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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九十一节 闪开,我要装逼了!

    一行人赶到铁网山行宫时已经是第二日夜里戌正时分了,而此时也接到了来自兵部传来的消息,宣府大军已经西出占领了龙虎台,正在向昌平州进发,同时也派出了一直先锋部队直奔巩华城。

    坏消息也接踵而至,那就是宣府军中张承荫再也联系不上,而原来张承荫的几个心腹参将游击都不见踪影,也没有音讯。

    昌平在龙虎台的东北面,要想沿着驿道向巩华城乃至京师进军,不解决昌平州驻军的威胁是绝对不行的,否则昌平驻军只需要侧出,便能轻易抄了东进大军的后路。

    冯紫英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内阁三公到了行宫的消息,本来只是打了一个盹儿,这种情形下也没法睡好,所以黑着两个眼圈去见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见到一大堆人都和自己差不多。

    这两日里大家都没睡好,好在内阁三公到来了,有了主心骨,大家心也算放下来了。

    无论最后情形怎么样,选储立储也好,确定监国也好,甚至直接就拥戴义忠亲王登基也好,总归是有承头的人来了,作出决定自然是他们承担责任。

    一大堆人在永隆帝寝宫外,各种情绪都有,但是大家都还考虑到永隆帝至今昏迷不醒, 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能强行从嘴里喂了一些吊命参汤, 但究竟喂进去多少, 能起多大作用, 谁都说不清楚。

    齐永泰见到了冯紫英,心里也稍稍一宽, 起码身边总算是有一个贴心可以商量的人了,当然韩爌、王永光他们也在,但是联想到之前冯紫英再三提醒的种种, 齐永泰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弟子的眼光和本事。

    之前紫英便再三提醒自己不可小觑牛继宗的宣府大军东进的可能性,要自己重视义忠亲王一党的胆魄决心和周密部署,提出义忠亲王策划这么多年,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 绝对是经过精心策划的, 朝廷的一些布置说不定早就被义忠亲王所侦测了解, 未必就能如愿。

    没想到还真被冯紫英不幸而言中,皇上遇刺, 张承荫没有了音讯, 显然是被牛继宗所察悉而予以处置了, 现在情况可谓糟糕至极。。

    相比之下韩爌、王永光他们的思维还是过于传统保守, 寻常事务他们处置也许没有问题, 但是在面临这种危急关头, 齐永泰更希望听到一些别出心裁独具匠心的建议来力挽狂澜,而显然韩爌和王永光是不具备这个本事的,唯有自己这个每每带来惊喜的弟子那里也许能有一些不一样的收获。

    选择了一处偏殿作为议事地方,除了来的内阁三公外,一直留在行宫这边的就是吏部左侍郎柴恪,户部左侍郎王永光, 刑部左侍郎韩爌, 兵部左侍郎徐大化。

    冯紫英的加入似乎无人异议,似乎在这两日里边,包括原来对冯紫英不太感冒的徐大化在内的众人都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可以参与议事的一员了。

    “诸位, 先前卢嵩已经将初步调查情况进行了通报,……, 一共是两拨刺客, 第一拨发动了袭击, 皇上遇刺, 但只是伤及腰部和臀部, 并不足以让皇上陷入昏迷,但皇上有一个坠马过程,估计应该是在遇袭之后坠马,但也不排除是在遇袭前就坠马,……”

    方从哲的介绍慢条斯理,但是格外谨慎。

    “中涵公,这遇袭前就坠马怎么说?”韩爌提出了怀疑,他是刑部侍郎,发问也在理。

    “根据卢嵩龙禁尉调查,皇上所乘骑的乌骓马有些问题,发现乌骓马过于兴奋躁动,像是被服用了药剂,而在核查猎苑马厩马夫时,发现一人失踪,……”

    方从哲的介绍引来众人的一阵震惊,徐大化迫不及待地问道:“那马夫的来历可曾查清楚?”

    “暂时还没查清楚,只知道这马夫应该是十多年前就已经在猎苑中了,以前从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方从哲摇摇头。

    其他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都下意识地想到某些事情,十多年前那就意味着可能还是义忠亲王为太子的时候了,那时候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经常来猎苑,或许这猎苑之人就可能是义忠亲王的人?

    “另外,皇上陷入昏迷的原因现在尚未查明,根据太医先期的调查,除了皇上可能是因坠马而头部受到撞击的缘故外,还有一种可能是皇上服用丹药超量,加之根据调查还服用了泻火降噪之药,导致气虚不足,阴阳失调,……”

    方从哲有简单解释了一下皇上服用丹药和泻火降噪之药的关系,在座众人倒也不难理解,因为士林文臣中喜好丹道者亦是不少,多被视为一种雅趣。

    “那就是李可灼和崔文升的这二人的责任了,那这二人究竟是有意还是的确不知药性?”韩爌原本就对皇上服用丹药一事极为反对,齐永泰和他都是丹道一门的坚决反对者,但却无法阻止皇帝喜好此道。

    “这现在还无法下断言。”方从哲见齐永泰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之色,这才步入正题:“这些情况可以下来之后让龙禁尉进一步深查,但大家都知道了宣府军正在向京师城进发,熙寰也已经责令尤世功率大军前往巩华城布防,这一点做得很好,为我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另外忠惠王爷也已经回京率领京营先行出兵防守巩华城,这能为尤世功大军赢得时间,但要看能不能守住巩华城,否则局面依然会相当严峻,……”

    偏殿内陷入了沉寂。

    徐大化的突然如此果决让人十分惊讶,不过内阁三公却知道这是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徐大化才难得如此大胆一回,方从哲和李廷机二人一方面为徐大化的行为感到惊喜,但另一方面也为冯紫英的胆大和游说本事感到震惊,能把徐大化说动可不容易。

    忠惠王的表现也让人大吃一惊,就任京营节度使没多久,居然敢亲自带兵上阵了?之前大家还觉得不过是皇帝对忠惠王的信任才会让其担任这个职位,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小觑了这位闲散已久的王爷,莫非还真的是一个能征善战之辈?

    但无论如何,京营敢于出城一战,能为蓟镇军赢得时间,都是好事。

    方从哲没有提张承荫之事,种种迹象显示最初预定的张承荫倒戈一击计划已经失败了,牛继宗识破了或者早就预料到了这这一着,将计就计反而打了朝廷这边一个措手不及,再说这个只能动摇己方军心士气。

    局面发展成这样,始料未及,内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但是就这样束手就擒,让义忠亲王接管一切,这又是内阁和七部诸公们难以接受的。

    新的这一届内阁和七部诸公走马上任才没多久,若是义忠亲王登基,只怕大洗牌就不可避免,南京那帮人只怕一个个就要粉墨登场,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在座的众人只怕都少不了要被扫地出门,无论是江南出身还是北地出身。

    但现在还有挽回余地么?

    不接受这个现实,又能如何?

    之前内阁三公在路上商量的种种,还在探讨着立储不立储,谁来监国,听起来都是笑话了。

    义忠亲王下一步也许就直接临朝了,这里还在谈立储监国,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在来之前,内阁三公也还幻想过皇帝遇刺不过是一个孤立事件,但是当听闻宣府军已经占领了龙虎台并兵进昌平之后,这个幻想就破灭了,也幸亏尤世功大军抢先出击和忠惠王出人意料的率京营抢占巩华城,才保留了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能在巩华城一线阻击挡住宣府军,那么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一旦宣府军突破京营和蓟镇军的防线,兵临京师城下,局面就再无挽转余地了。

    都是明白人,都很清楚,要在巩华城挡住宣府军的可能性很小,京营那边不用说,那点儿力量和宣府精锐对抗,看看三屯营一战都被一帮內喀尔喀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对上实力强得多的宣府军,而且兵力还对比悬殊,有机会么?

    尤世功从顺义赶过去,来得及么?

    也许现在该是考虑如何体面地转向了,在座诸公中不无浮出这种念头之人。

    京营和蓟镇军的抵挡也许能为朝廷赢得几分尊敬和体面,但最终结果似乎很难改变。

    宣府大军如果真的席卷而来,蓟镇军抵挡不住的。

    冯紫英也敏锐地觉察到了殿中气氛的变化,方从哲这个人也许本来无此意,但是他之前絮絮叨叨说半天现在毫无意义的皇帝遇刺的调查情况,然后说己方的应对措施时居然是一副颇感侥幸的味道,这让冯紫英简直无语。

    这种姿态摆明了就是不看好能抵挡得住义忠亲王的攻势,如此悲观的态度,换个别人倒也罢了,你是内阁次辅,叶向高不在,你就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怎么却如此软骨头,难道就不知道真要让义忠亲王上了台,最先清理的就该是你们这帮朝中江南士人么?

    义忠亲王稍微聪明一点都知道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他再怎么不待见也需要一些人来装点门面,平衡各方,唯独江南士人,南京那边一帮人都等得脖子都伸长了。

    殿中气氛越发诡异,冯紫英本不想这么早出头露面,但是齐师好像在想什么,李廷机呆若木鸡,其他人更是心事重重,都不愿意开口,自己不来打破这种僵局,也许再拖下去,大家就越发觉得局面不堪,甚至就要躺平了。

    “诸公,学生倒是觉得这局面并没有那么糟糕,宣府军也非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它们内部一样有问题,它的背后还有山西镇和大同镇,我相信朝廷应该有所布置才是,至于说牛继宗虽然是宣大总督,但他实际能控制的也就是宣府军,甚至宣府军他也控制不完,……”

    冯紫英知道自己必须出面给这帮人装装逼打打气了,否则一旦这些人心态崩了,自己便是由通天本事,也无济于事了。

壬字卷 第九十二节 逼装出去了,就看会不会被打脸了

    冯紫英这嗷一嗓子,一下子就把有些沉郁压抑的气氛给打破了,而且如此言之凿凿,更是让许多人心里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来。

    他虽然年轻,但是在座众人除了徐大化对其稍微生疏了一些,但是被冯紫英游说动了心思最后居然大胆表态让忠顺王去给尤世功传令,也算是对冯紫英有了几分信任。

    其他几人,柴恪也好,韩爌和王永光也好,三位阁臣也好,都是对冯紫英的惊艳绝才有几分信任的,知道此人不鸣则已,一鸣绝对惊人。

    “紫英,这等事情可不比其他,若是大言炎炎,误了大事,那你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大家也都承受不起!”

    齐永泰忍不住轻哼一声,毕竟是自己弟子,再期盼,但也还是担心他太过于狂妄自大而贻误战机,那就是百死莫赎了。

    “齐师,您何曾见过弟子敢在这种事情上妄言?”冯紫英态度越发平和笃定,目光晶亮,环视四周,“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看似气势汹汹,但骨子里却仍然是虚弱无比,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们若真的是觉得底气十足理所当然,那么今日早上方相、李相和齐师你们出京之前, 他们就该大明其道地登门向诸公表明态度,他要监国!可他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自己心里一样没底, 一样心虚啊!”

    冯紫英一席话如黑夜中一盏孤灯,骤然在众人心中燃起一份希望。

    是啊, 如果真是义忠亲王设计,那么义忠亲王起码比内阁诸公更先知道情况,既然都胜券在握, 那何不直接向内阁提出来在皇上昏迷不醒期间由他来监国?

    如果他们真的径直向内阁诸公提出来,只怕内阁诸公一时间都还觉得不好应对,纵然拒绝,只怕心中都还有些惴惴不安, 最起码不敢直接将义忠亲王等人拿下,或者监禁起来。

    但现在义忠亲王却没有敢这么做,而只是静候等待,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一样没底。

    见到一干人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颔首凝神,有人捋须微笑,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起到了一定作用, 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当然,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我们面临最大的危险就是牛继宗的大军。”冯紫英知道要打消这些人的顾虑, 最大的问题就是面对牛继宗大军逼近京师城的问题,不消除这个担心, 这些人睡觉都不能安稳。。

    “那我们再来分析一下牛继宗手中大军的组成。”冯紫英组织了一下言语, 这才启口:“牛继宗虽然贵为宣大总督, 但是据我所知, 嗯, 也包括家父和我探讨过的种种, 牛继宗手中主要控制的还是宣府镇,和大同镇的一部分, 山西镇那边,他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可以忽略不计。”

    冯紫英专门提了提自己父亲,也算是释疑, 毕竟他一个顺天府丞对军中情况了解如此之多,得有个说法。

    事实上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情况, 冯紫英自小就跟随其父在军中,若非其去青檀书院读书然后科举一举成名,只怕就会子继父业,如同大周军中无数武勋家族一样,父子、兄弟这样同处军中,就像大同麻家、辽东李家,以及现在的蓟镇尤家一样。

    “宣府镇的确牛继宗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和控制力,但也非全数由其控制,嗯,我这里可以说一句,我一个表兄是一名参将,我就曾经专门提醒过他,若是宣府军有异动,务必要见兵部指令而非由总督或者总兵一句话就过于相信而行动,虽然我这话有些出格,但是当时我就担心这种情形出现,所以也曾经向齐师报告过,牛继宗和义忠亲王走得过于近乎,不是好事,那么在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就要考虑,不能让牛继宗一家独大,……”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我那位表兄便被调整到了宣府镇最西北角驻防,因为他不是牛继宗的人,由此可见,牛继宗虽然在宣府镇根深蒂固,但也非一手遮天,根据宣府镇的布防情况,整个西路,包括怀安卫、洗马林等诸堡镇,都应该是非牛继宗嫡系驻守,我不清楚张承荫这个宣府总兵是否是傀儡,但是照理说作为总兵他不应该……”

    齐永泰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冯紫英的话头:“诸位都在这里,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中涵,我想我们也不必隐瞒什么了,……”

    方从哲和李廷机都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齐永泰可以说。

    “其实张承荫应该是算是朝廷安插在牛继宗身边的一颗棋子,这也是皇上很早就布局安排的,在王子腾时代就布置好了,所以皇上此番才有意借此机会翦除牛继宗在宣大这边的势力,但是很可惜,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张承荫以及他自己的几个心腹应该是被牛继宗觉察,所以牛继宗应该是提前处理掉了张承荫几人,……“

    在座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皇上和朝廷还有这一出,怪不得之前胸有成竹,但是谁曾想……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冯紫英不忧反喜,“就算是牛继宗提前觉察到了张承荫他们几人的问题而果断予以处置,但是他也只能处置几名将佐,顶多再往下延伸一些官佐,但是中低级武官和士卒们却未必能听信你一个高高在上的总督,要知道他们平素接触的都是直接管辖带领他们的军官,顶多再往上走一层,只怕总兵他们都不认识,这样一来,这几支军队他们便无法动用,甚至可能还要专门留下一些人来监控,……”

    “这样一算下来,牛继宗手中真正能动用的人马,我判断顶多也就在三五万人之间。”冯紫英十分笃定地得出结论,“三五万人,我们姑且取个中数,四万人,根据兵部获得的情报,其一部去了昌平,一部去了白羊口和镇边城,当然目的都很简单,要防止驻扎在南北两面的蓟镇军对其形成夹击之势,当然这几地蓟镇军驻军并不多,很难抵挡得住宣府军的突然袭击,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三地起码要分走五千到八千左右的兵力,也就是说,充其量牛继宗能用于沿着巩华城、清河店一线进袭的大军在三万到三万五之间了。”

    “三万多人,听起来也不算少了,但是要知道,他们这是在谋逆造反,当然成功了就不算,可士卒们未必如此想,他们会忐忑,因为众所周知,边军不得皇上亲笔旨意,不得进入京师城三十里范围之内,否则视同造反,其军心士气必定会有所浮动,……”

    冯紫英目光越发明澈,看向四周众人,“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抢先拿下了巩华城和清河店,那么基本上就没有谁能拦得住他们进军京师城了,真要进了京师城,那什么谋逆造反都不存在了,牛继宗很清楚这一点,他的一党人也清楚这一点,而士卒们则要等到进了京师城义忠亲王坐上大宝之位才能明白这一点,之前他们还只能一直惴惴不安,……”

    “紫英,你想要说什么?如你所说,只要宣府军进了京师城,那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柴恪沉声道。

    “那我们就只能赌这一把,看看宣府军能不能抢在尤世功率领蓟镇主力抵达巩华城之前夺下巩华城,也就是说,忠惠王率领的京营能不能一洗前耻,在巩华城挡住宣府军的进攻,赢得时间,让蓟镇军赶到!”冯紫英铿锵有力地道:“可能在座诸公内心都觉得没戏,但弟子则不然,……”

    “诸公可能不太了解京营的情况,可对弟子来说,情况有些不一样,弟子很了解京营这支军队,因为其中几部就是从当初弟子在永平府担任同知时击败内喀尔喀人的民壮中挑选出来与京营败兵甄选出来的良家子混编重新组成,而且兵部和‘京畿军工坊’达成一致意见,优先保障这几部的火器,并采取了最新式的训练方式,其战斗力已经脱胎换骨,这是一只不输于现有任何军队的火器营,即便是建州女真最精锐军队,弟子也相信可以正面一战,和原来的京营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弟子坚信他们绝对能够给对这支新京营一无所知的宣府军以迎头痛击,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看见冯紫英如此坚定果决地放言,一干人都为之意动神夺,如果新京营的火器营真的有如此战斗力,那巩华城也许真的能守住一阵,熬到尤世功大军赶到?

    几个人都相互耳语,连方从哲都忍不住问起了齐永泰。

    但说实话齐永泰也是一头雾水,他完全不知道京营的情形,但面对冯紫英都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故作微笑,一副一切皆在掌握中的含笑点头,内心却却早已经恨不得把冯紫英扭到一边,好好问一问真实情况。

壬字卷 第九十三节 暗斗

    只有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次的牛是吹大了,但他却不得不如此。

    不把这帮人的心气鼓荡起来,只怕这帮人里边就有人会暗中跪了,只要有一个人态度暧昧或者软化,那么义忠亲王那边就会迅速找到突破口,而后的局面就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要做的就是要让这帮人态度强硬起来,起码要在这几天时间里顶住压力和恐惧,坚持到巩华城一战见出分晓来。

    如果输了,冯紫英所言不过是一场笑话,但那个时候江山易鼎,人心早已经被吸引到争夺新一届的朝廷内阁和七部位置中去了,哪里还有人回来关心冯紫英吹的这个牛皮?

    再说了,冯紫英不过是一介二十岁的年轻人,轻狂骄矜,大言不惭,不是这个年龄的人很正常的表现么?

    在冯紫英看俩,固然贺虎臣部的战斗力他很看好,但宣府军难道就差了,而且宣府军倾力而来,忠惠王能调动的五军营乃至神机营中,有几部能达到贺虎臣部这样的战斗力?

    贺虎臣部不过区区三千余人,就算是依托巩华城而守,能抵挡得住宣府军的几轮进攻?

    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冯紫英也不在乎了,终归还是要那一战才能检验出贺虎臣部的战斗力来,当然这个结果可能影响太大, 关乎江山是否回变色,只是谁都无法选择。

    见冯紫英说完, 方从哲和齐永泰、李廷机计议一番, 也只能如此定调, 再怎么也要等到京营、蓟镇军和宣府军一战之后。

    如冯紫英所言,局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朝廷原本也有安排,如大同镇总兵杨元、山西镇总兵柴国柱,此时也都该接到消息做出反应了。

    只要京营和蓟镇顶住了宣府军这一轮的进攻, 那么局面就会大为好转,山西镇、大同镇开始从西面向东发起进攻,与蓟镇夹击宣府军,宣府军败亡可以预见。

    就在一干人连夜商议的时候, 永隆帝寝宫外的许多人也同样彻夜不眠。

    局面演变到这种时候,原本有些人是有所预料的,比如张驰和许君如,还有苏菱瑶和张骐张骥,或许他们都只参与了其中的一部分,并不知道整个事件中的全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出现这种情形的乐见其成。

    无论是永隆皇帝的昏迷是什么造成的, 但现在这已经是事实了,那么是不是该立储了?

    这是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但当义忠亲王派牛继宗的宣府军已经向京师城挺进的消息还是在行宫中流传时,这帮人才突然意识到, 局面似乎并没有向着他们期盼的那个方向发展,而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真正隐藏在背后的义忠亲王突然间拥有了如此大的势力, 在永隆帝突然昏迷之后, 他们这帮人在面对义忠亲王的强势出击时, 竟然没有一点底气和反击的余地, 己方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永隆帝安好健康的基础之上, 失去了这个依靠, 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这种局势的急剧变化,而到来的内阁三公和先前滞留在这里的七部重臣们似乎谁都没有考虑和在意他们的想法和意见, 直接就将他们排除在外了。

    戒严局面虽然没有解除,但是许多人已经可以自由流动了, 像张驰、张骐、张骥、张骕、张骦几位皇子和他们的母亲们,都可以自由聚集联系, 但是其他人肯定不行。

    因为谁都意识到铁网山这边已经不是决定整个大周江山谁属的所在了,而在于巩华城一战, 在于京师城之围,除非永隆皇帝突然醒来,但是太医们却都持悲观态度。

    ”母亲,现在怎么办?“张驰穿着粗气,眼睛中充满血丝。

    他怎么都没想到大伯不是想要支持自己只求自己登基之后能放过他们那一支么,怎么突然间局面就变了,变成大伯要监国,甚至要弟终兄及了?这怎么可以?

    现在他才发现大伯的优势是如此之大,甚至远远超出了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己,有宣府镇大军的支持,有江南士绅的拥戴,还有京中武勋们的附和,还有二十年太子生涯积攒下来的人脉人气,这一切自己拿什么来比?

    自己和几个弟弟们唯一的依靠就是父皇,可父皇现在……?

    张驰心中发凉,也许大伯早已经就把这一切算无遗策,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甚至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就像龙禁尉传出来的消息一样,从马匹到丹药,连行刺都预备了两拨,可以说是一环接一环,全无纰漏,定要将要做的做到。

    现在宣府军一举进入京师城,谁还能阻挡得住大伯登基?好像前明“夺门之变”那一幕就和今日之形势一模一样吧?

    或许方从哲、齐永泰和李廷机他们过来组织这一帮人在偏殿商议,就是商量该如何迎接牛继宗大军进京,怎么为大伯登基庆贺吧?

    许君如一样乱了方寸。

    若是论宫闱权谋,她自然不输于人,但是面对这种大势之下的种种,宫外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能过问插手的,看看来的内阁三公甚至都没有多理睬她,当然其他几位妃子受到的态度也是一样,现在她又能如何?

    如果说是在张驰、张骐张骥以及张骕张骦几个皇子中选储,许君如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和几位阁臣好生角力博弈一番,但是现在根本就轮不到这一出啊,是大伯子要上位,要彻底断绝皇上这一脉的希望!

    这如何能行?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

    “驰儿,不要着急,看看诸公的态度,他们并未表现出多么焦急和绝望。”许君如定了定神,“你父皇虽然昏迷了,但是我问过太医,头部受创并不重,服用丹药的影响也不至于如此,可能是撞击之后加上气血一时不畅才会如此,稍加歇息,应该可以缓过气来,……”

    许君如安慰自己和张驰的话让张驰稍微心情放缓了一些,“母亲,可太医也说父皇只有缓缓将养,静待康复,但是大伯那般却咄咄逼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大伯真的得逞,朝中众臣都降服,那就是第二个‘夺门之变’,就算是父皇最后醒来,只怕……”

    张驰没再说下去,但是许君如却明白,醒过来,也相当于没醒过来了,朝局都彻底变了,甚至比之前的大伯子的局面可能都还不如,大伯子是绝对不会让故事重演的。

    张驰的话说到了关键,时间,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月两月,也许父皇就醒过来了,但义忠亲王会容忍得到那个时候?

    也许三五天之内就要见出分晓了。

    三五天,想到这个,张驰就不寒而栗,一旦大伯监国甚至登基,自己就像沦为和八叔、九叔的儿子们那样,混吃等死当个富贵闲人,或许还不如,大伯会放过自己么?

    不,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

    “母亲,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这个时候也许该和其他几位联合起来,我们不能这样等着他们决定我们的命运。”张驰脸上越发狰狞,“我相信张骐张骥张骕张骦,还有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也不愿意见到,大伯上不了位,我们都还有机会,再不济我们兄弟几个中哪一个登基为帝,其他几个也还能混个亲王,可大伯上位,我们就只能沦为二等郡王,大伯那几个儿子都会骑在我们头上,……”

    许君如也被儿子的话打动了,想想一旦大伯登基,只怕大家伙儿都要从宫中被扫地出门,寻个陋街偏巷的一处宅院终老,而大伯那些妻妾们就会取代自己这些人,一跃成为大周皇宫的新主人,这种反差简直不敢往下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种日子又有几个能够忍受得了?

    “那驰儿你的意思是……”

    “一起去找到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我们联起手来,去见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资源,务必不能同意义忠亲王监国,必须要等到父皇醒来,……”张驰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恐怕自己是上了大伯的恶当,好在他从未正面接触过大伯,大家都是含糊其辞心照不宣,就算是大伯想要咬自己一口,自己也可以以对方是想在己方制造混乱从中谋利来反驳。

    “但如果宣府军真的打入京师城,那……”许君如更关心的是这个,一旦宣府军进京,那现在这些努力都毫无意义。

    “没那么简单,我感觉朝廷肯定是有所准备的,只是都把我们这些人给瞒过了,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去见方从哲,就能知晓,监国也好,储君也好,只能在我们几兄弟中产生,决不能让大伯一脉掺和进来。”张驰此时倒是显得格外清醒,“先一致对外,把大伯的威胁解决了,我们再来说其他,儿子相信只要儿子在诸公面前表现好,也许这还是一个机会。”

壬字卷 第九十四节 抢先一步

    贺虎臣在出城的时候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冯紫英的信件。

    这个时候受到冯紫英的信件,让贺虎臣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信很长,内容也十分丰富,让贺虎臣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才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忠惠王迫不及待地安排出城去抢占巩华城。

    皇帝的遇刺昏迷,宣大总督牛继宗的反叛可能带来的战争威胁,还有宣府军与蓟镇军争抢时间来控制京师城内外的重大意义,冯紫英都毫无隐瞒遮掩地在信中告知了贺虎臣。

    这个时候贺虎臣才明白原来是冯紫英给忠惠王的建议要动用京营,特别是五军营,而自己这一部肯定会首当其冲,冯紫英自然也是把这一步计算在其中的。

    五军营出动了八千人,这是迄今为止刚刚组建不到一万五千人的五军营的接近六成兵力了,这也是贺虎臣给忠惠王的建议,而当时忠惠王甚至是希望出动一万二千人。

    在贺虎臣看来,太多没有战斗力和战斗经验的京营出京没有太大意义,甚至可能起到拖累作用,行军缓慢,军心不稳,士气不高,少有风吹草动说不定就崩了,这只是累赘。

    与其那样,不如就以自己这一部五千人为主力,配属一部战斗力较强合作较多的军队,足矣。

    如果这八千人抵挡不住宣府军的一击,那么再添三五千人也一样做不到。

    忠惠王最后接受了贺虎臣的建议,八千人,就看这一战能否守住巩华城。。

    贺虎臣把信中的内容反复咀嚼,也意识到了这一战对于自己的重要性。

    如果能够在这一战中抗住宣府军的进宫, 那么自己的威名就算是彻底在五军营甚至新京营中打响了,未来晋升其他位置就不在话下, 甚至觊觎京营三大营主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贺虎臣倒是不太在乎这个, 他更在乎的是这五千人马, 准确的时候三千基干力量加上后期配属两千兵马在经历了自己这几个月的苦心训练之后,其是否能够如愿以偿的达到预想中的威力和效果。

    冯紫英教授给他的西班牙大方阵、莫里斯横队以及线列齐射战术贺虎臣都专门组织了一帮军官进行了研究琢磨, 选择最适合己方的战术。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西班牙大方阵适合兵力极其雄厚的情况下,他只有一部五千人的情况下,是不适合的。

    莫里斯横队说起来是最合适的, 通过十队轮番射击,保持火力输出,然后通过中间的长矛手来进行辅助保护作用,但这也有问题,那就是面对敌军优势骑兵冲击时, 对于阵型变换要求十分高, 长矛兵要迅速从中部转向外围实现对火铳兵的保护, 这就需要时间, 而且很容易打乱火铳兵阵型, 导致火力输出受到很大影响。

    线列齐射战术无疑是最先进的, 但是它的要求更高, 因为它的阵型更单薄, 这是建立在火铳兵要具备一定近战能力的基础之上, 否则一旦骑兵突破,那就是一场灾难。

    目前贺虎臣部已经完成了二千四百名普通火铳兵,也就是火绳枪的装备,另外三百支重型鹰嘴铳(木斯克提musket)也也已经装备到位。

    鉴于鹰嘴铳太过于沉重, 还需要枪架支撑,每一名鹰嘴铳手都需要配备一名辅助兵。

    辅助兵的用处一是帮助架设枪架,二是帮助辅助完成一系列装药装弹填塞过程, 提高效率,三是在铳手出现受伤或阵亡时,也能临时顶替, 同时也算是为预备铳手准备,积累经验, 等到新的重型火铳配属到位时, 就可以立即将这批辅助铳手推上一线作为正式铳手。

    在获得了二千名补充兵之后, 贺虎臣将其分配为一千五百名长矛手, 这支力量相对来说更为简单,因为大多都是老兵出身,有过持矛作战经验,另外五百名中三百人安排为火炮兵,三十尊虎蹲炮可以形成一个打击集群,另外二百人作为辅助兵,主要用于后勤运输和保障使用。

    这也是冯紫英给他的建议,要建立起一支有别于原来那种传统老式的新型部队,那么后勤保障和运输能力必须要得到大幅度提升,一直专门的后勤保障力量尤为重要。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要真正按照冯紫英那种设想来组建,非一朝一夕之功,而贺虎臣不过是一员参将,现在也没有资格来对军制作出如此大的改动。

    从京城一出城,贺虎臣便命令所部加快行军速度。

    皇上和兵部对新京营的器重程度不言而喻,在骡马的配备上就可以看出一般,上千头骡马和大量马车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军队所需的军械物资全数驮负,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从京师一出,一路向西,穿过清河店,就能遥望巩华城了。

    清河店是京师城西面最后一处集镇,但大军如果逼近这里,已经基本上无险可守了。

    这一年来的训练贺虎臣从未撂下,使得自己所部在行军能力和士气军心上都和以往京营截然不同,按照冯紫英的说法,就是要按照边军的标准来进行打造,再不能以原来那种养尊处优的京营模式来对待,否则三屯营之败还会不断重演。

    冯紫英甚至还和贺虎臣、杨肇基提及过,等到京营组建完成,应该要考虑和边军进行轮流戍边,以战代训,来维系京营的战斗力,防止战斗力的退化。

    对于这一点贺虎臣也大为赞同,在他看来,老京营就是这样几十年不打仗渐渐退化下去,最终称沦为一堆废物。

    一百多里地的连续行军,对于贺虎臣部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考验,好在有足够的骡马和车辆,即便是如此,这一场行军仍然有超过千人拖在了后边,但让贺虎臣满意的是三千基干力量都基本上按照自己的要求保持了队形,未曾掉队。

    当然速度不可能很快,路上仍然需要不断调整和休息,但总算是在贺虎臣的预定时间内,赶到了巩华城。

    巩华城驻军只有一个千户,而且也早就得到了来自蓟镇和兵部的通报,正是焦灼不安之际,贺虎臣部的赶到,让这帮人终于放下了心。

    和贺虎臣部一起出京来巩华城的还有赵克明部,这也是贺虎臣较为看得起的一部,但是他们基本上还是按照老式京营模式组建,长矛、刀盾、骑兵,其行军速度和能力也无法和贺虎臣部相提并论。

    贺虎臣部先头部队踏入巩华城时,他们还在巩华城以东三十里开外,足见两部差距。

    贺虎臣没来过巩华城,但是这等城寨情况都差不多,只有两道城门,榆河在前方不到两里地斜挨着巩华城而过。

    贺虎臣不敢怠慢,一边让自己士卒赶紧进城布防和安顿下来,这一路行军,大家都疲惫不堪,但是他却不敢休息。

    招来千户询问了半晌,对整个巩华城周边情况做了一个了解。

    这条官道就是从从龙虎台过来,大概在前方三十里还有一处镇甸叫红桥,而红桥距离龙虎台不到四十里地,这也就是这一路过来的主要隘口了。

    如果说宣府军过来,估计早已经控制住了龙虎台,现在北面的昌平与南面的白羊口和镇边城都难以幸免,这两翼的安全宣府军肯定要保证,这是为将者最基本的素质。

    询问了今日宣府军的斥候有无过来,但这个千户却一无所知,但也承认这段时间经常有骑马军汉从野地中掠过,也有一些陌生人来打探情况,如无意外这都是宣府军的斥候探马。

    在了解到榆河现在因为前段时间秋雨,河中水涨了许多,若是要从红桥那边过来,必须要经过前方的石桥,否则就只能从红桥就得要过河,但是红桥过河,河南全是野地,行军极为不利,一般情况下大军是不可能走野地,那会极大的限制行军速度。

    “石桥有多宽,多长?”贺虎臣一边问,一边立即派出斥候,向红桥方向撒出去,看看宣府军已经到了何处。

    “大约三丈左右宽,这是延庆那边过来毕竟官道,长大概就在十来丈左右吧。”榆河不算宽,但是这会子正式深秋季节,涨水使得水面宽了不少。

    斥候虽然派了出去,但是贺虎臣还是隐隐有些不安,但是此时天色已暗,士卒们都已经疲惫不堪,都盼着早些安歇休息。

    按照宣府军的来势速度和所获情报,宣府军在控制了龙虎台之后向两侧稳固局面,即便是他们也继续向东,估计也最多到红桥一线,距离巩华城这边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三十里地对于骑兵来说却又不算什么。

    贺虎臣想了一想,还是咬着牙关下达命令,命令一百鹰嘴铳手和三百火铳兵配合五百长矛兵迅速赶往前面榆河石桥,如果说这千户所言不差,那榆河涨水,这石桥就能成为一个阻截宣府军的关键所在,起码也能给宣府军带来不小的麻烦。

壬字卷 第九十五节 遭遇战

    张丁元接到命令时也是格外为难。

    下边兄弟们都已经疲倦欲死,这道命令一下去,肯定是大家是怨气满腹。

    这一百多里地走下来,饶是大家伙儿从组建开始就有意识的加强了行军训练,但是那是训练啊。

    每日训练行军最高强度也不过四十到五十里,仅有的几次拉链虽然行军路程超过百里,但是都没有像这样全副武装所有家什都带上的全行军,而且在时间上也严格许多,中间休息也几乎没有等得到什么缓冲。

    但军令就是军令,没有回旋余地。

    再说了,参将待大家不薄,而且下边军官中的精锐多是来自辽东精锐,士卒则是永平民壮中优选者和老京营中甄选出来的,经过了几轮淘汰,无论是在士气和体能上都要比老京营强上几个档次。

    本部因为全数配备为火铳军,所以从一开始就采取新式建制,比如贺虎臣参将大人麾下三个火铳守备,每个守备辖三部,共计九部二千七百火铳手,另设一个参将直领火铳部,目前装备火绳枪,但据说可能日后改为新式自生火铳。

    每部设千总,每个千总辖三个把总,共计带三百火铳手。

    另鹰嘴铳设一千总,直接受参将大人直领;长矛队设两个守备辖五部;火炮队设一千总,参将直领;后勤保障队设一千总,参将直领。

    这样一来以火铳军为核心力量的这支部队,实际上就分成了三个集群, 亦是火铳集群,二是近战集群, 三是保障集群, 据说这是参将大人接受了某个大人物的建议而取的怪名, 而节度使大人似乎也不管这些,倒是让下边人议论纷纷了一阵之后也慢慢接受了。。

    命令下来了, 张丁元只能接受,他也看到另外两个长矛队千总也是满脸不情愿,倒是那个鹰嘴铳的把总一脸无所谓。

    张丁元虽然认识那位鹰嘴铳把总, 但是并不熟悉,只知道对方姓周,而长矛队的两位千总稍微熟悉一些。

    因为从后期开始,参将大人便有意识的开始组织火铳军与长矛军这边进行合成阵型演练, 主要就是按照口令和旗语进行阵型在行进和静止状态下的变化演练,目的就是为了在野战中能够迅速调整阵型,实现对战的最优化。

    这也是火铳军和长矛军最为困难的训练, 因为涉及到阵型变化演练,虽然说看起来不复杂,但是几部在不同地形下还需要分成白天和黑夜里的演练,加上士卒们对于口令和旗语的理解困难,这就需要整个军官群体进行强化训练,让人非常崩溃。

    而且关键是许多口令和旗语都是没有固定规范, 都是大家临时组合起来进行探讨学习, 唯一的一本小册子,据说也是蓟镇某部那边传过来的一本用作基本条例的东西, 谬误也是不少, 全靠大家在实际演练中来摸索和修正。

    这半年来的训练,火铳设计操练实际上大家已经熟练到了一个程度了,所以后期训练主要就是与长矛队的阵型配合训练, 弄得大家都劳顿不堪。

    但如参将大人所言, 一旦打起仗来, 敌人骑兵突破了远程打击范围冲过来,那就要靠长矛队来保护。

    如果这一阵不熟练, 阵型变换不及时,那大家伙儿就只能等着被人家砍瓜切菜吧。

    事关自家性命, 再苦再累也得挺着, 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三位,命令已经下达,我知道大家的兄弟们都很劳累,但没办法,吃粮当兵,就这么回事儿,我在辽东时,寒冬腊月,上边一声令下,饮冰卧雪都得要上,这就是咱们的命,好歹在这里都强不少了,咱们商量商量,把规划说一说。”

    张丁元很自然地充当起了主将,两位长矛队千总和鹰嘴铳把总也都没异议。

    “命令是参将大人亲自交待的,榆河石桥要马上拿下来控制在我们手中,现在斥候已经过去了,估计我们在路上就能反馈回来,按照参将大人的预测,如果宣府军已经过了龙虎台,就算是他们主营尚未抵达红桥,但前锋都已经到了红桥了,斥候队那就肯定会已经到了我们这一线了,我不信宣府军能大意到二三十里外连斥候都不撒出来,……”

    对于张丁元的判断,其他三人都是点头。

    准确的说,这几个人里边,只有张丁元是真正上过战场打过仗的。

    作为左良玉他们带过来的一员,他被派入贺虎臣部中作为基干组建新京营,后来又干脆进了京,迅速从辽东的一员亲兵成长成为千总,可谓青云直上,但带来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原来也就是一队人,现在手下数百人,而且战术战法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完全是从头开始,所以张丁元也是半点疏忽都不敢。

    “宣府军怎么会进京我们管不着,反叛也好,造反也好,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我们的任务就是一个,拿下并控制住榆河石桥,如果宣府军斥候没到,那不用说,按照既定阵型,拒马抬上,封锁石桥,如果敌人有斥候甚至可能前锋少量骑兵,我们结阵,逼退,拿下控制石桥,就这么简单,但却是卖命的活儿,所以大家还得要按照训练规程来,行进用山字阵型,停止就换成梯形阵型,有没有问题?”

    几个人都点头认同,不过其中一名长矛千总王宪提出担心:“夜里行军不易,如果敌人骑兵已经过桥,极有可能对我们袭扰,这一点不可不防。”

    这条官道足够宽,几百人行进不在话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天色已黑,最坏的结果就是敌军骑兵已经抵近石桥,甚至已经越过石桥,那可能就可能面临敌人骑兵的突击,这就需要按照作战行进阵型来,虽然慢一些,但是却能更稳当。

    “王兄所言有理,所以我们可以将阵型稍微拉开距离,保持作战状态,一旦遭遇敌袭,长矛队可以保持戒备,火铳军可以进攻,但我相信敌人应该还没有过桥,起码过桥人不会太多,不足以阻挡我们前进。”张丁元很肯定地回答道。

    另外一名长矛千总也点头赞同:“就按此计划行进,在石桥头我们再来布防。”

    张丁元满意地点点头,再补充道:“周兄,路上你们不用管,只管跟随行军,但是后边你的兄弟们恐怕要辛苦一些,到了石桥,恐怕就要布阵,利用你们鹰嘴铳射程,覆盖河北面桥另一端的整个附近,为我们这边赢得时间,……”

    鹰嘴铳把总周展鹏无声地点点头:“我这边没问题。”

    周展鹏虽然只是把总,但是他的地位又不一样,鹰嘴铳部是贺虎臣直领,他一个把总也未必就比其他军千总低多少,当然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下闹别扭那是找死,而且对方也很尊重他,他很满意。

    至于说到桥头需要布防,他的人马需要担负起更大责任,他乐见其成。

    来就是要打仗的,他本来是永平民壮,最初还是屯卫兵,就习练过军事,只不过后来觉得屯卫兵没意义,便逃到了辽西,结果被抓了回来,直接被充军进来,谁曾想进了京营之后,他有基础,觉得京营也有前途,所以很是苦练,被选入鹰嘴铳部,迅速脱颖而出,被提拔为把总。

    因为这一部训练刻苦,所以很受贺虎臣器重。

    三言两语布置结束,张丁元便立即下达命令,要求各部随即按照阵型展开行军,在黑夜中举火,迅速向北而去。

    两里多地实在不远,按照张丁元的设想,很快就能抵达,但是刚刚走出不到一里地,他这个想法立即就伴随着急促马蹄声和有些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给破灭了:“宣府军前部骑兵已经过桥!”

    是刚派出去的斥候!

    张丁元心里一沉,但是却也没有慌乱,之前他也有最坏打算,那就是敌军前锋已经来了,但还以为可能会在河岸边遇上,但现在看来,比想象的情况还要糟糕,不过唯一幸运的,巩华城还在,这么算下来,敌军也应该是才到,否则巩华城那几百人根本不可能还在。

    张丁元稳了稳心神,立即给身边亲兵下达命令,很快一阵嗓门浑厚的声音响起:“保持山字阵型行军,间距锁紧,速度不变!”

    在听到张丁元的命令响起时,还有些惴惴的两翼长矛军们立即就在军官们的训斥下稳定下来,只要有主心骨,周围还有这么多同伴,那士气就不会垮。

    但士气不会垮,并不代表就不会有伤亡,很快左侧便出现了敌军的骑兵和弓手,一连串的抛射在左侧长矛军中造成了一阵阵惨叫,然后就是军官们的训斥声,一时间有些混乱。

    张丁元心中也是一叹,毕竟还是新军,没经历过血火洗礼,若是在辽东军中,这等如骚痒般的袭扰根本不在话下,就算是有死伤,那也得给我掖着,不能发出声来,影响行进,当然这指的是在总督大人亲兵军中。

壬字卷 第九十六节 遭遇战(续)

    “保持阵型,放慢速度,不要慌张。”张丁元借助着火把光芒观察着左翼,一边下达命令。

    出现的骑兵数量并不多,也不过就是二三十骑,其带来的杀伤也并不大,不过就是三五人受伤而已,但是对军心的影响却不小,就目前来说,张丁元也只能让队伍继续保持阵型前进,一定的伤亡是必然会出现的,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整个队伍按照山字形站位前行,突出部和两翼均为长矛队,而中军则是火铳队,鹰嘴铳军居于最后,鹰嘴铳的辅兵手持枪架和盾牌负责遮护笨重的鹰嘴铳兵。

    只是少量骑兵,还不足以对队伍构成太大威胁,但如果超过百骑甚至几百骑,那么张丁元就不得不正式威胁了,这种黑暗中,如果数百骑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其机动能力和弓箭抛射能力从任何一个角度发起攻击,给自己这支临时编成的队伍造成巨大威胁乃至损失,而缺失骑兵的己方很难做出相应的对策。

    对付这种游骑,如果对方不正面冲击,要想击退对方,要么就是以骑兵对骑兵,要么就只能设陷阱让对方入彀,但这两者对己方来说似乎都无法实现。

    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加快行军速度,这些很多都是新兵,在黑夜中行军面临袭扰本来就有些慌乱,如果再加快行军速度只能让阵型脱节,给黑暗中蛰伏的敌军骑兵带来机会,哪怕慢一些,就能稳住阵型, 哪怕伤亡大一些,但阵型不乱, 就不会给对方带来太大机会。

    张丁元料定对方骑兵数量不会很多, 如果敌军真的已经大规模过河, 根本不需要以这种袭扰方式来延滞自己行军,而应该趁势放自己过去一举·击溃歼灭才对, 对方这种不顾一切的袭扰,只能说明对方底气不足。

    想明白这一点,张丁元内心越发笃定, 步伐也越发稳健。

    就在距离张丁元西北方向五百步开外的野地里,洪廷相也是脸色沉重地观察着当下的局面。。

    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大军来得如此之快,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按照之前斥候一直反馈回来的情况,从龙虎台、红桥、巩华城, 一直到清河店,这一线虽然都有蓟镇驻军,但多的不过区区数百人,一个千户而已,少的甚至只有百余人,如红桥,根本不足为虑, 但谁曾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怎么就有大军进入巩华城,而且还趁势向北进发, 直接威胁到了榆河石桥的控制权了。

    作为先锋官,洪廷相当然清楚榆河石桥的重要性, 现在榆河水大,大军要过榆河只能从石桥过, 一旦被朝廷军队控制了榆河石桥,那大军东进就无路可过。

    洪廷相不认为就这区区千人不到军队就能堵住榆河石桥, 但是他看到对方竟然拥有大量火铳手, 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一旦他们控制了石桥, 利用火铳封锁桥面,那必定会给己方带来巨大伤亡,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袭扰对方, 延阻对方进军速度,让已经进驻红桥的大军能迅速赶过来。

    只可惜自己手中的前哨骑兵只有百余骑,而且还分散了, 一部在桥头巡逻, 一部已经进发到东面, 自己这一部只有区区四十余骑,根本不足以阻挡得住眼前这支军队。

    这支军队从何而来不得而知,按理说蓟镇尤世功的大军主力还在顺义,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快过己方大军才对,但这支数千人的军队却的确出现在了巩华城,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旗帜和袍服甲胄来看,这支军队更像是京营装束,但是洪廷相却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京营那帮老爷兵也敢出城一战了?三屯营一战被一帮蒙古人都给打得屁滚尿流,让边军都笑掉了大牙,现在京营才开始重建不久,这帮人难道还敢出来打仗,也不怕立即就哗变崩了?

    但眼前这一幕却又是真实的,而且看起行军队形阵型还有模有样,和以往京营印象截然不同,让洪廷相也是颇为意外。

    洪廷相已经安排哨马快速返回红桥那边报信,希望大军加快进度赶过来,

    但在此之前,洪廷相必须要尽全力延阻这支军队的向石桥进发。

    “怎么办?”旁边的副手有些犹豫不定地问道:“我们袭扰了两轮,给他们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他们的行军队形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样下去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占领桥头,我们在桥头只有不到五十人,根本抵挡不住。”

    “把东边那一组人调过来,我们绕道后方,从背后给他们来一下。”洪廷相咬了咬牙。

    他知道这也一样是冒险,把东面这一组调过来也不过八十余骑,还是太少了一些,对方起码在八百人以上,若是有三四百骑,洪廷相倒是有把握彻底将这支还有些生疏笨拙的军队彻底击溃。

    “从后边?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副手迟疑着道:“而且这点儿人马……”

    “来不及也好,不足也好,都得要这么干,否则这帮人一下子压到桥头,你注意到没有,他们除了外围长矛兵,几乎全数都是火铳兵,被这帮人在桥头列阵,我们的人要过桥就是要顶着火铳射击冲锋了,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洪廷相咬牙切齿,副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谁知道这支如此规模的火铳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是蓟镇兵中这样大规模的火铳兵也不多见,而且几乎看不到刀盾兵,除了长矛兵就是火铳兵,这样配置的军队极为罕见。

    两盏茶时间不到,东面那一队已经季节了过来,这八十余骑迅速向后消失在黑暗中。

    张丁元全身都已经汗出如注,秋夜的气温已经降到了接近霜冻,除了行军带来的运动原因外,更多地还是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击,而且也是夜行,就遇上了这样的阻截,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四处观望,同时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周围任何一个动静变化。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各种嘈杂的声音让他防不胜防,到后来他只能听之任之,军官们的叱骂声,士卒们的埋怨声,还有骡马的嘶鸣声,以及各种器械碰撞和脚步踩踏声,组合成了一曲难以言喻的小夜曲。

    敌人的游骑消失了,这让张丁元很紧张。

    宣府军若是这么好打发,那就不叫宣府军了。

    在辽东,张丁元就知道九边精锐只是一个大概说法,真正称得上精锐的只有辽东镇、蓟镇、宣府镇、大同镇,还有一个三边的榆林镇差强人意,而精锐中的精锐只有大同、宣府、辽东,连蓟镇都要稍逊风骚。

    宣府军重要性一直排在前二,只有大同镇能稳压其一头,而辽东镇也是从元熙三十年之后才开始逐渐起来,之前是远无法和大同宣府相比的。

    “通知周展鹏,敌人游骑消失,有可能袭扰后方,我们会适当放慢速度,让其做好战斗准备。”张丁元想了一想之后又道:“命令右翼王宪部长矛兵向后延展,防止敌军偷袭后部,左翼焦德部控制速度,抽出一部接替王宪部防御右翼,我们继续行军,让周展鹏自行决定行军节奏,……”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整个行军队形骤然减速放慢,而接到通知的周展鹏也立即紧张起来,骑兵夜袭是对他们这种重型火铳兵最大的威胁,虽然有辅兵的盾牌保护,但是真正冲进来的时候,这种保护有多大用处?顶多也就是对一些箭矢的抵御,一旦突破进来,那就是虎入羊群了。

    好在王宪的长矛兵也迅速转向,呈半弧形包围过来,虽然防线单薄了一些,但是总算是有了一层遮掩。

    “马蹄声?!”当听到后方响起的马蹄声,周展鹏觉得自己还是赌对了,既然主力已经继续向石桥进发,反正也就只有这一两里地,哪怕是磨也能磨到,还不如现在先停一停整队集结,这袭扰敌军不会太多,那就赌一把。

    辅兵已经将盾牌插在了前端,枪架支棱起来作为依托,士卒们将鹰嘴铳架设好,两边的长矛兵向中靠拢,形成一个倒Ω形状将鹰嘴铳部保护起来。

    洪廷相也没想到敌人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敌人居然敢在夜间行军时候突然停下变阵,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不过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八十余骑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火把照耀下,看得出这一群敌军数量在三四百人左右,居然和另一部主力脱离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伴随着马蹄奔行起来,洪廷相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微微起伏的身躯看起来是如此矫健,敌人长矛队组成的保护对象还没有到位,中间有巨大的豁口,火铳兵?

    他看到了一支支架设起来的盾牌支架,这是什么造型?

    洪廷相有些诧异,但是惊诧中他眼帘里那数十只支架上突然绽放出一片暗红的火星,一直到一阵剧痛刺穿他的甲胄进入他胸部,耳际才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壬字卷 第九十七 前哨战前

    当鹰嘴铳发出一阵爆响,震得周遭的长矛军士卒们耳朵都发痒时,对面蜂拥而来的数十骑还在百步开外就如同秋日里被暴雨袭击的枯叶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周展鹏不为所动。

    他看得清楚,不过是二十余骑被攒射击中,这还多亏了对方想要集中突破带来的好处。

    再猛地一挥手,第二波鹰嘴铳手早已经准备停当,火铳置放在枪架上,基本上是公式化的流程,拒枪,测距,瞄准,扣响,燃烧的火绳在扳机扣动后向前一啄,击中引火孔,弹丸从铳筒中飞旋而出,数十枚金属弹丸像刮起一阵风暴,再度喷射而过。

    这一轮的射击效果显然比第一轮更好,毕竟这一收一放之间,骑队又逼近了许多,近距离的打击无疑更具有效果。

    再快也是需要时间的,马队行进一样如此,而早已准备好一切的火铳则只需要架枪,瞄准,射击,如此简单的几个动作,一切如同走路吃法那样,当你每天都要进行数百次同样的动作,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甚至在睡觉做梦时, 都在回忆这些动作时, 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自然。

    这不是周展鹏第一次指挥射击,但是却是如此真实而又残酷的第一次射击, 他的耳朵中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那轰然炸响的铳鸣。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多想的余地,除了观察前方和左近局势外, 就是义无反顾地命令第三轮射击继续。

    三轮之后,只剩下寥寥几骑凄凉无助地站在了队列前面,失去了主人的它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悲鸣着低垂头,试图在地面上找到自己主人的尸骸。

    还有几骑早已经在觉察情况不对时圈马侧行, 脱离了打击圈, 趁着夜色逃窜了。。

    没有谁是傻子, 这种情况下还要扑上去, 甚至都不需要两翼夹击而来的长矛军合围绞杀, 完全都冲不到近前。

    周展鹏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镇定,他不相信自己是天生将才, 只是觉得眼前的敌人数量在如此距离之下很难突破自己的前三轮攒射, 所以他才会如此坦然。

    但如果敌人数量更多, 攻击范围更广, 熬过了前三轮之后,自己这些士卒们几十个流程走下来的速度就要放慢许多了, 也许就该是自己吃苦头的时候了。

    但前三轮对任何要发起冲锋而又没有遮护的敌人来说,都几乎就是一个轮回地狱,他有这个信心。

    王宪也没想到这一战是如此干脆利落地就落幕了,速度之快, 时间之短简直超乎想象。

    虽然他也不认为这八十多骑究竟突破自己的防线,他手中三百长矛兵可以迅速形成猬集阵型,这八十余骑如果是要强行冲锋那绝对讨不了好,但若是以骑射方式来对付己方, 那自己这三百骑就麻烦大了, 当然有一百鹰嘴铳坐镇,那这八十余骑就是送死了。

    但如此简洁明了就了结了战斗, 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平素与火铳兵也进行过配合演练,但是这鹰嘴大铳素来是自行演练,加上其有自己的辅兵作为兼顾防护的力量,所以他们与己方配合反而不多。

    这一战让王宪深刻意识到火铳的威力,这种命鹰嘴大铳的威力比起寻常火铳威力更甚,他亲眼所见一百二十步开外的敌军骑兵遭到大铳的轰击便纷纷落马,这比起寻常火铳只有五十步左右射程威力来说,简直强太多了。

    之前王宪一直不太喜欢火铳,总觉得火铳射程近,比起弓箭的射速来,人家都能射出三箭了,一个熟练的火铳兵才能打出一枪,而且在射程上也毫无优势,甚至人家弓箭兵还能采取抛射的方式进行远程打击,可以说火铳兵看起来对上弓箭手毫无胜算。

    但在看到火铳兵三个月便能成型,而超过六个月训练的熟练火铳兵已经能够在弓箭手射出五箭时发出两枪了,如果再加上火铳兵的三重轮射战术,和优秀弓箭手的培养难度相比,火铳兵的优势一下子就显现无疑。

    现在再看看射程可以两倍于寻常火铳的鹰嘴大铳的威力展示,王宪顿时明白为什么参将大人会不遗余力地培养火铳手,而不再也不肯用弓箭手了,这大铳和寻常火铳的结合,还有虎蹲炮队作为辅佐,火器的威力已经足以压倒一切了,当然也离不开他们长矛手的帮助,否则骑兵突进来便可以将他们如同羔羊一般屠戮干净。

    “周大人,你这鹰嘴铳果然厉害,这帮叛军只逃脱了区区几骑,其他都给撂倒这里了。”王宪走近正在整队的鹰嘴铳兵们,忍不住道。

    “王大人客气了,若没有你们的遮护,我们也不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展开对射,否则敌军一旦从侧翼包抄袭击,我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周展鹏很客气,日后大战还少不了这帮长矛兵在外围遮护救命,可不敢得罪,“此番战果,我和王兄二部平分。”’

    王宪要的就是这句话,总不能说这几十骑战果全数归你鹰嘴铳兵吧,那我们长矛队怎么办?好在这位周大人年龄不大,但是做事却是老到。

    “呵呵,好说,好说,日后我们两兄弟配合的时候还多着呢,有什么事情,尽管说。”王宪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前方,“周兄,还得赶紧,张大人看样子已经到石桥了,我们还得赶上去。”

    “嗯,王兄稍候,我这边还要整队收拾一番,可比不得你们抬脚就能走,我这弟兄们每个身上都是零敲碎打的一大堆。”

    周展鹏说的是实话,鹰嘴铳一柄重达二十八斤,这还只是单单铳重,加上火药、弹丸、压弹杆和刺刀,起码都是三十五斤上下,而辅兵则需要背负枪架、盾牌,以备防护使用。

    就在周展鹏和王宪解决了敌军游骑的袭扰问题时,张丁元已经率领大部抵达了石桥。

    石桥桥头不出所料也还有零星的游骑游动,张丁元没有理睬,这区区二三十骑对己方几乎毫无威胁,他立即命令焦德的长矛兵集结推进,而火铳兵跟随而行。

    很快那些零星游骑便消失在桥头上,张丁元在士卒们的簇拥下立即登桥察看情况,准备布防。

    石桥很结实,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宽敞厚实,两边还有石栏杆,三丈有余的桥面足以满足三辆大车并行而绰绰有余,这对于张丁元来说既好,也不好。

    好的一面是这样宽敞的石桥,宣府军要东进肯定舍不得放弃去其他地方搭浮桥,那既耗时费力不说,而且速度也不一定快,尤其是之前他们未必会想到居然还要渡河而行,那么自己只要守住这里,就能起到延阻宣府军东进的作用。

    不好的一面就是这石桥太宽了一些,如果窄一些,显然封锁起来会更方便。

    不过张丁元从来也没指望啥好事儿都轮到自己,自己能抢先一步占领石桥已经是非常满意了,封锁死这座石桥,就能让宣府军在河北那边儿干瞪眼,而要突破,他们就只能抢回这座石桥,而自己就是等着他们来抢。

    简单在河北那边察看了一下情况,张丁元便迅速返回河南这头,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议。

    石桥只有十余丈,河面也差不多,河对面敌军的弓箭手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抛射覆盖整个桥头,这是相当大的威胁,这是对己方不利的一面。

    同样己方也有优势,那就是用鹰嘴铳一样可以发挥其远程射击优势,一样可以跨河给河对岸的敌军造成杀伤。

    同时,自己的火铳手可以牢牢的封锁住桥面,三百火铳手采取三重轮射方式,可以把这座桥面变成刀山火海。

    来不及多想,张丁元便开始下达命令。

    鹰嘴铳迅速向两翼展开,控制石桥南桥头的东西两侧,不但可以对河对岸造成威胁,同时更重要的是通过交叉火力封锁桥面,而正面则是火铳队集结成密集阵型,在两端和后方布置长矛兵,防止敌人突破和从后侧袭击。

    一边下达命令布置防御,一边派人立即赶回巩华城报告情况,但是还没等哨马回去报信,对面河岸就燃起一片灯火,影影绰绰如一条长龙沿着官道在河北那边集结。

    张丁元心中一沉。

    他还指望能拖到参将大人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赶来,这样自己也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大压力了,但是现在看来对岸宣府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务求要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并占领这座石桥。

    嘴巴有些发干发苦,张丁元意识到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这这一千人才算是真正面临一场恶战洗礼,无论如何都要熬过这一战,才能说得上其他。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参将大人能得到信息之后重视起来,究竟是直接依托这座石桥来狠狠杀伤挫败宣府军,还是单纯让自己这一部守上一段时间为主力在巩华城布防赢得时间?

壬字卷 第九十八节 前哨战(1)

    丢开那些繁乱的心思,张丁元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唯一任务就是守住这座石桥。

    宣府军过河的骑兵数量稀少,不足以对自己这一千人构成太大的威胁,这是让他比较安心的。

    从后方传来的火铳巨响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安排没错,周展鹏他们肯定遭遇了敌军骑兵的袭击,而他们也予以了反击,最起码这一接战自己一方没输,鹰嘴铳这种重型火铳的威力还是可以信赖的。

    一连串的命令迅速下达,各部火铳兵开始沿着桥头进行布防,只有这么几丈宽的桥面,给了自己这边防守应对留下了充裕的空间。

    在张丁元的催促下,火铳兵在距离桥头最后一个栏杆处十五步开外开始结阵,一个略呈半弧形的射击阵型使得火力杀伤面可以覆盖至北桥头,只要宣府军在桥北开始集结,他们就会遭遇己方毫不留情的射杀。

    张丁元对自己手底下这帮火铳兵的情况还是很信任的,四十步之内是自己火铳兵最具杀伤力的射程,超过五十步无论是杀伤力射击精度都开始下降,超过六十五步,对披甲的士卒杀伤力就会大大下降,但是如果周展鹏的鹰嘴铳兵上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鹰嘴铳的威力远非自己火铳兵可比,其杀伤力即便是在一百二十步外依然具有惊人的杀伤力,可以轻易击穿士卒身穿的棉甲而造成致命伤害,而如果在八十步之内,即便是寻常板甲一样无法抵御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足以说明这种火铳的威力了。

    这些都是他们再开始装备这些火铳时便亲身实践过的,这样才能让士卒们有一个最直观的感受认识,也能让他们在战斗中在最合适的距离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按照张丁元的设想,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座石桥来进行一场阻击战,利用火铳兵在桥头组建一个半圆弧的射击面,然后在火铳兵的两翼让鹰嘴铳列阵,充分利用鹰嘴铳的远距离射程优势。

    鹰嘴铳的威力可以彻底覆盖整个桥北,甚至还可以延伸更远一些,让宣府军在开始集结时和上桥阶段就遭遇打击, 这样分阶段的射击,足以让从石桥到桥北段的百步之内都彻底变成一个修罗场。。

    当然张丁元也清楚, 这只能是一个短暂的阶段, 宣府军也不是傻子, 这样来两回冲锋遭遇屠杀,只怕就会改变方式了, 但这也足够了,张丁元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让后方的大军能迅速反应过来。

    敌人来得很快。

    很显然河对岸的宣府军也觉察到了在河南岸的军队数量并不算多, 虽然南岸不断响起的火铳鸣响让他们意识到南岸已经开始交锋,但是具体情况他们却无从得知。

    但已经过河的都是派出的骑兵精锐,虽然在数量上不多,但是袭扰战术可以充分发挥出来。

    现在的这些声音似乎也证明了己方的先锋骑兵正在实施着这一战略, 现在就需要抓住这一机会迅速突破石桥,控制住桥南头才是。

    李达明手里紧紧握着马缰,回首看后续大军跟上来没有。

    作为此番东进的前锋, 他肩负着夺下巩华城的重任。

    斥候得回来的消息称巩华城只有几百蓟镇卫军,他有把握一举夺下, 所以先行派出先锋过河控制局面。

    谁曾想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风云突变,居然有大军从京城赶来并抢先控制住了巩华城, 现在甚至连咽喉要道的榆河石桥可能都要落入敌手。

    这让他有些着急。

    榆河其实并不宽,甚至可以说水也很浅,冬季里有些地段甚至会断流, 但是现在却是深秋季节。

    前段时间的降雨让河水暴涨,现在就成了一个枷锁了。

    他已经让探马下去试探过了,最浅的地段最深处也有一人深, 而且河道淤泥积淀。

    无论是人马要想淌河而过很难, 尤其是辎重、马车这些根本无法渡过。

    如果说有充裕的时间, 要在这样一道宽不过四十步的河水上架设浮桥也不是难事,但问题是时间却不等人, 大军已经过了红桥,两三个时辰内就要抵达这里, 哪里来得及?

    所以石桥就成了必争之地。

    明知道河对岸的敌人肯定已经开始排兵布阵要封锁石桥,但是李达明确别无选择, 就算是那血肉去蹚, 也得把这条路给蹚出来。

    “徐孟达,你率军先上!注意对方的火铳!”

    原本还想等到集结成阵再发起冲锋, 但李达明又担心对方也会趁着这段时间里把阵型完善,己方可能会更不利, 与其那样,还不如趁着机会冲一阵试一试,万一能一下子突破,在桥南站稳脚,那就最好不过,就算对方有备冲不动,退回来,也损失不大。

    徐孟达部是自己手下精锐,河对岸兵力不算多,而且黑夜中组队结阵也未必那么快,这么冲一冲还是有机会的。

    看着六百士卒迅速完成结阵,清一色的包皮盾牌形成一道道完整的防护线,李达明满意地点点头。

    徐孟达部的盾手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清一色上好白杨木在外包厚实的牛皮,便是蒙古人的箭矢也无法射穿,他也曾经尝试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对盾牌在三十到五十步距离进行射击,一直要到二十五步距离内,夹把枪才能击穿盾牌,超过三十步,都很难打穿。

    而二十五步距离,只要顶住一轮射击,便足以实现突破了。

    “大人,准备停当。”徐孟达浑厚的声音响起。

    “很好,注意保持距离,二十五步时发起冲锋,一举击破对方。”李达明叮嘱道:“对方可能会有长矛和盾手掩护,但我相信你们可以解决他们。”

    “大人放心,京营那帮货色,就算是翻一倍,他们也就那怂样,一炷香时间,大人尽管带兵跟进!”徐孟达意气昂扬地挥了挥手中的盾牌道。

    “好,我等你好消息。”李达明满意地点点头,士气很高,军心可用!

    河南岸。

    张丁元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桥头上宣府军的盾牌手正在集结,心急如焚。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给予对方以打击,必定可以打乱对方集结的节奏,既能有效杀伤敌人,还能赢得时间。

    可鹰嘴铳手的阵型转换速度太慢了,正张丁元本来对周展鹏成功击溃了敌人的袭击十分满意,现在又有些怨言了。

    他们本来落在后边,好不容易跟了上来,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对面宣府军马上就要发起冲锋了。

    “展鹏兄,快一些,宣府军要攻过来了,立即安排你的人从两侧架设起攻击阵型,封锁北面桥头下那一片区域,对,就是那一片正在集结的区域,……”

    周展鹏忙不迭地跑上来,看到张丁元都急得跺脚了,仔细一看,难怪对方着急。

    距离这边起码在七十步开外,距离桥南头都还有三十步,这边的普通火铳射程虽然能够达到那个距离,但是杀伤力就不足了,而且对方全数是持盾防护,这个距离寻常火铳打不穿了,起码要行进到三十到四十步距离,这些火铳才能击穿这些盾牌。

    “来不及了,他们要冲锋了。”周展鹏瞄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边的人准备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来不及了,你们一样马上准备,宣府军绝对不止这一波,你看对方后边的火把,起码是三千人以上,这一波不过千人上下,我应付得过来,后边儿的你就要给我打乱他们……”

    张丁元话未说完,河南头那边宣府军阵型已经开始动起来了,来不及说其他,只是一挥手,张丁元便急急忙忙上前坐镇指挥去了。

    宣府军势头很猛,而且遮护严实,步伐整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精兵。

    整个阵型都像是矮了一截,士卒们都微微躬身勾头,盾牌挨着盾牌,密密实实地向着桥面压了过来。

    士卒们步速并不快,但是却是格外严整划一,棕褐色的牛皮包护在木盾外,在火把光焰照耀下闪动着有如油浸过一般的沉着色泽。

    没有半点声音,只听见桥面上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汇成一道轰隆隆的沉闷钝响,席卷而来。

    张丁元此时只觉得舌干唇燥,下意识地吞着唾沫,身旁亲兵也是紧张得发抖,他们还是第一次正面遭遇如此规模的敌军进攻,隐藏在盾牌后的刀刃和长矛隐约可见,可以想象得到一旦闯过了这道石桥,那么他们就会硬生生的插入自己阵型,而两翼的长矛手能顶得住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丁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冷硬稳重,但是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干涩:“不要着急,等他们过来,听我的号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火!”

    “……,等一等,再等一等,还有三十步,他们飞不过来,……”

    “很好,大家稳住,不要着急,……”

    “听我的口令,一、三阵,可以开火!”看着敌人的步伐在逐渐变快,张丁元眼珠子都充血起来,忍不住向前迈上一步,猛地一挥手!

壬字卷 第九十九节 前哨战(2)

    当第一排宣府军终于迈步开始冲锋那一瞬间,整个盾牌方阵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这是步伐加速变换时不可避免的,而此时对方距离桥头只有不到二十步,距离河南头火铳阵营也只有三十五步之遥。

    “砰!砰!砰!砰!”如爆豆般的炸裂声音汇聚在一片,刮起一阵金属弹丸风暴,从桥两侧成九十度角向桥中心位置汇合。

    一三阵是两侧埋伏的火铳手,他们首先从两侧对整个盾手阵营发起进攻,打乱对方节奏,这样可以为正面的二阵创造最好的机会。

    第一轮袭击打了宣府军徐孟达部一个措手不及。

    当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正前方,准备迎接一波打击时,却未曾想袭击率先从两侧而来。

    虽然两侧他们也考虑到了可能遭遇的袭击,一样采取举牌防护,但是在行进过程中,尤其又是黑夜中,不可避免地会伴随着步伐起伏而出现间隙,而这个时候致命的打击就从这侧翼袭来。

    金属弹丸轻而易举地穿破了宣府军士卒们身上的棉甲,弹丸钻入人体,撕裂着士卒们身上的骨骼、肌肉和血管,抽走了他们身上的每一分力气。

    伴随着这一轮的开火之后,张丁元的第二道命令也随即下达,正面的二阵也开始开火。

    只有三十步之遥的距离,对于火铳手来说已经进入了他们最舒服的距离,同时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板甲也难以抵御得住他们的正面打击。。

    “砰!砰!砰!砰!”又是一阵弥漫着火药难闻的气息在空中飘荡,正在咬着牙关顶着盾牌加快速度的宣府军的那道平整的盾牌队列,就像是一口整齐的牙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抽打了一下,一下子就变得零落起来。

    凶猛的这一轮射击轻易的撕开了盾牌方向,包皮木盾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样近距离的火铳轰击。

    这不是以往的三眼火铳或者夹把枪,而是真正来自于“京畿军工制造坊”的正品火铳, 完全仿造了来自西夷的火绳枪,甚至在枪管材质上犹有过之, 而火药的品质也从原来的粉状火药正式进化为颗粒火药, 质地提纯也提升了许多, 而威力也远胜于兵部王恭厂原来所产的火药。

    徐孟达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

    作为本部千总,他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的, 站在阵型中央,他能感受到两侧遭遇火铳打击之后整个阵型下意识的出现了一阵混乱,混乱的结果就是整个阵型变得更加松散, 而这会给敌人的火铳带来更多的机会,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该如何处置,正前方又遭遇了一轮金属风暴的洗礼。

    这本来是预料之中的,但是让他不敢置信的, 第一排的二十名士兵中一下子就被打垮了超过七成,超过十五名的士卒哀嚎着委顿匍匐倒地,惨叫声渗人骨髓,盾牌丢弃了一地。

    虽然后续跟上的士卒毫不犹豫地便填补了缺口处,但这样惨烈的结果还是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寒。

    这还只是第一轮啊。

    还没有来得及多想, 从两翼到正面,火铳的爆响再度鸣响,整个桥面笼罩在一层血腥和火药硝烟的诡异气息当中, 经久不息。

    徐孟达清楚地看到这一轮的袭击中起码有四十名兄弟倒了下去再也无法爬起来,而他们的尸体或者伤躯甚至影响到了后续的伙伴们继续前行。

    这样血腥惨烈的局面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徐孟达都为之胆战心惊。

    他不是经历过血腥和死亡的新兵蛋子,和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这么多年的交锋中,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战友就在身边哀鸣死去,但是从未像今日这般的伤亡, 竟然让他有一种孤独无助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进攻,这样以如此惨痛代价的进攻方式, 他从未经历, 也一点儿不想经历。

    只是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距离前方的敌人只有十余步,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冲到他们近前.

    徐孟达甚至能看到那一轮射击之后正在有条不紊让开正面的刽子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接替他们的是新的一轮举枪瞄准的伙伴。

    心中一紧, 徐孟达来不及多想, 猛然怒吼一声:“兄弟们, 冲过去, 胜负在此一举!”

    此时后退也好,停步也好,只能成为敌人一轮接一轮轮射的活靶子,要想搏出一条血路,只有向前冲,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的冲过这短短的二十步距离,彻底冲入他们的阵营中,用手中的刀刃来换取他们的血肉和生命。

    伴随着主将的怒吼,桥面上的士卒陡然加快速度,哪怕盾牌间的缝隙更大,但是他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这个距离的盾牌效果已经无足轻重了,只要被击中,即便是有盾牌也一样非死即伤,还不如迈开步伐猛冲过去,只要扎进去,那胜利就到手了。

    张丁元同样看到了这一点,他提足中气,猛然大吼:“一三阵,聚中,开火!”

    前期一三阵集中力量打击侧翼,是要实现有效杀伤,破坏对方前进节奏,但现在已经近距离的搏杀阶段了,那就要死死扼制住对方正面冲锋的势头,把敌人的这股子势头狠狠地打下去。

    张丁元话音一落,军官们便都次第接上命令,指挥着士卒们微微调整射击方向,所有火铳管口都指向了桥面正前方。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实现整齐划一的射击了,起码在一二三阵之间无法实现统一了,能够最快速度地打出一轮接一轮的轮射,就是最大的胜利。

    连续三轮的射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节奏感,而是略显凌乱,一三阵在前,第一阵的打击比第三阵射击慢了一拍,而第二阵的射击则拖到了最后,但这砰砰作响中的三轮爆射却像是三具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位于铁砧上的猎物,彻底将宣府军的心气打崩了。

    每一轮的爆射都卷起一阵血雾,二三十名士卒随之倒下,盾牌已经毫无遮挡作用,这样重叠反复而又毫无花巧的屠杀,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尤其是还毫无还手的余地。

    当最近的一名盾牌手已经扑到了桥头上,距离最前面的火铳手只有不到十步之遥时,他最终还是倒下了。

    火把光芒之下,将石桥桥面照得如同白昼,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和无助,一只手还死死挽住盾牌,但是可以清晰的看见盾面的牛皮上两个破损的弹孔,而他的腹下大腿和胸前都是血流如注,沿着身体缓缓渗入地面,在石板桥面上形成一洼血团。

    此时桥上的宣府军已经彻底崩溃了,没有哪支军队能够再这样的屠杀下维持士气不散,这不是进攻,这是自杀。

    有如风卷残云,几乎是丢弃了盾牌,掉头逃跑的士卒自然不可能有多么好的结果,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射击,张丁元可以断定,这数百宣府军能逃回去十成顶多一成。

    但他制止了部下们继续射击的**。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猎杀这些连落水狗都不算的对手了,他们的士气已经彻底崩溃,哪怕是再把他们组织起来,他们也无法再发起进攻了,把这场噩梦留在他们心中,让他们回去讲述,还能有效打击对手的士气。

    更不用说已经发热的枪管更需要休息,以便于迎接下一步只会更加惨烈凶猛地进攻。

    整个桥面上终于恢复了寂静,不,不能叫寂静,只能叫相对的平静,重伤却还没有丧失生命的士卒仍然还在呻吟和哀嚎,被伙伴抛弃的他们就这样在河两岸的火把光中,或仰或卧或坐,显得那样凄凉无助。

    光影变幻,桥面上的血腥气和河面上的水腥气交织在一起,让这座石桥似乎变成了奈何桥。

    李达明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敢置信,不愿接受,让他有一种五雷击顶之后的茫然无措。

    六百人精锐,徐孟达那坚定有力的面孔和豪爽有力的承诺,就这样随风消逝了?

    半个时辰拿下石桥,半个时辰还不到,石桥依旧,但他们却消失了。

    逃回来的不到百人,一个个失魂落魄,连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蜷缩在一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达明毕竟是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他只是有些无法接受怎么会这么快就迎来了一场惨败,虽然这场惨败不过区区数百人,对战局影响不大,但是他却需要考虑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再用士卒去填命冲锋那是愚者所谓,李达明很清楚那只会成全对方的战绩,狭窄的石桥让大部队根本无法展开,而黑暗也成为了对方埋伏在两翼的火铳手的最好帮手。

    不能这样了,李达明已经明白单靠自己这个前锋要打破僵局有些困难了,“去,立即向大人报告,将车营以最快速度运上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火铳怎么打破我们的营车!”

壬字卷 第一百节 喘息期

    贺虎臣接到前方传来接战消息背心也是幽幽一凉。

    幸亏自己咬着牙关让张丁元他们先顶上去了,否则一旦被宣府军控制了榆河石桥,自己就只能据守巩华城了,那就太被动了。

    数万宣府军一旦涌过河,可以轻松的以各种方式来解决孤城自守的自己,数倍于自己的兵力,充裕的回旋余地,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尤世功的大军到来。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

    控制住狭窄的榆河石桥,依托凶猛的火器威力,可以死死封锁住对方前进道路,要么拿命来填,要么就只有另寻出路。

    即便如此,情况一样不容乐观。

    榆河太窄了,哪怕秋季涨水人马一时间难以渡河,但榆河两岸都是人烟稠密所在,要找到用来搭建浮桥的几条船并不是难事。

    一旦宣府军认定要突破榆河石桥代价太大,便会立即考虑用民船搭建浮桥的办法,以宣府军能动员起来的力量,只怕要不到半日就能搭建起两三道这样的浮桥。

    到那个时候自己这点兵力根本难以覆盖住整个沿河两岸,只能放弃沿河防线,退守巩华城。

    不过贺虎臣还是满足了,起码今夜上半夜宣府军怕是难以突破榆河防线了。。

    如果能拖上一夜,他将非常满意。

    按照兵部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尤世功率大军正星夜前来,预计最迟明日晚些时候就能赶到,只要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守住巩华城,任务就算完成。

    也就是说, 对自己来说,还有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

    不过张丁元也知道对面的宣府军不可能这一夜什么都不做,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三四万大军面对一条榆河无所作为, 这不可能。

    现在的宣府军不过是没有预料到会在榆河石桥遭遇一场纯粹的火器扫射,狭窄的桥面和超出预料的火器威力让他们吃了大亏, 但接下来的战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对张丁元来说,是能拖多久算多久,拖的时间越长, 就越好。

    现在关键是要看对岸的宣府军如何出招了,是马上收集船只搭设浮桥,还是干脆就用民船一批一批运送士卒过来,凭借兵力优势以乱取胜,抑或干脆再来从石桥冲一波?

    “赵克明部距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贺虎臣有些焦躁。

    他知道守住榆河防线很关键, 但是如果全军去守榆河石桥, 这巩华城怎么办, 谁来守?但如果不全数压上去, 本来兵力就不足,张丁元凭借对方不了解情况赢了一仗,一旦宣府军反应过来, 浮桥、船运和强行冲锋石桥这几线同时出击, 张丁元那点儿人马根本顶不住。

    赵克明部如果能和自己同时到达自己就可以把巩华城交给他, 自己亲上榆河防线, 再不济,也能缓步退守巩华城。

    “还有十里地, 他们的骑兵前锋已经只有三里地就到了。”亲兵应答道:“大人, 他们也算是走得很快了, 估计到了之后就得要休息, 根本没法打仗。”

    “哼, 我也没指望他们能立即上战场。”贺虎臣很清楚赵克明部的战斗力, 在京营里边算是过得去, 但是真正上了战场,那就很难说了, 守城也许勉强能一用, 让他们野战, 那就是要命了。

    估计还得要一个时辰才能全数抵达巩华城,还得要给他们一个时辰来慢慢调整恢复,想到这里贺虎臣也是无奈。

    赵克明部都还算不错的了,现在五军营中其他几部比赵克明部还不如,贺虎臣也是从老京营出来的,很清楚这些京营兵的做派,所以他也是尽可能用辽东兵为军官团队,选永平民壮作为基干力量,只有不足才从原来的老京营中选取良家子来补充。

    “吉昌,你留一部长矛兵和后勤部,等到赵克明部一到,命令他接管巩华城防务,同时将他们的骑兵全数给我调过来。”刘吉昌是贺虎臣的副手,他是辽东兵出身,也是左良玉推荐给贺虎臣的,贺虎臣对其很信任。

    赵克明部不是火器部队,目前整个京营中完全按照火器营模式组建起来的新军只有贺虎臣和杨肇基部,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忠惠王一力想要把这二部拿过来置入五军营的原因,当然钱国忠也不傻,所以最终才是贺虎臣部归五军营,杨肇基部留在了神机营。

    赵克明部传统的京营组成模式,三千人中长枪兵和刀盾兵各有四部一千二百人,另外是三百弓箭手和三百骑兵,训练还算过得去,贺虎臣看不上其他,但是三百骑兵却是要拿过来的。

    一旦宣府军要打算通过船运过河,这些骑兵还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至少能起到延阻狙杀的作用。

    “大人,还是稳妥一些好,我们刀盾兵不足,单靠长矛队,宣府军骑军骑射凶悍,被他们突破我们损失会很大,不如再抽调六百刀盾兵作为准备。”刘吉昌建议。

    贺虎臣明白刘吉昌的意思,榆河一战是肯定守不住,最后还得要撤回来,但是一旦敌军突破,就需要一支力量来掩护后撤。

    掩护后撤必定会损失不小,长矛队不合用,刀盾兵才是最合适的,但恰恰自己所部没有刀盾兵,而赵克明的刀盾兵就是最好的肉盾。

    贺虎臣迟疑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所部长矛队训练不易,日后还要发挥大作用,赵克明部的刀盾兵的确更适合掩护后撤,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他还是叮嘱刘吉昌:“吉昌,和赵克明说清楚,只要守住巩华城就是成功,我部在外边的接战情况不需要他接应,他只管守好城,我部会自己返回。”

    刘吉昌微微惊诧,他没想到自己这位主将确实如此有底气,但转念一想,便立即明白,这赵克明部如果真的要出来接应,弄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不但拖累己方,反而趁势把巩华城给丢了,那才是大祸了。

    “末将明白。”

    贺虎臣不再多言,径直扳鞍上马,指挥已经获得了小半个时辰休息然后重新集结起来的各部向石桥进发。

    两里地多路不远,贺虎臣一到,张丁元便终于松了一口气,赶上来汇报战况。

    看见桥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武器,浓烈的血腥气息在河岸萦绕,贺虎臣也明白这一战的惨烈。

    但是这个惨烈是对宣府镇那边的,己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除了河北岸弓箭手的抛射给己方带来零星损伤外,其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沿着河岸走了一圈,贺虎臣已经大概了解了榆河南岸的情况。

    不得不说石桥是最适合大军迅速通过的地段,虽然榆河河面不宽,如果能找到做的民船,的确能够很快在河面搭起浮桥,但起码在贺虎臣看来,这石桥附近方圆三百步之内都很难找到合适搭建浮桥的所在。

    因为他看到的河岸边全是淤泥浮沙地,就算是宣府军能找到足够的船只搭起了浮桥,或者用民船转运,但士卒们从船上下来,只会一脚踩进深至大腿的淤泥浮泥中,动弹不得。

    要想从淤泥浮泥中走上干燥的河岸,不是三五两下就能做到的,而这期间几乎就是活靶子。

    如果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还得要准备大量木板,在触岸时用木板铺设在淤泥浮沙上,才能免于这一难。

    可这个过程也不简单,起码要在今夜里完成这样一个过程不容易,对于贺虎臣来说,他要的就是时间,这就足够了。

    至少以石桥为中心的这两三里地之间,贺虎臣可以做到让宣府军无法轻易上岸,或者说要上岸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丁元,你预计宣府军第二波攻势会等多久,会以何种方式来进行?”将几部主将召集在一起,贺虎臣没有问其他人,而是直接问了首战告捷的张丁元,就凭他首仗大胜就该获得这种殊遇。

    “回大人,石桥这一战是宣府军没有预料到我们的火铳威力如此之大,他们还在以原来神机营那些三眼火铳和夹把枪的威力来计算,所以他们准备不足,那种牛皮包盾在三十步内就难以抵挡我们火铳的打击,另外就是狭窄的桥面也限制了他们的进攻速度,所以卑职才能有此一胜。”

    张丁元看着身边的上司们都盯着自己,忍不住握紧双拳,自己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怯场。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关键自己还打赢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但下一次宣府军恐怕就不会再轻敌了,而且也不会用盾兵来打前锋,……”

    “哦?”贺虎臣环顾四周,态度越发沉稳温和,双手叉腰,用鼓励的眼光示意道:“那你说他们会怎么进攻?要知道时间对他们来说更不利,而我们要争取的就是时间,蓟镇大军已经在路上,本将已经收到了尤总兵联系,他们距离我们这里最多还有六十里地了,最迟明天下午就能赶到,所以我留下吉昌安排赵克明部负责接应,大家只需要打好眼前这一仗就好。”

壬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议战,以长击短

    贺虎臣的话让周围众将心里都是一松。

    虽然打赢了首仗,但都知道这不过是小规模的前哨战,伤亡几百人对四五万大军的宣府军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自己这几千人绝对难以和宣府大军抗衡的,还得要看蓟镇军,但现在蓟镇军还从顺义赶过来,兵部的命令就是守住巩华城,但能坚持多久,大家心里都没底。

    在听闻到蓟镇大军距离自己只有六十里地时,大家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了。

    虽然六十里也需要一天才能赶到,但是起码蓟镇骑兵在不惜马力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这在心理上就能让大家得到很大安慰。

    他们并不知道贺虎臣根本就没有得到什么蓟镇的通报,什么六十里地也不过是贺虎臣随口一说,在贺虎臣预测中,蓟镇主力前锋起码都还距离巩华城在八十里地外,明天晚上能赶到已经阿弥陀佛了,但如果不这样说,自己手底下这帮人心里就更没底气。

    作为主将,这点小技巧他还是能把握的,以现在的情况,他有把握成功地将宣府军在榆河防线上拖上不少时间,情况不妙,也能迅速撤回巩华城,在依托巩华城拖上一段时间,这种情形下如果蓟镇军都还不能赶到的话,那尤世功就真的该开刀问斩了。

    “大人, 蓟镇军真的只有六十里地了?”长矛军是最为关心这件事情的,因为一旦突破, 他们首当其冲, 要为火铳军赢得时间和距离, 也就是说他们要直面敌军骑兵或者步军的进攻,相当于是一块肉盾, 所以焦徳、王宪等人最为着紧。

    “差不多吧,估计是前锋距离咱们六十里,你们也别太指望人家, 人家赶来,我们不也得替人家留出点时间喘息休息?”贺虎臣有意说得很轻松,“总不能让人家一赶到就让人家上阵,我们就往后撤吧?我姓贺的还做不出这种事情, 好歹也要让人家缓一口气,除非咱们是真的扛不住了,但我不认为会发生那种情况。”

    贺虎臣轻松笃定的语气更是给了大家几分底气, 一干人也纷纷附和打气。。

    “丁元方才说的有一定道理, 那就是宣府军轻敌了, 而且对我们完全不了解,还以为我们就像是赵克明部那样的五军营,所以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即便他们知晓又能如何呢?”贺虎臣傲然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本营的火铳是整个北地最好的火铳,那些原来的三眼铳和夹靶枪不用说, 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们也看到了宣府军把我们当成那种老式火器营付出的代价, 就是桥面上那一堆堆尸体!我告诉你们,整个北地,包括九边边军, 除了辽东军装备大概有一万二千支, 蓟镇装备有九千支,而且他们装备的火铳都是前期京畿兵工坊生产的产品, 质量还不稳定, 我们是后期生产的,质量更好, 射程更远, 铳管更坚固, 更不容易炸膛,火药质量更高, 瞄准性更佳,这才是我们能够以不到一千的兵力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全歼敌人近千精锐的原因和底气!”

    “我们拥有这样最优秀的火器,但宣府军却没有一支,他们的火器还是那种放几枪就会炸膛,射程不过二三十步就难以破甲的破烂货,那种货色,现在送给我们都不要!”贺虎臣的声音越发高亢,他要从周围更多的官兵都能听见,“我们的训练他们能比么?我们的火铳手每月需要实单击发三十发,他们呢,能有三发么?我们的长矛手每天要想在野地中操练三个时辰,要记住上百道口令,要学会数十个阵型转向和步伐,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他们能做到么?只怕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火铳枪管太贵重了,弹丸更贵,火药也不便宜,即便是冯紫英和贺虎臣都不敢说让让火铳手们敞开练习,更多的时候还是操练装弹、瞄准、射击、清理的几十个步骤,增加熟练度,以及线列阵型的演练。

    但即便如此,这种新式火铳兵的训练也完全不是原来那种老式火器营可比的,消耗之大也是远远超出想象,再加上京畿兵工坊的产能有限,而且主要还要向西北供应,所以无论是辽东还是蓟镇甚至京营,都只能暂时缓一缓,都被大大削减了供应量。

    冯唐的三边总督府截止到目前为止已经接收了超过三千支火铳和四百支鹰嘴铳,但昂贵的价格也让冯唐都觉得吃不消。

    原本还想迅速将西北四镇的火铳兵扩充到一万人以上,但现在到年底能保证六千已经算是不错了。

    即便如此,兵部也已经严令京畿兵工坊必须按照蓟镇、京营、辽东、西北个顺序来进行分配。

    “我们能赢,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我们自己付出汗水和努力,……”贺虎臣语气微微一顿,“宣府军是边军精锐,但是他们已经落后于时代,如果他们还在死抱着原来的方略不放,沉迷于过往的荣光,那么我们就来当这个提供血的教训的授道人,给他们好好上一课,也让他们明白如今的京营,如今的五军营,不再是去年的京营和五军营,绝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侮的!”

    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将士都是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即上阵,再和那帮宣府兵较量一番,好让他们明白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贺虎臣满意地看着周围众将们的表现,这段话都是冯大人在信中给自己写下让自己背下来的,自己略有改动,但是大部分都是照着背下来的,就是要用来给大家鼓舞打气,让大家明白这一仗并非不能打,并非不能赢,而且赢得几率还很大。

    张丁元的这一仗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这个时候自己这一番话讲下来,就更让大家伙儿心里有了信心底气。

    “当然,我们也要正视现实,宣府军吃了大亏不会再上蠢当,他们数倍于我们,他们继续从石桥冲锋突破,也可能渡河而来,所以我们不能大意,丁元,你继续说,你觉得宣府军会怎么来突破我们的防线?”贺虎臣看气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就收了回来。

    “大人,卑职以为以宣府军数万人,不可能会为一座石桥止步,榆河沿岸肯定能找到很多民船,浮桥和船渡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难事,无非就是费些周折罢了,最迟到天亮,他们肯定会搭起浮桥或者船渡过河,另外这座石桥依然是最方便的过河通道,他们完全可以用车阵来作掩护,强行突破,我们的火铳,很难击破,也许鹰嘴铳和虎蹲炮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威胁。”

    张丁元直白的话语让原本跃跃欲试的场面顿时又安静了下来,话很不中听,但是却是最真实不过,真以为宣府军几万人就会被一条榆河止步?

    不说船渡和浮桥,单单是以营车为阵,上装沙袋为阻障,匿精锐于其后,弓箭手藏其中,就能横推过来,如何破敌?

    贺虎臣满意地点头,这个张丁元还是有些头脑,能够想到许多问题,没有盲目乐观,难怪能在冯总督的亲兵营中混得不错。

    “丁元说得很好,如果宣府军就这么点儿能耐,几万大军就能被我们这一部阻挡于这里,那我就该我当宣大总督或者京营节度使了,诸位起码也该是总兵副总兵的身份了,显然,这不可能。”贺虎臣呵呵一笑,“所以咱们还得要立足现实,琢磨出怎么打好这一仗来,注意,我提醒大家,我们是打好,而不要妄图打赢,或者说我们的打赢就是打好,阻击宣府军到蓟镇军赶到,但我们不能太寄望于蓟镇军如期感到,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要阻敌于明晚子时!”

    贺虎臣最后一句声音骤然变得冷厉。

    “那我们该怎么打?”贺虎臣目含冷电,声如金铁交鸣,“五千人,怎么在这条榆河上发挥出我们的优势来,大家各抒己见,说一说,不必拘泥,说错了也没有关系,最后我来定板!丁元,你是最熟悉情况的,你先说!”

    再度把张丁元推上高位,让众将都刮目相看,张丁元更是紧张兴奋,舔了舔嘴唇,才道:“卑职以为宣府军如果要抢时间的话,肯定还是要从石桥上出手,因为他们兵力太过雄厚,没有理由等着找渡船搭设浮桥,就算是死伤几千人,只要能突破,一样是值得的,所以我们首先考虑的还是要在石桥上打好阻击战。”

    张丁元的判断让贺虎臣和其他几人都忍不住点头,兵力悬殊太大,换了自己也肯定要如此。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贺虎臣看着他。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桥头往西十步开外有一个缓坡高地没有?我以为这一处高地可以利用起来,架设虎蹲炮和鹰嘴铳阵地,打击桥北头方圆五十步内敌人可能集结的阵型,……”张丁元声音因为兴奋都变得有些尖厉,“那里居高临下,我们的火铳难以覆盖桥北头一线,但是虎蹲炮有效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桥北头距离坡地不足百步正是最好的打击位置,鹰嘴铳一样可以如此,……”

壬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大战将起

    随着张丁元的发表建议,其他几人也都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一时间群情激扬,士气高昂。

    贺虎臣也十分得意,能够成功地把大家的激情勇气调动起来,也不容易,也是一门本事。

    他手底下这帮将士也是来自多渠道,辽东亲兵,永平民壮,京营老卒,捏合在一起,很不容易,尤其是还要摒弃原来的一切,从头开始,组建一支完全不同于原来老京营以火器为主的新军队,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也是战战兢兢,深怕有负冯紫英对他的厚望。

    好在冯紫英自始至终对他保持着绝对支持,而且从各方面都给予了大力支持,尤其是对这样一支以前大家都没接触过的军队建设给予了全方位的指导,才让他跌跌撞撞地带着这支军队摸索出来。

    今日这一仗算是他贺虎臣部的开门见红的第一仗,而且是他没有临场指挥下的第一仗,打得如此漂亮,极大的鼓舞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的信心。

    虽然之前也对这种威力远超以前三眼铳、夹靶枪那类火器的火铳十分看好,但是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实打实的战事,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踏实。

    但这一战后,贺虎臣已经可以很笃定地相信,未来的每一仗,自己手中这支军队都能有更优秀的表现,不输于任何一支军队,哪怕他们是九边精锐,而且还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

    认真地倾听了麾下众人的建议,贺虎臣微微点头:“很好,大家的意见我都听明白了, 桥南西面这一处高地我们的确要充分利用起来,丁元的建议很好, 虎蹲炮的威力刚好能覆盖这一片, 他们要在桥北头集结推进, 那我们就可以借助这一处高低给他们迎头痛击;至于说过桥,铭章的意见也很好, 桥面只有这么宽,如果推营车作为遮护过桥,其中间就会相当狭窄, 根本藏不了多少士卒,一次性能过来百十人都算多了,我们是否可以让出桥头,让其展开时予以射杀?这是一个考量,另外, 如果我们在桥头两面搭设高台, 利用火铳居高临下射击, 能否对其造成杀伤?……”

    群策群力, 一旦建议被上官采信和支持, 提议者都能有一种荣耀感和信任感, 更愿意提出建议。

    贺虎臣也是要培养大家的这种参与感, 而不能全凭着自己的一己之见, 因为说实话只会这样一直以火器为主的军队打仗, 他也是第一次,如何最大限度的将火器威力发挥到极致,他也是一个学习实践的过程。。

    “搭设高台费时费力,只怕有些来不及, 但少量也许可以,鹰嘴铳兵如果居高临下,也许能够发挥其威力巨大的作用, ……”

    “沿河南岸也需要防范敌人船渡的偷袭,一旦石桥进攻受阻,宣府军那边肯定会加大船渡骑兵, 通过骑兵的机动优势来袭击我们后方,这就需要我们的骑兵最好扩大搜索范围, 一旦发现敌军渡河, 提前予以袭扰, ……”

    随着大家热情高涨, 一条条建议都被记录下来,然后经过讨论研究,是否可行,最终由贺虎臣定板。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这样一个战前会议却是极有必要,许多之前未曾想到的不足,或者没有预料到的可能性都被弥补了,更为周全细致的作战方案也被提了出来,这也让贺虎臣松了一口大气。

    就在河南岸厉兵秣马蓄势以待时,河北岸同样也是杀气腾腾,预备倾力一击。

    牛继宗得知前锋受挫时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龙虎台一击而下,昌平州唾手而得,白羊口兵不血刃,也就是镇边城稍微花了一些手脚,但是也一样是轻松拿下,可以说整个蓟镇的西面要隘都是顺风顺水地一鼓而下,顺利得连他都有点儿不太踏实了。

    这一路直扑到红桥都未曾遇到像样的抵抗,直到榆河石桥才遭遇了这样一场小挫,牛继宗心里反而踏实了许多。

    如果都是这样一帆风顺,那天下也未免太好打了,轻松得让人不敢置信了。

    几百人的伤亡而已,对于四万大军来说微不足道,牛继宗并不在意,只要突破榆河石桥,巩华城不过是一座堡寨而已,牛继宗有信心两个时辰就能拿下,而再往东就是一路坦途了。

    看见大帅有些不太在意,李达明有些着急。

    虽然只是损失了区区六百人,但是这只是在半个时辰都不到就给他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而且更关键的是对方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造成的。

    全方位全覆盖无死角的火铳射击,其火铳的威力大大超出预料,让他的士卒手持盾牌几乎毫无作用。。

    六百他最精锐的劲卒啊,竟然就这么活生生的变成了对手的靶子被射杀,甚至没能给对方造成一兵一卒的损失,这种反差简直让他无法接受。

    如果在河对岸的敌军都是这样的火器劲旅,李达明觉得就算是用营车设置沙袋推进,难免对方还会有其他手段来应对。

    所以他才需要把情况向大帅禀明。

    “达明我知道了,火器营嘛,……”牛继宗淡淡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一两年大家都对火器营十分感兴趣,兵部王恭厂的火药制造规模不断扩大,据说在遵化也扩建了一家火药厂,山陕商人买下了兵部办不下去的遵化铁厂,然后有在铁厂边上见了制铁工坊和兵工坊,所产的火铳听说质量比原来兵部所产三眼铳好不少,辽东和蓟镇以及京营都在采用,估计你遇上的不是蓟镇一部,就是京营一部了。”

    “大帅,我感觉这支军队的火器威力很大,石桥桥面太窄,盾牌也抵挡不住,……”李达明下意识的解释。

    “达明,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之前我们也的确没有预料到会遇上火器营。”牛继宗摆摆手,“你说了,盾兵是在石桥中部遭遇火器袭击,石桥加上引桥基部不过四十步,如果说在中部遇袭,那意味着他们的火铳射程可以远及二十步甚至二十五步开外就能打穿盾牌,其威力的确比三眼铳强不少,……”

    牛继宗不是不懂军务的外行,对火器他一样有了解,大周的三眼铳、夹靶枪、虎蹲炮和西夷大炮的威力他了如指掌,宣府军中火铳军也有七八千人,但是他都看不上,超过三十步,札甲和裹夹铁叶的棉甲都很难打穿造成致命伤害,这比起弓箭来简直差太多。

    而且火铳装填慢,步骤多,耗时长,易炸膛,威力又远不及弓箭,所以不止宣府,整个九边中对这种老式的火器印象都不好,一直到两三年前开始出现新式火铳时,大家才稍微开始关注,但是都还是持怀疑态度。

    辽东、蓟镇开始装备新式火铳牛继宗也有所耳闻,他也意识到火器日益成熟可能会让整个军队的作战方式发生颠覆式的改变,但是他也不认为这是在短时间内就能奏效的。

    火器的弊病很多,质量差,射击程序复杂,步骤多,耗时长,是无法解决的弊病。

    一个火铳手打出一枪所需时间,一名弓手可以射出三箭,优秀者甚至可以射出四箭,而且在射程上也不输于火铳,当然,火铳的优势就是一个火铳兵只需要三个月就能训练成型,而一名弓箭手三年训练才只能说是入门。

    “不过,达明你认为我们营车进攻会有什么不妥么?或者你认为火铳能打穿营车?”

    牛继宗的问话引来周围一干将领的大笑,这显然是一个笑话,营车板架是木质,当然抵挡不住火铳,但是还要装填沙袋,除非是西夷大炮,否则没什么能击穿。

    李达明也有些尴尬,他摇摇头:“大帅,卑职不是说火铳能打穿营车,而是觉得对方全数用火铳装备起来,而且采取了轮射方式,其射击轮次大大增加,已经不比弓箭手们差了,而且其射程威力更大,需要引起重视,……”

    牛继宗没有打击李达明的自尊,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们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今晚我们就要完成一切准备,明早我就要过河,明日午时前,我要拿下巩华城!”

    周围众将都是肃立正色,等候命令下达。

    “自彤,你率你部在明早之前完成桥西的浮桥搭建,明早辰正开始渡河,……”

    “续术,你率你部在明早之前完成桥东浮桥搭建,明早辰正开始渡河,……”

    “古晋,你部用船渡过河,丑时完成部分渡河,负责袭扰,……”

    “达明,我给你六十辆营车,你自行准备,从丑时开始,连续不断发动进攻,务求突破,云贵,你部作为预备队,……,韶春,你部弓箭手在桥头负责压制桥南敌军火铳手,……”

    随着一员员武将抱拳听令,整个宣府大军如同被捅过的蜂窝,顿时躁动起来。

    牛继宗从来没有认为区区一道榆河就能阻挡宣府大军的进攻,无论面前敌军有多么强大,它也只有区区几千人,而且是京营,他有信心一击而溃,先前的小挫不过是不了解对方的轻敌罢了。

壬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迎头痛击

    就在桥北岸调整部署,准备发起新的一轮进攻时,桥南岸也已经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备战阶段。

    虎蹲炮全数被拉上了桥头西边的高地,五十门虎蹲炮呈阶梯式的布置,黑压压地指向桥北头,士卒们也都开始调整炮位,以期能在第一轮的射击中就打出好的效果。

    相较于虎蹲炮的密集布置,占据了高地的关键部位,鹰嘴铳手们就显得要灵活许多,三五成群的按照各自最方便的位置进行布设。

    与此同时两处堆土高台也在迅速垒砌起来,分别位于东西两侧,高台面积不大,但是仍然可以容纳七八名火铳手,按照贺虎臣的建议,最优秀的鹰嘴铳手可以在这里采取不计时间的射击,以期最大限度的杀伤那些躲藏在营车背后的敌人。

    考虑到宣府军可能会用营车车阵来发起进攻,贺虎臣命令士卒现在桥头以及接近桥南的桥面上堆砌了泥土和石块,这样可以起到阻拦作用,营车要通过就不得不把派人来铲除泥土推开石块,而这可能不得不让他们暴露在桥南的火铳手面前。

    另外贺虎臣又让士卒们在桥南头沿着桥头十步处又垒砌了一圈泥障,一旦敌人营车冲出桥面,那么还有这样一圈泥障可以阻挡,防止对方趁势冲击,打乱己方阵脚。

    实际上贺虎臣并不太担心石桥这一段,在他看来,无论宣府军怎么凶猛精锐, 但是桥面的狭窄决定了他们投入的兵力难以实现最大化最优化。

    如果两侧加正面都需要用营车遮护,那么中间能够容纳士卒的空间就相当有限了。

    哪怕是整个桥面塞满营车来掩护士卒, 贺虎臣估计士卒也很难超过两百人, 而两百人推着营车冲过桥头, 只要失去营车的遮护,迎接他们便是一轮接一轮的金属弹丸风暴。

    贺虎臣担心的是宣府军可能会通过船渡和用民船架设浮桥来从其他河段突破过来, 他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将整个榆河河段守起来,只能让赵克明部的三百骑兵沿着河岸巡逻, 发现敌军渡河和架设浮桥的迹象就提前报告并予以处置。。

    但贺虎臣也很清楚即便如此,能够控制的距离也很有限,稍稍再向东西两端延伸更远一些, 他就无能为力了。

    所以他不敢将赵克明部拉出来,他要防着一旦己方没有能及时控制住河岸, 那么被对方来一个偷营,把后路抄了,那就真的是灾难了。

    现在起码巩华城在,如果情况不利, 那么也可以稳步退回巩华城,依托巩华城阻击对方, 以赢得时间。

    子时刚过, 贺虎臣就发现了对面有了动静。

    两边的火把高举, 让榆河两岸都能看上一个大概,不敢说一览无余, 但是借助已经垒砌起来的高台, 贺虎臣能够看到桥北头五十步之外开始有营车集结,粗略一看起码在五十辆上下。

    营车主要是用于大部队辎重运输,包括粮食草料、营帐木料等杂物, 这在每一支大规模出征的军队中都不少见,同时它也是作为车兵不可或缺的屏障。

    一旦在行进过程中,或者说打仗需要, 这种营车四周可以迅速插上专用栅栏, 然后填塞入粮包沙袋, 成为最好的掩护屏障。

    这种营车在步军对付敌军游骑和大规模骑兵冲锋时有着极为重要作用,同样对付火铳兵也是一样。

    木盾近距离抵挡不住火铳的射击,但是填塞了粮包沙袋的营车却毫无问题,唯一的缺陷就是营车行进缓慢,变阵更是不易,固定作为营垒最合适, 但是行进推动就容易出现脱节和转换困难的弊病。

    不过在宣府军这边看来,只要营车夹着军士从石桥上强行冲过,趁势掩杀,在近距离的范围之内就可以实施突破,一举破敌。

    郭云贵有些无聊地策马绕到了旁边,十步之外李达明正在集结他选出来的精锐,而他部被大帅安排为预备队,其实没太大意义。

    李达明部三千人,不过折损了六百人而已,再抽出几百精锐也不在话下,看李达明的架势是被对方吓破了胆,对于列队的士卒们不断地叮嘱着什么,似乎是要他们放慢速度确保安全,除了营车,还让士卒们都带上了盾牌。

    郭云贵有些轻蔑地撇撇嘴,大帅很看得起李达明,郭云贵知道,也好,让这厮去碰碰壁,吃吃苦头,第一次败阵还能说不了解敌情,轻敌所致,那第二次,你要什么大帅就给了什么,如果还灰头土脸回来,大帅保不准就要翻脸了。

    当然,郭云贵也不认为李达明这一次进攻还会出多大的茬子。

    毕竟营车竖起了栅栏,填塞了沙袋,即便是寻常士卒站立,也不会被火铳击中,火铳又不像弓箭还能抛射,而且三面都是营车遮护,中间的夹缝能藏身士卒的空间不大,就算是抛射也很难达到多少效果,石桥就那么宽,容纳几辆营车已经十分困难了。

    营车的作用就是一路推过去,冲到桥南头,形成壁垒,然后让大队军士迅速冲过石桥,展开突破。

    桥面上也被对面敌人设置了障碍,要清理就得要拿人命去填,郭云贵看到了最前面的数十名士卒都已经披上了板甲,然后还握持盾牌,只有这样才能抵挡得住火铳的袭击,他们将充当敢死队,负责清理桥面的阻碍。

    郭云贵伸了一个懒腰,看着自己身后也在集结成阵的士卒,虽然不认为能用得上,但是也要防范于未然,一旦李达明部突破到桥北展开不顺,那么自己这一部精锐也就要跟上,这也是立功的好时机,郭云贵不认为抵达桥北,还有谁能阻挡自己的精锐。

    正准备吩咐一下自己身后这帮崽子们,郭云贵突然听见一声轰然巨响,准确的说不是一声巨响,而似乎更像是在一息之间的多次巨响叠加爆发出来的一种声音,还没有来得及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劈头盖脸的一阵剧痛将他直接打落马下。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晕过去,但是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拼杀多年的宿将,郭云贵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撑起身体。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右臂肯定是断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击中了,整个右上臂血肉模糊,旁边的亲兵早已倒在地上一声不吭,郭云贵借着火光一看,半边脸都被打得没有了,露出可怖的骨头和筋肉连在一起的惨状。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郭云贵有些发蒙,爬起来向四周大量,自己身后的五百精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而侥幸未被击中的都吓得四处躲闪,不知道这份从天而降的打击究竟从何而来。

    同样,正在训话的李达明部一样遭遇了这从天而降的厄运,不过他们这一部情况比自己这一部似乎要好一些,只有一角被击中了,估摸着有五六十人伤亡。

    “是火炮?!”郭云贵猛然反应过来,难道对方有西夷大炮?他骇然的回过神来,除了大炮什么东西能打这么远?跨河而击,不,不,不是西夷大炮,若是西夷大炮击中自己岂会只是一支胳膊断了,只怕全身都化为齑粉了,是虎蹲炮。

    在郭云贵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边李达明一样也意识到了危险。

    整个桥北头,哀鸿遍野,到处是躺倒一片的残肢败体,实际上这种打击死亡者只占到了三成不到,均是被击中头面、内脏要害,而绝大部分则是被击中了非要害部位,比如四肢、肩背这些部位,但是这样带来的损失更大。

    几乎所有被击中者都是骨断筋裂,要不就是内脏受创,根本不再具有战斗力,反而需要人照顾,而他们的痛苦哀嚎更是极大的打击了己方的士气,甚至连队形都无法在集结,更别说组织进攻了。

    对方有火炮,是虎蹲炮,这种从手指到大枣大小的碎石被火药充分爆发了动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寻常人的五脏六腑和骨骼,即便是披上棉甲札甲,一样已挡不住这种冲击。

    数十门虎蹲炮在一息之间陆续爆发,倾泻了上千枚石子在桥北头这一片集结区域,可以说再次打了宣府军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打乱了宣府军的进攻步骤。

    慌乱间,所有士卒都只能下意识的往后逃跑,敌军能跨河而击,再呆在原地,这不是等着挨第二炮么?

    整个桥北头乱成一片,也有人向营车背后躲去,但是因为黑夜中一时间也不知道酒精这一击从何而来,只知道是从天而降,大家都只能躲到营车下边,匍匐在地,这样才是最安全的躲避方式。

    李达明运气不错,他并没有被这一波打击所波及,但是刚刚布置完毕的进攻却彻底没戏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士卒们全都逃散了,要组织起来需要时间,而悬在头顶那凶猛一击随时还可能袭来,这却如何是好?

壬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屠杀

    受到打击的还有牛继宗。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来报的亲兵却把现场情况叙述得很详细,而看着郭云贵苍白的面色和虚吊起来的胳膊,李达明心神不宁的神色,牛继宗就知道这一波进攻还没有开始就输了半截。

    数百人在这凌空一击之下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当场阵亡的人数不过百余人,但是受伤的人数却超过了四百人,而且几乎都丧失了战斗力,郭云贵部和李达明部都无一幸免,关键在于士气却是遭受重创。

    在顶着头顶上随时落下致命一击的情况下谁还能心无旁骛地向前进攻?

    强压住内心的烦躁,牛继宗面色不变,甚至脸色更好,温言道:“这是我的过错,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虎蹲炮,可是虎蹲炮怎么打过来的?”

    “据说桥南东面有一处台地,比起我们这边要高出不少,兴许是他们利用这处台地就居高临下发炮,只不过没想到他们的虎蹲炮威力这么大,居然能跨河而击,这射程起码在百步之外了。”

    李达明硬着头皮解释,他预料到了敌人的火铳威力不小,但没想到虎蹲炮也如此威力。

    火铳和火炮是完全两个概念,不是说你能早出威力大的火铳,也就能让火炮也威力变大。

    大周火炮早就有了,元熙年间和倭人在江南沿海打仗,虎蹲炮就曾经立了大功,但是虎蹲炮射程就在五六十步之间,几十年都没有变化,就是因为铸炮困难。

    尤其是铁质火炮要么太重不易运输, 要么就是炮壁太薄或者铁质不过关容易炸膛,都只能保持固有状态, 所以鲜有突破八十步还能造成巨大杀伤的, 但是这一回的虎蹲炮射程竟然远及百步, 再度给了一干人一次沉重打击。

    牛继宗沉默不语。

    虎蹲炮的威胁只是在桥头这一圈,而且射击一次又需要装药, 时间间隔不短,而且营车一样可以遮护,只是这被当头一击, 伤了士气罢了。。

    “韶春的弓箭手可能射到那一处高地?”牛继宗终于启口问道。

    李达明摇摇头:“射过河当是没有问题,但是那一处台地距离河岸还有十余步,而且地势也略高了一些,怕是射过去也难以有太大杀伤效果,而且对方亦有盾牌遮护, 这等强射, 怕是弓箭手也吃不消。”

    宣府军的火器不值一提, 所以牛继宗此番连带都没带,但是姬韶春的弓箭手在宣府军中却是赫赫有名的, 牛继宗当机立断, “让韶春的弓箭手抛射高地, 无论如何也要压制对方, 达明, 你的人手影响不大, 再补充百人,依托营车,立即展开进攻,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

    最后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杀气,李达明心中一凛之后赶紧行礼表示遵令,匆匆出门去了。

    不得不承认牛继宗还是有些魄力, 当数百弓箭手开始沿着河岸展开, 与河南高地展开了对射之后,李达明也立即组织起了士卒,重新集结, 依托营车迅速向桥面发起了进攻。

    遮护极为严实的营车阵不是火铳能够击穿破坏的,填塞了沙袋, 使得其具备极强的防御能力, 两百劲卒推着营车一步一步推进到前面南段, 遭遇了设置的泥障和土石阻碍, 这等时候就只能让全副板甲的敢死队出阵, 一边用木盾掩护,一边开始清理泥障和土石,但这不可避免的就给了早已经架设好了的鹰嘴铳兵们机会。

    伴随着清脆的铳响,鹰嘴铳兵们有条不紊地展开射击。

    即便是板甲在这只有二十步开外的距离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这种重型火铳的射击,除非是盾牌加板甲重叠在一起。

    但是在清理泥障和土石间,又怎么可能遮护得如此好?

    短短一炷香工夫,已经有十余名板甲士卒被射杀,而清理泥障和土石的工程连三分之一都未完成。

    但此时李达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督战队就在背后,谁敢退缩,那就只能是一刀,就是死也得死到河南岸去。

    河南岸的贺虎臣也觉察到了宣府军不顾伤亡的进攻,桥面上的泥障和土石很快就被清理掉了,代价不过是几十名身着板甲的士卒,但他们成功地将车阵推进到了桥南头。

    伴随着车阵形成的一道防护墙,李达明咬着牙关命令所有士卒开始沿着桥面向桥南进发。

    与此同时猬集在一起的长矛兵也早已经集结到位,准备应对一旦冲出桥面的宣府军袭击。

    “丁元、鹏飞,你们二部注意,宣府军的营车出来,暂时不要理睬,等到他们冲过桥头展开时,才开始寻找机会开火。”

    贺虎臣一边命令长矛兵待命,一边命令火铳兵集结成为四个方阵,从四个角度将整个桥南头方圆五十步之内包围,而且可以利用垒砌的泥墙作为掩护,好整以暇的对露出破绽的营车背后的士卒予以射杀。

    如果营车推到泥墙前,长矛手则可以充分发挥其长达一丈的长矛予以突刺,这些意图冲锋的士卒就会遭遇第二轮截杀。

    一辆接一辆的营车开始推出桥头,越来越多的士卒沿着石桥向桥南头蜂拥而入,很快营车在桥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形保护阵型,士卒们开始持盾弓身,继续推着营车向泥墙疯狂推进。

    贺虎臣脸色微微一冷,猛然一扬手。

    随着一声令下,两边高台的鹰嘴铳率先密集开火,首先射击那些推着营车的士卒。

    当推着一辆营车士卒被射杀,那辆营车立即停顿下来,而旁边的营车却还继续向前推进,两车之间就立即就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

    早已瞄准待发的火铳手们,这个时候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密集攒射,密集的金属弹丸风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立即成了收割人名的屠刀。

    三十名士卒一轮,几乎不需要瞄准,在周围高举的火把下,只需要对准方向扣响扳机,火绳引燃药孔,随着一阵烟雾和爆响,惨叫声中,十余名士卒立即委顿倒地。

    不慌不忙地转身沿着弧线让开,第二波早已蓄势待发的火铳兵重复一样的动作,同样的惨叫声声,横飞的血沫,喷溅的血浆,偶尔还夹杂着断裂的肢体筋脉,汩汩的鲜血甚至连渗透入冻得坚硬的泥土都来不及,顺着地势蜿蜒流出,宛如一个暗夜修罗场。

    当旁边的营车发现了这个豁口忙不迭地想要退回弥补这个豁口,可是与另一端早已经保持着一致向前的营车立即又呈现出一个缺口,而同样早就等待着这一刻的火铳手们毫不留情的开火,又从另外一面狠狠地给露出破绽的营车阵插上一刀。

    这种情形在整个已经推过来的三四十两营车组成的阵型中不断上演,而且缺口因为混乱越来越大。

    鹰嘴铳首先发难,打破营车推进的节奏,使得营车阵出现破绽,然后每一百人集结成为一个小方阵的火铳手则趁机补位跟进,从破绽处予以射击补刀。

    在不超过二十步的距离内,这种循环往复不断的射击,几乎没有给营车中的宣府兵以任何机会,无论他们有没有披甲,持没有持盾,都毫无用处,这个距离的射击,足以打穿任何甲胄和盾牌。

    这纯粹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只不过在桥北头的宣府军却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们。

    后续跟进的士卒像潮水一般滚滚涌进来,而在桥南头这样一个以泥墙为包围圈的圆弧中,就像一个无尽的海绵,源源不断地将这涌入的新血吞噬得干干净净。

    次第响起的火铳爆响让整个桥南头都笼罩在一层刺鼻的硝烟中,这种循环往复的射杀让火铳兵的枪管也迅速发热,但是在每一队火铳兵旁边都还有一队预备队,一旦出现枪管发热的状态,千户就会命令立即调整,让预备队压上去,保持节奏继续开火。

    一直虎视眈眈的长矛手们几乎没有能用上,即或是个别悍勇之辈冲出来,但是在密集的长矛突刺下,都只能变成一具具尸体。

    这是新武器和新战术成功结合的一个最佳展示,也印证了如果不了解敌情,那么会付出多么大代价这一真理。

    牛继宗和李达明觉察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投入了近千人发起冲锋,但是却丝毫没有看到突破进展,一直到两名鲜血淋漓的士卒跑回来报信讲述了在桥南头所遭遇的情景时,牛继宗和李达明才明白了内幕。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突入了桥南头,那是因为人家早就在那里设置好了包围圈和陷阱,就等着己方跳过去,而己方却毫无觉察。

    李达明部基本上已经被打残了,郭云贵部士气受挫,但是还可以一战,但问题是现在该怎么来破局?

    眼睁睁地看着一座石桥,数万大军就在背后,自己居然无法派上用场,这种郁闷烦躁的心境让牛继宗忍不住想要爆发。

    他还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离奇之事。

壬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事急

    到现在牛继宗也不认为眼前这条榆河能够拦住自己大军的去路。

    四万大军岂会受阻于一条小小的榆河,那他这个宣大总督真的就该羞愧致死了。

    困扰他的是如何从这条石桥上正面突破,眼前的挫败让他很没面子。

    李达明部被打残了,郭云贵部遭遇无妄之灾,虎蹲炮的突袭让他损失了四五百人,连他本人手都被击断,士气大受打击;姬韶春部在和对岸的对射过程中也损失不小,但是却难以压制住对方的虎蹲炮,地势上的优势委实难以挽回。

    现在再要从石桥突破,在没有找到一个好的办法之前,要让下边人强行冲锋,恐怕就会引起下边人的反对了。

    虽然自己在宣府军中威信很高,但这并不代表可以逼着他们去送死,李达明部的两次进攻都遭遇了惨败,损失惨重,大家都历历在目。

    对方火器上的优势尽显无疑,而石桥狭窄的特点又让己方的优势兵力和骑兵特点都无从发挥。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同样用火器来应对。

    用西夷大炮,架设在桥这边就能对桥南头进行轰击。

    他们的火铳阵型也好,高地优势也好,泥墙壁垒也好,一炮之下就可以糜烂四方。。

    只可惜这等西夷大炮虽然宣府军有,但是却都是架设在墙头上守城之用,要想通过炮车运输太过困难。

    “大人,不如稍作等候,古晋已经去收集沿河的民船去了,很快就能有回音,对面的人马并不多,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和火铳特点死守桥头,我们的骑兵只要过河,他们就只有狼狈逃窜一条路了。”

    幕僚似乎也觉察出了场面的尴尬,一座石桥居然能给总督大人出了这么大一道难题,而且损兵折将,可谓颜面尽失, 现在如果再要强攻,只怕效果不好不说, 损失会更大, 也会对士气打击更大。

    “也罢, 就依你之见,老夫不是那等血气方刚放不下颜面的年纪了, 如何尽快实现目标才是正理。”牛继宗终于点点头,“让古晋那边加快进度,一旦过河, 立即从侧翼和后方对其发起攻击,我就不信这黑夜中他们还能经得起我的铁骑冲锋。”

    石桥上终于恢复了平静,贺虎臣也抓紧时间让士卒们清理桥头的残骸。

    丢下的数十辆营车基本上都还能用,拿过来正好可以结成车阵,贺虎臣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如果能够以这些营车结阵, 火铳手藏其中, 几乎就是一个移动的火力堡垒了, 在面对骑兵冲击时, 还能发挥不一样的作用。

    石桥地段平静下来,并不意味着战事停止,贺虎臣很清楚, 这场无尽的黑暗中还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一旦石桥突破不利,宣府军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其他路径来过河,这一点毋庸置疑。

    榆河本来就不宽,而且沿河都是人烟相对稠密地区, 要找到渡河的材料物资并不难, 民船、木板这些东西都能够成为渡河所用之资。

    可自己手中的骑兵缺乏, 而赵克明部那三百骑兵战斗力堪忧,能在多大程度发挥作用, 贺虎臣不抱太大希望。

    唯一的优势这石桥距离巩华城距离只有两里地,即便是有不利局面出现,要撤回巩华城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

    但这短短两里地,如果是敌军骑兵大量存在的情况下, 依然会相当危险, 这一点贺虎臣还是有很清醒的认识, 也许这个时候这几十辆营车如果在和长矛兵相配合,就能发挥出较大的作用了。

    坏消息来得很快。

    丑正时分,贺虎臣就接到了赵克明部骑兵的通报, 在距离桥南头十里地之外的榆河南岸发现了部分渡船,证明已经有部分宣府军渡过了榆河,数量大概在一二百骑之间,同时河对岸依然还有部分船只正在将士兵装船,因为天色太黑,无法察悉周围形势,他们只能保持警戒,却无力对周围展开搜寻。

    贺虎臣估计这份报告都已经有了很大水分,三百骑敢去和已经渡河的两百宣府精锐骑兵对阵,他不认为赵克明这部骑兵能有如此勇气。

    敌军骑兵过河是个坏消息,但是从渡船的情况来看,宣府军一时间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船只供大批军队渡河,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否则自己就要考虑如何尽快撤回巩华城了。

    贺虎臣的想法就是现在尽可能的拖到天亮,与此同时评估宣府军渡河的情况,加强巩华城的防守,最后就看蓟镇军什么时候能够赶到了。

    他已经再度派出了哨马沿着顺义过来的路径,向尤世功发出通报,请求尤世功尽快赶来巩华城,如果大军暂时无法赶到,但起码要先派出骑兵予以增援,否则己方很难应对渡河的宣府骑兵。

    八十里地外的尤世功接到贺虎臣的通报时也很震惊。

    一方面没想到宣府军来势如此凶猛。

    他原本预计对方此时应该刚到红桥一线,明天早晨可能才能抵达榆河和巩华城一线,士兵们都不是铁打的,从延庆卫出兵东进到巩华城,哪怕是沿线不曾遭遇任何抵抗,但是百里地走下来,中间不可能不休息,就算是健马也受不了,更别说是人。

    另一方面他没想到京营居然能在榆河石桥打出这样漂亮的一场阻击战。

    在他看来这很大胆,这是野外作战,一旦宣府军突破,京营这几千人可能的结果就是全军崩盘,而据城坚守巩华城才是最稳妥之举,但这个贺虎臣确实如此胆大。

    胆大不说,关键人家还能在榆河石桥打了这样漂亮的一仗,如果这家伙没有说谎的话,他是两度利用火器优势阻击宣府军,给宣府军造成了巨大伤亡,宣府军竟然就受阻于榆河。

    待到信使离开,尤世功才微笑着对周围诸将道:“看来我还是小觑了新京营的水准啊,皇上花了大力气整顿京营,我还觉得这是浪费粮帑,现在看来倒是我狭隘了。”

    “大人,这是对方的一面之词,宣府军也是精锐之师,一条榆河就能阻挡得了他们的步伐?”一名参将摇头表示不太相信。

    “也未必,贺虎臣没说他阻挡得住,只说他在石桥上打赢了两仗,暂时挡住了宣府军大军想要通过石桥过河的想法。”

    尤世功作为蓟镇总兵,对延庆卫过来到京师城这一线的地理地势十分熟悉,这一线地势平坦,基本无险可守,榆河河面也不宽,难以起到多大阻碍作用,但没想到对方却能据桥而守,而且还守得如此漂亮。

    “宣府军三四万人马不可能因为一座石桥就受阻不前,搭设浮桥,船渡都能过河,一旦有骑兵渡河,从背后或者侧面给贺虎臣部一击,他就受不了,贺虎臣聪明的话,此时就该考虑迅速回撤巩华城据守,实事求是的说,贺虎臣部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大人,宣府军一旦过河,巩华城恐怕抵挡不了多久,我们这样怕是有些赶不上了,或者我们直接去清河店?”另外一名参将也提出建议。

    清河店在巩华城以东二十多里,但那里没有城寨,在那里无坚可依,距离京师城也只有二十里地了。

    “不行,不能去清河店,清河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宣府军挟势而来,我们就会非常被动,而且最关键的是距离京师城太近,很容易引起京城内恐慌,对大局更不利。”尤世禄忍不住插话。

    尤世功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京师城内的风向变化甚至比战争胜负更重要,一旦义忠亲王真的在京师城里获得了支持,甚至直接监国,那城外的战争胜负就毫无意义了,但后者对前者又有巨大的影响,冯紫英也专门提醒了他这一点。

    尤世功点点头:“绝不能放弃巩华城,世禄,你和赵建功率各部骑兵立即赶往巩华城,记住,不要进城,在外游击袭扰,迫使宣府军无法全力攻城,这样拖住等到我的大军过来。”

    尤世禄和赵建功都明白现在情势的紧急,八十里地对于骑兵来说也不是一个短距离了,关键是一去可能就得不到休息时间,就得要投入战斗,这种游斗缠斗对士兵和马匹的体能要求都很高,而要以最快速度赶过去,就意味着都没法带补给草料,唯一就只能依靠巩华城内的补给草料了。

    但这就意味着要打破宣府军对巩华城的封锁,才能获得。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先过去了再根据情况来应对。

    一旦巩华城失守,蓟镇这三万大军几乎就无处可去,清河店是肯定守不住的,难道还能退守京师城,且不说是否允许蓟镇军进城,单单是军事上的失利,只怕就能让京师城内风向发生逆转,这一点也是尤世功最担心的。

    “等一等,世禄,你把我的亲兵营也带上,让他们先出发,务求保住巩华城。”最终尤世禄还是下了决心,这一战一旦失利,只怕自己这个蓟镇总兵都保不住了,亲兵营留在身边又有何用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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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