递给了李三才,叶、李二人看完之后也是颇为意动。

    “怀昌,你怎么看?”叶向高和李三才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

    张怀昌注意到了二人的态度变化,看样子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打动了他们。

    “我原来想过釜底抽薪,是考虑让柴国柱的山西镇,但是山西镇远了一些,而且山西镇中亦有牛继宗党羽,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想出了这个主意,不过有些冒险。”张怀昌沉吟半晌,“但这个险值得一冒。”

    “怀昌,冯紫英肯定是和尤世功有过书信计议的,否则他不敢提出这个建议,不过这个家伙手伸得有点而长啊。”李三才也捋须沉思,不过他话锋一转,“石城匣到大水谷一线,也是察哈尔人的兵锋所指,万一……”

    “紫英说得很清楚,抽调一二部,并非全部抽空,察哈尔人即便是有些密探细作在咱们京师城,现在对咱们内部的情形恐怕也是一知半解,京师城里士民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懂这局势?而且即便知晓,这传递回去也需要时间,所以这就是一个时间差问题,从石城匣大水谷一线出兵,沿着潮河所突进四海治,控制永宁,打牛继宗一个措手不及,抄其后部,迫使他不得不退兵,……”

    说到这里张怀昌又忍不住笑着摇头:“这只是想象的美好,实际上能做到突破进入四海治,就足以让牛继宗肝胆欲裂了,丢了延庆州,就直接威胁到延庆右卫了,我看他的宣府军往哪里回去。”

    李三才也摇头,“怎么可能?那一线蓟镇能抽出一两部兵就是极限了,我还担心能不能控制四海治呢。”

    “打一个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张怀昌道:“潮河所还在蓟镇军手中,牛继宗只把昌平州控制了,这也许就是他的一个致命失误,不过可能也不是他不想,而是力有不逮吧,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进京嘛。”

    潮河所在昌平州东北方向还有四五十里地,隔着长城与宣府镇的四海治遥遥相望,向东就是慕田峪和大水谷以及怀柔,再往东北就是石城匣了。

    四海治是延庆州东翼最重要的一处卫所,与外长城上的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紧邻,也是策应这两处关隘的重要所在,同时也与永宁城互为掎角之势,而永宁则是延庆州最重要的粮草补给基地,也有延庆州最大的器械、甲胄修理所。

    蓟镇这边控制着长城,居高而下,突然出击的话,估计宣府军根本就没有想过蓟镇军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反攻,拿下四海治很有可能,能不能拿下永宁不好说。

    “那就打一下?”叶向高想了一想,“先暂时不提,兵部下令让尤世功附署,出动两部拿下四海治,择机进攻永宁,切断宣府军后路,……”

    “可以。”李三才和张怀昌都点头。

    正说间,却听得门外又有人声音,不过这一次是叶向高的长随,“老爷,义忠亲王来访。”

    三人都是一怔,交换了一下眼神,叶向高皱起眉头,“这个时候来来文渊阁,来者不善啊。”

    “还是有些蹊跷,义忠亲王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来?”李三才颇为不解,“要么前两日便该来,要么就该等局面明朗对其有利之时才来,这个时候来,目的何在?”

    “见了便知道了,你们二位暂且回避一下,但莫要忙着离开,不管他来的意图何在,老夫都不会给他明确答复,但估计也能揣摩出其来意一二,……”叶向高坦然道:“但现在,我们还不能直接对他动手,否则皇上昏迷不醒,引来太上皇干预,那我们就被动了。”

    义忠亲王也知道这不是登门的好时机,但是当他看到《今日新闻》刊载的新闻时,就知道大事不妙。

    《今日新闻》并未刊载其他消息,只是畅谈了老四继位以来的“丰功伟绩”,从平定宁夏叛乱到拓土西疆,从开海之略到开发东番,从财税增收到兴修水利,如此长篇大论地造势,分明是有所针对。

    不出所料,在下边还有一份编者按,提出了要确保大周事业后继有人,提出了应当尽早立储,皇权永固云云。

    很显然这只是一个开头,接下来京中各种声音都会迅速冒出来,储君也好,监国也好,都会借着老四昏迷不醒让张驰张骐张骥张骕张骦几人迅速进入大家视线,开始探讨他们几位作为候选人的可能性,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从发法理和道统大义上彻底将自己排除在外。

    他不能不来。

    不来,便是半点机会皆无,来一趟,表明态度,也算是试探一下朝中诸公的态度,如果真的没机会,那也该早做打算。

    他也想过请父皇发声,但是旁敲侧击之后发现父皇早已经绝了插手这些事情的心思,无论如何试探都没有反应,甚至通过太妃进言也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义忠亲王也很失落。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看这些文臣们的态度了,张驰的表现并不受欢迎,而张骕年龄太小,那么自己主动请缨监国,是否可能呢?

    义忠亲王自己也不确定,哪怕希望再小,他也要尝试一下,平素和叶向高等人也接触过,感觉也还不错,但他也知道这更多的是表象,总要试试才知道。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原来如此

    “王爷今日怎么有暇来文渊阁了?这可太难得了。”见到义忠亲王龙行虎步走进来,叶向高淡然一笑,拱手一礼。

    义忠亲王回了一礼,正色道:“孤知道当下国事维艰,叶相你们几位朝务繁忙,不敢叨扰,也只能帮着摇旗呐喊一番了。”

    叶向高心中哂笑,这一位话倒是说得很好,表面功夫也做得足,便是在京中的口碑也十分好,而且其子诚郡王也是和京中士人来往密切,加之文才不俗,屡屡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诗文,也颇有拥趸,而且深得太上皇的喜爱,比起皇上几个成年的儿子强太多了,难怪皇上一直投鼠忌器。

    “今日怎么王爷又有闲了呢?”叶向高懒得和对方多绕圈子,径直问道。

    “孤听闻皇上在铁网山遇刺,昏迷不醒,可有此事?”义忠亲王一脸焦急关心,“现下市面上虽然还没有传出来,但是这等事情无论真假,都需要早做准备,莫要等到人心动荡再来计较,恐怕就晚了。”

    单枪匹马打上门来挑明事情,叶向高都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勇气和胆魄,看样子对方这是不达目的誓不休了。

    叶向高略一沉吟便坦然应道:“确有其事,不过太医也说了,皇上眼下身体状况还好,不过是服用丹药的一时反应,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当下他们已经准备返京,让皇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义忠亲王泰然自若地点点头:“那就好, 但孤也听闻皇上因为积弱甚久, 长期靠服食丹药维系, 透支精力过甚,静养肯定是必要的, 但是要想恢复精力神智,只怕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但当下国事艰难, 孤得到消息,察哈尔人在边墙外袭扰不断,又有挥兵南下的迹象,辽东建奴亦是厉兵秣马,加之西北动荡, 播州之乱至今未见平息迹象, 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北地今年大旱已成定局,山西、山西和北直隶的流民蜂拥迹象已现, 这等时候, 只怕容不得国事耽搁啊。”

    如此逼宫, 叶向高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也心中一凛,莫非此人得到了太上皇的授意?

    如果是这样, 事情就麻烦了。。

    太上皇一旦出面发话, 朝中群臣只怕多不敢抗衡,让其监国只怕就是水到渠成之势, 除非皇上醒来, 这易鼎之局就不可避免了。

    不过此时叶向高却不敢流露出半点担心,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应答如流:“王爷担心我也能理解,不过察哈尔人癣疥之疾,不足为道, 边墙也不是他们能进来就进来的;至于辽东那边, 冯唐离开时便早有安排,曹文诏会给努尔哈赤那边一个教训;西北动荡局面早已经被冯唐安抚下来了,倒让王爷多费心了;播州之乱, 杨应龙不过是强弩之末,荆襄军已经编练成形,最迟明年就能解决了;北地大旱么, 户部也有应对之策,不过都说王爷家中丰厚,若是王爷能支助一二,朝廷也感激不尽,……”

    叶向高的滴水不漏,义忠亲王也早有预料,这不过是一个由头,只要对方承认当下局面的艰难,那便有自己切入的理由。

    “叶相,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上需要静养,但朝中事务却须得要有人主持,大周亦有定制,孤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和叶相商计一番,大周江山乃是太祖皇帝一手打下来的,可不能在张氏子孙手中出问题,孤也是张氏子孙一份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孤今日来也就是想要和叶相合计,孤要毛遂自荐,出任监国,替太祖皇帝将这江山守好,……”

    义忠亲王目光如炬,一动不动注视着叶向高。

    饶是叶向高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对方这理直气壮的要求给弄得一愣。

    不过叶向高毕竟也是多年阁臣,大风大浪也不知道见过多少,瞬即回味过来,笑了起来:“王爷一片赤诚之心可嘉,但这监国一职非同小可,按照惯例,非皇上嫡亲不可授,何况皇上也刚刚昏迷不过二日,也许就这两日就能清醒过来,哪里就这么急切需要监国了?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叶相此言差矣,孤不过是心系国事,并非有其他意图,若是张驰、张骐、张骥他们能堪重任,孤又何须背负这名头来毛遂自荐?若是皇上醒过来,孤卸掉这监国一职便是,哪里又有那么多麻烦?”义忠亲王见对方如此态度,心里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但是他还是试图说服对方,“若是叶相觉得不妥,不妨请示一下太上皇,听听他的意见,也许太上皇能有更好的建议呢。”

    叶向高面色不变,淡然道:“王爷此言差矣,寿王他们几位不过是年纪太轻,未曾经历过许多事情罢了,真要监国,他们多见识见识也就熟悉了,至于王爷要监国,不合规制,断不可为。至于太上皇,就不问世事,何须去叨扰,若是扰了他老人家静养清修的心境,那我等当臣子的吃罪不起。”

    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义忠亲王的这番攻势,但叶向高内心也还是有些紧张的,主要还是不清楚义忠亲王这番前来究竟和太上皇有无瓜葛。

    若是真的授意而来,此番悻悻而归,那太上皇会不会亲自出面呢?那有当如何?

    但此时他绝不能有半点拖泥带水,定要斩钉截铁地断了对方念想,否则后患无穷。

    不过叶向高也清楚光凭一番话就想要断了对方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准备和考量,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但至少在自己这里不能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义忠亲王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看来叶相对孤误解甚深啊,孤一番赤诚之心,却没想到叶相却不肯理解,奈何?看看当下局面,难道叶相就这样熟视无睹?纵然叶相熟视无睹,只怕也不能掩万人耳目啊。”

    叶向高态度也格外坦然:“王爷言重了,此乃国朝规制,却非哪一人能轻易破例,否则国将不国,还请王爷原谅则个,至于万人耳目也不是哪一人能掩的,本相更做不到,其他人也一样做不到。”

    叶向高甚至没有给义忠亲王其他游说的机会,义忠亲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启口说。

    义忠亲王走了,走得很潇洒,似乎也没有太介意,但叶向高却知道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等到与李三才和张怀昌二人谈了方才和义忠亲王的谈话,李三才倒是有些担心太上皇会不会介入,这也是叶向高最担心的,但这种事情他们担心也没有用,又不能去仁寿宫那边守着,更不可能去主动接触太上皇,那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张怀昌忍不住问道。

    “让龙禁尉盯着义忠亲王他们吧,我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他还要去游说朝中其他人,也由得他去,等到牛继宗的宣府军那边没了希望,他自然就死心了。现在我们千万别去太过刺激对方,我估计他应该是去找过太上皇,太上皇应该没有明确表态,若是我们将其软禁幽居,弄不好就要让太上皇担心其他,说不定就要出手干预了,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叶向高老谋深算,考虑更周全,李三才也赞同这种意见。

    “那等到方相他们回京,是不是该考虑监国一事,如果皇上始终不醒,这监国和储君都缺位,也不是长久之计,难免让其他人觊觎,……”张怀昌问道。

    张怀昌的这个提议,让叶向高和李三才都陷入了沉思。

    究竟设立不设立监国,利弊皆有。选谁也是问题,也让他们难以决断,说实话张驰大家都不太看好,连皇上自己都是如此。

    此子轻佻无德,在几个成年皇子中最是不堪,但礼王和福王也是庸碌之辈,一样难堪大任。

    倒是禄王张骕在青檀书院读书表现不俗,那恭王张骦亦是自幼聪颖,但两人年龄又太小,而且亦违背了立长的本意,要说最合适的反而是义忠亲王之子诚郡王,各方面都最优秀,但是那又绝不可能,所以才会让他们都是难以取舍。

    最终议定还是等到方从哲齐永泰他们回京之后再来商量,万一回京之后皇上醒过来,那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义忠亲王来,半句没提宣府军的事儿,叶向高也是一样当做不知道,双方都在心照不宣。

    不过接下来该做的却是不能停了。

    一边立即安排兵部出文让蓟镇军突袭四海治和永宁,由领兵大将自行确定战机取舍,一边也要发布公告宣布牛继宗谋反叛逆,只说宣府军受牛继宗蒙蔽,要求他们立即放下武器向蓟镇军投诚。

    这个消息在邸报和京中报纸上都要大张旗鼓地予以公示。

    这个时候叶向高他们几人才看到了《今日新闻》刊载的消息,也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义忠亲王一下子就如此着急,迫不及待地要登门一搏了。

    原来如此。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回京

    冯紫英一行人回京比方从哲、齐永泰二人早一步。

    在获知了贺虎臣他们成功地在榆河和巩华城一线阻击了宣府军的东进之后,冯紫英就知道事情成了。

    贺虎臣部肯定挡不住宣府军大军,但是只要争取到一天时间,尤世功的蓟镇大军就会到了,他不信尤世功不明白这桩事情的轻重。

    虽然宣府军的实力要比尤世功的蓟镇军更强大,但是尤世功背靠京师,据巩华城而守,一样有优势。

    宣府军也不敢兵分几路,那很容易造成脱节,甚至被围剿,毕竟这里是蓟镇的主场,宣府军也不敢将所有大军全数调入东进,他们还需要给自己留后路。

    只要宣府军打不开局面,那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们只能被陷在这里。

    如果朝廷态度更坚决一些,直接宣布牛继宗是反叛图谋不轨,那么宣府军弄不好内乱都有可能。

    这就要看牛继宗的控制力有多强,以及义忠亲王能不能做出果断对策了。

    冯紫英确信,只要义忠亲王不能做出正确的对策,那么宣府军弄不好就分崩离析,毕竟将官们愿意跟着你牛继宗搏一回荣华富贵,但士卒们却没那么多心思。

    想到这是要造反,那是抄家灭门之祸,有多少人愿意干?

    你牛继宗再怎么也不过就是一个宣大总督,何德何能,怎么敢造朝廷的反?

    但如果义忠亲王出手果断,立即竖起大旗,挑明这是张家自身的夺嫡,那么对于宣府军的士卒们心里就要好接受许多了,跟着废太子起事嘛,不寒碜,前朝“靖难之役”也好, “夺门之变”也好,戏本里多了去, 耳熟目详。。

    毕竟这义忠亲王和皇上之间这一二十年的夺嫡故事便是民间知晓的人也不少, 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小说或明或暗地创造出一些话本, 以前朝的故事来隐喻,许多市井小民还真的挺喜欢这类故事。

    二十年的太子委实是太出名了, 义忠亲王在京师城中的名声也十分大,这也是永隆帝登基十年仍然倍感压力,甚至更担心自己几个儿子的缘故。

    不过看样子义忠亲王还有些舍不得放弃直接上位的幻想, 希望能得到朝中文臣们的支持,但这显然不现实。

    也不看看首辅和次辅是谁?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两位可是江南士人首领。

    你的心腹嫡系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朱国祯、贾敬等人都在南京自立山头了,一干江南士绅也是摇旗呐喊,摆明要把他们二人拉下马来取而代之, 他们怎么可能还倒向你?

    难道让他们这些当过首辅次辅的大佬日后去给汤宾尹、缪昌期这些人当小弟?

    或者你还要让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来给叶向高、方从哲他们打下手?

    那从龙之功从何说起, 还有何意义?下边人还不得闹得沸反盈天, 你基本盘就得要崩了。

    一句话, 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叶、方二人不会信,汤、缪等人也不可能接受,义忠亲王也做不到摆平双方。

    所以冯紫英在获知了宣府军受阻的第一时间就和柴恪计议之后给张怀昌去了信。

    之所以是以冯紫英名义发信, 也是考虑到柴恪现在是吏部侍郎, 不好过多掺和军务, 而冯紫英毕竟是晚辈,又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张怀昌可以接受, 叶向高和李三才那边也不会太在意。

    只要在延庆州那边给宣府军背后来一击, 就能迫使牛继宗放弃幻想,赶紧南下。

    冯紫英还是有些担心孙绍祖在大同镇那边的动向。

    万一大同局面不利, 让他率军和牛继宗的宣府军合兵一处, 再加上察哈尔人如果也和义忠亲王勾搭上,还有白莲教的潜在威胁, 局面如何演变还真的不可控。

    尤其是从老爹和崔景荣那里了解到北地旱情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下, 山西、陕西局面都非常紧张,可以说民变叛乱的苗头已经清晰可见了。

    如果再拖下去,被义忠亲王窥觑到了虚实,真不肯南下了, 就要在京畿作乱,不说他能不能成, 单单是把京畿腹地搅得稀巴烂再南下,那日后朝廷想要挽回这一切,都会困难几倍。

    现在就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冯紫英不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看到这一点没有,也不清楚义忠亲王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但是这种局面拖下去对双方都有危险。

    义忠亲王迟迟不举旗,宣府军就会人心浮动,甚至内讧,同样这样拖下去,一旦大同镇那边局面不利,义忠亲王又选择一个合适时机举旗,那可能会导致整个北地的大动荡,如果白莲教趁机作乱,山陕民变爆发,那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义忠亲王可以倚仗江南的支持,迫使朝廷做出让步,除非永隆帝醒来,否则到最后,弄不好朝廷还只能委曲求全妥协,这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估计兵部的命令已经到了蓟镇了,紫英,你是说尤世功早有准备,你和他说过?”柴恪显得很闲适,斜靠在车厢厢板一侧的靠枕上,他是主动招呼和冯紫英同乘一辆车回京师城的。

    “早在上个月我去天津卫视察时就和尤世禄见过面,让尤世禄转达过我的担心,前日忠顺王去见尤世功时,我又让人带信给了尤世功,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明知道宣府军来者不善,那就别指望人家主动退回去,你不给他背后来一下子,他会主动走人?”

    冯紫英在柴恪面前没什么遮掩,两人关系不一般。

    “现在就看义忠亲王怎么做了。”柴恪笑呵呵地道:“我都很好奇,义忠亲王会怎么做,朝廷又该如何应对?紫英,如果你是义忠亲王,你会怎么做?”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才道:“自行宣布监国,解散内阁,擢拔汤宾尹、朱国祯、缪昌期为阁臣,嗯,还可以把齐师和官师都加入进去,让齐师为·次辅,官师为阁臣。”

    柴恪为之色变,骇然道:“紫英,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一招?”

    汤宾尹、朱国祯和缪昌期也就罢了,但把齐永泰和官应震也加进去,那就有些阴毒了。

    “呵呵,齐师和官师肯定不会接受,但无所谓啊,这不就是分化瓦解人心么?齐师是北地士人领袖,官师和你是湖广士人领袖,这动作一出来,他们二位不接受没关系啊,但下边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心里肯定要嘀咕啊,这义忠亲王也不错啊,起码更看重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谁说他只看重江南士人?这心思一活泛,内部人心就会浮动,若是动作再狠一点,直接改组七部,让您出任吏部尚书或者兵部尚书,估计湖广士人肯定会欢呼雀跃吧,他们可是对朝廷轻慢湖广士人早就耿耿于怀了,……”

    柴恪苦笑,他当然知道湖广士人对本届内阁和七部人事安排十分不满,湖广士人内部的聚会中,每每都有人提及,作为湖广士人领袖的官应震和他都是十分尴尬,他们内心也不满,但是湖广士人素来和北地士人同气连枝,齐永泰都只能做个阁臣,他们又能如何?

    齐永泰也多次告诫他们相忍为国,顾全大局,他们可以接受,但是下边人却不乐意啊,因为那也会影响到整个湖广士人的发展。

    “不过义忠亲王这一手未必也能得逞。”冯紫英笑了一笑道,“他不敢在京中这么做,只要这么做了,朝廷就该断然采取措施将其拿下,他要做也只敢逃回南京才敢做,不过那就影响力小得多了。”

    “朝廷采取措施,万一太上皇……”柴恪凝神苦思。

    冯紫英一愣,也想了想,“如果太上皇没有老糊涂,那就不可能掺和这些事情,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何况都这把年龄了还来掺和,吃力不讨好,不划算。”

    “就怕人老糊涂啊。”柴恪叹了一口气,“不过如你所言,我也估计义忠亲王没这份胆量,除非得到太上皇授意。”

    “除开这么做,义忠亲王还能做什么?”柴恪又问。

    “还能做的,只怕就只有南下了,柴公,陈继先这个人,朝廷安排他出任淮阳镇总兵,是什么考量?”冯紫英问道。

    柴恪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光中却有些探索的意思,“这是皇上和内阁议定的,这个人像一个迷,当初出任五军营大将据说就是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妥协,但究竟是谁向谁妥协,不得而知,而起我感觉好像皇上对他时而十分信任,时而又有些不放心,所以看不透,最终让其到淮扬镇,只怕还是觉得京营需要绝对可靠吧。”

    还是没搞懂这个陈继先的底细,连冯紫英都有些佩服这一位昔日老友的老爹了,居然能让大家都搞不明白他的底细,也真的是个人物。

    不过现在一旦义忠亲王真的举旗了,那陈继先的淮扬镇就地位至关重要了,徐州要出要冲,他又完整地把自己嫡系带了过去,他的态度直接决定着未来风向走势。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犯忌

    就在冯紫英他们一行人走在前面时,方从哲和齐永泰几人也伴随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永隆帝以及各位皇子和皇室宗亲们也启程返回京师城。

    三个阁老选择了一辆较大的马车同撑。

    略微有些晃荡的车行让坐在车上的三人都有些疲倦,经历了这么几日的来回奔波和了解以及商议,方从哲三人都深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麻烦性。

    虽然都知道牛继宗率领宣府军东进的目的和意图,以及他背后是什么人,但是在义忠亲王没有公开挑明的情况下,朝廷还真不好做些什么,尤其是义忠亲王背后可能还站着一个太上皇而皇上却还昏迷不醒的时候。

    一旦挑明,万一义忠亲王狗急跳墙呢?朝中有多少人会在这种情形下支持他?

    永隆帝的昏迷不醒极大的打击了方从哲他们几人的信心。

    几个皇子的表现让他们很失望,和义忠亲王相比,他们的真的称得上是庸碌不堪,这种情况下,哪怕排开南京那帮人的摇旗呐喊,只论朝中的士人文臣,只怕都有不少人会觉得也许选择义忠亲王继位不是一个坏事儿,无外乎就是一个翻版的前明“夺门之变”嘛。

    当然在座几位是不可能接受的,但愿意接受的恐怕也不会少,尤其是那些短期内觉得自己晋升无望,或者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士人文臣们,只怕不少人心里存着这份从龙心思呢。

    京畿素来是士人荟萃之地,便是七部五寺和都察院中那些五六品的官员亦是不少,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这一类的官员如过江之鲫,遇上这种机会难免会有人想要搏一把。

    “只要挡住了宣府军,一切都好说。”齐永泰脸色板正,一字一句道:“义忠亲王这个人的性格我了解,色厉胆薄, 这种情形下,他怕是舍不得孤注一掷, 而且就算是他想要一搏, 也没有太大机会。。”

    “这一点我倒也不担心, 但我担心是的江南只怕又要多事了。”方从哲叹了一口气,“汤宾尹、顾天峻他们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啊。”

    “乘风, 冯铿的行为虽说是事急从权,但是却开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坏头,让忠顺王去传军令, 这是违制!忠惠王出动五军营出京,竟然没有兵部谕令,这形同造反!”李廷机气哼哼地道:“老夫知道你对你这个学生很器重,但是他一个顺天府丞,何德何能敢插手这等军务?如此狂悖, 这是在为其冯家招祸!”

    事实上这一点内阁三人都觉察到了, 说服徐大化下令, 这本来没什么, 但你冯紫英只是一个顺天府丞这么做就是逾越了,然后还让忠顺王携军令去向尤世功传令, 这更是闻所未闻,可以说是严重的违制,按律当斩的。

    这也罢了,忠惠王也是被冯紫英说动出动五军营抢占巩华城,客观上的确如果没有五军营的抢占巩华城, 宣府军恐怕这个时候都围住京师城了,这解决了一大祸患,但这种违制违规带来的好处,很难让人接受。

    齐永泰也知道这一次冯紫英是犯了忌讳, 哪怕的确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但是违制就是违制, 如果人人都以情况特殊事急从权为理由来这么干, 那就国将不国了。

    李廷机能当面提出来,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沉默了一下, 齐永泰不得不认错:“此事是紫英做错了,无论怎么样,他无权超越自身职责,游说徐大化已经是错误,而怂恿忠顺王传令,让忠惠王无令出兵,更是大错特错,不过此事我也有责任,当初紫英和我提起过,担心宣府军会突然东进,实际上我也在内阁提过,但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没有引起警惕,都还觉得张承荫能够给牛继宗背后反戈一击,谁曾想……”

    齐永泰服了软,李廷机也不为己甚,“此等事情,下不为例,乘风,我也是为紫英好,这种犯大忌讳之事,很容易落人口实,你能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定要好生训诫教诲。”

    齐永泰拱手一礼:“此番回去,我定要好生教训,不负尔张兄的期望。”

    方从哲这个时候才插话:“所说紫英此事做得不甚合规,甚至有违矩制,但确实帮了我们一把,否则牛继宗大军若真的冲到了京师城下,我们的局面就狼狈了。”

    李廷机轻哼了一声,他很不喜欢方从哲这种和稀泥的举动。

    方从哲也明白李廷机的心思, 连忙摆手:“尔张兄,我不是为他辩解, 这说这个事实, 紫英毕竟才二十岁, 未必会像我们这些老朽想得那么周全,该责骂要责骂,要训斥要训斥,我只是就事论事。”

    齐永泰却能听出方从哲话语里的意思,苦笑着道:“中涵兄放心,绝对不会有下一回了。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这种两军对峙带来的僵持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其他一些别有用心之辈趁机兴风作浪,时机也真的不好,稍微拖长一些只怕就要出乱子啊。”

    方从哲一凛,“乘风,你是说……”

    “中涵兄,户部现在的情况您难道还不清楚么?”齐永泰瞟了对方一眼,“这都是十月了,山西和陕西的旱情难道还不清楚?我们眼皮子下边的北直隶南边几个府的情况总该知道吧?灾民躁动之势逐渐可见,今年冬天很难熬啊,熬不过,这些人怎么办?”

    方从哲管着户部,自然了解当下朝廷内库的情况。

    今年因为西北动荡额外开支了一大笔,加上皇上盯着京营重建,这也是有一个大头,开支很大,再加上淮扬镇的新建,这又是额外的一大块,一下子就把从京通二仓大案弄来的那点儿额外收入给花个精光,连补仓的钱银都捉襟见肘,京畿真要起了大规模的流民,那危险就相当大了。

    现在宣府军和蓟镇军却还在打内战,旱情之下的百姓渐渐变成流民,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怎么办?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南下

    就在一行人从铁网山返回京师城时,义忠亲王也回到了自己在安福胡同的府邸。

    独自回到书房略作思索,他就做出了决定。

    “梓年,立即准备南下吧,就今日。”

    “啊?”被招来的汪梓年大吃一惊,之前他主张南下,但是义忠亲王不同意,但现在怎么就突然改变了主意?

    “孤和叶向高谈了,希望监国,但是他断然拒绝。”义忠亲王显得很平静,“而且他一句不合规制,言外之意就是只会承认老四那一脉,……”

    汪梓年无言以对,这些文臣哪有那么容易就转向的?

    如果说牛继宗大军入城,控制了局面,也许还能逼迫他们一下,又或者诱使一些不得志者转头,但是像叶向高这种人,他可以下野日后复出,都很难直接就向己方输诚,那他们这些士人的颜面名声就别想要了。

    “不再看一看?”这个时候汪梓年反而觉得有些拿不准了。

    “不能再等了。”义忠亲王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格外决断,“再等,等方从哲、齐永泰他们回京,反应过来拿定主意,孤就未必走得了了,现在他们就是拿不准父皇心思,孤也是狐假虎威, ……”

    “那太上皇那边真的……”汪梓年有些遗憾地问道。

    义忠亲王摇了摇头,“孤已经用了所有办法, 但都见不到父皇, 太妃那边也是尽说些没用的话, 孤安插的人带出来的信只说父皇终日看书习字,……, 不过叶向高他们也肯定派人试探过父皇的意思,父皇应该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顾大人那边……”汪梓年忍不住又问道。

    “卢嵩对顾诚防范日甚, 顾诚那点儿人手孤都差不多接手了,他顶多也就是在南北镇抚司吏还有几个私人罢了,难以搅动大局了,而且若无父皇的授意,他也不会再帮孤了。。”义忠亲王长叹一声, “孤也大概知道父皇的心意, 但他却是糊涂了, 这般两不相帮, 其实却害了大周庶民百姓啊。孤也不愿意走到今日这一步,南北对峙, 必定要大动干戈,日后纵然孤能得登大宝之位,又是一场‘靖难之役’,要弥合南北的裂痕,只怕孤到死都未必能做好啊。”

    汪梓年也只能叹息。

    的确, 太上皇现在若是能出面明确表态支持义忠亲王监国,那朝中文臣绝对无法阻挡,一切便顺理成章,可太上皇不愿意出面, 这种看似两不相帮, 任由内阁出面决策, 却没想到过整个江南士绅和京中勋贵们的态度, 才会拖延成现在这副情形。

    既然王爷已经拿定主意,汪梓年此时反而轻松下来了, “一切都早已准备停当,王爷这会子就可以从暗道离开,诚郡王那边也早有脱身安排,只是王爷,其他的安排是不是也可以一起发动?”

    义忠亲王脸色掠过一抹狰狞,“那倒不必,时机尚不成熟,察哈尔人和女真人那边我们消息都传过去了,我们也干预不了,他们要怎么做,我们也管不着,当然,拖得越晚动手越好,白莲教这边,他们会看我们这边的动静,这帮人野心甚大,便是孤也难以控制,此番由他们闹将起来,搅烂局面也不失为好事儿,就让叶向高他们头疼去吧,也好让他们全数暴露出来,日后孤当政之后也好一举将他们铲除干净!”

    “山陕那边……?”汪梓年再问了一句。

    “唔,那边我们的人蛰伏其中就好,待到关键时刻振臂一呼就行,其他由他们去。”义忠亲王脸色越发阴冷,“北地既然如此不服孤,那就趁着今年大旱局面,把脓包挤破,由得这些泥腿子们去闹个够。”

    汪梓年点点头,山陕那边也是早有布局,今年大旱正好可以在关键时候点一把火就能让烽烟遍地。

    “牛公那边……”

    “他那边自有计议,还要和孙绍祖那边协调商量,想必楚琦也早就南下沿线安排了, 无需我们担心。”义忠亲王摆摆手,最后看了一眼殿中情形,面色复杂,但最终转为坚毅,“走吧, 孤会回来的,但那时候就不是回这里了。”

    *******

    在接到义忠亲王南下的通报后,牛继宗反而松了一口气。

    从最初开始他就不是很赞成要进攻京师,因为当初就不确定对皇上的刺杀能否得逞,即便是这一次皇上遇刺昏迷,牛继宗仍然是心里不踏实,虽然他对宣府军控制力度很强,但是这是建立在皇上无法出面的情形下,所以哪怕是在对巩华城发起攻击时,他都还是有些担心皇上会不会突然醒来。

    一旦大军兵临京师城下,皇上突然出现在城墙头上,只怕立即就要军心动摇,甚至一场哗变,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牛继宗一样心里没底。

    从这个角度来说,牛继宗内心是不愿意直接进攻京师城的,而更愿意南下,哪怕在江淮或者湖广、河南与朝廷军队作战,他也丝毫不惧怕,但唯独不愿意去京师,实在是皇上能不能醒来这个变数太大,对整个军中的影响也太大。

    所以在之前除了作东进的准备外,他更多的还是布局南下的考虑。

    南下的路径从一开始牛继宗就考虑过两条,一条是经山西方向,一条是走北直隶路线。

    毫无疑问北直隶这边更好走,重点也就布局在这边。

    从京师方向,经涿州,保定,顺德、广平、大名,然后斜插入山东兖州,便可依托运河进行补给了。

    这一路基本上是一马平川,而布局则早就从一两年便做起了。

    山西那条路要难走得多,主要是内长城南下,经潞州、泽州进入河南。

    这条线路也进行了一些布局,但是是作为备用线路。

    牛继宗也知道这宣府军七八万大军自己不可能都带走,所以非嫡系和精锐部分全数留在了延庆和万全都司那边,而要带走的这一部分除了跟随自己东进外,还有一部分留在了保安州,而这个时候早已经进入了保定府打前站开道去了。

    牛继宗早就想好了,如果义忠亲王在京师城大事能成,那么无论自己进京也好,一部南下保定也好,那都是不是个事儿。

    如果大事不成,那提前一步南下更是非常有必要,虽然前期早有安排,但是也需要大军前锋去提前做好稳妥安排。

    好在大周素来的是外重内轻,所有精锐尽皆在九边,内陆地区的卫所基本上都是摆设,牛继宗不认为谁能抵挡得住自己的大军南下。

    但现在他还不能轻易南下,他要摆出一副姿态要和大同军合兵一道继续东进,非要拿下京师城的架势不可,只有这样,才能让尤世功不敢轻举妄动。

    孙绍祖那边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只可惜即便是合兵也很难打入京师城,无论是时间还是后勤粮草辎重准备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等到孙绍祖的大同兵过来时,估计蓟镇甚至辽东的兵都会赶到了,而且一直在庆阳进行整训的西北兵会不会趁势东进,都很难说,牛继宗不认为这是好机会。

    一连串的战事迅速由平缓又再度转为激烈,反而打了尤世功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以为这种僵持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才平缓下来两天,宣府军的攻势再度凶猛起来,两军甚至再度在玉泉山和清河店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迫使尤世功不得不紧急下令从通州定边卫抽调部分卫军来增补。

    “什么?涿州失守?”尤世功接到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七日前的事情了。”报信人已经是几乎要累瘫到地上了,满面尘土,“属下派出了三拨信使,但是一直没有接到回信,只能亲自前来,……”

    “涿鹿三卫……”尤世功死死盯着对方。

    涿鹿三卫乃是逐鹿左、中、右三卫,由涿鹿卫分成三卫,但均驻守涿州,其兵力并不算多,三卫加起来不过三千余人,但是却是顺天府西南最重要的最大的后勤补给基地,大同、山西两镇的许多器械、粮草和物资都从这里转运。

    “三卫叛变,只有卑职在外,发现局势不对,但是宣府军来得太突然,卑职根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带了百余人逃到了琉璃河移动,然后去打探消息,就连续派人来向大人禀报,但是一直没有回音,卑职实在等不及了才亲自来,……”

    尤世功骇然,牛继宗这是早有安排,看准了涿鹿三卫的重要价值,只怕在东进的时候就派兵南下去控制涿鹿卫了,甚至涿鹿卫的人也早就是他们安排的人了。

    这种名义上属于蓟镇管辖,但实际上属于地方卫所的军官根本打不上眼,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能排上大用场了。

    拿下涿鹿三卫,那就能安安稳稳的直下保定、真定而无须担心粮草后勤了,无论占不占领保定,以保定府那点儿地方民壮武备,难道还敢去和宣府军碰?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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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赶上了

    难道牛继宗出兵东进只是虚晃一枪,真实目的是要拉起大军南下?

    尤世功心念急转,可这榆河石桥之战,巩华城之战,以及现在仍然在激战的战事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尤世功不相信牛继宗能以这么大的代价来虚晃一枪,那未免做得太过了。

    又或者是牛继宗早就备好了两条路径,以观情况而定?

    尤世功只是蓟镇总兵,并不清楚京师城内发生的种种以及朝中的风向变化,他只能是以一个武将身份来进行推理判断。

    无论怎么看这几场血战都不像是佯攻。

    石桥一战宣府军付出数千人伤亡,尽皆是宣府军及精锐,连尤世功后来了解都觉得心疼,巩华城攻防战一样如此。

    五军营贺虎臣部打出如此漂亮的阻击战让尤世功对自己麾下两部,即新近编入的黄得功部和左良玉部也是充满期待。

    要知道贺虎臣部就是这两部中的老卒抽调然后迅速组建起来的,组建时间不过一年而已,就能有如此战斗力,顿时让他对新式火器营的战斗力充满了好奇和兴趣。

    他也琢磨着此间事了,自己只怕要立即向兵部申请,对自己麾下各部进行裁汰置换,力求能迅速整编出像贺虎臣部这样的新式火器部队来。

    当然尤世功也知道贺虎臣部虽然新建,但是却是皇上和兵部这一年多重点倾斜对象,京营大换血嘛,这是皇上盯着的,无论是兵员还是装备配备和粮饷都是优先保障,蓟镇要想有如此优待怕是不可能。

    但他也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最起码像这种新式火器营,蓟镇起码也要再整编出几部来,就凭着此番蓟镇挡住了宣府军立下的大功,也该有如此回报才对。。

    这等心思也只是在尤世功心中一晃而过,定了定神他才又问道:“你来之前可曾了解到有多少宣府军南下?现在逐鹿三卫的情况如何?”

    “大人, 卑职只知道这一路大军都在南下,绵延不绝, 但隔得太远不敢靠近, 沿线宣府军也在戒严, 他们的斥候也撒得很宽,几次我们都险些被碰上。”报信人连连摇头:“逐鹿三卫叛变之后情况卑职就不清楚了, 但里边有大量的粮草、器械和物资,这都是为山西镇那边准备的,原本是马上就要转运过去的, 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了。”

    还能如何了?尤世功心中暗叹,肯定就是落入牛继宗手中了,只是这一路大军都在南下,尤世功也有些奇怪, 难道牛继宗要兵分两路?

    这都过了涿州就是保定府境界了,似乎再绕回来也不可能了。

    打发走了报信人,尤世功也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应对, 但首先向兵部禀报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黄得功和左良玉等几部偷袭四海治一事是否会受到影响?

    如果宣府军已经打定主意要南下, 那这样偷袭还有无意义?

    就在尤世功为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担心的时候,黄得功和左良玉二部正在艰难地通过螺山和慕田峪之间的沟谷, 不辞辛劳地通过渤海所。

    过了渤海所,就已经进入了和宣府镇接界的边墙地带了。

    看着手底下一帮士卒都是疲惫不堪,几天的长途跋涉虽然才走出不到一百五十里地, 但是这却是扎扎实实的山道,幸亏在渤海所稍许得到了休整和补给,否则真的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虎山, 兄弟们都有些疲倦了。”左良玉抹了一把汗水, 叉着腰喘息着道。

    “昆山, 那就过了前面的峪口休息一下。”黄得功也知道这一场长途奔袭的艰难。

    和辽东那边打仗不一样,这边戍守的边墙几乎全是无穷无尽的山岭, 不是爬坡就是下坎,要不就是在沟谷里边穿行, 也幸亏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识加强了长途跋涉的训练,否则这一趟根本坚持不下来。

    “过了前面峪口就能看得到边墙了, 那里有一个通道, 然后下去就相对要平坦一些了,距离四海治就很近了。”旁边的斥候介绍道。

    两边高耸的峭壁峻岭, 下边是溪涧沟壑,沿着沟谷边走速度不但慢, 而且还异常费力,辛苦劳顿。

    这里是燕山山脉的支脉,山地起伏不平,深秋季节,枯草摇曳,植被稀疏,乱石嶙峋,看上去很有些苍凉之美。

    “四海治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要拿下永宁。”左良玉虽然累得够呛,但是却半点不怂,“一个四海治对于宣府军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只有拿下永宁,才能威胁到延庆,才能给宣府军造成威胁。”

    斥候就是怀柔本地人,对延庆那边情况同样熟悉,咧着嘴道:“大人,那可不容易,从四海治到永宁还有四十里地,而且永宁虽然小,但是好歹也是县城,驻扎这宣府军一个满编的千户。”

    “那平素永宁防御状况如何?”黄得功并不在乎对方人多少,关键在于对方平素的警备程度。

    斥候迟疑了一下,“也就一般吧,因为前面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才是要隘所在,驻扎宣府军警备程度很高,所以相对来说在后边的永宁县城就没那么紧张。”

    黄得功点点头, 斥候说得没错,黑汉岭堡和周四沟堡才是直面察哈尔人的第一线,永宁更多的是作为二线屯兵和物资的所在,一旦前线吃紧, 那么这里的兵就要调过去,但是平时常驻驻军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是人来人往,调动十分频繁。

    翻过峪口,黄得功和左良玉都知道是该歇息了,否则脱力之后掉队的人就会大增。

    但是也不能休息太久,一旦身体冷了下来,在想要保持原有速度进发,就难了。

    很快队伍又重新集结起来,穿过边墙下的通道,沿着山间谷道一路向西,蜿蜒而下。

    在距离四海治只有三里地的时候,两部终于停住了脚步。

    虽然四海治是一处堡寨,但是这处堡寨却不简单,这里是黑汉岭堡和慕田峪之间最重要的堡寨,不但要负责策应整个宣府镇最东段的这一段边墙,一旦察哈尔人从山间小路突破了边墙蜂拥而入,那么四海治的驻军要在第一时间迎上去,堵住他们的去路。

    这里寻常是驻扎着宣府镇的一个营,但基本上很难满编,大概就在两千人左右,如果在加上前线烽燧坞堡里的驻军,大概就在三千人左右,但都是实打实的精锐。

    “昆山,就在这里暂歇吧,去几个人打探一下形势。”黄得功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抬起虎目遥望,“我估计四海治所里边驻军不会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多,牛继宗既然要率大军东进,肯定要抽调大量精锐集结,四海治这里不可能一兵不动,总计能保持一般就算不错了。”

    “但愿如此,说实话,我也不太想和宣府军打这一仗。”左良玉叹了一口气,“你说咱们去打察哈尔人打女真人哪点儿不好,却非要内部先来这么一下子,只可惜军令难违,只得说一声抱歉了。”

    “怎么你现在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在辽东时候可从来没见过你这般?”黄得功没好气地道:“这样一个立功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倒好,居然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嘿嘿,就是随口发发牢骚罢了,这等好事儿,轮到别人头上,他们也未必吃得下来,这三天走了一百多里地,换了咱们两部,其他哪个吃得消?”左良玉笑了起来。

    “行了,安排弟兄们赶紧去吧,别耽误正事儿。”黄得功一心想要立功,这一趟这么辛苦,若是不能拿出点儿像样的战绩出来,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下边的兄弟。

    黄得功和左良玉部都是标准的游击部,三千人满编,另有一百专门的辎重后勤部,但是黄得功部另外多配了三百人作为机动。

    也就是说二部满编六千五百人,其中基本战斗力是六营一千八百火铳兵,然后三营长矛兵和一营刀盾兵,这和京营兵力配置有所不同。

    这是因为两部都是负责驻守边墙周边要承担其野战任务的边军,单单是靠火铳兵很难完全适应这种以山岭、边墙和沟谷一带不易展开的狭窄地形,所以需要因地制宜进行一些调整。

    像黄得功部三千四百人满编,他就除了一千八的火铳兵外,长矛兵九百人,刀盾兵原本只有三百人,但黄得功觉得在野战中刀盾兵有些时候比长矛兵更灵活,可以适当加强,所以他将这个机动营以刀盾兵为主,这样他就有两营刀盾兵六百人。

    二人一挥手,两部都有各自的哨探斥候,各自出了两三人,见了面打了招呼,便迅速沿着山道向着东面潜行而去。

    宋志宝是本地人,事实上斥候一般都是选本地人,怀柔和延庆这边很近,甚至许多乡间都是沾亲带故,所以他来延庆这边很熟悉。

    他和另外一个伙伴刘柏山还没有来得及接近四海治所,就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一是通过来的路上几乎无人,二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在堡寨前方有马蹄声声,黄尘滚动。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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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设伏

    宋志宝立即紧张了起来。

    给了刘柏山一个手势示意,两人立即散开,按照商量好的路线,一左一右向着前面的四海治所潜行而去。

    实际上在这个距离上不算潜行了,周围野地都没有人,全是崎岖破碎的山石夹杂着枯草灌木,只管沿着既定路线一路奔行就是,无须担心被别人发现,或者说即便是发现也无所谓,在这种山地中他们并不惧怕遇到任何人。

    这对于他们两个长期生活在这一片山区猎手出身的他们来说,这种地形太熟悉不过,经年累月在这种山地里浪荡,再加上被招入蓟镇军中之后,又被有针对性进行过专门训练,他们这方面的经验可丰富得紧。

    宋志宝是沿着四海治所边上的山麓潜行的,但是在靠近四海治所不到一里地时,他便改变了方向,沿着山麓往山上走,前方地势更高,一里地不算远,如果堡寨里边出了什么状况,他自信可以通过眺望窥探出一二来。

    沿着山麓一路攀爬,这种山地岩石破碎,好在在破碎风化的岩石间隙里还生长着不少不知名的枯草和贴地灌木,能够够着借力一把,让他能迅速向上攀登。

    一口气爬上去几十步,饶是宋志宝体力过人, 还是感觉到自己胸膛有如风箱一般喘息。

    选了一处略微平缓之地,宋志宝这才沿着山岩贴紧, 任凭有些冰凉的岩石挤靠着自己已经被汗水打湿夹袄, 湿漉漉地很是不舒服, 但此时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下边堡寨里的情形给吸引住了。

    四海治所名义上时一个卫所,但是又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卫所。

    作为支援前方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的前线卫所, 和内陆腹地的卫所情形还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一处囤兵的堡寨外,沿着堡寨外的寨墙还有几条有百十幢破烂不堪的屋宅横七竖八簇拥起来的街道。

    这些屋宅大多是用石块混杂木板又或者一些枯枝茅草,甚至用泥土涂抹, 反正各种建筑材料混杂在一起,看上去凌乱庞杂而不协调,但是在这种距离边墙不远的堡寨边儿上,却是显得格外正常。

    这些都是周边军户亲眷和发配来的犯人, 以及愿意来这边墙边上讨生活的诸如商人、猎户、小手艺人等等杂七杂八的人慢慢积累起来的,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种不伦不类的类似于边境上小集镇一般的聚居点。

    堡寨墙下的几处闪光让宋志宝脸色忍不住有些发白,先前还气喘吁吁的喘息声被他给憋回了胸腔里, 虽然他明知道距离这么远, 就算是咳嗽几声那边也听不见, 往这边看也未必能发现什么,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弓起身子,蜷缩起来。

    十多骑骑兵沿着边墙绕行过来,晃动他眼的是这些人手里拿着兵刃反光。

    宋志宝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宣府军的骑兵,如果这种队形出来, 这小旗铁定是要吃鞭子的。

    只有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或者土默特人才会有这种漫不经心或者说放荡不羁的松散阵型, 但是他们高超的骑术可以弥补他们纪律队形上的不足,而且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调整完毕, 做出攻击阵型。

    宋志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隔着这么远,究竟是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无法断定, 这两部蒙古人在衣衫上也许有些不同,但这么远却分辨不出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蒙古人出现在四海治所的堡寨墙下, 而且是如此肆无忌惮,足以说明一切了。

    堡寨内根本就没有驻军了,有也只是蒙古人,但这些原来的大周驻军去了哪里?是被蒙古人突袭歼灭了,还是早就撤离了?而前方的黒汉岭堡和周四沟堡究竟怎么了?

    宋志宝来不及多想了, 他转过头去往回望, 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报告还在前方休整的大队,至于说同伴从另一侧绕过去的结果他也管不了了。

    一旦堡寨内的蒙古人骑兵集结起来,沿着这条道路出来,和毫无防备的己方部队撞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宋志宝不敢想。

    竭力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他沿着山麓边上的斜坡,呈之字形迅速向后方奔行,但他又不敢跑得太快,这种有些破碎的山岩岩石一旦被踩裂引发滚落,很难说会不会被那帮看起来似乎还兴高采烈在互相说着什么的蒙古人给发现什么,虽然这种距离上被发现的几率并不大。

    几条街口的蒙古骑兵圈着马来回打着旋儿,四处打量着,张望着,还有些不耐烦。

    阵阵叱喝和叫骂声以及一些惨嚎声不断传出来,应该是堡寨外这些屋宅里的人正在遭到洗劫和屠戮,但对于宋志宝来说,这丝毫不能分他的心,现在的他指向以最快速度回去,让主将做好迎敌准备。

    好容易终于从山脊上下来,宋志宝贴着山麓边上的沟谷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一里多地,从前方的一处沟下猛然窜出一道人影,宋志宝来不及多想,手中的短刀倏地一下直奔对方腰肋,另外一只手则凶狠无比地朝着对方的颈项一勾。

    对方反应也很快,身体陡然向后一个侧仰,一个身体半蜷在地,躲过宋志宝狠辣的一刀, 一只腿却是阴毒无比的兔子蹬鹰朝着宋志宝的胯下踹来。

    宋志宝没想到对方如此刁滑,勾手失手, 一刺落空不说, 对方还趁势斜躺来一个狠招蹬腿, 如果被对方蹬实在了,这辈子就别想做男人了。

    侧腿滑步,躲过那一脚,宋志宝猛扑而上,手中刀向下一沉,就准备在对方腿上给对方开个大窟窿,却听得一声低叱:“大宝,是我!”

    宋志宝一听才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差点儿瘫软在地上,“娘的,柏山,怎么是你?你差点儿害死我!”

    怎么不是他?都是太过紧张,慌忙之下,才会连人都没看清楚,陡下狠招。

    “我不也一样,你这一刀差点儿就要了我的命!”刘柏山也瘫倒在地,喘着粗气:“娘的,察哈尔人进来了,我在那边街口上险些碰个正着,宣府军这帮混账究竟干什么吃的?怎么连四海治所都被察哈尔人给拿下来了?黒汉岭堡难道被他们攻陷了?或者是周四沟堡?”

    一挥手,宋志宝一边迅速爬起身来往回走,一边摇头:“不可能是从周四沟堡过来的,察哈尔人如果从那里过来,就该直接奔永宁去了,还能在这里折腾?”

    “也是,赶紧走,回去报信,咱们这一次就算立下大功了。”一脱离险地,刘柏山就开始心思活络起来了。

    他和宋志宝被补入这支部队的斥候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主要就是看中了他们对这一地区山地情况的熟悉,加上他们是猎户出身,擅长在山间奔行,体力好,也还懂点儿武技,所以左良玉才将他们选入斥候队中。

    但他们毕竟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从事这一行,而且一来就碰上了这种大事,大喜大惊之下,难免就有些失态,所以两人本来都是很要好很熟悉的关系,才会在紧张之下连人都没看清楚就下狠手,幸好二人武技相当,才没有酿出悲剧。

    两人拔腿一路狂奔,沿着山麓一口气奔回到三里地外还在整队休息的两部。

    “什么,察哈尔人进来了?!”左良玉一惊之后反而是大喜。

    这一趟还真走对了,不管是宣府军有意放察哈尔人入边墙,还是宣府军因为抽调太多被察哈尔人偷袭成功,都无关紧要了。

    现在自己是要面对察哈尔人的进攻,这可比与宣府军打仗强太多了,宣府军以步军为主,而且战斗力极强,真要和他们干一仗损失不会小。

    和蒙古人打仗就相对简单了,如果遇到野战,迎头相撞,地形不适合,也许就被一场大溃败,但现在却是抢先得到了情报,预知了敌情,而且从四海治所往东西走地势都很崎岖,要想选择设伏地点并不难,关键是要够快,时间要赶得及才行。

    “肯定是察哈尔人,小的隔得最近的骑兵只有二十步远,幸亏小的躲闪得快,否则就被发现了。”刘柏山连连点头,那边宋志宝也接上话:“将军,小的也不会看错,现在四海治所堡寨里还乱成一团,外边也还在掳掠,只有一少部分人开始集结在街口,……”

    黄得功会意地和左良玉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商量起来。

    如果察哈尔人进来了,可能会走两个方向。

    一个就是朝着自己这一行人过来的方向,再越内长城,进入顺天府境内,直逼潮河所。

    一个方向就是走永宁,拿下永宁,再择机看可否进攻延庆州城。

    很快二人就否定了前者,因为从现在获知的情况来看,察哈尔人不太可能是大规模入侵,而更有可能是小股袭扰或者是被牛继宗故意放进来的,如果要进顺天府还要面对蓟镇军镇守的内长城,他们不会去冒这个险。

    抢一抢永宁和延庆州不香么?

    迅速确定了方向,那就是要选择设伏地点了,当然是四海治到永宁的那段路上了。

    壬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设伏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变化

    就在黄得功和左良玉琢磨如何设伏给突入边墙旳察哈尔人以迎头痛击的时候,冯紫英也终于回到了京师城中。

    要说似乎也没有走几日,算一算加上这来回路途上的耽搁,也就是七八日,但是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许久一般,时移世易,整个朝中局面都为之剧变,而自己似乎一下子对顺天府衙门都陌生起来了,很有点让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冯紫英一行人是从德胜门入的京。

    京师局面依然紧张,上三亲军在各个城门上都是严阵以待,前几日戒严封锁了城门,每日只留东、北、南各一座城门开启四个时辰,平素全数关闭。

    不过在确定了宣府军被击退,并且已经撤退到了榆河以西,基本上不太可能再犯京师城之后,每日开城门的时间延长到了六个时辰,城门也增加到了六座,但西城这边的城门仍然不开,所以冯紫英他们不得不绕行北面的德胜门入城。

    一进城,冯紫英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顺天府衙。

    他赶到府衙时,正遇上了吴道南也回府衙。

    这让他很诧异,但是转念一想,都这等时候了,吴道南就算是再不喜欢这府衙的俗务, 但他毕竟是顺天府尹,哪怕是泥塑菩萨, 那这个时候也得要把庙门守住不是?这个时候回府衙里呆着, 也算是明智之举。

    吴道南也看到了冯紫英进府衙, 略一犹豫之后,便主动招呼冯紫英。

    “紫英, 你到我这边来一趟,我有事和你谈一谈。”吴道南看着冯紫英,此时心境却是说不出淡然平静。

    说实话, 对这个顺天府尹的位置吴道南并不喜欢,一点儿都不喜欢,若非叶向高和方从哲一定要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着,而他想去的礼部却一直去不了, 他早就想要走人了,去年的时候他就不想干了,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法脱身。

    此番他早早就跟随皇上去了铁网山,就是想要借重这样一个机会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寻求机会能从顺天府尹位置上离开。

    如果礼部去不了,大理寺卿和太常寺卿, 他也可以接受,为此他也作了不少前期的准备工作,包括和叶方二人通气,也和吏部尚书高攀龙说通了, 只等时机。

    不过大理寺卿的事儿也不少,吴道南知晓自己的性子,耐不得俗务,所以最好就是去太常寺做太常寺卿。

    谁曾想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成功了,皇上已经松了口风,而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不反对,只等合适时候就调整, 但却在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 皇上居然遇刺昏迷不醒了。

    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这岂不意味着自己先前的种种准备和努力, 都功亏一篑,付诸东流了?

    现在吴道南也是真的麻爪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本想要去见方从哲讨个方略,但现在方从哲哪里还有心思来考虑过他的何去何从问题, 他要面对的是如何应对朝局, 所以根本就没和吴道南多说几句话,就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情况,就把他打发走了。

    看到冯紫英踏进府衙,吴道南心里没来由一动。

    也许自己可以更放手一些,让对方承担起这府里所有事务,就是不知道对方年纪轻轻,能不能在这种状态下,把府衙里的事务给承担起来。

    所以先考较试探一番,称量一下对方肚里究竟有多少货色,算是一个稳妥之举。

    吴道南确定自己不会再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干太久了,无论皇上是否醒来,还是哪位皇子监国甚至接任储君也好,这个结果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不如以这种方式示好对方,也算是弥补这一年来自己和他之间这种不冷不热的关系。

    冯紫英被吴道南这么一招呼也有些讶异。

    吴道南难得地第一时间回府衙,本来就让他有些惊讶了,没想到居然还主动招呼自己要和自己谈话,这更让他好奇。

    这吴道南怎么改了性了,突然间对自己态度也热络起来了,不该如此才对啊。

    之前自己虽然不动声色地对府衙里边的各种事务插手,甚至考试采取各种手段来对府衙里这些官员们进行拉拢、敲打和收买,但是准确的说效果不算太好,一定程度也还是受到吴道南这个府尹的影响。

    对府中的吏员,自己作为府丞,是有着莫大的影响力的,毕竟要断了他们的前途和生计,自己易如反掌,但是对正式官员们,尤其是那些品轶不低的官员, 诸如治中和通判,那就未必了。

    哪怕吴道南再不济事,但他毕竟是府尹,而冯紫英这个府丞只是一个佐贰官,对诸如治中、通判、推官这些有品轶的官员来说,府丞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但是作为一府父母官的府尹却截然不同,每年吏部的考核,都得要由他来签批,而且晋升考察首先也是要征求上官,也就是府尹的意见,不能说生杀予夺,但是也算是影响巨大了。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里吴道南和冯紫英之间关系都很冷淡,有点儿井水不犯河水的味道。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刻意的避讳什么,像自己把手伸向吏房、户房、刑房,开始有针对性的调整官吏,吴道南肯定都也知晓一些,但他既没有支持,但也没有阻拦,算是睁只眼闭只眼。

    跟随着吴道南进了后院,这里是吴道南短暂休息待客所在,冯紫英来过两次,但是像这样郑重其事,冯紫英觉得只怕又要面对有些事情回避不了。

    吴道南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捧起茶杯,却也一言不发,很难想象吴道南居然有如此态度,不知道吴道南这么大庭广众会变成什么样。

    “紫英,前面的种种,我想现在再提毫无意义,我们现在要立足现实,……”吴道南顿了一顿,“我想听一听,你对我们顺天府下一步的工作有何打算,怎么才能帮助朝廷稳住局面。”

    壬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变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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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