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字卷 第三百零九节 联床夜话
香菱被冯紫英的调笑也给弄得不好意思了,忍不住把脸贴在冯紫英**的胸膛上,喃喃自语:“爷,奴婢是不是特别蠢?” “爷挺喜欢你这种单纯性子。”冯紫英抚弄着香菱的秀发,悠悠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性子,若是都为了迎合他人而违背本性,未免太枯燥了。” “奴婢就是觉得晴雯和莺儿都比奴婢聪明,……”冯紫英打断香菱的话,“你不比她们差,对了,今儿个晚间她们不是说要成立诗社么?你不也喜欢读诗写诗么,爷记得你还经常向你家奶奶和林妹妹她们请教,这一次不正好,你也跟着去诗社里学一学,增长见识,提升一番,没准儿咱们府里也能增加一个女诗人呢。”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娇憨丫头怎么就会迷上了作诗,成日里别的丫头要么女红,要么游戏打牌,要么休息着,她却成日捧着诗文念叨,不懂的还要去请教宝钗,甚至连沈宜修都知道宝钗的这个丫头特别痴迷作诗,偶尔遇上也会指点一二。 今日史湘云和探春都提到宝钗宝琴自打嫁到冯家之后就鲜有回来,而迎春也即将出嫁,再加上明年黛玉也要过门,所以都在感伤这大观园一众人都要渐渐凋零,越来越少,都有些感伤。 冯紫英不欲败了大家兴致,加之他也希望宝钗宝琴她们有更多的朋友和社交活动,以免成日里呆在府里也无所事事,便提议说要趁着大家现在还有条件见面,应该经常聚一聚。 这一提议得到了史湘云、探春和黛玉的拍手赞同,宝钗和宝琴当然也很乐意,其他姑娘们也都支持,于是乎在探春的提议下,干脆就成立一个诗画社,每月大家都在大观园里聚一次,吟诗作画,以海棠诗画社为名。 冯紫英也表示这聚会所需便由他这个发起者来赞助,也引来姑娘们的一致笑声感谢。 “爷,奴婢还真的想要跟着奶奶去参加呢。”香菱呢喃道:“奴婢先前都和奶奶说了,奶奶也应承了,只是奴婢作诗的水平太低了,没地辱没了姑娘奶奶们……” 冯紫英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却也恁地多心,不过是大家找个由头聚在一起,吟诗作画也是助兴罢了,还真以为这是秋闱大比或者恩荣宴里比试作诗不成?要这么,爷的作诗水平,都不敢踏进这大观园一步了。” “爷这却是自谦了,奶奶都说今日爷作的诗虽然在仄律上稍有不足,但是意境却是非常难得,便是曹子健在此也未必能有如此表现,说爷平素都是不屑于诗文小道,都是忙着朝廷公务去了。” 香菱仰着头看着冯紫英,眼中满是仰慕,“爷若是真的花心思在诗文上,定能成就一代诗文大家。” 被怀中玉人这般夸赞,倒真的让冯紫英有些汗颜,夸赞自己时政策论也就罢了,但这诗文,他真的敬谢不敏。 冯紫英在床上和香菱卿卿我我时,宝钗也歇在了黛玉的潇湘馆中,二女也是联床夜话。 看着宝钗脱下外衫襦裙,露出一身珠圆玉润的玉白粉肌,尤其是那一丝红绳挂着湖蓝肚兜,香肩莹白,在烛光下更是宛如一具玉美人,黛玉觉得自己都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酸,难怪冯大哥对宝姐姐恋恋不舍,这般姿容身段,我见犹怜。 见黛玉痴痴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出神,宝钗也有些害羞,只是在对方面前却还不能露怯,只能故作镇静地娇嗔道:“玉丫头,你还愣着那里作甚,不宽衣解带上床,难道还要我来替你脱么?也罢,那我就来替你宽衣解带。” 说罢,宝钗便走过来,只见那湖蓝肚兜下丰隆所在,颤颤巍巍,乳波荡漾,摇曳生姿。 黛玉忍不住有些顾影自怜,虽然这一两年里自己似乎也比前两年张开了许多,但是和宝姐姐相比,那就差了许多,不知道明年嫁过去的时候,冯大哥会不会对比,到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 一时间患得患失,黛玉竟然有些恍惚,但转念一想前次冯大哥来似乎也有亲热举动触及自己身子,好像也满心喜欢,并无不满,难道是爱屋及乌,还是有意讨好自己? 一直到宝钗走过来,一双手都来解自己衣襟,黛玉才惊醒过来,慌得连忙躲开:“姐姐,小妹自己来,不过是看着姐姐这宛如太真般的身子,委实让人眼馋,难怪冯大哥……” 若是换了一两年前谁要这般说,宝钗定要气恼记恨,但是今日她却是十分高兴,自家郎君便是对自己略显丰腴的身子爱不释手,这也让宝钗放下了一丝担心,反而更加注重保养了。 “死丫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见林黛玉又要调侃自家,宝钗俏眸一睖,“此时由得你作践我,明年你要过了门,看我怎么报复回来。” 黛玉心里一虚,但随即展颜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年的事情,兴许姐姐早就忘了。” “哼,我是个小气的人,什么都可以忘,唯独这种事情不会忘。”宝钗气鼓鼓地道,她发现自己和黛玉在一起,原本婚后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鲜活灵动起来,变得有些活泼雀跃了。 黛玉眼波流转,莞尔一笑,“姐姐是在说小妹我么?小妹可记得府里一致评价姐姐是个心胸最大度的呢。” 樱唇微噘,黛玉又瞄了一眼那湖蓝底色却绣着鸳鸯戏水的湖丝肚兜一眼,心有不甘地道:“这一看,姐姐的确心胸宽厚,常人难及,小妹周围怕只有司棋可比……” 黛玉这虎狼之言一出,连宝钗都惊呆了,脸红过耳之余,也是恶狠狠地过来要撕黛玉的嘴:“死丫头,我才走几日,你怎么就学坏了,这等虎狼之词,是谁?云丫头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今日要替相公教训教训你。” 黛玉话语一出便有些后悔了,也是看着宝钗那本钱太过雄厚的胸脯,再看看自己胸前,受了刺激。 至于说这等言语,倒也不足为奇,平素里总难免要听到一些仆妇婆子们埋怨打趣,虽然听时难免生气,但是久而久之,少不了也会耳濡目染一些。 “嘻嘻,姐姐要教训小妹,那也得等到小妹过门儿之后才行。”黛玉笑嘻嘻地躲过宝钗伸过来的柔荑,一把攀住宝钗粉妆玉琢的胳膊,细细摩挲一把,“啧啧,我见犹怜,难怪冯大哥心心念念,……” “林丫头,你今儿个是真喝多了,撒酒疯么?”宝钗被黛玉的变化给弄得有些不敢相信了,狠狠在黛玉手上敲了一记,一把搂住黛玉腰肢,一只手却往黛玉衣襟里钻,“那我就先替相公检查检查!” 黛玉一下子就慌了,忙不迭地缩着身子躲避宝钗的手,赶紧求饶:“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晚了,今儿个在床上不好好讨好我,须放不得你!”宝钗威武大气地道。 “那姐姐这等虎狼之词又是谁教的?冯大哥么?”黛玉一边求饶,一边反抗。 二女嬉笑打闹,笑声一片,传到外间,也听得正在准备热水毛巾的紫鹃和莺儿心中一松,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又低垂下头。 没想到两位姑娘感情却恁地好,在宝姑娘没出阁之前,紫鹃都鲜有见到宝姑娘和自家姑娘真情流露的时候,今日怎么隔了大半年一见,却是这般亲近友善了? 莺儿同样感到无比惊讶,印象中自家姑娘虽然和林姑娘相处时间不少,但是感觉却还不如与三姑娘、云姑娘来的密切,但今日情形却颠覆了她的印象。 若说是因为林姑娘明年就要嫁过来的缘故而交好,似乎也不像姑娘的性子,便是沈大奶奶那边,姑娘也一直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像今日与林姑娘这般亲热的情形更是想都别想。 待到紫鹃和莺儿端着热水进来伺候二女擦脸洗脚之后,二女才上床。 黛玉的拔步床上多放了一个枕头,往日有时候黛玉身子不舒服的时候,紫鹃也要陪床,今日就换成了和宝钗同床共枕,这种感觉可真的稀罕。 宝钗何尝不是如此,和外人同睡一床还真是第一次,除了和宝琴与莺儿通过床外,那就只有自家夫君了,今日却和黛玉同睡一床,呼吸相闻,这种滋味也很奇妙。 看着黛玉半背过身褪下衣衫,一件莲红肚兜略显宽松的地挂在脖颈上,系带却是元青色的,在背后轻轻一勒,就把略显瘦削的玉背剖成了两半,底裤被一条乳白带猩红点子的汗巾子系着翘臀隐约已经有了几分规模。 宝钗也禁不住感慨,这丫头还是长大了,比起两年前那个娇怯怯的小丫头,虽然不能说脱胎换骨了,但是却已经好了许多了,再有一年,这丫头定能更康健,也不枉相公这么关心她的身子骨和饮食作息规律。 想到这里宝钗都有些艳羡,只是人家是患难之交,羡慕不来的,但自己也一样有自己的优势,在这上边宝钗从来不怵。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节 林黛玉不讲武德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旁边宝钗的目光直视,黛玉有些害羞,除了紫鹃和雪雁外,还没有人见过自己这份情形,只是在宝钗面前,她却不能怂了。 便是略逊风骚,但黛玉坚持相信只要自己嫁给冯大哥之后,便会有很大改观,这是府里边那些妇人婆子们都这么说的,只要嫁了人,就能有巨大变化,看看宝姐姐的规模,不也比未出嫁时涨了许多么? 上床躺下,二女却一下子觉得好像没有了先前在窗前嬉戏打闹的那份融洽,倒是宝钗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微微仰头,“妹妹身子却是康健了许多,相公成日惦记,就怕妹妹不按照他给妹妹规定的规矩去做,看来妹妹还是没有浪费相公的一片心意。” 打开了话题,黛玉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境也放松下来,“谢谢姐姐关心了,小妹就是懒散了有些,有紫鹃成日里监督着,想偷懒也不行,探丫头这半年又忙着府里的事情,云丫头这一阵也是心情不好,小妹也就只能拉着岫烟了,倒是姐姐身上可好,还需要用冷香丸么?” 宝钗脸微微一红,说来也怪,这天生带来的胎毒是自小就得用这冷香丸压着的,但是未曾想这婚后,原来那燥热之性却像是慢慢淡了。 宝钗也专门请了郎中来诊断,结果郎中说这是成亲之后夫妻敦伦,阴阳调和之后得到了纾解,那火燥之性便慢慢宣泄消失了,日后这冷香丸也还可以吃,不过就多是调理气血,不是用来治病的了,也不必吃得太频繁,觉得身子不爽利时服用一二丸即可。 “谢谢妹妹关心,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不再需要成日服用那冷香丸了,不过郎中也说冷香丸属于温凉性子,若是春季里也可以适当服用一二调理身子,平素就不需要了。”宝钗含笑道:“郎中也说这是女儿家成亲之后的一些变化,所以妹妹若是嫁过来之后,对身子一定也能有许多好处的。” “难怪宝姐姐这肌肤都要比往日更加晶莹润泽了,这烛光下更是熠熠生辉,……”黛玉话语里也不无羡慕,“也不知道姐姐在冯府那边平日里吃些什么,可有这边好么?” 宝钗笑出声来,但她也能看出来黛玉真心羡慕,摇了摇头:“日后妹妹嫁过来便知晓了,论饮食起码云川伯府这边是不及荣国府的,也是这两三月,我委托母亲在京中寻那合适的厨子,才有好转,拿相公的话来说,都是簪缨之族,这冯家就是长期在边地卫国戍边,贾家却是在京中养尊处优,这方面自然是比不得的,所以相公才觉得荣国府这边饮食胜过冯府那边许多,……” 听得宝钗提及云川伯府,黛玉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宝姐姐和沈家姐姐现在已经是分开在过了,沈家姐姐那边是呼伦侯府,这般安排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那沈姐姐那边也是这般么?”黛玉问道。 “嗯,沈姐姐那边据说是从苏州雇请的厨子,也请得有山东那边厨子,结合着相公口味吧,只是厨子好找,好的厨子,特别是适合相公口味的厨子却好找,所以也只能慢慢来。”宝钗心里也有些好笑,这丫头还未过门,已经开始考虑起这些问题来了,还是成熟了不少啊。 “姐姐还是心细,难怪冯大哥这般喜欢姐姐,连二姐姐都愿意跟着姐姐。”黛玉话语里不无酸意,听在宝钗耳朵里,才觉得这才是黛玉才是,先前的种种都要颠覆自己对这丫头的观感了。 不过她无意和黛玉把关系搞僵,宝琴的谜之操作已经让两家有了一些隔阂,日后一旦黛玉过门,本来两家还是亲戚,若是关系都还处不好,以沈宜修的眼光自然是看得出来的,若是沈宜修都能和林丫头把关系处好,而二房却不行,无疑会让自己在相公那里失分。 可宝琴又是一个倔性子,要让她去向黛玉低头,那比杀了她还难,就只有自己来当好人,要不她也不会主动提出来留宿潇湘馆了。 “妹妹这性子还要改一改的好。”宝钗沉吟着道:“二妹妹来二房那也是因为你过门还要等一年去了,二妹妹年龄不小,而且也怕大老爷那里有变,所以才会来我这里,否则二妹妹和妹妹才是嫡亲表姊妹,为何不来妹妹这里?” 黛玉不接宝钗后边话语,只问前半截:“姐姐知道小妹的性子,可是觉得小妹很难相处?” 见黛玉侧首目光晶亮看着自己,宝钗也把身子侧过来,二人面面相对,呼吸可闻。谷 温婉一笑,宝钗斟酌了一下言辞,这才启口道:“妹妹的性子若是熟悉了,都清楚,倒也不碍事,大家都是姐妹,但妹妹应当考虑长远一些,明年妹妹过门,三房神武将军府就是妹妹掌家了,甚至太太姨娘她们都会在神武将军府那边,府里人只怕比长房二房更多,妙玉姐姐怕是要跟着妹妹过去吧?没准儿还有其他姐妹,这等情况下,妹妹是要当大妇的,便要有大妇的格局气度,相公平素在外边儿很是忙碌,便是休沐也经常有人找上门来求见,所以肯定希望忙完公务之后回家能有一个宽松愉悦的氛围,……” 黛玉若有所思,目光却依然锐利,“姐姐的意思是便是有人欺上门来,小妹也当忍让?” 宝钗一窒,这丫头不讲武德啊,这是剑锋直接指自己这边儿了。 “妹妹,宝琴这丫头自小在外边儿跑,性子野惯了,进京之后你也知道她也是命运多舛,和梅家那边的事儿让她受刺激很大,也幸亏是跟了相公,所以一门心思要在各方面都要出人头地逞能,若是有冲撞之处,妹妹多包涵一些便是。”宝钗慢慢道:“她也是年龄还小,日后多见识一些,就该明白为人处世之道了。” “姐姐这话说得,先说她自小外边儿跑见多识广,后又说年龄小不晓事,这也罢了。”黛玉一只手靠在腮下,看着宝钗,“寻常一些嫌隙也就罢了,我纵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但也知道这等纷争于双方无益,所以也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只是她却选了龄官作为贴身丫鬟,姐姐,这不是有意来折辱我么?” 宝钗心中暗叹,她也知道这个话题始终绕不过去,当初宝琴和黛玉二人龃龉,面和心不和,但也还能维持表面和气,但是当宝琴选了龄官作为贴身丫鬟之后,就极大的激怒了黛玉。 众所周知这荣国府里和黛玉模样相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龄官。 如果说晴雯样貌和黛玉只有五分相似的话,那龄官就有七八分相似了,晴雯暴躁的性子和黛玉也截然不同,而龄官的性格却又和黛玉有些相似,不但模样长得差不多,也是那等柔弱娇怯的样子,而且性格上也是相似,心高气傲,却又自卑敏感,和几年前前的黛玉何其相似。 本来宝琴和黛玉就不太和睦,这龄官是个小戏子,谁选龄官当丫鬟,估计都不会又什么,但是唯独宝琴选了龄官,而且还把她作为贴身丫鬟带着,这就太有些刺激黛玉了,也难怪黛玉生气。 “妹妹多心了一些,宝琴这丫头论本性不坏,她喜欢龄官的心性,论模样龄官也是那十二个小戏子里边最出类拔萃的,选龄官时也许没考虑那么多,妹妹其实不必太过计较。”宝钗也不好回到这个问题,但是却又不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回答很难让黛玉满意。 不出所料,黛玉轻哼了一声,“姐姐这话未免有些有违本心了,不过小妹也理解姐姐的难处,你我姐妹宜同一家,小妹对姐姐也是真心实意仰慕,……” 这就是说其他不必提了,宝钗心中暗叹,知道说起这事儿是费力不讨好,最终结果如故,但是她却不能摆出这个姿态来,至于结果,那也只能由天定了,且看日后相公有无这本事来调和好二人了。 见宝钗有些黯然神伤,黛玉心里也有些歉疚。 对宝琴她是没有一点儿好感的,但对宝钗,黛玉是真心愿意和她交好,只是处于这种立场下,黛玉也无法退让。 “好了,姐姐,无论如何,其他人和事都影响不到你我之间的感情。”黛玉嫣然一笑,“姐姐和小妹日后还要做妯娌,小妹也有许多要向姐姐学习。” 宝钗也展颜一笑,她也想明白了,没有必要非得让谁和谁就和好如初,宝琴有宝琴的个性和执念,黛玉有黛玉自尊的心气,本来都是很骄傲的两个人,如刺猬一般,强行捏合在一起,自然要互相伤害,倒不如让二人保持一定距离,也许还没有那么多龃龉。 “嗯,睡吧,你我姐妹难得有这样一个同床共枕的机会,我可要好好看看探丫头和云丫头说你睡觉不老实是怎么一个不老实的样子。”宝钗含笑道。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一节 风从江南来
一夜无话。 等到贾元春起身整装在众人簇拥下上轿离开荣国府时,冯紫英只是远远地站在东角门后看着。 这一趟回来,也不知道这位贤德妃感受如何,但是冯紫英估计对方可能是乘兴而来,但是却忐忑而归。 既不算败兴,但也没能如愿以偿,而是处于一种纠结和焦灼状态下返回。 冯紫英觉得这也算是给贾元春一个教训,让其清醒冷静一下,避免忘乎所以的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情中去,造成不可收拾的恶果。 但他也感觉,这位贤德妃依然有些不甘心,总还是希望会发生一些类似于奇迹一样的东西,比如运气或者机遇突然就落到自家身上,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在上轿那一瞬间,冯紫英也注意到元春像自己站立方向投过来的深深一瞥。 这一瞥目光里充满了复杂情绪,冯紫英一时间也很难揣摩出其中的含义,但是不完全是怨恨和失望,其中更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需要细品。 打道回府之前,冯紫英又和李纨、探春见了一面,主要还是商议宝玉的婚事花销。 冯家的银子已经通过银票方式借给了荣国府,但如何用也是破费思量。 主要还是牛家那边提出的要求太高,陪嫁嫁妆十分丰厚,自然也就需要荣国府这边给与相应的对待,这似乎无可厚非,但是对现在的贾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比如要对荣国府上下的维修,那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去年大观园修建是本来就还欠着外边儿一些债尚未还清,现在又要修缮,肯定会引来那些人的登门要债。 李纨目光躲躲闪闪,虽然竭力想要保持正常,但是却根本无法做到,好在探春的心思都在如何把宝玉的婚事挺过去,并没有太在意李纨的失态。 “珠大奶奶好像有些怕冯大爷?”在李纨和冯紫英都离开之后,侍书有些好奇地道:“奴婢注意到珠大奶奶好像脸色很难看,手也有些发抖,目光都不敢和冯大爷对视,……” “哦?”探春还沉浸在计算银两差数上,一直到侍书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才清醒过来,皱起眉头回忆。 好像真的有点儿异常,往常珠大嫂子虽然也话语不多,但是态度雍容娴雅,今日却有些失态了,珠大嫂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兰哥儿的问题?可就算是兰哥儿表现不好,也不至于让大嫂子这般失态啊。 探春自然想不到其他方面,摇了摇头:“兰哥儿惹冯大哥生气了?” “没有啊,奴婢先前才看到了兰哥儿和冯大爷说话呢,很是兴奋,冯大爷也笑得很开心,还摸着兰哥儿的头鼓励了几句呢。”侍书连连摇头,“那会子奴婢就看珠大奶奶脸色不太好看,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说。” “啊?”探春疑惑起来,“那是大嫂子和冯大爷起了龃龉?只是大嫂子那性子柔和文静,冯大爷又有什么能和她起龃龉的?” “这就不知道了。”侍书也是看到李纨先前坐卧不安的模样才觉得奇怪,但看冯大爷却又很坦然正常,所以不知道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这个情况也只是暂时让探春思考了一下,她现在没太多心思来想其他,李纨不管事儿,所有事情都得要她来分派安排。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和李纨之间那点儿小秘密居然会被探春的丫头看破,他心里根本没把和李纨之间的这一点儿暧昧打上眼,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自然不会在意。 打道回府,冯紫英便看到了忠顺王府送来的帖子。 大略能猜到忠顺王内心的一些担心,但冯紫英也不在意。 永隆帝对忠顺王的信任并未减低,不过是觉得忠顺王这么早就开始下注有些不合适的一个警示罢了,忠惠王被突然用起来恐怕也是永隆帝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在面临几位皇子的情况都不太满意,而竞争却在暗流涌动的情形下,加强自己手中的控制力,这一点永隆帝作为一个已经登临帝位十年的皇帝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谷 “还有谁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有两张帖子是翁启阳和安福商会的。”宝祥看了看道。 “安福商会和翁启阳?”冯紫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么时候送来的?” “好像是昨日送来的,一个是上午,一个是下午,还各自送了一些礼物。”宝祥沉声道:“小的看过,都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就是一些江南和东番的土特产。” 翁氏兄弟是洞庭商帮的领袖,和冯紫英一直有联系,在进入北地之后,和山陕商人也有合作,是冯紫英力推的南北合作走实业道路的一个主要合作伙伴。 而安福商人是江右(江西)商人中的中坚力量,从冯紫英将东番开发权授予安福商人之后,安福商人便牢牢地站在他身后了。 东番山中已经发现了金矿,安福商人小心翼翼地禀告了冯紫英,而冯紫英更是直接大胆表态让他们先行采掘,日后再说。 鉴于东番的特殊情况,无论是福建布政使司还是商部、户部或者兵部,似乎都没有权力直接管辖,而原来正经八百联系并授予东番垦殖权的中书科早已经在商部成立之后,职权重新回归原来的备问职责。 官应震从中书科一走就带走了原来在中书科负责开海大计的所有人和资料,所以东番现在实际上只需要固定上缴规定银两,然后在防务上受福建水师和澎湖巡检司指导即可。 以安福商人的手腕,自然是早就把福建水师和澎湖巡检司那里搞定了,但是真正在大政方针上,安福商人还是更倾向于听从冯紫英的意见。 毕竟冯紫英才是授予他们屯垦权的首功之臣,这层关系牢不可破,同时冯紫英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正四品大员,谁都知道不出十年,也就是冯紫英以三十之龄必定会步入尚书侍郎的位置上,那就真正称得上是国之重臣了。 帖子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若是中秋节送礼,那礼到附上一张礼单即可,而单独郑重其事的奉上一张帖子,那就意义不一样了。 这意味着对方是想要见面。 但翁启阳和安福商人代表都只是送到帖子就走了,没有表示出会登门拜访的意思,那就意味着对方希望秘密见面。 冯紫英很清楚自从自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无论是来自朝廷的龙禁尉和都察院,还是来自域外的诸如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可能还有如内部的播州杨应龙或者白莲教的这些人,什么人登门,在自己府里驻留了多久,恐怕都会有人算计着,进而进行分析判断。 冯紫英沉吟不语。 翁氏那边,自己竭力拉拢对方与山陕商人在永平府和顺天府合作开采煤炭和铁矿石,并正在与兵部就遵化铁厂的收购进行最后阶段的商谈,就是希望将江南商人中的一部分拉进来,避免一旦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后,江南变成一块铁板,到那时候哪怕是湖广能够被拉进来,但是江南也完全依靠对长江和南运河的控制权,使得整个北地的物资供应陷入困境。 只要能分化江南商人,单单是江南士绅是很难完成对北地的封锁的,但这一点也很不容易,江南商人本来江南士绅关系就十分密切,甚至很多就是绅商一体,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既需要谨慎,但又不能蜻蜓点水,只做表面文章,必须要有一些在江南具有较大影响力的商人为我所用才行。 “另外,布喜娅玛拉姑娘也回来了。”宝祥又道。 “哦?布喜娅玛拉回来了?”冯紫英一喜,“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昨日来的,但听闻爷不在,便走了。”宝祥深知布喜娅玛拉自家主子关系不一般,但是却要装出一副毫无觉察的样子。 “唔,这样,宝祥,你找人去带信给翁先生和安福商会的人,让他们去布喜娅玛拉那里,我先去布喜娅玛拉那里。”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我待会儿带人从呼伦侯府后门走。” 现在呼伦侯府、云川伯府加上神武将军府三府并列,中间相互打通,平时冯紫英办公在神武将军府这边,但是夜宿是在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而三府都有前后门和侧门,所以真正盯着冯紫英动静的主要还是在神武将军府的前门,毕竟三府这么多道门,若是每天都要盯着,除非是真正有心要挖出点儿什么的,一般性的盯梢者,也不可能全数照应到。 布喜娅玛拉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冯紫英还真有些想念这个给他留下了不一样印象的奇女子了,有时候梦中都会梦到,可兴天下,可亡天下,也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冯紫英却懒得去想那么多,他就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喜欢布喜娅玛拉的性格。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二节 牵挂
一踏进屋,就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躯体带着香风迎面扑来。 布喜娅玛拉用香脂香粉也是到了京师城里才逐渐学会的。 以前在叶赫部里的时候,布喜娅玛拉从未想过自己也会用这些汉人女子喜欢的东西,也不屑于一用,在她看来,那是一种柔弱无用的表现。 但是到了京师城之后,养尊处优的悠闲生活,和尤三姐日常相处,慢慢地布喜娅玛拉也改变了自己。 她不但在服饰和发式上开始向汉人女子靠拢,香脂香粉也开始用上,更重要的是她也感觉得到,情郎似乎更喜欢自己接受这些,同时她也发现,自己似乎很在乎这个。 这也是布喜娅玛拉意识到自己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了,否则自己不会在乎对方对这些的感受。 高壮健美的身躯一下子拥入怀中,胸前那对峰峦似乎比两个月前更雄伟了,挤压在自己胸前,感受更甚,冯紫英捧起这张充满着一种奇异美感的脸庞,贪婪地吻上去。 早已经被两个月离别相思之苦所点燃情火的布喜娅玛拉纵身入怀,双腿盘在冯紫英腰际,一双手更是死死地勒住冯紫英虎项,吚吚呜呜的呢喃声顿时在屋里响起,空气中燃烧着**的气息。 一只脚轻轻一勾,然后一个反踢,们便被关上了,甚至连门闸都懒得用,冯紫英便抱起布喜娅玛拉直奔拔步床,三下五除二,一具饱满光洁的**便展现在冯紫英面前,立即点燃了一切,…… 欢快的呻吟声伴随着拔步床嘎吱作响,顿时弥漫在房中,昨夜在香菱身上未能尽兴的冯紫英可以酣畅淋漓地倾泻自己这两月对布喜娅玛拉的思念,而布喜娅玛拉同样报之以自己的火热情怀,…… 许久,拔步床摇曳之势渐缓,喁喁细语声也在鲛纱帐中响起。 布喜娅玛拉依偎在情郎怀中,细细介绍着这一次回叶赫部的经过,也要说当下辽东局面的变化,以及给叶赫部以及生死大敌——建州女真带来的影响,同时也包括宰赛治下的內喀尔喀人的动向。 老爹去了西北,辽东暂时由曹文诏负责,赵率教协助。 这期间兵部给辽东的指示也是以稳为主,尽量避免和建州女真正面冲突,曹文诏也忠实地执行了这一政策。 但这对于叶赫部来说却不是好消息。 建州女真对大周辽东局势变化也是了如指掌,觉察到变化之后,虽然对辽东镇保持着静默态势,但是却开始频频在东蒙古草原上有所动作。 努尔哈赤对科尔沁人加大了施压和联系,让本来就倾向于建州女真的科尔沁诸部更是彻底倒向了建州女真;內喀尔喀人虽然在主动与建州女真争夺北面的野人女真,但是效果不算好,野人女真仍然如冯紫英所在的前世历史一样开始向建州女真靠拢,女真统一之势似乎不可避免。 叶赫部在里边显得很纠结和无奈,除了吞并了乌拉部的残部勉强保住了海西女真的颜面,但是一方面要面对北面的內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一个是盟友,一个是渐行渐远的邻居,来自东北面建州女真更是不断袭扰,而辽东镇却镇之以静,使得叶赫部生存之势越发艰难。 “再这样下去,我们叶赫部恐怕要么只有南迁内附辽东,要么就只能向西北寻求內喀尔喀人的庇护了。”布喜娅玛拉乌黑晶润的长发盘绕在宛如玉版的裸背上,匍匐在冯紫英胸前,语气幽幽。 “情况就变得这么糟糕?”冯紫英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老爹才去西北一个多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糟糕了? “其实令尊还在辽东时情况就不太好了,今年以来辽东的火器换装速度放缓,对草原上的支持力度也不如原来预估,这也是为什么宰赛他们无法和建州女真争夺野人女真的一个原因,宰赛对此也有些不满,但看在赎人所得甚丰的缘故上,并未太过抱怨。” 布喜娅玛拉仰起身子,望着冯紫英的面孔,“但曹文诏对宰赛和我们叶赫部都颇为冷淡,对科尔沁人也是以威逼打压为主,拉拢甚少,这和令尊的做法有些差异,努尔哈赤因此在科尔沁人那里重新受宠,人心向往。” 冯紫英默然。 兵部拨付辽东的粮饷都在削减,更别说用于拉拢蒙古和女真诸部的物资,而且每个人行事风格也不尽一致。 像自己老爹接受自己建议以拉拢收买合纵连横之术为主,但曹文诏对这些异族却没有多少好感,更不信任,更愿意把粮饷物资花在加强辽东镇本部力量上,这也没错。 手掌在布喜娅玛拉丰饶的**上游移,尤其是那宛如玉碗倒扣的饱满峰峦和平坦如砥的小腹,浅草隐约,冯紫英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不被这眼前一切所迷惑,将思绪拉回到正事儿上来。 只是这样一来,潜在的盟友力量被削弱,其归附和支持辽东的动力也就为之减弱,日后辽东镇一旦有事要想调用他们的力量,那就有些难度,或者说人家出力的力度就不会那么大了。 “你叔叔和兄长态度如何?”良久,冯紫英才问道。 “肯定是有所不满的,布占泰现在醉生梦死,基本上放弃了乌拉部,我兄长积极整合乌拉部,也极力招募收揽从建州女真那边逃出来的原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的部民,这一段时间吸纳了不少人,这势必会引起建州女真那边的怒火,我担心努尔哈赤很快会把兵锋指向我兄长,……” 任由冯紫英的手掌在自己最丰隆饱满的凸起上恣意把玩,甚至还挺起胸膛让对方更舒适地享受。 作为女真的第一美女,布喜娅玛拉现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愿意把自己身体奉献给这个智谋卓绝,连宰赛都为之叹服的这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才值得自己把一切托付给他,一切难处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布扬古在获得了冯紫英的许诺之后,开始把心思放在了整合乌拉部残部的心思上,布占泰被努尔哈赤彻底打得吓破了胆,现在迁移到叶赫部领地上的乌拉部只剩下原来乌拉部极盛时期的三成,但在布扬古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和招募收揽下,又逐渐恢复到了乌拉部原来一半左右的状态。 虽然辉发部和哈达部早在多年前就被建州女真征服兼并,加上前期乌拉部也被建州女真打败之后,相当一部分部族百姓被建州女真掳掠走,建州女真对这三部的部民一方面竭力融合,但是也一样压榨无度,和建州女真本部比起来,这些人肯定只能居于最底层,如果有机会能摆脱建州女真的控制压榨,他们当然愿意。 所以当布扬古四面出击,趁着建州女真在全力与宰赛争夺北面野人女真的时候大肆挖建州女真墙角时,自然就有许多哈达部、辉发部和乌拉部的部民潜逃,投入布扬古麾下。 单单是近半年起码就有一两千户部民逃入叶赫部领地,成为布扬古整合乌拉部中的一员,这也让布扬古极为得意。 这一次布喜娅玛拉回去后就发现了这一点变化。 这既让布喜娅玛拉感到兴奋,又让她内心忧心忡忡。 努尔哈赤岂会容忍你这般肆无忌惮地挖墙脚? 现在他正在全力招募降服野人女真,一时间没有顾得过来,一旦缓过神来,必定会对自己兄长采取军事行动,以现在兄长那点儿力量,就算是加上叶赫部全力支持,也根本无法与建州女真抗衡。 得不到辽东和内喀尔喀人的支持,兄长和叔叔的力量加起来,面对日益强大的建州女真,那也只有身死族灭一条路。 “野人女真没那么容易被努尔哈赤降服,他们散布在北面,又有宰赛掣肘,但不容否认,努尔哈赤恐怕最终会夺取整个野人女真的控制权。”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内喀尔喀人是蒙古人,和野人女真并不亲近,估计也只能把紧邻内喀尔喀人东部的一小部分野人女真收拢就算不错了,而叶赫部虽然是海西女真,但是一来距离野人女真太远,而且旁边还有科尔沁人这个心腹之患,力有不逮。 辽东镇现在还不具备主动出击,在野战中挑战建州女真的实力,那风险太大,朝廷也不会同意,所以努尔哈赤才能心无旁骛地全力收揽野人女真,而且势必成功。 “那我们该怎么办?”冯紫英叹息让布喜娅玛拉顿时紧张起来,“有什么好的对策么?” “布喜娅玛拉,我不想对你说谎,一时间还真没太好的办法。”冯紫英把手从布喜娅玛拉身上收回揉了揉额头,沉吟着道:“要让你兄长现在放弃收揽那些不满建州女真压榨的辉发部哈达部的部民,他肯定不会答应,而且就算他放弃,甚至把投效到他麾下的部民还回去,努尔哈赤就会放过叶赫部么?不会。所以,最终还得要一战。” 布喜娅玛拉顿时紧张起来,仰起头,看着冯紫英,冯紫英沉声道:“以战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要想求和平,还得要和建州女真好好打一仗,更何况我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和建州女真和平共存,只是决战时机未到罢了。”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三节 经济动向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的口气,布喜娅玛拉心中一松之余也有些疑惑:“紫英,数十年前建州女真在大周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以前大周最盛之时,也从未考虑过要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甚至还授官与建州女真,但你这话里似乎表明大周要对辽东诸部政策有改变了?” 冯紫英哑然,这不过是他前世带来的惯性思维所致。 建州女真最终入主中原推翻了大明王朝,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深刻的灾难,让无数后人为之扼腕,那么未雨绸缪,有机会彻底根除这个祸根自然就是是每个穿越者的首要目标。 虽然这个时空中大周和大明已经不是一个王朝,但是从冯紫英这么多年对大周王朝的观察,其本质和现状和前世历史中的大明并无二致,而且甚至还有些不如晚明时代。 毕竟晚明还经历过了张居正的改革,万历时代还有些积累,但现在的大周不但内部危机四伏,外部威胁似乎也更大。 播州之乱至今未平,倭人似乎也在虎视眈眈,照理说前世中壬辰倭乱之后上台的德川幕府已经放弃了对中国的觊觎,改为闭关锁国,但今世却还有些不一样,倭人仍然在不断袭扰沿海,另外还有诸如义忠亲王和白莲教这些隐患,这更是让人揪心。 之所以建州女真和努尔哈赤现在还没有真正对辽东局面形成更大威胁,那是因为时间线尚未到那一步。 如果自己没有算错的话,现在的永隆九年大概就是前世历史中的万历四十年前后,也就是1612年左右,距离大明丧失辽东优势的萨尔浒之战还有七年。 但就目前建州女真发起的抚顺之战来看,李永芳的投降时间节点也已经提前了几年,这也就意味着如萨尔浒之战这样关系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兴衰的节点性战役也许会提前。 未必就是萨尔浒,也许就是在其他某个地方的一场关键性战役,就会决定整个辽东局面的安危。 “政策会不会改变,也要因时而变,因势而变,建州女真表现出来的野心让人无法再相信他们愿意为大周戍边,那么就必须要彻底予以解决这种祸患,以免养虎为患。”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应布喜娅玛拉的问题,辽东诸部可不只是建州女真,也包括叶赫部所在海西女真,甚至还有紧邻的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朝廷的态度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现在谁也无法预判。 布喜娅玛拉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以为冯紫英对建州女真的威胁感到担心,必欲除之而后快,丝毫没有想到过日后一旦建州女真被灭,那海西女真以及叶赫部怎么办,当然,那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那紫英,你觉得现在辽东局面还不会有大的变动?”布喜娅玛拉更关心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女人,哪怕再强悍再替部族考虑,但在心系情郎之后,都会产生一种怠惰心态,更愿意把这些以前需要自己扛的问题交给情郎来替自己考虑。 “一年半载,甚至一两年内问题不大,除非大周内部出现什么意外。”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 如果义忠亲王真的竖起反叛大旗,依托江南和朝廷南北对峙,努尔哈赤会不会改变目前全力经营野人女真的策略而改为趁火打劫向辽东发起进攻,还真不好说。 就像前世中李自成进攻北京时,后金不也是抓住这个机会对辽东发起猛攻,进而攻入中原最终成了大明与大顺鹬蚌相争,后金这个渔翁得利么? “大周怎么会出什么意外?难道播州之乱还能对大周有多大影响不成?”布喜娅玛拉听得这话,心满意足地把身体靠在冯紫英怀中,下意识地随口问了一句。 冯紫英苦笑,义忠亲王这个大患他从未向布喜娅玛拉提起过。 对于布喜娅玛拉这个外族人来说,这种内部的兄弟阋墙之争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起码并不光彩,可能在布喜娅玛拉心目中会觉得怎么你们大周也会发生只有在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才会发生的事情呢?这会有损大周在周边藩属部族心目中的形象。 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冯紫英的心思重新回到了这具让他爱不释手的横陈玉体上,恩爱之后梅开二度,…… 布喜娅玛拉也是那种敢爱敢恨的性格,面对情郎更是刻意逢迎释放,她也渴望着能早日怀上身孕,生下孩子,否则真正到了一两年后辽东局面有变时,自己也能脱身回到叶赫部去承担起自己作为布斋后人的责任。 等到翁启阳悄悄抵达时,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早已经梳洗完毕,容光焕发的布喜娅玛拉知道冯紫英有正事,所以也很知趣地避开了,只剩下冯紫英和翁启阳。谷 翁启阳也是第一次来冯紫英的这一处别宅,京师官员们包括许多外地官员在京中置有别宅都是很常见的,翁启阳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看到了布喜娅玛拉离开的身影还是愣了一愣。 他见过这个女人,应该是关外女真人,而且据说是某个部落的贵女,似乎和冯大人之间关系很不一般。 不过作为商人养成的习性让他从不去好奇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除非对方有意让自己知道,他不确定冯紫英是不是有意让自己见到这一幕。 “翁公,请坐。” 冯紫英抬手示意,翁启阳小心地拱手一揖,然后才坐下。 “翁公在永平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顺利,榆关港的二次扩建势在必行,绍全和我也都计议过了,从下月开始新一轮的扩建,考虑到不影响现有码头的使用,所以我们是另辟一处,距离稍远,但是地势更平坦,更适合修建码头仓库和道路,主要是用来供铁料、水泥外运,……” 说起这桩生意,翁启阳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当下松江、宁波那边对铁料和水泥需求极大,而且东番那边的需求也在急剧扩大,他们目前正在北面和南面分别新建港口码头,原来都只能主要依靠石条垒砌,既对地理条件要求很高,而且费时费力,现在有了水泥,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所以他们宁肯出高价也要先得,为此也和我们商议过多次了,可我们这边产量和运力都有限,实在是难以满足,……” 冯紫英摆摆手,这些情况他大致了解,王绍全隔上一个月就要来拜会一次,通报情况,而且练国事和自己的信中也会提及这些情况。 “翁公,这些情况我大致清楚,但是不是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我相信你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冯紫英目光炯炯,看着对方,“大周一统,全力对外,生意才能好做,这也是我当初提出开海之略的主要目的,日本、朝鲜、南洋,乃至更远的西夷,我们大周没有理由不把生意做到那些地方去,包括陆上的蒙古、女真以及更西面的蒙兀儿人,西南的洞武,都是如此,……” 冯紫英一句“大周一统,全力对外”让翁启阳明白对方的意思,当然,这也是他今日来的目的,冯紫英那一次拍卖之后就有专门的要求,朝廷会给予忠于朝廷的士绅商贾们以支持扶持,但是他们也需要表现出他们的忠心。 轻轻叹了一口气,翁启阳欲言又止。 在来之前,他就和兄长探讨过无数次,作为江南商人中的领袖级人物,对于江南当下的变化不敢说了如指掌,但是也称得上洞若观火了。 这两三个月里,江南各地的动作不断,他不清楚朝廷是否有所觉察,但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如果说毫无觉察,他是绝对不信的,甚至很多事情就是在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眼皮子下作的,还有龙禁尉呢?难道都毫不知晓? 如果知晓察悉,朝廷为什么没什么动作? 又或者朝廷对这些动作有什么其他理解,还是自己太过敏感? 翁启阳不认为是自己误解,他也相信这些情况如果眼前这一位知晓,肯定也不会无动于衷。 “大人,有些情况,我们不清楚朝廷是否了解,但大人上一次既然有吩咐,我和兄长,乃至我们洞庭商会便不能不多关注一些。”翁启阳迟疑着道:“许多情况看似寻常,但如果仔细琢磨,可能还是有些不一样。” “嗯,翁公,你请说。”冯紫英都能猜到一些,但他需要更详细的细节。 “嗯,比如,江南今年夏粮收成算是丰收,但是仍然有不少人从湖广购入粮食囤积,以往如果江南收成不好,才会从湖广购粮,寻常情况下购粮多为通过漕运外卖,但今年北运的数量有所下滑,这还是江南丰收情况下,……” 翁启阳继续道:“这就导致湖广、江南的粮价都有不同程度上涨,相比北地粮价上涨幅度会更大,但如果等到秋粮收了之后依然如此,那么明春北地粮价会涨到一个惊人程度。”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四节 渐近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轻轻点头。 义忠亲王要在江南动手,最大的倚仗就是航线,长江和运河,掐断这条线路,北地各类物资因为运输成本起码要上涨五成甚至一倍以上,而物价也会暴涨三成以上。 但这还不够,涨价是一个方面,但如果涨了价仍然能源源不断的保障供给,那一样意义不大,必须要釜底抽薪,那就是大幅度囤积各类物资,让从根本上断绝,做不到断绝,那起码要最大限度减少。 在湖广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为王子腾所控制的情况下,先从根本上断粮,削弱北地粮食来源保障,是一着高招。 反正战事一起,粮价必定暴涨,现在囤积粮食,无论如何都是有必要且不亏的。 粮食是一切的根本,也是北地最大软肋。 数十万边军粮食九成来自于南方,京畿粮食七成来源于南方,单单是这两块,就足以让粮食保障成为一个胜负手。 实际上现在才动手,都已经有些晚了,但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那边也不敢太早动手,那太容易被觉察,夏粮收成之后来动手,可以避免太大动静,而到了现在,就算是朝廷觉察到一些异常,也需要来研判分析,究竟是什么缘故,以大周朝廷的行政效率,能在秋粮收购之后拿出一个结论都算不错了。 不过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问题,先入为主的预设,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到义忠亲王的备战进度。 “翁公,除了粮食这方面的问题外,还有其他动静么?”冯紫英不满足于粮食的异常迹象,他还需要其他佐证,才能拿出来去说服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引起重视。 “还有很多。”翁启阳点点头,“比如铁料价格也在上涨,虽然来自永平府的铁料比起去年同期增长了接近三倍,但是铁料价格仍然出现小幅上涨,这很显然不合常理,说明有人在继续囤积铁料。” “……,铜料价格上涨幅度更大,……” “牛皮上涨幅度亦是超出了想象,不过山陕商人几乎控制着来自西北和北面牛皮的主渠道,所以他们的有目的限制南流,可能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棉布亦有较大幅度上涨,但是江南是主产区,影响不算太大,但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价格下浮的,今年却呈现上涨,……” “硫磺、硝料价格更是暴涨三倍,甚至根本就是有价无市,……” 翁启阳一口气罗列了十余种重要物资,或者说是战略物资的价格,都呈现出不同程度上涨。 尤其是铁料和铜料价格,这是制作火器、甲胄和箭簇等军事物资的最重要基础原料。 本来永平府从去年多座铁厂炼钢炉建成投产开始便产量大增,而且通过榆关港大量南运江南和广东、南洋,去年年底价格便一路稳步下滑,到今年二月时已经落到了近三年来的最低位,没想到进入三月之后价格便一路回升,到了八月价格已经涨到了比去年同期价格还高的高位,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毫无疑问,这是南京方面正在积极进行战备的一个明显信号,但让冯紫英有些怀疑的是江南地区的军队是以卫军为主的驻防部队,其战斗力十分堪忧,一旦江南叛乱,朝廷绝不会坐视,势必抽调精锐边军南下平叛,到那时候江南如何应对? 那种双方绝无妥帖的情形下,朝廷绝不会像对付播州杨应龙那样只是动用固原军一部那么简单了,甚至把整个西北四镇抽空都有可能。 相较于江南的重要性,西北对当下的朝廷来说,哪怕是暂时性的放弃都是可以容忍的,否则这裁撤也不会首先指向西北,而一旦失去江南,朝廷就失去了立足的根基所在,甚至崩溃在即。 储备物资是为了打仗,但是冯紫英不认为储备了足够的战略物资就足以让江南挑战朝廷掌握的军事力量。 卫军面对精锐边军,恐怕不会比京营面对精锐边军的情况好多少,单单依靠王子腾的登莱军,又或者再加上牛继宗能控制的部分宣府军和大同军,就想支撑起对朝廷的战事,那也未免太天真了。 以现在朝廷的边军,无论是蓟镇或者辽东镇还是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这任何一镇的军事力量可以横扫整个江南而绰绰有余,哪怕江南获得登莱和宣府两镇兵力支持,也绝对不是朝廷掌握边军的对手。 翁启阳走了,留下满室沉重的气氛,以及冯紫英内心的困惑。 难道义忠亲王真的打算在今年年底就要发动?谷 可他们做好准备了么? 尤其是军事上。 这是任何一个反叛力量都无法回避的现实,朝廷拥有的军事优势是压倒性的,只要朝廷认起真来或者觉得别无选择,那么任何挡在面前的对手都会被撕得粉碎。 江南是朝廷经济命脉,不容有失,一旦朝廷认为别无选择,哪怕是抽调辽东镇和蓟镇兵力南下平叛都不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冯紫英不得不质疑义忠亲王和他周围人有无此胆魄。 王子腾,牛继宗,甚至可以加上态度模糊的陈继先,政治方面的汤宾尹,贾敬,甄应嘉,顾天峻,缪昌期,朱国祯,他们敢么? 但为什么不呢? 再拖下去对义忠亲王一方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今年的大旱足以让北方整个形势陷入紧张,一旦缺粮在整个北方成为普遍现象,恐怕此起彼伏的民乱骚动会首先让朝廷陷入困境,或许这一点还真的可能被江南方面所利用。 安福商会来人提供的情况也映证了翁启阳提供的情况。 当然,安福商会更关心的是东番的未来,虽然他们也觉察到了南北的紧张关系,但是还是不太认为双方会发生对峙的局面,朝廷正统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他们也不认为江南敢竖起反旗。 东番的拓垦进入了攻坚期,源源不断的移民开始大量进入东番,除了西海岸的盐场外,在紧邻澎湖一线的南部地区和北部淡水地区安福商人都开始大规模的进行垦殖,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绩,稻田、伐木和山民的贸易都开始初见成效,但一样也带了诸如小规模冲突和疾病的影响。 不过对于安福商人来说,这都是在预料之中,只要持之以恒,他们坚信一切问题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冯紫英对这些安福商人的毅力还是十分赞赏的,再次表示只要安福商人们坚持,朝廷肯定还会在各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以求能持续拓垦东番,做长久打算,不追求一时的利益。 “紫英,我感觉您好像有些心事?这两人都是商人吧?” 布喜娅玛拉已经恢复了昔日的风采,皮甲外罩罗衣,遮掩住了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圆月弯刀仍然斜跨在腰际,随时可以拔刀,哪怕是和冯紫英恩爱缠绵时,她的弯刀都置放在床头,触手可及,这让冯紫英都笑话过她几回,但是养成的习惯却不改。 “唔,是江南商人中的大户,山陕商人和他们多有生意往来,不少货物山陕商人也是通过他们进行贸易运入北地,并进入辽东和草原。”冯紫英点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我的朋友和盟友。” “那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不至于让你有心事吧?”布喜娅玛拉不解,情郎都是顺天府丞,大周朝的四品大员了,怎么还会去为生意上的事情操心?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冯紫英说了一句布喜娅玛拉不明白的话语,随即又道:“打仗就是打经济,没有铁、铜就没有武器,没有粮食、布匹、酒、皮子,哪来甲胄衣衫和补给,饿着肚子打仗么?所以小看经济的人,都是短视或者愚蠢的,都活不长久。” 布喜娅玛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嘟着嘴冷着脸,轻哼一声:“你是说我蠢?” “不,你不蠢,只是太单纯,很多事情只看表面,却不能透过表面看本质。”冯紫英笑了笑,“当然这是和我比,和其他人比,你已经很优秀了。” 布喜娅玛拉被气乐了,但心情却变好,“好了,你们汉人就喜欢耍嘴皮子,……” “我可没耍嘴皮子,你觉得耍嘴皮子能坐稳顺天府丞位置?”冯紫英反问:“再说了,方才谁在我身下婉转求饶,再也不敢挑衅,这也不是耍嘴皮子能做到的吧?” 饶是布喜娅玛拉豪爽过人,也经不起冯紫英这般虎狼之言的调戏,白净的面庞陡然布满红晕,狠狠地锤了冯紫英两拳,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十七八岁的少女时代,心情也格外轻松,只可惜自己已经马上三十了。 冯紫英搂着布喜娅玛拉又是一阵手眼温存,小别胜新婚,这份难得独处时间,冯紫英很珍惜,而布喜娅玛拉同样也格外温柔,尽显女真第一美女的柔媚婉转。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五节 迫在眉睫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的冯紫英有些沮丧。 初秋的京师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尤其是在擦黑的傍晚,卷着枯叶的西北风在冷落的街道上带起一阵尘沙,让冯紫英下意识地想要缩一缩脖子,眯缝起眼睛,打量着街上明灭不定的灯光。 齐永泰居所这一片多以官宦居多,但是却并非那等大富大贵的官绅,而多是普通官员,当然,齐永泰的宅邸要比他们大许多,但处在这一群普通宅邸中,外表装饰的朴素让它显得并不起眼,只是簇拥在周围的小轿马车证明这幢宅子的主人并非常人。 他早就预料到齐永泰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观点,毕竟在边军的绝对优势之下,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掀起反叛,看起来都像是自寻死路。 齐永泰甚至不太相信牛继宗会如此不智,所以他用了“除非牛继宗患了失心疯”,才会跟随义忠亲王造反。 齐永泰对牛继宗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宣大总督这个职位对宣府镇、大同镇以及山西镇三镇边军控制力做出的。 牛继宗能控制主要军队来自于宣府镇,像大同镇和山西镇,牛继宗并没有多少影响力,这是兵部得出的结论。 宣府镇从总兵到副总兵以及参将、游击等军官的确是以武勋为主,但是士卒却大多来自沿边墙一线的卫军选拔而来,其中山西和北直隶两地居多,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山东和河南。 即便是武勋为主的军官愿意跟随牛继宗造反,但是士卒们大多来自北地,他们会跟随这些军官造反么? 这个问题齐永泰问得冯紫英不好回答。 他能说如果士卒们觉得跟着长官走能有从龙之功,说不定就敢搏一回呢?毕竟这是张氏一族自己的争位,就算是失败了,也牵连不到他们这些普通士卒,而一旦成功,甚至在这场兄弟阋墙的变乱中立下功劳,那就真的是光宗耀祖鸡犬升天了。 冯紫英觉得只要能够成功地把士兵们的这种心思给勾起来,未尝就不能把这些士卒给煽动起来搏一把。 要追究这些士卒们家庭的责任,这既不可能,也不现实,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一说,特别是这还是兄弟争位,谁上位都是张氏皇帝,怎么可能为此追究下边士卒们的责任。 齐永泰还提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宣大总督治下三镇,牛继宗只能控制宣府镇的情况下,面对山西镇、大同镇与蓟镇的夹击,他就算是要反叛,有胜算么? 如果没有胜算,那就只能南逃,可要南逃,这一路能带走多少人马? 一路南下,迢迢数千里,这中间补给怎么获得? 难道一路都靠掳掠抢夺沿线府州? 那会不会拖累其南下速度而被追兵追赶上? 这一系列问题都是摆在面前十分现实的,任何一个武将要作出决定之前都会考虑清楚,毕竟这关系到所有人身家性命,你不替别人考虑,人家也会考虑,会不会跟随你去,甚至直接倒戈把你当成祭献送给对手。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个问题齐师居然能想得这么细致透彻,连他都没想过这么深远,这说明朝廷诸公并非对此事没有考虑,而是经过一番分析研判的。 看样子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牛继宗要想带着宣府镇就地反叛,毫无胜算,要南下,受限于后勤补给和士兵军心,以及追兵追击,几无成功的可能性下,士卒们不会答应,牛继宗无法把宣府镇带走南下。 如果失去了宣府镇这支精锐边军,单单是以王子腾的登莱军,冯紫英也要承认江南毫无胜算,一成胜算都没有,只能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这种情况义忠亲王不会看不到,他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自寻死路么? 所以齐师得出的答案是不会,那太不明智。 冯紫英也承认,按照这样的分析判断,义忠亲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选择造反,但是从翁启阳以及安福商人那里得到的线索却又是真实可信的,江南正在有条不紊地推动着战备,义忠亲王不会做无用功。谷 在齐师那里,冯紫英还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已经同意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由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 这也不能算是不好的消息,陈继先从五军营离开,彻底消除了京师隐患,整个京营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在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告别了元熙时代,步入永隆时代。 京师稳固,但是作为代价就是陈继先要出掌淮扬镇,但淮阳镇现在还是空壳一个,陈继先走马上任,首先就要面对来自朝廷和南京兵部的双重压力。 除了淮阳镇的组建费用会由户部支付外,后续每年淮阳镇的补给主要会由南京户部负责解决,但是主要将领任命权还在朝廷兵部,南京兵部只能任命中低级武官。 同时陈继先的态度一样十分模糊,此人究竟如何做想,就算是冯紫英也看不清。 据传陈继先从五军营大将到淮扬镇总兵也是朝廷与江南几番争执之下才达成的妥协,无论是朝廷还是江南其实都对陈继先不感兴趣,都想推出各自最信任的人选,但恰恰双方都不可能接受对方最想推出的人选这才给了陈继先这个大家都不喜欢,但是却不是太抵触的人选的机会。 这也是冯紫英最感兴趣的一点。 一个大家都不太看好或者说都不喜欢的人选,最终却能在双方的博弈过程中踏上淮扬镇总兵位置,冯紫英不相信这是偶然。 笼罩在陈继先头上的迷雾似乎又更浓了,让人无法看穿他的真实面目。 “走吧。”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对紧跟在身旁的汪文言道,“上车再说。” 汪文言是跟随冯紫英来的,但是他当然不可能参与得到冯紫英和齐永泰的对话中去,只能在门外等候。 “大人,可是不太顺利?”汪文言从冯紫英的面部神色来推断,实际上他也觉得齐阁老不太可能认可冯紫英的判断。 “唔,齐师认为江南或者义忠亲王不具备造反的条件,除非他们都想自杀,或者患了失心疯。”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提出了我掌握的各种迹象,但齐师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姿态,给朝廷施压的姿态,又或者是一种商业性谋利的手段,毕竟北地今年大旱已成定局,商人们不过是提前未雨绸缪,攫取更丰厚的暴利罢了。” “可是粮食可以这么解释,那铁料铜料呢?火药硝料呢?这两样东西平常时价格一种十分稳定,基本没有多少涨跌,除了战争时期外,这几类物资都保持在很小的涨跌幅度,照理说铁料因为永平府的产铁量大增,价格应该持续下跌才对,但现在的迹象是大大超出了正常涨幅,分明就是有人在其中做手脚。” 汪文言有些着急了。 在翁启阳和安福商人带回来的消息之前,汪文言和吴耀青二人便通过他们自身的情报渠道来收集情况,进而做出一些预先判断,他们便得出了江南有人在大肆收购各类战略物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江南意欲何为,这一点汪文言和吴耀青也不好解释,在战事未启之前,一切皆有可能,那就太危险了。 冯紫英也就这个问题向齐永泰专门提起过,齐永泰对这一点也还是比较重视,毕竟钢铁的重要性哪怕是不懂经济的人也明白其中分量,但齐永泰也表示单单因为钢铁价格不正常就断言江南可能会有什么异动,也有失偏颇,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 单单是钢铁问题的确不能说明什么,但结合着粮价、火药硝料以及补、药材、牛皮等明显都属于战备物资的涨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到最后齐永泰也只是觉得有一定可疑,但始终不相信江南敢造反。 因为这在他心目中觉得是不可思议的,原因就是一个,江南的武备根本不值一提,否则就不会被几千倭人如入无人之境从松江登陆一直杀到镇江了。 这一点的确有些不好解释,冯紫英也觉得有些矛盾,但他坚信义忠亲王这么多年的心有不甘,苦心蛰伏,绝对不会只是虚张声势,肯定会要孤注一掷,哪怕可能性再小,只怕走到他这个份上,便是他不愿意干,下边人也会裹挟着他往前冲了。 “此事我们再议吧,齐师还是信了一些,但要推翻他原来固有的观念,还不够。”冯紫英苦笑,“他始终觉得没有正统大义,士林中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义忠亲王不是朱祁镇,他只是当过太子,他不具备影响整个朝中臣僚们的能力,皇上只要一道旨意,没有人会听义忠亲王的。” 这一点让汪文言也无言以对,没错,以当下的情形,义忠亲王丝毫不具备挑战永隆皇帝的大义,便是太上皇也不可能支持义忠亲王,否则连太上皇都会被质疑。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六节 议亲
和乔应甲的沟通同样也是遭遇如此的观点,这让冯紫英有一种无力感。 他分析过齐乔二人的观点,之所以不认为包括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或者两者合流也好,能够掀起反叛,或者有此胆量反叛,原因有二。 一是永隆皇帝登基九年,正统大义无人能质疑,而且这九年治下基本稳定,虽然有宁夏叛乱、蒙古入侵以及播州之乱等诸多瑕疵,但是宁夏平叛是大胜平定,而且还趁势收复了前明时候就丢失了哈密和沙州,大涨国人士气,这种情形下谁要说可以取代永隆帝,无疑是自取灭亡。 二是朝廷掌握着无与伦比的精锐边军,压倒性优势无可匹敌。 九边精锐,哪怕西北四镇中的甘肃、宁夏、固原三镇实力稍差,但是榆林(延绥)、山西(太原)、大同、宣府、蓟镇、辽东这六镇边镇都是十万兵力级别的重镇精锐。 牛继宗勉强能够掌握宣府镇,哪怕再加上王子腾的登莱镇,也不过区区十来万兵力,根本无法和拥有八十万边军的朝廷抗衡。 而且他们最倚重的宣府镇位置不佳,还处于大同、山西和蓟镇夹击之中,无论是想要就地反叛,还是南逃,宣府镇看起来都不可能成功,因此他们认定牛继宗不会如此不智。 三是江南士绅虽然鼓噪甚大,但是论其士人精英,除了部分在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外,更多的还是在京师朝廷中,包括叶、方、李等江南士人的领袖级人物,都从把江南士绅的民意反响当成一回事,更多地还是觉得这不过是和朝廷讨价还价的一个姿态,连江南士绅内部都意见不一致,怎么可能谈什么反叛这种可能抄家灭族的大事? 基于以上三点,齐乔二人都不认为冯紫英所提到的这些可疑之处就是义忠亲王和江南士绅意欲反叛的依据,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这三者因素,义忠亲王也好,江南士绅也好,都不是傻子,明知道是自取灭亡的事情,没人会去做。 当然他们也同意冯紫英的观点,的确可疑,应当责成龙禁尉和都察院以及刑部都要关注并着手调查,看看这里边究竟是什么人在其中兴风作浪,扰乱商业秩序。 没错,他们的观点还是有商人在其中借机造势,意图谋利。 冯紫英也认真分析了他们的观点,也承认的确不好解释。 只要永隆皇帝还在,任何反叛可能传檄而定,根本翻不起波浪来,牛继宗和王子腾那点儿军事力量,且不说这些官兵会不会跟着他们走,即便他们真的掌控力极强,但面对数倍于他们的边军,他们没有什么获胜的机会。 江南士绅就算是站在义忠亲王那边,但是叶方李等人好歹都是江南士人中的领袖,他们登高一呼,诸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等人的号召力必定会遭到大幅度削弱,届时,江南士绅还会真的坚决站在义忠亲王一边么?起码也会分裂成两个阵营,或者都默不作声才对。 理由都很充分,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还是实打实的各种迹象线索,江南有人在备战,难道真的只是一种姿态? 那这种姿态未免做得太真了,而且所付出的成本也太高了。 荣国府欢天喜地的为贾宝玉娶牛氏女做准备,冯府这边也要为纳迎春为妾做准备了。 当然这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一个是嫡子娶妻,一个是庶女出嫁,甚至连嫁这个字都不准确,而是给人做妾,好在这是给小冯修撰、顺天府丞做妾,倒也不委屈。 冯紫英自然要让迎春风光过门,以弥补身份上的差距,这一点哪怕迎春再不在乎,但是情郎的一番心意也会让她分外高兴。 便是贾赦邢氏夫妇对于冯紫英委托傅试上门议亲,并采纳送聘礼,也是格外震惊之余也是十分满意。 要知道纳妾这种事情,便是大户人家,也不过就是寻常媒人说和,然后简单过礼,寻个合适时间抬过府就作罢。 有些讲究的大户人家,甚至连走正门旁的角门都不允许,而只能走后门或者侧门,这也说明妾这个身份的低贱。 傅试自然清楚这种替上官上门议亲纳妾之事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这却是他主动争取来的。谷 跟随冯紫英这么久了,他是越发觉察到这位上司的本事能力,不仅仅是他有齐阁老和乔右都御史这样的师长,也不仅仅是如工部崔尚书、商部官尚书、吏部柴侍郎这样重臣对他看重,更在于冯紫英本身对于公务处理的精熟老练。 像牢牢抓住吏房和刑房,整肃三班衙役和司狱厅,几乎是一个月时间里就让整个顺天府衙的面貌为之焕然一新,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府尹吴道南都在私下里承认冯紫英是治世能臣,当得起顺天府丞。 正因为越发看好冯紫英的未来前程,所以傅试也是要牢牢抱定这棵大树,所以些许面子对于他来说就不值一提了,本来荣国府就是自己老师家,贾政虽然不在,但是贾迎春毕竟是他侄女,自己替上司像贾赦议亲论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老大人,府丞大人委托学生来与老大人商议二姑娘过门之事,先前府丞大人也交待,考虑到府里宝玉娶亲之事已经定下来了,在九月初八,府丞大人也托人选了日子,就定在九月十二,不知道老大人和大太太意下如何?” 傅试虽然也是正六品通判,但是今日在贾赦夫妇面前还是很是客气,和以往来府里的矜持大不一样,这让贾赦夫妇都很得意。 以往眼前这人是老二的门生,又是科举出身的士人,除了在老二面前较为谦逊外,在其他人面前都保持着一种士人的倨傲,便是贾赦当面也是那种不卑不亢的架势,但是今日却截然不同,格外客气。 “唔,既然铿哥儿都已经选好了吉日,那就九月十二吧。”贾赦假模假样的捋须沉吟,“只是这相关事宜,铿哥儿可曾说了?” 傅试内心暗笑。 这贾赦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性子阖府皆知,便是他这个经常来府里走动的外人也一样十分清楚。 来之前冯紫英也和他提及过,多半是要谈贾赦欠孙家的银子问题,另外可能也要谈及聘礼相关事宜,都委托他全权处理,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要求,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都允了。 “不知道老大人所言相关事宜,是哪些?”傅试沉声问道:“据学生所知,纳彩下聘都有规制,府丞大人也有交代,便按照最高标准来办便是,大人那边也有准备,准备送上西域和田玉璧一对、南海黑珍珠四颗、玄狐皮八张、太湖鲛珠十六颗,骏马四匹,金银不计,……” 贾赦和邢氏都是相顾失色,只是那喜欢和贪婪之色交错,让二人脸色甚是精彩。 这几乎比得上高门大户娶妻所用了,便是宝玉娶牛氏女只怕也就是这样水准了,可那是荣国府嫡子娶妻,这边是冯紫英纳妾,这未免太夸张了。 和田玉璧一对怕不就要一二千两银子,冯家出手的肯定不会太差,南海黑珍珠在京中也是富贵人家主母必备之物,质量上乘的一颗都是数百两银子,玄狐皮价格也不低,尤其是辽东局势紧张之后,价格更是飞涨,八张皮子起码也是一二千两银子才能拿得下来,鲛珠就是大珍珠,太湖珍珠号称湖珠,也是淡水珍珠中的珍品,这十六颗估计也要数百两银子。 骏马四匹也价值不菲,冯家长期在边镇为官,草原上的部族首领少不了要进贡,这一匹骏马贵的可能上千两,差的也要一二百两银子。 这粗粗一算下来,怕不就要五六千两银子了? 原来贾赦夫妇在想冯紫英纳迎春,估计顶多也就是一二千两银子聘礼就差不多了,毕竟是纳妾,比不得娶妻,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下如此大的血本。 就连来议亲的傅试都觉得冯紫英这番聘礼有些过了,大大超出了京师城里纳妾的规制标准,甚至超过了大户人家娶妻的标准。 不过冯紫英却固执己见,傅试自然就不好再说。 这聘礼如此豪奢,那意味着陪嫁就不能太差,这顿时就让贾赦夫妇有些作难起来了,而且关键傅试半句不提那孙家欠账之事,这也让贾赦夫妇倍感焦躁。 “铿哥儿这般厚礼倒是让老夫有些承受不起了。”贾赦强压住内心喜忧交替的心思,咂着嘴道:“他可还说其他没有?” 没等傅试开口回应,邢氏已经压抑不住:“秋生,你也不是外人,咱们荣国府现在的光景你也清楚,不瞒你说,我和大老爷先前原本是想要把二丫头许给孙家为妻的,只是各种缘由未能成,而铿哥儿却看上了二丫头,所以才有这段姻缘,但前期我们为了府里支应,便在孙家借了不少银子,……”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七节 迎春的心思
傅试脸一沉,但是又舒展开来,“不知道欠孙家多少银子?” 邢氏瞅了一眼面无表情低垂眼睑的丈夫,得不到暗示,欲言又止,“是有些多,秋生你也知道……” 傅试脸色阴下来,摆摆手,“太太只管说是多少,莫要打哑谜。” 贾赦眼角一抽,这傅试脸一板起来还有些威严,毕竟是六品官,顺天府通判,在京中也是相当吃得开的角色了。 “怕是有八千多两。”邢氏一咬牙,本想报个一万两的,但是却又害怕对方来个脱袍让位,不肯接手,所以便不敢虚报,说了个大致实数。 傅试这番做派也就是要压一压贾赦两口子,虽然上司没说其他,但是他却要把事情办漂亮,不能让这公母两仗着要嫁女便多吃多占,邢氏报出八千两数目和他掌握的差不多,他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这么多?”傅试装作一惊,“这府里不是二老爷那边在管家么?” 贾赦恨得牙痒痒,这厮是故意来恶心自己么?但这问题却不能不回答,冯家可没有帮着还债的义务,要说这份厚礼足以让无数人都为之眼红了。 干咳了一声,贾赦沉着脸道:“秋生你有所不知,从大观园建好以来,这府里边入不敷出,我这小院里各种花销也是不少,平常我在外边应酬联络,消耗甚大,但是府里根本无法支应,只能我自己掏私房银子补上,只是这一年多来却哪里补得起,只能向外边儿借银子,……” 这真正是空口白牙说谎话,荣国府何曾需要贾赦去外边应酬联络? 现在的荣国府都是龟缩守成都来不及,既无新进账,哪里需要去应酬协调? 只是这等谎言傅试却无法戳穿,他不是贾家人,也没有义务去管贾家事儿,他的目的只是替上司把婚事谈好,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花销,这八千两银子也算是在预料之中,比上司预计的一万二要少不少了。 “老大人,这八千两银子一年多老大人就花完了?”傅试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那荣国府花销未免太大了一些,学生一年应酬开销不过几百两银子足矣,……” 贾赦脸色发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一个闲散人,人家还是正六品的京官,这两相对比应酬费用相差如此之大? “秋生,你却有所不知,你是有职务在身的官员,都是人家有求于你,自然不需要多少开销,但老夫不一样啊,要为这荣国府操心,可荣国府现在也是落毛凤凰不如鸡,谁理你?你不得花银子去好生打点,否则处处都得要为难你,……” 贾赦却也是能自圆其说,总能找出一些道理来。 傅试也知道要这样和贾赦掰扯下去,一天都说不下来,敲打敲打对方也就够了,莫要对方恼羞成怒撕破了脸,耽误了正事儿,反为不美。 “也罢,老大人,这八千两银子,我回去禀告府丞大人,其他老大人当无异议吧?”傅试丢开这一出,问及正事儿,“九月十二,府丞大人会来轿子抬二姑娘,从角门入云川伯府,那边云川伯府也专门为二姑娘腾挪出了一个八间房的跨院,修缮一新,……” 少不了还要一番计议,虽然傅试是头一回替人说亲,而且还是纳妾,单来之前傅试也专门找人问了问这种活计的基本流程和规矩,所以并不算陌生。 对于贾赦两口子来说,只要这债务问题冯紫英愿意接手,其他一切都好说。 …… 司棋兴冲冲的闯进屋里,没等看清楚屋里还有其他人,便叫嚷起来:“姑娘,姑娘,冯大爷已经托傅大人来老爷那里议亲了,这会子正在老爷院子里和老爷太太商议呢,说聘礼都要价值好几千两银子,都把秋桐那小蹄子给羡慕死了!” 正在和岫烟说着话的迎春忍不住站起身来,白嫩的面庞上红云泛起,一只手捏着汗巾子,娇羞无比地道:“真的?” “这还能有假?”司棋这个时候才看到岫烟坐在自家姑娘身旁,赶紧福了一福:“邢姑娘也过来了?” 岫烟微微一笑,起身道:“恭喜姐姐了,终于夙愿得偿。” 迎春满面红霞,却又眉眼带笑,咬着嘴唇轻轻点头:“妹妹莫要羡慕我,想必妹妹也快了。”谷 邢岫烟顿时脸飞红霞,轻轻一跺脚:“姐姐莫要胡乱猜测,哪有的事?不过是府里一些无聊下人乱嚼舌头,莫要让人听了去变成笑话。” 此时迎春心境却是格外轻松。 议亲一定下来,那么就是等待着成亲了,上回冯大哥也说了,就放在宝玉成亲之后几日,算一算也就是九月份,不到一个月时间,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出嫁了。 至于说岫烟的事情,她也在母亲嘴里听说过,之前父亲母亲要把自己许给孙家,但是却又对冯大爷想要纳自己为妾一事无法交待,所以就想着用岫烟来代替。 正巧当时邢家舅舅在外边欠赌债无数,父亲也有意让冯大哥来替邢家舅舅把外边债务给处理了,这样也算有恩于邢家,岫烟就嫁到冯家做妾也算是顺理成章。 这件事情也在府里传了一阵,闹得沸沸扬扬,让岫烟那段时间也不怎么敢出门,就怕人家背后戳脊梁骨,好像是抢了自己的好事,谁知道后来又起了这么大的变化,最终冯大哥还是坚持下来,终于让这桩事儿落定。 现在岫烟在府里的情形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原来都在传她要给冯大哥做妾,一些趋炎附势的下人们都可以讨好她和邢家舅舅夫妇,但未曾想到最后还是自己要嫁给冯大哥,眼见得这邢岫烟的事儿也就黄了,许多人便又开始风言风语,尤其是那些起初十分热衷的,现在觉得上了当,浪费了表情,就更是夹枪带棒的话语不少。 不过岫烟倒是一个清冷素淡性子,对于这些看得很透,人家吹捧也好,她也就面带笑容听着,人家诋毁也好,她仍然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应着,这一点倒是让迎春十分高看。 而且迎春觉得岫烟和冯大哥的事儿未必就如此算了。 邢家舅舅夫妇现在都快成了府里边的人见人厌的角色了。 邢家舅舅好赌烂酒的性子改不了,在外边无所事事,四处欠账,债主们经常上门来,弄得老爷太太也是极为不悦。 老爷已经在外边儿放了话,说邢家舅舅的事情他管不了,欠的债都是他一人担当,和荣国府,和贾家都毫无瓜葛。 话虽然如此放出去了,但是人家欠债的未必这样看,还是经常有人找上门来闹腾,弄得府里上下也不胜其烦,连老祖宗都有些看法了。 要解决邢家舅舅的问题,除了要替邢家舅舅把外边赌债酒账处理干净,还得要替邢家舅舅找个正经事儿做才是治本之道,若不能替他找个合适的营生做着,他迟早也要旧态复萌,再度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可现在荣国府哪里有能耐替邢家舅舅找这样一个合适营生来做? 盘算来盘算去,这能帮邢家舅舅的只有冯大哥一人。 也就是说这份姻缘红绳始终要把冯大哥和岫烟拴系在一起。 迎春虽然敦厚老实,但是并非没有智慧,只是她素来性子懦弱,不愿意麻烦人,许多时候也守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所以在府里才会有这样的印象,但是她也能看得出来岫烟是个精明能干的性子,丝毫不亚于三妹妹。 冯大哥未必就没有这份心意,日后若是走到一起,自己就还要和岫烟做姐妹。 这等时候不如示好一番,甚至帮帮忙,让她记自己一个情,也不枉一番姐妹,要知道算起来她和岫烟都属于荣国府长房这一脉的,这层渊源还是其他姐妹所没有的。 “岫烟,你我姐妹,难道还需要遮掩隐瞒什么不成?”迎春难得地如此“豪气”一回,只是言语依然温柔,“你是个机敏性子,比姐姐要强得多,有着母亲这层渊源,自然也不比别家,冯大哥是个做大事的人,成日里在外奔波忙碌,肯定是对家里事情没法有太多精力来看顾的,若是你能嫁入冯府,也能帮着冯大哥处理许多事情,让冯大哥省心不少,……” 邢岫烟也没想到素来敦厚木讷的二姐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简直让她大吃一惊。 在她印象中,探春能讲出这番话很正常,宝钗能讲出这番话很也正常,便是湘云或者黛玉说出这番话来,她也勉强能接受,可唯独迎春说这番话,就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这还是外边儿传言的“二木头”么? “是不是觉得姐姐说这番话很让你惊讶?”迎春妩媚一笑,“姐姐是个内向性子,不喜那些虚滑,也说不来什么花言巧语,但是姐姐觉得你迟早要和姐姐做姐妹,不信和姐姐打个赌?” 岫烟和司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二姑娘怎么在得知提亲议亲之后一下子就豁然贯通了一般,说话行事语气都变了不少,变得大方坦然了许多。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八节 蕙岫烟
迎春心里也是涌起一阵心满意足。 她清楚自己在府里的身份地位,名义上是个主子,但是除了司棋能入护崽母虎一样替自己打抱不平争取利益,其他人或多或少对她都是抱着一种轻蔑或者说忽略的感觉的。 老爷太太不看重她,姐妹们对自己的内向懦弱性子习惯了也就有些忽略,下人们更因为自己的软弱木讷而日益张狂。 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的弱点,可是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不喜和人争,也不愿意去和别人太多纠缠,每每都愿意以退让来求得安宁,惹得司棋每次都是大发雷霆,认为自己太过忍让才造就这些下人的得寸进尺。 当得知自己被老爷太太许给孙家那个暴虐无比的孙大郎之后,她便绝望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柔弱忍让能够有一个好的福报,上苍会赐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婚姻结果,让自己下半辈子有所依靠,但是没想到老爷太太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幸福,而是只盯着银子,正因为如此,当她陷入绝望之时,司棋给了自己鼓励,而冯大哥这个心中唯一依靠也成为她奋斗的目标,活了快二十岁,一直退让忍让,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搏一回。 所以她才会强忍住内心的羞怯和柔弱向冯紫英表露自己的心迹,没想到上苍不负有心人,冯大哥对自己也是有意的,这一切终于有了回报,虽然中间也多有曲折,但终于坚持下来,走到了今天。 她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等待着那个时候的到来,甚至抱着一种安宁祥和的心态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岫烟是个好姐妹,而且多少还有长房这一层关系,加上她和妙玉亲如姐妹,妙玉虽然嘴巴犟,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但她都二十二了,比大姐姐都只小月份,多半也是要跟着黛玉嫁入冯府的,这种情形下岫烟嫁入冯府的几率一样很大。 除了冯大哥,谁能,谁又愿意来娶岫烟这种背后有着邢家舅舅这样“麻烦”和“包袱”的姑娘? 迎春也清楚自己虽然得了冯大哥的喜欢,但是冯家三房兼祧,沈家姐姐不说,还有尤二尤三人家是亲姐妹,便是二房宝钗、宝琴也是堂姐妹,三房黛玉和妙玉也是同父异母姐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在大户人家里生活也差不多。 自己这性子迎春也知道,日后要想在冯家里边立住脚,或者说日子过得安稳舒心一些,还是多一两个亲近一些的姐妹更好,虽然宝钗是个好性子,但是宝琴的性子却是个烈的,不比黛玉逊色,哪怕是多一两个说得来的姐妹也要好得多。 正因为如此,她才真心希望岫烟也能嫁入冯家,这样二人也能有个伴。 邢岫烟却不如此想。 她当然知道迎春并无恶意,而且她也知道前些日子府里边也在传自己要给冯大哥做妾,甚至姑父姑母以及自己父母都有此意,不过当时主要原因还是二姐姐要许给孙家,而冯大哥又看上了二姐姐,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来。 邢岫烟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乐意的,她不愿意去充当谁的替身。 从内心来说,她对给冯大哥做妾并不抵触,但却不愿意以这样一种方式去给冯大哥做妾。 冯大哥的英雄气概不但是在荣国府里,即便是在京师城中也是闻名遐迩,自己不过是一个寻常出身的女子,便是与人做正妻,也不过就是普通庸人,可与冯大哥做妾,那便是无数人向往仰慕的造化和缘分。 “二姐姐说笑了,小妹也知道二姐姐多半是听到了前些日子府里下人之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其实二姐姐不必在意,小妹从未有过奢望,……” 邢岫烟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迎春打断了:“妹妹误会了,我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之前老爷太太有意把我许给孙家,可又想交好冯大哥,所以才会想让妹妹嫁给冯大哥,老爷太太性子就是那样,大概是看着宝钗黛玉她们嫁给冯大哥,我们长房这边就有些势单力孤了,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想法,妹妹的人才,冯大哥是很看得起的,原先冯大哥也和我说起过,……” 邢岫烟吃了一惊,冯紫英会和迎春说起自己? “冯大哥说妹妹是空谷幽兰,见之忘俗,……”迎春含笑看着邢岫烟,“这可是冯大哥的原话。” 邢岫烟全身一震,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给出自己这样一个评价,这也未免太高了。 “姐姐这话小妹可受不起。”岫烟赶紧摇头,“小妹不过是寻常小女子一个,和父亲母亲托庇于荣国府,但求温饱,如何敢有那等奢望?更当不起这般评价,冯大哥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 “妹妹无需这么自谦,冯大哥评价人可不会因人而异,都是实事求是,当不当得起,妹妹该去和冯大哥理论才是。”迎春略有些调皮地道:“我倒是觉得妹妹完全当得起,只是妹妹善于藏拙,不愿出风头罢了。” 岫烟心思有些乱了,她不知道迎春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受人之托,但毫无疑问,这一下子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让自己心乱如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岫烟也觉得在确定了婚事之后,迎春仿佛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但话语多了许多,而且语气态度也一下子变得洒脱轻松起来,再也不复有往日那种沉默压抑的感觉,而且眉目间的喜意也让她本来就很漂亮的容颜更加靓丽多彩。 情之一字竟是如此有有魅力,让这么多年在荣国府中悄无声息的二姑娘都绽放出如此动人风姿,岫烟也忍不住在内心感慨道,二姐姐何其有幸啊。 “二姐姐此番夙愿得偿,惟愿二姐姐过去之后能早生贵子,也替冯大哥诞下麟儿,那二姐姐就真的功德圆满了。” 对于迎春的示好,岫烟也不是感受不到,她当然也希望迎春过去冯府之后有一个美好结果,。 论自己日后如何,真的要嫁入冯府也好,另有姻缘也好,冯家的飞黄腾达是无可争议的,冯大哥对二姐姐的喜欢也是真心的,否则不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聘礼来,便是大户人家娶妻也不需要如此多的聘礼,这完全是超出规格了。 岫烟这番话出口,一旁傻愣着的司棋也赶紧向自家姑娘道贺,顺口也说了从秋桐那里听来的冯家聘礼有哪些,听得迎春和岫烟都是大为吃惊。 先前司棋一说几千两银子,迎春和岫烟都觉得可能就是二三千两银子罢了,没想到这一口气罗列出来的各色珍奇只怕加之就要六七千两了,这还没有算金银之物。 连迎春自己都有些被吓住了,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情形,讷讷道:“这么多?是不是太多了,不太好吧?” 司棋却是一叉腰,大大咧咧地道:“有什么不好,冯大爷喜欢姑娘,看重姑娘,有知道老爷太太惯是喜欢这些的,自然投其所好,免得老爷太太为难姑娘呗。” 岫烟也清楚姑母姑父的做派,微微点头:“多是多了一些,不过冯大哥这么做自然也有道理,姑父姑母这边得了如此厚聘重礼,想必在陪嫁上便不会太计较,肯定会让二姐姐有一个风光的场面。” 迎春脸上也露出喜意,忍不住拉住岫烟的手,含笑点头。 岫烟话说到她心坎儿上了,毕竟自己下月过门儿,这带过去的陪嫁若是太过寒碜,肯定会影响自己在冯家的印象,尤其是自己是入二房,宝钗宝琴都是皇商之家,嫁入冯府时陪嫁肯定都相当豪奢,自己若是相差太远,未免就太过逊色,冯大哥自然不在乎,但那边下人肯定就会有闲话了。 “妹妹真是聪慧无比,若是妹妹能早日也过府,我也算是有了一个知心人。”迎春由衷地道:“日后见了冯大哥,我定要和冯大哥好好说一说。” 司棋忍不住翻白眼,自己姑娘是不是有些傻? 自己还没过门儿呢,就惦记着要替替冯大爷物色新妇了,你也不瞧瞧这邢岫烟是何许人? 论姿容并不逊色姑娘你,论心眼儿,那十个自家姑娘加起来怕都比不上,你这把她也拉入冯府里边,不是自找对手分宠么? 不过司棋也知道自家姑娘就是这么一个实诚敦厚性子,人家对她好,她就会对人家更好,掏心挖肺的,若非如此,自己又如何会这般死心塌地跟着她。 岫烟听得迎春这么一说倒是吓了一跳,脸泛红晕,连忙拉着迎春说:“姐姐千万莫要如此,……” 迎春讶然:“为何?莫不是妹妹外边儿另外有了心仪亲事,或者不愿意?” 岫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实诚姐姐的话语,换了一个其他姑娘这么说都还行,但迎春太老实了,她这一说,只怕还成了自己有意授意给迎春来说这番话似的,引起了冯大哥误会,反倒是可能降低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印象。
辛字卷 第三百一十九节 筑基
冯紫英对傅试去荣国府的议亲没给与太多关注,这都是事先议定的事情了,贾赦夫妇不可能有什么反悔,无外乎就是一个聘礼和债务问题,他已经授权给了傅试全权处置。 傅试做事稳妥,和荣国府又有千丝万缕关系,是最好的议亲人选。 通过整肃的顺天府衙让人耳目一新,随着吏房、刑房和司狱厅的大力度调整,推官宋宪也开始主动向冯紫英靠拢,五通判中也有二人从中立开始倒向冯紫英。 这就是冯紫英想要的结果。 没有一个稳固健全的府衙班子,他无法应对未来大周可能面临的危机,这个危机现在朝廷诸公都报以太乐观的态度,甚至认为不存在,但是冯紫英却不敢如此。 至于顺天府衙里这些人,更是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甚至连北地大旱他们都只是觉得可能会像往年那样带来一些流民因素的麻烦,白莲教的泛滥也不过是寻常会社一般的癣疥之疾,无足轻重,这更是增添了冯紫英内心的焦躁情绪。 在无法对朝廷施加太大影响时,冯紫英只能立足于顺天府这个自己地盘,他要牢牢掌控住顺天府的局面,一旦有事,可以如臂使指,让顺天府衙乃至下辖各州县都迅速运转起来,按照自己意图行事。 顺天府五州二十二县,每个州县都很重要,但是冯紫英也清楚自己想要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么多州县,本来就不现实,加之自己现在还不是府尹,哪怕吴道南再不管事,但名义上他才是府尹,所以他只能有选择性的抓牢一些他认为的关键州县。 比如通州、大兴、宛平、遵化、顺义、昌平,这几个州县是最关键的,其次就是三河、密云、涿州、丰润、武清。 大兴、宛平不必说,那是城内,通州是京师水陆码头要隘,遵化是因为有铁厂,同时马兰峪、龙井关等就在北面,顺义、昌平分别是北部和西北要隘。 三河扼守东部咽喉,密云是北部要害之地,涿州是西南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丰润则是连通永平府的咽喉,武清紧邻运河,扼凤河运河。 这些地方都是至关紧要之地,稍有动荡不稳,就容易传递影响到京师城内的民心,所以冯紫英认为自己要力求控制住这些地方,或者说只要要对这些区域有足够影响力。 通州知州房可壮和冯紫英是山东老乡,通过夜杀案之后,二人关系迅速密切起来,在吴道南日益放手而冯紫英逐渐控制住顺天府衙之后,房可壮和冯紫英走得更紧。 丰润知县刘思诲虽然是江西人,但是做事认真,冯紫英在永平府接纳流民时就和他打过交道,算是有些交情,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刘思诲虽然没有主动来拜会,但是在冯紫英两度前往丰润之后,刘思诲还是渐渐与冯紫英来往密切起来。 刘思诲本就不是那种清高倨傲的性子,最初也是因为冯紫英是北人而有些下意识地保持距离,但是现在冯紫英既然成了顶头上司,而且又刻意结交,他当然不会拒绝冯紫英的交好。 包括玉田知县郭止规等几个县的知县给冯紫英印象都不好,早就有心要调整,但是顺天府的知县要调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和吏部协调好,而且吏部未必会愿意按照你的意图来。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像京畿之地,务求要能做事能安民的官员来出任,否则一旦有事,地方官府束手无策,必定导致京畿震荡,影响朝局。 只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这等京畿州县,都是无数人盯着的,走各种门路方能有望进来,南北之争更是少不了,哪里由得了他。 这种情况下,唯有找到合适机遇,腾挪出一二来,方能见缝插针安排。 “义伯兄,请坐。”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枯瘦男子,但精神却是十分健旺,走路带风,冯紫英招呼对方入座。 “大人,那土豆果然不凡!”声音洪亮,和对方枯瘦身材很不相称,黑色面皮,双目炯炯有神,一口陕西口音。 冯紫英也很欣赏此人,史记事,这名字也取得有些古怪,陕西渭南人,字义伯,元熙三十三年的进士,东安知县。 “怎么,义伯兄,这会子不发牢骚了,不说本官以势压人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黑面男子,也就是史记事一屁股坐下,朗声道:“下官先给大人道歉了,是下官愚钝,没想到徐大人在天津卫隐居居然搞出这样一个泽被苍生的东西出来,若是这土豆能大规模推广开来,日后北地便是遇上大旱,起码都能比以前好许多了,我们陕西和山西那等贫瘠山区,尤其适合种植这个东西,便是我们顺天府,大人也该全力推广,以免日后流民蜂拥而来,无物可食。” “推广肯定是要推广的,但是其中也还有些难度和问题。”冯紫英摆摆手,“种苗问题,退化问题,另外还有口味问题,但我以为这都不是问题,关键在于大家要能接受,你我接受了,甚至我们周围人都觉得是好东西,但是你这一下子就要让所有老百姓来种,他们相信么?愿意么?这可是一季收成,谁会轻易把一年饱腹之事当成儿戏?” 史记事沉默不语,他当然清楚要让老百姓接受一个新生事物的难度,而且这不是三天五天就能见到效果,需要一季时间,而且还需要付出一季没有收成的风险,这是要饿死人的,没谁会轻易去冒险。 而且,哪怕是一个县内,十里不同俗,这个村子和那个庄子之间的信任度也很差,你这个村子种植成功,未必就能那个庄子也接受,除非他们自己也尝试成功了,让邻居们都切切实实看到好处了,他们才会有去尝试的勇气。 “那大人的意见?” 史记事却不甘心就这样拖下去,作为东安知县,他很清楚今年北地遭遇大旱之后,不仅仅是整个北直隶,河南、山东、陕西的情况都很差,自己老家陕西情况更糟糕,这种作物推广哪怕晚一天,那到了今冬明春也许就会多饿死上百上千人。 “阳初有个想法,那就是由州县拿出一些银钱来作鼓励,在全州或者全县各地选五十到一百户人,一千亩地来做实验,由县里兜底,种子、灌溉、施肥、锄草等等,一切由县里来培训和决定,种植出来的土豆和番薯全数送给周围百姓品尝,另外每一个种植户要找三到五户抽人出来帮着一道参与种植,让他们实地了解,……” 这个计划是冯紫英和房可壮商量之后确定下来的,现在土豆和番薯推广难度很大,老百姓根本不相信。 要让老百姓主动去种植更不可能,只能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来强行推广,让老百姓尽早看到效果,让他们亲眼所见亲手种植,实打实地意识到其中好处,这些人才能有种植的积极性。 “另外,也要出台政策,让县里对种植出来的的番薯和土豆进行收购兜底,可以折抵田赋,……” 冯紫英这一句话就让史记事站了起来,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这如何能行?户部没有下文,谁敢?” 这户部收取田赋,粮食作物只要麦、米、粟三种,其余一概不要,因为这三种易储藏,土豆番薯都是不易保存的,断无可能成为田赋收取之物。 “义伯,咱们有一说一,你觉得今天的天时,麦子收成如何?”冯紫英一句话就让史记事哑然无语。 “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说法,让老百姓放心罢了。”冯紫英淡淡地道:“到了明春,人都要饿死了,田赋哪里来?朝廷铁定会减免,那土豆番薯就能成为救命之物,谁还能管你能不能折抵?” 史记事坐下,好一阵没有说话,最后才道:“其他县也如此么?” “义伯,不瞒你说,也就是三五个县能如此做,其他县我还没有那么大能耐能让他们接受,这又不是朝廷钧旨,不过是你我担心北地大旱带来灾荒和流民罢了。”冯紫英身子靠在官帽椅上,“当官不为民,却一味只想保着这脑袋上的乌纱帽,这官也当得忒没意义了吧?” 被冯紫英这一句话一激,史记事也红了脸,“大人无需如此相激,此事史某应允了!” “好,那本官也给义伯一个承诺,若是收储起来的番薯土豆无人问津,或者没能处理完,本官兜底要了!”冯紫英也一拍胸脯,“本官还希望义伯能在这个保底的面积上多发动一些人来种植,东安地处浑河和凤河之间,盐碱荒地甚多,只要有人愿意种,尽可多鼓励,……” 史记事点点头:“下官明白,今冬明春难过,若是不早些做准备,下官担心南边儿河间府的流民只怕又要大举北上,冯大人你的压力会更大啊。”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节 指向
史记事走了,但给冯紫英的提醒还是让冯紫英有些紧张。 南边的河间、真定、保定三府是人口密集的大府,今年遭遇的旱情也极其严重,情况也比预期的还要糟糕,一旦这三府旱情带来的灾荒问题得不到解决,实际上也不可能得到解决,也就是说,流民北上奔京师城而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相比之下史记事提及的河间府其实情况还好一些,真正形势严峻的是真定府北部和保定府西南部几个州县,如定州、曲沃、行唐、、藁城、灵寿、阜平和满城、唐县、完县、望都几个州县,沙河、滋河几乎断流,即便是最重要的滹沱河因为降水稀少,几乎不到往年水量一半,其干旱程度可想而知。 这小冰川时代的气候剧变威力委实厉害,连续干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这种情况在北地尤为突出,陕西、山西、北直都是连续多年干旱少雨,地方上百姓的生计也面临着严重威胁。 通常情况下,连续两年干旱,基本上就可以逼得一个原本在乡中还算过得去的家庭破产了,而稍微差一点儿的家庭要么就脱身本地大户为奴,要么就只能出去当流民,否则就只有饿死人的结局。 联想到京通二仓的粮食亏空至今仍然有较大缺口,冯紫英就更担心了,这京畿之地地窄人稠,粮食都得要靠南边儿来,一旦漕运中断,只怕立即就会是一场灾难。 京通二仓原本就是为了弥补这种自然灾害和意外而准备的,现在连京通二仓都还有大量亏空尚未弥补起来,如何不让冯紫英心急如焚。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拿起宋统殷给他来的信。 宋统殷既是冯紫英在青檀书院的同学,又是冯紫英山东老乡,但二人在青檀书院乃至观政其间的接触都不算很多,因为宋统殷要比冯紫英大十岁,年龄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平素只是泛泛而交。 一直到冯紫英出任永平府同知,宋统殷则是出任藁城知县之后,二人反而还联系多起来。 毕竟都在北直隶地方上任官,大家都是新手上任,都是慢慢来熟悉了解这些在书本和朝中六部里边没人会教你的东西,相互之间切磋交流也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宋统殷在感慨之余也是专门遣人来冯府道贺并送上了贺礼,这让冯紫英也很感动。 先前在书院里来往不多,没想到倒是在入仕之后二人交集反而多了起来。 宋统殷在信中也提到了藁城今年的情况,称滹沱河河水水位比平常年份降了一半,除了滹沱河沿岸和部分支流沿岸地带还能勉强有些收成外,其他地区,尤其是山区情况旱情特别严重,甚至到了树木枯死的地步。 除开旱情外,蝗灾也袭击了藁城、栾城、赵州、无极、晋州以及邻近保定府的束鹿、深泽一带,藁城情况还算好的,但栾城、赵州、束鹿、深泽和武强等州县几乎是被蝗虫一扫而空,士民震怖,谣言四起。 让冯紫英担心的不仅仅是蝗灾泛滥,而是士民震怖之后的谣言四起。 谣言四起就意味着里边有妖人作乱,而这类妖人多半就是秘密会社专门派出来妖言惑众,搅乱人心的,为这些会社吸纳民众的制造舆论基础,而这些看似拙劣,但在乡间却往往是无往不利,愚夫愚妇笃信无比。 冯紫英怀疑这恐怕就是白莲教的手笔,联想到白莲教在京中乃至顺天府内的活动,冯紫英也是越发心焦。 顺天府和保定、真定二府之间民众往来甚是频繁,甚至可以说京师城中不少民众原籍就是保定府和真定府,许多人都和原籍保持着联系,沾亲带故甚多,这种情形下,白莲教在保定、真定那边如果发展迅猛,势必也会对京中白莲教的活动带来刺激式的影响,让京中白莲教徒也会活跃起来。 冯紫英也让人专门给藁城方面送了一些土豆和番薯的种苗过去,只不过冯紫英估计就算是宋统殷强力推动,但在真定府那边没有这种种植氛围的情况下,大概就是聊胜于无,但无论如何,只要种植起来,只要有人见到这种作物的优势和好处,就会有人效仿,这相当于是在播种,就看有多少能开花结果。 给宋统殷回了信,冯紫英心中才稍微放松一些。 在北直隶这边,青檀书院中冯紫英的同年,永隆五年那一科的并不多,除了冯紫英、练国事、宋统殷之外,就还有一个在广平府永年县担任知县的曹文衡了。谷 冯紫英和曹文衡也不算熟悉,原因也很简单,曹文衡也比他要大七八岁,在书院里时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和自己同龄人走得更近乎,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熟悉的几个基本上都在朝中七部里边,而在地方上,尤其是在北直隶这一片的并不多,宋统殷算是联络上了,这曹文衡也该联络联络才是。 所以他也请齐永泰给曹文衡去了信,然后自己也去信主动联系曹文衡。 无他,除了加强联系以便于日后增进感情外,更重要的是广平府也是白莲教活动十分猖獗所在。 广平府虽小,但是却是四省交集之地,东边是山东,西边是山西和河南,辐射中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到现在曹文衡还没有给他回信,但是估计也就该是这几日就有回音了。 冯紫英现在也有些不太相信地方上给朝廷禀报的地方情况,这种想要掩盖作假的可能性太大了,要想掌握实际情况,真还不如凭借着同学交情还能打听到一些真实情况。 从宋统殷那边获得情况来看,估计曹文衡所在的广平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那么早一些提醒曹文衡,让其早做准备,也是算是尽到自己情分了。 冯紫英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像是顺天府丞,更像是北直隶巡抚或者北直隶总督的味道了,顺天府的事儿要管,永平府的事儿要操心,现在真定、保定和广平府的事务自己也在插手,这不是北直隶总督的格局么? 想了想,又让宝祥去把吴耀青叫来。 “耀青,我还是不太放心白莲教这帮人,你们查得如何了?” “大人,这段时间有些古怪,这帮人像是消失了一样,近一个多月来都没见踪影。”吴耀青沉吟着道:“也不能说一个都不见,而是大部分人都见不到了,起码在城里没有动静了,只有偶尔个别人会出现,翠花胡同那边我们已经安排了可靠人盯着,一有动静就会来报,但一直没有消息。” “哦?”冯紫英也一惊,“是不是被他们觉察到什么了?” “不太像。”吴耀青很肯定地道:“我们的人都放得很远,而且是三到四轮人轮流盯梢,还借助了那一带的几个商贩铺子,应该不会被发现,另外他们仍然有人在活动,只是比前几个月动静小了很多,属下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有什么行动不在京中,而暂时转移到外地去了。” “弘庆寺里他们还有多少人?”冯紫英认可吴耀青的判断,白莲教目前发展很快,活动十分频繁,在没有受到其他因素干扰或者打击下,不太可能主动收缩,只能是转移到另外的事项上,只是到京师城之外,吴耀青他们这点儿人手要想牢牢抓住白莲教的所有动静,就不现实了。 “两到三个人,基本上很少出来,一般是有一个人行踪不定在外,经常出去两天又回来,这样轮换,更像是一个联络地点了。”吴耀青回答道:“这三个人都很机警,而且都有功夫在身,我们跟不住,最远一次跟踪到了牛栏山附近失去了踪迹。” “牛栏山?顺义和怀柔之间?那说明他们应该没走太远才对,两三天的路程,说明还是在我们顺天府境内。” 冯紫英下意识地起身走到西墙边上,拉开遮帘,这是一幅顺天府的舆图,但是和寻常舆图不一样,已经有些近似于现代地图了,粗略地比例和等高线都开始再往上添置,各种图例也都一一标准明。 “我们也怀疑是还在顺天府境内,而且应该是在北面或者西北面。”吴耀青分析道:“昌平——怀柔——密云这一线可能性最大,但是这一线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人口也不稠密,照理说白莲教不该往这一线发展才对。” 吴耀青也有些怀疑,“他们若是惧怕在京师城中动静太大被暴露,那也该去诸如通州、香三河、宝坻这些地方才对啊,又或者去良乡、涿州,那边靠近真定和保定那边,白莲教势力更大,根基更深。” 冯紫英也苦苦思索,刑部和龙禁尉都不给力,或者不上心,这让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很多事情都颇感棘手。 永平府那边自己已经给练国事去了几封信提醒,但是这家伙现在心思全放在了冶铁、土豆和番薯种植以及榆关港的建设上去了,要不就是将道路逐渐完成之后可能留下来的流民安置垦荒上去了,对自己的提醒显然没太上心。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一节 庙堂江湖
“耀青,你的意见呢?”冯紫英不仅仅是担心白莲教在京师长久坐大,更担心白莲教会选择合适时间作乱。 比如义忠亲王扯起反旗引发南北对峙甚至战争的时候,又或者蒙古和建州女真开始趁机南侵的时候,而且白莲教的势力不仅仅只局限于顺天府,在永平府的调查也证明了其在永平府的根基也是相当深厚,甚至渗透到了军中。 现在吴耀青他们的调查也显示出白莲教在真定、保定、广平、大名、河间诸府,或者就干脆说整个北直隶的势力发展经营了多年,其蔓延之势相当迅速,称得上根深蒂固了,但各地官府却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以至于这种态势越来越严重。 如果说这是在一个王朝的鼎盛期,那么这种秘密会社不受控制的蔓延也许还不足以致命,但是以大周现在内忧外患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不引起高度重视,那就真的要要命了。 “大人,以我们现有的力量,即便是应对整个顺天府的白莲教恐怕都有些够呛,顶多能把城内的白莲教盯住,但城外,尤其是稍微远一些的州县,我们都力有未逮,至于北直隶其他府州的,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所以属下以为,恐怕还是要想办法从几个角度来着手。” 吴耀青显然也就这个问题做过认真考虑,冯紫英一问,他就能拿出相应对策来。 冯紫英满意以点点头,不枉自己苦心栽培又将其委以重任,执行力是一回事,善于思考未雨绸缪更证明其优秀。 “你说。” “属下琢磨过,这白莲教已经不复是最初那种乡间愚夫愚妇们自发,或者被一些神棍巫汉随意摆弄萌生出来的松散会社了。”吴耀青先将白莲教的性质确定:“从大人提及的临清民变有白莲教掺和,甚至还和倭人有勾连,后来又在沽河渡口谋刺大人,而我们的调查难度加大,这都说明这帮人正在谋求组织更加紧密,联络更为诡秘,手段更加凶狠,甚至他们可能还有更大野心,更高的图谋,……” “哦?”冯紫英一凛,“更大的野心,更高的图谋?耀青觉得他们想要做什么?造反?割据?” “这一点属下也不好确定,但从他们现在发展和吸纳的人员来看,已经不完全是纯粹乡间那等愚民了,军士、江湖人士、商贾、僧道、士绅,甚至官吏,正在逐渐成为他们更看重的吸纳目标,这说明他们也明白这年头不是靠糊弄就能哄骗愚夫愚妇卖命的时代了,想要存活下去,就需要依靠各种身份和资源,整合起来,才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吴耀青的言之凿凿让冯紫英心里更焦躁,“你说的这些我也觉察到了,乡间愚夫愚妇只能是充当马前卒,但是真正发展壮大,还是要有见识有财货有威望影响的人来加入,才能坐大,他们也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前明朱元璋不也就是这样起来的么?北宋方腊不也险些成事么?”吴耀青笑了笑,“白莲教中也有高明之人,应该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般行事,但这就让我们更难以应对了。” “他们在北方之所以发展如此迅猛,我看还是与近十年来北地天时不好,水旱灾害不断有很大关系。”冯紫英点点头,“尤其是这几年北地大旱,民间困苦不堪,流民纷扰,就成为他们最好的机会。” 吴耀青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大人说得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北地本身多贫瘠之地,民风强悍,一旦民众无法果腹,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如果有一个可以抱团对抗官府的会社,无疑会极大的增加他们的勇气。” “嗯,耀青,说说你的对策建议。”冯紫英回归正题。 “一是大人恐怕还是要和刑部交涉,刑部十三清吏司在各省都有相当线人资源,不可能对北地这些白莲教动静一无所知,属下甚至可以打赌,刑部各省清吏司线人肯定有渗入到白莲教中的,如果有刑部的支持配合,很多问题就要好查得多。” 吴耀青的第一个提议就让冯紫英皱眉,他何尝不清楚刑部在这方面的资源雄厚,但是现在刑部尚书刘一燝原来在都察院当右都御史时就和时任左副都御史的乔应甲就很不对路,恨屋及乌,自己要去找他求援,只怕效果不会太好。 冯紫英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其继续说。 “第二就是还是立足于我们顺天府自身的力量,现在各州县对此事重视程度不一,或者说相当州县仍然是按照常规力度来查缉,所以很多都是流于形式,明明有线索,可就是不愿意深查,也不愿意上报,或者有点儿关系,就把这类情况压下来了,我们府衙这边也得不到消息,大人恐怕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同样是一个麻烦事,冯紫英若是能完全控制得住这五州二十二县,哪里用得着吴耀青来提醒。 但冯紫英没说什么,现在控制不住,不代表日后不行,虽然控制不住所有的州县,但是一些重点州县上,冯紫英还是准备想些办法的。 “第三就是利用此番三班捕快的调整,裁汰冗员,选拔精悍力量,尤其是可以从北地江湖武林中甄选一批出类拔萃的人才,同时与北地江湖门派有针对性的合作,利用他们来为我们服务,……” “唔,这些江湖门派可愿意做这等事情?”冯紫英知道吴耀青很擅长和江湖门派合作,自己现在的许多保镖护卫几乎都来自于江湖门派,但单纯保镖护卫工作和与白莲教交锋,那是两回事,涉及到的风险要大得多。 “大人,您现在是顺天府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江湖门派要在您的地盘上讨生活,有求于您的地方太多了,再说了,这些江湖门派也要生存,就要求利,一个门派少则三五十号人,多则数百人,哪一个不经营一些营生和行道?大人只需要稍稍倾斜一下,他们就能挣个钵满盆肥,只是大人不太在意这些碎末枝节罢了。”吴耀青笑了起来。 吴耀青的话没错,这顺天府乃是京师所在,盘龙卧虎,草莽龙蛇,应有尽有,京师城里还要好一些,毕竟是皇城脚下,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再加上京营和四卫营这些武装力量都盘踞在这里,所以江湖门派都很收敛,但是在城郊地带以及如通州、三河、香河、昌平、顺义这些地方,就是江湖门派扎堆的地方了。 尤其是通州、香河、武清一直到天津卫这一线,大大小小的门派就有二三十家,大多数都是靠着运河经营船行、镖局、车行、马帮、匠作铺以及其他诸如油坊、粮行、布行这些营生。 像香河最大的铁匠作坊就是大河帮的,同样通州最有名的三家镖局,分别是漕帮、白沙会、五虎断门刀三家所有。 就连冯紫英身边的倪二,同样也是有着帮会身份。 他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十二金刚连环拳和疯魔杖法都是少林绝艺,他也是少林在京师城中三个重要人物之一,和另外两名僧人组成了少林在顺天府或者京师城中的主要力量。 像河槽西坊的普安寺,和黄华坊的智化寺,便是少林在京师城中的两处分寺,表面上这两座寺庙不过是寺庙延请少林僧侣来此住持弘法,实际上这里就是少林在京师城中的据点。 这些情况都是倪二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之后才半遮半掩地透露的。 他也承认原来他虽然有一身武技,但是只能算是少林俗家再传弟子,和师门有些渊源,但远谈不上什么特别重要。 正因为他和冯紫英搭上线之后,他的身份才真正被少林认可,这才开始有意培养他逐渐成为少林俗家势力在京中的代言人。 这也让冯紫英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少林寺居然也在京中有着自己利益代言人,而且倪二这厮居然能凭借着自己这层渊源,一下子跻身于少林在顺天府甚至是北直隶的重要人物,在他看来倪二怎么能够和少林寺这样的千年名门大派扯上关系,但现实就是如此。 难怪倪二这半年来越发守规矩,像赌坊虽然还在开,但是明面上已经转给了他手下另外一个人了,而放高利贷这等营生早就不再沾,这也才有了贾瑞这些人的机会。 冯紫英还半真半假开玩笑一般地问过倪二少林在京师城里都有落脚之处,那武当派是不是也一样,倪二的回答是当然一样,香河的大河帮帮主就是武当嫡传弟子,大河帮其实就是武当的一个外围帮会,同样京中日忠坊的清虚观便是武当在京中的根据地。 这简直颠覆了冯紫英的认知,也让他真正回忆起了前世中某本武侠小说所说,庙堂江湖,源远流长。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二节 云动
吴耀青提出的与江湖门派合作的确是一个可行之道。 从白莲教现在显现出来的水准,其内里也有不少精通武技的江湖好手,这也让吴耀青他们在跟踪盯梢上面临很多困难。 原来三班衙役里边那些人,跟踪盯梢查访寻常人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于这些人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如果一方面能吸纳一些愿意为朝廷效力的江湖好手,另一方面索性就直接以利益为纽带来要求这些江湖门派来为官府效命,应该可收到比较好的效果。 “唔,耀青,刑部那边,我去交涉,但是效果如何我无法保证;各州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估计能有部分州县可以达到效果,但其他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至于和江湖门派的合作,我授权与你,全权处理,相关营生和钱银方面,你可以和文言,还有顾登峰,甚至钱桂生商量着来。” 钱桂生是冯紫英从林如海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中接收那个团队中最鲜有露面的一人,如果说汪文言、吴耀青是这个团队中明面上的,那么掌握舆论喉舌的曹煜和掌握冯家经营这一块的顾登峰就是半明半暗的,只有钱桂生就是暗中的。 钱桂生主要就是负责将林如海原来的一些不能见光的资产和人脉重新运作起来,甚至包括原来林如海通过太上皇的这一层关系结交下来的人脉关系,这包括原来朝廷内但不仅限于官府中的人脉,也包括一些地方豪强士绅中的各种不能见人的东西,但主要是集中在南边儿。 见冯紫英下了决心,吴耀青也就不多说,“既是如此,那属下就抓紧时间去办,实际上在顺天府三班捕快进行了整肃裁汰之后,京畿一带的江湖门派都有些躁动,毕竟空缺出来数十上百人的职位,对于这些江湖门派来说是有很大吸引力的,既能获得官府衙门中的职位,待遇优厚,而且关键手中还有相当权力,或多或少都能对门派有所帮助,所以不少人都在打探,连倪二那边都来问过,……” “倪二那边不是说过要给他手底下人一些机会么?”冯紫英讶然,他记得自己早就吩咐过吴耀青和吏房那边了。 “大人的确吩咐过,但是属下以为还是需要分步骤和甄选一番。”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属下是这样想的,如果只是倪二的私人,当然没问题,但是倪二背后是少林派,那么恐怕就需要讲求一些平衡了,也要看看倪二和少林能为顺天府,为大人出多大的力,不能说靠着少林派的名头就觉得能理所当然进顺天府衙当三班捕快,那对别家门派不公平,也容易滋生少林这边的骄狂放纵之心。” 冯紫英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吴耀青考虑果然周全。 自己还是小觑了顺天府衙里边这三班捕快的重要性和对江湖人士的吸引力,这可能和自己从未真正接触了解过这个群体和这个阶层的具体生存状况。 自己以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捕头捕快一类的角色有多大的分量,但是这些人在日常的事务中在每一个环节都有着广泛和巨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或者一家铺子,一条船或者一个商队的生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冯紫英既然放权给吴耀青,就不再去多想,“耀青,这桩事儿就交给你了,最好在近期就能所动作,要快一些,时间上我们也许没有太多。” “属下明白。”吴耀青一抱拳,信心百倍地道:“必要的时候,请大人来露个面,给与一些鼓励,也许效果会更好。” 即便做到这一步,冯紫英心里还是不踏实。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紧紧依靠眼下的这点儿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或者撬动大局,白莲教在京中这点儿力量也许不到他们隐藏在水下的十之一二, 即便如此,自己也无法将其彻底查清一网打尽。 一个月后的铁网山秋狝甚至让冯紫英感觉到了巨大压力,连睡觉都有些不香了,他确定铁网山秋狝要出事儿,但是究竟出什么事儿,有多大影响,他不确定。 ******* “什么?!”冯紫英刚坐下的屁股就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一般,猛然弹起来,“王爷,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陈继先出任淮扬镇总兵,免去五军营大将,由老十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但是老十现在恐怕有些坐蜡,兵部同意了陈继先提出的要从五军营抽调一批武将和军官和精锐士卒走,所以老十很是着急,恐怕想要从蓟镇和神枢营、神机营里抽调一部分人到五军营。” 忠顺王脸色也不很好看,任命下达得十分突兀,内阁和兵部那边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就轻描淡写地发出了宣告,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微妙的举动。 “从神枢营和神机营抽调将士在情理之中,蓟镇那恐怕不合规制,兵部不会答应。”冯紫英摇摇头:“看来是皇上给兵部施压了啊,否则兵部怎么会同意陈继先把五军营的精锐也带走。” 京营、卫军、边军是三个不同系统。 宽泛的京营,不但包括京营三大营,即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还包括勇士营、四卫营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这些京师治安卫戍力量。 卫军泛指各地除开边镇管辖的卫所军队,也包括所辖民壮。 边军体系最大,除了现有的九个边镇外,现在还包括新设的登莱镇、荆襄镇,以及即将成立的淮扬镇。 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大周即将拥有十二边镇,但实际上如果登莱镇勉强可以说临海面对朝鲜日本,称得上边镇外,像荆襄镇和淮扬镇都是对内居多,当然荆襄镇可以说是真对西南湖广不服王化的土司,淮扬镇可以说是针对可能来自海上的倭寇,要这么说,也勉强说得过去。 “现在还不清楚陈继先要带多少人走,但是兵部开了口子,陈继先肯定想要多带一些自己的嫡系精锐走,只怕数量不会少。”忠顺王脸色阴沉,“上一次皇上让五军营也出兵和蒙古人打仗,陈继先就想办法把五军营中非嫡系大部分都给派出去了,结果损失大半,现在的五军营几乎是陈继先一手遮天,此番让其带人走淮扬镇,只怕也是皇上的意思,索性清空,重建五军营,皆大欢喜。” 淮扬镇编制初步也会定在六七万人之间,后期如果有南京方面的支持,弄不好会膨胀到和蓟镇、宣府这类大军镇相若的编制,那就是十万人上下了。 现在经历了三屯营惨败之后的五军营也不过两万多人,就算是全部移镇过去,也只有三分之一,而且也不可能全数抽空,毕竟还有一部分不是陈继先的嫡系,所以估计陈继先最大限度能带走一万多人就算是极限了。 以这一万多人作为基干,完全足以打造一支淮扬镇了,但战斗力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京营多年未经战阵,战斗力堪忧,三屯营一战就暴露出其虚弱本质,但是五军营这支陈继先嫡系却还不好说,要验证,也只有真正上过战阵才知道了。 “五军营要重建也没那么简单,神枢营、神机营兵力有限,而且神机营也是才重建不到半年,真正完全形成战斗力的也就是仇士本的神枢营,他不会答应抽调他的人,估计皇上也不愿意,神机营那边钱国忠刚走马上任,威信未立,而且神机营诸部也是新组建起来的,忠惠王爷是看上了神机营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忠顺王爷明白过来,“老十倒是打得好主意啊,不过紫英,你觉得仇士本和苏晟度联姻,嗯,皇上会有心结么?” 一个是神枢营主将,一个是山西镇副总兵,而苏贵妃又有两个成年皇子,要说永隆帝没有一点儿膈应,肯定不可能,但是他也不可能做什么。 五军营一拆散,整个京营三大营就只有神枢营算是有些战斗力了,神机营组建速度倒是快,但是毕竟才组建不到半年,一般人都会觉得难以形成战斗力,但冯紫英却不那样认为。 完全以火铳,甚至是以自生火铳组建起来的神机营在冯紫英看来远胜于仇士本以传统刀、盾、矛和老式火铳为主的神枢营。 可能在训练上神枢营时间更长,但是冯紫英相信神机营只要按照自己给贺虎臣、杨肇基等人提供的训练方式以及既是补充齐备火铳,那么起码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是完全可以逐步向近代火枪兵模式迈进进而碾压仍然还在用老式传统战阵的神枢营。 “不管有没有心结,皇上现在不会动神枢营,仇士本也只会听皇上的,现在相当于把五军营和神机营打乱重建规制,只要有两三年时间,五军营和神机营就能重建起来,京营也能真正成为京中的定海神针。”冯紫英话语里充满机锋。
辛字卷 第三百二十三节 风高
忠顺王神色怔忡不定,拿捏不准,心里也越发不安。 不仅仅是因为皇上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同时还让陈继先把五军营主力移镇到淮扬镇,这意味着皇上对京畿的安全越发不放心了,究竟是针对老大,还是他的几个儿子? 之所以来冯紫英这里讨教,就是想要从这一位嘴里看看能不能讨到一些看法见解。 这一位不仅仅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弟子,更在于这家伙对时局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和判断力,这一点他是尤为佩服。 冯紫英早早就提醒自己不要掺和到几个皇子的缠斗中去,说皇上心思善变,也许某一个因素的触动就可能改变主意,而且来自士林朝臣们的意见皇上也不可能无视,所以草率去下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自己却以为看穿了皇兄的想法,就是试探性的推了一推钱国忠而已,结果就引来皇兄这么大的猜疑和反应,弄得自己现在也有些尴尬,连带着老十倒是占了一个大便宜。 “紫英,孤这段时间心里总是感觉到有些不安,总觉得似乎京中要出什么大事儿,可现在局面也没什么啊,除了铁网山秋狝,可那又能出什么事儿?”忠顺王悠悠地道:“距离京师城就这么二百多里地,还有京营随驾同行,蓟镇大军也驻扎在附近,能怎么着?” 冯紫英一愣,随即笑道:“王爷莫不是太过操心国事了?今年时节的确不太好,北地大旱,到年终怕是不好过,但是铁网山秋狝,王爷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皇兄选储,肯定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心有不甘,但那又能如何呢?皇上现在不近女色,现在连诸位贵妃们要想见皇上一面,也必须通传经过同意,皇子们也一样,而且皇兄也不是你乞求撒娇就能改变主意的,这种事情,也由不得谁能轻易改变。” 忠顺王捋须,目光游移不定,“你说老大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终于还是想到这边来了,冯紫英神色不动,“那王爷觉得义忠王会做什么呢?皇上可是作了十年的皇上了,不说稳如泰山,但是朝中诸公难道不明白这里边道理?折腾起来对朝廷有何好处?” “是啊,所以孤才想不明白,但是心里又放不下,就是找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忠顺王一拍大腿,“只要皇兄身体安康,一切就不会是问题,孤才去见过皇兄,皇兄气色尚好,而且太医院也说了,皇兄只要安心静养,三五年之内当无大碍。” “既是如此,王爷该放心才是。”冯紫英淡淡地道:“可王爷还是这么心神不宁的,还担心什么呢?” “唔,孤也说不清楚。”忠顺王苦笑着摇摇头,“所以孤才要来问紫英你啊。” “王爷,下官如何明白这些?下官只需要尽职履责,守好顺天府这一亩三分地就足矣。”冯紫英笑着摆手,“下官想的事情可和王爷想的不一样。” “不,紫英,你肯定能想到一些孤想不到的。”忠顺王这是认定了冯紫英,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索性一只手拉着冯紫英手腕,“紫英你得给孤说道说道,不管是你猜的,还是胡思乱想的,孤都想听听。” ********* 背负双手站在高台上,眺望着西北,义忠亲王原本雄健宽厚的背影已经略显臃肿苍老了。 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楚琦和汪梓年交换了一下神色,都有些感慨。 他们都是跟随义忠亲王多年的老人,恐怕算下来,除了贾敬之外,其他人论资历都要逊色他们几分。 “可祯,贾敬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前几日就该有信来了才对啊。”许久,义忠亲王才回过头来,虎目依然炯炯有神,“甄应嘉屡屡给孤写信,说贾敬独断专行,说汤宾尹、顾天峻他们都对贾敬的做法极为不满,但贾敬不露面,罪名都由他们兄弟扛了,……”谷 汪梓年笑了起来,“王爷,甄氏兄弟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能不知道?甄应誉还好一点儿,甄应嘉那就是一个恨不得权柄集于他一手的人,子敬兄蛰伏这么多年,一心要助王爷成就大事,焉能为其所制?” 楚琦也接上话笑着道:“可祯说得对,甄家几兄弟,除了甄应誉稍稍顾全大局,其他诸子皆庸碌不堪,颗甄应嘉是大兄,甄应誉也无可奈何,子敬肯定不会惯着对方,若无子敬在江南筹划,焉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筹集如此多的资财?” “唔,孤明白子敬的辛苦,但甄家在江南也算是孤的肱股之臣啊,也不宜太过。”义忠亲王当然清楚里边的是非曲折,但他不愿意让贾敬和甄家关系太僵,“文琦,你给子敬去一封信吧,让他稍稍容忍一二,可祯你给甄应嘉去信,让他少安毋躁,很快就应该有一个结果了。” 楚琦眉头一皱,“王爷,真的要和北边儿……” 义忠亲王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思考,良久,才缓缓道:“若无他们的策应牵制,蓟镇大军朝夕可至,牛继宗的宣府军未必能有机会。” “可那也许只需要和察哈尔人联结便可,为何还要和建州女真……?”汪梓年也忍不住道。 虽然现在看起来察哈尔人势大,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察哈尔人正在开始走下坡路,已经无法对大周构成致命的威胁了。 看看去年他们广邀蒙古诸部南侵的结果就能看出端倪来,虽然把整个左翼蒙古诸部全数动员起来,一举突破了关隘进入长城以南,但是在京畿却根本没能取得多少像样的战果,反而陷入了僵持状态,最终不得不灰溜溜地退出边墙。 耀眼一点儿的战绩反而是內喀尔喀人打下来的,这不能不说让以蒙古左翼乃至整个蒙古霸主自居的察哈尔人有些尴尬。 这种情形下,为了防止蓟镇大军在关键时候介入,导致局面不可控,让察哈尔人出面牵制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实在不行到时候给蒙古人有些榷场贸易上的补偿就足够了,但是和建州女真搭线就有点儿过了。 “可祯,孤也不想走这一步,建州女真是大周大敌,孤也知道,所以孤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走这一步。”义忠亲王眼底掠过一抹戾色,“如果牛继宗的宣府军控制不住局面,我们恐怕只能向南退却,……” 义忠亲王双拳紧握,目光越发阴冷狠辣。 “可老四掌握的边军数十万,其中尤以辽东、蓟镇、大同和榆林为最,大同镇,牛继宗说他能控制一部分,那么算是可以抵消了,剩下辽东、蓟镇和榆林几镇,孤这边只有宣府镇,淮扬镇能信吗?王子腾的登莱镇还要控制湖广,那边还有老四的荆襄镇,如果没有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的牵制,老四完全可以从辽东、蓟镇以及榆林诸镇抽调数万甚至十万以上的精锐南下,我们拿什么抵挡?就靠一个宣府镇?” 楚琦和汪梓年都不言语了。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第一个方案失败,第二、第三个方案最终就是南北对峙,而南北对峙对己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拖时间,只要拖上一年时间北军过不了长江,那么形势就会逐渐转向有利于己方。 缺乏包括粮食等各类物资的储备,断绝漕运,会将整个北地逼入绝境,所以连老天爷都在帮己方,今年的大旱就是最佳的助攻,北地缺粮已成定局,而京通二仓的巨大亏空又让朝廷的粮食储备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现在朝廷正在积极购粮想要弥补,但真正要想补足,却要需要等秋粮收成以后去了,现在己方就是在不断拉抬粮价,迫使朝廷财政无法支撑。 如果不是冯紫英搞的那么一出拍卖为朝廷筹到了超出预计的银两,只怕现在朝廷的情况还要更糟糕,甚至根本就没有银子来买粮了。 如果要走第二第三个方案,那么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拖住九边重镇的边军无法顺利南下,拖得越久越好,拖得越多越好,只要拖上半年,那么朝廷缺粮缺银却各种物资的拮据局面就会直接影响到整个边军的士气斗志,让他们不远千里南下突破江防,就成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越拖得久,越到后边儿,边军打仗的**就会越低,这毕竟是张氏一族自身内部的争位,不是外敌入侵,不是反贼造反,只要义忠亲王从各个角度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而对打仗的抵触情绪占到上风,那么最终朝臣和军队都会慢慢接受这个结果。 “当然,股也不希望和建州女真那边有什么瓜葛,所以孤也希望能够以第一个方式解决问题最好,那样孤可以堂堂正正地坐上大宝之位,重振大周雄风。”义忠亲王说到这里才有力地一挥手,以宣示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