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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六十一节 蜗牛角上

    “还不止一家呢。”吴耀青笑了笑,笑意里耐人寻味,“另外也遇见了柴大人,属下是认识的,他来问了问,听说是您来觐见皇上,他有些惊讶,但也很高兴,说让您有时间过去坐一坐,他应该也在这一圈儿里边某一处。”

    “柴大人,柴恪柴大人?他也来了?”冯紫英颇感欣喜,能在这里遇见一个熟人,再好不过了,正说这两日里怎么打发,若是能遇上几个都是来觐见皇上的朋友长辈,那也能打发时光。

    “应该是才到,不过他好像没有立即就得到了获准觐见皇上的机会,比不得您,……”吴耀青讨好地道。

    “呵呵,那不一样,柴大人是吏部侍郎,要谈的事情都不是一会子就能谈妥的,需要商议,不像我这个地方官,直截了当,说完就走人。”冯紫英摆手。

    柴恪有些可惜了,在兵部左侍郎上本来是有机会到某部当尚书的,但是朝廷僧多粥少, 官应震当了商部尚书,那么尚书位置就不够了, 作为湖广士人的领袖之一, 就只能委屈到吏部当左侍郎了。

    但柴恪似乎看得很淡然, 对到吏部担任左侍郎也欣然接受,对冯紫英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吏部尚书高攀龙是江南士人中的佼佼者, 性格傲岸自高,很不好打交道,有柴恪这个左侍郎帮忙, 自己要做的一些事情也才更好办,特别是下一步希望推动对顺天府这么多州县主官的调整,如果没有吏部的支持,根本想都别想。

    “耀青,听你的口气, 除了柴大人, 还有别人?”冯紫英又问道, 他还没想明白谁会这么快就找上自己。。

    “大人,从您进入猎苑范围一开始, 只怕就被无数人盯上了, 属下问了问, 现在这行宫中除开上三亲军的将士外, 官员宗亲们起码就有上百人, 当然不是说这上百人都是要来觐见皇上,也没有那么多人有资格觐见皇上,许多都是拖家带口抱着结识朋友, 拉近感情,结交人脉来的, 还有内宫里边所有贵人听说都来了, 属下刚才还看见了禄王殿下, ……”

    “禄王?”冯紫英联想到刚才在宫门口遇上的永安长公主和熙贵妃, 心中一动, “旒贵妃也来了?”

    梅妃便是旒贵妃,除了许君如是皇贵妃外,璐贵妃苏菱瑶, 旒贵妃梅月溪,熙贵妃郭沁筠, 这三位都是单字贵妃,双字贵妃就是贾元春和周吴郑三位贵妃了。

    “大人, 能不来么?”吴耀青笑了起来,“谁敢不来?恭王是最得宠的,旒贵妃能不来?”

    “唔,不是禄王来送帖子吧?”冯紫英不愿意见禄王,因为禄王就读于青檀书院,自己在青檀书院名声太大,这个时候见禄王,而且自己又刚见过皇上,无疑会给外界传递风声。

    “嗯,禄王可不认识属下,是恭王下边人送了帖子来,另外贤德妃也遣人来问候了。”吴耀青赶紧道。

    “恭王?贤德妃?”冯紫英立即想到了刚才见到的熙妃,这女人倒是手脚挺麻利的,多半还有永安长公主在其中推波助澜,至于贤德妃,贾元春这个时候来联络可不太聪明,自己是不想掺和,她却是蹦跶得这般欢腾,好么?

    “嗯,恭王的帖子先来,后来贤德妃遣了一名内侍过来问候,属下也不认识,只能先应着。”吴耀青解释道。

    “这可真是够快啊。”冯紫英嘴角挂笑,摇了摇头:“不过无所谓了,他们要来送帖子,我也不能拦着他们,但要指望我替他们做点儿什么,恐怕就是想多了。”

    “大人,您是说选储之议?”吴耀青沉吟着:“大人不愿意掺和这里边,但属下觉得大人未必回避得了啊,既然皇上都专门召你来一议,自然是有所考虑,外边人肯定也早就盯着,便是大人想要置身事外,属下觉得也是无法回避的,与其那样,不如提前准备,或者主动应对,没必要这么畏首畏尾,那样反而不利于大人威信的树立。”

    不得不说吴耀青的这个观点还是很在理的,那种畏畏缩缩不愿出头露面的,固然不得罪人,但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意味着这种人不值得看重,因为你连表达你自己真实观点的胆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能让你坚持的?

    而且你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实际上也就是认为自己不足以就这些问题来发表意见,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矮化和底蕴不足的表现,这对冯紫英的自我成长和提升反而不是不利的。

    “那耀青你的意思是我该主动介入,表明态度?”冯紫英笑了起来,“可我现在也觉得这选储之议扑朔迷离,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端倪,如何来做出正确平判呢?”

    吴耀青狡猾地一笑,“呵呵,大人说笑了,这种事情大人岂能不明白?选谁也好,其实只是皇上自家心意,都是皇上的子嗣,无外乎就是从不同角度来看待罢了,比如选寿王,那是因为寿王年长,立长符合习惯;选禄王,是因为禄王读书肯学,在士林中名声颇佳;选恭王,虽然年龄尚优,但如果皇上身体不佳的话,恭王的舅公和姻亲能够起到更强大的支撑作用,……”

    “听耀青的意思是直接将福王礼王排除在外喽?”冯紫英朗声大笑,“这不合适吧?”

    “福王礼王也有优势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且他们都已经成年,在机上苏妃母系这一族亦是武勋大族,其与神枢营主将仇士本是姻亲,如果要从稳健角度来说,福王礼王反而是最可靠稳固的。”

    作为冯紫英的情报主管,吴耀青对这些情况也早就是了如指掌,所以也一下子就能把这些情况说得十分透彻。

    对于吴耀青的这些分析冯紫英不置可否。

    如果皇上问起来,他可以用这种说辞去解释自己的观点,但肯定难以让皇上满意。

    他其实也看出来,皇上更倾向于要立禄王,这可能和朝中诸公心意有些相悖,但朝中诸公的反对态度也不是太坚决,也就是说只要皇上坚持,那么朝中诸公也会接受,毕竟谁当皇帝最终都还是要靠他们来执政理政,而寿王也好,禄王也好,目前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态度。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不过那怎么来应对恭王和贤德妃这边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恭王这边正常接触即可,透露一二也无妨,至于贤德妃这边,属下就不太明白了,恐怕要大人自个儿问一问才明白了。”吴耀青也搞不清楚这个和大人关系十分密切的贾家贤德妃究竟有什么用意,毕竟没有子嗣在里边掺和个什么啊。

    二人正商议间,外边护卫来报说又有人来送帖子,冯紫英吩咐人进来,却是不认识的,结果帖子一看,原来是禄王送来的。

    看样子梅妃和禄王也不敢大意,估计恭王送帖子来的情况也被他们察悉了,所以才赶紧来,哪怕有一丝风险,他们都想要避免。

    “唔,本官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只是那人却不肯立即离开,陪着笑脸道:“王爷希望可以来拜会大人,若是可以的话,不知道晚间大人是否有暇,王爷说他是青檀后辈,论理早就该来拜会大人,只是一来大人公务繁忙,二来王爷一直在书院读书,所以未蒙一见一直十分遗憾,今日能在铁网山行宫中与大人见一面,也是极好的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如此执着,而且这人说话也极为客气,那禄王以青檀后辈来拜会自己,在没确定立储之前,这还真不好峻拒。

    “你家王爷就不怕瓜田李下?”冯紫英说这话时,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考虑瓜田李下呢?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一介顺天府丞,纵然在皇上面前能蒙召见,但能有多大话语权,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几位皇子也未免太谨慎了一些。

    “大人说笑了,不过是后辈拜会前辈,哪里说得上其他,若是旁人要乱想,那不过是他们心中有鬼罢了。”

    这人倒是一个机敏人,话语里也滴水不漏,冯紫英点点头,“也好,禄王殿下要来,下官自然不能拒绝。”

    “大人,您真要见禄王?”待到来人离开,吴耀青才问道:“属下以为您会婉拒呢。”

    “耀青,我们要搞明白,我见禄王殿下也不意味着什么,在这场选储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禄王也好,寿王也好,恭王也好,我倒是觉得意义不大,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吧。”冯紫英摇摇头,看着这些后妃皇子们的“踊跃”,他心里的不祥预感反而更重了。

    吴耀青哑然,很显然,自己这位上司东翁对选储毫无兴趣,他更关心或者说更担心的还是义忠亲王,义忠亲王之事一日不定板,这位爷大概是一天不得安稳,但真有那么危险么?

壬字卷 第六十二节 屋漏偏遇连夜雨(1)

    柴恪住在外院的靠边儿处,冯紫英去拜访时,正好也有客人在拜访柴恪,他不得不等了一阵。

    看样子也应该是一个柴恪的熟人,从柴恪一直和对方谈话时间到最后还送对方出门,冯紫英没有去窗前观望看是谁,那太不礼貌,但还是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谁了。

    “紫英,来吧。”柴恪招呼冯紫英时,脸色有些阴郁,感觉心情不是太好,从候客室里出来的冯紫英含笑一拱手:“见过柴公。”

    “唔,来了多久了?”柴恪招呼冯紫英入室,示意冯紫英入座,冯紫英应道:“就两盏茶工夫,见大人有客人,我就在这里看了一会子书,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来这里还能带着书来。”

    柴恪看的书让冯紫英颇感意外,居然是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理》与《泰西水法》,一本是数学类的专著,一本是水利专著,还有一本《甘薯疏》,乃是介绍甘薯和土豆等西洋传来的作物专著,居然都在这个候客室里见到了。

    这候客室实际上是柴恪这几日里平时读书的所在,冯紫英能进来,那也是因为柴恪的下人素来知晓冯紫英与自家主人相熟,并无见外,所以才引入, 寻常客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唔,子先(徐光启字)的这几本书倒是颇为费心, 那本《几何原理》看得我晕头转向云里雾里, 倒是《泰西水法》一书颇有看头, 工部诸公应该好好读一读,颇有见地, 《甘薯疏》也颇有新意,对了,君豫在永平据说大规模推广甘薯和土豆, 据说就是你打下的基础,你来顺天府后又在通州、玉田、丰润几州县也是煞费苦心,怎么,你和君豫都觉得这两种作物会比粟米更合适北地?”

    柴恪也不介意冯紫英看了自己带来的书, 徐光启在朝中的名声很微妙,一方面其人的确颇有才干,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等人都很看好他,但另一方面,他信奉天主教, 在朝中文臣里边算是一个异类,不过本朝对信奉洋教相对较为开明, 虽然朝中诸公不太认可,但是也没有太过于敌视,处于那种不受欢迎但也不至于坚决排斥敌视的状态下。

    “大人,单论产量, 甘薯和土豆都要远超粟米, 当然从符合百姓口味来说, 甘薯和土豆要比粟米逊色不少,但我以为这不是口感口味问题,而是一个习惯问题, 只要长期食用, 这种口感口味就能慢慢适应,再说了,当下天时不好,甘薯和土豆都耐旱耐瘠薄, 对土地不择, 产量更高,在老百姓肚子都填不饱,甚至可能要饿死人的情况下, 选择那样作物种植,就不言而喻了。”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

    “我看子先在书中土豆和甘薯亩产都在五石以上,甚至可以达到七到八石,其产量可五到六倍于粟米,虽说这里边有土豆甘薯湿重缘故,但即便如此,土豆和甘薯亩产也大大压过了粟米,若是如此,北地岂非可以尽种土豆甘薯?”

    柴恪极为感兴趣。

    “大人,土豆甘薯虽然产量的确可以数倍于粟米,但是其也有几个无法回避弱点,一是其是湿物,不耐储存,时日稍久就易腐坏;二是其口味较之米麦大不相同,尚难以让广大百姓适应;三是其原种几次收成以后容易退化,产量下降较快,远不及粟米稳定,……”

    冯紫英把自己所知晓的,一一作了介绍。

    “唔,这样吧,子先在书中有所提及,但是却没有说太多。”柴恪点点头,“先前有人来找我,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冯紫英也很好奇,方才听得耳熟,但现在却又想不出名字来了。

    “是明仲(吴亮嗣字)。”柴恪笑着道:“还熟悉吧?当初可是他们几个与你一道下的江南,……”

    “是吴大人?”冯紫英还真有些外,但立即就回过神来,难怪耳熟,和自己几个月一道共事,只是这两年未曾接触了,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吴亮嗣现在是户部员外郎,和柴恪没有直接工作上的联系,但吴亮嗣是湖广武穴人,与同为湖广潜江人的柴恪乃是同乡,所以来拜访也很正常,不过吴亮嗣显然不可能是得到永隆帝召见的,这个时候却来找柴恪说事儿,只怕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好事儿。

    “嗯,你可知明仲来说什么事儿?”柴恪脸上涌起一堆乌云,语气也越发淡漠。

    “学生不知。”冯紫英老老实实摇摇头,。

    “为漕粮而来。”柴恪眼中掠过一抹阴霾,叹了一口气:“京通二仓补仓甚慢,至今尚未补足七成,而湖广粮价据说已经涨了起来,很快就会传导到江南和京中,我很担心啊。”

    冯紫英心念急转,柴恪是吏部左侍郎,却如此关心户部之事,那肯定情况是非常糟糕才会让柴恪这般,忍不住问道:“可是京通二仓之外其他水次仓也有问题?”

    柴恪目光望向冯紫英:“紫英,那你觉得你老家临清水次仓可有问题?”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要说哪个水次仓会没有问题?这京通二仓是漕粮终点都有如此大的问题,作为中转的水次仓岂会没有问题?无外乎就是程度问题。

    和京通二仓还有部分属于顺天府管辖不一样,水次仓就完全是漕运管辖了,地方上是无权过问的,便是户部虽然能过问,但是主管仍然是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也就是漕运衙门,户部并不能直接管辖,只要漕运每年能保证运到京通二仓的粮食保质保量到位,那么其他事务都是漕运衙门管辖,户部并无权直接插手。

    “大人,是哪里的水次仓出问题了?”冯紫英心中一紧,本来就在为京通二仓的粮食补仓问题担心,现在水次仓也出了问题,看这个样子而且出的问题不小,否则柴恪这个吏部左侍郎本不该过问的,都如此着急,肯定事情很棘手。

    “你觉得呢?”柴恪长叹。

壬字卷 第六十三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2)

    冯紫英心中一紧。

    五大水次仓,德州、临清、徐州、淮安,再加一个天津卫,但天津卫主要是当初为海运而建,因为海运废弛,大周主要依靠漕运,所以天津卫这边的水次仓基本上是废置了,也就是说主要集中在德州、临清、徐州和淮安。

    “德州?”冯紫英紧盯着柴恪,见柴恪脸色依然冷峻,“还有临清?柴大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现在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楚,但我觉得恐怕不完全是贪墨那么简单,再说贪墨,德州和临清水次仓,怎么会一粒粮食都没有了?”柴恪忍不住道:“子先来和我说,我都不敢置信。”

    “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这怎么可能?柴大人,你这是从哪里得知的?吴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冯紫英忍不住跳了起来,双拳紧握,目光盯着柴恪,骇然道:“一粒粮食都没有了?那漕兵在干什么?漕运衙门在做什么?虫蛀漂没,贪墨走水,那也不可能啊!”

    如此柴恪所言,无论哪种方式, 也不可能一粒粮食也不存啊,水次仓的大使难道真的想要被抄家灭族了?

    柴恪脸色越发严肃, “紫英,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你提到了义忠亲王和江南勾结之事,……”

    冯紫英的确和柴恪提过, 但不像与齐永泰和乔应甲那样说得透彻,但是柴恪却也是明白的,但此时说这个做什么?

    冯紫英心思灵动, 猛然反应过来:“大人,莫不是徐州、淮安水次仓那边一直没有向德州、临清转运?陈继先在徐州拦下了所有漕粮?那也不可能啊,陈继先才去淮扬多久?”

    柴恪眉头深锁,缓缓摇头:“陈继先恐怕还没有这么大胆, 这不是一时之举,持续时间起码是半年甚至一年以上方才能做到,甚至是从去年漕粮北运时就陆续开始了。”

    冯紫英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这就非常危险了,吴大人是从哪里获知这样一个消息?若是四大水次仓, 德州和临清没有了转运粮食,而徐州和淮安却依然如故,那只能说明一桩事儿,有人要隔绝南北, 想要造反!”

    冯紫英所言也是柴恪最担心的,徐州和淮安都在南直隶辖下,而德州和临清却是山东境内,这南北之分,格外清楚,若是江南那边要真的打算和北方对峙,那么断绝漕粮, 甚至连山东境内的水次仓转运的粮食都不给你剩一点儿, 加上本来京通二仓至今仍未补齐, 可以说京畿乃至九边的粮食一下子可能就要告急了, 再加上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影响,京畿粮食绝对会出现短缺现场, 如果再有有心人的煽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了。

    柴恪也点头, “我也是担心这种情况, 但子先和我说的这个消息只是说德州,临清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而且是不是真的就一颗粮食都没有,子先也只是说他得到的这个消息,还需要去核查证实,……”

    “那大人还等什么?这种事情必须要马上核查清楚啊,多耽搁一天都是天大的祸事。”冯紫英迫不及待地道,但转瞬就反应过来。

    柴恪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吏部侍郎,他要直接插手干预这种事情,肯定会引来户部和都察院的一些反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在大周朝中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规矩,除非是牵扯到需要你发声,否则要直接过问肯定是不合适的。

    柴恪也苦笑了一下,“我打算和叶相、方相他们说一声,不管真假或者又没有水分,也该尽快安排人等到此番秋狝之后去核实清楚,以正视听,若是真的是事实,那就需要认真对待,考虑如何应对了。”

    “大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啊。。”冯紫英心里仍然有些发急,忍不住提醒道。

    意识到柴恪仍然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甚至可能觉得是有些一些短缺,但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差额,而且对是否会是有人,也就是义忠亲王在背后有目的的如此操作,感到怀疑。

    毕竟这件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几乎就是公开叛乱举起反旗的信号了,在永隆帝帝位稳固如山的情况下,义忠亲王如果胆敢这样做,那就是自绝于大周,一旦事败,谁都再也救不了义忠亲王,就算是太上皇都只能支持永隆帝断然处决义忠亲王一脉了。

    “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临清和德州水次仓空空如也,而徐州和淮安的水次仓却是满囤,那有些人野心就昭然若揭了,但我不能单凭吴亮嗣的一句话就下定论,我既非左都御史,也非首辅,即便是他们,这样大的事情,难道不需要查清楚么?”柴恪苦笑问道:“即便是真有此事,恐怕朝廷也只能一方面预做准备,一方面想办法压下,尽可能地争取时间来为自己腾出手来防范,也不可能骤然掀开,那只会让局面陡然变得不可收拾,这种情况下,对朝廷是极为不利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这样大的事情,显然不可能因为吴亮嗣作为一个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就能定案,那才是荒唐,肯定需要走过程查清楚,而且吴亮嗣的消息从何而来,会不会有构陷污蔑他人的可能性,这都要查清楚。

    虽然冯紫英内心有八成以上把握认定对方所言是真,但其他人恐怕不这样想,毕竟官场上想要向上爬而不择手段的人太多了,哗众取宠也好,危言耸听也好,这些都是小儿科,吴亮嗣也没有直接上书都察院,而是来找同为乡党的柴恪反映,也说明他对这个消息也是半信半疑的。

    见冯紫英神色有些沮丧,柴恪也是很理解。

    从内心来说,他不是很相信义忠亲王和江南敢于在这个时候联手反叛,因为这太冒险了,或者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皇上虽然身体欠佳,但是也只是相对前几年而言,就现在的状况,两三年里是没有问题的,这个时候反叛可能就会直接遭遇皇上的雷霆一击。

    无论是宣府军还是登莱军,他们能够被主帅所把控,前提也是建立在不能直接反叛皇上的前提下,真要让他们和皇上所代表的朝廷对抗,只怕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就要大打折扣了,除了少数牛继宗和王子腾的死忠外,其他人多半是惶恐彷徨,最终只会让这些军队分崩离析。

    而这种情况下,宣府军和登莱军能抵挡得住其他九边精锐的进攻么?显然不可能。

    义忠亲王隐忍这么多年,不会看不明白这份形势,所以柴恪不认为义忠亲王会如此冒险,这比孤注一掷还危险,而失去了义忠亲王这个“道义领袖”,江南那帮人更不值一提。

    从柴恪那里回来,冯紫英越发沉默,沉默也就意味着无助和绝望。

    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要避免自己认定的这一劫,都很难做大,所有人似乎都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自己也无法说服他们。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年轻,资历太浅,再是绝才惊艳,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更相信经验和履历带来的沉淀,即便是自己如果换在他们的身份地位上,只怕也会同样如此。

    冯紫英会自己的住所时,禄王居然已经专程等候了。

    虽然内心极不耐烦,但是表面上冯紫英还不得不笑容可掬地寒暄相待。

    不过禄王的确风度翩翩,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是一等一的,冯紫英自问在十四岁时绝对是甘拜下风。

    禄王带来的礼物也很雅致,端砚、宣纸以及寿山田黄石。

    冯紫英无法拒绝,只能收下,一番言谈,冯紫英也感觉这禄王的确还是有些见识,虽然年轻,但是却深合青檀书院那种活跃的学风氛围下养成的素养,言谈中也是有礼有度,既不像有些人那样夸夸其谈,也不像有些人那么拘谨古板,给冯紫英印象颇佳。

    “禄王殿下若是能多在书院里读两年,下官以为必定还能大有成就。”冯紫英这番话倒是言出至诚,“静初先生(亓诗教号)不但是经义大家,而且在时政策论上亦是能臣典范,对大周律法极有见到,同时对抚民之策亦颇有造诣,若是殿下能在亓山长的教导下勤勉学习,必定会大有收获。”

    当下青檀书院山长是亓诗教,亓诗教也是山东人,虽然中进士时间较晚,但是在中进士之前便在地方上极有名声,后来中了进士之后也是一路顺风,到后来却因为政见原因致仕,因为齐永泰要用周永春和毕自严,所以才将亓诗教请出山坐镇青檀书院。

    “山长对冯大人言语中颇多推许,小王也一直希望能和冯大人多多结交,以便请益。”张骕显得十分谦虚,在冯紫英面前他也的确没有多少资格傲岸,更何况此番前来母妃也专门叮嘱,务求在冯紫英面前要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母妃得知冯紫英已经蒙父皇召见不说,而且还留了下来,可能还要二次召见,这可能是前所未有的隆遇。

壬字卷 第六十四节 想得美(1)

    “禄王殿下太客气了,下官不过痴长几岁,请益二字如何当得起?”冯紫英含笑摆手,“不过都是青檀学子,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若是相互切磋交流,下官自然乐见其成。”

    对于冯紫英的谦虚,张骕也是格外高兴满意,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是否能把证明父皇和冯紫英的谈话已经隐隐流露了对自己的看好?

    否则以冯紫英现在的身份和声誉,对自己其实是用不着如此客气的,他也不相信对自己几个兄长冯紫英也能做到如此谦虚客气,当然可能同为青檀出身有些原因,但张骕觉得不应该是主要因素才对。

    “冯大人这般说,小王倒是惭愧无言了。”张骕也表现越发谦逊,礼仪做足,“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冯大人乃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开创者,而且冯大人提出开海之略,对朝廷益处莫大,有提出农业立国,工商强国这一说辞,书院中诸多师兄师弟都是极为感兴趣,小王也不例外,很想请冯大人到书院里给大家上一课,……”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个观点居然还传到了青檀书院里,但想想也很正常。

    这个观点自己不仅和齐永泰提过,也和官应震也说过,他认为就目前的大周来说,这个观点是合适的,粮食仍然是这个农业国度最重要的物资,一刻不敢懈怠,在农业技术没有得到突破性的进展以达到足够支持大周朝全国所需的情况下, 在工业技术的积累没有达到足够程度的情况下,在社会需求没有出现加大的增长前提下, 贸然提出要以工业革命来带动社会变革, 无疑是拔苗助长。

    冯紫英前世也不是什么经济专家, 无外乎也就是多当了几年官员,但那不过是身处那个时代, 下意识或者惯性的去参与到了发展经济的大潮中去了,但回到这个时代,他还真不敢断言这个时候推动工业革命是否就算是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所以在这一点上冯紫英也显得格外谨慎。

    虽然全力以赴的推动与山陕商人合作, 促成他们从商人向工厂主作坊主这类实业家转变,促成南北商人尽可能的讲贸易流通领域的资本投入到造船、港口码头、运输船队等领域,来推动整个工商产业的积累和增长,以实现自己未来的目标,但是他仍然心中没底。

    他不清楚这种状态需要持续多久的发展, 才能达到那种理想中的工业革命爆发的状态, 或者说最终还是要以自己的指导甚至运用朝廷的政策推动来实现?

    不过禄王如此感兴趣, 倒是让冯紫英心中微动,难道这位殿下对工商也感兴趣?

    “禄王殿下也觉得下官的这个观点可行?”冯紫英微笑着反问。

    这个观点哪怕是在小范围内的探讨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论, 无论是齐永泰还是官应震对农业立国毫无疑义, 所有人都赞同,但是要说到工商强国他们似乎就显得有些走偏了。。

    工业这个词语冯紫英也专门在《内参》中著文进行了解释, 除了涵盖寻常的手工制造业外, 冯紫英也专门介绍了采矿业、冶铁业、制铁业(含军工产业)、造船业、制盐业、建材业、棉布丝绸业等目前对于大周来说具有举足轻重的产业。

    对于冯紫英在《内参》上的著文介绍, 也引起了朝中不少士林文臣的争论,但是工商强国这一点, 仍然是持反对态度居多,在他们看来只有棉布行业可能才称得上的国计民生,但是与农业相比都远不能及。

    但在江南这个观点还是引发了很大的震动,工商强国无疑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尤其是在江南的粮食种植逐渐退化, 并转移到了湖广、江右、四川之后, 以棉布、丝绸、制瓷、造船等产业日益成为江南最重要的核心产业,如果说能够进一步确定工业的重要性,那无疑对与江南士绅地位也有着显著的提升,但这却又是冯紫英提出来的, 这让他们很矛盾。

    冯紫英很想看看这位禄王的观点如何。

    不出所料,张骕也有些迟疑,想了一想之后才道:“冯大人,小王以往,农业仍然是根本,粮食关乎百姓生死,断不能轻忽,此乃皮,而工商业乃是毛,好一些差一些肯定会有影响,但不至于动摇根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如此泛泛而谈,让冯紫英大为失望,但转念一想连自己都还没有拿出一套合理的系统性的方略,遑论一个毛头小子,那可真的就成了生而知之了,能有这般见识也算差强人意了。

    “殿下见解不俗,倒也符合当下朝中诸公的心意。”冯紫英不咸不淡地表扬了一句,实际上也就是说他拾人牙慧,无甚新意。

    不过听在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耳中哪里明白其中奥妙,倒是颇为高兴,觉得自己都能和朝中诸公的意见一致,那也说明自己治国理念也许就和重臣们合拍了。

    和禄王的这一番谈话让冯紫英颇为不耐,此时的他哪里有心思来应付这种走过场的事情,但是礼节上却又不得不应酬着,好不容易才算是把对方送走,冯紫英这才吁了一口气。

    能做的都做了,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索性裹着被子蒙头大睡,天垮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再不济真的义忠亲王要以南克北上演前明“靖难之役”,那也只能由着他了,自己和老爹也不过局面更艰难一些,倒也不至于混不下去。

    抱琴来的时候冯紫英还在蒙头大睡,在厢房里等候了许久,冯紫英才洗漱完来见她。

    对于元春身畔这个颇具灵性和智慧的丫头,冯紫英是很欣赏的,在他看来起码此女比元春更理性,不像元春还容易被家族利益所蒙蔽双眼。

    “见过冯大人。”抱琴福了一福,悄悄瞥了一眼这个情绪似乎不太好的“贾家靠山”。

    说冯紫英是“贾家靠山”,出自于娘娘之口,抱琴听得都有些膈应,但是在听完娘娘的解释之后,抱琴也不得不承认娘娘所言甚是有理,若非冯紫英一直在帮衬这贾家,只怕贾家现在的情况不知道要糟糕到什么程度了。

    甚至冯紫英娶薛宝钗和订亲林黛玉,都是对贾家的一份间接帮衬,让外界能看到冯家和贾家的姻亲家族关系有多么密切。

    至于贾家经常请冯紫英过府那也是有意为之,就是要让外界心目中冯家和贾家是牢牢绑定的,否则苏菱瑶以及梅月溪、郭沁筠这些女人怎么会对自己的态度也大为改观?还不是看中了冯家父子在朝野内外和军中的潜在影响力。

    “大姑娘可还好?”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

    “还好,知晓大人来行宫,所以专门让奴婢来问候大人。”抱琴小心翼翼地道。

    “大姑娘也来了行宫?”冯紫英显得不太在意,“看样子这一回皇上后宫是倾巢而出了啊,可这选储立储之事与大姑娘没什么关系吧,就算是璐妃和大姑娘关系亲近,大姑娘也不至于跟着来行宫助拳效力吧?”

    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不悦和讥讽之意,抱琴却不敢说什么,只能讪讪地道:“大人,璐贵妃相邀,而且其他诸位妃嫔都跟随皇上移驾,娘娘如何能不来?至于说助拳效力,娘娘也是碍于情面帮衬一下,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

    “还要有什么意思?”冯紫英忍不住冷笑道:“大姑娘这一跟着来就是替璐妃张目了,外人岂能不明白?我早就和她说过不要走太近,亲善一些可以,毕竟我也理解大姑娘在宫中的艰难,但是过于走近,那就是祸非福了,现在福王礼王的势头不佳大姑娘应该知道吧?难道还打算记挂着旧情谊,不忍离开?又或者觉得这个时候烧冷灶,日后能一下子获益匪浅?”

    抱琴有些尴尬,面对这位爷如此强势地批评自家娘娘,她却不敢反驳,只能委婉地解释道:“冯大人,请您也理解一下娘娘和贾家现在的处境,二老爷在江西那边学政做得很不顺,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很排挤二老爷,二老爷很苦闷,带信给娘娘说他都想辞官了,……”

    “哦?”冯紫英颇感讶异,贾政混得这么差,还是贾元春的颜面江西那边也没有人给面子?

    “现在荣国府这边的情形大人也清楚,宝二爷现在攀着牛家和永宁长公主这边儿,此番宝二爷便是跟着永宁长公主在和旒贵妃以及禄王结交,希冀日后宝二爷能够有所获,永宁长公主希望日后宝二爷或许可以去宗人府、鸿胪寺这些地方,……”抱琴此番也是挑明了说,坦承元春的想法:“这边娘娘和璐贵妃虽然仍然亲近,但旒贵妃和熙贵妃也对娘娘表达了善意,这也应当是大人的功劳,娘娘也希望借此机会能进一步在其间……”

    “在其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抱琴和元春倒是想得美。

壬字卷 第六十五节 想得美(2)(第一更求票!)

    见冯紫英笑得诡异,抱琴也有些不悦,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大人,贾家现在的情形您比娘娘和奴婢更清楚,娘娘也说,这武勋是一朝不如一朝,再这样下去,荣宁二府只怕就要毁在宝二爷这一代上了,她作为贾家人,自然也是想要为贾家尽心一番的,这般努力也是迫不得已,不下注,那就永远没机会,只会慢慢消亡,下注赌一把,总还有胜出的机会。”

    抱琴这番话倒也中肯在理,冯紫英很清楚元春和宝玉这些人的想法,他们没有自己这样的视野和信息,自然只能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自己有些话却又不能向他们挑明,甚至有些话题说明他们也不会信,这就使得各自只能按照各自立场去做事。

    只不过贾家也一心想要依靠自己来摆脱命运的漩涡,而同样自己因为娶了薛宝钗,纳了贾迎春,甚至睡了李纨和王熙凤,还要娶林黛玉,这个个都和贾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彻底甩开贾家已经不可能了。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摩挲着下颌,“大姑娘可知道,这等下注,那就是关系到一族兴衰生死啊。”

    抱琴不语, 冯紫英也摇摇头,“也罢, 也轮不到你抱琴一个丫头来做决定, 大姑娘和府里边儿的人都觉得这样值得,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抱琴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讥诮之意,有些惶恐地道:“大人, 娘娘也是无奈,还请大人多包涵,……”

    “不说这一码事儿了, 说吧,大姑娘让你来作甚?总不是真的来问候我一句吧?”冯紫英也丢开其他想法,都这个时候了,诸皇子选储立储之事反而都要放在后边儿了,只要义忠亲王的隐患能彻底解决掉, 其他一切都好说, 若是义忠亲王之事爆发, 那选储立储之事就毫无意义了。

    抱琴略微迟疑了一下,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娘娘的意思想要打探打探皇上和大人所谈及的是否是选储之事, 皇上可否有什么倾向性, ……”

    冯紫英也聊到贾元春多半是为此事而来,皱了皱眉:“怎么, 大姑娘还打算让我在皇上那里替哪位皇子说话不成?”

    “那娘娘倒不敢, 但若是能提前知晓皇上的心意, 娘娘那边也好提早做一些应对准备,大人应该能理解娘娘现在的难处才是。”抱琴抿着嘴悄声道。

    “抱琴, 你倒真是大姑娘的贴心人啊,生得一张伶俐的巧嘴啊,大姑娘想不到的你都能想到,大姑娘不好说的,也都能通过你这张嘴说出来, 还通情达理, 让人不好拒绝呢。”冯紫英似笑非笑。

    抱琴只是抿嘴不语,却把冯紫英紧紧盯着,冯紫英无奈,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 皇上不会轻易露口风,不过以我之见,只怕年幼的二位皇子皇上恐怕更喜欢一些,但寿王是长子,而禄王只怕在皇上心目中觉得更合适吧,但这里边变数太大,任何一个意外因素可能都会影响结果,我不可能一直呆在皇上身边,所以也无从判断,所以大姑娘自个儿掂量吧。。”

    抱琴点头:“这个娘娘所料无差,但大人觉得福王礼王和恭王可能性都很小么?”

    “相对而言罢了,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冯紫英摇头:“也许结果和我们预料的恰恰相反。”

    抱琴心满意足地走了,冯紫英虽然不肯明言,但是言语中还是流露出了许多内容,她本是聪慧之人,也知道能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很难得了,至于如何判断,还得要娘娘自个儿拿主意。

    抱琴一走,冯紫英犹豫再三,便让人去打探忠顺王可有空闲,他要去拜会忠顺王,把最后一份心思尽到。

    还好,忠顺王正巧在,而且也想见他,一拍即合。

    只不过让冯紫英有些失望的是忠顺王似乎的心思也不在自己所担心的问题上,更多的还是惦记着哪位皇子能立储,一直到疯子已经反复强调危险性,忠顺王才答应去见皇上,禀明情况。

    冯紫英离开时已经意识到很多事情似乎早就注定,终归是跑不掉那一遭,只不过不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样,《红楼梦》书中语焉不详,可以有无数解读,只知道贾家、史家抄家败落,王子腾病死,至于说王薛两家结局,估计也差不多,但具体如何演变到那种程度,不得而知。

    而现在自己所在的冯家横空出世,介入了这场风暴中,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

    就在冯紫英辗转反侧为永隆帝担心的时候,永隆帝的心情却是极佳。

    “老九,朕这几日心情不错,精神也挺好,明日里好生准备一番,再出去跑一圈儿,看看能不能打到一两头熊或者野猪,……”

    “皇兄这几日精神健旺,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心中难题已经有了眉目?”忠顺王揣摩着永隆帝的心意,顺着问道。

    “老九,这等话你就不必试探了,朕之心意,你能猜测到,那就捂着,猜不到,那就看着,总归你也不会太在乎,不是么?”永隆帝笑得很开心,脸色红润,意气飞扬。

    忠顺王打了个哈哈,“皇兄喜事,臣弟当然愿意同乐,只是臣弟觉得不仅仅是选储之事吧?”忠顺王话语里已经有些试探之意了。

    永隆帝笑容慢慢淡了下来,点点头:“有些事情,就在这几日里也许就能见出分晓,选储之事,以朕的心意,倒也不急,倒是有些事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忠顺王心中一个激灵,沉吟了一下:“皇兄,万事还需谨慎周全一些,老大那边臣弟听闻也是各种做派,……”

    “由得他去吧,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肯折腾起来呢?”永隆帝眉目间已经有了几分冷峭之意,“真以为宣大这边都在他掌握之中了,真以为牛继宗王子腾就能替他包打天下了?朕的江山若是让一二人就能左右,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甚意思?朕就要看看,他能怎么折腾,究竟有多少人能附逆,朕还要看看,老大若是要真的走上那一步,父皇还有什么话可说!”

    忠顺王悚然一惊,皇兄这是在针对父皇发怨言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兄早就把这一切算计好了?

    那这所谓的选储立储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其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专门设计了这一出来让老大跳出来?

    “皇兄,……”忠顺王讷讷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皇兄心气如此高,心态如此正,心情如此好,忠顺王突然觉得之前自己所担心种种是不是都有些杞人忧天了?

    皇兄早已经把一切都算无遗策,甚至可能早就和朝中诸公安排妥帖,就等那些不知死活的人跳出来,好给与迎头痛击,而这个陷阱圈套无疑是直接指向老大的,但老大会没有任何防备么?

    或者说是老大就算是有防备,也不得不发,否则一旦选储立储之事敲定,就算是皇兄有什么不测,那朝中诸公遵循大义,也只能拥戴储君继位,再无老大任何机会,皇兄是不是就是利用这一出来逼迫老大出手呢?

    “行了,老九,你也莫要担心那些了,你想说的朕都知道,朕也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就收起你那份担心吧。”永隆帝显得格外从容镇定,“朕现在的心情还真的很微妙,既想要看看有哪些人会在其中作祟,但又不愿意看到那些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只是这种事情似乎又别无选择,那就让他们来吧。”

    忠顺王终于确定,这一切都应该是皇兄安排好的,包括从京营调整到陈继先移镇再到铁网山秋狝和选储立储的风声放出,这一环扣一环,一切都是皇兄早有计划,什么寿王和禄王之争,禄王和恭王谁更受宠,只怕都是障眼法,诱人入彀,勾人上钩罢了,这螳螂捕蝉,黄雀早已经在这里跃跃欲试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这么担心,坐看云起云落罢。

    *******

    京师城南熏坊玄宁观。

    “王爷,该走了。”楚琦催促着还稳坐不动的义忠亲王,“那边人都安排好了,只要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断难辨认出来,我们估计三五日之内是绝不虞被人觉察出什么来,若是不遇上什么意外,十日半月也不是问题。”

    “不急。”义忠亲王依然大马金刀:“这会子出城不出城都意义不大,反正他们都以为孤还在王府,只要铁网山那边不动,京师城里难道还能突然戒严不能进出不成?按照计划进行,真要诸事不顺,那也要一日才能传回京中才是,慌什么?”

    “可是王爷,这万一有什么意外,被龙禁尉觉察,……”

    “龙禁尉觉察又如何?龙禁尉也有孤的人,他们的办事效率孤清楚,还没那么厉害,……”义忠亲王显得很淡定,脸上露出期待之色,“真想看到最后那一幕,所有人的表情,人算天算,算无遗策,呵呵,究竟是谁算无遗策?”

壬字卷 第六十六节 想得美(3)

    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陪着永宁长公主一道登门拜会禄王。

    禄王见到贾宝玉时并不太在意,这段时间里来拜会他的京中勋爵子弟不少,甚至青年士子文人亦是络绎不绝,若非考虑到要博一个礼贤下士之名,再加上永宁长公主在父皇面前还有些颜面,他都不愿意再接见这些人了。

    这等每天接见七八波人的活动让张骕疲惫不堪,每天一样的礼节,同样的表情,说一样的话,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已经让他腻烦了,基本上没有太大用处和意义,但却又不好拒绝,真正有用处或者名声大的士子,就该是自己去拜访对方,而非这种赶着登门来拜会自己的。

    见贾宝玉和牛氏女夫妇时,禄王显得有些疲倦,都有点儿强撑着的感觉,寒暄了几句话之后,更多的还是永宁长公主与梅妃之间的对话,更多时候张骕都是保持着沉默微笑,养神蓄力。

    面对这个表姐和表姐夫,禄王没太大兴趣。

    这位表姐的名声不太好,倒不是不守妇道这类,而是脾气太大。

    虽然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很温雅贤淑,但张骕却知道这位表姐之所以拖到十八才出嫁,那也是因为这个骄横跋扈的脾气在京中根本找不到愿意娶他的人,当然这是指身份各方面都合适的,那些小门小户想要攀龙附凤的,牛家和姑姑又看不上,这才拖到现在。

    这位表姐论模样其实也不差,算是个美人, 但是那吊梢眉和微微下挂的眼角说明她的性子不好相与,看看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表姐夫, 张骕都忍不住为他悲哀, 这日后的日子恐怕难熬。

    待到母妃和姑姑的闲谈告一段落, 张骕也没甚兴趣,只等到稍稍缓一下, 就准备端茶送客。

    永宁长公主很显然也觉察到了梅妃和禄王对自己这一家子时流露出来的些许淡然不耐,却没有丝毫不满。。

    能挤出这个时间来见自己一家子,永宁也知道算是给了自己很足够面子。

    她打听过, 这几天里,禄王要见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排满了,关系到未来储君之位,凡是来行宫的重臣官员禄王都需要去拜会, 而且需要精心准备,以求给重臣官员们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所以其他事务都被搁置在一边。

    而来拜会禄王的人更多, 实际上这一场铁网山秋狝已经成为一场盛会,选储立储的噱头更是在朝野内外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加上几位皇子都是对诗会文会极为推崇,对文人士子十分青睐,所以一些郁郁不得志的官员, 一些小有名气但却未能入仕的士人,都忍不住想要来这边找一找机会,哪怕能在未来的储君面前混个脸熟, 那也是一种成功, 日后也许就是一份机缘呢。

    正因为如此, 永宁长公主知道禄王很忙碌,他们赶来登门的时候禄王也是刚回来见过一拨客人。

    “骕儿年方十四,如此年轻有为,在青檀书院中亦有偌大名声, 想必咱们朝中诸公心里都有数, 在皇兄面前亦能得一个上佳印象,前日里我遇见礼部尚书顾大人,顾大人也谈及了骕儿的表现, 十分赞许,……”

    永宁长公主托大叫一声“骕儿”也不为过,不过梅妃心中却早已经有些不耐烦, 自己儿子这一日里来回奔波, 今日见客也是五六波了, 像永宁这种熟人,平素什么时候不能见,非要这个时候来为她的新女婿混个脸熟,不就是觉得日后骕儿一旦成为储君,就能占到先机了,这种投机取巧,梅妃能够理解,但却有些轻蔑。

    不过永宁还是有些人脉,像能和礼部尚书顾秉谦说上话,那也是值得这一波见面了。

    “哦?顾大人怎么说?”梅妃问道,也引起了张骕的关注。

    永宁长公主有些尴尬,她不过就是借着这个话头而已,前日的确是碰见了顾秉谦进宫觐见皇上,不过是路遇点头而过,像顾秉谦这种士人首领,文官重臣怎么可能停住脚步和她讨论禄王的表现,未曾想到这梅妃居然如此上心。

    “顾大人也就说骕儿在青檀书院读书乃是上上策,青檀书院对时政策论上边的教导极有造诣,从永隆五年到永隆八年二科的学子在春闱大比中的卷子里都屡有惊艳文章,皇上很是看重,骕儿可以好生学习,算是一种对朝务的提前熟悉,……,像冯铿、练国事、范景文、许獬、韩敬等人都是出自书院,而且表现不俗,骕儿亦可在书院中好生运用这份资源,结交英贤,……”

    永宁长公主也有急智,这一番话说出来,也像模像样,起码梅妃是相信了,完全没有听出其中有什么不妥。

    倒是张骕有些疑惑,顾秉谦是礼部尚书,也是父皇心腹,怎么会和永宁长公主公然谈论自己,这等事情,只怕以顾秉谦谨慎的性子,是半句都不会露口风的,但面对自己姑姑的言之凿凿,他也半信半疑,只能姑妄听之。

    倒是永宁长公主的话勾起了张骕的一些记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贾二兄,孤听说你们贾家和小冯修撰的冯家不但是世交,也还是姻亲?”

    贾宝玉之前几乎是一直插不上话,别说是他,就算是作为禄王表姐的妻子,一样在这种场合插不上话,只能是长公主找些话头,谈些朝中事务,而这些话题宝玉是半点沾不上边儿,这个时候宝玉倒是有些后悔兴许之前还早些和冯大哥说一说,聊一聊,也许能在这种场合下派上用场。

    没想到这个时候禄王却主动问起了自己,而且问到了冯大哥。

    贾宝玉此时心中滋味却是百味陈杂,冯大哥去了宝姐姐琴妹妹,还要娶林妹妹,甚至还纳了二姐姐为妾,这种反差让他很难接受,如果说前三者也就罢了,怎么连二姐姐都要去给冯大哥做妾了,而且看二姐姐回门的时候一副幸福甜蜜的样子,甘之如饴,更让他无法接受。

    这些他都能忍了,当茗烟告诉他冯大哥和大嫂子在西北角的山上偷情时,他更是如五雷击顶。

    大嫂子在府里守寡这么多年,在府里更是有口皆碑,平素都是清正守贞,府里边许多乌七八糟的事儿再怎么也都沾不到她身上,但是当茗烟告诉他冯大哥居然和大嫂子在山上偷情,而且还被茗烟看个正着,他觉得自己心态都要崩了。

    冯大哥是个好色之徒,可宝姐姐林妹妹却瞎了眼愿意嫁给他也就不说了,怎么连大嫂子都不顾名声和冯大哥搅在一起,这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这也是这么久宝玉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实在不愿意去面对冯大哥,想起冯大哥在大嫂子身上匍匐的模样,他心中就如刀割一般,那可是自己亲嫂子,冯大哥怎么敢?!

    之所以甚至愿意委屈求全娶了牛氏女,然后想要借重永宁长公主这层关系与皇家搭上关系,就是想要证明一点,不靠你冯家冯紫英,我们贾家一样有出头之路,我贾宝玉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尤其是永宁长公主提及的从龙之功更是让宝玉眼热,不需要再去苦读经义,不需要秋闱春闱大比,自己祖上不就是靠着从龙之功而一门两国公么?那么现在自己也许就能复制这样一场富贵呢?

    正式怀着这种炽热的心思,贾宝玉兴致勃勃地来到铁网山,希冀在这行宫猎苑里能博得一个好机会,甚至能成为未来太子身畔的肱股之臣。

    但今日的种种却让他意识到这个肱股之臣的梦想似乎有些遥远了。

    “啊?”贾宝玉脸色微变,一直到身旁长公主和妻子的严厉目光刺得他激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吸了一口气应道:“殿下所言不虚,贾家和冯家的确是世交,只不过贾家一直在京中,而冯家上一辈却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地,主要是在大同那边,在京时间甚少,一直到冯大哥的父亲也就是神武将军卸任大同总兵之后才回京,后来神武将军又去了西北和辽东,冯大哥倒是留了下来和殿下现在所在的青檀书院读书,永隆五年考中进士入仕,……”

    “小冯修撰二房妻子和贾二兄是姨表姐弟?”张骕对这个更感兴趣。

    青檀书院中学生多了去,前两年冯紫英来书院时间还多一些,但现在一年来的次数寥寥了,先前自己拜会他,他的态度也是和那些重臣们一样,保持距离,显然不肯在诸皇子中站队表明态度,这是最让张骕担忧和不爽的。

    其他重臣张骕是无力去改变什么的,那些人也不会理睬自己,但是像冯铿这种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几岁而且是武勋出身的,却并非无懈可击,眼前这一个家伙不就是一个上好的媒介么?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冯薛氏姐妹是愚兄姨母之女,薛家与贾家关系也甚是密切,平素宜同一家。”

壬字卷 第六十七节 想得美(4)

    “听说小冯修撰兼祧三房,三房妻室亦是贾二兄的表妹?”张骕再问道。

    这个问题出口,便是贾宝玉再愚钝,永宁长公主再忽略,也明白这张骕突然对贾宝玉感兴趣起来,当然不是因为贾家,而是贾家牵扯到的冯家。

    不过对永宁长公主来说,现在女儿已经嫁给了贾宝玉,这贾宝玉成了自家女婿,未来前途自然是要关心的,这也关系到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所以含笑道:“骕儿倒是对小冯修撰的情形十分了解啊,那林氏女之父是父皇最宠信的两淮巡盐御史,可惜早殁,林氏女母亲便是宝玉父亲的嫡亲妹妹,……”

    张骕微微点头,他的确对贾家不感兴趣,但冯紫英之前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可他又深知冯家地位不同凡响,须得要小心拉拢。

    表舅(钱国忠)便专门提及过,不但冯紫英在北地青年士子中地位颇高,而且他得到消息,其父冯唐现在据说正在西北厉兵秣马,也不知道这是兵部授意还是皇上的安排,意图不明,但手持西北四镇边军,虽说相距京城远了一些,但他还兼着蓟辽总督,是蓟镇总兵尤世功的恩主兼上司, 所以对京师城内外影响力极大。

    “冯大哥和贾家的确是姻亲关系,而且冯大哥和贾家走动亦是十分频繁, 愚兄也承蒙冯大哥提点, 受益匪浅, 而家中尚有一弟亦在青檀书院读书,想必殿下也是知道的。”贾宝玉心中唏嘘不已, 但是表面上却只能表现得很是欣然的模样。

    “唔,孤知道,贾环嘛, 在书院中十分活跃,孤也和他几次探讨经义和政论,见识亦是不俗,……”张骕知道贾环是庶子,所以有些瞧不上, 不过贾环读书颇为刻苦, 书院中教谕也称贾环日后是一块进士料子, 若是能考中进士,那又另当别论。

    “哦, 殿下也和环哥儿认识?”贾宝玉心中更是苦涩。

    自己煞费苦心的来结识对方, 可人家却在书院里早就认识环老三了,而且看样子对环老三印象还不差, 难道这就是读书的优势, 同学之间的情谊更是不一般, 早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只是这个时候想这些未免有些为时过晚了, 而且自己的确不喜经义政论,奈何?

    “嗯,有过几番交道。”贾环在书院中也算是风云人物,一方面是沾了冯紫英的光,另一方面贾环也的确读书刻苦, 加之言行偏激, 颇有惊人观点出来,又是《月旦评谈》候补编辑之一,所以在书院中也小有名气。。

    不过张骕对现在的贾环也还没太多兴趣,等到贾环考中举人进士之后, 才算是值得招揽一番,现在张骕更感兴趣的还是冯紫英,如何能拉近与冯紫英的关系,让其在日后觐见父皇时能为自己美言,甚至影响其他人来为自己助益,这才是张骕最关心的。

    “贾二兄若是和小冯修撰熟悉,不妨趁着他也在行宫,邀约他来饮酒,孤和希望能和小冯修撰一切煮酒论国事,品茶谈芬芳,……”张骕毫不隐晦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让贾宝玉都是一愣,“冯大哥也来铁网山了?”

    “嗯,贾二兄你不知道?”张骕点点头,“之前孤还去见了小冯修撰一面,谈的很愉悦,可孤意犹未尽,只是可能来拜会小冯修撰的客人亦是不少,所以未能尽兴,……”

    贾宝玉明白了,这是要让自己当牵线人,让冯大哥再和禄王吃一顿酒,或者来个茶会。

    “殿下既有此意,那何不……”贾宝玉话音未落,永宁长公主却已经接上话:“骕儿既然有此意,那就交给宝玉吧,宝玉和小冯修撰关系甚笃,冯贾两家关系也不一般,宝玉来牵线搭桥,你们三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开怀畅饮,把酒言欢,……”

    宝玉还没有回过味来,那永宁长公主却已经悟出许多味道来了。

    张骕肯定是去见过冯紫英了,而且多半是没得到期待的回应,所以张骕才会这般着紧。

    这等关键时候,这些有影响力的文臣,任何一个人的态度观点也许都能起到不一般的作用,虽然现在张骕站着上风,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尘埃落定,就一切都有可能,张骕自然不敢放弃任何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帮助的奥援。

    冯紫英虽然年轻,但身份却不是一般寻常士人可比,他已经是四品大员,庶吉士出身又有翰林院修撰身份护体,而且还有齐永泰、乔应甲这些人是政治导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便是张骕大概也是想要好生结交笼络,日后若是张骕登基,像冯紫英这种年轻相仿的臣子正好可以倚为臂助。

    贾宝玉还有些懵懵懂懂,但永宁长公主何许人,反应过来便一口答应下来,这正是让贾宝玉可以切入这些人之间交际往来的大好契机,别人求之不得,贾家倒真是生了几个好女儿,居然能攀得这样一个好姻亲。

    梅妃也品出了其中味道。

    自己儿子在青檀书院里读了一年书进境极大,从一个啥都不懂的青春少年迅速向一个合格的皇子进化,这让她十分欣慰。

    青檀书院对朝务政论这一块的优势不是通惠书院、白马书院、双桥书院这些南北书院能比的,据说时政策论的优势就是从冯紫英他们那一科开始兴起大辩论开始的,而且现在以翰林院名义出版的《内参》编辑权力,几乎都被青檀书院出身的进士们所把持。

    现在青檀书院自行编写出版的《月旦评谈》更是大有成为仅次于《内参》之后的第二本大周政论刊物的架势,极受未入仕的青年士子们欢迎。

    《月旦谈》正式更名为《月旦评谈》,风格更为激进先锋,以敢于分析评论一些朝野刚刚出现尚未有定论的事物和趋势著称,引导一时潮流。

    原来还只是在青檀书院内部流通,现在不但被国子监、通惠书院、白马书院、双桥书院这些大型书院所接受,一些官学也开始订阅,而且便是朝中各部包括翰林院也有一些官员,也主动提出要求青檀书院在每月出版后送一份到他们手中,作为更为严谨的《内参》的一个前期风向标来进行品读分析研判。

    儿子回来之后就提及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中影响极大,已经成为最近几科青年士子们的偶像,大家无不以冯紫英现在的造化作为目标,都希望能效仿冯紫英能够在秋闱春闱中一鸣惊人,一朝风云化龙,青云直上,而冯紫英每一次回青檀书院都能激起士子们的一波热捧。

    正因为如此,加上其父冯唐在军中影响力,不管是现在儿子选储尚未敲定,还是日后确立储君,对着冯氏父子都需要善加笼络,引为奥援才对。

    跟随着长公主迷迷瞪瞪出来,贾宝玉一时间都还没有回过味来,一直到走出一段路,永宁长公主才神色复杂地道:“贤婿,这冯紫英和你关系如何?”

    贾宝玉迟疑了一下,“和小婿关系还算不错,对小婿也算关照,不过因为环哥儿喜欢读书,所以更得他欣赏。”

    贾宝玉这番话倒没有遮掩什么,实话实说。

    永宁长公主沉吟着道:“没想到禄王如此看重冯家,难怪九哥和十哥都是对冯紫英十分推崇,九哥也就罢了,因为有海通银庄的缘故,没想到十哥也对冯紫英很看重,看来并非无因啊。”

    “母亲,那怎么办?”牛氏是见过冯紫英的,知道冯紫英声名高隆,但她自认为是宗室之女,所以也不太在意,没想到此人却是如此受人看重。

    “什么怎么办,既然宝玉和其关系尚好,那就去设宴邀请,为张骕和冯紫英二人牵线搭桥便是,宝玉你也要主动参与,加深关系,张骕选储机会很大,一旦作为储君,我便想办法把你安排入詹事府,求皇上恩赏一个官职,先去司经局当个校书,然后慢慢来运作,清纪郎、主簿这样一步一步来,等到禄王继位身登大宝,你便能从詹事府出来,鸿胪寺、光禄寺、太常寺这些地方都可以去,若是你有心继承父业,去工部亦未尝不可,……”

    永宁长公主也有些可惜,这女婿却不喜读书,若是能有个举人进士出身,那简直就好办许多,但话说回来,真要是进士举人出身,谁又愿意娶宗室之女影响前途?还不如自己去奋斗一般,前途也要远大许多。

    “不知道冯大哥现在忙不忙,小婿……”宝玉有些犹豫,他委实不愿意去和冯紫英多打交道,想到宝姐姐和林妹妹,再想到大嫂子也和他颠鸾倒凤的情形,他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忙不忙你都得要去做,张骕如此看重,你好不容易攀上机会,必须要让他看到你的作用,否则以梅妃的性子,若是无用之人,她是半点都不会在意什么亲戚之情的。”永宁长公主冷冷地道。

壬字卷 第六十八节 磨刀霍霍(1)

    “大人!”

    一踏进大院,孙绍祖就看见少有顶盔披甲的牛继宗今日居然是全副戎装,左手按剑似乎正在沉思,而站在他身旁的除了宣府总兵张承荫外,还有一个青衫老者他也有些眼熟,这不是义忠亲王身旁那一位谋士还能是谁?

    “绍祖来了?”牛继宗点点头,抬手示意,“这一位是太子爷身旁的楚先生。”

    “卑职孙绍祖见过楚先生。”孙绍祖和楚琦见了礼,这才拱手和张承荫见礼,“见过张总兵。”

    他和张承荫并非直接上下级关系,这一次来是奉牛继宗命赶来,但张承荫能和楚琦站在一起,足以说明许多了。

    牛继宗也不多言,径直问道:“绍祖,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有史大人配合,一切都还算顺利,王成龙这边已经妥当,丁良东那边稍微麻烦了一些,我和他谈过两次,他顾虑甚多,不过他的副手许光汉倒是十分热切,属下已经安排人和他谈妥,丁良东一部起码可以拉出来三千人。”孙绍祖不敢怠慢,“另外就是卢克己一部,也已经谈好,但这厮士子大开口要价十万两,属下按照大人的意见,先给了三万两,另外开动时,再付三万, 事成之后再付四万,……”

    牛继宗眼皮子抽动了一下, 这卢克己的胃口可真够大, 也敢开口, 明知道孙绍祖背后是自己,还敢如此放肆, 这些边镇上的骄兵悍将们都是被朝廷骄纵惯了,才会养成这种习性,但这种时候, 那些不敢收银子的,你还真不敢相信,待到事成之后,自然要好好一笔一笔算账。

    “好, 王成龙那里基本搞定,他已经来见过本官了,本官给了他手谕, 让他听命于你,丁良东首鼠两端,暂且不管,许光汉你好生用起来,必要时让许光汉以我的命令斩杀丁良东, 取得整个井坪路的控制权。”牛继宗脸上露出森冷之色,“卢克己那里只要收了银子,那就好说, 他下边的游击赵又侠是本官的人, 你和他联络, 防止卢克己收了银子不办事。”

    大同镇下一共分为八路,从东北向西南,分为新平路、东路、北东路、北西路、中路、威远路、西路、井坪路,孙绍祖原来是新平路参将, 就是攀上了牛继宗大腿才一跃成为掌管新平路、东路和北东路的副总兵。

    新平路现任参将孙绍宗是他堂兄, 自然不用说,王成龙是东路副将,现在算是彻底投向了牛继宗, 而丁良东麻烦一些,是北东路的参将,却还阳奉阴违, 估计是要听总兵杨元的。。

    卢克己是中路参将, 实力颇强, 但总兵杨元却对中路控制很严,所以卢克己如果真的能倒向这一边,那无疑能极大增强己方力量。

    新任大同总兵是在壬辰倭乱之后背解职,赋闲多年后才重新起复的,。

    初壬辰倭乱中南原之战后麻贵要斩杨元,还是当时增援跟进的冯唐再三求情,甚至不惜向麻贵低头,麻贵才算是手下留情留了杨元一命,但是也是直接解职发配归家,也是这几年冯唐指点他自家努力奔走,有又帮他运作,随着麻家的失势,杨元才终于从起复。

    但杨元刚刚走马上任不到半年,只比冯唐出任三边总督早两三个月,而且他原来一直在辽东,对宣大这边情况完全不熟悉,所以还没能完全掌握住大同这边的情况。

    孙绍祖没想到赵又侠居然是牛继宗的人,他本来还对卢克己这一路有些担心,但如果赵又侠是总督大人的人,那问题就简单多了,只要多拉拢策动一下,有赵又侠推波助澜,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大人早已经有万全之策,卑职佩服。”孙绍祖含笑点头:“赵参将能在一旁策应,那中路就基本无虞了。”

    “未必,杨元不是易与之辈,虽然来的时间尚短,但我感觉他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虽然未必清楚我们的意图,但是你注意到没有,他牢牢抓住了北东路和威远路,现在又竭力控制中路,对北西路和西路那边却很放手,显然也是觉察到这大同镇里边的形势了。”

    牛继宗却没有孙绍祖那么乐观,摇摇头。

    孙绍祖沉默了一下,“冯家在大同镇的确影响力太大,西路和北西路都是冯家的人在控制着,而杨元自然是信得过的,所以他才会竭力争夺北东路、威远路和中路,丁良东那里看来我们不能低估,许光汉那里不行我专门家兄去接应,……”

    “不行,绍宗一动,只怕就会让丁良东和杨元警惕,反而要打草惊蛇。”牛继宗断然摇头:“而且绍宗这边的新平一路也很重要,不能耽搁,我不在乎大同这边能给我多大支持,只要拖住大同镇和山西镇一段时间,等到我解决掉京畿这边的事情,一切就不存在了。”

    牛继宗没有明说京畿这边如何解决,但是孙绍祖却知道义忠亲王那边肯定是有万全之策了,但皇上怎么办,太上皇什么态度,京营如何解决,这些都是孙绍祖很担心的,只不过他知道担心也无用,而牛继宗和义忠亲王他们比自己更看重,策划这么多年,岂能没有万全之策?

    牛继宗很清楚要单凭宣府军和半个大同军要相对抗蓟镇、山西镇和半个大同镇是不可能的,但是山西镇和半个大同镇可以被孙绍祖率领半个大同镇制造混乱所牵制,而蓟镇只要被边墙外的察哈尔人拖住一阵,自己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甚至哪怕尤世功真的能发现情况不对,那也来不及了,蓟镇横亘千里驻军,那里比得上自己调动宣府军全力一击,这才是关键。

    “大人考虑周全,倒是卑职有些鲁莽了。”孙绍祖见牛继宗否定了自己的意图,心里反而一松,这意味着对方有更周全的考虑,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绍祖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早就安排妥当了。”楚琦终于说话,“牛公,神枢营那边……”

    牛继宗轻轻一笑,“仇士本那点儿力量不值一提,如果他还想要负隅顽抗,张大人会让他明白什么才是边军精锐,承荫,你说是不是?”

    “呵呵,多些总督大人的夸赞,对蓟镇军,卑职不敢说一蹴而就,但是京营么,卑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张承荫颇为矜持地笑了笑。

    “更何况仇士本若是聪明,就该明白到那个时候,局势明朗了,他又何必枉作小人?”牛继宗笑了笑,“他的神枢营可是想要替璐贵妃和福王礼王助阵的,可选储立储都不存在了,那还折腾个什么?”

    牛继宗的话张承荫约摸知晓,但孙绍祖却是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算是真正走入这个核心圈子了。

    *******

    猎苑行宫,南院马厩。

    “老崔,抓紧点儿,明儿个没准儿皇上就要最后一趟行猎了,你把那几匹马都给准备好了,尤其是那批青骢马,皇上最喜欢的,性子也温顺,……”

    过来打招呼的是一名内侍,吧唧着嘴巴,是个碎嘴子,唠叨个不停,管马厩的老崔是个五十出头的花白头发老叟,点着头道:“哟,那青骢马可不行,这两日里有些萎靡了,给用了药,皇上爱宠,所以只能歇着了,您看是用那匹枣骝还是乌骓?枣骝也挺温顺的,乌骓稍微烈了点儿,但是皇上最喜欢它听话,令行禁止,……”

    “哟,你也知道令行禁止这个词儿,还用在牲口身上了?”内侍略微一想,还是点点头:“那就乌骓吧,看皇上这几日精神状态不错,心情也好,估计就这最后一趟遛遛马了,这一趟完了,在歇几日估计就差不多就该返程了。”内侍手里捏着一条柳条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

    “那选储之事儿,公公怕是知道消息了吧?”那老崔一听,顺口问道:“这几日里来来往往的,赶车套马的,比我半年见的人都多了,都是冲着这个来的吧?皇上该定下来了吧?”

    “老崔,这种事情也是你该问的?”内侍瞥了对方一眼,“喂好你的马,明儿个皇上用马没个好,小心周公公揭你的皮!”

    “嘿嘿,老奴不过就是问问罢了,看着行宫里人来来往往都是本着这事儿来的,估摸着也该有结果了,总不可能这都回去了,还云遮雾绕的不见分晓吧?”老崔也不怕,都是熟人:”公公,透个信儿呗,我们这些人难道还能怎么着不成?“

    “快了吧。”内侍转身往外走,“保不准就是禄王殿下呗,寿王殿下虽然有朝里诸公看好,可宗室里边都不喜欢,但最终还得要皇上心意才是,谁能说得清楚呢?行了,明儿个一大早,我再来看马。”

    等到内侍离开,老叟这才神色微变,想了一想,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匍匐下身子,伸手在床前脚踏下向上摸索着什么,好一阵后才算是摸出一个羊皮袋子来,松开袋口丝绳,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沉吟了一阵,揣入怀中。

壬字卷 第六十九节 磨刀霍霍(2)

    苏菱瑶神色漠然地背负双手站在厅里。

    李可灼有些谄媚地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皇上所需器用药物都已经准备停当,听说皇上这段时间身子还算不错,也就这几日只要过去了,就可以回去好好歇息一阵了,所以这丹药之事,微臣已经和裘总管计议过了,从昨日起就开始适当再加了一些,皇上感觉很好,……”

    “唔,这就好,皇上多年服用丹药,这种丹药药性温厚,但是久服亦需要泄去其中温燥之性,……”苏菱瑶曼声道。

    “娘娘放心,这等示意太医院亦早有安排,每隔一月便需要服用一剂药减燥降温,这也是常规操作,绝对没有问题。”

    李可灼作为鸿胪寺卿原本太医这类事务不该太过问的,不过他自幼喜好炼丹服药,正巧赶上了永隆皇帝也喜好上了炼丹修道,所以二人也是一拍即合,李可灼也正好可以讨好皇上,现在李可灼的意见基本上取代了太医院那边的意见,皇上在炼丹服药这上面都只听李可灼的嘱咐。

    “那好,这一二日是关键时期, 皇上要再度出行狩猎,务必要确保皇上身体和精力能应付得了, 莫要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苏菱瑶微微颌首, “你也知道前次皇上突然晕倒, 引来朝中各种震荡,这等事情务必不能再出现, 明白么?”

    李可灼一凛,连连点头:“娘娘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办。”

    苏菱瑶说的是七月间的一桩事儿, 皇上在东书房处理政务时突然晕倒,正巧遇上苏菱瑶去替皇上送羹汤,临机决断,将此事压了下来。

    后来调查发现李可灼给皇上进献的丹药量上有所酌减,让习惯了原有剂量的皇上精力不济, 导致晕倒, 为这事儿苏菱瑶专门警告了李可灼务必把皇上身体养护好, 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形。

    待到李可灼离开,苏菱瑶这才吩咐人将崔文升叫来。。

    “老奴见过娘娘。”崔文升是司礼监随堂内侍, 负责御药房事务。

    “今日李可灼称皇上身体康健, 明日可能要去猎苑狩猎, 以你的观察, 皇上身体可还受得了?”苏菱瑶眼底掠过一抹阴翳, 但随即又被那抹狠辣所代替。

    “啊?”崔文升讶然抬起头来, 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皇上身体近期的确安好,但李大人前几日就在酌量递增,也是皇上要求,不过这等丹药药性再说温厚,但久服必定有碍,须得要既是泄除。”

    “唔, 本宫也是此意, 但这几日是皇上此番秋狝关键时候,务必不能出差错,李大人也是为皇上好, 那么在用药上你们就更需要确保万无一失,平素替皇上服药可是承安?”苏菱瑶美目流动。

    崔文升身体微微一震, 脸上露出会意之色, “是承安替皇上服药, 周总管负责监督。”

    “那就好, 此事就交给承安办好。”苏菱瑶轻轻一笑, “承安不错,值得赏赐。”

    “老奴明白。”崔文升点头。

    “你也须得要见谨慎,之后怕是有些纠葛,不过也不必担心,本宫自有道理,……”苏菱瑶深看了对方一眼。

    “娘娘放心,老奴心里有数。”崔文升断然点头。

    待到崔文升离开,苏菱瑶才深吸了一口气,转口吩咐:“道甫公今日应该到了,去帮我联系一下道甫公(李三才),就说本宫想要见他一面。”

    *****

    就在苏菱瑶与李可灼和崔文升见面是,同在西边宫苑内的另一处院落中的许君如也是安静地坐在床榻上。

    “起来吧,承安。”

    “谢娘娘。”跪在地上面白无须的青年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皇上这几日里精神可好?”

    “还好,本月皇上因为要秋狝,和李大人商议过,适当加了药量,所以皇上觉得精神颇好,不过李大人还是希望下月便把药量适当酌减,另外要在降燥泻火的药量上也要安排好,莫要让药性太过持久伤了皇上身子,……”许君如淡然道:“崔文升平素管着御药房,你须得要多请示汇报,但也不必事事听他的,倒是李大人那里需要问个明白,懂了么?”

    被唤作承安的内侍眨了眨眼,看着毫无表情的皇贵妃,终于有些紧张了,“娘娘的意思是……”

    “平素用药都是李大人和崔随笔在安排,你不过会是经手而已,有什么增减,须得要他们二人同意不是么?至于说若是由此带来什么差池,那你该明白是什么愿意不是么?”许君如声音越发清冷,“皇上的心意当奴才的自然不能拂逆,李大人又是鸿胪寺卿,崔文升是随笔内侍,你一个小内侍能做得了主么?”

    青年内侍恍然大悟,心里却是一阵悚然,只是他自小便是皇贵妃安排一切,去哪里敢顶撞,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放心吧,本宫一切都有安排,到时候,你便去伺候监国,日后少不了你们安家荣华富贵,……”许君如后边两句话已经轻不可闻,但承安却是眼中一亮,他可是知晓这半年寿王殿下一直在联络内阁诸公,据说颇得叶方二位相爷的认可。

    待到承安离开,许君如背后屏风才钻出寿王张驰,“母亲,这承安……”

    “放心吧,此人自小便是我安排的,其一家人都在我掌握之下,另外我也还安排有人盯着他,届时他只管说是李可灼和崔日升吩咐的便是,……”许君如面色冷峻,“你不是说也不过就是降燥泻火略重么,顶多让你父皇在床上多躺两个月,届时只要你能监国,一切便大势底定,叶方和南李三位无虞,倒是齐永泰和李三才那里,还需要花些工夫。”

    “可是儿子担心若是李可灼和崔日升否认,那承安又经受不起压力,……”

    “哼,你父皇明日要出猎,我知道他的性子,这一次出猎是最重要一次,要在诸位宗室和到场重臣面前展示其身体精神状况,以便其确定储君之后能顺利敲定,所以势必要加大药量,我们只需要降燥泻火之药加一些,这也是李可灼素来的观点,正好借此机会,……”许君如脸上浮起一抹诡秘的笑容,“这李可灼你不了解,他是素来对自己的丹道之术信心百倍,皇上也是深信无疑却不肯听其他太医的,那明日却正好一试,只怕他们自己都未必这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崔文升也是个专门附和皇上的,这不正好么?难道还能怪得到承安身上?”

    张驰听自己目前这么一说,心里踏实许多,“母亲算无遗策,儿子心里稳当许多了。”

    “这般事情我也不愿意如此,但事到如今,却是只能如此了。”许君如眉目间也多了几分阴霾,“好在之前苏菱瑶不是要夺权么?崔文升是她的人,李可灼也和她眉来眼去,现在正好,且看这趟水怎么搅浑吧。”

    *******

    赫图阿拉,八旗议事厅。

    比起原历史来,建州女真的八旗建制显然提前了,如果冯紫英知晓,肯定会猜测,究竟是这是他这个乱入者给历史带来的变化,还是本身因为大周的出现给建州女真带来的影响导致的变化。

    事实上如果熟悉历史的人就知道,这个时空的建州女真发展步伐显然加快了。

    历史上建州女真正式组建八旗要等到1615年,算起来现在才1612年,但建州女真却已经在去年的攻陷抚顺之后便进行了大规模整编,不但完成了组建了满八旗,而且还开始由李永芳组建汉军旗。

    甚至因为历史的变化,原本该先于汉军八旗组建的蒙古八旗都未曾出现,因为喀尔喀五部不但未曾臣服于建州女真,甚至连科尔沁女真现在虽然无限倾向于建州女真,但也还没有正式归附建州女真,但由于李永芳的叛变投降比历史上也提前了七年,导致抚顺一战数万汉人被掳走,加上跟随李永芳投效的大周军队,所以努尔哈赤才会想要组建一支汉军旗。

    汉军旗的组建这足足比历史上1642年才组建的八旗汉军早了三十年,可以说由于李永芳叛变时间提前,也导致了汉军旗的提前出线,只不过由于时间原因,这一部还没有那么多汉人来支撑,所以没有像当初的那样一组建就是汉军八旗,而只是单独组建了直属于努尔哈赤直领的汉军旗一旗,人数不过三千人,主要是火器军为主,日常事务由李永芳来负责,不受努尔哈赤的儿子们和满八旗的旗主以及建州女真重臣们所管辖。

    “大伙儿都在了,今日之议大家可能都清楚了,除了南边他们内部传递过来的一些要求外,讷图他们这一年多来也花了很多心思来收集汉人内部的情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努尔哈赤昂首四顾,“如果说这一年多来,我建州女真最大的收获就是两样,一个是永芳的投效,让我们实力大增,对辽东情况更加了解,还有一个就是讷图他们的努力,使得我们对大周内部的内乱情况了解更深,我们的机会来了!”

壬字卷 第七十节 磨刀霍霍(3)

    对于努尔哈赤同意组建汉军旗,并让李永芳以梅勒额真(梅勒章京)的身份实质性负责汉军旗的日常管理,建州女真内部其实是有很大反对意见的,就算是一直坚决支持努尔哈赤的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不赞同这个时候就开始设立汉军旗。

    在他们看来,女真八旗初立刚一年一时间,除了两黄旗实力还算强大外,其他六旗都还属于差强人意的状态下,急需各方人力来补充。

    以往掳掠来的汉民都是直接补充到女真八旗中,这样有足够的汉民来耕种土地,放牧牛马,可以腾出大量女真精壮来专门从事军事训练,进一步提升女真八旗的军事武力,同时汉人耕作土地也比女真人更娴熟擅长,收成更好,这样相得益彰,可以使女真八旗实力得到迅速扩充。

    但现在大汗却突然提出组建汉军旗,打破了这个平衡。

    虽然名义上是大汗亲领汉军旗,汉军旗的规模也远不及女真八旗中任何一旗,但这却是一个危险的开始,这意味着汉人逐渐在建州女真这个群体站稳了脚跟。

    以往汉人虽然在建州女真内部人数也在不断增长,但是他们都是附属于女真八旗各部的,并无单独独立的地位,而且也不允许他们参与军事力量中,完全是当作农夫牧民工匠来使用,但是这一次汉军旗的设立,却直接将李永芳带来的一部分原来的大周军直接转化为了汉军旗的武装力量,这是一个非常巨大的突破。

    虽然汉军旗这些军士名义上还是和女真八旗一样,出则为军,入则为民, 但实际上从打垮了乌拉部并开始大量收罗吸附野人女真来投之后,建州女真的这种八旗机制已经在逐渐改变, 军民分开的模式逐渐确立。

    女真各部士兵的训练程度和时间都在不断增长, 尤其是其中真正的精锐士卒已经不再从事农耕放牧了, 转而由那些不擅长军事的部民承担。

    汉军旗一样从一开始就效仿了这种模式,一支纯粹的汉军也组建了起来, 虽然规模还很小,只有千人不到。

    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努尔哈赤的这个决定,但是努尔哈赤却力排众议, 坚决设立了汉军旗。。

    对于努尔哈赤来说,他很清楚设立汉军旗的利和弊,也很清楚众人的担心并非无因,甚至可以说威胁不小,但是权衡利弊之后, 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除了需要给李永芳这个第一个真正降顺建州女真的汉人将领一个交代外, 千金买马骨的效应努尔哈赤希望能够充分发挥出来。

    他要让那些在辽东首鼠两端的汉人武将看到, 只要投靠自己, 他们一样可以在这边拥有私军家兵, 甚至是光明正大的拥有,而不像在大周那边还需要自家花银子来笼络和训练。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努尔哈赤意识到,收罗野人女真固然在短期内能迅速扩大建州女真的基本盘实力, 但是野人女真数量有限,远无法和辽东的汉人数量相比。

    看看这三四年自己煞费苦心的收买拉拢和征伐野人女真所得,也不过区区一两万人,但是李永芳这一次投靠就为自己带来了一万多人收益, 这还没有包括一千多大周军。

    所以他很大度的将这一千多大周军大部分都划给了李永芳, 并封李永芳为梅勒额真(梅勒章京), 让其继续率领这一部军队,但是在被掳掠裹挟回来的这一万多汉人民众中, 他却没有全部给李永芳,只是给了他一千多户三千多人,剩下的绝大部分都直接划入了女真八旗。

    即便是这样,也引起了女真内部的强烈反弹, 不但个个儿子不赞同, 手底下的各个武将们也都是坚决反对, 但努尔哈赤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这一年过来,事实证明自己的意见没错,汉军旗的训练和耕作都很顺畅, 李永芳不但督促汉军旗训练,而且还继续在为自己挖掘打探辽东内部的情报,取得了可喜的硕果。

    特别是在冯唐离开辽东前往西北之后,辽东局面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情报若非通过李永芳的原来人脉关系很难准确及时获得。

    冯唐虽然继续保留了蓟辽总督职位,但却卸任辽东总兵,辽东总兵一职由曹文诏暂代,而不是呼声最高的赵率教接任,这一点很关键。

    这其实意味着冯唐已经无力履行他在辽东的职权,而只能由曹文诏来代替,但曹文诏只是暂代辽东总兵,冯唐不在,那么曹文诏无权协调蓟镇兵马,原本在冯唐担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时辽东、蓟镇两镇协调统一的密切关系不复存在。

    曹文诏是冯唐从大同带过来的外来户,立足时间不长,虽然在大同那边颇有名声,但在辽东却不值一提,和辽东本地的赵率教、杜松、刘铤等将领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和副总兵杜松关系恶劣,这便是可乘之机。

    当然这只是有机会,但并不意味着就能可乘,一直到讷图他们带来的大周内部情报以及南边那帮人主动给自己递过来的想要合作“橄榄枝”。

    在努尔哈赤看来,这边是上天赐给建州女真的良机,如果此番不能牢牢抓住,老天都不会原谅自己。

    “大汗,大周那边传来的消息可靠么?”额亦都忍不住站出来问道:“我不是说讷图和阿拜的消息不准确,讷图谨慎,阿拜勤勉,他们二人这一年的所获消息都是极为重要的,我担心的是大汗您提到的大周内部主动传递过来的消息,他们愿意给我们提供物资来让我们袭扰,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是圈套?”

    “如果是要让我们强攻猛打,那倒是有可能是圈套,只是让我们虚晃一枪就愿意给我们提供十万石粮食,这个圈套能让我们有什么损失?”费英东摇头:“他们还同意先支付三万两银子来作为定金,不过却只能是用海通银庄的银票来支付,我们怎么拿到这笔银子才是真的,一张纸,说不兑付就不兑付了,我们岂不是白白辛苦一趟?”

    相较于额亦都和何和礼的保守谨慎,费英东显得更为积极主动一些。

    作为努尔哈赤最主要臂助之一的他,主要是从建州女真内部日益拮据的财政状况来考虑。

    从去年到今年,大汗大肆笼络收买野人女真,野人女真三大部中的瓦尔喀部在首领策穆特黑的带领下基本上全数投入了建州女真麾下。

    大汗的手段也很高明,给了策穆特黑很好的待遇,但是却将其帮着带来的那些小部落全数并入了镶黄旗和正黄旗。

    这既没有违背当初给策穆特黑的诺言,却又让策穆特黑有苦难言。

    策穆特黑原本以为大汗会把这些他拉拢来的野人女真各小部落都划给给他,却没想过建州女真拿出这么多铁料、粮食和武器才收拢来的这些部族怎么可能拿来为你瓦尔喀人做嫁衣?

    即便是对瓦尔喀部本部也是考虑到后续影响,大汗才没有下手,只要假以时日,瓦尔喀部也一样要全数被肢解划入八旗,这一点大汗早已经明确了,也和大家商议过了,最迟不超过后年,瓦尔喀部就必须要被肢解划入。

    现在好酒好肉女人金银好生把策穆特黑供着,就是要软化腐蚀他,让他真的以为建州女真离不开他们野人女真的支持,真正到了那一天,才会让策穆特黑明白,建州女真才是女真唯一的王者,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都只能是王座下的垫脚石。

    野人女真的这些小部落被吞并并入镶黄旗和正黄旗二旗使得镶黄旗和正黄旗的实力一跃成为女真八旗实力最强大的二部,这是大汗最满意的一点,同样也让额亦都、费英东和费扬古等一直支持壮大女真八旗的诸人十分兴奋,同时也激起了众人对渥集部和虎尔哈部两部为首一干野人女真的极大兴趣。

    从去年开始,大汗便全力攻略渥集部和虎尔哈部,动作很大。

    虎尔哈部因为受到蒙古内喀尔喀宰赛的引诱还在首鼠两端,但是渥集部为首的野人女真南部诸部落却开始打量投向己方。

    可这一切带来的各种承诺都需要兑现,要铁料、要粮食、要农具、要武器、要布匹、要熟地,什么都要,这都是要实打实拿出来的,否则虎尔哈部那边就有可能彻底倒向宰赛那厮。

    宰赛那厮据说在去年攻打大周之后从大周收获了大量赎金,而他又把这些银子全数换成了粮食、铁料、布匹等物资,手笔很大,所以让原本倾向于己方的虎尔哈部开始动摇起来,一部分已经投向了宰赛,还有一部分还没有拿定主意。

    这种情况下,建州女真只能硬着头皮兑现承诺,而且还得要大肆宣扬,否则虎尔哈部就可能全部投向蒙古人,这是大汗绝对不能接受的。

壬字卷 第七十一节 磨刀霍霍(4)

    “他们说那海通银庄银票可以通兑通取,大周商人都愿意接受这种纸片,兑现银子,而且不打折扣。”安费扬古摩挲着下颌,接上话,“我听讷图说起过,以前大周也有这种东西,但是基本上不对外流通,只是固定商人使用,限制范围很小,几乎都是在本埠使用,但现在这家海通银庄兴起之后,这种银票制作十分精美,基本上没法仿制,而且可以在大周所有通都大邑流通使用。”

    “也就是说,这相当于三万两银子的银票,我们是否可以直接拿着去给喀尔喀人、科尔沁人或者瓦尔喀部,从喀尔喀人、科尔沁人那里买牲口,或者折抵给瓦尔喀部?他们会接受么?”有些不解的莽古尔泰宏声问道。

    “哼,谁会信这个?老五你信么?”褚英一脸不屑,脸上横肉颤动,目光凶狠,“这些都是汉人骗人的鬼把戏,依我说,根本就不必理睬那些汉人的话,父汗,我们只需要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就是了,何必管那些汉人的是非,……”

    对于自己这个长子的粗暴鲁莽,说话生硬草率,努尔哈赤很不满意。

    但是乌碣石一战后, 褚英立下了大功,勇武之名在整个建州女真中的传遍了, 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和支持, 在族中也颇多族人拥戴。

    便是努尔哈赤也要承认自己这个长子打仗冲锋是一把好手, 就是脑袋太简单了一些,许多事情都不经考虑, 而且性格也太过自私,惹来额亦都、费英东他们的不满,连几个弟弟也都是颇多抱怨。

    费英东、安费扬古和何和礼以及额亦都他们都对褚英不满, 在努尔哈赤面前也都攻讦多次。

    褚英原来是白旗旗主,白旗拆分为镶白旗和正白旗之后,提出镶白旗和正白旗旗主不能由褚英一人担任,主张将镶白旗旗主之位交给性格温和谨慎的阿拜,让褚英只担任正白旗旗主, 这显然是要分褚英的权。

    阿拜是庶妃兆佳氏所出, 性格温和, 和各位兄弟以及大臣们关系都交好。

    论理旗主是轮不到庶妃所出之子来担任的, 但是却也不一定。。

    镶黄正黄二旗旗主是努尔哈赤亲领,正红旗主是代善,正蓝旗主黄台吉(皇太极), 镶红旗主是莽古尔泰,镶蓝旗主德格类,大妃和继妃所出皆有所得, 而阿济格尚幼,皇太极虽也是庶出, 但是却为人多智, 性格沉稳, 颇得努尔哈赤喜欢,有了皇太极这个先例,最终努尔哈赤接受了这些人建议,让镶白旗旗主交给了自己的三子阿拜。

    这自然引起了褚英的强烈不满, 他不敢对自己父汗不满, 但是却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和安费扬古等人恨之入骨。

    “褚英所言不实, 据我所知,宰赛在收取大周那些赎人的赎金时便收取了不少银票, 后来用银票向大周购买粮食布匹铁料,都是以银票交易, 从未出现过拒收和受骗的情形。”何和礼不以为然地站出来, “可见这种东西在大周基本上是通用的,不受谁持有就会拒绝兑现,当然我们也可以直接将其在大周换成铁料和布匹,让他们送到鸭绿江口,我们出运费,然后在那里去从朝鲜那边收货。”

    努尔哈赤微微颌首,显然是赞同何和礼的看法。

    “我也赞同何和礼的看法,不过大汗提及要趁此机会南下,这我就不太赞同,我们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就能挣到这些东西,哪怕后续的拿不到,那也无关紧要,可是如果要真的南下,那一旦失手,我们拿到这点儿东西恐怕远远不够损失,而且对方还可能说是我们违背了约定,拒绝支付后续的七万两银子呢。”

    安费扬古提出自己的见解,也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只有褚英想要和安费扬古唱反调,跳出来道:“父汗,不必听这些胆小鬼的,汉人孱弱,现在又有如此机会,我们当然要抓住机会大干一场,就算是没有他们的邀约,我们女真勇士也能打开他们的城墙,去好好捞一把,既然李永芳的汉军旗都是来自辽东,熟悉情况,现在不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么?”

    虽然不认可安费扬古他们的意见,但褚英这种态度更让努尔哈赤恼火:“够了,下一步如何行动,我们是需要仔细商议,褚英,做事情之前先要考虑周全,汉人也不尽是孱弱之辈,辽东军敢为了叶赫部和我们野战,我们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可见这只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褚英被父亲这么一批评,倍感愤怒。

    父亲为了维护安费扬古他们宁肯在众人面前践踏自己颜面,对自己这个嫡长子却如此态度,这更让他内心憋屈。

    只是努尔哈赤积威日盛,褚英也不敢反驳,只能恨恨地闭口不言,但望向安费扬古和费英东几人的目光更加仇视。

    努尔哈赤也知道褚英此时恼怒不已,但是他却懒得理睬对方,他还需要说服一干下属来支持自己这一次南下,这才是他的目的。

    “你们方才所言虽然都有道理,但是我并不看重那十万两银子,而是看重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努尔哈赤细长的眼睛透露出几分精光,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是精力依然充沛,说话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老八,你来说说其中道理。”

    诸子中,努尔哈赤原本是最倾向于褚英的,毕竟是嫡长子,但是褚英性格冲动,做事没有谋划,让他很失望。

    老三阿拜性子软了点,老四汤古代胆子太小,缺乏军事才能,老五莽古尔泰和褚英性格相似,都是冲动暴躁性子,老六塔拜和老七阿巴泰都平庸,而老九巴布泰贪财,其他诸子尚年幼,唯有老二代善、老八黄台吉和老十德格类勇武政才兼具,尤其是代善和黄台吉最为受努尔哈赤的看重。

    “儿子以为父汗所言甚是。”黄台吉也不怯场,站出来环顾四周,朗声道:“去年蒙古人入侵大周京畿,给大周造成了很大的破坏,根据讷图反馈回来的情报,至今大周京畿仍然有许多地方是荒芜不堪,灾民没有完全得到解决,治安混乱,而且今年大周北地的陕西、山西、北直隶都是大旱,估计到了冬季会有大量流民四处游荡,稍微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大规模的骚乱民变,……”

    “另外,讷图也说大周北地民间秘密会社蔓延,这些秘密会社虽然没有明确提出要造反,但是和大周官府势同水火,而地方官府许多官员为了自己的官帽子,都不愿意去过分管束这些秘密会社,所以一旦出现民变骚乱,这些会社成员加入进去,势必会推波助澜,引发整个大周北地的不稳,我们如果要南下,甚至可以主动去挑起这种骚乱民变,促成其蔓延,拖住蓟镇的兵力,……”

    “还有,至今大周西南的播州叛乱还在继续,牵制住了大周不少军队,也消耗了大周不少国力,大周为此抽调了西北固原镇,又组建了登莱镇和荆襄镇平定叛乱,但是都未能取得效果,如果所料不错,这种僵持局面还会持续,……”

    “如果讷图所言不虚,这义忠亲王是和大周皇帝势力相当的一大势力,打个不合适的比喻,就像是褚英和儿子一样,……”黄台吉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一脸沉思的父亲和还有些懵懂的大哥褚英,这才继续道。

    “其原来也当了多年太子,后来表现不堪才被前任皇帝所废,现在不甘寂寞想要造反,但不管是他最终得胜,还是大周皇帝胜出,二人之间都必有一战,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这种内乱一旦打开,可比西南播州或者蒙古人入侵要严重得多,可以说肯定会牵扯到辽东、蓟镇和宣府这些大周边军精锐,……”

    “这样的机会,我们当然不能放过,哪怕是送上银子请求牵制,我们也一定要抓住机会打进去,但是什么时候动手,从哪里切入,这还需要仔细计议,我估计他们肯定也邀约了察哈尔人甚至土默特人,也要相互牵制袭扰边墙,所以我们不妨主动和林丹巴图尔联系一下,看看他们的动向,……”

    “怕是来不及了。”努尔哈赤摇头,“一来一去起码要大半个月,时间来不及,代善,你觉得你八弟所言如何?”

    “父汗所言甚是,要和察哈尔人配合是来不及了,但没有察哈尔人我们也可以自己干,只要辽东和蓟镇这一线被牵制,我们就可以择其虚弱而击,但父汗,我们恐怕需要确定一个目标,如果我们要动手,准备出动多少人马,打到什么程度,是从哪里突破,这些都需要先行策划好。”代善目光落在李永芳身上,“这一切可能有赖于李大人来为我们出谋划策才好,因为李大人才是最了解大周内部的虚弱之处。”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李永芳身上,李永芳也有些惶恐,又有些得意:“回大汗,末将的确有些想法。”

壬字卷 第七十二节 待发

    轻抚杯盖,永隆帝嘴角挂着一丝笑意,身体靠在御座中,有些闲适地启口问道:“动了?”

    “回禀皇上,张承荫来信,应该就在今日。”卢嵩沉声道:“牛继宗已经命令孙绍祖返回大同那边开始集结兵力,大同镇的新平路、东路都已经提前动了起来,杨大人那边还没有动静,孙绍祖还是有些厉害,把封锁工作做得很好,另外卢克己,……”

    “丁良东那边呢?”大同北东路是很重要,掌握兵力最雄厚,永隆帝也最关心这一部,只要北东路路稳得住,孙绍祖就算是能把大同新平路、东路甚至中路说动,只要北东路在背后,便可以伺机给其致命一击。

    “丁良东还在和牛继宗虚与委蛇,可以放心。”卢嵩保证道。

    “好,只要丁良东把军队控制住,那孙绍祖就不足为虑。”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北西路和西路那边……”

    “皇上放心,北西路和西路那边都是冯段两家族人,不可能跟着牛继宗走的,牛继宗也知道他拉拢不了那边,反而会暴露自己,所以根本就没有去联络,……”卢嵩断然道:“只要孙绍祖那边一动,杨元就会立即动手,……”

    “很好,大同那边就如此安排,宣府军这边就看张承荫的了。”永隆帝悠然一笑,“牛继宗倒是打得好算盘, 还真以为这宣府镇就是他的私家军了,可以为所欲为了, 张承荫这一次表现好, 此间事了, 朕便让其当宣大总督!”

    卢嵩也恭维道:“皇上深谋远虑,登基前就埋上这条线, 连臣都被瞒过了,当初王子腾便放手重用张承荫,臣还以为张承荫是王子腾的人, 牛继宗接手之后更是大加提拔,臣就在疑惑兵部那边就算是真的和牛继宗撕破脸也不该让张承荫担任宣府总兵才对,没想到……”

    “呵呵,朕这算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随手布下一着闲棋, 谁曾想会派上用场。”永隆帝颇为得意地道:“不过只怕当初父皇任用张承荫为参将时只怕也不知道张承荫会是朕的人吧?”

    卢嵩微微点头, 但是随即又皱了皱眉, 提出自己的担心:“不过牛继宗对宣府镇插手很深, 张承荫作为宣府总兵真正的心腹, 能影响控制的也只有三四个参将和一个副总兵,……”

    “够了,只要他在其中突然亮明旗帜, 朕就不信他牛继宗还能把那惶然不知所措的几万人说动行那当诛九族的谋逆之事,真当朕是死人么?”永隆帝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微笑,“朕还真希望看到牛继宗那仓皇失措的一幕,那可真的太有趣了。”

    “皇上神机妙算, 微臣佩服。”卢嵩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行险之举, 但是他也能理解永隆帝的担心。。

    不把义忠亲王在京畿这一带的党羽铲除干净, 皇上便不可能放心地把皇位交给储君。

    皇上的几个儿子,说实话都未经风雨, 很难和沉浮数十年且势力毫发无损的义忠亲王相抗,而皇上现在身体越发不佳,所以时间才格外紧迫,不得已才有此举。

    “呵呵, 朕何尝不知道这不是正大光明之举, 说起来都惭愧, 朕身为天子,却还需要和一干人如此煞费苦心地斗智斗勇,也是张氏一族的耻辱!”

    永隆帝内心也是憋屈无比, 可自己父皇还在,当初继位之时便要自己立下誓言,若是老大没有不臣之心,便要保他一脉,可这又没有不臣之心怎么来认定?

    最终自然还要父皇来认可,岂不是让自己自缚手脚难以放手施为?

    永隆帝也不想遵守这个约定,但考虑到父皇一旦翻脸站到了老大那边,永隆帝却有些心虚。

    背上不孝和煮豆燃豆的恶名,只怕自己闭眼都不得安宁,而且还真说不好最后谁胜谁负,所以才会隐忍到如今。

    现在好了,只要牛继宗敢纵宣府兵入京畿行大逆不道之事,那边是无论如何也坐实了老大和牛继宗他们的不臣之心,便是父皇也难以维护,自己也是精心布置才能设计出这样一局来,这也是能把整个局面崩坏控制到最小范围之内的情形了。

    “皇上,那寿王和璐妃那边,……”卢嵩犹疑再三,还是问道。

    永隆帝脸色微微一沉,眉宇间浮起一抹阴郁,良久才缓缓道:“暂且不去管他们,你把里外人安排好,待到把老大这边处置完毕,朕再来和他们慢慢计较!”

    “可是李可灼和崔文升那边……”卢嵩不解地问道。

    “卢嵩你不必担心,李可灼对丹道还是颇有造诣的,太医院那边也承认这一点,崔文升对朕的忠心你应该清楚,他把一切都已经如实禀明了,朕要说将计就计未免太过无聊,由得他们去,只管闲观便是,……”永隆帝充满自负地道:“你们龙禁尉在一旁盯死看牢即可,且看他们表演吧。”

    卢嵩还是觉得不妥,想要再进言,却被永隆帝打断:“好了,此事便如此办,另外,兵部和你们都说冯唐在庆阳整军,集结了三边四镇数万精锐,这是要做什么?兵部去函询问,冯唐回答是担心陕北大旱引发民变,另外还说边墙之外的白莲教亦有异动,你们龙禁尉可有这边消息?”

    卢嵩心中一沉,他原以为永隆帝对冯紫英颇为亲善,却没想到皇上对冯唐却如此疑忌。

    “回禀皇上,冯唐从上任伊始便开始整肃四镇军队,主要是对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军队进行整肃,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以及刘百川所部皆是其整肃对象,另外固原军糜烂,据称冯唐很不满意,也要求固原军进行大幅度整训,所以从这两个月获得的消息看,冯唐都是全力以赴在整训西北四镇,但主要是除榆林镇以外的三镇军队,目前在庆阳集结整训的军队大概在八万人左右,另外第二批尚有四万人左右正在从甘肃、宁夏二镇源源不断向庆阳汇聚,估计这一批军队到后,第一批为期三个月的整训就将结束,也会返回甘宁二镇驻地,……”

    卢嵩的回答没有能让永隆帝满意,他狐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十多万大军驻扎庆阳整训,虽说向兵部报备过,但是兵部张怀昌说知晓此事,只是没想到整训规模和力度这么大,朕还以为冯唐拿了几十万两银子过去是安抚和裁汰军队去了,但看这样子冯唐是不愿意裁撤固原镇,兵部称已经收到冯唐的正式公文,希望暂缓甚至是取消裁撤固原镇的意见,他的意图何在?……”

    这个话题卢嵩无法回答,他只能就下边报上来的情报消息进行汇总分析,但是冯唐意欲何为他却不能走出结论,那还是内阁和兵部以及皇上来评判,但皇上内心的猜忌却不言而喻,卢嵩也很清楚皇上对武将们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这也不是皇上一人,而是从前明到大周,皇帝对带兵武将素来如此,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文臣领军,武将带兵,甚至还要内侍监军,就是要形成相互制衡,避免失控。

    好一阵后,卢嵩才低声道:“皇上,冯唐本人似乎并不想留在三边,他还是更愿意去辽东,这一点臣也听闻冯唐提起过,他更愿意和建州女真打仗,另外其子冯铿现在是文臣,他也只有这一子,冯铿当下深受皇上您的器重,冯唐只有感恩之理,……”

    永隆帝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点头:“朕当然明白这些,但是这些武人素来骄横,看看这些武勋们,若非以文驭武乃是国策,这些武人只怕就要变成后唐藩镇一般了,朕可不希望变成晚唐那些傀儡皇帝一般,……”

    卢嵩连连摇头:“皇上多虑了,当下情形时局和晚唐截然不同,文臣主政之格局不可动摇,而九边军队全赖朝廷后勤补给才得以维系,即便如此,边军亦经常闹饷,若没有朝廷粮饷,冯唐这些武将何德何能能让饿着肚子的士卒们跟着他们走?”

    “但愿如此吧。”永隆帝也摇摇头,“就怕这些武人们,欺瞒军士,抢功诿过,将所有过错罪责都归于朝廷,激起士卒们的怒气,进而以此为旗帜,……”

    永隆帝说得严重,让卢嵩都悚然一惊,“皇上,您这个说法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哪一个武将能有如此本事让军士饿着肚子听他画饼?即便是一时蒙蔽,稍稍几日,只怕就要原形毕露了吧?”

    永隆帝也觉得自己这番说辞有些危言耸听了,但有些事情不可不防。

    冯家在边军中的影响力还是太大了一些,若是冯紫英是个武人,他就真要断然处置了。

    李家、麻家这些武人家族都是如此,朝廷都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也幸好冯紫英走了士人文臣之路。

    但即便如此,永隆帝也不打算再让冯唐回辽东了,蓟辽总督之职,此间事了,便要免去,让文臣担任总督才是正理。

壬字卷 第七十三节 玩火,乱起(1)

    当亲兵从老叟手中牵过雄壮的乌骓马时,老叟还满脸关切地叮嘱着无比先让乌骓小跑适应一番,莫要一下子就让乌骓奔行,以免伤了马力。

    亲兵很不耐烦地牵着马缰走开了,嘴里还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着,这老狗还真的把这马当成了他的了,皇上的马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指手画脚了。

    看到亲兵牵着马的背影消失在马厩外的夹道中,老叟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轻松。

    将怀中锦囊拿出来,闻了闻,然后寻了个偏僻处烧了,然后将灰烬与泥土混了,这才铲上,寻着外边一处泥塘,深埋了。

    在宫中这么多年,很清楚这种事情不发则已,一旦事发,龙禁尉是绝对要刨根挖底查个仔细的。

    任何一丝可疑都会被龙禁尉这些人咬住不放,带来致命威胁,他不敢有半点轻忽懈怠。

    算了算时间,这一剂药也混着草料豆子喂给乌骓有一会儿了。

    假若药性不差的话,一个时辰之后药性会逐渐释放出来,届时就要看这位皇上的运气如何了。

    一旦药性爆发,以乌骓的马力定会难以控制,如果是正在行猎奔行过程中,那可就再美妙不过了。

    剩下的一切就不关他的事情了,就看王爷下一步的操作了,他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

    冯士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拨开头顶的枯枝杂草,然后蹲坐不动,侧耳倾听。

    好半晌才缓缓将手探出去,感受到外界的凉意。

    又静静等了一盏茶工夫, 冯士勉确信外边应该没有异常,这才将枯枝杂草推开, 探出头去。

    天色尚未放亮, 但已经隐约可见这周围的景象了。

    郁郁苍苍的铁网山宛如一头慵懒的卧虎, 呈一个半环形沿着周遭趴卧着,略有起伏。

    山间林深草茂, 山麓沿着向南向东,形成一处处缓坡、草甸,一直延伸到行宫所在。

    这是一处临近树林的陡坡, 山洞便是沿着灌木杂草丛生的崖壁而生。

    即便是走近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这里有一处天生的石洞。

    设若不是在这猎苑里厮混多年的张斗无意间发现,冯士勉觉得自己这一行人要躲过如篦子一般每日反复梳理搜查的上三亲军,还真有些困难。

    这张斗还真有些用处, 别看在猎苑里边官职不高,但是却人缘关系颇好,也幸亏有这样一个内应。

    这段时间在掌经大人的刻意教导下, 张斗上道很快,迅速和上三亲军这些驻军甚至驻留行宫中的京中各方来人都混熟了。

    许多情报便通过他源源不断地获得, 并传递了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今日便是这么多天枯守就等候该出结果的时候了。

    昨日张斗亲自来传消息, 皇帝今日便要进行一次最大规模的行猎,但路线他却无法打听到。

    张斗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掌经大人也吩咐他不要再冒险去多打探, 日后也许还留有大用。

    不过冯士勉却不担心,掌经大人早就说过,最后会有贵人相助。

    什么贵人, 掌经大人没说, 但是冯士勉却隐约知晓, 应该是宫中人。

    大周皇宫的宫中人是如何与圣教牵扯上的,冯士勉自然无从得知。

    但是从掌经大人笃定的态度能看出, 这个渠道来源是经过无数次验证,也是绝对可靠的。

    观察了一下四周都还处于破晓之前的晨曦静谧中, 冯士勉将身体缩回山洞中。

    山洞外小内大中空,只有一注孤灯如豆。

    十来个汉子沿着山壁横七竖八躺着, 只有两人一直保持着警惕状态。

    冯士勉心中也有些唏嘘。

    如果被官军发现, 自己这一帮人只怕无一人能逃脱。

    这些都是圣教中最精锐的弟子,几乎都是自己原来在蓟镇潘官营、徐流营、石门寨、燕河营、台头营的战友, 也是最忠诚的教众。

    假如不是那个姓冯的在当永平府同知时大肆清查,甚至利用他自己的影响力在蓟镇军中也全面排查, 这些战友都还能潜伏在蓟镇军中。

    只可恨那个姓冯的没能在沽河渡口那一次袭击中将他射杀,才会酿成如此大的后患。

    这些战友原本已经被大少主集中起来,开始组建一支专属于圣教护法的护教军,但是他们却在这个关键时候不得不抽出来负责这一次的袭击。

    那些原来和自己一道准备行刺姓冯的江湖人士都被彻底排除在外,一个都没能获准参与,甚至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他们。

    即便是他们都加入了圣教,但是他们的忠诚都还值得怀疑,不过是觉得加入圣教有了护身符,或者有利可图。

    真正要做这种大事,只怕他们就会转身投向官府,背叛圣教出卖圣教了。

    “德伦,你们先等一等,我要出去到接头点去。”算了算时辰,冯士勉觉得差不多了,吩咐一直在洞口闭目养神打坐的伙伴。

    “嗯,士勉小心,今日之事一过,我们圣教便能迎来一个开天辟地前所未有的大变局。”汉子双目陡然睁开,炯炯放光,“我们都要见证这一切!”

    冯士勉笑了起来,伸手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当然,这一切都会如我们所愿,开创一个再无垢尘的白莲净土,真空世界!”

    被伙伴这一鼓励,冯士勉和苏德伦精气神都猛然提升了一截。

    一干或半睡或养神的伙伴们也都醒了过来,显然是被二人的对话所激励,脸上都露出了激动之色,有几个更是跃跃欲试,口中念念有词。

    “好了,兄弟们,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今日这一行动乃是大少主亲自布置,圣主也是格外重视,或许朝廷里有些人还存着利用我们圣教兄弟为其卖命,从中渔利的心思,但是我们不在乎,我们圣教兄弟愿意我们心中的目标付出我们的一切,……”

    冯士勉的口才有已经比起刚从永平府来京师时好了许多,和伙伴们宣讲教义也是一套接一套,滔滔不绝。

    成日里和大少主以及掌经大人在一起,耳濡目染,冯士勉觉得自己的教义水平也提升了许多,对教义的许多理解也越发深刻笃信。

    一干教众们也都是默默吟诵”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八字真言,目光湛然,让整个黯淡的山洞中似乎也多了几分狂热诡异的气氛。

    此事冯士勉却已经钻出了山洞,略一打量,便弓着身子朝着西面疾行而去。

    一直走出两里地,寻到约定的所在,冯士勉却并没有立即去藏物处,而是小心翼翼地沿着藏物处为圆心悄悄地绕行一圈,仔细地观察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走近。

    在一株白杄树和栓皮栎紧挨着的木桩旁边,找到一个很隐秘的树洞,然后探手掏出一张布。

    只见布上用墨迹涂抹着一条歪歪曲曲的路线,而周围浅一些的笔迹则勾勒出了从行宫到山麓下的地形,圆圈、叉叉等标注皆在其上。

    虽然粗糙了一些,但是对于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快一个月的冯士勉来说,却能一眼就看出这条路线所描绘的所在了。

    飞快地瞄了一眼后,冯士勉迅速将布片揣入怀中,然后四下打量没有发现异常之后,这才一勾身向来时的反方向一窜而出,迅速消失在树林中。

    许久,在一株云杉树背后的灌木丛中,才悄然浮出一道暗影,也是四下打量一番,并没跟着冯士勉所走方向,而是径直朝着东面潜行而去。

    *****

    任由内侍替自己着衣,永隆帝起床之后感觉今日身体状况很不错,再看看窗外已经现出鱼肚白的天际,又是一个好天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赭黄色的长袍很小心的穿好,外边罩了意见夹袄马甲,永隆帝满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才点点头:“培盛,外边儿准备停当没有?”

    “老奴已经去看过了,一切准备停当了,廉忠王和忠惠王先来了,忠顺王爷刚到。”周培盛欠着身子,满脸堆笑地道:“皇上今儿个早膳尝尝这边的特产米粥,味道很是鲜美,滋阴润肺,……”

    “唔,让人端上来吧。”永隆帝不置可否。

    自打修心问道之后,他对饮食上也越发讲究,许多和丹药药性有冲突的食材便不爱吃了。

    李可灼还是有些本事的,这炼丹之术出类拔萃,药性也控制得很好,连崔文升都有些嫉妒,二人之间的龃龉永隆帝了然于心,倒也乐在其中。

    “上膳。”周培盛赶紧吩咐。

    细嚼慢咽之后,早膳用完,永隆帝擦拭了一下嘴角,这才侧首:“李卿来了,文升呢?今日如何用药?”

    李可灼眼中不为人觉察的掠过一抹紧张,但表面上却毫无异样,泰然道:“今日皇上要大狩,怕是所耗精力不小,可以酌量略增,另算一算日子,这泻火降燥之药也该服用了,但可以略减药性,缓缓释之,……”

    “哦?”永隆帝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可灼一眼,“不需要加量酌增?”

    李可灼背后深处一层白毛汗,“皇上圣明,……”

    永隆帝哈哈大笑,摆摆手:“朕不过是和卿开个玩笑罢了,……”

壬字卷 第七十四节 玩火,乱起(2)

    秋风劲吹,大旗猎猎。

    永隆帝兴致高昂地游目四顾。

    略显清瘦的永隆帝此时精神抖擞。

    赭黄色的紧身长袍外罩一件枣红猎装马甲,一层薄皮甲胄很轻松地披在身上,踌躇满志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

    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乌骓昂首迈步,格外英武。

    簇拥在周围的忠顺王、忠惠王、廉忠王、忠信王以及永宁、永安两位长公主和一干小一辈的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加上护卫们,人头涌涌。

    一干人表面上都是兴高采烈,笑容满面,似乎在期待着这一次铁网山秋狝最隆重一次大狩终于开幕。

    最让很多人意外的义忠亲王虽然没到,但是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却是也夹杂在其中,这让很多人都颇感意外。

    都知道皇上不太待见义忠亲王,义忠亲王这两三个月里也早早就托病在府里不出门,十分低调,一反去年的活跃,看样子也是根本没打算参加秋狝,大家也都没有把他算在内。

    倒是世子诚郡王却时常出入仁寿宫,去拜见皇祖父,陪着太上皇习字作画,平素里也和京中士子来往颇多,声名颇佳。。

    但这一次来铁网山参加秋狝,既有些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终归这是张氏一族的秋狝,作为张氏子弟来参加,也理所当然。

    不过诚郡王来的时间似乎有些晚,前十来天都没见着他的人影儿, 一直到昨日才见他露面,也不知道是因为皇上未曾召见他, 所以一直闭门不出, 还是因为本来就来得晚了。

    簇拥在外围旗手卫和四卫营分列左右, 相距在三十丈开外。

    前面的一对神枢营士卒早早就开始沿着狩猎路线进行了一次清理,而勇士营还要在皇上出发之前再进行一次清查, 以防不测。

    “张骁!”

    永隆帝看见了风度翩翩正在和忠顺王、忠惠王谈笑风生的诚郡王,心里没来由的一堵。

    相较于自己几个儿子,张骁比张驰、张骐张骥要大好几岁, 现在已经是二十七八了。

    容貌俊秀,举止洒脱,在京中士人里名声极好,比起张驰、张骐张骥的一味以诗会文会邀好拉拢,张骁是真有些文采。

    永隆帝甚至看过他歇的诗文策论, 各方面都要比张驰、张骐、张骥强许多, 也许只有张骕在青檀书院里读几年才能有机会和张骁相提并论, 这更让永隆帝内心有些嫉妒。

    “侄儿见过皇叔父。”张骁彬彬有礼地磕头一礼。

    “唔,你父亲身体欠佳, 朕也许久没见了, 倒是你, 英武昂扬, 今日大狩,你须得要拿出点儿本事来, 莫要让旁人低看了。”永隆帝若有所思地含笑道。

    张骁名字里虽然有一个骁字, 但是恰恰在六艺中射、御二艺却不擅长。

    当然也不是说就不能骑马御车,不能射猎, 但是比起成日里游猎嬉戏的张驰、张骐、张骥三人来说就要略差了。

    张骁脸色微微一僵, 但随即却浮起微笑:“皇叔父知道侄儿射御之术远不及几个弟弟,不过此番既是大狩,侄儿自当努力,……”

    一番话倒也应对得中规中矩,永隆帝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儿了, 只不过看到张骁那淡然自若的翩翩君子形象, 他内心始终难以释怀。

    怎么自己几个儿子和人家的高光形象一比,就像是一个低配版呢?也许张骕成年以后能和张骁一比,但是这却还需要好几年。

    不过只要张骕能成为储君, 那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这越发让永隆帝心里认定了一些事情。

    伴随着参与大狩的人渐渐到齐,永隆帝轻轻一挥手, 数十名参与射猎的宗室都纷纷奋勇上前,当然这一切都要慢永隆帝一步,而两边的旗手卫和四卫营武士也开始呈扇形展开,保持护卫队形。

    铁网山秋狝的最后一场大狩,正式开始!

    相较于前面几次大狩,这一次规模更大,涉及的路线来回也有三四十里,从行宫出发,先要过一处小溪,然后就是一片略有起伏的草甸,然后要行出七八里地之后,才开始进入到山麓下乔木、灌木和草地错落交织的缓坡与谷地混杂地复杂地带,这里就是最佳猎场。

    这一带因为长期封山,不但有大量野猪、狍子、斑羚、赤狐在这一区域生活,偶尔也有黑熊和花豹从桦皮岭那边流窜过来出没,正是打猎的好去处。

    先行到这一带的旗手卫和四卫营的人要负责将野猪、狍子、斑羚或者黑熊这一类的野物撵出来,以供皇上为主的宗室们奋勇争先猎杀。

    随着前面在两边灌木林木中驱赶的旗手卫和四卫营将士卖力的吆喝,永隆帝一行便开始策马奔行,手中弓箭也开始频繁发力。

    永隆帝不是那等生长于深宫的角色,作为当年看似毫无希望的忠孝王,他也是精于射猎,二十年曾经在单枪匹马射杀一头熊罴,今日周遭气氛热烈,也激起了他内心的几分火热。

    也许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的秋狝了,今后几年里自己恐怕再不会有这样大规模的秋狝,而该留给儿孙辈们了。

    眼见得一头野猪带着一群小野猪被四卫营的将士们从北面山麓下的灌木中撵了出来,立即引起了一行人的热烈欢呼,那头雄壮的野猪起码在三百斤以上,而七八头小野猪也如同发了疯一般跟随在母亲身后沿着山麓向着西面狂奔。

    永隆帝策马上千,轻灵的张弓搭箭,“嗖”一箭飞出,死死地钉在了那头大野猪的脊背上。

    对小野猪永隆帝是不屑于动手的,那头三四百斤重的大野猪才是他心目中的猎物。

    其实他还有些可惜没能撵出一两头花豹黑熊这样的猎物来才更有意义,但是这样大一头野猪也足以慰藉自己这一轮秋狝了。

    他不喜欢那种大家都把猎物送到自己面前的感觉,而更愿意以自身的方式来猎取收获。

    凶悍的野猪被永隆帝这一箭命中脊背,痛得凶性大发,但是面对数十骑簇拥在后的阵势,野猪虽然愚笨,也明白正面肯定是逃不掉,只能疯狂地沿着山麓边沿向着西面远处猛冲,而一群小野猪紧随在母亲身后,倒是惹来后边一大群人的吆喝呐喊。

    如果说野猪是直愣愣地对着冲过来,永隆帝还要谨慎一二,但现在野猪退却逃跑,却一下子更增添了他的信心。

    虽说上一次猎杀野猪都是多年以前了,而且越远不及眼前这一头雄壮,但对方逃跑,还带着一群小野猪,无疑成为这一群人最好的追杀对象,狩猎么。不就是要这个赶尽杀绝的调调儿么?

    永隆帝率先催马奋进,忠顺王、廉忠王紧随其后,寿王、礼王也不甘示弱,连连发箭,两头小野猪惨叫声中在地上挣扎翻滚,……

    永隆帝老怀大畅,这一趟也是撵得越发来劲,不知不觉便已经奔出了七八里地。

    那野猪却是不肯束手就擒,身边跟随的小野猪只剩下四五头,但是速度却半点没有落下,而且也是专门挑着山麓边的地势崎岖灌木带而去。

    这一番奔行下来,永隆帝也是大汗淋漓,谷地迎面而来的凉风更让他倍感舒适,今日服下的丹药药劲儿恰到好处,否则还有这些吃不住劲儿。

    只是几箭射下去便再无第一箭那么顺利,屡屡落空,只有一箭落到了野猪的屁股上,却更增添了对方的凶性。

    有心让身后几骑一直紧随的护卫搭一把手,只是那老三、老八、老九都在身边,有些开不了这个口,他也还有些不甘心,这最后一次大狩难道就不能满意而归?总还想要博这一回,尝试一下,尤其是在野猪经过了这一番奔行之后也有些疲惫,速度明显放慢下来的情况下。

    紧紧一夹马腹,永隆帝咬紧牙关,任由额际汗水浸润透了眉梢,再度引弓,却未曾想到胯下乌骓突然有些躁动,速度骤然加快,险些将他颠下马来。

    还没有等他回过味来,乌骓马已经猛然一跃,一下子就把后边几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护卫甩开了几个身远,距离野猪距离更近。

    一惊之后永隆帝却没有意识到什么,反而是一喜,距离更近把握更大,策马抢到了野猪的侧面,引弓据箭,他也丝毫没有在意后边几个护卫已经被甩开了一大截。

    “嗖!”

    又是一箭狠狠命中了野猪的左眼,从其左眼处深深地钻了进去,痛得野猪嘶声咆哮,一转头向着永隆帝撞了过来。

    乌骓受惊之下,更是暴躁,猛然一跃,向着西面就是狂奔,濒死的野猪此时却反而回光返照,死死朝着西逃的永隆帝撵去。

    ……

    冯士勉和苏德伦二人静静地蜷缩在灌木丛中,手中的强弩已经向前推出。

    在他们两人的侧前方,两人一人引弓撘箭,一人则是摆好了雷霆一击飞鹰扑杀的姿势。

    还有三人则潜伏在十丈之外的谷地大石后,而最后一组则藏匿在了在难免沟谷的草丛中。

    因为没有谁能预料到目标会从这样大一片谷地的那一处过来,而且目标身边随时都有数名高手护卫,也就是说,突袭的机会只有一次,所以他们只能分成几个小组来行险一搏。

壬字卷 第七十五节 在劫难逃

    永隆帝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从皇子到皇帝,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风浪,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照理说像这样一场狩猎,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就算是年龄大了,但是自小打磨的身子骨,应付这样一场狩猎,绰绰有余。

    这么多年他也一样遭遇过各种预想不到的意外,但是都没有像今日这样突兀诡异。

    直觉不会骗人,他有预感,今日这种种似乎并不寻常。

    胯下的乌骓显得格外兴奋躁动,野猪的垂死挣扎似乎刺激了它,让它变得狂躁不安,任凭自己带住马缰也丝毫起不到控制的作用,哪怕是躲过了野猪的冲击,野猪重新逃亡,但乌骓仍然是无法驾驭,而是嘶吼着狂跳乱蹦,就像是遭遇了袭击一般。

    与此同时,更让永隆帝不安的是他觉察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整个身体突然间有些虚脱下来的感觉,而且全身上下大汗淋漓,筋骨酸软乏力,这是前所未有的。

    这一连串的策马狂奔让他有些疲倦,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这一阵奔行虽然活动量偏大,但是若说要出汗也顶多就是额际背上出些汗罢了,怎么现在他感觉连腰际、腿上、胯下都是汗出如涌,而且也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显然不正常。

    手中缰绳一松,永隆帝心里一阵发凉, 胯下乌骓马已经和野猪分道扬镳, 沿着河谷狂奔, 剧烈的颠簸加剧了永隆帝身体的虚脱。

    永隆帝下意识的想要勒住马缰,但是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使不上劲儿, 而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他不得不用力猛咬嘴唇,用刺痛和血腥气息来刺激自己, 让自己能保持清醒。

    他很清楚,如果这样坠马,只怕自己这一坠落就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爬得起来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不是安排好了一切么,不该如此才对啊。

    无数张面孔在永隆帝面前如流水一般汩汩流过, 忠实而自负的李可灼,恭顺阴柔的崔文升,敦厚木讷的承安, 恭敬诚朴的周培盛,还有日疏远的裘世安,以及那几张曾经在枕边人比花娇的姣靥,还有几个儿子英气勃勃中却又带着几分野心的面孔, 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

    ……

    “唏律律”一阵马嘶声沿着谷道而来, 所有埋伏着的众人全身绷紧。

    为了这场刺杀,他们已经准备了一个月, 而且之前也做过无数次的分进合击演练,目标从哪里过来,周围的护卫大概有多少人,谁对付护卫, 谁负责刺杀,都已经演练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但让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的是只有一骑沿着谷道疾驰而来,而且马上的人竟然摇摇欲坠,就像是已经遭遇了袭击一般,这让冯士勉和苏德伦等人都是惊骇莫名,难道已经有人抢在自己一行人之前动手了?

    还是根本就不是目标?

    但从健马上的人的穿着打扮来看, 符合所获得的情报介绍,分明就是目标。

    来不及多想,冯士勉和苏德伦二人立即紧张起来,手中的大弩早已经准备好,上好绞筋,弩矢上弦。

    永隆帝只觉得自己眼睛发花,身体更是虚软无力,暴躁的乌骓马将他漫无目的地带到了这里,而一直尾随在身后的护卫胯下健马显然没有乌骓这么能跑,被丢下了很远。

    他竭尽全力勒住马缰,想要让胯下马慢下来,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但是如此速度如果滚落马下,只怕就真的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马慢下来,让后边的护卫能跟上来帮自己控制住。

    眼见得乌骓马进入伏击圈,而后面的几匹马已经赶了上来,冯士勉和苏德伦再也顾不得许多,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也许就再无可能。

    几道人影从树上、草中呼啦而起,或飞坠,或贴地窜行,都是直奔乌骓上的永隆帝而来。

    而后边的几骑护卫显然也觉察到了危险,肝胆欲裂,拼死亡命的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边怒声高吼:“贼子胆敢!”,一边朝着这边猛扑而来。

    永隆帝头晕目黑,恍惚间看到几道身影在空中朝着自己扑来,而他们手中有人持刀,有人擎弩,面带杀机,显然不会是为救自己而来。

    这一刻永隆帝有些茫然,这一带神枢营搜过几遍,而在今日自己出猎之前,旗手卫和四卫营都又分别清查了一遍,都说并无异样,怎么会突然钻出这么多人来对自己行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三亲军和龙禁尉究竟在做什么?

    空中弦响,弩矢在一瞬间喷发而出,将永隆帝身形包围。

    永隆帝此时早已经陷入了晕晕乎乎状态,身体在弩矢接近之前便已经歪歪扭扭的跌落马下,正好不好地躲过了那攒射而来的大部分弩矢,只有两枚弩矢击中了永隆帝腰际裹甲处,一时间也看不清楚究竟击中没击中要害。

    永隆帝的身体终于跌落下来,带着头盔的头重重地撞击在了地面上,并被仍然在疯跑的乌骓马拖出几步,身体才轰然落地。

    就在永隆帝坠马的那一瞬间,紧跟而来的几名护卫也已经飞身感到,在空中便与冯士勉、苏德伦几人刀剑交锋。

    金铁交鸣间,火花四溅。

    眼见得又是十余人从后方猛扑而来,冯士勉和苏德伦都意识到今次的刺杀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永隆帝身边的护卫都是精选的高手侍卫,非是寻常人能匹敌,便是他们也一样没有把握。

    一声呼哨之后,一直埋伏在灌木中作为掩护的几人突然窜出,手中匣弩“嘭嘭嘭”连续不断的喷射而出,形成一道密集的弩矢网,与此同时,冯士勉和苏德伦等人也都是突然坠地翻滚,钻入草中。

    围上来的护卫们分出一部分抢救已经落地不省人事的永隆帝,另一拨人则死死咬住这一帮刺客,他们很清楚,如果不能抓住这帮人有个交待,无论永隆帝命运如何,他们的命运都已经注定。

    就在冯士勉苏德伦一行和宫中护卫殊死搏杀时,在距离他们二十丈外的桦树林中六个人却是扼腕不已。

    可以清楚的看到已经架好的五支木斯克提(musket)重型火铳置放在专用支架上,也就是俗称的斑鸠铳,已然瞄准了前方二十丈开外必经之路,如果不是这个意外,按照预定,当目标通过这一线时,埋伏在树林中的他们可以轻而易举进行一次完美射击。

    “这帮该死的白莲教!”

    当先一人忍不住沉声叱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他几人都是默然无声,距离实在太远了一些,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他们的标准准备也是直接面对正面山下的河谷谷道,而且这种重型火铳太重了,必须要用专用支架架设,否则一个人根本无法抬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出动了一组五人,就是要防止永隆帝身旁有护卫遮护,需要在一轮射击之后就能达到目的,所以早早就在这里布设阵地,务求一击必杀。

    谁曾想白莲教这帮人居然会抢先截胡?!

    抢先截胡也就罢了,你要一举得手才行啊,居然弄出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来。

    皇帝倒是落马了,但是他们也看不清楚对方的刺杀究竟得手没有,但看这架势,似乎有些悬。

    现在越来越多的护卫和旗手卫、四卫营的人已经跟上来了,眼见得就要开始大搜查,再不走就算是有人接应,只怕都要一堆麻烦了。

    “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原路返回!”

    当下那人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安慰的就是看到了永隆帝从奔驰的马上坠落下来,以永隆帝五十多岁的身子骨,这一摔只怕再怎么也要去掉半条命,这就要看老天爷收不收他了。

    “那大人,这几支火铳……?”其中两人还有些舍不得这几支木斯克提重型火铳。

    这都是专程从吕宋那边买来的,每一支都花去了四五十两银子。

    他们都是专门的火铳手,为这种重型火铳专门练过半年,委实爱上了这种射程可以远及两百米的斑鸠铳或者书鹰嘴铳,在五十到八十米距离中不但威力倍增,寻常板甲可以轻易击穿,而且在射击精度上也可以获得很大提升。

    按照今日的伏击距离,五支木斯克提集中瞄准目标射击,有很大把握能够一击而杀。

    只可惜如此好的一次机会,却被那帮白莲教人给毁了。

    “丢下吧。”当下那一人却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们带不走了,只能轻装而行,这些火铳反正都是从南洋买来的,被龙禁尉察悉也不怕,他们也查不到这是哪里来的,若是我们人被龙禁尉拿住,那才是麻烦了,赶紧走吧!”

    一行人丢下五支架好的木斯克提(musket),然后撒下一些湮灭自身气息的药物,防止猎犬追查,然后迅速钻入树林中,消失无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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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