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卷 第七十六节 风起云涌(1)
牛继宗有些焦躁地登上延庆卫城墙,眺望东面。
胜败就在今日,可以说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就看这一局了。
义忠亲王那边的布局他都大致了解,但细节上却没有过多去在意。
这件大事对自己和王子腾也好,对义忠亲王也好,都是生死攸关,谁都不敢马虎大意,他也相信以义忠亲王的心性绝对会做到万无一失。
所以自己只需要做好该自己做好的事情。
就像王子腾也一样绝对相信自己和义忠亲王各自所作的一切,他也只需要在湖广那边做好他该做的事情一样。
但无论结果如何,今日大军都必须破关东进,只是他更希望拿到一个更可靠的消息。
因为一旦东进整个大军可能就要面对整个朝廷的军队。
那也罢了,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可能不得不面临一个艰难的现实,那就是要面对皇帝的谕旨。
宣府军是从王子腾到他担任宣大总督时就苦心经营的嫡系,忠心无二,掌控力他也很有把握。。
但是这是在面对其他人的情况下,假如要面对的是朝廷的命令皇上的钧旨呢?
牛继宗心里一样没有绝对把握。
如果能尽可能的避免这种情况,那最好不过,哪怕是没有了皇帝的谕旨,那么也可以质疑兵部旨意,从而争夺大义上的名分。
有时候觉得这个大义毫无意义,但是有时候这个大义却重逾千钧。
所以他宁肯等一等,就是要图个心安。
马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牛继宗猛然回头,亲兵气喘吁吁地捧着信鸽跑上来:“大人,急信!”
牛继宗稳了稳心,点点头,亲兵连忙从信鸽脚下取下系好的竹管,然后从竹管中取出纸条,递给牛继宗。
牛继宗接过纸条展开。
纸条上的话只有寥寥几句,但是却言简意赅。
牛继宗先是身上微微一颤, 然后皱眉,随即却又舒展开来, 只是凝神思索了一下, 脸上便露出决然之, “好,立即击鼓命召集众将!”
半个时辰后, 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宣府马步大军如洪水一样,从延庆卫城门洞中汹涌而出,并迅速分成三股向北、东、南三个方向奔流而下。
牛继宗端坐马上, 看着在城门外分道扬镳的三支人马,心潮澎湃。
一支南下沿河口所、白羊口和镇边城所,控制了这里,延庆右卫和怀来卫的宣府军便可兵不血刃的沿着桑干河东进,控制住整个京师城西面防务。
一支北上控制渤海所和怀柔县城, 控制了这里, 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便是蓟镇沿着边墙一线的大军要想南下,都不得不考虑会不会遭到拦腰一击。
主力大军自然是一路东进, 龙虎台、昌平、巩华城, 然是清河店和郑村坝,最后是通州, 彻底将整个京师城从东到西的防务控制在手。
至于说南边, 牛继宗倒是不太在意, 那边没有像样的驻军,良乡的兴州中屯卫和涿州的涿鹿三卫都不值一提, 早就沦为屯卫了。
牛继宗并不想要在京畿周围和蓟镇来一场大战,他只需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袭击控制京畿防务,剩下的不过是义忠亲王和永隆皇帝以及几个儿子的讨价还价罢了。
噢,不,张弛、张骐、张骥他们还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也许唯一有资格讨价还价的就是现在还昏迷不醒的永隆皇帝。
牛继宗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前明夺门之变中的石亨, 也许王子腾能算张鞁,他也不知道谁会来当徐有贞和曹吉祥,但是他确信自己这一方会是胜利者,只要控制住了局面, 无论永隆帝会不会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胜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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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觉察到异常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
伴随着猎苑行宫的戒严,整个行宫内一片慌乱,即便是他也被突如其来的戒严给阻于院中。
他当然没资格跟随出猎,所以午后索性安安逸逸睡一觉,谁曾想一觉醒来,所有行宫内全部戒严,上三亲军全数出动,将整个猎苑行宫彻底封锁,甚至严谨任何人出入院落,更别说猎苑和行宫本身了。
想要让人出去打听也被断然拒绝,来自四卫营的士卒接管了这一片戒严。
气氛很紧张,这让冯紫英很惊讶。
就算是今日要大狩,然后定储,也不至于搞得这样风声鹤唳吧,皇上钦定,难道其他几个皇子和妃子还不准备接受,真想要立即被送去幽禁,终身不得出来,无论是谁也不至于不智到这种地步吧?
“怎么一回事?”冯紫英虽然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状况,但是还是无法想象得出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看四卫营这帮士卒的模样,很显然他们也应该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耀青和几个随行护卫也一样很茫然。
吴耀青迟疑地探出头去四下打量,但也看不出端倪来。
虽然每个小院门前都有了四卫营士卒镇守戒严,能在这行宫中各家小院里之下,几乎都是等候接见,或者接见完毕尚未离开的宗亲和官员,论身份都不差。
像冯紫英这种只怕都算是级别最低的了,等闲都应该是三品侍郎,像他这种四品官员,而且还是地方官员,只怕真的是独此一家了。
“大人,要不安排人出去看看?”吴耀青犹豫了一下,跟着他来的几个人,虽然不敢说能够飞檐走壁高来高去,但是从院子后墙翻出去,打探情况还是能做到的,当然这肯定有风险,这周围几乎被上三亲军塞满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特殊情况,一旦被发现,只怕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不。”冯紫英断然摇头,这等时候情况不明,万万不能授人以柄,尤其是冯紫英有不好预感的情况下,稍不注意就会引来怀疑,冯紫英可不想这个时候沾染上什么怀疑。
“外边是四卫营,我不太熟悉。”但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闭目塞听是最危险的,冯紫英沉声道:“指挥使杜可立我不熟悉,只有一面之交,不知道会不会买我这个面子,但总要试一试,如果出不去,起码也要打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冯紫英推开院门,守卫在院子门外的一群士卒立即将警惕的目光望过来,一个小旗模样的军士走了过来:“冯大人,请恕罪,我们也是接到命令,并非有意为难谁,请进院。”
“哦,你认得本官?”冯紫英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就好办许多,“不知道可否帮本官通报一下你们指挥使大人,本官无意为难你们,但这种情形下却很难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转达一下本官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本官见一见你们指挥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下达的命令,不仅仅是我们四卫营,整个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已经戒严了,忠惠王爷现在坐镇指挥,……”
看得出来这个小旗还是很灵性的,并没有太多遮掩什么,“至于说你要见指挥使,恐怕这会子不容易,但我可以报告上去。”
“那就劳烦你了。”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然后回身:“本官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回到院中,冯紫英脸色已经阴沉得吓人。
他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什么狗屁大狩定储这么简单,这是出事儿了,而且是永隆帝本人出了事儿了,否则怎么可能上三亲军和神枢营同时戒严?
忠惠王现在坐镇行宫,他坐镇有个屁用?
他当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才几天?
这个时候谁会听他的?
只怕连自己都不如,起码五军营里边还有贺虎臣,神机营里边还有杨肇基能听自己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遇刺?
突然病重?
人事不省?
甚至被囚禁了?
最后一个显然不可能,还没有谁能软禁永隆帝,太上皇和义忠亲王都做不到,好歹也是十年天子了,这点掌控力还是有的,上三亲军和龙禁尉永隆帝还是牢牢抓住的。
若非永隆帝顾虑太多而原来太上皇秉政时间太长,势力太大,京营也早就该换成永隆帝自己的人了,现在才动手,的确有些晚了。
“耀青,我们不能这样等下去了,恐怕只能冒险了。”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立即推翻了自己原来的考虑,这个时候只能冒险了,“安排人去后院围墙上看一看,从后边儿能不能走人?”
吴耀青点点头,一挥手,两名护卫迅速攀上后院围墙,四下打量,迅即落了下来,“大人,后边甬道巷口上有士卒值守,但我们可以从前面另一个院子翻到对面去,那边好像没有人住,全是空置的,而那边院子背后估计就没有人值守了。”
这是两排院落背对背,但前边那一排院落因为在整修,就无人居住,住在这靠南边的院落,如果翻到那边去,的确可能避开守卫的四卫营士卒。
“只是恐怕整个外边都是戒烟了,就算出了这一片,一样寸步难行。”吴耀青迟疑道。
“拿着我的帖子和这个印章,直接去内宫宫门口,那里可以直达忠惠王视听。”冯紫英将囊中印章取了下来,递给对方,“直接找忠惠王,他认得我的私人印章,让他立即派人来把我接出去,我要立即知晓所有情况。”
壬字卷 第七十七节 风起云涌(2)
当冯紫英的私人印章送到手足无措的忠惠王手中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的想到在行宫里还有一个可供咨询的助力。
永隆帝的遇刺和坠马让整个局面向着一种不可预测的方向迅速发展,也让他惶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之前,永隆帝也已经和他交过底了,此番秋狝之后,会很快确立储君之位,然后就要求他对整个京营进行一次全面洗牌。
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提前在做了,首先就是打乱削弱钱国忠对神机营的控制力,然后刚刚完成整合的神机营一部分直接划入五军营。
这样可以迅速确立起自己对最关键的五军营的控制权,并迅速将其培养成为日后在京营中的心腹支柱。
但忠惠王未曾想到自己的设想才刚刚起步,就遇上了如此大难。
整个猎苑行宫的安全防务名义上是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来负责的。
虽然上三亲军一直是皇上亲自掌握,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是插手不了的,但是名义上京营节度使就是整个京畿防御的头号人物,而且神枢营也是专门负责外围防范。
刺客是怎么通过外围严密的几重防范钻进来的?
根据龙禁尉对现场周围的调查,似乎刺客还不止一拨。
除了已经行刺得手的这一拨外,还有一拨相距不到百丈。。
他们是架设了数支威力极大,射程可以轻易达到百步之外的重型火铳埋伏在河谷道边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幸亏第一拨刺客先动了手,否则如果放任皇上通过第二拨刺客的埋伏圈,那几支重型火铳的射杀,只怕就真的是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现在皇上只是昏迷不醒,而且根据太医的初步判断,皇上腰部和臀部所受的弩矢所伤不算太严重,只是流血稍多,并不足以致命,也不是昏迷的缘故,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皇上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现在也不确定。
究竟是皇上坠马时头撞击到了地面还是太医查脉象时发现的皇上气虚已经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地步这个原因所造成的,现在谁都不敢下判断,因为这涉及到下一步的用药。
现在行宫中和整个猎苑已经戒严,快马已经回京师城立即召内阁诸公前来,但局面究竟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忠惠王心里一样没底。
他这个铁网山猎苑行宫名义上的最高安全负责人现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除了派人立即去京师城通知内阁诸公和让太医院立即来人外,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才好了。
龙禁尉卢嵩早已经不甩他, 而是单独在调查整个事件来龙去脉。
上三亲军的几个指挥使自行决定对整个猎苑行宫戒严, 而且自行划定了各自防区。
而神枢营仇士本更是只通报了一声, 便不再理会自己,而是让神枢营将铁网山周边整个外围交通要道和隘口全数控制。
这一切都让忠惠王既感到愤怒, 又感到无力和无助,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闲置多年的结果就是谁到了关键时候都不会信任自己。
冯紫英让人送来的这枚印章一下子让忠惠王如同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但这根救命稻草和他的关系却还不算是特别过硬, 只不过这个时候似乎他也别无选择了。
他立即命令自己身边亲兵拿着自己印信去南苑那边将冯紫英护送过来。
这个时候他不敢去见自己几个兄长,这种敏感时候,三哥、八哥甚至九哥都已经被单独监禁,因为陪同皇上出猎的就有他们几位,包括几位皇子在内, 都在一定程度上无法排除利害和联系。
如果不是他是皇兄最后任命的京营节度使, 某种意义上是将自身防卫安全都交付给了他, 只怕他自己也一样会被关押在某处小院里。
即便是忠惠王的亲兵带着印信, 但是来可以,要带走冯紫英一行进入北苑,那就不是四卫营下边人能做主的了。
四卫营指挥使杜可立得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无比为难。
按照出事之后他和勇士营廖骏雄与旗手卫苗壮的紧急协调, 三部各自按照今日早上的布防进行戒严, 任何人暂时不能流动, 要等到皇上醒来之后才能解除,但如果皇上不能醒来呢?
忠惠王已经让人回京通知内阁诸公了,可理论上内阁诸公无权命令上三亲军的。
上三亲军历来是是直属于皇帝直领, 但在皇帝不在时, 比如驾崩之后新皇尚未登基时由储君或者监国赞领,可昏迷时又没有储君和监国时, 谁来负责指挥上三亲军?
忠惠王么?他虽然是京营节度使, 理论上可以领辖整个京畿地区的禁军,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名义上的, 大周自立国一来, 从未有过京营节度使只会上三亲军的,那意味着整个京畿就完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再无制约之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个时候就算是他要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甚至搞一出兄终弟及乃至黄袍加身都不是不可能。
当然,杜可立也知道忠惠王还没有这个能耐, 他连京营三大营都还控制不住。
现在的局面如此混沌迷乱,让杜可立都无所适从。
表面上看忠惠王应该是最不可能参与其中的人,皇上如此信重,最后才将其提拔为京营节度使,算得上推心置腹,连一直紧随皇上的忠顺王都没有如此厚遇。
可涉及到皇位更迭,任何看似正常的理由难以作为依据,正因为如此,杜可立才格外为难。
行宫内戒严是他和廖骏雄、苗壮三人共同商定的,如果放任冯紫英出门去和忠惠王汇合,那廖骏雄和苗壮二人怎么想?
不出意外也就罢了,一旦有什么意外,二人,尤其是苗壮肯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自己说不定就要成为这样大一桩事儿的替罪羊,他如何吃得消?
可如果拒绝同样麻烦。
且不说忠惠王算是名义上现在整个铁网山猎苑的安全主事人,就算是冯紫英的名头也太大。
冯紫英本来就是等候皇上二次接见的,又是顺天府丞,论理这里也是顺天府地盘,其父现在还兼着蓟辽总督,这里同样是蓟镇的地盘。
忠惠王这个时候要接冯紫英过去肯定是要商议如何面对当下局面,自己若是耽误了大事儿,同样也是交不了差。
无奈之下,杜可立只有亲自去见一见冯紫英,看对方如何说法。
“冯大人,今日戒严,实出不得已,若是有所怠慢,还请包涵,……”
杜可立老远就拱手一礼,“上三亲军职责所在,即便是您从这里出去,在北苑门口也是旗手卫所辖,一样难以过去,……”
冯紫英见杜可立脸色难看,也知道对方现在是受惊过甚,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想要尽可能的避免这场祸事儿祸及他自身,他也能理解。
他已经从忠惠王派来的亲兵那里知晓了出了什么事儿,但是亲兵所知不多,只知道永隆帝坠马昏迷,其他情况便一概不知了,具体情形还得要和忠惠王见了面才知晓。
“杜大人,许久不见了。”冯紫英也回了一礼,“只是杜大人觉得这戒严就能洗脱上三亲军的责任么?不客气的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上三亲军要做的该是如何避免局势恶化,这甚至可能比皇上昏迷不醒更重要,一旦局面乱起来,被有心人所利用,到后边称不可收拾,只怕那个时候皇上醒来都难以挽回了。”
杜可立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道:“大人,上三亲军只负责保卫,刺客从西面而来,外边可是神枢营在负责安全,……”
“外边是神枢营,但内部检查呢?”冯紫英还不知道永隆帝是遇刺坠马,心里一惊之后却不动声色,“现在忠惠王是京营节度使,他既然在坐镇指挥,那么后续一切就应该听忠惠王的,便是你们戒严可曾知会忠惠王?你和廖大人、苗大人做出这个决定依据何在,谁授权予你们?”
杜可立大急。
戒严是他们三人情急之下的举动,并没有其他意图。
但冯紫英却说得没错,上三亲军只是护卫皇上纯粹的内卫禁军,行宫戒严涉及到一系列后续的问题,论理是该有决定权的人作出决定才是。
这戒严一出,谁会从中得利,就会有谁在其中受损,那后边翻起来,恐怕就会有人说上三亲军是越权甚至是别有用心而咬住不放了。
“冯大人,出了这么大事情,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我们本意,……”
“杜大人,皇上安全该是谁来负责?”冯紫英冷冷地道:“权责应当统一,你们就算是临机权变,那事后也该取得决策者的追认,否则那就是逾权,甚至可能……”
杜可立一个激灵,立即醒悟过来,心中大为感激,赶紧抱拳一揖,“末将明白了,多些大人提点!”
话一说完,杜可立已经一挥手,示意自己麾下士卒让开道路。
壬字卷 第七十八节 风起云涌(3)
冯紫英心中一松,他之前也是一直在观察对方。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若说是行宫里边没有这桩事儿背后策划主使一方的人他是不信的。。
上三亲军乃是皇帝亲领禁军,旗手卫指挥使的苗壮、四卫营指挥使的杜可立和勇士营指挥使的廖骏雄都是永隆帝钦点的心腹,比京营三大营的主将忠诚度应该更高,因为他们直接关系到永隆帝的自身安危。
而且上三亲军不像京营才经历了大震荡,除了神枢营外,五军营和神机营都是才重新组建的,上三亲军一直保持着稳定,忠诚度应该是最无虞的。
但即便如此,冯紫英也不敢轻信。
他们效忠永隆帝,那是在永隆帝还在的时候,永隆帝现在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未可知,那就不好说了。
永隆帝是被人谋刺之后坠马昏迷,这背后究竟谁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想而知,只能是能从中受益者。
而能做这种事情的若是没有极其雄厚的臂助想想也不可能,这些在背后谋划和支持的人是哪些?
毫无疑问永隆帝身边至亲和掌握一定实权的人是最大的可疑对象,上三亲军的指挥使正是其中,所以冯紫英才不敢信任何人,包括这个杜可立。
但从现在杜可立的情形来看,冯紫英觉得此人应该可信,不太可能。
虽然采取戒严措施看起来有些可疑,似乎有为阴谋策划者提供便宜的嫌疑,但若是作为四卫营的指挥使出了这么大事情毫无动作,那就更说不过去,所以这样的举动也能说得过去。
而且根据冯紫英观察这家伙现在六神无主的模样恐怕是真的吓坏了,若真是参与者,纵然能装出一些惊惧模样, 但应该装不出如此模样,而且也不应该被自己简单几句话就吓住, 就放行自己。
排除了杜可立的可能性之后, 冯紫英心里一定, 同时也在考虑如何将此人用起来了。
上三亲军很重要,现在除了神枢营在外, 内部就是上三亲军,虽然兵力不及神枢营,但是他们是天子禁军, 地位尊崇,在神枢营很可疑的情况下,这支力量就更弥足重要。
“杜大人,你四卫营现在驻扎有多少人在此?”冯紫英一边走, 一边问道,也算是宽解对方紧张焦灼的心情。
“一千二百余人,我们上三亲军各自率一千二百余人护卫皇上,神枢营则是五千人在外。”杜可立脱口而出,“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怎么会有刺客潜入到猎苑中,神枢营提前几日就已经抵达猎苑,并进行了两次清查, 我们来之后也进行了两次清查,在今日出猎之前,我们又进行了一次前期清查,……”
“今日这一次清查只怕是走过场了吧?”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杜可立一愣, 迟疑着道:“大人明鉴,当然不可能像才来之前那样仔细, 但是据说刺客多达十余人, 再是疏忽也不可能遗漏掉这么多人, 这些人怎么渗透进来的, 在哪里藏身?如果没有内应, 绝对不可能, 这也是我们只能先采取戒严,断绝沟通往来的原因。”
杜可立的话倒也符合情理, 刺客行刺,而且是十余名刺客,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内,十余人如入无人之境, 如果没有内应,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在杜可立看来, 最大的嫌疑肯定就是负责外围警戒和先期检查的神枢营出了问题了。
即便是冯紫英也觉得,如果有十余名刺客混入猎苑而未被发现,五千余人的神枢营驻扎在外围,居然没有发现,那绝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至于说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有没有问题,那就两说了。
但仇士本的女儿嫁给了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的儿子,而苏晟度是璐妃苏菱瑶的堂兄,这种姻亲关系就让人不得不心生疑窦了。
只怕永隆帝让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让忠惠王接掌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都有这方面的因素。
“杜大人,现在仇大人在哪里?”冯紫英随口问道。
“据说是从西面发现了这些刺客脱逃的踪迹,他亲自督阵派人配合龙禁尉的人去追查了。”杜可立轻蔑地摇摇头:“说不定就是贼喊捉贼,演戏给大家看呢。”
对于这些禁军和京营之间的龃龉和互相攻讦,冯紫英早就习以为常了,京营内部的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一样是龌龊事儿不断,上三亲军也是面和心不和,或许这也是永隆帝专门制造的内部矛盾,这样可以防止哪一家独大,防止变成铁板一块。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走,一直来到内宫的大门处。
内宫大门处时旗手卫负责守卫,而旗手卫指挥使苗壮也早就守在门口了。
看见杜可立居然亲自做陪陪着冯紫英来见忠惠王,苗壮的脸色也有些复杂。
还以为自己是聪明人,没想到杜可立也不蠢,还把冯紫英这家伙给拉上了。
“苗大人也在?”冯紫英和苗壮反而要熟悉一些,因为他几次进宫都是旗手卫在负责守卫,见过苗壮两次,虽然没有交道,但寒暄过,像杜可立是反而只是点头之交。
“冯大人,出了这种事儿,我们哪里还能坐得住,快请进吧,王爷已经等急了。”苗壮叹了一口气,“老廖也马上就过来了。”
杜可立背上出了一层白毛汗,看来自己是最后知后觉的,甚至是最蠢的,苗壮和廖骏雄都已经知道现在要想脱罪必须要抱住忠惠王这条粗腿了,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自己,苗壮倒也罢了,本来就不睦,但是廖骏雄这厮居然也如此凉薄。
陡然间这个之前几乎就是光杆司令的闲散王爷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倒是让忠惠王百味陈杂之余却没有多少喜意,更多的却是压力和焦躁。
一直到见到冯紫英迈步进来,忠惠王的脸上才露出一抹喜色,赶紧迎上前来,“紫英,你可算来了,如果不是你把印信送来,孤还不知道你还留在行宫中,孤记得皇兄不是三日前就见过你了么?”
“皇上是见了,但是却要我留下来,还要面谈一次,我也懒得来回折腾,就说干脆偷个闲在这里住上两日便是,谁曾想……”冯紫英摆摆手,“王爷,情况究竟如何?我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这里也是顺天府地盘,出了这种事情,我也责无旁贷啊。”
责无旁贷不过是一句话,就算是有责任,要追究到顺天府头上,前面不知道还排着多少人,起码这眼前三位都要比顺天府大得多,再说了,顺天府也还有府尹不是?
苗壮、杜可立都是亲身经历者,忠惠王自然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此番二人主动向自己靠拢,忠惠王清楚在自己现在手里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还得要仰仗这二人,而冯紫英这边就更不用说了,自己本来就还要仰仗他来帮自己分析一下局面。
忠惠王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冯紫英才算是大致明白了情况。
“皇上至今仍然没醒,随侍的太医怎么说,总要有一个理由吧?究竟是伤着头了,还是其他原因?”冯紫英直接问及关键:“皇上既然暂时无性命之忧,那什么时候能醒?”
“现在两位太医的意见不一,一位认为是皇上头部坠马时受到撞击,淤血阻塞,可能导致昏迷不醒,而另一位则觉得皇上服用丹药过量,加之又不恰当的服用了泻火祛燥的虎狼之药,导致气虚过甚,体内阴阳失调,引发气血混乱,导致的昏迷,……”
忠惠王也是咬牙切齿,“但二人都说皇上虽无性命之忧,但是什么时候苏醒却不敢定论,……”
“这不敢定论的意思是……”冯紫英紧追着问道。
“就是不好说的意思,也可能今夜就能醒过来,也许三五日甚至十天半个月不醒亦有可能,他们都不敢下断言。”忠惠王扼腕叹息。
探讨了一阵,一直到勇士营指挥使廖骏雄到来加入,也没有多少头绪,现在大家都觉得天塌了一般,在内阁诸公尚未到来之前,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直等到杜可立、廖骏雄和苗壮三人离开,只剩下冯紫英和忠惠王二人,忠惠王才迫不及待地拉住冯紫英的手道:“紫英,现在孤该怎么办?九哥他们都被暂时监禁,但孤觉得九哥参与的可能性很小,孤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也没有一个能给孤提供建议的,全靠你了。”
忠惠王是真抓瞎了,早知道自己会如此突然地卷入这样一场风波中,还真不如当一个富贵闲人,自己没有想要搏一把的心思,就算是有点儿借机为下一辈挣点人脉的想法,但如果要有冒这么大风险来作为交换,他绝对不干。
但现在是骑虎难下,京营节度使这个头衔就能害死他,尤其是在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得住手底下这帮人的情况下,他们所做的一切,最终可能都要让自己来背锅。
壬字卷 第七十九节 风起云涌(4)
冯紫英一样有些抓瞎。
虽然早就知道铁网山秋狝会出幺蛾子,甚至他也想到过可能永隆帝的身体会出状况,但却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状况。。
因为永隆帝服用丹药不是秘密,宫中炼丹修道多年,永隆帝这几年崇道之心更甚,这服丹修心,似乎成了永隆帝长生之道。
而历史上明清两代的皇帝崇道服丹出事儿难道还少?明代泰昌帝、清代雍正帝,不都是死于服丹修道么?
只不过在大周朝炼丹修道似乎在文人士子中也不少见。
一些仕途无望或者隐居下野的士人一般出路就那么几样,要么兴办书院讲学育人,还有一些就是炼丹修道,不问世事,这也成了一种潮流。
所以他对永隆帝身体一直抱有极大的担心,没想到最终却在这铁网山秋狝中爆发出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有遇刺坠马受伤的缘故,但是冯紫英觉得弄不好就是服丹积弊太久爆发出来造成的。
在冯紫英的预计中,一直是将永隆帝维持现状计算在内的,但现在永隆帝昏迷不醒,那局势就陡然一变。
原来他也一直认为义忠亲王难以成事,虽然可能给大周带来变乱重创,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评估义忠亲王成事的可能性了。
永隆帝若是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之辈,在朝中文臣如果无意介入皇家夺嫡的情形下,断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
尤其是义忠亲王在取得江南士绅和武勋群体的支持下,可以说当初前明“夺门之变”的局势以成,稍不小心就是弟终兄及的局面了。
可自己一方能接受义忠亲王上位么?
冯家转身投靠还来得及么?
冯紫英心念百转。
北地士人青年领袖,武勋中和义忠亲王保持疏远的一拨,怎么看这种身份都有些偏差了。
特别是现在义忠亲王麾下羽翼已成,武有牛继宗、王子腾、孙绍祖这些人,文有汤宾尹、顾天峻、贾敬、朱国祯、缪昌期这些江南士人,也包括自己的同学韩敬,俨然成为江南青年士子的代言人了。
虽然说现在投效过去不能说毫无出路,但是要想保持现在蒸蒸日上的势头那就肯定别想了。
另外, 自己作为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这么些年来做了如此多的准备, 包括老爹在西北的整军备战, 难道就甘心拱手让人?
当然不。
永隆帝昏迷不醒当然对己方大局极为不利, 但是对于内阁来说却未必。
无论怎么说与士大夫共天下,自两宋以来到前明、大周, 皇权加强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突然间有了一个皇帝缺位能让内阁独享大权的机会,对于内阁诸公们来说, 难道不是一个最能让内阁展现才能的时机么?
冯紫英对人性的了解,内阁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从来也谈不上多么和谐,不过是局势所然,互相共存而已,现在两根支柱缺失了一根, 另外一根难道不想独立撑起局面么?
这样的机会即便是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这些江南士人一样也不愿意舍弃吧?
这还不说如果一旦义忠亲王登基, 还能有他们几个的机会?
从龙之功谁能无视, 就算是义忠亲王也一样, 像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和贾敬之流,只怕早就内定了内阁的位置了吧?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一枪不发就拱手让人, 委实让人难以心甘, 就算是搏一把, 也要展示一下己方的实力才对, 而且,冯紫英不认为己方就毫无机会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一是要稳住局面, 避免被义忠亲王控制京师城, 这一点冯紫英相信内阁诸公一到, 肯定就会拿出对策。
二是要避免义忠亲王以军事力量来直接破局, 最大威胁自然就是牛继宗的宣府军和大同军, 但之前永隆帝和内阁兵部都应该有布局, 只不过在永隆帝突然昏迷缺位的情况下, 这个布局还能不能起到作用,冯紫英就不敢确定了。
但有一点冯紫英基本上能够确定的就是牛继宗那边肯定已经得到了永隆帝昏迷不醒的消息, 也许此刻宣府大军已经奔涌东进, 正在朝着京畿挺进了。
一旦被牛继宗控制了京师, 那就成了一力降十会,就算是内阁再怎么筹谋布局,都毫无意义了,毕竟这是兄弟或者叔侄争位,关起门来都是张家人自家的事儿,内阁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动力来殊死一搏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挡住宣府军的东进,不能让其控制京师城。
只要能挡住宣府军进京师,那么对内阁来说就有足够的诱惑力,就还有机会。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忠惠王也是急得抓耳挠腮。
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总得要有所作为才是,否则无论是皇上苏醒过来,或者是内阁诸公抵达,亦或是在可能成为储君的诸皇子心目中,自己都成了尸位素餐之辈,这如何能行?
“紫英,你倒是拿个对策出来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忠惠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孤手里空无一人,上三亲军现在也是六神无主,龙禁尉和神枢营现在是缉捕刺客,谁都不把孤放在眼里,可在朝中大家却都觉得孤手握千军,京营节度使,啧啧,可谁特么听孤的?孤能做什么?”
“王爷,我现在心也很乱啊。”冯紫英苦笑着一摊手。
他一样着急,他最担心的就是宣府大军已经开始进发,三日之内就能直抵京师城下。
如果让宣府军直抵京师城下,那局面就不可控了,朝中的臣僚们未必就不会起其他心思,所以最好能将宣府军阻挡于昌平和白羊口以北以西,这样才有回旋余地,最起码也要将宣府军阻挡在巩华城到石景山一线。
“皇上不醒,内阁诸公未到,我们能做什么?”冯紫英见忠惠王急得嘴角都起水泡了,叹道:“您主要担心什么?”
“呃,……”忠惠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担心自己这个京营节度使背锅?还是皇上安危?说前者有些说不出口,说后者在冯紫英面前有点儿虚伪,……
“王爷,您耐着性子,……”话音未落,门外已经传来一个声音,“紫英,我也想听听你的高见,……”
得了,是忠顺王。
忠惠王还是稳不住,悄悄去让人把忠顺王也叫来了,反正黑锅已经背定了,也不在乎多背一点儿了,不过他已经让廖骏雄将忠信王、廉忠王和诚郡王都严格控制起来了,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
元熙帝膝下诸子中,永隆帝(老四、忠孝王)、忠顺王(老九)、忠惠王(老十)是一党的,义忠亲王(老大)、忠信王(老三)、廉忠王(老八)一党,但廉忠王在永隆帝(忠孝王)变成太子之后,便主动脱离了义忠亲王一系,虽然在永隆帝的心目中信任度无法和忠顺王与忠惠王比,但还是亲近了许多。
“王爷。”冯紫英站起身一礼,忠顺王却早已经连连摆手,“行了,都火烧眉毛了,孤和老十的心思你都清楚,孤也不瞒你和老十,原来孤是存着推张骕当储君的心思,皇兄的确有点儿不高兴,所以让老十来当京营节度使,有点儿平衡敲打孤的意思,不过这都是皇上的家事,哪个儿子不是他儿子?”
忠顺王一进来就拉着冯紫英的手,很有点儿刘皇叔攀着诸葛亮胳膊要托孤的架势。
“但现在情况恐怕不太一样了,紫英,你原来的担心,孤也不太在意,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幸而言中了,大哥恐怕在其中脱不了干系,皇上和诸位相公可能有些安排,但是现在皇上不省人事,他们的安排还能奏效么?”
忠顺王太清楚,如果老大上位,自己和老十绝对没有好果子吃,闲散幽居,像现在的老三老八那样的过日子恐怕都不能。
老大可比皇上要狠辣得多,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压抑隐忍,这股子邪火爆发出来,只怕皇上几个儿子也许他还要顾忌名声稍微收敛一下,自己和老十就别想好过了,特别是自己。
忠顺王太清楚当年自己为了让皇兄当上太子作了多少构陷,在父皇那里上了多少眼药了。
英妃一案若非自己,又怎么会被翻弄出来弄得沸沸扬扬,最终让太子之位易位?
这个恨老大恐怕刻骨铭心,永远难消,若是他翻身了,自己一族只怕都要……
对义忠亲王来说,谁都可以当皇帝,永隆帝的哪个儿子都行,但唯独不能让老大当皇帝,绝对不行。
看忠顺王眼中闪耀的精光,冯紫英就知道忠顺王内心的焦灼只怕要比忠惠王急得多,
“王爷,现在着急是不是有些晚了?”冯紫英苦笑着问道。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孤不信就没有弥补之道,紫英你素来足智多谋,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忠顺王咬牙切齿:“总归要博上一把,孤别无选择。”
壬字卷 第八十节 孤注一掷
见忠惠王还有些懵懵懂懂大概是没听明白其中原委,冯紫英笑了笑,“惠王爷,顺王爷的意思您可曾听明白?”
忠顺王叹了一口气。
老十闲散多年,不问政事,皇兄也未曾将朝野更多的诡谲内部透露给他。。
即便是让其担任京营节度使也不是针对老大,而是怕自己在几个皇子里边胡乱站队罢了。
但现在根本就不是几个皇子谁当储君的问题,而是老大要效仿那“夺门之变”的危机了。
忠顺王可以断言,此番行刺绝对是老大所为。
两拨刺客,前一拨也就罢了,后一拨更是用了五支射程可达二百步之遥的西夷重型火铳!
整个大周境内都没有这种武器,谁能一口气拿出五支这种重型火铳?
除了老大从江南通过海贸从南洋苏禄吕宋那边走私进来,还能有谁?
还有在神枢营和上三亲军反复清查检查之后,依然有如此多刺客混入进来,还带着重型火铳这样的火器进行埋伏,如果没有朝中的有力人士在其中运作,精心设计,谁能做得到?
只怕连忠惠王这个京营节度使都做不到。
忠顺王简单地说了说其中原委,忠惠王听得毛骨悚然。
“老十,你现在明白了吧?”忠顺王脸上神色冷得可以刮一层霜下来,一字一句地道:“这分明就是老大精心策划很久的计划,神枢营,上三亲军,甚至这猎苑行宫,也许早就被老大渗透了,他就等着这一出!孤虽然不清楚他们刺杀怎么会有两拨人, 似乎双方之间还没有默契,但是后一拨是绝对冲着要皇上的命来的, 如果皇兄再往前走一两百米, 那五支火铳攒射, 皇兄绝难幸免!”
“那现在……”忠惠王满头大汗,张口结舌。
“现在的危险来自西边。”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谁能制止得了牛继宗的宣府军,甚至还有背后的大同军?也许这个时候多的是人想要搏那一回从龙之功呢。从延庆卫过来,一日就可以到昌平, 两日可到巩华城,三日就能直抵京师城下,一到京师城下,局面就不可控了。”
“尤世功现在在哪里?”忠顺王突然问道。
“也许在平谷到顺义这一带路上,本来应该到顺义了, 但分水岭到黄崖峪以及将军石这一片都出现了察哈尔骑兵, 尤其是将军石一片遭到了察哈尔人的进攻, 险些被突破, 所以可能耽误了。”
作为京营节度使, 忠顺王是有资格从兵部职方司那边获取京畿一带的军事情报的, 兵部尚书张怀昌虽然回了京师城, 但是职方司仍然回将情报送到行宫供永隆帝知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 “确定已经过了平谷?”
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他一直担心尤世功会驻留在遵化到蓟州一线, 那即便是马上得到消息向赶来,时间上肯定都来不及了。
一旦被宣府军包围了京师城,义忠亲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京师城中造势登基了,内阁也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和其反目成仇, 只能默认。
“几日前尤世功就已经率军到了平谷,但是因为将军石那边受到察哈尔人攻击,所以尤世功暂时驻留, 后来又有情报显示冯家堡和白马关一线也发现了敌情,所以兵部也担心察哈尔人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就命令尤世功率军暂时在平谷多驻留几日, ……”
忠惠王还是很敬业的,只是他的确脱离朝务太久, 对军务更生疏, 只能记得这些大概情况, 具体如何, 恐怕就要张怀昌才能说得清楚了,就连现在还在行宫中的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都一样说不清楚。
“那就需要马上命令尤世功连夜率兵西进,抢占巩华城,……”冯紫英一边踱步,一边沉声道:“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除非尤世功已经到了顺义,但是现在派人去传军令,也要耽搁时间,实在来不及,只能占领清河店,但那就有些危险了,……”
“紫英,你说得轻巧,尤世功出兵那需要兵部钧旨,现在张怀昌不在,徐大化恐怕不敢下这个命令,内阁诸公也还没有到,……”忠顺王连连摇头,“而且就算徐大化敢下令,尤世功接到命令马上开拔,时间恐怕还是有些来不及了。”
“那就让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巩华城和清河店。”整个顺天府的地形地势都在冯紫英的脑海中,他脱口而出。
忠顺王也不是不知兵的,早年也曾经和永隆帝一道带兵打过仗,对京畿一带情况也还算熟悉,他的说法没错,就算是尤世功得到军令出兵,从顺义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也有些来不及了。
忠惠王骇得一下子跳起来,“京营出兵,若无皇上和内阁旨意,那形同谋反,便是兵部都无权,如何使得?”
冯紫英冷笑,“难道还要等到皇上醒过来才下旨?或者就在几位皇子里边立即选一个登基来再下旨?选谁,谁能服气?”
这话说得更是大逆不道,听得忠顺王和忠惠王都是目瞪口呆。
“再等下去,那就只能等到义忠亲王登基再来下旨了,呵呵,那个时候可能下旨就是讲二位王爷下狱或者幽禁了,至于下官么,无外乎就是投闲置散一段时间,下官相信终归还是能起复的。”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让忠惠王和忠顺王都明白过来了,现在是他们再求他出主意,而不是冯紫英求他们。
还是忠顺王更为果决,“老十,你是京营节度使,只有你去走一遭,命令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兵抢占清河城,最好能占领巩华城,这边孤去见尤世功,务必让他赶赴清河店,如果牛继宗真要不顾一切的进攻,那五军营和神机营恐怕连一天都顶不住,唯一就看京营的牌子能不能牛继宗稍稍顾忌一些,……”
“顺王爷,您想太多了,都这个时候,牛继宗既然敢出兵东进,他还在乎谁么?就算是皇上挡在他面前,他都会说那是皇上被人挟持,或者说就是伪造的替身,刀斧加颈了,谁还敢退一步?”冯紫英再度冷笑,戳破这两兄弟的幻想。
忠惠王却是面带犹疑,九哥去找尤世功还好说,毕竟可以去找兵部左侍郎讨一个命令,就算是没有官印,但只要有一句话,日后也能好解释,但自己却要直接回京师城调动五军营和神机营出城,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孤这个京营节度使才上任没多久,就怕五军营和钱国忠他们都未必会听孤的啊。”忠惠王黯然长叹。
说来说去还是怂了,冯紫英也很是无奈。
这一拖到内阁诸公赶过来,倒是可以,但是这时间就耽搁了,只怕五军营和神机营的兵买还没有整顿好出城,宣府军的先锋就要过巩华城了,那个时候京营的兵还敢去和宣府军碰一碰么?
“王爷,就算是钱国忠不听你的,但起码五军营的兵肯定会听你的,我听贺虎臣说你在五军营礼贤下士,恩待将士,上下效命,只要你下令,他们绝对会听从,而且我们只是要守住巩华城,拖一拖时间,宣府军未必就敢强行攻城,他们前锋多半是骑兵,也没办法攻城,……”
冯紫英只能耐心劝说,京营不出兵,尤世功那边肯定赶不上,巩华城是京师城西北最重要的粮草补给点,平素只有一个卫所军队驻守,前明成祖朱棣在这里兴建沙河店行宫,加上向西的驿道也通过这里,使之成为京西北的一座重镇。
忠惠王汗流浃背,却迟迟不敢决定。
一是的确惧怕无旨出兵,二是担心京营军队不听他的,三是担心真正走出这一步,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一旦老大那边最后获胜,自己只怕就真的落个族诛了。
冯紫英给忠顺王使了个眼色,忠顺王也知道如果不说通这位挂名的京营节度使,今番只怕就真的要栽在这桩事儿上,一咬牙道:“老十,你就别想太多了,皇兄把你推上京营节度使是做什么,这是托孤啊,你觉得你现在还能退么?在老大那边还能有回旋余地?退一万步说,纵然老大最后赢了,他能对别人放一马,你我两兄弟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大不了九哥陪着你一道,再说了,谁胜胜负还说不清楚呢。”
忠顺王的话最终打动了忠惠王,皇兄最后时刻把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交给自己,那对外摆明就是组信任自己,连九哥都比不上,以大哥的性子,岂会饶得过自己?再说了,如果京营真的发挥作用挡住了宣府军,赢得了战机,那己方就是胜者,如果没能挡得住,那大哥也未必就会在意这一点,自己作为京营节度使也不过就是尽了一份职责罢了。
此时的忠惠王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也罢,那孤就提着脑袋走这一遭吧!”忠惠王长叹一声,一咬牙:“走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壬字卷 第八十一节 巧舌如簧
事不宜迟,既然商定了要办事项,冯紫英便和忠顺王、忠惠王商议了分头行动的注意事项。
出于稳妥,忠惠王更倾向于直接调动五军营而非神机营,因为担心现阶段无法指挥动钱国忠控制下的神机营,但冯紫英则认为起码要发出命令,如果钱国忠拒绝或者以其他理由推脱,日后也好有处置对方的依据,最终忠惠王同意了这个意见。
对于忠顺王去传令尤世功相对来说要简单一些,前出到巩华城或者清河店需要尤世功根据情况而定。
巩华城可以据城而守,如果宣府前锋是骑兵为主,那么巩华城是他们必经之地,而且巩华城有大量粮草,也是宣府军应当急于争夺之地。
只要扼住巩华城,宣府镇军就难以绕过这个咽喉要道,甚至不得不强行攻城,就看五军营能守得住守不住,尤世功能不能及时赶上了。
冯紫英其实对军务没那么精通,若是单从战略方面来说,或许还能论道一二,但是具体战术操作乃至临阵指挥,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还是交给这些武将们自行决策更稳妥。
忠惠王要离开,还暂时不能告诉上三亲军杜可立、廖俊雄和苗壮等人,也暂时不能告知神枢营主将仇士本, 否则又要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变数。
因为现在谁也无法预料这些人态度如何,有没有和义忠亲王接触甚至有什么默契。
对于冯紫英、忠顺王和忠惠王来说, 他们更希望永隆帝能迅速醒来, 但是如果这一个目标无法实现的话, 那么就不得不考虑想办法断绝义忠亲王觊觎大宝之位的同时也要考虑让某位皇子先行监国或者成为储君了。
不过只要拖到内阁诸公到来,这些隐患都能暂时被压下。
冯紫英不相信上三亲军和神枢营都能被义忠亲王那边收买, 其中或许有人会为之意动,但是也只是个别人罢了,在面对永隆帝只是昏迷, 朝廷正朔未绝的情形下,这几个武人,还没有哪个敢公然支持义忠亲王。
让冯紫英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和忠顺王说服兵部左侍郎徐大化意图却遭到了断然拒绝。
“冯大人,忠顺王爷,你们二人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徐大化本来就对冯紫英印象不佳, 认为冯紫英言过其实, 好处风头, 喜欢哗众取宠, 不过是赶上了一些机会才能有偌大名声,开海之略本朝也早就有人提出,冯紫英不过是正好赶上皇上欣赏,投其所好罢了。
今日见冯紫英和忠顺王居然来游说自己要下令让尤世功大军向西控制巩华城, 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谁给这二人的勇气, 居然敢来干预军务?
一个是顺天府丞,地方官员,一个皇室亲王, 何德何能敢来插手这种事情?这二人哪一个都没资格来讨论军务, 更别说这种要求自己直接下令让尤世功迅速西的大事。
京畿地区用兵本来就十分敏感,任何一个行动都需要兵部批准, 徐大化也知道自己不知兵, 更不敢下这种决定,但内心更厌恶冯紫英和忠顺王这些外人来干预军务, 所以自然是断然拒绝。
“本朝军务历来只能是兵部和内阁以及皇上才能过问, 便是五军都督府亦无权过问军事行动,本官不知道你们从哪里获知宣府军要东进,目的何在?牛继宗疯了?”徐大化继续咆哮,唾沫横飞, “忠顺王爷,现在皇上还没苏醒过来, 你不思为皇上祈福,却跑来过问这些事情,下官不知道你是何居心?!”
“冯铿,你也是如此!”喷了忠顺王一脸唾沫之后,徐大化又把矛头指向冯紫英。
“你一个顺天府丞,皇上召你来问询也是对你的厚爱,没想到你不思如何在这等非常时候管好你顺天府,却去惦记着军务起来,你何德何能敢插手其朝廷军务来了,真以为你在永平府凑巧赶上一场胜仗,就觉得自己文武双全了?别以为你在永平府那一仗里边的花头,若没有汝父啲暗中帮衬,你能打赢那一仗?”
冯紫英真没想到自己哪里招惹到了这一位,引来对方如此怒火。
喷了忠顺王也就罢了,反正这些王爷们在文臣们心目中印象都不好,只是怎么突然间矛头就指向自己,而且如此火爆?
甚至还连带着把去年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和老爹都牵扯了进来。
好吧,就算是自己老爹暗地里帮了自己一把,但那又如何?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而且是为国打仗,还打赢了,保卫了家园,这难道有错么?
连朝廷都没有说什么,还给了自己嘉誉,怎么这徐大化吃错了药一般,反而针对起自己来了?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和忠顺王这一出的确有些逾越,一个宗室,一个地方官员,居然插手军务,无论自己理由有多么充分,在徐大化这种本里啊就不待见自己的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心目中就是罪过,这么一想,冯紫英心里也就只能苦笑了。
“徐大人,皇上昏迷不醒,内阁诸公此时只怕还没有得到消息,他们从京师城赶过来,起码还要两日,但你不觉得这一次皇上遭遇行此和意外有些古怪诡异么?”冯紫英心平气和地道:“下官并无意越俎代庖,您是兵部侍郎,现在这行宫中兵部里边您就是最高长官,你难道就对这一次的情况没有疑窦么?或者您就打算这样等着内阁诸公和张尚书他们两日后过来,就不怕耽搁了什么?”
被冯紫英过于冷静的话语稍微逼得停了一停,徐大化狐疑的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冯紫英,你这话是何意?皇上遇刺与牛继宗有关?牛继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诛灭九族之事?”
“下官没这么说,但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冯紫英越发泰然。
能做到兵部左侍郎,徐大化自然不是庸人,或许他对军务不通,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官,做到正三品大员,也不可能对朝中局面一无所知,顶多没那么敏感罢了。
“就事论事,如何论?”徐大化稍稍冷静了一些,他意识到冯紫英这样大张旗鼓地到来和自己说这桩看起来无比离谱的事儿,只怕还是有些仗恃的。
“皇上在这被围得密不透风的猎苑中遇刺,本来就不正常!”冯紫英冷峭地道:“而且选在这个时候,秋狝之后就是什么,徐大人难道不知道么?选储立储!一旦立储,那就意味着传承已定,有些野心家再想要起事就没那么容易,大义不在了。”
徐大化脸色变幻不定,如果这个时候他都还不明白冯紫英言语中所指是什么,他也就真该滚回老家了。
见徐大化沉吟不语,冯紫英知道对方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
此人不蠢,只是因为偏见和自己的行径太过出格,才会让对方在激愤之下过于冲动了。
好一阵后,徐大化才压低声音颤声道:“你怀疑牛继宗要带兵进京?”
冯紫英点点头,“这等骨节眼儿皇上出事,我想象不出来谁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徐大人应该知晓刺客是两拨,以及他们的准备情形了,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做到这一点?”
冯紫英问的也是徐大化所怀疑的,谁能做到这一点?谁有这个动机?
符合这两点的,扳起指头算都能能算得出来,指向是谁,不问可知。
徐大化额际渗出汗珠,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身体也有些颤抖。
如果真的是冯紫英所言那般,那京畿之地就真的要出大事儿了,甚至可能是大周朝立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儿。
前明的“夺门之变”和“靖难之役”就是最清楚不过的先例,距今也不过一二百年,文人读史,谁不清楚这里边的利害关系?
两场事变中,受牵连抄家灭族的人难道还少了么?于谦,方孝孺,都是闻名于世,但落到自己身上,谁又愿意有这样的结果?
一旦走错,那就是满盘皆休!
无比纠结之下,徐大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否定冯紫英的建议很简单,甚至可以理所当然的以不符规定为由,但是如果真的导致了贻误战机,那最终的结果恐怕也不是他所想要见到的。
忠顺王原本被徐大化喷得半点脾气皆无,但是看到冯紫英有理有据的反驳却让徐大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也不得不承认对付这等文臣,还是要文臣才行。
来回踱步几趟,徐大化还是不敢下决定,最后他只能悄悄给冯紫英示意,避开忠顺王之后走到一边悄声道:“紫英,兹事体大,本官不敢做主,但如你所说,稍加耽搁,也许就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你有何建议?”
这其实就是变相妥协了。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徐大人还是担心,本官也不妨署名作证,届时若是内阁诸公问起来,下官可以替大人证明,确实事急从权,非有私心,皆为国事,也算是勇于任事吧,……”
徐大化沉吟了一阵,才终于点头。
壬字卷 第八十二节 空隙期
说通了徐大化,哪怕对方只是一纸手书,并没有任何正式印信,但是也算不错了。
这种官僚若非迫于形势,恐怕是半点风险也不肯冒的。
冯紫英估计对方也是被牛继宗如果真的带兵入京这种可能性给吓住了。
相比牛继宗带兵入京和让尤世功领军西进这点儿风险,徐大化最终还是妥协了。
巩华城也好,清河店也好,都是蓟镇驻防之地,让蓟镇总兵率军进驻算不上什么逾越之举。
都说了这是事急从权之举,就算日后追究其责任来,顶多也就是说他这个兵部左侍郎在没有知会兵部尚书的情形下,有些擅作主张罢了。
可有冯紫英署名作保,张怀昌这个辽东人出身的尚书多少也要给冯紫英这个北地青年士子领袖几分薄面的,就算是有些差池,也能担待起来。
而且徐大化也知道张怀昌对冯紫英印象颇好,再加上冯唐在辽东的表现颇让张怀昌这个辽东人满意,这层关系在,徐大化才敢冒这点儿风险。
解决了徐大化的问题,忠顺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顺义,但冯紫英没有让忠顺王一人去,而是让吴耀青带了一个人一起随同前去。
表面上是让吴耀青他们护送忠顺王,以免不测,实际上也是让吴耀青给尤世功交待一些情况,包括不必让忠顺王知晓的。。
甚至也会有一些冒险的举措。
冯紫英也要试探一下尤世功是否敢冒这个险,或者说自己对对方的影响力有多大。
尤世功虽然是自己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对方却能主动和永隆帝搭上关系,说明对方也是不甘于只是当一介总兵的,也还是想要学着自己老爹一般,奔着总督去的。
富贵险中求,既然在总兵位置上都还想再上一层楼,那么单单是靠打几场寻常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那得拿出点儿像样的成绩出来。
这一次就是机会,就看尤世功敢不敢了。
忠惠王和忠顺王一走, 冯紫英反而清闲下来了。
龙禁尉和神枢营还在调查行刺的情况,一直到天色黑尽, 冯紫英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整个行宫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中, 压抑憋闷, 让人喘不过气来。
永隆帝依然昏迷不醒,两名御医已经坐卧不安, 但是却又无能为力,甚至不敢再轻易开药。
即便是开药也无用,现在永隆帝双目紧闭, 面如淡金,就算是有药,也根本无法让其服用。
龙禁尉那边的调查也还没有结果。
这种事情调查原本就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过程,既不敢轻易肯定, 也不能轻易否定。
所以很多线索迹象都只能慢慢的调查,一一核实,确定或者排除,最终汇聚到一起,拿出一个大体结果来, 而且多半还不能让每个人都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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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隆帝遇刺昏迷的消息有如一场地龙翻身般的震荡,迅速扩散到京师城, 并且由京师城向整个大周乃至境外传播开来。
消息内容是两个,一是遇刺,二是昏迷。
遇刺这种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朝间出现过了。
以往有遇刺,不过是地方官员, 或者军中将领, 上升到朝官这一层面都鲜有一见了。
毕竟刺杀某个朝官意义不大, 基本上每个朝官背后都是一座山头,刺杀了一人并不能消灭这座山头,反而会激起这座山头的人同仇敌忾, 所以谋划刺杀的人都会考虑到这样的利弊得失。
至于说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 那多半是为利益或者恩怨,还上升不到让朝野侧目的地步。
对皇帝的刺杀,大周立国一来还是第一遭,所以震动才会如此之大。
虽然还不能确定究竟谁是幕后黑手, 但是龙禁尉那里很快就能迅速罗列出最有可能的几个方向。
恩怨情仇也好, 利益也好,无外乎就是那几样,谁能得益最大, 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对象。
当然如果能嫁祸于所谓最大得益者,也是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相对较小,因为这一次最大得益者一旦得益,那得益就太大了,那是整个天下江山,没人愿意去做这样的嫁祸行动。
除了遇刺这个消息,更多的人还是关心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皇帝昏迷。
昏迷意味着什么?
本来皇帝身体这两年就每况愈下,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就是为了选储立储,可是储君尚未选出来,皇上却又昏迷不醒了,谁会在其中得益?
义忠亲王和寿王立即就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前者不用说,而后者是长子,对于文臣们来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规矩,但这个规矩却又在大周一直没怎么遵循,甚至在永隆帝本人身上就没有遵循,否则就该是义忠亲王当皇帝了。
如果在永隆帝就此昏迷再也不醒过来,那么在没有留下遗诏的情况下,寿王自然就能成为朝中文臣们理所当然拥戴的对象。
至于说永隆帝如何喜欢禄王和恭王,那是在永隆帝还在,能够发号司令,下达旨意的情况下,现在他昏迷无法视事,那就自然只能由朝中群臣来决定了。
而且寿王之母还是地位最尊崇的皇贵妃,在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形同皇后,对于文臣们的决定自然会坚决支持。
此时的寿王张驰激动得全身发抖,在自家屋舍里紧握双拳,难以自抑。
虽然他名义上也被禁足,不允许离开自身居舍,但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直接成为储君和监国,甚至能一步登基成为大周立国以来的第六位皇帝,他全身就有一种漂浮虚空的感觉。
但他也同样清楚自己也面临着挑战。
虽然朝中诸公是倾向于自己,但这个倾向只是一种倾向,也并非对自己这个人有多么认可,而是因为自己的长子身份,这一点张驰心里很明白。
在他看来这是相当脆弱的,一旦五位阁臣中某一位两位态度发生变化,也许自己就有可能和皇位擦身而过,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好事,居然有刺客来谋刺父皇?
原本自己也不过是希望父皇突然身体状况变差,难以视事,自己可以借助朝中诸公的影响来搏一把监国的位置,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难道真的是大伯所为?这一点既让张驰感到心惊胆战,但是也让他内心充满忐忑和期望。
父皇再是喜欢张骕张骦,可张骕才十四岁,张骦才十岁,总不能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孩童监国吧?朝中群臣也绝不会同意。
那只要自己坐上监国之位,机会就大多了,真正到了最后,只怕父皇也只能默认自己继承大宝之位。
可大伯这样做的目的呢?真的只是想要让自己身登大宝,对他放一马?
张驰再是幼稚,也不会相信这等话语,大伯一样对这个皇位存着觊觎之心。
想到了这一点,有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让他清醒了不少。
父皇不醒的情况下,如果说大伯提出要监国怎么办?
大伯在武勋里边很得支持,还有江南士绅也素来亲近大伯,这都是张驰所知晓的,而内阁中大臣除了齐永泰和李三才,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都是江南人士,万一大伯说动了这三位,让他们同意大伯监国,那一切就完了。
张驰还没有想到过大伯会有其他方式来介入,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争取所有一切能为自己摇旗呐喊的力量,让自己坐上监国之位。
为了这个监国乃至储君之位,自己冒了如此大的险,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决不能功亏一篑,更不能让别人来摘了桃子。
“来人,本王要去察看父皇病情。”想到这里,张驰再也坐不住,疾步出屋。
“殿下,奉廖大人之命,现在谁都不能出行。”军官为难地拦住张驰,但张驰清楚对方拦不住自己,廖骏雄更不敢。
“你去唤廖骏雄来,本王要去看望父皇,难道还有人要隔绝中外,欲行不轨么?”张驰这点儿急智还是有的,厉声道。
军官虽然不懂什么隔绝中外之意,但是欲行不轨的意思大概还是明白,只能脸色苍白地梗着脖子拦着,一边命令下边人立即去通知指挥使。
这内外行宫,南北两苑住的都是高官显贵皇室宗亲,任何一个人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原本只是来保卫他们的安全,现在突然成为了戒严对象,这种反差让他们很是难以适应。
廖骏雄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见是寿王殿下,他心里也是打了一个突。
忠惠王现在居然找不到踪影了,现在上三亲军是各自划定一块戒严,忠惠王也同意了这样的举措,这等戒严能对所有人施行么?
贵妃们要去看望皇上怎么办?皇子们呢?重臣们呢?
内阁诸公来了之后一切都可以交给她们,但他们来之前怎么处置?
内朝的公公们也是束手无策,本朝的内侍可不比前明,权力小得多,面对外朝的官员们,根本就没有底气。
现在就成了谁都不敢发号司令,谁都不敢承担责任,谁只要胆子大一些,脾气横一些,谁就能得逞。
壬字卷 第八十三节 内忧外患
“见过寿王殿下。”和冯紫英等人见过面之后,廖骏雄就已经明白了当下的局面。
最大得益者便是刺杀的最大嫌疑,从这个角度来说,寿王殿下大概仅次于义忠亲王。
因为宫中皆知皇上更喜欢禄王和恭王,如无意外,禄王最有可能立储的。
但现在,只要皇上不醒,就没有禄王和恭王的事儿了,只能在义忠亲王和寿王之间产生,除非有其他意外发生。
“孤要去看望父皇,廖大人,你可要拦我?”张驰目光冷厉,宛若锥刺,刺得廖骏雄身子都缩了一截。
“殿下要去看望父皇,乃是为人子之孝道所在,末将如何敢拦?”心念急转,廖骏雄内心暗叹一声,自己果然还是不敢,只能涩声道:“只是外间戒严乃是上三亲军确定并报忠惠王同意方才行使,殿下若是要去东苑那边,我们也需要奉命跟随。”
张驰冷笑一声,“那也由得你们。”
说完张驰举步就走,廖骏雄也只能用眼神示意麾下士卒让开,自己带着两名心腹紧随。
张驰也不在意,他现在去行宫东苑那边去看望父皇,自然不仅仅是看望那么简单, 自己知道强行去看,他相信其他人, 包括自己母亲也应该已经在东苑那边了。。
他是要去和母亲见面, 然后寻机商量后续事宜。
不出所料, 张驰在东苑门口就遇上了一脸悲愤模样的张骐张骥兄弟,见到张驰到来, 二人也不意外,只是一拱手,便共同入苑。
在东苑寝宫, 外间已经占了许多人。
除了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外,张驰也看到了吏部左侍郎柴恪,刑部左侍郎韩爌,户部左侍郎王永光, 顺天府丞冯紫英等一群人。
除了这几个,其他几个人张驰并不熟悉,他估计应该不是朝中重臣, 但是能来这里,多半都是父皇欣赏的重臣才对,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参加铁网山秋狝的,难道和冯紫英一样是地方官员?但冯紫英可只有一个啊。
看见张驰和张骐张骥进来, 冯紫英禁不住皱皱眉。
这个时候真不是这几位来博出位的时候,但要让这几位安分下来可不容易。
毫无疑问,这几位肯定都是以为是到了关键时刻, 需要搏一把的时候了,一旦永隆帝醒不过来,那就是该决出胜负的时候了, 却不知道真正的设计者早已经虎视眈眈, 根本就没有他们几位放在心上。
冯紫英也是刚到, 才来得及和柴恪、韩爌与王永光说上话。
永隆帝的谈话几乎涵盖了整个内阁阁老和七部的尚书侍郎们,当然也包括都察院的都御史们。
不过很显然他也有顺序安排, 首先是内阁诸公,然后是尚书们, 侍郎们则是放在最后,像柴恪、韩爌和王永光都是来了没两天, 尚未来得及谈话的, 谁知道就出了这桩事儿。
冯紫英和柴恪最熟悉,关系也最密切, 与韩爌最生疏,与王永光则是略有交情, 但恰恰韩爌和王永光都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柴恪却是湖广士人领袖,这关系也很复杂。
不过处于这个骨节眼儿上,冯紫英认为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立场应该是一致的,尤其是在面对义忠亲王可能发招夺位的威胁下,冯紫英觉得需要立即和在猎苑行宫这边的诸公同一立场,尽快确定措施。
虽然内阁诸公未到,许多指令无法下达,但是先将这几位的意见统一了,待到内阁诸公一到,便可以协同一致向内阁诸公进言,尽可能快的出台措施并予以贯彻实施下去。
柴恪应该是最容易说服的,因为之前二人便有过沟通,只不过当初柴恪觉得可能性不大而不太重视罢了,所以冯紫英没有先找他,而是直接找上了韩爌和王永光。
韩爌原本是齐永泰要安排到江南去担任南京兵部尚书的,但因为局势变化而留在了京师这边,但是韩爌应该是知晓当初齐永泰对江南局面的担心,义忠亲王与江南士绅的关系他也应该知晓一二才对,所以冯紫英觉得也能够说通。
倒是王永光一直是在户部这边,估计应该没怎么太多接触这方面的,冯紫英琢磨还要好好沟通一番,但考虑到王永光在北地士人中的地位,冯紫英觉得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都应该和他们通过气才对。
“韩公,王公,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宣府镇那边,……”冯紫英没有避讳自己的担心,“先前我就曾和柴公提及过这方面的担心,柴公认同我的观点,我相信诸公也明白牛继宗背后站着的是谁,之前大家都觉得我是杞人忧天,但是今天我要说杞人忧天已经变成最紧迫的威胁了。”
韩爌和王永光都默不作声。
对冯紫英走来就提出了这样一个略显惊悚的话题,他们都觉得不好接话。
没错,现在皇上昏迷,义忠亲王肯定有某些想法,之前义忠亲王也的确有一些异动,但是现在就要说刺客是义忠亲王派出的,甚至直接提出宣府镇可能已经出兵东进了,在没有任何情报佐证之下,显然有些孟浪了。
“子舒兄也认为这是义忠亲王下的手?证据呢?龙禁尉那边还没有任何音信吧?”韩爌皱着眉头问道:“还有,宣府镇那边有消息传来了?紫英,你这陡然提出这个,乘风兄那边你说过么?你这都是凭空猜测,很难服众啊。”
“韩公,是不是义忠亲王下的手,或者说有没有依据,重要么?”冯紫英反问:“这一年多来的种种迹象,如果说单单只是某一项,当然不能说明什么,我和齐师说起过,可他也不认为有这种可能,理由很简单,大义所在,没有谁敢。可大义是建立在皇上在的情况下,本来皇上身体就不好,现在皇上人事不省,义忠亲王身体康健,而且江南那边一直对义忠亲王十分亲善,这是众所周知的,而皇上至今未立储,那义忠亲王如果提出他来监国,我们怎么办?”
义忠亲王监国?!这个之前大家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下子让韩爌和王永光都为之意动,是啊,如果朝中有人提出义忠亲王监国,怎么办?
内阁诸公的态度会如何?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的态度呢?还有李三才那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会是什么态度?
对北地士人来说,义忠亲王一旦监国乃至登基,只怕是最糟糕的局面,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以前都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但现在冯紫英这么一说,二人一下子就有危机感了。
王永光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叶相、方相以及尔张公他们虽然是江南士人,但未必会支持义忠亲王,他们和汤宾尹、顾天峻他们不一样,皇上待他们不薄,如果他们如此立场态度大反转,那必将遭受天下士人所不齿,他们不会那么做。”
韩爌点头,“有孚兄所言不差,几位阁老不会如此,只是皇上现在不省人事,几位皇子那边怎么做?让寿王监国?”
如果不及时提出监国人选,那一旦义忠亲王提出他要监国,朝廷这边就被动了。
这朝中总还是有一些投机者会兴风作浪,纵然叶方几位不会如此,但是江南那帮人可不会善罢甘休,朝里也会有人遥相呼应,这是肯定的。
“可让寿王监国,如果皇上醒来怎么办?”王永光皱眉。
监国基本上就是太子了,这是旧例,非太子不监国。
但皇上显然不太喜欢寿王,如果醒来之后又要撤销寿王监国,只怕又要起风波,这也是内阁的一种否定和打击。
见韩王二人话题一下子就扯到了让谁监国去了,冯紫英颇为无语,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么?
这帮文人真的是小看了义忠亲王的决绝和胆魄了,真以为没有推举或者内阁不同意他就会放弃监国?
监国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是要弟终兄及,甚至弟不终,他也要及!
现在最紧迫的是一要控制住京中局面,二是要坚决阻击宣府军与京师之外,任何一条做不到,一切休矣!
前者义忠亲王可以直接宣布自己监国,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有足够的人拥护支持,那就顺理成章,即便没有足够支持,那也能形成一个僵局,等到后者,也就是牛继宗大军进入京师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即便朝中文臣们反对,那又如何?
前明朱棣最后何尝需要朱允炆的朝臣们来认可自己?刀斧加颈,有几个人能强项如方孝孺?
大军临城,齐泰、黄子澄、练子宁这些人不一样身首异处,朱棣不一样安坐皇位数十年,皇位改由太宗一脉延续?
“韩公,王公!”冯紫英忍不住加重语气:“诸公勇气骨气,我钦佩有加,可现在的问题是一旦牛继宗率大军入京,义忠亲王临朝,朝中有几个如诸公这般?南京那边会不会振臂一呼,群起响应呢?到那时候,怎么办?”
壬字卷 第八十四节 胆大妄为
冯紫英的话让韩爌和王永光都脸色一沉,心里很是不悦,但是却也知道对方所说是实话。
刀斧加颈,有几个能强项不低头?
再说了,这是人家张氏一族的家事,士林文臣可以表明态度,实在不行你可以辞官下野,要让人家以性命甚至一个家族的性命来挣这个骨气,恐怕真的没几个人。
义忠亲王当年为太子时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和江南士绅相处甚欢,这也是义忠亲王的基本盘和底气所在,叶方几位囿于大义而无法投向义忠亲王,但其他人呢?
刘一燝、黄汝良、高攀龙、顾秉谦之流呢?纵然这几位也能扛得住,但是其他朝臣如各部侍郎、郎中、员外郎这些官员呢?
谁不愿意借此机会攀龙附凤一番,博个机会?
如果南京六部江南籍官员大举南上呢?
“紫英,你担心的现在毫无依据,再说了,你我几人困守行宫,又能如何?还是只能等到内阁诸公到来才能做打算?”韩爌忍不住了。
“韩公,等到端倪已现的时候,只怕大军早就直抵京师城下了,那个时候再有依据,又能如何?”冯紫英恨恨地道:“那个时候我等就只能束手待毙了。”
“紫英,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王永光似乎听出来一些什么,他对军务不通,不好插言,但是给冯紫英与韩爌之间搭个台阶还是可以的。
“蓟镇军总动员,全力抗击宣府军东进,务必将其隔绝于京师城以西,解除牛继宗宣大总督职务,任命麻贵为宣大总督,另外命令大同镇、山西镇不得再听命于牛继宗命令,同时令杨元控制住孙绍祖一部, 柴国柱出兵夹击宣府镇,……”
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提议让韩爌和王永光瞠目结舌。
这些要求未免太离谱了, 在义忠亲王和牛继宗尚未确定有任何异动时就仓促发布这样的命令, 那几乎就是逼迫对方反叛了。
“紫英, 你这些要求太荒谬了,这如何能行?论迹不论心, 这般行事,何以服众?朝廷不是这样办事的。”韩爌和王永光都是连连摇头,“况且麻贵早已经因病告老还乡了, 现在重新起复,既不合适,也难以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麻贵几年前就因病告老还乡了,冯紫英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合适人选,但是麻家几子都在山西、宣府、蓟镇中任军职, 影响力很大, 要想稳住北地局面, 让麻贵出任宣大总兵是权宜之计, 但也能稳住一大批人,总不能再让自己老爹来宣大救火吧?
甚至哪怕麻贵不到任, 只要这个任命一出去,也能很大程度稳住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的将士,加上冯家在大同这边的影响力, 就能和牛继宗掰一掰手腕了, 但这要快。。
“紫英,现在关键是我们不了解宣府那边的情形, 你口口声声说牛继宗会纵兵东进, 但并无依据, ……”韩爌沉声道:“倒是可以和徐大化说一说, 让他立即安排蓟镇这边的人去查探一番,以防不测。”
“等到核实清楚,只怕都来不及了, 韩公,我来之前已经说动徐大人,请他命令还在顺义的尤世功率军前出到巩华城驻防,以防万一了。”冯紫英泰然道。
韩王二人都是吃了一惊, “熙寰(徐大化字)真的同意了?这不可能!”
“二公, 我和忠顺王登门说服了熙寰徐大人, 他是兵部左侍郎,可能有些情况比你们更清楚。”冯紫英淡淡地道:“实际上这一个月来,宣府军就在秘密调动,延庆卫驻军起码增加了三倍以上,超过了一万人,明显超出了规模,怀来卫和保安州那边驻军也调整力度很大,报告给兵部没有?我想应该没有,但我不信兵部和龙禁尉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置之不理,或者就是有意纵容?”
延庆卫、怀来卫、保安州这是,沿着长城一线以北由东北向西南展开的宣府镇辖地,但是这几地都非对蒙古诸部的防御之地,相当于宣府镇的腹地,相反倒是和内长城这边毗邻,而内长城却又是蓟镇驻军防御区域了,素来驻军不多。
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同就是延庆卫虽然是宣府镇辖地,但是它却在内长城以南,这也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原本延庆卫是属于蓟镇的,但是在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期间,延庆卫就划归了宣府镇,主要是考虑到宣府镇的后备兵员不足,延庆卫是毗邻的屯卫所,所以就划归宣府镇管辖,主要是为了补充宣府这边兵员,但实际上延庆卫卫所所在平时并不驻兵,因为这里已经是八达岭内长城以南了,根本不需要。
不过现在延庆卫所既然属于宣府镇管辖,那牛继宗如何调整安排兵力部署就是他这个总督和张承荫这个总兵的事情了,冯紫英不相信牛继宗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大缺口在这里摆着不加利用。
韩爌和王永光都不清楚这里边的猫腻,但他们隐约知晓内阁诸公和皇上之间似乎早已经有过一番磋商,可具体情形,齐永泰没具体透露,只隐约提及过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商议过,下一步对宣府镇那边可能有部署,他们也没好深问。
对冯紫英的恣意妄为和胆大,韩爌是早有耳闻,但是今日才是第一次真正见识。
但徐大化老奸巨猾,而且对军务不熟,而且还是江南士人,照理说不该轻易支持冯紫英,更不可能这么冲动才对,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冯紫英给说动了?
这只能说明徐大化应该是知晓一些他们都还不清楚的情形,但这个情况冯紫英也不该知道才对,那冯紫英怎么能预判出来?
韩爌不相信以齐永泰的作风会把一些连他们都被透露的情报透露给冯紫英,哪怕冯紫英是他得意门生,可是韩爌、王永光他们才是北地士人中坚,冯紫英现在还太稚嫩了一些。
“延庆卫驻军增加了三倍?兵部知道么?”韩爌听得这个说法,也是吓了一跳,延庆卫可是在内长城以南,距离京师城就是二日路程,如果牛继宗真有不臣之心,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就在京师城眼皮子下边的调整部署,兵部职方司难道是一帮死人,一帮瞎子聋子?再不济,也还有龙禁尉的眼线吧。”冯紫英冷笑,“超过一万人马驻扎延庆卫所,我都不知道牛继宗怎么把他们塞下去的,延庆卫驻军以往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这是要防谁?难道牛继宗真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就知道蒙古人能突破边墙打到昌平州来,所以他要防止被断了后路,这么不相信蓟镇?”
冯紫英的话问得韩爌哑口无言。
环顾京师周边要隘,延庆卫所的特殊性不言而喻,延庆卫驻军超过三千那就不正常,这是稍微通晓军务的人都明白的道理,除非出现去年察哈尔人突破边墙深入腹地的情况,那另当别论。
但当下一片太平,牛继宗和张承荫有什么理由突然在延庆卫增加驻军兵力,而且增加了几倍,这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得过去。
见韩爌脸色阴沉,王永光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虞臣,情况很严重?”
“设若紫英所言是真,那就非常严重了,义忠亲王只怕就有不臣之心了。”韩爌捋须沉吟,“这么说来熙寰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否则不会如此爽快就同意紫英的建议,是谁去给尤世功传令?没有怀昌兄的印信,单凭熙寰一纸手书,尤世功就算是要接令恐怕也要时间核实,只怕就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韩爌才表现出应有的水准,冯紫英点点头:“我署名了做担保,并请忠顺王亲自去传令,另外我也派了我身边一个亲信去作证,希望尤世功能敏锐果决一些。”
“唔,理当如此,忠顺王去也许好一些。”韩爌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不想说,但是最后还是说了:“紫英,我知道尤世功是你父旧部,但是这种事情你的身份不合适,最好少参与,有违朝廷例制,都察院知道,弹劾你绝对少不了,就算是汝俊兄(乔应甲)都保不了你,就地免职也是理所当然,再说是临机权变,但也不可,以后绝不能再有此等情形了。”
冯紫英一凛,韩爌所言乃是推心置腹之言,自己替兵部左侍郎手书作保,算什么?尤世功难道不听兵部左侍郎的命令,却还要你一个顺天府丞作保?这蓟镇军难道是你冯家的私军不成?
深吸一口气,冯紫英赶紧作揖一礼,“多谢韩公提醒,学生一时情急,就有些草率了,日后断不敢再犯。”
韩爌点点头:“我也知道你是着急,不过乘风兄(齐永泰)和叶相、方相他们应该有计议才是,但尤世功立即前出巩华城的确很有必要,否则如果牛继宗真的要兵进京师,巩华城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坎儿。”
壬字卷 第八十五节 狂飙突进
“可即便如此,尤世功主力还在顺义一线,假若现在宣府军已经东进,尤世功也来不及了。”冯紫英沉静自若地道:“所以我说动了忠惠王,让他先调京营抢占巩华城。”
韩爌和王永光都大吃一惊,再度被冯紫英的胆大妄为所震惊,说动徐大化下令也就罢了,毕竟徐大化是兵部侍郎,这京营之兵岂是随意能调动的?京营出京非皇上和内阁、兵部三方批准不能动,忠惠王敢这么做,那就是犯了天条,就算他是京营节度使,皇亲国戚,一样要被追究责任!
再说忠惠王闲散多年,也不至于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吧?只能说冯紫英三寸不烂之舌太厉害了,居然把忠惠王给说动了。
见韩爌和王永光满脸不可思议,冯紫英淡淡地道:“我也没说别的,就说如果料错了,大不了忠惠王就不当这个京营节度使了,皇上醒来也好,新帝登基也好,不会太计较,毕竟他也是为皇上和储君着想,不过不做这件事情,而我有不幸而言中,那忠惠王和忠顺王就不是削爵免职那么简单了,恐怕就是要考虑一家人被囚禁幽居一辈子都算是义忠亲王手下留情了。”
二人默然。
夺嫡之争就是这么残酷,义忠亲王从太子变成普通亲王,永隆帝就没少打压,若非太上皇一力维护,义忠亲王焉能有今日的情形?
义忠亲王也明白,一旦太上皇不在,只怕他就难逃厄运,所以才会这样孤注一掷。
作为文臣都不愿意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 就是因为谁当上皇帝,对不同地域的文臣们的利益会有影响, 但对士林文臣的总体利益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害, 所以他们都不愿意掺和, 或者掺和太深。
不知不觉间,韩王二人已经潜意识的接受了义忠亲王要夺嫡这件事情了, 这和之前二人都不愿意相信的情况大不一样了。
冯紫英似乎也理解得到二人的心境,笑了笑道:“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不该我们这些人掺和,可尤世功现在才到顺义, 先前被拖在了平谷一线,就是因为将军石、黄崖峪一线被察哈尔人袭扰,这很不正常,另外北边东狍子店也发现了察哈尔人敌踪,我不太相信这个时候察哈尔人会无缘无故地来小股袭扰, 这不符合他们的习惯, ……”
韩爌欲言又止, 这的确不好解释。
“还有, 不得不承认王子腾练兵有一套,他的登莱军在湖广一带对上其他土军, 犁庭扫穴,每战必胜,但是却始终在湖广盘桓, 不肯深入播州, 和杨应龙的接战都是不痛不痒,浅尝辄止, 这里边没猫腻?”
冯紫英不肯罢休, 他需要把话题挑明, 让对方明白现在的危险程度, 知晓利弊得失,而不能再局限于只是齐永泰他们内阁几个人打肚皮官司。。
如果不凝聚人心,群策群力, 那义忠亲王在这种情形下,即便是被五军营和尤世功挡在巩华城以西,一样可以凭借现在建立起来的优势对朝中群臣各个击破,不战而屈人之兵, 攫取大宝之位。
“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虽然是武勋出身, 但是他们实际上都是金陵人, 和江南士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义忠亲王的根基也在江南,韩公,王公,你们敢说江南这一年多来鼓噪要求削减赋税,裁撤西北,组建淮扬镇,这里边没有这些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摇旗呐喊?我不敢说叶方诸公也是如此态度,但是他们的纵容妥协政策绝对有问题,实际上助长了江南这帮人的气焰,也给了义忠亲王他们趁机壮大的机会!”
韩爌和王永光终于色变。
他们不是没意识到过这些问题,但一来不属于自己职责范围,二来,内阁中有齐永泰,兵部有张怀昌,他们更多的注意力都还是盯在北面,辽东、西北,所以虽然也感觉到了义忠亲王的一些异常,但是都下意识地忽略过去了。
但是今日皇上遇刺,冯紫英又如此毫不留情面地将这些问题都挑了出来,讲明讲透,他们才意识到以前好像真的没有重视这个问题。
脸色变幻不定,韩爌终于明白为什么齐永泰、乔应甲他们都如此看重冯紫英了。
这家伙言语观点中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有理有据,能让人下意识的信服。
只是让人不解是这家伙如此年轻,怎么见识判断就你能如此深刻老练,若所说四五十岁能有这般,那也罢了,但这家伙才二十岁啊。
“好了,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样子义忠亲王的确是在布一局大棋,但我感觉乘风兄和怀昌兄以及皇上原来也应该是有些准备的,叶方他们几位也应该知晓,是不是?”韩爌猜出了一些端倪来。
冯紫英点点头:“我估计齐师他们应该是一些准备,但是我以为他们可能低估小觑了义忠亲王已经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的胆魄、决心和准备,义忠亲王隐忍十多年,不做则已,一做只怕就是要抱着做成的决心而来,我以为朝廷并没有真正做好充分的应对之策。”
三人正说着话,张驰和张骐张骥等人就到了。
“瞧瞧吧,除了外患,我们这边还有内忧,皇上昏迷不醒,这几位爷恐怕就不会安分了。”冯紫英冷笑着。
韩爌和王永光也都下意识地皱眉,心里也在暗叹,这几位联袂而至,当然不是单纯地看望永隆帝,尽一番孝道,奔着什么而来,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却又不能戳穿。
不出所料,张驰张骐张骥几位一见柴恪、徐大化和韩爌他们几位,只是简单询问了一直守在殿门口不允许打扰皇上的周培盛几句话之后,便径直奔着这边来了。
看着三人含悲带戚却又热络地和几位文臣们寒暄的模样,冯紫英心里也有些腻歪,有心想要躲开,但又知道回避不了。
很快许皇贵妃和璐妃苏贵妃都在殿门上出现,显然是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才出来的。
她们是获准在内殿守候,但是不允许进入寝殿打扰,只有一名太医和两名贴身内侍承安、承贵守在那里。
就在铁网山行宫内一片喧嚣时,远在两百多里外的延庆卫所大军进出,前锋已经迅速逼近了龙虎台。
龙虎台是正对着延庆卫所不到四十里地的一处台地,台地高出周围一丈,呈一个缓坡,而堡寨便修建在这个台地上,可以正好虎视下边驿道,旁边榆河斜插而过,也是京师通往延庆的咽喉之地。
蓟镇原来在这里驻扎着一个百户所,但是随着延庆卫成为宣府镇辖地之后,被延庆卫比邻的这里驻军也从白百户所变成了千户所,理论上驻扎兵员一千一百一十二员,不过实际上只驻扎着三百余人。
“千户大人,您瞧,那是什么?”站在卫所的堡寨寨墙上眺望着,一名总旗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
都这个时候了,照理说商旅行人该逐渐减少了,即便是大白天里也不该有如此大规模的马队经过才对,卷起的黄尘遮天蔽日,除了大队骑兵,寻常商旅能如此威势?
常振威有些不安。
论理那边过去不到四十里就是延庆卫,听说延庆卫这半月里增加了许多人马,也不知道宣府镇那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还要在城墙内搞一场攻防演习不成?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寻常演习都是在城墙上或者堡寨下,哪里会选到延庆卫这种城墙内的腹地中来?
“是宣府骑军!”眼见着黄尘越发密厚,伴随着地面微微震动,却又没有见到任何烽燧燃起,常振威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除了宣府骑军,没有谁能做到这样大规模行动却又如此整齐划一,如果是蒙古人突入进来,绝无可能全数沿着驿道突进,那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涌入进来。
“宣府兵?”总旗讶然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进京?谁允许他们踏入我们蓟镇地盘的?”
常振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论理不该如此。
如果宣府军要过境,兵部和蓟镇总兵府早就会有公文下来了,可他作为蓟镇西北这第一哨,却从未接到任何命令,相反总兵府早在三个月前就有密令告知,要随时掌握了解隔壁延庆卫的动向,但这三个月来他也没见着延庆卫那边有什么太大动静,也就是半月前才开始见到延庆卫人马增加,他早已经报给总兵府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回信。
想到这里,常振威心里打了个突,转身下墙,立即吩咐两骑立即出寨直奔顺义,他知道现在尤总兵驻兵在顺义,他要及时报告这个异常情况。
二骑刚刚出寨东行不到一盏茶功夫,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已经挤满了整个驿道,并且迅速向两翼展开,瞬间就汹涌而过。
“宣府军张良才部奉兵部谕令,立即赶赴昌平!”跃马举旗的旗手在堡寨前飞驰而过时怒声喝道:“龙虎台寨立即开门,归我部接管!”
壬字卷 第八十六节 心思浮动
“忠顺王来了?”尤世功接到亲兵来报,忠顺王到来时,也是颇感惊讶。
他和忠顺王可没有什么交情,也就是见面之交而已,怎么这位王爷会到顺义自己驻军所在地来?
猜测再三也想不明白这位忠顺王来自己这里作甚,可好歹也是亲王,而且还是皇上信任之人,他也不能不重视。
等到忠顺王进了大帐,其他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拿出了徐大化的手书,尤世功好奇地接过一看,后边居然还有冯紫英的署名,心里也是一震。
前期自己兄弟尤世禄在天津卫和冯紫英会面,带回来的消息就说务必要警惕牛继宗,而皇上和内阁乃至兵部也对宣府军的异动一直持警惕态度,这些他都清楚。
之所以自己率大军西进顺义,其实就是奉命而来,但是考虑到如此大规模的调动,肯定会引起各方关注,所以他不能做的太明显。
察哈尔人在边墙外行动也加深了他的怀疑,他也是百战宿将了,对于战场上这些东西有着天然的直觉。
察哈尔人虚张声势的迹象瞒不过他,虽然在将军石和黄崖峪那边动静折腾得看起来很大,但是他只看强攻硬打的力度和伤亡大小。
察哈尔人不傻,袭扰和真的打算突进边墙来是两回事。
如果察哈尔人真的打算像去年那样,就不可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而应该是如毒蛇潜伏择人而噬,一旦动手就是全力以赴,一击必杀才对,哪里会这样多点开花?
所以他也只在平谷稍作停留就继续西进,但是按照兵部那边的命令,自己所带军队就该停留在顺义了,再要西进需要接到命令。
论理徐大化是无权下令他调兵的, 更被说徐大化只是手书,连印信都没用, 他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但冯紫英在这上边签字署名作保, 又让他陷入犹豫不决。
冯紫英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他敢在这上边签字画押,意味着他有绝对的把握, 否则这种不合规矩的署名,足以将其褫官夺职。
还有,如果要调兵西进, 是留一部继续驻留顺义,还是大军全数西进?
巩华城虽然是一处粮草物资补给地,但是他三万多精锐大军如果都进驻巩华城,恐怕一样会十分紧张。
但只带一部西进的话, 一旦宣府镇那边全力以赴,自己的兵力未必抵挡得住。
再说了,即便是在巩华城顶住了宣府镇的进攻, 宣府军也可以绕道从玉泉山、石景山那边逼近京师城, 自己兵力不足, 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尤世功正在犹豫间,就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大帅,龙虎台急报!”
简短听了来报的信使介绍,尤世功就知道牛继宗真的动手了, 心中哀叹之余, 表面上却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命令全军动员, 准备立即出兵巩华城。
见到尤世功的动静, 忠顺王也知道肯定是对方从另外渠道得到了消息,心里踏实许多:“尤大人, 另外孤也还有一个消息带给你,京营会立即先行进入巩华城帮蓟镇这边赢得时间,……”
尤世功一愣之后苦笑, “王爷,京营如何能抵挡得住宣府精锐?不是末将瞧不上京营,原来的京营在三屯营被一帮内喀尔喀人都打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才开始重新组建,这才多久?一年时间不到, 就算是朝中再支持, 但也不可能立即成军吧?王爷您觉得他们能抵挡得住宣府军这些长年和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作战的边军精锐?只要牛继宗真的要不惜代价拿下,就算是京营依托巩华城防守,也守不住半天!”
忠顺王没想到尤世功如此低看京营,有些尴尬地皱起眉头:“那尤大人,你觉得牛继宗会不惜代价拿下巩华城么?”
“不好说,要看情况吧。”尤世功叹了一口气,“如果一击即溃,那还有什么说的?如果受挫,就要看牛继宗,嗯,义忠亲王一方怎么想了,如果……”
有些话不太好说下去,但忠顺王却瞬间明白。
如果义忠亲王考虑到要收揽军心民心为登基做准备,或者觉得局面已经在掌控之中,那么也许会暂时放下,绕行进军,但如果认为局面不利,必须要通过军事胜利来扳回局面掌控局面,那么恐怕就必须要通过一战立威,彻底拿下巩华城,顺带击垮京营来证明了。
“那怎么办?”忠顺王心情一下子就糟糕下来,无论是宣府军要不惜一战拿下,还是觉得大局已定不愿打这一仗,都是糟心的结果,“从顺义到巩华城还有一百多里地,就算是连夜兼程,只怕也来不及了。”
“王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紫英既然这么急切地督促末将大军西进,也许他觉得京营能拖住宣府军一天呢?”尤世功笑了笑,“我听说惠王爷从神机营中选了几部精锐充实五军营,而且兵部这一年多来将永平府的军器工坊和遵化的火器工坊中所制作的火器全数优先保障五军营和神机营组建,或许他们的表现还真能让人大吃一惊呢?”
忠顺王对于这些情形倒是不太了解,还以为尤世功是安慰自己,只能叹着气摇头:“尤大人,这等时候,还是莫要开这种玩笑地好,若是宣府军真的大举东进,你的蓟镇军恐怕就真的要和对方在京师城下好好打一仗了,同室操戈,何至于此啊。”
尤世功却也摇了摇头:“王爷莫非以为末将是在开玩笑,您可能不太清楚,紫英在永平府时就和我蓟镇多有接触,迁安一战你也清楚,便是这等火器营力阻蒙古人,火铳军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紫英专门建议蓟镇应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可能组建火器营火铳军,而后以永平民壮和部分总督大人亲兵组建起来的两部被末将软磨硬缠划入了蓟镇军,末将专门观阅了这两部火器营的训练和实战演练,采用新式方法训练,操练训导也大不一般,唯一缺点就是消耗太大,火药、弹丸和火铳磨损极大,但是训练成军速度的确很快,所以本想组建十部火器营,但是奈何朝廷粮饷难以保障,所以才完成了三部组建,……”
尤世功如此郑重其事的一说,让忠顺王颇为意外,好奇地问道:“尤大人,你的意思是京营里也有几部是按照此种新式训练方式组建起来的火器营?”
“据我所知三屯营之败后,溃散京营的军士在永平进行整编,应该是完成了几部整编,但真正彻底完成火器营整训的应该两三部吧,后来回京之后又完成了几部整编,这末将就不是很清楚了,如果他们能发挥出在永平府和蒙古人对阵的水准,未必不能打宣府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世功也说的是实话,他只知道贺虎臣、杨肇基二部在永平府就被冯紫英灌输了重建新组京营火器营的理念,甚至还和兵部协调了“永平军工联合体”专门拨出一部分产能为其生产火铳,所以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应该是早就完成了组建训练,至于其他各部,因为都陆续回京了,皇上优先重建神机营,这几部都应该是划入了神机营。
忠顺王记在心上,心里稍微安稳了几分,“尤大人,那这边还得要你的大军赶紧西进,但愿京营能在巩华城站稳脚跟,让你的大军能赶得上,孤这边就不耽搁你了。”
等到忠顺王出了大帐之后,冯紫英派去的吴耀青才又和尤世功交涉谈了冯紫英交待的事宜,并将冯紫英手书递交给尤世功。
尤世功看后也是愁眉深锁,谁曾想这场风波越卷入越深,文臣都知道卷入这种夺嫡之事没什么好处,武将何尝不是如此?
他固然想要再上一层楼,但是这风险未免太大了。
如果说皇上清醒,尤世功有绝对把握牛继宗只会碰的鼻青脸肿,甚至恐怕根本就不敢有如此动作,但是现在牛继宗敢如此大的动作,也就意味着,他有绝对把握才敢走出这没有回头路的一步,这也意味着把自己蓟镇军也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了。
这位老上司的儿子还真的不安分啊,难怪能在京师城里搏出如此大的名声,作为文臣,手伸得如此之长,真的就不怕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这等事情若是被人察悉,就算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保不住他吧?
或者这根本就是老上司的一手安排?
尤世功陷入了深思。
联想到老上司去了西北之后据说在庆阳大肆整军演武,连他在蓟镇都听闻了,兵部那边不知道作何反应?活着也是皇上先前就有授意?如果是那样,皇上可真的就有点儿深谋远虑算无遗策了。
真的要搏这一把?
尤世功有心想要把自己兄弟叫来商量一下,但是当作吴耀青却不能犹豫:“小冯修撰的信我看了,我知道怎么做,只是军情千变万化,原先预计未必赶得上变化,我尽力而为。”
吴耀青也不催促,含笑点头:“我家大人也说尤将军眼光深远,必定能看清楚这里边的形势。”
壬字卷 第八十七节 箭在弦上
“兄长,您还在犹豫什么?这不是朝廷早就预料到了的么?”尤世禄不解地问自己兄长,“都到顺义来了,难道您还要打算退缩?”
“老三,皇上昏迷不醒,据说是遇刺坠马,义忠亲王这是要志在必得啊。”外边兵马已经开始在迅速准备起来,但尤世功还是要考虑清楚,考虑更周更长远一些,这关系到尤氏一族的存亡,“老三,咱们弄不好就要当前明‘靖难之役’的李景隆啊。”
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抵抗朱棣大军,最终惨败离场,最后在守南京时却又开门投降,史书上可是将其批得够呛,尤氏兄弟多少还是读了点儿史书的,知晓这里边的凶险。
出兵到巩华城没什么,奉兵部的命令而已,甚至就算是和宣府军冲突也没啥,军令之下,自己只是执行者,战场上交锋,刀枪无眼,武人么,都看得开,日后就算是义忠亲王登基为帝,也说不上个什么,但是冯紫英在信中的要求就让他犯难了。
尤世禄被兄长的话给噎了一下,但随即又硬着头皮道:“难道兄长准备……”
“那也不可能。”尤世功脸色一正,摇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皇上原来就有安排,朝廷有谕令, 我自当遵从, 哪怕是和宣府军打一仗也在预料之中, 只是小冯修撰的信里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哦?紫英给你出了什么难题?”尤世禄诧异地问道。
“他要让我下令调兵从慕田峪、渤海所那边直插入宣府镇后方,攻占四海治和永宁, 威胁宣府军后方退路。”尤世功苦笑,“你觉得呢?”‘
“啊?”尤世禄也吃了一惊,“进攻延庆那边, 围魏救赵?断其后路?”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尤世功摩挲着下颌,又揉了揉太阳穴,“这可有些超出了原来的布置,而且,东狍子店那一带本来就发现了察哈尔人游骑的踪迹, 紫英也在信中说那应该是义忠亲王说通了察哈尔人搞的袭扰牵制战术, 可以不予理睬, ……”
“那大哥您判断呢?”尤世禄紧紧盯着自己兄长, 如果大哥不想搏这一把,那就会把这个当作借口。。
“我判断也是, 和在将军石黄崖峪那边差不多,甚至可能还没有那边演得像。”尤世功摇摇头,“这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这一动的话,那就真的是要全面开打了啊, 嘿嘿,这可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场内战啊,居然是我尤世功首开纪录,……”
“大哥, 皇上还在, 义忠亲王这么做就是不义, 而牛继宗更是大逆不道, 我们作为武人,只会遵照朝廷命令行事!”尤世禄沉声道:“更何况冯大人待我们尤氏一族不薄, 谁都知道我们尤氏兄弟是冯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等时候更应当义无反顾,更何况我倒是觉得紫英这是在给我们尤氏一族机会!”
尤世功见自己三弟如此激扬,心里倒有些惭愧,自己坐上总兵这个位置之后反而变得有些瞻前顾后起来,许多原来不会去考虑的东西,现在都要掂量再三了,反而失去了往日的勇气了。
“老三,你说得对,朝廷命令,我们责无旁贷,紫英给我们出的是难题,但也的确是机会,也罢,那就搏一把!”
想明白了自己和冯家其实已经捆绑在一起,原来还有皇上这层隐藏的关系,但现在皇帝生死未卜,冯氏这层关系到需要捆绑更紧一些更稳妥,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尤世功就不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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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来的很有点儿听天由命的感觉。
他可以肯定,只要义忠亲王和牛继宗不蠢到家,就应该现在是夺嫡的最好时机,而且他们也有进无退。
换了自己是义忠亲王或者牛继宗,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兵东进,任何阻挡在面前的敌人就将被彻底摧毁消灭。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义忠亲王和牛继宗的胆魄够不够大,敢不敢于在京畿点燃战火,这是内战,失败者将会成为罪无可赦的叛乱者。
忠惠王返京之行如果顺利,那么贺虎臣本部极有可能会成为前出巩华城阻截宣府军东进的一部,那么这支几乎全数是用“京畿冶铁联合体”旗下“京畿军工制造坊”武装起来的火器营就将迎来他们亮相的第一战。
虽然贺虎臣部和杨肇基部在永平组建的时候,冯紫英就意识到了这支可能日后会成为京营重组重要组成部分的作用意义重大,所以就开始有意识的加以扶持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可这几部组建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些。
哪怕自己给贺虎臣、杨肇基二人灌输了很多关于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和线列战术的观念,但是这个观念毕竟是依托火枪作为主要武器,火铳兵成为主要作战力量为基础之上的,这对于还刚从长矛、刀盾、弓箭三组合加上车阵转化而来的这批将士来说,冲击显然太大了一些。
好在黄得功和左良玉部在与內喀尔喀人一战中充分展现了火铳的威力,这个印象让贺虎臣和杨肇基深入脑海,所以从冯紫英让他们在京营败兵中挑选良家子时就已经开始贯彻以火铳兵为主的理念,加上在永平那段时间力,有黄得功和左良玉部的骨干帮忙训练,贺杨二部组建还相对顺利。
后期“京畿军工制造坊”在兵部的支持下也相当给力,使得他们的火铳、火药、弹丸都迅速补充到位,训练上也因为永隆帝一心要重整军营而抓得很紧,所以这两部还是让冯紫英比较放心的。
但是二人都只有三千人左右的游击部,贺虎臣部调到五军营后,忠惠王据说在观看了其训练状况后十分满意,授意其扩充到五千人,但这一动作才刚刚开始,现在还远说不上,所以真正具备实力的还是只有旧部三千人。
如果是黄得功或者左良玉部就好了,冯紫英躺在床上都还在忍不住叹息。
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比贺虎臣和杨肇基部整整提前了小半年接触火铳,而且在经过自己的严苛要求下训练之后又经历过对內喀尔喀人的实战,所以这两部的成熟度要高得多。
尤其是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深刻领会到了火铳营与以前的军队截然不同,从整个训练体系、方式和战斗力的保证都已经发生截然转变,个人武力在火铳营中变得毫无意义,操作熟练和令行禁止才是保证胜利的致胜因素。
这一点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在和冯紫英的通信中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并提及。
他们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虽然列入蓟镇军中,并驻防在石城匣和大水谷这一线的堡寨中,这里是察哈尔人最容易突入的部位,但是在经历了去年的战事后,察哈尔人似乎安分了许多,至今都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挑衅。
所以二人都在信中提到与其这样,真还不如回辽东,也许还能和女真人好好碰一碰。
冯紫英对二人的勇气也是十分喜欢。
现在辽东军中都还颇有些畏战情绪,认为建州女真的骁悍武勇和骑射使得大周军在野战中难以占据优势,更愿意通过据城而守来打防御战。
但冯紫英却深知一味的防御就会失去战略主动,而越不敢和建州女真打野战,那么必然会导致日后越发畏惧野战直至战术的退化,根本再也无法和对方打野战,最终只会被对方逐步蚕食歼灭。
联想到张驰、张骐、张骥等人下午间还在频频出击,四处示好大家,笼络人心之举太过露骨,冯紫英也觉得永隆帝这几个儿子恐怕真的是一帮蠢子,大难临头却还不自知,却还琢磨着如何为自己谋取利益。
就在冯紫英会明日就可能爆发的接战唏嘘感慨时,贺虎臣却已经接到了连夜赶回京师城忠惠王的命令。
“驻防巩华城?阻截一切要从巩华城通过向京师城进军的军队?”深更半夜被叫了起来,看着一脸疲惫的主帅,贺虎臣心中也是一个激灵:“王爷,可否知道具体作战计划?”
忠惠王这个时候只想躺倒在床上,最好再来一场热水泡浴,从铁网山到京师城,这一百多里地,他是马不停蹄,三匹马两匹都跑废了,而他也都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如此过了,全身上下都被颠得酸痛无比,根本没有多少精力再来说话。
“虎臣,孤也就不瞒你了,皇上遇刺昏迷不醒,宣府军有可能谋反,兵部已经责令尤世功星夜西进,彻底控制整个京畿西部地区,但这需要时间,目前巩华城只有屯卫驻守,所以大家商议决定由京营暂时接管巩华城防务,确保京畿西大门安全。”
忠惠王摆摆手,“此事不用再多说了,具体日后会怎么样,孤也不知道,你只管守好巩华城,任何人不得从巩华城通过,违者视为谋反!”
壬字卷 第八十八节 搏一把
面对这样一种情形,贺虎臣也是彻底无语,他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那大帅,宣府军东来,有多少人马,率队将领为谁,组成情况,什么时候可能抵达,……”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忠惠王也是既烦躁又无奈,他也是赶鸭子上架,累了一宿,疲惫欲死,现在这位下属还要问东问西,这些情况他怎么知道?
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贺虎臣的话头,忠惠王摆摆手道:“虎臣,孤也是刚从铁网山赶回来,实话告诉你,现在大家都乱成一团,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这是孤和几个人商议的结果,预防万一,至于宣府镇那边的情况,你可以自己派出斥候去打探,也可以通过驻防巩华城的宣府军了解,你现在问孤,孤什么都不知道,……”
看见下属不解而又愤懑的目光,忠惠王也知道这的确有些为难对方了,为将者哪有打这样的仗的, 而且对方还是同为大周军的边军宣府镇,就一个莫须有的可能造反, 这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不是忠惠王言之凿凿, 贺虎臣就要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虎臣,孤知道你现在也很困惑, 但谁会料到发生这种事情呢?”忠惠王沉吟了一下,“你先率军感到巩华城,做好一切准备, 也许这段时间里就会有消息和命令传达过来,孤要告诉你的就是做好打仗准备,……”
贺虎臣无奈之下也只能领令,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抗令不遵是大罪, 可以直接军法从事的, 只是这种仗, 他还从未遇上过。
“那大帅, 属下就要把整个一部全数带上了,后续物资补给如何解决,还请大帅考虑。”知道多说无益,贺虎臣也只能咬着牙关受令而出。
一回到自己营房, 贺虎臣就发布命令立即全营动员。
除开三千火铳营外, 另外拨付给他的二千人, 他按照冯紫英的建议,组建了一千五百人的长矛队,剩下五百人则组建了火炮队, 以虎蹲炮为主。
因为长矛队和火炮队的组建时间不长, 长矛队还要好一些,毕竟都是从原来有一定基础的士卒中选出, 而火炮队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
虽然虎蹲炮在大周军中早就在使用, 但是规模都不算大,而且专业炮手都是军中各部的核心, 要想挖人相当困难, 贺虎臣煞费苦心也只能勉强凑齐一部分,以此为基础进行火炮队的建设。
冯紫英给贺虎臣与杨肇基都详细介绍了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和线列阵型的基本模式,也介绍了这几种阵型的优劣。
至于说如何选择和进行训练,冯紫英也只能让贺虎臣和杨肇基自行斟酌, 毕竟虽然前世作为伪军迷他对此有一些了解,但也不过是各种军迷论坛上的纸上谈兵, 具体如何操演和训练才能达到最佳效果,他自己都心里没数,更不敢乱指点。。
不过西班牙空心方阵、莫里斯横队以及线列阵型能够流传下来并在历史上上留下偌大名声,自然有其优势所在,如何将火枪、长矛、虎蹲炮完美融合起来,那就只能看为将者的本事了。
对于贺虎臣和杨肇基以及更早一些的黄得功和左良玉来说,冯紫英的这些指点已经相当惊艳了。
对于他们来说,之前火铳的使用更多是辅助作用,而这种直接大规模的运用火铳列阵射击前行对战他们毫无经验,能够得到这样的指点并提前告知优势劣势然后再来有针对性的进行训练,可以说能避免走很多弯路。
这都是欧洲人从十六世纪一直到十七世纪三十年战争用无数血火尸骸验证出来的经验之谈,裨益之大,难以计数。
除了这些外,冯紫英也建议贺虎臣和杨肇基应当基于火铳营自身特殊性,建立一套有别于原有传统的动员和行军模式,以求能最快速度地完成集结和出动,这也是战斗力的一种体现。
在这一点上贺虎臣和杨肇基等人也是格外赞同。
以往他们所部要完成动员起码也需要一天时间准备,但现在只需要半天就能集结到位,当然这只是临时集结,没法完成后勤保障的情况下,好在巩华城本来就是京西重要补给所在,除了火铳和火药、弹丸外,其他如粮草等物都应该不缺。
就在贺虎臣等部开始动员集结,准备出发时,京师城内义忠王府也是灯火通明。
“王爷,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除了叶向高和李三才外,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三人都已经出城赶赴铁网山了。”汪梓年苦口婆心地劝诫道:“很快那边就会作出决定,不管龙禁尉那边查的的情况如何,他们都会认定王爷您的嫌疑最大,对他们来说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义忠亲王恼怒地道:“只要牛继宗大军压境,就没谁敢对孤有什么不利之举,就算是他们暂时将孤软禁又如何?他们敢对孤不利么?诚郡王还在铁网山,孤还有几个儿子,怕什么?”
汪梓年叹了一口气,“可如果方从哲齐永泰他们直接在铁网山就确定了立储和监国事宜呢?”
义忠亲王脸色一变,“他们敢?!这样大的事情,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几个就敢决定了?这是僭越,没有宗亲的议定,没有老四的手谕,这就是形同谋逆!”
汪梓年腹诽不已,这个时候还说别人形同谋逆,未免太可笑了,但他现在也懒得驳斥这位东翁的语病,“王爷,没谁敢不敢的,属下估计叶向高应该是和方从哲齐永泰都有计议了,一旦他们在铁网山行宫就宣布立储和监国,那么就可以采取一切措施来解决问题,包括暂时将您和诚郡王软禁,而牛公那边的宣府军也将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失去了大义,谁也不敢保证宣府军是不是能如牛公所言那般令行禁止,……”
“牛继宗不是向孤保证了的么?”义忠亲王大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孤这么多年从王子腾到他,给了他那么多支持,难道就连一个宣府镇都控制不住?”
“王爷,话不是那么说,否则张承荫也就不会暗中图谋给我们背后一刀了。”汪梓年也叹了一口气。
谁都没想到一直被视为绝对心腹的张承荫居然是被悄悄策反了,而且还是被朝廷逆用过来准备在关键时刻来给己方致命一击的,如果不是牛继宗发现得早将计就计,只怕这一干人都要成为阶下囚刀下鬼了。
既然皇上他们早就知道了,说明朝廷有也早有防备。
这张承荫就是准备反戈一击的杀手锏,但现在被牛继宗提前铲除掉了,那宣府军可以说就无人能阻挡。
纵然蓟镇尤世功也在做应对准备,但是他们一切都是按照张承荫要反戈一击来谋划的,到那时候自然就一下子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从这角度来看,王爷的底气倒也不能说托大。
只是汪梓年始终还是有些隐隐不安,因为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过顺利了一些。
尤世功被拖在了平谷顺义一线,张承荫被拿下,永隆皇帝虽然没死但是却昏迷不醒,这简直比死了都还要好。
因为这让朝廷无法马上推出一个继位者,而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必然会为了这个大位展开激烈的争夺,而内乱也是己方最乐见其成的。
等到时机成熟,犹如风行水上,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只需要控制住京师城中局面,那些文臣们不可能再为了张家人自己的事情来打生打死。
“那张承荫也不是被我们拿下了么?”义忠亲王语气越发笃定,一边思索,一边道:“不用太担心,孤断定,内阁那几位,现在一样是心中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尤其是张驰、张骐、张骥那几个都碌碌不堪,估计他们几位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满意,所以孤觉得也许我们再观察一下,明日老四如果还是醒不过来,孤就可以去找叶向高和李三才,提出孤来监国了,若是孤现在躲藏起来,那意味着孤自身就气短心虚,那还想谋什么大位?如何还能去理直气壮地监国问政?”
不得不说义忠亲王的的这番说辞的确有些道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义忠亲王只是提出监国帮助渡过这一段最危险时间,察哈尔人不是在边墙外袭扰么?播州之乱不是还没平定么?江南不是还在鼓噪要求削减降低赋税么?那让我来监国问政试一试如何?
汪梓年心中也是有些动意动,“可如果方从哲与齐永泰他们在铁网山行宫就决定由寿王或者禄王为储君监国呢?”
“那孤也不怕,父皇还在,孤可以提请父皇来裁决,孤就不信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他们还能在这种情形下不听父皇的态度。”义忠亲王嘴角下垂,变得有些狰狞,“十年光景,看看老四把这大好江山折腾成什么样,这本来都该是孤,是朕的!”
汪梓年还是不罢休,“若是皇上醒来……”
“那孤就孤注一掷,让宣府军打这一仗拿下京师,拿不下,就南下南京,孤就不信没有江南漕运支持,他们怎么支撑下去!”义忠亲王脸色越发狰狞,“是孤的,谁也夺不走,吃了的,都要给孤给吐出来!”
壬字卷 第八十九节 舆论先行
曹煜赶到铁网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了。
冯紫英得知几位内阁阁老们都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而曹煜因为是得到自己派人过去的通知就往这边赶,所以时间上稍微快一些。
“子翼,你辛苦了。”冯紫英招呼曹煜坐下,“但事出紧急,也只能辛苦你了,我和你交代完,你还得要立即赶回去,最迟明日《今日新闻》就要见报。”
曹煜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他已经知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不知道冯紫英要交代自己做什么,难道今日新闻还敢看在皇上遇刺的消息?那肯定要招来祸端,冯大人也不至于这么鲁莽草率才是。
冯紫英示意曹煜先喝一口茶润润喉,自己也要考虑如何来交待这桩事儿。
来自义忠亲王的威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宣府军的突进,如果京营和蓟镇军抵挡不住,被其一举控制了京师城防务,那自然不必说,就成了第二个“靖难之役”了,大家就洗洗睡就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大义上的争夺,如果义忠亲王获得了朝中文臣们的支持,那么在永隆帝无法醒过来的情况下,他也可以监国,然后顺理成章地登基。
前者冯紫英作了他能做的,但是后者,冯紫英觉得还可以努力一番。
朝中文臣的态度很关键,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根本冯紫英的观察,士林文臣们都是支持永隆帝的, 但永隆帝现在昏迷不醒,甚至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那么这些人态度会不会有变化?
北地士人态度不会变化, 义忠亲王倾向于江南士人让他们无法接受, 那么朝中的江南士林文臣呢?比如叶方李三位阁老,又比如高攀龙、黄汝良、顾秉谦这些官居尚书的江南主流中坚士人?
冯紫英觉得也许这些人表面上态度不会有变, 毕竟他们都是永隆帝器重的文臣,在永隆帝手上一力提拔起来,这个时候就陡然转向, 很容易引来天下士人的非议,这对于重视声誉的他们来说不会不在意。。
但是人都是现实的,在永隆帝无法醒来,而其几个儿子的表现都让人担心的情形下,尤其是如果义忠亲王又主动抛出橄榄枝的情形下, 这些江南士人出身的文臣会不会改变态度呢?
冯紫英以为这恐怕很难说, 也许有的人会, 有的人不会, 不一而终, 但只要有一部分改变态度,那就相当危险了。
这些文臣一旦改变态度,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来营造舆论为自己辩驳洗白, 而以他们的能量, 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其他暂时没有改变态度的也会逐渐因为这一部分人的态度变化而逐渐变化, 这是可以预料的, 义忠亲王对江南士人的看重必定会让这些人意动, 有了前面人开道, 他们这些人的心理接受度自然就要好许多,毕竟自己不是最先转向的,颜面和心理上都更容易接受。
冯紫英要做的就是要提前把声势造起来, 先占据舆论先手,一方面大肆宣扬永隆皇帝的功绩和对士人的关怀垂爱,尤其是对朝中士林文臣们的信重, 另一方面则要抨击以南京那边的江南士人的表现,也算是提醒暗示朝中这些江南文臣, 就算是你现在投过去,那也已经是属于靠后边的角色了, 义忠亲王早就有一党心腹了,现在过去也不过是吃点儿残羹剩饭。
《今日新闻》这种在京师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报, 在京畿地区民众的影响力还是相当大的, 平素冯紫英基本没有干涉过他们的具体办报内容,更多地还是给他们提出一些大概方向,那就是兼顾时政和商业需要,既要迎合民众喜好,也要注意引导民众心态,树立报纸的威信和公信力,这一点尤为重要。
但现在,冯紫英知道就是该这份报纸给自己回报的时候了,他就是让这短短两三日里让京师城中的舆论风向为自己牢牢把控,迫使朝中这些江南士人们无法转向,进而赢得时间。
只要能阻挡和挫败牛继宗的宣府军进攻,稳住京畿局面,舆论上再占据优势,冯紫英觉得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能做的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是内阁诸公们的表现了。
冯紫英也没有遮掩什么,径直就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图告知给了曹煜。
曹煜办报这么久,当然清楚冯紫英对这份报刊的重视层度,但是当冯紫英把意图说明时,曹煜还是忍不住惊叹冯紫英的奇思妙想。
可仔细一品,也觉得《今日新闻》还真的能发挥出相当威力的,尤其是在京中士民百姓中,《今日新闻》的影响力极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官府邸报摘抄张贴带来的影响力,而正因为冯紫英力求树立公信力,使得《今日新闻》一直坚持求真务实的态度,甚至舍弃了一部分商业性,所以百姓认可度很高。
只要这提前把声势造起来,营造出一种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气势,这些士林文人都还是要颜面的,断不可能就此坏了自己名声,最起码他们也需要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情况,表面上也需要和主流观点保持一致。
可以说这一招可比一般的劝说游说要高明得多,有如一面镜子将这些人都置于台前,让大家都能监督着这些人,让他们无法向义忠亲王输诚,反而需要发出声音来反对和攻讦义忠亲王。
“大人,您这么一说,我便明白怎么做了。”曹煜兴奋地一挥拳,“这种事情之前我们虽然没有做过,但是《今日新闻》本来也就经常点评时政,不过更多地还是符合朝廷的意见,当民间和朝廷意见不那么一致时,我们宁肯委婉一些的点评,也绝不毁了自己名声,所以这一次正好可以和朝廷意见保持一致,可以大书特书,几个特约的评论员,都可以引经据典,畅抒己见,从不同角度来进行评论,定能将大人您想要的这种声势造起来,达到您的要求。”
“唔,子翼你明白我的意图就好,具体如何操作,我不过问,我只要快,最迟明日最新一期《今日新闻》就要有这方面的内容,我要让整个京师城这几日都营造出这种氛围来。”
冯紫英点头肯定。
“大人放心,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的。”曹煜也胸有成竹,“历史上这类旧例也不少,如何发挥引申,那些特约评论员都是最擅长的,定能将各方面都考虑到。”
“嗯,子翼,此番是了,不妨可以把心态放开一些,可以暗中在办一份报纸,态度要和《今日新闻》有所不同,进而形成对立,……”
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把曹煜弄得一愣,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子翼,现在《今日新闻》一家独大,看起来是好事,但是随着民智开化,大家越来越意识到报纸的重要性,……”
“……,其实现在京中也已经有了几份报纸,只不过他们影响力太小,而且过于看重商业利益,所以远无法和《今日新闻》相比,……,”
“但是终究有一天会有人觉察到我们的态度,而且也肯定会有一些人与我们的立场观点乃至利益不一致,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寻找属于他们能说话的喉舌,进而他们也会去做我们做过的事情,那么就会有和《今日新闻》打对台的报纸出现,……”
“与其坐等那些人自行办报,何如我们自己先办一份起来,这样左右手互博,也能吸引一部分不赞同我们观念的士民,这样都掌握在我们手中,那么底线就都在我们掌握中,而真有意图对我们不利者,他们肯定也会借助新办这个平台来发声,我们也能提前知晓,拿出妥善对策来,……”
曹煜忍不住拍案叫绝,小冯修撰就是小冯修撰,掌握人心之道真的是无人能及,这等提前布局的手段,真的是精妙无比,把一切后患都能杜绝于无形。
“大人所言甚是,我们提前先做出一个和我们观点迥异的报纸出来,相互对抗辩驳,反而能够激起各方的兴趣,大家也会自觉不自觉地站队,进而提升双方报纸的知名度和吸引力,也能促使双方都尽可能地找出对方的弊病,扬长避短,但实际上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冯紫英微笑点头,这曹煜的确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社情民意这一块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有时候甚至能比其他都更能发挥威力,《内参》在朝廷中影响力更大,但《今日新闻》却能在市井中更有效果,两者结合便是完美了,……”
“那《内参》那边?”曹煜问道。
“我也让耀青带信回去给他们了,不过《内参》的编辑们可不比寻常市民小民,他们的想法观念也更独立,还需要更加委婉一些,不能做得太露骨。”冯紫英沉吟着,马士英、陈奇瑜等人自己对他们影响力还不够,终归是自己到地方之后和他们接触少了一些,还在许其勋还在,还能发挥一些作用。
壬字卷 第九十节 立储还是监国?
一队人马在前往铁网山的道路上奔行着。
从京师城到铁网山的道路很好走,虽然不是主要驿道,但是这里是大周历代秋狝必去之道,同时大周皇陵也在这一线,所以道路状况保持维护得很好。
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三人坐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中。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之前永隆帝和他们计议过多次,因为深知义忠亲王在朝中亦有不少内线,所以很多情况都是秘不外宣,只在几个内阁阁老和兵部尚书中沟通。
特别是针对牛继宗的这一步,是永隆帝一力提出的,定要解除后患。
京营和宣府军掌握在义忠亲王一党手中对皇上压力太大了,大得皇上登基十年来都寝食难安,许多事情想做而不敢做,只能隐忍。
现在京营通过引入仇士本,通过外调与蒙古人作战的三屯营之战,终于彻底易帜,将这支原来隶属于太上皇的铁军完全改造成为属于永隆帝的人马,但是宣府军却一直迟迟无法下手。
眼见得自己身体日益不佳,永隆帝才下了决心要翦除宣府军这个最大隐患,甚至不惜犯险。
但谁曾想这个计划刚刚启动,就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甚至就是事故。。
或者说这本来就被对方算计在内,来了一个将计就计,如果皇上的遇刺就是对手所为的话。
实际上内阁诸公也基本判断皇上遇刺肯定和义忠亲王脱不了干系。
如此大的动作若说是哪个人临时起意,或者其他别的哪个势力能做到,没人会相信。
现在已经不是探讨谁做的和证据何在的问题了,现在要解决的是该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这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众人心中,沉甸甸地。
当初的预设计划就是由着牛继宗率宣府军、大同军发起叛乱, 然后釜底抽薪,大同镇那边有杨元和山西镇的柴国柱配合, 孙绍祖自然不足为虑, 宣府镇这边只要有张承荫突然反戈一击, 加上尤世功从东面夹击,牛继宗只能俯首就擒。
设想很美好, 但是永隆帝这突然遇刺昏迷就成了一个巨大变数。
牛继宗在宣府军中影响力很大,就算是张承荫这个宣府镇总兵反戈一击,但是他身边的副总兵们、参将游击们, 最终有多少能听他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敢断言。
原本是考虑到有永隆帝大义所在,圣旨一下,就能压制住牛继宗的影响力,这边尤世功再大军夹击, 彻底击溃牛继宗一党的信心, 取得完胜。
但现在皇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瞒不住人, 而且以牛继宗那边更会利用此机会大肆发挥, 这种情形下, 牛继宗一党信心会倍增, 而张承荫还能影响到多少人,还能不能起到反戈一击的致命作用?
当初为了诱使牛继宗率军东进, 兵部这边也还让尤世功率蓟镇主力西进进度保持克制, 假意被将军石和黄崖峪那边袭扰的察哈尔人所牵制, 但现在看来这也成为了一个致命败笔, 一旦宣府军全力东进,从延庆卫杀下来, 可以说是一片旷野, 谁都难以阻挡得了, 一旦宣府军兵临京师城下,大家该怎么办?
三人在出城之前, 兵部尚书张怀昌就已经和内阁诸公进行了一番讨论, 最终决定还是立即派人传令在顺义的尤世功赶紧率大军西进,控制巩华城到清河店一线, 做好迎战宣府军的准备。
不过这已经有些为时过晚,等到传令到时再进行动员出击,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啊。”齐永泰有些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一步错, 步步错啊。”
虽然没头没脑, 但是方从哲和李廷机却都明白齐永泰再担心什么,但是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
军中之事不是靠嘴皮子一句话就能做到的,数万大军要动,也不是舆图上一步就能跨过去,从顺义到京西百里地,几万大军要跨过舆图上这短短距离,没有一两日做不到,但宣府军能给尤世功这么长时间么?
“乘风,现在我们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等到了铁网山看了情况再说吧。”方从哲也叹了一口气,“谁曾想这铁网山秋狝会变成这样,心狠手辣,不留后手啊。”
一样没头没脑,但是车中二人都明白。
但这夺嫡之事不就是如此么?当年永隆帝和义忠亲王夺位,他们虽然未曾位列阁老,但也是朝中臣子,同样见证了各方斗法,一样是阴招迭出,只不过是在太上皇控制下,没做的那么难看吧,现在都事关皇位传承,谁还会留后手?
前明“靖难之役”朱棣心狠手辣,前宋赵光义“烛影斧声”,然后将赵德昭逼死,不还是都被冠之以太宗之名?
皇位之下,任何情义都可以置之脑后,永隆帝之所以没对义忠亲王下手,并非他不想,那也是因为有太上皇在时机不成熟,而且他也以为自己大局在握,才会如此,早知道会演变成这样,恐怕也宁肯冒些风险也要提前翦除了。
“如果皇上真的暂时无法醒过来,我等当如何?是否立储,或者监国?”李廷机一直没怎么说话,但问的问题却是关键。
叶向高没来,他就相当于叶向高的代言人了,现在这车中齐永泰代表北地士人,方从哲代表江南士人中南直隶——浙江一党,而他则是福建——江西士人的代表,基本上就涵盖了整个朝中主流士林民意了,如何面对这个局面,叶向高和李廷机也商议过,但都觉得不合适。
“乘风,你觉得呢?”方从哲目光望向齐永泰。
“立储之事非我等能决定,万一皇上醒转,所立之人非他所愿,奈何?”齐永泰沉吟着道:“寿王不是皇上满意人选,这我们都知道,但如果要立禄王,合适么?何况似乎皇上还一直在禄王和恭王之间犹豫不决,……”
“恭王恐怕年龄太小了吧?”李廷机皱着眉头道。
方从哲却淡淡地道:“乘风,尔张,我们先说能不能立储,至于说立谁,那再议,乘风,我倒是觉得立谁都不重要,如果皇上醒转不认可,那易储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要考虑的是如果不立储或者监国,那朝廷机制运行是否会出现困难,会不会出现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形,这才是关键。”
缺乏了叶向高的压制,方从哲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这种感觉齐永泰和李廷机感觉都很明显。
立谁都不重要这句话意味深长,齐永泰和李廷机其实也都深以为然。
永隆帝几个儿子的情形都摆在那里,或许禄王和恭王要聪明一些,但是年龄却太小,而成年的寿王、福王和礼王,都资质堪忧,反正他们几位都不是很看好,但如果必须要立储,那么立长则是士人传统观念。
可大周一朝并未确立立长这种传统,所以立贤似乎更受皇上支持,因为贤之一词,太过宽泛,实际上就是皇上自家心意。
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之前虽有倾向,但却为明确,这立储选谁实际上是掌握在内阁和六部重臣们的手中了,尤其是内阁只要达成一致意见,如果现在要立储,那么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
但立储不立储呢?立了有何好处和弊病,不立又有哪些好处和问题?
“不立的话,名不正言不顺,万一义忠亲王干预朝纲,只怕会引发朝中动荡。”李廷机犹豫了一下才道。
在这个问题上叶向高也很踌躇,所以二人之前并未商量好。
“不立储,但确定监国怎么样?”齐永泰提出:“立储基本上就是确定下一任君主,一旦皇上醒来不认同,还要易储,十分麻烦,影响也大,但监国则不一样,一旦皇上醒转,或者内阁认为监国不再合适,就可以直接决定更换或者解除监国,简单许多。”
方从哲微微颌首,他也倾向于这个。
监国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性职务,内阁有权更换或者解除,和储君比,储君地位更正式,更具有特定意义,而监国更具有实质性的作用。
但监国能不能发挥作用,还在于内阁和六部文臣们对其的观点意见是否认可。
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就是你和我们一致,我们就支持,你和我们不一致,那我们就不予理睬,毕竟执行权在我们手中,你监国就是一个监督作用而已。
“我赞成乘风的意见,设立监国不设储君,储君还是要让皇上来定,除非皇上不幸大行……”方从哲顿了一顿,“那我们再来议定储君也不为迟。”
即便是皇帝要解除储君之位,也需要经历一系列程序,所以设立储君非常正式,哪怕皇上就此不醒而大行,而内阁日后又觉得现有储君不合适,要想易储,那都麻烦甚大,所以不设储君而立监国也能有很大的缓冲余地,没说你当监国就一定要登基为帝,虽然以前似乎都是一人,但没有储君地位,你就没正式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