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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壬字卷 第三十一节 渐行渐近(4)

    纳妾不比娶妻,用不着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需要大张旗鼓,甚至很多人都主张轻车简从,悄悄行事。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还是希望尽可能地给迎春一个美好的印记,让人家今后一辈子都能怀念这一日的种种。

    伴随着马车驶入荣国府的东角门,几个一直蛰伏在荣宁街口一座院子里的男子都吐出一口浊气。

    “士勉,今日怕是不行,这姓冯的太谨慎了,你注意到没有,跟随在他身后几个迎亲的,五男一女,全是练家子,男的我认识一个,那个最瘦的,是大河帮帮主穆长河的二徒弟苏伯骏,一手鹰蛇十二变已经初窥堂奥了,在大河帮中仅次于穆长河和其师兄穆天恩。”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气度沉稳,目光炯炯,“除非用弓弩或者火铳射击突袭,否则单单是那苏伯骏,我们这几个人里边单打独斗,除了我和士勉兄,只怕没有谁能有把握能在二十回合里拿得下。”

    “那女的我认识。”另外一个个子矮小,干瘦灵巧的男子伏在屋檐房瓦上,一直在观察,一直到冯紫英一行人进了荣国府角门,才轻盈的飞身飘下来。

    “是五虎断门刀门主彭金鹏的小妾,也是他的师妹,北地号称火娘子齐无颜的就是她,平时都是穿着一身火红的裙衫,今天换了装,还改了妆容,她还有一手风摆莲叶裙里腿功夫,那绣鞋边缘全是刀片,犀利无比,不知道的就是收命的阎王。”

    这一番话倒是让几个男人都感兴趣起来,领头的冯士勉没做声,但另外一个有些油滑的家伙忍不住调笑,“小蚤子,你吃过亏?”

    干瘦小巧的男子是河间有名的跑单帮黑道人物,铁线蚤魏禾,不但轻功超绝,一柄短锯刺剑贴身搏杀凶悍无比,而且使得一手好暗器。

    魏禾倒没有在意,一捋自己左边胳膊,衣袖收上去一直到肩头,袒露出来,只见左上臂有如被什么撕裂过的伤口,从肘部一直延伸到肩头,如千足蜈蚣一般狰狞可怖,虽然是老旧伤痕,但是依然触目惊心。

    “五年前遇上这火娘子,光顾着她手上的刀去了,不知道她还暗藏着这一手裙里腿,吃了个亏。”魏禾说得很平淡,但眼底的恨意却是难以隐藏。

    众人看到这一身伤痕,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这么重的伤,魏禾这厮是如何逃脱的,五虎断门刀在北地可是响当当的门派,作风狠辣,一旦对上了,那就没你好过的。

    不过魏禾是才被延揽入教中的,冯士勉自然不会去管他几年前那些烂事儿。

    “我也认得一个,就是走在最靠后那个脚步有些慢的矮胖子。”油滑男子也搭上话,“如果没看错的话,他该是个秃驴,但不知道怎么却还俗了,他挑担的家伙是作了遮掩,应该是一杆镔铁水磨禅杖才对,那禅杖头被用布包裹了,隐藏了特征,我记得前年我碰见他时他还在普安寺里挂单啊,如果不是他的走路姿态太特殊,我都不敢认了。”

    “普安寺?”冯士勉目光一动,“河槽西坊的普安寺?”

    “嗯,前年我在普安寺门口看着他进了山门,后来打听了一下,说他在普安寺挂单两三年了,但却不太遵守清规戒律,好吃肉喝酒,典型的酒肉和尚。”油滑男子点点头。

    络腮胡须的魁梧男子凝重地点点头,“士勉,普安寺是少林寺的地盘。”

    “嗯,那厮是出身少林,后来不知道因何原因被赶出了山门,一直在河南山东晃荡,前两年才北上来的顺天府,铁木鱼宏恩,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

    魏禾、络腮胡须男子以及另外一个一直蹲在门边的瘦削长衫文士打扮的男子都面色沉重的点点头,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是在北地跑生活的,哪里会没听说过少林出身的狠角色。

    “意料之中,冯铿才二十出头就是顺天府丞了,北地江湖中哪个敢怠慢他?”冯士勉脸色不太好看,“他发个话,这顺天府里的道上人,谁又敢不听?便是少林武当这些表面上不愿意和官府扯到一起的名门正派,还不是一样和官府暗通款曲?”

    络腮胡须男子苦笑,他也是名门正派出身,只不过犯了事儿身不由己四处飘零,实在是混不下去了,才一咬牙投入了白莲教中。

    名门正派一样要生存,少林寺光靠山下那几千亩地,能有今日的威势?武当只靠山中那点儿田产和朝廷赏赐,能和少林并立?

    那个名门大派不有些营生?靠田地收租吃饭是最可靠最稳妥但是也是最不划算的生意,镖局、车马行、船行、药行这些都是名门大派们最热衷的营生。

    既能发挥门中武力威慑优势,又能消化大量门中没有多少天赋的弟子,为他们找一条讨饭吃的出路,少林武当都是数千弟子,哪有那么多都能修炼出绝技的人才,九成以上都不过是习武强身健体比寻常人强悍一些的凡夫俗子罢了,靠着门派也就是要找一个门路讨碗饭吃。

    作为门派,自然也就要有为门下弟子谋出路的义务,那么寻找各路资源来谋划营生就是各门各派各帮会首脑人物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天下谁掌握资源最多,当然是朝廷,是官府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平素姓冯的虽然也有护卫随行,但都是二三人,只不过他行进路线实在太当道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这一路人太多,而且顺天府衙门的三班捕快也进行了重组,很多新人进去了,其中有不少都是顺天府里的门派弟子,这一线布置很多,今日看似没人护卫,结果全部装成他的随从,而且都化了妆,如果认不出来贸然出击,那就要吃大亏了。”

    “陷阱倒是不至于,但这厮的确胆小谨慎。”冯士勉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上一回在沽河渡口没能得手,这家伙就一下子警惕起来了,今天是他纳妾的日子,他不可能那这种事情来专门设伏,恐怕他心目中也还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一直有人盯着他吧。”

    如果不是冯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一大早就要出门去结亲,他们也没想到要在这里设伏,只不过没想到这家伙防范心这么重。

    “那怎么办?”络腮胡须男子问道,“少主那里怎么交待?”

    “少主只说尽力,但思忠兄那里专门叮嘱了,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贸然行事,除非与绝对把握,否则不能动手,我们还有大事要办。”冯士勉沉吟了一下,“其实思忠兄不太赞同少主的这个命令,怕打草惊蛇,只是少主始终觉得这个冯铿危险太大,担心越拖下去越不好动手,机会越少,所以才想要一劳永逸,……”

    “那我们还需要再等下去么?看他结亲出来的时候有无机会,……”络腮胡须男子迟疑了一下,这一行以冯士勉为首,他为副。

    “不等了,撤!”冯士勉很果断地下令道:“顺天府衙门这些日子正在梳理城里各坊的情况,稍有可疑就会来反复核查,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久留,据说前日就有衙门和坊市里正来查看过,只不过被我们留在这里的人应付过去了,我担心他们不会罢休,……”

    一行人迅速从后门撤离,一个时辰后,金城坊的里正带着宛平县衙的人重新敲门,但是已经无人应答。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种种,纳妾需要骑马或者乘车招摇过市,吴耀青他们自然会考虑安全问题。

    以往冯紫英线路都较为固定,选择的都是一条路稍远但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的点位哨所较为密集的线路,而且顺天府衙的三班捕快也经常有人在这条线路上。

    这一次结亲就要走大路,不是原来那条路线,所以自然要在护卫力量上准备齐备,除了这些随行护卫外,吴耀青甚至还悄悄给已经正式进入五军营的贺虎臣打了招呼,让贺虎臣以熟悉京师城为由,调了一队火铳手做备用。

    进了荣国府,一身新衣的冯紫英步行到了大观园门口,其他姑娘们自然都是不好露面的,途径潇湘馆时,冯紫英还是能看到紫鹃和雪雁和其他丫鬟下人们含笑围观,而在滴翠亭里,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李纨的丫鬟素云碧月,都在那里翘首期盼。

    纳妾不能像娶妻那样敲锣打鼓大鸣大放的,但是可以在沿途装束上做文章,这一线都是扎花结彩,一直通到缀锦楼,贾赦夫妇也在缀锦楼门口等着,看到冯紫英一行人到来,这才进屋,自然免不了那一套程序,但比娶妻要简单多了。

    看到盖了盖头的迎春盈盈莲步走出,香肩微微发颤,冯紫英心中也是甜美无比,历尽波折,终归是抱得美人归了。

壬字卷 第三十二节 渐行渐近(5)

    看着身旁玉人眼角泪痕点点,紧紧依偎着自己,呼吸平缓的沉沉入睡,冯紫英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在拔步床的另一头,还有一具**蜷缩在一边儿,看见冯紫英醒过来,这才爬了过来,“爷,可要擦洗一下?”

    冯紫英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迎春,摇了摇头,小声道:“算了,她好不容易入睡,就等她睡个安稳觉吧。”

    司棋也靠了过来,躺在了冯紫英外侧,帮着冯紫英把迎春身体放好,然后盖上锦褥,这才埋怨道:“爷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姑娘还是第一遭,哪里经得起你那般折腾?姑娘声音都哑了,爷也不肯罢休,明日一早姑娘还要起床侍奉翁姑和宝二奶奶她们,这样子哪里起得了床?瞧瞧,……”

    司棋身上只挂了个鲜红的肚兜,**晃荡,惑人心神,手里却是举着一角白绫,上边落红斑斑。

    海棠枝上拭新红。

    冯紫英也知道今晚有些狂放了。

    憋了两天养精蓄锐,晚间又多喝了两杯鹿血酒,迎春又是一个柔弱性子,一味只想要讨好郎君,再是痛楚艰难,也咬牙承受,还是在外间的司棋感觉到情况不对,上来以身噬虎,才算堪堪把冯紫英的放浪给招架下来。

    不过司棋也是懂事的,知道是自家小姐初夜,最后还是让给了迎春,只是苦了迎春这一夜。

    “起不了床就起不了床,宝钗和我娘那里我自然会去打招呼,……”冯紫英不以为然。

    司棋一翻白眼,“爷说得轻巧,姑娘怎么可能答应?这新妇第一日的规矩谁能轻易破?仗着爷宠爱就这般行事,日后铁定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奴婢虽然也疼惜姑娘,但也还是要支持姑娘起来侍奉翁姑和给奶奶奉茶这些规矩走完,……”

    冯紫英也知道司棋说得没错,自己再是怜惜迎春,但明日的规矩代表着迎春入冯府之后第一次亮相,大家都要用苛刻的眼光来审视,哪怕宝钗宝琴和迎春是姐妹,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一样需要按规矩来。

    “嗯,那就晚一点儿再起来吧,让二妹妹多睡一会儿。”冯紫英点头,“若是谁来问,就说我困倦了,要多睡一会儿。”

    司棋撇了撇嘴,心里既有些羡慕嫉妒,也有些心安,当日对自己可是不管不顾,只顾他自己舒服,对姑娘却是这般体贴,男人果真都是喜新厌旧的。

    冯紫英看司棋精神倒是好,便依靠在床头,和司棋说着闲话。

    迎春是个闷葫芦,也幸亏有了司棋这绝佳搭配,才算是替迎春免了许多麻烦,抵挡了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司棋,你也就在这边儿上睡会儿吧,……”见司棋开始打盹儿,冯紫英便示意对方挨着自己睡,他也知道司棋和迎春情同姐妹,并不介意同床共枕。

    “今日却是不行,是姑娘大喜日子,爷该好好陪陪姑娘。”司棋大大方方支起身子打了一个呵欠,这才下床,光着身子就这么出去了,“奴婢就在外间床上眯一会儿,若是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唤奴婢就是了。”

    都说司棋这丫头性子豪莽,但也是外粗内细,新婚之夜迎春招架不住替姑娘挡枪可以,但是要和迎春同床共枕那就是僭越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紧挨着自己安然入眠的迎春,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桩事儿。

    要说自己最初对迎春有多么深刻的喜爱,冯紫英觉得好像也说不上,毕竟和黛玉、宝钗她们相比之前自己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迎春温厚柔绵的性子的确很合他意,加上一腔情意都放在自己身上,而且还难得地敢于丢下颜面勇敢地追求一回自己的幸福,就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自己就不能负了对方。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他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终归没有辜负这一位望眼欲穿的佳人。

    不经意地从迎春身上想到了史湘云那边,孙绍祖和史家联姻当然不是看上了史湘云,而是看上了史家那在大同山西两镇中残存的影响力,史鼐史鼎都是不中用的,两人的子嗣也更是不堪,如果他能娶了史湘云,自己再好生操作一番,奔出一个前途来,未必不能继承史家在军中的一些人脉,这大概就是孙绍祖的想法。

    牛继宗似乎也在里边扮演了重要角色,这说明,他们的举动已经越发紧迫,但这个问题是否值得朝廷这些人关心?

    还有几天就是铁网山秋狝了,京师城里都在准备,皇上也开始露面,甚至连续主持了两次朝会,据说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错,这也反击了外部各种关于皇上身体不佳甚至可能卧床不起的流言。

    传来的消息是除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些皇帝亲军随行外,还有就是神枢营要全数随行,只留下刚分拆整合之后的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都。

    冯紫英到不觉得京营三大营会出什么问题,但陈继先率领五军营旧部的悍然离开,的确还是给整个京营三大营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无论是军心还是战斗力,都遭受了震荡,神枢营算是较为完备的建制,所以随行护驾铁网山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让冯紫英有些担心的倒是神枢营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虽然神枢营看似建制是最完备的,而且组建时间也比五军营和神机营长,训练看似有素,但让他之一的原因还是神枢营仍然沿袭旧有规制,仍然在大量使用三眼火铳和夹把枪这种最老式的火器,这种装备和战斗力比起神机营装备的鲁密铳、木斯克提以及用新型战法组建起来的军队就显然落后太多。

    冯紫英原来也曾含蓄向兵部提过是不是应该考虑先行换装一部分京营,但很显然皇上和内阁都将这个建议置之脑后了。

    冯紫英一直力图推演一下,如果自己是义忠亲王,如果要不择手段地利用这一回机会搏一把,该从哪里入手?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永隆帝在铁网山行宫时发难最合适,一来虽然有神枢营和亲军诸部,但若是牛继宗真的能把宣府和大同军调动起来搞一出突然袭击,未必就没有机会。

    但这里边还有很多细节,冯紫英只能想象猜测,如何应对也就谈不上了具体的了。

    越想越觉得头昏脑涨,冯紫英索性就搂着身边丽人沉沉睡去,车到山前自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会子想太多也没有意义,总要等到对方亮出杀招来,自己这边才能谈得上如何应对。

    ……

    第二天一大早,没等冯紫英起床,迎春已经忙不迭地忍痛起身,在司棋的侍候下洗漱完毕,便夹着腿央求自己带着她去给翁姑奉茶了。

    老爹不在,但是老娘和三个姨娘都在,迎春依足规矩,一一奉茶,在老娘的目光审视下总算过关。

    段氏也是一番温言安慰,但是估计觉得迎春体格很好,便免不了要交代一番要早些怀孕生子这样的话,倒是让迎春既羞懆又期待。

    给宝钗宝琴姐妹奉茶倒是让冯紫英有些为难,在他看来既然迎春和宝钗她们平素都是姊妹相称,关系也一直不错,而且迎春性子宝钗她们也知道是断不会和她们争宠的,就没有必要搞这些繁文缛节了,但是没想到迎春在这个问题上却是格外坚持,硬生生地还是请宝钗宝琴二人上座,自己亲自双手奉茶,这让宝钗宝琴都为之动容。

    和宝钗宝琴见礼之后,剩下的事儿就是宝钗的了,免不了宝钗还要与迎春一道去长房沈宜修那边拜会,这样一趟子走下来,到了下午间才算是把各种礼节过场走完。

    接下来两日冯紫英都是留在迎春屋里,这是沈宜修和宝钗她们达成的默契,新妇进门,再怎么也要给三天温存时间,也算是对新妇的一番体贴。

    只不过这种时间往往太短,三日一过,冯紫英便启程前往大沽,登莱水师已经抵达大沽近海,他要去和沈有容见面商议大事。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邀约了尤世功,希望他能到天津三卫见一见面,正好也就在冯紫英去了大沽和沈有容见面之后返回时,就可以在天津卫见面面谈。

    “沈大人,别来无恙?”登船那一刻见到沈有容时,冯紫英也有些触动,比起几年前沈有容又苍老了不少,风里来浪里去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要组建一支全新水师,其辛苦可想而知。

    好在沈有容虽然略显苍老,但是精神状态依然抖擞,说起话来仍然是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几年不见,冯大人倒是越发风度翩翩了。”沈有容笑了起来,“我在登莱也能经常听到冯大人的名声远播,否则这顺天府丞朝廷也不会安排由你来坐这个位置啊。”

    “沈大人过誉了。”冯紫英摆摆手,环顾四周,沈有容也知道对方肯定有重要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一挥手,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间船舱。

壬字卷 第三十三节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来见沈有容之前,冯紫英一直在考虑与沈有容的这次谈话该怎么谈,谈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深度,这让他颇费思量。

    对于沈有容的印象,冯紫英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前世记忆,另一方面是今世接触。

    前记忆中他能记得的就是沈有容是水师将才,而且历经蓟辽、闽浙、登莱水师,辗转数地,经验丰富,性格坚韧,而且爱国心极强,既打过倭寇,也战过红毛番,屡屡捍卫了大明主权,单凭这份经历,足以说明沈有容是一个优秀的水师帅才。

    今世中接触,冯紫英也能感觉到沈有容很有眼光,对建州女真的担心和自己颇为一致,这也意味着自己和他有了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遏制女真,甚至剿灭女真,而要做到这一点,未来辽东辽南乃至朝鲜的沿海控制权就必须要牢牢掌握手中,而且要逐渐将辽东地区的补给线彻底从陆路转向海路,这能够极大的提升保障效率,降低运输成本,甚至可以说会成为未来辽东战略胜负手的关键。

    冯紫英对前世大明辽东之败有过一些了解,各种形势上的误判,战术上的失利,用人的失误,在冯紫英看来都的确是问题,但是这不是大明辽东失败的关键,关键还是保障问题。

    随着建州女真势力膨胀和察哈尔林丹汗的短暂崛起,对辽东态势形成了一个巨大钳形压制,也使得林丹汗在败于建州女真后,辽东顿时就如孤岛一般,缺乏足够的后备人口保障来维持整个辽东镇的运作,难以长久的支撑起辽东军的需求,只能通过辽西走廊来进行补给,导致补给越发困难和耗损巨大,再加上朝鲜李琮采取两头滑政策,再不能给大明提供实质性的支持。

    当辽东的粮价比起京师都还要贵昂贵数倍的时候,当朝廷对辽东的保障更多只能依靠银两而非实质性的物资来支持时,这场战事就已经败了。

    缺乏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加上丧失了机动能力和纵深,使得大明辽东逐渐丧失了战略主动权,最关键就体现在各种物资的保障耗费太巨,让大明财力最终难以支撑,只能进行战略收缩。

    只不过大周现在没有蓟辽水师,所以冯紫英才会抓住机会将沈有容推上了登莱水师提督的位置,王子腾对水师的轻视反而是给了沈有容一个机会,让他能够独揽登莱水师大权,当然这也有自己在背后全力支持的原因。

    沈有容对辽东地的重视不亚于自己,在他看来倭寇和红毛番都是远来外敌,建州女真才是迫在眉睫真正可以威胁到京畿腹地的心腹之患,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觉得自己可以和他达成深层次的合作。

    但这一次的震动有可能是涉及到大周张氏内部的皇位之争,冯紫英不确定沈有容究竟持何种态度。

    沈有容是宁国府宣城人,理论上是江南人,但是,他是武举出身的武人,和士绅们的心思是不一样的,士绅们也看不起这种武人,而且沈有容一直在军中,对朝廷的认可度应该是远胜于义忠亲王或者说略显虚无的江南地理概念,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些把握。

    如果只是谈建州女真的威胁和辽东安全,冯紫英相信沈有容会绝对认同自己,但是要谈到可能面临的南北对峙,甚至需要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和广东水师来保障一旦出现这种局面,对以北地为根本的朝廷的保障支持,冯紫英局觉得恐怕就要好好和对方做好沟通和说服了。

    见冯紫英一脸凝重,沈有容倒是显得很轻松,“冯大人,看你的架势,这是有什么重大事务要和老夫沟通了?”

    顺天府丞和登莱水师提督理论上八杆子打不着,但二人这么些年来的默契和合作却不用多提,大家都有这种意识。

    冯紫英点了点头,“的确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和沈大人沟通一下,但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作为切入口。”

    “哦?”沈有容很是好奇,这位昔日的小冯修撰口才他是见识过的,而且朝中诸公也是对这一位的才华交口称赞,怎么会在面对自己时居然还什么不能言的了?

    要知道去年他还是永平府同知的时候给自己来信要求登莱水师给予支持,自己都是冒险派侯承祖率军北上了的,这份交情摆在那里,沈有容觉得还有什么让冯紫英为难不好开口的?

    “冯大人,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么?或者严重到你都觉得难以抉择的?”

    沈有容微笑着道:“老夫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了,而你自小成名,现在更是顺天府丞,皇上看重,内阁青眼,永平府的表现更是让朝廷上下刮目相看,军中震动,怀玉(侯承祖字)回来之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虎父无犬子,文武兼资,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让人叹为观止,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我想你我二人也能谈一谈吧?”

    沈有容豪迈勾起了冯紫英的豪情雄心,他起身郑重其事的长揖一礼,“多谢大人点醒,倒是紫英狭隘了。”

    沈有容对冯紫英是极有好感的,不仅仅是当年冯紫英对自己的极力推荐,让自己原本黯然的仕途重新光明起来,更在于很多观点理念的相通。

    他甚至认为冯紫英更适合带兵,侯承祖回来之后谈及的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规制更让他侧目而视,但冯紫英作为文臣的卓越表现更让他意识到这一位未来恐怕真的是要出将入相的大人物,难得如此投契,更是要好生结交才是。

    沈有容微微笑着颔首:“既如此,老夫今日也是很好奇,想听听你究竟有什么为难之事,如此忐忑纠结,……”

    冯紫英哑然失笑,沈有容的雍容大度倒显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认定对方是可以信赖之人,人家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兵北上支持自己,自己又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对呢?

    “沈大人,不知道您在登莱可曾听闻江南今年以来一直不稳?”冯紫英觉得先还是谈几个迹象和问题,看看对方的态度,然后再来循序渐进触及核心。

    沈有容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开:“老夫是宣城人,虽说长期在外,但是也对家乡情况有些了解,无外乎就是南京方面觉得朝廷在赋税上对江南苛刻过甚,希望减免,另外可能也对朝廷春闱员额过于偏向北人吧?”

    “那你怎么看?”冯紫英继续问道。

    “朝廷政策论理非我等武人该置喙,但既然冯大人你问起,老夫不回答,倒显得我不耿直了,嗯,朝廷每项政策的确都会有益于一部分人,损及一部分人,如何平衡这是朝廷的问题,但北方防务却是不可有丝毫怠慢,江南士绅难以感受到北地压力,朝廷应当通过朝中江南籍士林文臣予以回应,这一点上老夫觉得当下朝廷做得不好,至于春闱江南员额问题,这是多年南北争执的旧事,朝廷当有斟酌。”

    不愧是老于世故的宿将,在这些方面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但是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他能听出态度倾向就足够了。

    “那沈大人对登莱军在播州的表现又如何看呢?”冯紫英话锋倏地一转,挪到王子腾身上。

    沈有容一怔,沉吟许久方才道::“莫非紫英你觉得王子腾别有所图?”

    “只是王子腾别有所图么?”听得沈有容用自己的字称呼自己,而不再用冯大人这个称谓,冯紫英心中更是一定。

    沈有容微微色变,伴随着海浪轻摇,船板微动,那张清癯的面膛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更显得幽邃深刻,半晌不语,叹了一口气道:“形势真的有那么糟糕?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吧?”

    这一句话也让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始终觉得朝廷不可能毫无觉察,,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但是自己和龙禁尉交涉,向齐永泰和乔应甲反映,甚至也和柴恪提及,但都没有得到多少正式的回应,更多的还是认为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弄得他自己都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神经过敏了。

    沈有容都能感觉到的问题,朝廷会觉察不到?

    这里边是不是有些什么问题?

    “沈大人,我不清楚。”冯紫英只能有些艰涩地回答:“朝廷也许有觉察,甚至有对策,但是我始终认为,朝廷还是没有足够重视,或者说他们太过于自高自满,小觑了一旦发生事端可能带来的各种冲击和后续影响。”

    注意到冯紫英脸色的苦涩难堪,沈有容又问道:“那紫英你可曾反映过?”

    “当然。”冯紫英讶然点头,但看到了沈有容目光中的深沉,似乎有些明白:“大人的意思是……”

    “朝廷不会如此轻慢吧,这可不比其他事情。”沈有容缓缓道。

壬字卷 第三十四节 布局后路

    冯紫英揣摩,沈有容思索,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中。

    皇上一直对义忠亲王百般警惕,从登基以来便是如此,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身体欠佳而太上皇犹在的时候却突然忽略了这个可能威胁他这一脉皇位的巨大隐患?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纵然自己人微言轻,难以撼动大局,但是龙禁尉卢嵩却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有前任都督顾诚在其中干扰影响,但他也是十年的都督同知了,卢嵩岂能没有自己的班底?

    那显然不可能,也不可能对义忠亲王的动向一无所知。

    还有牛继宗利用史家拉拢大同、山西两镇的人马,收买延揽孙绍祖,龙禁尉连曹文诏和赵率教之间的矛盾,杜松和刘铤之间的不睦都了如指掌,岂会毫无觉察?

    另外王子腾在播州湖广之间辗转反复,玩弄的那些花样,难道兵部那帮人看不出来端倪?

    纵然一时间没有合适对策,但起码也应该引起警惕才对,湖广可以暂时不管,但牛继宗这边总该有所防范才对吧?

    不会,冯紫英心中慢慢定下来,朝廷不会如此松懈大意,以永隆帝的慎密心思,岂会对这种威胁视而不见?

    越是这样,只能说明永隆帝所谋乃大。

    谋什么?当然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了。

    尤其是在他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他应该清楚他自己身体明显是熬不过其兄义忠亲王了,而太上皇却又还在,自己几个儿子显然是无法和义忠亲王抗衡了,特别是在太上皇尤其喜欢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只怕更让永隆帝心急如焚坐卧难安了。

    这种情形下,最佳的办法是什么?

    冯紫英心中一动,当然就是要卖出破绽,诱人上钩,请君入瓮了。

    这意味着永隆帝是早就有安排部署了。

    难怪,冯紫英心中越发确定,难怪陈继先会在这个时候被撵出京师,这是先固根本,再来铲除根脚,倒是使得好手段。

    冯紫英还不太清楚永隆帝究竟作了那些准备安排,但如果早有准备,甚至将其设为圈套,那情况就不好说了。

    “或许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许久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

    沈有容挑了挑眉:“杞人忧天未必是坏事,若是大意失荆州,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但是如沈公所言,朝廷应该不至于如此轻慢疏忽才对。”冯紫英也接上话:“当是早有准备,只是紫英忧心过甚,太过操切了。”

    沈有容想了一想才又道:“紫英,老夫偏处登莱,对朝局了解不深,但是老夫知晓紫英的眼光很判断不差,若是你有担心,老夫觉得未必无因,有备无患,哪怕是作了一些无用功,也胜过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的好。”

    冯紫英效力了起来,沈有容这个态度,那就好办许多,他就是担心对方都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多此一举甚至劳民伤财而反对,那就不好办了。

    不过有些话他觉得还是要和沈有容说穿,毕竟涉及到的事宜还是有些复杂深远,他担心沈有容未必会接受。

    “沈公,或许你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但我还是需要把情况考虑得更糟糕一些,以防万一。”冯紫英注视着对方道。

    沈有容哑然失笑,“怎么,紫英莫非还信不过老夫方才所言么?”

    “不是,那我也就说透了,我担心义忠亲王和江南方面会有一些勾连,若是某些意图得逞,那漕运可能就会中断,导致整个北地,尤其是边镇的补给出现困难。”冯紫英也不客气,敞开挑明:“您知道京通二仓大案,到目前,朝廷对京通二仓的储粮补仓仍然没有补足,甚至七成不到,而今年北地大旱已经成定局,山西、陕西两地尤甚,北直南部也十分危险,到今冬明春之际,只怕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流民聚集,甚至啸聚生乱,……”

    沈有容再度动容。

    虽然知道冯紫英的话可能有点儿危言耸听,但是直接说到京通二仓储粮不足,漕运可能中断,加上北地大旱,这几者因素叠加,那局面真的就不可小觑了。

    “紫英,你觉得现在需要怎么做才算是有备无患?”

    “大周立国以来,北地诸多物资皆依赖于南方,江南、湖广尤甚,但两广亦不可小觑,漕运一旦中断,那么势必冲击整个北地尤其是京畿腹地的民生,甚至引发不可预测的动荡,再加上北地大旱引发流民啸聚,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冯紫英看着沈有容:“所以我以为,为防止漕运中断可能产生的风险,海运须得要作为备用路径决不可断,甚至需要进一步补强。”

    沈有容顿时明白了,冯紫英之前就安排有族人来京营榆关——登莱——江南(广东)海运贸易,为此还和他打过招呼,他原来也不过以为是冯紫英一些族人想要跑这条生意挣钱,倒也正常,但现在看来似乎对方早就对此有些担心,在进行布局了。

    “紫英,你莫不是早就有防范之意?”沈有容凝神问道。

    “沈公,倒也不完全是,但海运运力更大,像永平和辽东这些地方,漕运还需要走陆路完成最后一段,这一番波折加上消耗,成本依然很高,走海运可以直抵榆关港,现在辽东那边也在建设一些港口码头,日后甚至可以直抵辽东和辽南,其运输成本可以极大降低。”冯紫英解释道:“至于说防范之意,要说有,也是这几个月觉得局面越来越不可控,才萌生出来的想法。”

    “唔,紫英,你的担心老夫很认可,北地粮食尤其是将京畿粮食所需大部来自于湖广,王子腾在湖广和四川之间来回蹦跶折腾,老夫觉得还真有些可疑了,你说固原军水土不服,荆襄镇初建,一时间难以得手,说得过去,但是登莱军老夫是见识过的,王子腾练兵还是颇有一手的,用兵亦有韬略,登莱镇上下战斗力都不差,不可能在去了湖广四川那边一两年了还没有多大建树,除非是养寇自重!”

    沈有容说到了关键,“若真是养寇自重,那湖广也就危险了,杨鹤一介文臣,根本不知兵,荆襄镇新建,怕是难以和登莱镇一战的,湖广一乱,那真的就有些麻烦了,除非是边军南下,但时间上,……”

    “所以紫英才十分担心。”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江南和湖广若真是和北地对峙,那朝廷就真的危险了,海运就是唯一能续命的途径,要争取维持朝廷运作一段时间,让边军能迅速南下平叛,起码要拿下湖广,……”

    沈有容略感惊讶,“湖广?为什么不直接下江南?”

    冯紫英苦笑,他不认为牛继宗会毫无准备。

    就算是真的南北对峙,牛继宗肯定多少也能拉走几万宣府军的,而宣府、蓟镇和辽东面对的大敌一直虎视眈眈,都有间谍在大周内部,一旦知悉情况,难道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会对这样的机会熟视无睹?

    老爹那边还是自己提前布局了的,但能不能真正南下发挥作用,他自己现在心里也没底。

    “沈公,陈继先的淮扬镇究竟属于哪一边,现在也不得而知,如果按照最糟糕的想法,宣府军是个最大隐患,从王子腾到牛继宗,都牢牢控制着,这个缺口一旦露出来,林丹巴图尔会不会重演去年的故事?”

    沈有容脸色阴沉,冯紫英这已经是认定牛、王等人要反叛了,如此笃定,让他心里很不安。

    宣府军如果真的加入反叛,那就真的是比王子腾登莱军更麻烦,那是真正的边军劲旅精锐,便是蓟镇军只怕现在都要稍逊,也许能抗衡的只有辽东军,可辽东军能抽调么?

    “紫英,你说吧,需要老夫做什么?”沈有容终于抛开其他,不再多想,他只想知道冯紫英打算怎么做,自己现在是登莱水师提督,能做的也就是海上的事情,陆地上的事情,他真的有心无力。

    “保障整个大周由南至北的海上防务为我们,为朝廷牢牢控制,登莱,福建,广东,三家水师,缺一不可。”冯紫英一字一句。

    “登莱水师没有问题,福建水师提督施德政亦是我旧友,老夫亦有一些熟人和旧部在那边,但毕竟我走了几年了,联络可以,但恐怕还要在场面上有所准备布置,以防万一,至于广东水师,老夫交道不多,粤海将军邬见章原来还和老夫有些龃龉,不过他现在已经退隐,但在广东水师中依然有很大影响力,这就需要紫英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沈有容先点头,后摇头。

    “广东水师我会想办法,但福建水师十分关键,沈公,若是让您回任福建水师,你意如何?”冯紫英突兀地道。

    “回福建?”沈有容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妥,登莱水师还处于关键时期,另外福建水师提督施德政亦是颇有能力之人,我可以去信与他,但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要有朝廷安排。”

    “那以沈公之见,那施公为人与江南……”冯紫英话音未落,沈有容便明白冯紫英的担心了,连连摇头:“德政虽然是南直隶太仓人,但一心为公,这一点足可放心。”

壬字卷 第三十五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1)

    和沈有容的谈话谈得很顺心,冯紫英对沈有容的态度也很满意。

    沈有容虽然也有些觉得冯紫英的担心略显夸大了,但是作为出身江南但是却辗转在福建、辽东和登莱任职的武人,他也承认有些事情如果不未雨绸缪,一旦局面出现不测,那真的后果不堪收拾。

    冯紫英虽然是武勋出身,但是他的背景和现在的身份决定了不但能单纯以一个武人身份来判断分析形势,所以沈有容还是倾向于相信冯紫英的判断并非毫无因由。

    既然如此,冯紫英所提出的这些建议沈有容当然会尽力支持,包括他提出的请自己和施德政联络,做好福建水师的沟通,在沈有容看来,这都不是问题。

    反倒是沈有容对冯紫英似乎并不担心广东水师那边的情况很是惊讶,据他所知广东水师那边可和冯家是扯不上多少关系的,就算是海通银庄在广东这几年建立起来一些人脉,但是军中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好拉上的。

    不过冯紫英胸有成竹,沈有容也就姑且信之。

    沈有容不能在这边逗留太久,和冯紫英谈话一结束就迅即离开南返。

    临走之前他也他也表示会迅速和施德政联络,但也希望冯紫英最好通过其他渠道与施德政取得联系,进一步沟通想法,以求尽快形成一致意见。

    冯紫英也迅速返回天津三卫,在那里他将和尤世功会面商谈。

    “那边就是三角淀吧?”冯紫英骑在马上远远望过去,枯黄的苇秆在秋风中摇曳飘荡,多了几分萧索。

    这是一处高地,但说是高地,其实就是一处比周围略高出一丈不到的岗地台地,只不过这一出台地面积较大,略有起伏,一直向东绵延出百丈开外,杂草野荻丛生,平常罕有人至。

    “大人,那边就是三角淀了。”吴耀青介绍道:“本来三角淀、得胜淀、火烧淀算是丁字沽、杨村到苑家口、苏家桥、文安者之间最重要的几处湖沼了,但由于连续几年的干旱,卢沟河注入三角淀的水量减少了许多,而会通河南边的得胜淀和火烧淀已经干涸了,现在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杂草地,三角淀的面积也缩小了三成,……”

    “我听说三角淀里湖匪经常出没,……”冯紫英笑着道。

    “大人,湖匪其实都是这周围吃不起饭的人穷苦人家熬不过去了,被迫进淀为匪,真要日子过得下去,有几个愿意真心实意当湖匪?”吴耀青摇摇头,“大人,属下也接触过原来几个干过湖匪的,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的样子,大部分都是吃不饱饭被迫走这条路,当然也有极少数是好吃懒做或者不甘寂寞的,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那现在这些湖匪情况如何?”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部分都又变成周围百姓了吧呗,不过我估计再有一两个月,他们又会重新演变成湖匪。”冯紫英泰然道。

    吴耀青哑口无言,今年大旱情况下,连三角淀旁边的湖匪只怕都一样难过,这一路从直沽过来,愣是没见着几个行人商旅,这一片虽然是天津卫辖地,但实际上卫所是不怎么管这边的,但抛荒之地比比皆是,百姓却少见,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人,照理说卫所也有几千人,怎么就没见着好好把这一片侍弄一番,只怕多少也能有些粮食收成吧。”吴耀青叹气道:“天津三卫都挤在这一片,若要说人头起码军士都该有七八千人,加上亲眷,天津三卫内外两三万人还是有的吧?怎么就都宁可饿肚子,也不肯好好琢磨一下,看看朝廷现在的困难窘况,他们也该替朝廷分忧才是。”

    “呵呵,这可太为难了。”冯紫英不置可否,这些排序在二三线的卫所军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而且懒散多年,那里还能沉下心来务农,只怕是宁肯出去搏一把命,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煎熬等出路。

    正说着闲话,却听见北面一连串的马蹄声滚滚而来,冯紫英站在高处就能看得见,那是数十骑蓟镇骑兵呼啸而至,带起满天黄尘。

    应该是尤世功到了。

    冯紫英策马下了高地,却见那一群骑兵迎了上来,当先一人老远就在挥手,冯紫英有些纳闷儿,好像不是尤世功,而是尤世禄。

    冯紫英下马,而对方也下了马疾步而来,“紫英。”

    “世禄兄。”冯紫英也见礼,看尤世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讶然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尤大哥没来?”

    “原本说好要来的,但是要出发前,得到一些消息,大哥需要立即安排,差点儿连我都走不成,所以赶过来,和你说了话,我便要连夜北返。”尤世禄眉目间有几分阴沉。

    冯紫英吃了一惊,感觉越发不好,“出了什么事儿?”

    “大哥得到草原上的消息,察哈尔人正在集结,从东狍子店到白马川这一线都发现了察哈尔人的异动,大哥放心不下,要等后续的情报,所以不敢离开,只有让我过来代替他。”尤世禄吁了一口气,“这还是只是我们临时掌握到的,东狍子店到瓦房沟这一线,尤其是沿着汤河一线,历来是林丹巴图尔的嫡系人马活动区域,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大哥和我都感觉不太好。”

    尤世禄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沉,果真还是来了么?第一个现身的居然是察哈尔人?

    他内心还有些抱着侥幸心理,“可皇上不是马上就要启程去铁网山了么?这些情况上报了兵部了吗?”

    “紫英,这些消息都是夜不收从草原上获知的,但还需要映证,所以大哥才不敢离开,十八盘那边动静特别大,大哥已经让密云后卫和潮河所那边提前戒备了。”尤世禄脸色阴沉地摇头:“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感觉这段时间怕是要出点儿什么事儿。”

壬字卷 第三十六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2)

    这种预感和冯紫英内心预感相似,这更增添了他的担心。

    虽然现在是秋高马正肥,也是北边蒙古人容易南下的季节,但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去年蒙古人南下虽然得手,但是付出不小,他们的收获却不尽人意,甚至可以说是惨淡,尤其是相较于內喀尔喀人,察哈尔人的表现更是如此,论理今年他们应该要缓一缓,不该如此。

    而且如果真的要南侵的话,应该早就就消息出来。

    按照惯例,这些游牧民族要大举南侵的话起码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但草原上并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冯紫英相信无论是蓟镇还是辽东亦或是宣府、大同那边的边军夜不收在草原上都有相当实力,大规模有组织的南侵准备是瞒不过的,而且山陕商人那边也没有消息反馈,所以不太可能。

    而如果是小股蒙古人或者蒙古人的临时起意的话,又不该是这个时候,而应该是冬季或者明春日子难过的时候才对。

    但尤世禄给冯紫英的消息却让冯紫英惊疑不定,这种出人意料的非常行迹才是最危险的。

    经历了去年在永平府和內喀尔喀人那一战,后来又又回京在兵部盘桓那么久,冯紫英对蓟辽这一线外的察哈尔人分布还是有一个大致了解的,而边墙外的这些小地名他也不陌生。

    “东狍子店都靠着潮河上游了吧?下来就是白马关、高家堡与潮河所这一线,对着的是奈曼部和敖汉部吧?”冯紫英沉吟着道:“白马川就有点儿远了,相距起码两百里地吧?属于浩齐特部还是苏尼特部?”

    尤世禄也是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对边墙外察哈尔八部的情况也如此了解,难怪大哥说千万不可小觑对方,他点点头:“是苏尼特部的边缘了,浩齐特部在九估岭和忽鲁思太那边儿了,距离白马川起码还有二百来里,不过对于察哈尔人来说,二三百里地实在不算什么,紫英,不能以这个来计算。”

    “三哥,我知道,但东狍子店向西到瓦房沟,又是二三百里地,这加起来就有五六百里地了,也不算近了,瓦房沟我知道,直接对着龙门所,牛继宗那边难道也没有警讯?”冯紫英沉吟着道:“或者是他们和乌珠穆沁部早有默契?”

    瓦房沟和宣府镇的龙门所隔着边墙遥遥相对,这里林丹巴图尔直辖四部中实力较强的乌珠穆沁部控制,水草肥美,向东一直延伸到汤河两岸,向西一直延伸到大马群山以西一带,都属于乌珠穆沁部的游牧领地。

    大马群山就是后世的桦皮岭,天下十三省,最冷(肥美)不过桦皮岭,也说明大马群山东西两麓草原的肥美。

    而且据冯紫英所知,起码有七八年了,这一线都保持着平静,一直到去年才稍微有些动静。

    尤世禄悚然一惊,咳了一声,“紫英,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三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冯紫英淡然道:“王子腾之前,察哈尔诸部和宣府、大同一直战事不断,但王子腾担任宣大总督之后,从下水海到瓦房沟这一线都逐渐平静,我不知道这是王子腾和牛继宗真的有那么大本事能让察哈尔人安分守己,还是其他原因,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尤世禄无言以对。

    “还有,这一次察哈尔诸部异动,不符合常理,若是大规模南侵,早就该有消息,若是小股袭扰掳掠,那么不该是这个时候,而且若是小股临时南侵,不可能从瓦房沟到白马川都都同时有异动,难道是林丹巴图尔命令诸部一起袭扰我们大周各边关?那就更蹊跷了,所图何为?”

    冯紫英的问话让尤世禄更是无法回答,但内心却更甚。

    “察哈尔人选择这个时候集结,委实让人不解,皇上铁网山秋狝瞒不过他们,但他们这种小股袭扰难道能突破边墙?就算能突破,目的何在,总不能说想来一出前明‘土木堡之变’故事重演吧?这可是在边墙内,除非……”

    冯紫英的话听在尤世禄耳朵里总是带着一股子阴谋论的感觉,他也知道牛继宗和前太子现在的义忠亲王走得很近,但是如果说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又觉得不太可能,不仅仅是义忠亲王没有这个胆量,更重要的是铁网山周围宣府军和蓟镇军都是大军云集,若是察哈尔人突进来了,无论是蓟镇军还是宣府军,都不可能坐视,哪怕宣府军和蓟镇军素来不对付,但外敌入侵时,肯定会同仇敌忾。

    那一句除非听在尤世禄耳朵里就格外惊悚。

    “紫英,你想得太远了,察哈尔人真要敢闯进来,那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今日可不比去年。”尤世禄断然道。

    今年可不比去年,蓟镇军都作了充分准备,另外皇上铁网山秋狝肯定也要带京营精锐护驾,而且有了去年的教训,宣府、大同军也都有所防范,而且去年是蒙古左翼诸部都大举进攻南侵,但是今年的情形显然不可能再把内外喀尔喀人都带进来蹚浑水了。

    “但愿如此吧。”冯紫英还是要提醒对方:“三哥,你回去和尤大哥也说一说,铁网山秋狝才是关键,我感觉察哈尔人雷声大雨点小,掀不起多少风浪来,别一门心思盯在察哈尔人身上,还得要防着各方面的动静。”

    “紫英,你这个各方面是指宣府那边?”尤世禄很是警惕,他清楚自己兄长肩负有更重要的职责,皇上和兵部都有密旨给自己兄长。

    “呵呵,三哥你心里应该清楚,尤大哥那里更心里有数。”冯紫英也不多说,尤世功虽然是老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但坐上蓟镇总兵位置,那就不是老爹能随意指挥得动的了,蓟镇太特殊了,尤世功去年面对蒙古人入侵打得也不算好,但是却连批评都没有一句,足以说明很多了。

    冯紫英的轻轻一点让尤世禄心中也是一抖,这一位真不能用二十岁眼光去瞧了,他回去也得提醒一下兄长。

壬字卷 第三十七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3)

    冯紫英和尤世禄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

    一来尤世禄名义上是检查天津卫的防务,哪怕这只是一个过场,但起码他也得要去跑一趟。

    二来北边军务紧急,他也不敢耽搁。

    尤世功执掌蓟镇之后,由于资历和身份都受到来自麻家、李家等原来蓟辽这边老牌武勋将领们的潜在质疑,掌控力一直不够强,所以尤世功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梳理和调整蓟镇防务,这也是他去年在蒙古入侵京畿表现不算太好的缘故。

    命令下达之后,武将们不能令行禁止如臂使指,那这种仗打起来的接过肯定会大打折扣,这也是尤世功最急迫要解决的问题。

    再加上现在他最有力的后盾冯唐出任三边总督之后,也让他感到了压力。

    要加强掌控力度就需要调整人事,而许多人事上的调整都需要蓟辽总督府的支持,冯唐一走,这种支持就会削弱。

    如辽东那边的曹文诏、贺人龙等本来就对他骤然出任蓟镇总兵有些嫉妒,而赵率教、杜松等人更是觉得他是把冯唐马屁拍得好才捡了一个落地桃子,更不会支持他,所以尤世功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

    好在去年战事结束,尤世功和永隆帝算是搭上了线,永隆帝和兵部都给了他有力支持,所以他也是一门心思要把蓟镇这边掌控好。

    而尤世禄作为亲弟弟自然是他最重要的臂助,可以说须臾离不得,这等情况下,尤世功能把尤世禄派过来和冯紫英见面,已经算是给足了冯紫英面子了。

    尤世禄临行前,冯紫英也和他提过不要小觑天津卫和梁城所这边的事务。

    虽然比起当下察哈尔人的威胁,似乎天津卫和梁城所地处后方关系不大,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两地一旦因为南北交恶甚至对峙之后,作为补给咽喉之地,地位一下子就要凸显出来。

    但这个话似乎有些言之过早,冯紫英和尤世禄说了,尤世禄也只能说有了一个印象,要让内心多么认同,还真说不上。

    “大人,看您心情不太好?”汪文言、吴耀青催马赶上来,尤世禄一行人已经离开,他们观察着冯紫英神色,估计效果不太好。

    “怎么可能好?”冯紫英介绍了尤世禄带来的坏消息之后才道:“你们说察哈尔人这个时候异动是不是太蹊跷?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符合常理啊。”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满脸凝重,情况似乎正在向他们当初预测的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虽然蒙古诸部历来都不安分,但去年南侵,论理今年该消停一下,但不但有有异动,而且还在非常时候异动,不能不让人起疑。

    “今年北地大旱,草原上情况也差不多,林丹巴图尔若是有远见,提前做一些准备也说得过去,只是如大人所说,乌珠穆沁部也就罢了,但奈曼部和敖汉部也都在集结,有点儿出乎寻常。”

    汪文言分析道:“但如果说集结规模却又不大,更像是临时接到命令的一种应急式准备,这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了,那只有一种可能,……”

    吴耀青接上话道:“牵制!”

    冯紫英点点头,“牵制蓟镇军,但瓦房沟那边怎么说?那是对着龙门所,属于宣府军,……”

    吴耀青嗤笑,“大人,瓦房沟是对着龙门所,但你不也说了,如果牛继宗和林丹巴图尔有默契,大家心照不宣,装样子而已,而且从瓦房沟沿着边墙南下,庆阳口、周四沟堡、黑汉岭堡一过,就是石城匣、石塘岭了,那就是蓟镇的防御要冲了,察哈尔人如果要做戏做全套,完全可以沿着这一路袭扰,只不过被宣府军击退,然后在集中兵力猛攻石城匣,一旦真的攻陷,到时候还可以把黑锅扣在蓟镇军头上,……”

    冯紫英悚然一惊,石城匣不就是左良玉在驻守么?

    如果察哈尔人真的如此这般行事,那岂不是左良玉首当其冲?

    一时间冯紫英觉得自己还真有点儿作茧自缚,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自己苦心孤诣才把他们给安插进蓟镇的,就是指望着日后他们驻守京畿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现在可倒是好,正好成了察哈尔人的突破点,那可就麻烦大了。

    之前自己还琢磨着如果要命的时候能不能打一打左良玉部的心思,现在看来,左良玉恐怕都自身难保,何谈帮自己一把?

    见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汪文言却知道左良玉、黄得功都是冯紫英有意安排之人,接上话道:“大人可是担心左大人安危?以属下之见,察哈尔人就算是要南下,那也是袭扰为主,不可能舍生忘死为谁拼命,左大人应该应付得过来。”

    冯紫英缓缓摇头:“文言,或许这边的人都这么想,察哈尔人也许最开始也一这么想,可能就是应付一下,但是如果说当察哈尔人觉察到我们内部的虚弱,甚至内乱而有机可乘的时候呢,他们还会只是想要袭扰一下么?这些人的贪婪之心会不会趁机勃发出来?”

    冯紫英的反问让汪文言和吴耀青都为之一震。

    是啊,如果真的到那种情况下,察哈尔人会不会变袭扰为真打,要琢磨着如去年那样闯进来捞一把呢?

    而如果大周真的内乱情况下,只怕这一场风暴就不会像去年那么简单了。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可是察哈尔人并没有做好大打或者说长期作战的准备,尤大人不也这么说的么?”吴耀青沉吟着道。

    “的确如此,但是耀青你觉得一旦我们陷入内乱,是短时间内能消弭得了的么?是三五个月就能消停平息下来的么?”冯紫英再度反问,脸色越发严峻,“只怕到那时候,别说察哈尔人,只怕内外喀尔喀人,还有女真人都要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了,一两个月的准备紧急压缩一下,也许十天半个月就能完成,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关键还是看我们内部。”汪文言语气有些低沉,“如果我们内部,或者说内乱局面可控,蒙古人评估一下不划算,也许就是袭扰一下看看能不能得手也就罢了,但如果我们四处起火,捉襟见肘,顾此失彼,那这些蒙古人和女真人都会化身恶狼猛扑上来。”

    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抑郁,现在的局面很不好,但关键在朝廷那边似乎完全没有重视这个情形,冯紫英估计永隆帝另有所图,但是他担心永隆帝小觑了敌情,甚至忽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因素可能产生连锁反应带来的巨大影响。

    “不行,我要马上回去,还要向齐师、乔师他们禀明当下的情形。”冯紫英打定主意,他不相信齐永泰和乔应甲就一点儿感受不到当下的诡异形势。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很赞同,毕竟冯紫英本职只是顺天府丞,牵扯到这些军政要务,不是单靠一些私人感情或者冯家的手段就能解决得了的,如尤世禄这边一样,无论你怎么舌绽莲花,人家内心不信,就会有各种方式来推诿拖延,而且你还说不出什么来。

    但如果有朝廷令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朝廷还有御史可以随时督促检查你办理情况。

    可以说这一趟冯紫英来大沽和天津卫一趟,前半截效果还算不错,沈有容那边比较支持配合,但是他原本最有把握的尤世功这一路却出了差池,当然并非尤家兄弟不可信了,而是察哈尔人的异动让情况更严峻,也让尤世功有点儿措手不及了。

    一回到京中,冯紫英几乎没有歇息就直奔齐永泰府上。

    他到齐永泰府上甚至不需要帖子,也不需要等待,只要齐永泰没有客人,他便是最优先的见面对象。

    “紫英,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才从外边儿回来?”齐永泰看冯紫英有些憔悴的模样,忍不住皱眉:“你说顺天府丞,好歹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上行下效,吴道南成日沉迷于诗会文会,你再说公务繁忙,但打理一下自身模样还是做得到吧?你都有两房妻室,还有几个妾室,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

    “回齐师,弟子是才从天津卫那边回来,没来得及回家就到您府上来了。”冯紫英摸了摸下颌,好像的确有些胡子拉碴地,这一路奔行回来,也没顾得其他。

    “哦,这么急?”齐永泰脸色一正,他知道冯紫英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来自己这里,如此急促,多半是有什么大事,“说吧,什么情况,你去天津卫做什么?”

    “先去的大沽,见了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然后去了天津卫见了蓟镇副将尤世禄。”

    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已经震怒,猛地一拍案几:“大胆!紫英,你如何敢如此放肆?你是顺天府丞,为何去私下会见军中将领?沈有容什么时候得令来顺天?”

    “齐师,沈有容名义上是北巡榆关南返,检查大沽武备,但实际上是弟子邀约他一见,尤世禄也是弟子请尤世功一见,尤世功有公务在身,所以才让尤世禄来见弟子。”冯紫英脸色不变。

壬字卷 第三十八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4)

    齐永泰脸色稍霁。

    他虽然是阁老,但是也清楚如果冯紫英私下和武将违规接触,一旦被都察院御史们弹劾攻讦,就算是保得下来,只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更为麻烦的可能会引起皇上的疑虑。

    所以他从不和武人接触,都是公事上公文往来,要不就是宰相公廨里堂而皇之议事商谈,从不授人以柄。

    他只想到沈有容是登莱水师提督,却忽略了登莱水师其实得到了兵部授权,要见兼顾辽东和北直这边的沿海防务,所以他到大沽检查军务说得过去,而天津卫——直沽一线以卫河划界,也算是顺天府地盘,冯紫英视察沿河情况,也没问题,那碰上见一面就没啥大碍了。

    至于说见尤世禄反而好说,顺天府和蓟镇本来同处京畿,兵备往来本来就多,商谈事务没有问题。

    齐永泰对自己这个弟子很看重。

    他自己两子读书都不成器,一个只考中了举人之后,三次春闱都未中,而且本身也无甚才能,现在不过是在中书科当一个闲散的中书舍人,另外一个干脆就只能等恩荫了。

    所以对冯紫英的出格举动他也是格外警惕,深怕影响了冯紫英未来的前途。

    他也知道冯紫英是个有才能的,但是却更担心揠苗助长,引发冯紫英急于事功的心态,反而最后会影响耽误冯紫英的发展前途。

    “哼,你邀约一见,你好大的口气!”齐永泰脸色虽然好看了一些,但是语气里却仍然是严厉冷峻:“你是顺天府丞,有什么资格邀约登莱水师武将见面?纵然你们有私交,那完全可以书信往来,为何要行这种容易授人以柄之举?”

    “齐师,弟子也有苦衷。”冯紫英回了一句,然后才又道:“弟子担心江南有事,漕运断绝,只怕京畿不稳,所以希望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海运能够起到弥补作用。”

    “漕运断绝?”齐永泰皱眉。

    这不是冯紫英第一次和他谈及这个问题了,义忠亲王的问题,山东南直白莲的问题,江南士绅的不满情绪问题,齐永泰都知道,也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要说漕运断绝,齐永泰却根本不信。

    谁敢?

    谁又能做得到?

    漕运有漕运总兵,沿线都驻扎有漕兵,这支力量名义上是属于漕运总督管辖,巡漕御史监管,但那是日常情况下,一旦有事,那是直属于兵部掌握的军队,随时可以介入漕运。

    漕运总兵从来不会和漕运总督与巡漕御史关系和睦,三者相互牵制,这是大周惯例,就是防止三者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导致朝廷难以控制。

    “紫英,为师知道你的担心,山东那边,为师已经让刑部加强查访,如你所说,的确白莲有蔓延趋势,但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然可虞,但刑部认为三五年还难以成大气候,江南民意我也知道,我也和进卿(叶向高字)、中涵(方从哲字)他们几位说过了,他们好歹是江南士人领袖,江南纵然有些不满情绪,但是也需要顾全大局,当下的情形他们知道轻重,……”

    齐永泰还是那套老生常谈,冯紫英听得无比烦闷:“那义忠亲王呢?”

    “紫英,如果江南那边不成气候,义忠亲王纵然有心,那也无力。”齐永泰看着对方,“你在担心什么?为师告诉过你,朝廷有安排,一切俱有安排!”

    最后一句话齐永泰提高了声调,冯紫英微微意动,吐气开声:“淮扬镇?陈继先?”

    齐永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岔开:“总之你不必要太担心,甚至我也知道尤世禄给你带来的消息,有些人在玩火,那就让他去玩,玩火**,这句话紫英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真当朝廷是瞎子聋子一无所知?”

    见齐永泰不愿意回答有些问题,冯紫英心里若有所悟。

    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该自己打听,齐师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有些规则不能打破。

    自己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主角光环,总觉得自己就该参与到朝中每一件大事情中去,而对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将自己排斥在外的情形很不满意,尤其是齐永泰还是自己恩师,乔应甲是自己举主的情况下,更是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局棋局中的主角。

    但现在反过头来好生思考一下,自己不过入仕才区区几年,已经比人家那些一样是进士出身的士人快了起码十年以上,凭什么?

    看看杨嗣昌、黄尊素,看看许獬、韩敬这些同科的一家二甲进士们,自己的境遇简直就是逆天了。

    能够爬上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诸般造化和气运集于一身了,再要痴心妄想,只怕就真的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了,只怕连齐师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意压一压自己。

    只是如果是寻常年份,压一压自己,自己也就认了,但面临这种危若累卵的局面,自己能闭口不言么?

    说肯定要说,不说如何逼得出齐永泰刚才透露给自己的这些消息?

    “师尊,既然您心里有数,那弟子也就放心了,不过弟子还是要提醒一下,千万不可小觑义忠亲王,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如果真要做点儿什么事情,恐怕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另外,顺天府乃至整个北直隶的白莲教活动今年以来特别活跃,弟子很担心,和龙禁尉以及刑部都多次去函,也和刘大人与龙禁尉主事者面谈过,但弟子还是感觉他们不太重视,今年大旱,极有可能引发白莲教趁机作祟,……”

    对冯紫英这一点的建议和担心,齐永泰还是接受了,点点头:“嗯,你是顺天府丞,在顺天府境内,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刑部和龙禁尉那边,我会在和季晦(刘一燝字)以及卢嵩交待。”

    能说的,能做的,冯紫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齐永泰留了饭,但冯紫英却食之无味,却不能走,还得要陪着吃完,这才恹恹离开。

    一直守候在齐府门外的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从冯紫英出门来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只怕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二人也不好深问,只能陪着冯紫英返家。

    一直到进冯府大门时,冯紫英才黯然长叹了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天命了。”

    汪文言和吴耀青面面相觑,怎么一下子大人就这么颓丧了,这可不像冯紫英的性子。

    “不过,我们现在自己手里能做的,却半点不能懈怠,我倒是想要看看是不是我杞人忧天,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来扼腕自责,会不会来向我问计。”冯紫英接下来的这两句话才让汪文言和吴耀青莞尔一笑,这才像冯紫英的真实性情,不屈不挠,不达目的誓不休。

    回到府里,劳碌几日,这个时代最大的享受也就是在木桶中热水沐浴,美人伺候了。

    往日伺候的都是香菱或者莺儿,今日却变了,成了迎春和司棋主仆俩了。

    薄巾遮体,欲掩还露,雾气升腾中,两具美轮美奂的**,足以释去冯紫英这几日的劳累和遭遇的种种不顺。

    拥美入怀,冯紫英把迎春放在自己腿上,上下其手,弄得迎春娇羞不堪,只能死死搂着冯紫英虎项,任由郎君恣意把玩。

    旁边咬着丰唇满脸媚态的司棋这是用木瓢舀着热水,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二人浇着水,免得二人受凉。

    换了宝钗宝琴,打死都不会和丫鬟一起伺候沐浴,这等美事也只有迎春肯答应。

    有心就在这里把二人就地正法,但是却又怕宝钗宝琴二人耻笑迎春,还是需要给迎春留几分面子,温存一番也就罢了,还有一夜可以尽情欢愉。

    “这几日屋里可曾有事儿?二妹妹可回府里边去过?”冯紫英轻轻捻着迎春的耳垂丰肉,随口问道。

    迎春早已经说不出话来,还是司棋接上话:“姑娘回去了一趟,大老爷和太太问了一些事儿,除了叮嘱姑娘早些怀孕外,便是问钱银之事,……”

    司棋重重地哼了一声,“也是姑娘太老实,老爷太太那些话照奴婢说,根本就懒得听,姑娘都是嫁出门的人了,爷这边该替老爷那边应付的都应付了,还要盘算一些细枝末节,无外乎就是想让姑娘惦记着娘家,在姑娘这里哭穷,也好意思?”

    司棋已经完全转换了角色,一心一意替迎春和冯家考虑了,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喜欢。

    贾赦那性子冯紫英如何不知道,便是骨头也要给你熬出二两油来,何况迎春这样一个在他眼中只怕是“摇钱树”的角色,还能放过?

    “行了,赦世伯那边,二妹妹回去,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往我身上推,让赦世伯来找我便是,二妹妹却无须和他们争执。”冯紫英笑了笑,“还有其他事情么?”

    “还有就是云姑娘来了一趟,二奶奶和姑娘她们都留了她饭。”司棋说道:“但云姑娘心情不太好,好像是那孙家大郎回京了。”

壬字卷 第三十九节 该来的始终要来(5)

    冯紫英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回京?

    照理说他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平安州那边整军待发么?

    “孙大郎回京了?”冯紫英问了一声,“是要向史家提亲么?”

    “早就提过亲了,而且史家也收了聘礼,现在应该是商议什么时候过门儿吧。”

    司棋胸前只挂着一个淡蓝丝质肚兜,一边替而让人浇水擦拭身子,一边说着话,乳波摇曳,灿然生姿。

    “这么快?”冯紫英不太相信,现在是什么时候,孙绍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要和史湘云谈婚论嫁?

    “这就不太清楚了,但是好像孙家大郎去了荣国府一趟,见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听说还拜见了老祖宗。”

    司棋消息很灵通,其外祖父外祖母王善保一家在荣国府里人缘关系虽然比不上林之孝、吴新登,但是好歹也是贾赦邢氏身边人,还是有些人愿意跟着转的。

    “哦,老太君也见了他?”冯紫英心中一冷,贾母看样子也是接受了这桩婚事了。

    这史家终究还是趋炎附势的,被一时间的光环给蒙蔽了眼睛,当然贾母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史鼐史鼎的决定,但这个见面却也算是一个认可吧。

    “见了,据说还留了饭,老祖宗这是以侄孙女婿的身份在款待孙家大郎了。”司棋冷笑,“就是苦了史大姑娘,那孙家大郎奴婢是见过的,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据说喝了酒就喜欢鞭笞打下人,稍不顺心连身边人也一样吃挂落,我家姑娘若是嫁过去,那是受不了那般折磨的,便是史大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冯紫英苦笑,这解救了迎春,难道还真的就把史湘云给推进了火坑?

    这可有点儿不符合自己拯救千红万艳的心愿,只是这局面变化得这么急,自己好像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对策来改变这个进程啊。

    除非就是孙绍祖进京来是另有所图,冯紫英也相信是另有所图,否则不可能这个微妙关头的时候他一个大同镇副总兵进京了。

    若是有机会,自己不妨去见一见,当面试探一下,探探对方的底。

    “也别想得那么悲观,许多事情尚未落定之时,就还有变数。”冯紫英淡淡地补了一句。

    “爷就是用这种话糊弄史大姑娘的吧?”司棋笑着道:“所以史大姑娘才来府里,想从爷这里探个实话,奴婢觉得史大姑娘现在都有些绝望了,就像有个人安慰,哪怕是……”

    “糊弄?爷可没糊弄她。”冯紫英摇摇头,却见怀中情意绵绵瞅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迎春,“二妹妹说是不是?”

    “啊?妾身不知道,不过若是相公能救云妹妹一把,妾身想就是云妹妹也愿意给相公做妾吧?”迎春答非所问的应了一句。

    迎春这一句话不但把冯紫英弄得有些一愣,连司棋都忍不住叫了起来:“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史大姑娘的婚事大爷不过是好心安慰一番罢了,这等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爷如何能插手?再说了,姑娘逃过这一劫,那也是大爷和大老爷说好了,可史大姑娘那边是两个叔父,大爷和他们可没交情,怎么去干涉?而且现在孙家都下了聘礼,史家也接了聘礼,这就等着商量好日子过门了,哪里还来得及?”

    “司棋你也莫要气恼,我是这样想的,先前听闻老爷要把妾身许给孙家,妾身也是万念俱灰,那段煎熬的日子妾身感受太深了,真的,……”迎春情意绵绵的目光一直是落在冯紫英脸上,脸上的神色也是似乎在回忆当初的艰难时光,“妾身能领会此事云妹妹的痛苦煎熬,云妹妹来我这里虽然强忍着泪水,但妾身知道她是强撑着,……”

    “若是相公能够帮云丫头一把,避免她落入火坑,妾身想宝琴不也就是退了亲之后嫁给爷的么?云妹妹也可以这样,最起码也远胜过她嫁到孙家去受折磨啊。”

    迎春用宝琴来作比喻,倒是让司棋哑口无言。

    的确现在孙家和史家订了亲,理论上就等过门儿,可当年宝琴和梅家还订婚多年最终还是不是被梅家悔亲退婚,只要孙家退亲,或者史家悔婚,那史湘云就可以重获自由。

    不得不说迎春这丫头是个心善之人,能够将心比心,自己当初倍感煎熬,现在也能体会人家的难处,所以才会希望自己去帮一把,甚至还觉得自己可以像帮她帮宝琴一样,也把史湘云给纳入冯府。

    冯紫英对这桩事儿倒还没有对策,但是对迎春的心善却是格外喜欢,“妹妹所言为夫记在心上了,只是此事和宝琴与你的事情还不一样,里边还有些周折需要慢慢来,你们也别担心,虽然孙绍祖回京了,但他要娶云丫头,可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为夫知道怎么来办。”

    这话也只能含含糊糊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说就有些出格露骨了。

    迎春对冯紫英是无条件的相信,感觉到情郎看自己目光越发火热,顶在自己翘臀上的东西也是蠢蠢欲动,心里喜欢却又害羞,“相公,我们回房吧,姐姐也说了,今晚让妾身陪你。”

    迎春口中的姐姐自然就是宝钗,就目前来看,宝钗和迎春相处得不错,迎春万事不争的性子反而让宝钗对其很是友善,甚至有隐隐超过宝琴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冯紫英的自我感觉。

    *****

    伴随着皇與浩浩荡荡出城向西,标志着秋狝终于到来。

    神枢营随行护驾,五军营和神机营留守京师。

    贺虎臣被忠惠王抽调到了五军营,作为忠惠王这个新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的主力来进行组建,而杨肇基则在钱国忠的坚决反对下保留了下来,但这也让杨肇基在钱国忠心目中分量大增。

    应该说这一轮调整对贺虎臣和杨肇基来说都是好事,一个成功成为五军营的主力一部,而另一个留在了神机营,也成为其中精锐打造。

    “老四走了?”义忠亲王背负双手站在窗前,面色凝重。

    “走了,我们有人一直跟着,估计这会子已经过了郑村坝了。”汪梓年小心翼翼地道:“仇士本押后,勇士营在前面开路,旗手卫和四卫营伴驾而行,今晚可能要在顺义歇息。”

    “子琦,你说老四这是不是在给孤故意设套呢?”义忠亲王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道:“孤就不信他对一切一无所知,卢嵩没跟着老四一起去铁网山,还是坐镇京中,南镇抚司那边动静不小,看样子卢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啊。”

    “王爷,这说明皇上的确可能在酝酿着什么,如您所说,也许就是针对我们设了一个套。”楚琦很久肯定地道:“皇上很清楚他的身体肯定很难拖到禄王和恭王成年了,这个时候如果要以绝后患,不出奇招是不行的。”

    “他就那么笃定孤就愿意钻这个套啊。”义忠亲王嘴角浮起一抹讥笑,“他倒是算计得准啊。”

    “王爷,您现在还能有其他选择,就算是个套,我们也得要钻进去,无外乎就是看如何破解这个套罢了。”楚琦倒是很看得开,“您现在还有得选么?与其在那里疑神疑鬼,随时担心破门而入,直下诏狱,……”

    “是啊,孤的年龄也不小了,比起老四还大几岁,只不过孤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盈,这个时候再不做点儿什么,那日后我自己可能都要骂自己活该了。”义忠亲王慨然叹道:“那就按照计划做吧。”

    “王爷放心,皇上固然有算计,我们也不会去白白钻全套,有得就有失,就看谁笑到最后就行。”楚琦阴沉地道:“总归不会让人失望。”

    “张骐和苏菱瑶那边怎么说?”义忠亲王脸色也慢慢沉静了下来,语气变得越发淡漠,“孤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替他们把各方面都筹划好了,不会到这个时候他们就软脚了吧?”

    “应该不会,苏贵妃可是最急迫的,禄王前日的表现恐怕又给苏贵妃心里点了一把火,顾秉谦和吴道南可是把禄王吹嘘得过甚,而且据说首辅次辅大人也都很欣赏禄王,我就在琢磨皇上把仇士本的神枢营带着断后,是怎么考虑的?”

    楚琦慢悠悠地道:“难道皇上打算试探一下仇士本的忠心?”

    “子琦,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多花心思了,老四对仇士本的信任不会因为苏晟度的缘故就动摇,当然勇士营、四卫营和旗手卫突然全数随行,的确有点儿意外,或许老四是不想试探人心吧?”义忠亲王轻轻笑了笑,“但无论他们怎么考虑,我们只管按照我们的计划行动就是,张驰可是早就急不可耐了,我们也该给他一个机会才是,孤这几个侄儿啊,都是人才啊,干其他的不在行,但是玩这些却是比谁都计算得清楚,但这不是坏事儿,是不是?”

    说到这里,义忠亲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壬字卷 第四十节 站队伊始(1)

    随着御驾一出京师,似乎整个京师城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种感觉连冯紫英都有一种惊悚莫名。

    皇上秋狝,带走了四卫营、勇士营和旗手卫这三大贴身护驾的亲兵,再加上押后随行的神枢营,整个京师城里一下子就去掉了二万多人。

    看似对京师城百万人之众没太大影响,但是这些人的一走,使得围绕着这两万多人生存的京中民众也一下子消停下来,甚至连这几处驻地旁边的坊市摊贩都顿时安静了许多,这种影响似乎有传导效应,也使得整个京城比往日宁静了不少。

    冯紫英原本还想去会一会那孙绍祖,但是人家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

    他从天津卫返京的头一日孙绍祖就已经重新回了大同镇平安州那边去了,据说贾赦还专门去送了行,这让冯紫英大感惊诧。

    这迎春都嫁了自己了,论理说着贾赦和孙绍祖就该没啥关系了才对,但这贾赦还这么追捧孙绍祖,看样子这二人关系很不一般啊。

    抽时间倒是要去信问一问贾琏,这贾赦和孙绍祖之间究竟有什么勾当,他可是跑过几回平安州的。

    丢下手中书卷,冯紫英有些烦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在衙门里他就有些心神不宁,回到家里,这种感觉更甚。

    吴道南居然跟着去了铁网山,据说是皇上也要召见面谈,但这直接随行,未免有些出格了。

    这顺天府衙门里的事儿不闻不问,却喜欢去皇上身边凑趣儿,名义上是以备顾问,那这个顺天府尹你还不如早点儿卸任,弄得个礼部侍郎挂着翰林院事儿似乎就该是吴道南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应该是吴道南最喜欢的角色。

    只可惜这内阁似乎却不懂吴道南的心思,一直未曾满足他的这个愿望。

    汪文言去了龙禁尉那边,张瑾那边似乎有些什么消息。

    这也是冯紫英几次和张瑾交涉,希望在请报上能够互通有无。

    不仅仅只局限于白莲教,而应该涉及面更宽泛一些,毕竟这京师城里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在这个时候可能都会慢慢浮出水面了。

    吴耀青仍然在盯着白莲教那边,希冀从其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但这段时间白莲教的人也越发谨慎,一直没有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大人,卫公子来了。”

    宝祥的话把在窗前眺望的冯紫英唤醒,“卫公子?哪个卫公子?”

    “卫若兰公子,永安长公主……”宝祥见自家大爷有些迷糊了,赶紧提醒。

    “噢,若兰来了?”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

    他已经有些时间没见着卫若兰和韩奇了。

    昔日三个小伙伴,现在却日渐疏远。

    韩奇还因为大观楼的营生有些往来,但冯紫英早已经不管大观楼的事儿了,基本上交给了薛蟠,或者说是薛家,也就是宝钗管着,所以接触不多,自然往来就越发少了。

    至于卫若兰,虽说有永安长公主这层关系,但是冯紫英本来和皇室宗亲接触就不算多,忠顺王算是一个例外,那是因为有海通银庄这个纽带,像忠惠王、廉忠王这些亲王们冯紫英都没什么交情,遑论像永安、永宁这些长公主们了。

    卫若兰这层关系也还是因为卫家这边,加上一起在国子监里读书,所以才有这层渊源,但因为大家年龄日长,冯紫英去了青檀书院读书然后考中进士观政,而卫若兰还在国子监里混了几年,这种差距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只要不在一个层面了,这种往来会日渐疏淡,感情也会慢慢变薄,好在卫若兰还因为有卫家和长公主的关系,勉强没有被甩开太远,所以还有往来,像韩奇这种也还有其父在五城兵马司与冯紫英有往来,所以都还维系着这层关系。

    “若兰,许久不见了,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冯紫英乐呵呵地迎出门,见着卫若兰,便上千揽着对方的胳膊,“我们有几个月没见面了?”

    卫若兰原本有些阴沉的神色在见着冯紫英如此热情爽朗的态度后稍稍释去,脸上也浮起笑容和冯紫英挽手同行,“我哪里比得了你?我是闲人一个,什么时候都能偷闲,你呢,顺天府丞,这京师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去过你们衙门两回,都没见着你,一会说你去通州了,一回说你去遵化了,我看府衙里边那么多官员,就没见着你这么忙碌的。”

    “人和人不一样啊,也许我天生就是这种劳碌命,没干完没干好的事儿,心里就存不住,就得要去落实了,办好了,才能睡个安稳觉。”冯紫英解释道:“今儿个晚饭就在我这里吃,宝祥你让后厨安排一下,我和若兰好好喝一杯酒。”

    卫若兰微微动容,他清楚冯紫英肯定知道自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人家却没有找借口推托,事情都不问,先留饭,有什么事情放在酒桌上来说,肯定就要好办许多,也更能放得开。

    “紫英,我……”卫若兰话音未落,就被冯紫英打断:“有什么事儿慢慢说,说不清咱们就在酒桌子上来详谈,怎么样?我也许久没有和你喝一杯了,今日正好,皇上他们都去秋狝了,我这顺天府的压力也消减了许多,我也难得清闲几日。”

    卫若兰微一沉吟,便点点头:“也好,你我两兄弟许久没有这般了,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求你帮着出个主意,……”

    “呵呵,只要若兰兄信得过小弟,小弟知无不言。”冯紫英朗声道。

    二人寒暄了一阵,冯紫英见卫若兰几度欲语还休,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遇到什么难处了,但是这等骨节眼儿上,多半是和永隆帝这一番秋狝有很大关系,卫若兰之母可是皇室宗亲,而且还是皇上的亲妹妹,这层关系在里边,卫家就算是想要避开这些麻烦也做不到。

    热茶泡上来,卫若兰这才端起茶杯犹豫了一番道:“紫英,皇上去了铁网山秋狝,你可曾知道?”

    “这等事情尽人皆知,若兰你为何问这等问题?”冯紫英含笑道。

    “那紫英你可会赴铁网山行宫?”卫若兰又问道。

    “暂时无此机会,皇上召见也是朝中诸位重臣为主,我非朝臣,不过是京畿官员,……”冯紫英顿了一顿,“当然,在若兰面前小弟也不会隐瞒什么,也由此可能,但是现在还没有接到皇上通知,若兰想要问什么便直接说,不必这般绕圈子。”

    “哎,紫英怕也知道,家慈和其他宗亲一样,已经去了铁网山行宫,此番皇上要选储立储,宗亲都要面临皇上询问征求意见,家慈颇感为难,稍有不慎,只怕就会引来极大麻烦,所以家慈夜不能寐,坐卧不安,愚兄也是如此,所以想要请紫英帮忙出个主意,如何避免这等麻烦。”

    卫若兰喟然长叹,满脸烦恼。

    “哟呵,这可是人家求都不求不来的以备顾问之事儿,怎么长公主还觉得成了麻烦事儿,可永宁长公主还有忠顺王、忠惠王他们不也要面对么?难道他们也畏若蛇蝎?”冯紫英反问。

    “紫英你有所不知,永宁姨母那边颇得皇上宠信,诸位表兄表弟只有仰仗的份儿,忠顺王和忠惠王几位舅舅那里都是大权在握,几位表兄表弟讨好都来不及,哪里敢说其他,便是有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言语,他们也只能隐忍在心,可你也知道家慈和皇上关系素来疏远,皇上平素难得一见,现在却不得不就此发表意见,这不是左右为难,若是不说,却又要得罪皇上,……”

    卫若兰一脸纠结。

    “若兰,你家只是不愿掺和进这桩事儿这么简单?”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略一愣怔,随即点头:“当然,我家情形你知晓,家慈的身份实际上只是一个累赘。”

    “当真?”冯紫英意似不信。

    “当真。”卫若兰涨红了脸。

    “好,那我便替你出个主意,既然你都觉得皇室宗亲身份是个累赘,不指望从中获益,那又何必在乎得罪皇上?令堂只管一味推脱,不肯明言,原本令堂就在皇上那里不得宠信,此番也不过就是更为冷淡罢了,却也能避开无谓的烦扰,诸位皇子们日后也不会来骚扰了。”

    冯紫英看着对方淡淡笑道。

    卫若兰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好像对方说得也挺有道理,既然都觉得皇家血脉是麻烦,未曾得益多少,反而只有麻烦,也不得皇上信任,那索性就再过一步,彻底从这桩麻烦中跳出来,摆脱这个旋涡,做一个冷眼旁观人,岂不快哉?

    只是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卫若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冯紫英内心也是暗笑,这厮哪里是真的想要不掺和这桩事儿,若真的想要摆脱,早干什么去了,还能事到临头再来找自己讨主意?

    分明就是想要寻一个既要得其益又要避其祸的两全其美之法罢了,却还欲语还休的矫情。

壬字卷 第四十一节 站队伊始(2)

    看着卫若兰那满脸憋闷便秘的表情,冯紫英内心也是好笑无比。

    这家伙还是嫩了一些,想必是受了家里人的指使来自己这里想要寻个法子,只不过这种法子却哪有那么好找?

    “呃,紫英,都说你是京中咱们这一辈子里的翘楚,才智无人能及,我也不瞒你了,虽说家严比不上永宁姨娘那般受宠信,但是皇上好歹也要顾念兄妹情分,我还琢磨着日后能进宗人府里谋个职位,这要恶了皇上心意,那日后这打算岂不成了泡影?”

    卫若兰有些尴尬地挠着头,一边斟酌着言辞。

    “所以才回来请紫英你替愚兄出个主意,看看如何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不然,紫英你替愚兄分析分析,看看这诸位表兄表弟中谁最可能身登大宝,也好让家慈日后在皇上面前言语时有所偏重,……”

    冯紫英大笑,手指轻点,“若兰兄,说来说去你哪里是想要躲避麻烦远离是非啊,分明就是想要更近一层,早些谋划从龙之功啊。”

    卫若兰讪讪揉脸,也知道瞒不过这个智慧过人的少时好友,索性就坦白道:“那愚兄就不遮掩了,此番铁网山秋狝,基本上就能定下立储风向,皇上尤为重视,家慈听闻内阁诸公和七部重臣恐怕都要陆续去往铁网山,我们皇室宗亲这边也不例外,诸位王爷和长公主也都有与皇上单独面谈的机会,只是说是单独面谈,但谈话时难免有皇上近侍在左近,所以谁也无法保密,所以……”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既然回避不了,自然就要选最有可能获胜者?”冯紫英接上话。

    卫若兰此时已经彻底丢下了包袱,坦然道:“正是此意。”

    冯紫英倒也不惊讶,自己作为文臣,而且是年轻士子,地位也还不到那一步,理论上哪位皇子上位都和自己没太大关系,加上卫冯两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和卫若兰的私人情分在这里,来自己这里讨教也属情理之中。

    “唔,这个想法倒也没错,但眼下皇上可有流露出倾向?你们可有所了解?”冯紫英微微颔首,问道。

    卫若兰此时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和盘托出:“之前肯定是做过一番打探了解的,原本以为皇上倾心与张骕,梅妃素来受宠,张骕最类皇上,而且爷已刚好成年,名声口碑亦好,又在青檀书院读书,自然是第一热门人选,连九叔都看好,才推举钱国忠为神机营主将,所以家慈也觉得跟着九叔走最合适,谁曾想皇上突然任命十叔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而且十叔一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和钱国忠闹得不可开交,……”

    卫若兰也知道这些天家的龌龊事儿在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面前不是秘密,所以说起这些内幕来毫无心理障碍。

    来之前母亲就专门叮嘱加再三告诫,千万别把冯紫英在当做以往儿时伙伴,冯紫英能坐上顺天府丞这个位置绝非靠什么人脉就能行的,而且还做得有声有色,没有足够手腕魄力,根本不可能,吩咐他一定要把冯紫英视为可以授道解惑的指路明灯,心态一定要摆端正。

    卫若兰在来的路上也是反复盘算,来时先前还要忸怩一番,结果一看人家早已经看穿,所以他也就不装了,摊牌了,就是想要谋从龙之功,就是要从中得益。

    “所以你们觉得好像皇上并不看好禄王?”冯紫英含笑问道。

    “嗯,家慈担心禄王弄不好会成为另外一个大伯,虽然表面上都看好,但实际上却不合适,更为关键的是据说朝中群臣主流意思还是觉得禄王年龄太小,倾向于立长,……”

    卫若兰顿了一下,“可家慈觉得寿王轻佻,……”

    “望之不类人君?这话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现在又栽在寿王头上了,嗯,的确,这寿王好像是有点儿轻佻,……”冯紫英接上话,然后噗嗤一笑,“轻佻,嗯,这个词儿的确有杀伤力,那福王就不轻佻了?还穿过他和周贵妃的风言风语呢,礼王不也说是那江东琴神苏妙的入幕之宾么?”

    卫若兰有些烦恼地又抓了一下脑袋,“是啊,这些传言在皇上离京之前几日就开始流行,正因为如此才让家慈现在心里没有了数,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询,这可不是泛泛说几句就能糊弄过关的,你知道皇上的性子,要么就别说,要么就得要言之有物,……,可皇上又认命了十叔当京营节度使,这就让大家都看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看不明白?不就是皇上还没拿定主意么,就等你们替他建言,也好让他拿定主意么?”冯紫英轻飘飘地道。

    “紫英,家慈以为皇上是个有主意的人,或许困扰于各种因素影响尚未拿定主意,但是肯定有所倾向了,但究竟倾向于谁,我们吃不准,所以我们才不敢冒险。”卫若兰坦然道:“这才来想请你帮忙分析分析,给个主意。”

    卫若兰倒是坦率,但冯紫英内心已经有了一些明判,只是他不清楚皇上的这种倾向会不会影响到朝中重臣们的态度,或者说朝中重臣们的态度会不会推翻皇上的倾向,毕竟永隆帝还没有下决心,而朝臣们的态度很关键。

    不过冯紫英不会在卫若兰面前暴露出来。

    “之所以拿不准就是因为忠惠王出任节度使,让你们觉得皇上好像是要制约钱国忠,而钱国忠和梅妃是表亲?”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卫若兰讶然看了冯紫英一眼,点头,“若非皇上授意,十叔岂会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而且还将神机营刚组建不久的几部精锐收入五军营中?”

    “钱国忠是恭王的表舅,但忠惠王却是所有皇子们的叔父,包括恭王,这有什么区别?”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蒙了,不知道冯紫英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除了忠顺王爷推荐外,还有谁推荐?”冯紫英继续问道:“神机营主将这种位置若没有皇上认可点头,便是内阁诸公举荐都一样无用,若兰,你不明白这其中深意么?”

    卫若兰心中猛然一悟,“除了九叔举荐钱国忠,还有卢嵩……”

    卢嵩是什么人?只怕是最了解皇上心思的人,比九叔更甚。

    还有,神机营主将若不符合皇上心意,断不可能点头。

    另外紫英所言忠惠王却是所有人叔父,包括恭王?呃,言外之意是忠惠王会不偏不倚?

    卫若兰本来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而且自幼在卫家被父亲和作为长公主的母亲熏陶,焉能不明白这天家之事,悟出其中味道来:“紫英你说十叔是所有人的叔父,那就是说皇上是怕……”

    “皇上素来仁慈,这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之事只怕是他不乐见的,但诸位皇子们却日后只能有一人身登大宝,皇上用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正式得其所哉,或许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流血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卫若兰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连连点头:“多谢紫英你的点拨,如拨云见日,顿时让愚兄心头一亮,……”

    “若兰,话别说这么早,或许我这只是揣摩到了皇上的一些心思,但是一来未必准确,二来,皇上心思就议定会付诸实施变成现实么?”冯紫英悠悠地道:“只怕未必啊。”

    卫若兰此时却不以为然,“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无外乎朝臣们还是倾向于立长,但观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关键因素,否则皇上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

    “不完全是如此,……”冯紫英新乡,自己也都还揣摸不准,再要多说,日后还真不好说,“总之,我这番观点你听明白就是,至于变数,若兰你也明白,太多,你好自为之吧,……”

    二人有说了一番闲话,话题扯到了陈也俊身上。

    “不是说也俊兄跟随其父南下徐州了么?”冯紫英讶然问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陈也俊已经没有在国子监里混了,其父出任淮扬镇总兵,并得授官,连带陈也俊也恩荫得官,直接授了一个从八品的闲职,也算是对陈继先的一个恩赏。

    “说是回来收拾家中细软,说先前走得急,所以才回来了,不过可能很快又要走。”卫若兰随口道:“我前日里在灰厂街遇上他,说了一会子话,他好像是在灰厂街处理一些什么老物件似的,……”

    “灰厂街?”冯紫英一愣,灰厂街在太仆寺和太液池之间,往南走右一街不远就到西长安街,是有名的古玩字画一条街,同时也有许多掮客出没,专门替一些富豪人家处理一些不好出手的贵重物件,包括全国各地的宅邸田庄,也能帮忙走一些达官显贵的关系。

    贾家一些田宅也都是在灰厂街找专门掮客出手,既能保密,还能买一个好价钱。

壬字卷 第四十二节 站队伊始(3)

    “嗯,他行色匆匆的模样,我也不太明白他是在做什么。”卫若兰随口道:“就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这就算是要去徐州几年,京中物件也没有必要就要处置吧?难道他老爹还能当一辈子淮扬镇总兵?不迟早还是要回京么?”

    冯紫英一时间有些迷乱,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问题,但脑子里有些混乱,还没梳理清楚。

    “他是要把京中宅邸都卖掉么?”冯紫英迟疑着问道。

    “应该不是吧,只是处理宅邸中的一些老物件,我听他随口一说是说有些东西老旧不堪了,处理了也好,但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我见过,姓冷,好像是荣国府里哪个下人的亲戚,原来是替石家、马家处理过一些宅邸物件的,紫英,你有印象么?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前两年垮了,也只能发卖各式物件宅邸来维系生活,就是哪个姓冷的,……”

    卫若兰的话让冯紫英心中一动,“你是说冷子兴?”

    《红楼梦》书开篇不就是借冷子兴这个古董商之口向贾雨村介绍荣宁二府么?这个冯紫英还是记忆很深的,周瑞的女婿嘛,而周瑞夫妇是王氏的陪房过来的,也最得王氏的信任,也就是说这周瑞夫妇应该是王家人。

    “具体叫什么名儿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姓冷,和荣国府里有些瓜葛,在城中主要是帮忙捣鼓古董为生,这两年好像改换门庭跟着一个大人物了,很是吃得开,古董、田庄、宅子都在做了,……”

    卫若兰摇摇头,“我可和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交道,不过你也知道去年京营大溃败之后许多人都得要去蒙古人那里去赎人,不少家里其实都是马屎皮面光,其实屋里都没有积蓄,只能把家里老家底儿拿出去发卖换银子,那个姓冷的应该在里边挣了不少,……”

    冯紫英还不知道这里边居然还有如此一出,他还以为只有王熙凤、贾赦、贾瑞他们几个从中捞了一笔,没想到这产业链衍生到典当发卖这些要赎人屋里的老家底儿,还能让冷子兴也从中挣一笔。

    看样子去年內喀尔喀人的这一战的确把京营这帮人给坑惨了,许多人都是穷尽家底儿来赎身,这始作俑者却是自己。

    只不过自己也是无奈,那等情况下如果不给內喀尔喀人一个足够的回报,真的可能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几万京营将士被屠戮大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冯紫英宁肯选择付出一大笔银子来拯救这帮废人烂人,也不愿意见到那种事情的发生。

    对冷子兴冯紫英没什么印象,去了荣国府那么多回,一次也没见着过,以前也没有在意,但是今日卫若兰这么一说,倒是让他有些警惕起来了。

    周瑞是王家人,冷子兴却是周瑞女婿,这二者之间关系有多密切,现在不好说。

    王子腾若是真有反意,只怕京中这些家底只怕也有准备了,当然也不排除王子腾更谨慎,早早就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难以出手的死硬老件儿,也能遮人耳目。

    照理说陈继先不该如此才对,听齐师话里话外这陈继先不该是皇上和朝廷授意而出镇淮扬的么?怎么这陈也俊却悄悄溜回来处置起家中物件来了,而且还是找的周瑞女婿?

    这里边似乎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牵连起来,让冯紫英总感觉要捕捉到其中一些什么,但是又还差一点儿什么,始终堪不透。

    一直到卫若兰离开,冯紫英还深深陷入在沉思中梳理这里边的关节。

    ******

    把甄应嘉送到大门上,看着对方登车离开,贾雨村才若有所思地回到花厅中,重新端起那杯残茶,慢慢品起来。

    还是家乡的茶好啊,若非甄应嘉来,贾雨村还真不愿意用这种茶待客。

    这甄应嘉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贾雨村知道今儿个的事情谈不好,对方肯定又会扫兴而归,所以提别将家乡的紫笋茶拿出来待客,不出所料,甄应嘉对此茶赞不绝口,临行前,还专门送上一袋,可对方却是冷着脸气冲冲地走了,当然,茶也没撂下。

    “大人,甄公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精干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唔,走了,能不走么?谈不好,谈不下去了,坐在这里作甚?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总觉得顾天峻来没谈好,朱国祯来也没谈好,他来谈好了多大的面子,回去之后自然就有邀功之资了,没想到还是没谈好。”贾雨村淡淡地道。

    “那大人是不打算和他们……”精干男子欲言又止。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是朝廷的官员,能任命我的是朝廷吏部,不是南京吏部,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贾雨村脸上露出桀骜中夹杂鄙屑之色,“光是空口白牙在这里给我说一阵,就要我明确态度,这未免太可笑了。”

    “可是大人,江南的确是他们说了算啊,若是他们不肯配合,金陵府您就寸步难行,说一句令不出府衙也不过啊。”精悍男子叹了一口气,“您也是吃过亏的人,当年遭人陷害不得不退隐,若是现在他们要重演故事,只怕还是能行的。”

    贾雨村脸上掠过一抹阴云,半晌没有说话。

    他知道对方所言不虚,若是汤宾尹、顾天峻和甄应嘉这些人联手起来要把自己这个金陵府尹给掀翻,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自己这几年里也不是一尘不染,他们这些地头蛇要想找出自己的把柄来,并不难。

    但贾雨村知道对方现在还没有想到要把事情做绝,也还在评估掂量。

    这几年自己苦心经营金陵上下,下边几个县的知县都是自己的人,府衙里边从府丞到通判、推官,也多是自己一手举荐或者提拔起来的人,算是自己的心腹,真要想动自己,也的要考虑自己的反噬。

    而他们也不想拿到一个瘫痪的金陵府,更不愿意把事情挑开,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现在大家都是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投鼠忌器,都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的决心。

    但这个时间节点正在逐渐逼近,大家都在关注着京师城那边的情况变化。

    他们也在看自己会不会真正在压力或者诱惑下就范。

    “他们真要这么做,那南京都察院早就来了。”贾雨村冷冷地道:“可见他们内心也还是犹豫不决的。”

    “可是大人,您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呢?”精悍男子有些焦急地道:“是不是京师冯大人给您的信让您踌躇彷徨了?”

    贾雨村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这厮有些放肆了,该问不该问的都是一张嘴就来。

    不过想一想自己才来金陵府走马上任,人生地不熟,而且金陵城中势力盘根错节,自己一无所知,若非此人主动投效,自己当时还真的有些抓瞎,这么些年来,此子鞍前马后倒也忠诚操劳。

    更何况此人也算是一个旧识,说起来也有些缘分。

    当年自己在葫芦庙里惨淡度日时,此人也是在庙中当一小沙弥混口饭吃,却没想到几年后二人却能相会于金陵府衙里,而且这厮居然混了一个门子身份,对金陵城中各方达官贵人的人脉靠山也是了解甚深,自己也多亏得他左右提点,从中纵横捭阖,这么几年来才能稳稳把控住金陵府的局面,不至于被甄家为首的新四大家族所架空。

    此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骄狂浮躁。

    原来自己没来金陵府之前,这厮在金陵府里便混得不如意,主要就是这张嘴招人嫌,弄得衙门里这些书吏差役都见不得他,险些就把他给排挤出衙门里了。

    也幸亏自己来了,这厮才算是保住了位置,也意识到世道艰险,所以谨慎了不少,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不时还是要旧态复萌,需要不时敲打才行。

    不过这么些年来,自己也没有把他当外人,许多隐秘也对其没有遮瞒,像冯紫英给自己的信函往来,这厮也知晓。

    见贾雨村脸色微微阴了下来,阎鸣祥赶紧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大人,小的有些放肆了,还请恕罪,不过小的记得签两年间这位冯大人和您书信往来并不多,一年也就一二封罢了,但是从去年开始,似乎一下子就频繁起来,您说他在当顺天府丞和你书信往来多也就罢了,毕竟一个南京一个北京,但去年他还在永平府当同知吧?怎么也就和你书信不断,反倒是在翰林院时,却只是泛泛而谈?”

    贾雨村轻哼了一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不过是井底之蛙一管浅见,哪里知晓紫英的本事?”

    “呵呵,大人您还别说,便是这金陵城里也经常传小冯修撰之名,小的也曾听大人屡屡提及,您应该是和他在临清民变时结识的吧?大人那时候还是落魄之际,唔,还有一个两淮巡盐御史的女公子同行,怎么这位冯大人就如此看好大人的前途?”阎鸣祥一脸不解,“而且这位大人那时候才多大,十二三岁吧?”

壬字卷 第四十三节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周瑜九岁行兵,甘罗十二拜相,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贾雨村冷笑一声,一脸嫌弃不屑,“没错,当年紫英的确只有十二三岁,面对数千上万的暴民骚乱,他却能单枪匹马独创龙潭,硬生生从临清水门潜泳而出,最终求得漕运大军一句扑灭暴民叛乱,你以为这是暴虎冯河?那是人家深谋远虑然后的决意独行,便是我都自愧弗如。”

    “哦?“阎鸣祥,也就是那昔日葫芦庙里的小沙弥,大为吃惊。

    他曾经听说过自己这位东翁提及过和京师小冯修撰,现在的顺天府丞时患难之交,忘年之交,但还是有些怀疑,甚至不敢置信。

    因为按照时间推算,自己这位东翁出任金陵府尹都有快六年了,那么一推算,他落魄送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女公子进京时都应该是六七年前了。

    而据说小冯修撰现在不过二十岁,那也就意味着当初在临清遭遇民变时,冯紫英不过十二三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胆魄智计?

    贾雨村到金陵府担任府尹之后,正巧遇上了这个昔日的患难之交,也存了一份善念,便将此人从一个边缘化的门子一步一步提拔到了这经历司来充当书吏。

    实际上是现在阎鸣祥是充当起了贾雨村的一个幕僚角色,因为有这层渊源,加上其也的确表现忠心,所以对其也甚是倚重。

    贾雨村平素也经常和阎鸣祥提及与冯紫英的交往过往,甚至还提到了当初就是冯紫英在京中对他的看顾和礼送他南下赴金陵就任。

    “真没想到小冯修撰如此英武果敢,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将门英才,才能有如此壮举。”阎鸣祥也不得不承认十二三岁的少年有如此举措,万里也难以挑出一个来,难怪人家后来能平步青云,不过这也有赖于对方就读青檀书院又能在科举中一举成名。

    “哼,你可知道他当时去求援漕运大军,时任漕运总督是谁,巡漕御史是谁,漕运总兵官又是谁?”

    贾雨村不无炫耀地瞥了对方一眼,见对方连连摇头,脸上也是一脸意欲得知的好奇神色,这才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时任漕运总督是当今阁老道甫(李三才字)公,时任巡漕御史是当下都察院右都御史乔公,漕运总兵官是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也正是此事,道甫公、乔公和陈敬轩都因而得益,也让乔公颇为欣赏看好他,才把他推荐到了青檀书院读书,也才有后面的造化。”

    “这么说来,冯大人还真是得益于临清民变这桩事儿呢,大人既是冯大人的患难之交,也算是冯大人的贵人呢。”阎鸣祥笑了起来,薄唇上的小胡子也是一翘一翘。

    “贵人我可不敢当,但紫英的确受惠于此事却是不假,当时乔公就很是看重,才有推荐其道青檀书院读书,而当今齐阁老和商部尚书东鲜公则分别是书院的山长和掌院,这层渊源就此结下。”

    贾雨村话语里都忍不住有些艳羡,这冯紫英的气运真是太好了,赶上这桩事儿,一下子就结交下无数贵人。

    当然人家也是拿命搏来的,换了自己敢独自泅水潜过临清水门么?

    只消被那伙暴民发现,一阵箭矢就是命归黄泉的结局,自己是断断不敢的。

    阎鸣祥这一听,齐、李两位阁老,乔应甲是都察院二号人物右都御史,再加上一个商部尚书官应震,另外还附带一个前三边总督陈敬轩,这可真的是福泽深厚气运加身无人能及了。

    “可如果你以为紫英是单靠这些人脉渊源就能一跃而起,那你就想错了。”瞥了一眼阎鸣祥,贾雨村又道:“大名鼎鼎的开海之策便是冯紫英提出,据说当时并不得其座师齐阁老看好,但却深合皇上心意,一下子大放异彩,闽浙沿海为之受益匪浅;宁夏平叛,孤身入草原,独战甘州,这戏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在永平府那就不用说了,清军理政,然后一举击退蒙古人入侵。这等诸般伟业功劳换了一个人,三十年都做不下来,人家却在短短几年间就立下了,你说他该不该当四品大员?”

    “该,真的该,名不虚传!”阎鸣祥顺着贾雨村话语连连点头道:“大人与其交好倒也在理,毕竟英雄惜英雄嘛。”

    阎鸣祥这句戏折子里的话听起来颇为粗俗,不过却深合贾雨村心意,忍不住捋须点头,“紫英以兄侍我,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他。”

    “可是王公……”阎鸣祥窥觑了一下贾雨村的脸色,明知道这个时候提王子腾的名字不合时宜,但是却也不能不提,他是当幕僚谋主的,忠言逆耳那也得说。

    果然贾雨村脸色顿时晴转阴,一时间没有说话,怔忡许久才慢慢道:“王公待我不薄,只是兹事体大,关乎贾某一家身家性命,不可不慎重。”

    “只是东翁,这等事情拖也拖不了多久了,您瞧今日甄公的态度,临行前撂下的话,那都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了啊。”阎鸣祥忍不住咂嘴,自己这位东翁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上有些柔绵了一些。

    贾雨村没有理睬对方,只是摇头:“任他说得天花烂坠,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我是朝廷官员,金陵府尹只听朝廷的,不听南京六部的,他们有本事就把我拿下,否则在没有得到朝廷明令之前,我还得要按照我的主意来办事儿。”

    阎鸣祥面带焦虑之色,“那大人是打定主意要……”

    “那也未必。”贾雨村摆摆手,“如你所说,当下他们势大,但是却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你我毕竟在他们地盘上做事儿,也还要看他们眼色,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吧,也要看朝廷京中形势变化,不过子湘,你觉得这江南固然富庶无比,但民心柔弱,又无大军支持,单靠王公在湖广那一支登莱军,能支撑得起么?”

    “不是还有牛公的宣府军和大同军么?”阎鸣祥皱眉道。

    “哼,宣府军倒真的是在牛继宗手里控制着,但大同军,那是冯家的地盘,便是冯公没有担任大同总兵了,但他先任蓟辽总督,现在又接掌三边总督,在九边影响力更大,大同那些旧部岂会轻易听牛继宗的命令?”贾雨村冷笑道:“这军中可不比地方上,那是光明正大讲山头派系的,牛继宗能控制宣府镇,那也是王公替他打下的好基础,否则……,哼哼,……”

    “大人,小的不这样看。俗话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您在金陵府也这么多年了,应该很清楚当今九边所需来源何处,若是没有江南漕运输送,只怕九边一天都支撑不下去,那些有奶便是娘的大头兵立马就得要反了!”阎鸣祥不以为然,辩驳道:“不但九边如此,就算是京畿亦是如此,您去扬州瞧瞧北上漕船、民船有多少,哪怕停上一天,那京畿都得要震荡不安,若是这运河中断,您说这……”

    “你说的也没错,但九边精锐若是没有了粮饷,北地难以支撑,那你说如果朝廷一纸令下,这九边百万大军会不会同仇敌忾,并力南下呢?”贾雨村同样不以为然,“只消朝廷稍稍松口,那带兵武将在给这些大头兵许些好处,只怕那就是百万虎狼下江南的弥天大祸了。”

    “大人,这下江南说来简单,但那是实打实几千里地啊,当兵的能饿着肚子走到江南来?更何况这江南湿热,这些北地大头兵只怕还没有过江就得要水土不服,不战而败了吧?”阎鸣祥连连摇头。

    “那依你之见,我们倒该是早早就向他们输诚啰?”贾雨村斜睨了对方一眼。

    “那倒也不必,如大人所说,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是大人须得要做好两手准备,若是京师形势明朗,那自然不必说,如果局面不明朗,这边又催逼得急,如何应对?”阎鸣祥也在考虑,“即便是要输诚,但起码我们要在北边朝廷那里也要有一个态度和说法,这小冯修撰那里倒是一条好路子。”

    “看样子你是真不看好朝廷了。”贾雨村有些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朝廷离了江南便是半日都过不下去,但是中断运河哪有那么简单,淮扬镇组建速度很快,朝廷也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连大部分士卒都是从京营带过来的,一旦在徐州站稳脚跟,只怕就要南下扬州了,至今尚未确定淮扬镇总兵府驻地,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那又如何?”阎鸣祥反问:“京营羸弱不堪,早就不值一提了,便是带着一帮人南下组建淮扬镇,只怕这骨子里还是不行的,若是宣府军南下,只怕就能接替淮扬镇了,再说了,这淮扬镇难道就一定听朝廷命令了?没准儿看到形势不妙,也会倒戈一击呢,我看这九边大军未必就真的能被朝廷控制住呢。”

壬字卷 第四十四节 上三亲军(1)

    打发走了阎鸣祥,贾雨村却陷入了沉思。

    汤宾尹、顾天峻、朱国祯以及甄应嘉几个人轮番来自己这里游说自己加入他们的阵营,虽然言辞间都很含蓄委婉,但是以贾雨村在政坛仕途上浸淫了这么多年的老道,尤其是自己在金陵府这几年的颠簸,已经让他有了相当经验了。

    只要自己应允了,他相信对方肯定会有跟进的条款接踵而至,总归一步一步要让你陷入他们彀中,让你无法自拔,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拿出让自己信服的东西来啊,你得拿出你有成就王霸之业的底蕴来啊。

    至少到现在贾雨村还没有看出义忠亲王的优势有多么明显,宣府军和登莱军相较于九边其他几镇仍然孱弱得太多,江南固然是北地的钱粮所在,但你要控制得住江南才是,当九边大军真的打过来,这些江南士绅商贾还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么?

    贾雨村很怀疑。

    他自己就是江南士人,周围的同年同僚也多是江南士绅出身,深知这些人的心性,真正刀斧加颈,还有几个能头铁脖硬?

    在贾雨村看来,只要皇上还在,那义忠亲王要想翻转,希望渺茫,就算是太上皇支持也没有多大用处。

    至于说割据江南,隔江而治,那更不现实,朝廷决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存在,要想以江南湖广钱粮来要挟,只会更增加北地彻底打过来的决心和涌起,没有江南和湖广,他们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人会容忍这种局面。

    当然,也不是说毫无机会。

    如果义忠亲王踞江南而治,能够顶得住朝廷的进攻,或者说成功延阻了朝廷大军南下,只需要拖上几个月,倒是有可能让北地崩溃。

    加上义忠亲王也是太上皇的儿子,还曾经是二十年的太子,那么复位登基也并非毫无可能,但这就要看京中局面博弈结果了,要看看朝中群臣和九边军队对双方的支持力度。

    就目前来说,皇上绝对牢牢占据着主动优势,看不出义忠亲王有什么翻盘的可能性。

    冯紫英在信中也隐约提及了这一点,不过相当隐晦含蓄,不过贾雨村是明白其中含义的,冯紫英并不看好义忠亲王,这和贾雨村的态度相同。

    当然贾雨村也清楚冯紫英只能站在朝廷一方,以当下义忠亲王对江南的亲善态度,真要义忠亲王坐上皇位,北地士人现在势必受到打压,江南士人地位肯定会一家独大,到那时候冯紫英蒸蒸日上的势头势必会被打断,新朝也不可能给冯紫英比现在还好的机会。

    这是站在各自立场上的态度,但贾雨村作为江南士人却还是认同冯紫英的一些观点,那就是江南缺乏足够的武力来保卫他们想要的东西,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么江南就是泥足巨人,可能一击而溃。

    但北地何尝不是如此呢?没有江南湖广的钱粮支持,九边大军一样可能一夜崩溃,这就要看各自的坚持结果了。

    也只有等一等再说了,贾雨村内心叹了一口气。

    王子腾待自己不薄,也来信说是要给自己指一条明路,论理自己的确该跟着他,但是这是明路么?万一是绝路呢?

    *******

    九月的铁网山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天际线下一片苍黄,数十骑沿着枯黄的草甸边缘疾驰而过,惊起林间草中雉鸡野兔三五只,弓弦争鸣,火铳怒放,更换来骑士们的连声喝彩。

    策马缓缓前行,永隆帝满意地看着旗手卫的这帮小子们在自己面前显摆,捋须而笑。

    作为自己上三亲军之一,旗手卫是牢牢掌握在永隆帝自己手中的。

    哪怕是京营人事动荡,自己可以让钱国忠和老十争执不休,但旗手卫、勇士营、四卫营这三支亲军力量的首领却只能是自己绝对信任之人来担任。

    紧跟在永隆帝身边的旗手卫指挥使苗壮是个面颊枯瘦的汉子,眉峰如鹫,目光如刀,腰间左边悬挂着的是一支斜马长刀,右边斜跨的短手铳被他右手不断摩挲着,似乎有点儿爱不释手的感觉。

    这是产自遵化兵工坊的最新产品,也是兵部和“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合作之后的第一批产品,最经典的自生短铳。

    原来是簧轮打火,改成了燧发击发,极大的减少了零部件和故障率,而且制作水准也大有提高,但是对工匠水准要求更高。

    从永平转移到遵化的数量工匠共有十七人,其中九人来自广东佛山,另外四人是庄立民从西夷招募高价招募而来的红毛番工匠,另外三人就是“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自行培养出来的匠人,在冯紫英的评价中,“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培养出来的这批匠人才是这么几年来自己最大的成就。

    当然这批自行培养出来的匠人,其实原来就已经是各地制铁作坊中熟手精选出来的佼佼者,再经过来自西夷匠人和佛山师傅的精心培养后,逐渐脱颖而出。

    首批评级匠人七人,与来自西夷的评级匠人十二人,佛山的评级匠人十八人,共计三十七人被“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评为首批一级匠人,另外还有四十六人被评为预备级匠人,等待一年后的重新考核过关,方能晋升为一级正式匠人。

    这些一级匠人和预备匠人之下,就是无数工徒和学徒了,其中遵化和永平迁安、滦州几个基地通过培训并经过一番实习可以正式上工的工徒已经超过了二千人,而还处于学习和实习阶段的学徒更是多达六千多人。

    六千多人中绝大部分都能通过实习考察和考试,成为正式工徒,而工徒要经过多番轮训和考试成为预备匠人那就不是一件简单事情了。

    按照王绍全的说法,不说百里挑一,但是十里挑一是做不到的,平均下来,每年每三十个工徒中能有一人成功晋级预备匠人就算是非常不错了,而其余人就只能继续在工徒中磨炼。

    当然随着日后工艺提升,数量增大,每年一考会逐渐变成半年一考甚至一季一考,但是那都是后话了。

    这些三十七名一级匠人中有十七名被转移到了遵化,这几乎占到了整个一级匠人中的一半,足见“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对遵化这个根据地的重视。

    遵化铁矿经过百年的开采,条件更成熟,一旦采取流水作业式的开采,效果大幅度提升,而且遵化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完备的冶铁、制铁和各种加工的后勤保障体系,人口数量更是远远超过迁安或者滦州那边,只是技术工艺相对落后。

    而在解决了炼钢工艺问题后,这一系列生产力都能够得到极大带动,可以说比在迁安、滦州等地新建矿山、冶铁工坊条件好太多,所以不需要冯紫英多说,山陕商人们和庄立民都主动将“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总部从永平迁到了遵化。

    当然永平那边仍然是极为重要的生产基地,因为那边生产的货物主要是要供蓟辽二镇和通过榆关港外运,而遵化这边的产品主要就要供应京畿所用以及京营和上三亲军所用了。

    十七柄第一批自生短铳便被“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作为礼物赠送给了兵部要员和京营、上三亲军的主帅们,而作为旗手卫指挥使的苗壮理所当然的就分到了一支。

    这十七支自生短铳均为各个一级匠人手工制作,但是一些核心零部件已经开始采取流水通用式模块制作,但这种方式现在运作还很不顺畅,只能说还是低水准的运行。

    但冯紫英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运行会渐入佳境,越往后,这个联合体的生产能力将会释放出巨大的威力,进而成为整个北地一支无法忽视的变革力量。

    因为他不但亲手参与了整个“京畿冶铁制铁军工联合体”的工艺流程的制作,而且还专门就整个联合体的生产运行规则作了一些他认为基本具备近现代化的订立,这将让整个联合体初步具备近现代工业化的特征,最起码也算是指明了方向。

    苗壮忍不住把这支自生短铳从枪套中掣了出来,仔细把玩着。

    自打有了这个自生短铳,他觉得自己甚至对平素从不离身的短弩都失去了兴趣。

    他不擅长弓箭,而且作为上三亲军首领,平时背弓负箭也不雅观,短弩倒是很合适,但是一来仍然有那么大,藏于囊中不太方便,而且还需要上弦,紧急情况下仍然麻烦耗时。

    自生短铳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然原来自己也有过自生短铳,但是他试过,故障率太高,而且威力也不够,加上用过几回就容易损坏,所以让他很不爽。

    但现在这支自生短铳效果就不一样,各方面都很满意,而且关键是如那帮山陕商人所说,随时可以替换,甚至下一批还能为自己提供二支轮番使用。

    这就太好了。

壬字卷 第四十五节 上三亲军(2)

    把玩了一阵,苗壮这才恋恋不舍的又将火铳插回铳套中,四下环视了一眼,注意到两侧的四卫营和勇士营的人开始向这边集中,他让他有些不悦。

    上三亲军,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三支军队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和睦。

    就像今日一样,在苗壮看来,这些人吃相太难看,自己旗手卫的人稍稍表现好一些,他们就想要来抢风头。

    当然,明后日四卫营和勇士营表现的时候,自己也不吝添堵。

    相较于旗手卫的相对独立,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关系要密切许多,盖因四卫营和勇士营最早都是从京营三大营中的精锐抽调而来,或者可以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老营、本营就是京营三大营。

    虽然时隔日久,京营三大营和四卫营、勇士营早就没有了直接的隶属关系,但是这层渊源却是摆脱不了的,实际上在从天平年间之后,四卫营和勇士营就不再从京营三大营中抽调兵力补充了,而是和京营三大营一样,直接从京畿乃至北直隶诸卫所中抽调。

    不过在元熙三十年之后,这种局面又有一些变化,元熙三十年,三十六年,以及四十一年,四卫营和勇士营又三轮从京营中抽调了部分精锐骨干到四卫营和勇士营,所以说,四卫营和勇士营与京营的关系仍然有着复杂而深厚的渊源。

    但这种关系在永隆帝继位之后,就彻底斩断,皇上和兵部在登基伊始,就已经正式行文下旨,明确了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兵员来源,从永隆元年开始,四卫营、勇士营再不从京营中补充兵士,四卫营全数从天津三卫、兴州五卫中选拔,勇士营全数从涿鹿三卫、营州五卫中选拔,每三年选拔一次。

    和四卫营、勇士营比,旗手卫是不同的,其实这从他们的名字就看得出来,他们是营,而旗手卫是卫。

    旗手卫这个卫实际上是沿袭前明,和前明锦衣卫一样,只不过因为大周建立之后,旗手卫和锦衣卫职责发生了一些变化,旗手卫仍然用卫,而锦衣卫这变成了龙禁尉,旗手卫仍然是以亲军守护禁中为主,而锦衣卫(龙禁尉)则彻底转变成为了侦缉机构,但其核心没变,都是效忠于皇帝而非内阁和五军都督府。

    正因为这层关系,旗手卫和龙禁尉渊源更深,而四卫营与勇士营乃至京营三大营的关系更密切,这也成为京师城中几大武装治安力量的渊源脉络差异。

    而像京师城中另外一只治安武装力量——五城兵马司以及巡捕营,介乎于这两者之间。

    盖因五城兵马司的兵员多半来自京营,而巡捕营则更像是龙禁尉的外围组织,只不过业务上他们只属于都察院下属的巡城察院管辖,军事味道更淡,治安性质更浓。

    注意到皇上催马前行,赶紧将短铳插入铳套中,策马紧紧跟上。

    而周围的士卒们也都形成一个雁形姿态,不动声色地紧随其后。

    作为上三亲军,除了对士气战力的要求外,更讲求忠诚和反应快捷,一千五百人中的旗手卫,五百骑军皆是一人双马,如果出京还要加备一匹驮马,而步军也一样有一个专门为其担负后勤保障物资的驮马营,就是为了能随时做出战斗反应。

    上三亲军的另外两支勇士营和四卫营情况相仿,但是他们规模比旗手卫规模略大,都是一千八百人左右编制,而骑军规模则更小,都只有三百人,其他一千五百人都是步军。

    永隆帝颇有兴致的看着旗手卫一干军士们在自己前面飞奔前行,兔起鹘落,惹得他也是兴致大好,忍不住策马奔行,只是这速度上却慢了许多,周围近臣们都纷纷要求皇上放慢速度,千万别来一个坠马那就祸事大了。

    永隆帝也知道自己身体不比以往,其实速度放得很慢,而且胯下健马也是自己多年乘骑的老马,便是遇到什么意外也不会惊了,所以这一趟奔行,略略出了些汗,最后成功射中一支野兔,也就算是大功告成。

    看着皇上放慢马速,苗壮也轻轻一带马缰,紧随在皇上身边,同时也给自己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其他几骑也都簇拥而上,将皇上拥在中间,既保持着一定速度,又可以避免从两侧挤进来的勇士营和四卫营那帮人挤进来,今天是旗手卫的表现时间,轮不到他们来献宝。

    两侧靠过来的服饰盔甲明显不同于旗手卫这种赭红色服装的十余骑也都觉察到了这一点,右侧的几骑都是玄衣玄甲,他们是四卫营的,而在另一侧则都是靛蓝色,他们是勇士营的,见失去了机会,都放慢了速度。

    当先两骑交换了一下眼色,面带不屑,还是紫铜头盔黑袍罩身的魁梧男子轻哼了一声,“姓苗的可真是把咱们防得紧啊,表演了一番也就罢了,还不准咱们靠近,真把咱们当贼在防啊。”

    “呵呵,谁让你们来的时候给人家来了一个黑虎掏心呢?差点儿就让人家丢丑。”另外一个靛青色罩衣半斜裹身的虎目男子嗤笑了一声。

    “哼,他若是不故意来找咱们的麻烦,我又岂会给他过意不去,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他们旗手卫要特立独行,与众不同,……”魁梧男子撇了撇嘴,“玩那些背后的花招没意思,邀宠媚上,讨皇上喜欢罢了,能不能打,还得要在战场上过招,只可惜咱们这些侍卫上直军什么时候能得到上阵的机会?”

    “怎么,你还真想上阵打仗不成?京营去年三屯营之败,还没吃够教训?”虎目男子摇摇头:“说内心话,我可真不愿意碰上那种事情,看看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皇上一怒之下,都差点儿要把京营三大营给拆了,现在的京营三大营还有几个咱们的熟人?”

    魁梧男子眉目间也有些感伤。

    三屯营一战让整个京营伤筋动骨,连带着他们这些原来出身于京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领们都觉得面上无光,连带着也让龙禁尉、旗手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对他们有些轻视起来了,这是他们最无法容忍的。

    上三亲军中本来就是相互竞争的态势,旗手卫、四卫营、勇士营,不分轩轾,但三屯营一战之后,皇上对自己的四卫营和廖骏雄的勇士营态度就有些微妙起来了,虽然外人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作为四卫营的指挥使,他杜可立还是能觉察到一些细微变化的。

    比如苗壮觐见的次数明显多了一些,而对自己和廖骏雄的态度就没有原来那么热切了,有时候自己和廖骏雄的建议有时候就要打折扣了。

    还有一次皇上在检阅勇士营时,对勇士营的军纪表现很是不满地,为此大发雷霆,还是廖骏雄上书自请处分,否则就是都察院的御史们来了。

    若是往日,皇上骂了也就骂了,但那一次皇上不但拿出了三屯营之败来作为例子痛斥上三亲军,而且还点名要惩处相关责任人,吓得廖骏雄在宫门外跪了半日,才罚俸三月了结。

    虽说罚俸这种事情不过是一种场面过的小事儿,谁也不会靠那点儿俸银生活,但这却是一个风向,甚至对武将们来说却是一个警示,意味着皇上的态度有变,如果再不警醒,也许下一次就该是免职甚至入狱了。

    “老廖,你说苗壮之前说的那些是不是故意在夏秉忠面前给我们上眼药,还是他真的觉察到咱们这里边有些什么?”

    魁梧汉子杜可立目光里有了几分探究。

    前日里苗壮说龙禁尉那边有熟人说在三屯营之败后对京营进行清理,发现三大营里有不少白莲教的教徒,不少教徒甚至入教十多二十年了,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将士大多来自京营三大营,不排除四卫营和勇士营也有被渗透的可能,尤其是四卫营是历年来从老神机营中抽调军士最多,而老神机营兵员多是来自东胜左卫、兴州右屯卫、山海卫、抚宁卫、忠义中卫等一线卫所,而这几个卫所所在区域白莲教活动最猖獗,所以四卫营最需要好生清理整顿。

    这当时就惹恼了杜可立。

    他觉得这是苗壮刻意诬陷,尤其是在皇上最宠信的总管太监,也算是上三亲军名义上的首领夏秉忠面前给自己上眼药,一旦传入皇上耳中,只怕皇上对自己的态度比去年廖骏雄出事儿时候还要糟糕,毕竟廖骏雄当时只是军纪不佳,而现在如果传言是说四卫营中有白莲教渗透,那事情就麻烦了。

    虎目男子廖骏雄一愣怔,他没想到对方这个时候都还在惦记着这桩事儿,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心里也是一紧:“老杜,你莫不是发现了一些什么端倪不成?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苗壮固然不怀好意,但是若是真有什么把柄,你可趁早自己处置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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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