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字卷 第二百七十九节 东望
冯紫英有一种预感,粮食供应可能会是未来的关键。 一旦发生不可预测之事,鉴于目前朝廷的根基或者说拥戴者依然是以北方士绅为主,把持江南,甚至可以遏制湖广的江南势力必定会祭起断绝漕运这一致命杀招。 在北地粮食本来就不敷使用,而又遭遇大旱的情况下,没有包括湖广在内的南方漕运粮食支持,北地必定会大乱,这甚至可能关系到朝廷生死。 一旦包括京师城在内的京畿之地漕运断绝,粮食短缺,那带来的冲击力不可想象,甚至可能原本支持朝廷的很多人很多势力都可能倒向江南那边,要防止这种情形的出现,有一个后手,或者说建立起一条漕运之外的运粮通道就至关重要了。 当然,冯紫英也很清楚,短期内,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薛蝌他们这种临时加入的投机者,要想将海运运粮达到如漕运一般的运量是不可想象的,各方都还没有做好那种准备,从产粮区到运输能力再到码头储囤,都还远达不到漕运沿线那么完备。 所以冯紫英只能说尽可能加快其建设进程,尽可能的弥补可能出现的风险缺口。 一旦出现危机,这个渠道起码可以不至于让朝廷束手无策,北地无粮可食,或者说,起码要保障冯家的基本盘要有充裕的粮食可用。 事实上朝廷在这方面也并非毫无准备,比如京通二仓现在就已经开始在通过各种渠道补仓购入粮食,填补原来亏空造成的缺口,只不过谁都知道这种情形下不可能一蹴而就,否则江南和湖广粮价可能涨至天价,即便如此,南方粮价也一直在稳步上涨,丝毫不受秋粮入仓的影响。 或许还是要和齐师、乔师提醒一下,起码自己要把自己责任尽到。 宝琴伺候冯紫英上床时仍然能够感觉到丈夫的心不在焉,心中不由得有些幽怨,京中都传言嫁人要嫁小冯修撰,但这等连上床都还在考虑公务未免也就有些太大煞风景了,自己可是刻意换了一身轻薄衣衫,可郎君却似乎视若无睹。 一直到宝琴嘟起嘴挨过来,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对方俏眸中的埋怨,再一看猩红的肚兜小巧精致,纤带如丝,将两片锁骨和微微隆起的酥胸都暴露出大半,小腹月白如玉,玉脐如涡,再往下更是惑人心神,…… 不识风情啊,冯紫英意识到自己有些忽略佳人的心思了,那就只能靠行动来弥补了。 ******* 八月的肃州已经多了几分凉意,十余骑健马卷起一阵狂飙,从戈壁沙地上暴掠而过。 三头黄羊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已经形成了弧形包围圈的铁骑,惊慌失措的一个侧滑,希冀用这样一个急停来躲过猎人的追捕。 “嘣嘣嘣”,弓弦响处,其中两头黄羊应声而倒,痛苦地在沙地上挣扎。 几丛杂草间,一头倒霉的戈壁熊似乎也觉察到了危机正在逼近自己,忙不迭地开始狂奔,只不过,纳入这群骑士的眼帘中又怎么能让它逃脱,一支铁枪飞射而出,径直穿过那头戈壁熊的颈项,牢牢地将其钉死在地面。 还有一头侥幸逃脱的黄羊,一个漂亮的弧形奔行,间不容发的从两骑中穿过,以为自己得以脱身,但是很快颈项上的一阵剧痛伴随着一条皮索死死勒在颈间,似乎连嘶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横拖出几丈远,在地面上带起一阵黄尘。 “文秀,好手艺!”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骑士群体中发出,当先一名骑士轻轻一带马缰,让开始喷鼻的胯下健马放慢速度,“你这手本事可没撂下啊。” 一脸黄须的骑士瞥了一眼跟上来这名骑士,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另外两名骑士,脸色有些奇异地道:“白川,你就真的不怕我们背后下手?” 当先的骑士接近四十,眉目间似乎还有些落寞,被黄须骑士的话语说得笑了起来,落寞之色顿时消失无踪,淡然地扫了一眼背后距离他大概有十余步的另外两名骑士,这才道:“文秀,你觉得东旸这么不识时务?还是老许失心疯了?” 黄须骑士哼了一声,“四年前你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怕我们报复?” “呵呵,报复?凭什么报复我?”中年骑士嘴角掠过一抹冷笑,“东旸都不敢说这个话,哪怕他当时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但是现在他敢说我做错了?” 黄须骑士一时为之语塞。 实事求是地说,在那一场叛乱之后,他们几个也曾经反复复盘过那场战事多次,但是无论怎么推演,结果都不乐观,甚至就是糟糕之极。 “哼,白川,你这是有恃无恐啊。”黄须骑士只能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东旸和老许未必这样想。” “文秀,是不是这样想大家心里都明白,若是真的阳关道可走,谁愿意去过独木桥?”中年骑士毫不在意,“当着东旸和老许我也一样这么说,从一开始我们就走错了,哱拜不可靠,蒙古人更不可信,而且甘宁之地,难以自养,不靠中原,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黄须骑士脸上掠过一抹怒意,“那唐时归义军如何生存下来?两宋西夏如何立国?” 中年骑士哈哈大笑,“文秀,你怎么这么天真?时移世易,这能一样么?唐时归义军几个人?连一万人都养得艰难无比,至于西夏李氏,那能一样么?辽宋对峙,才给了他们机会,现在大周一统,岂会容忍这等情形,更何况民心民意根本不在,妄图割据,更是痴人说梦。” 后面跟进来的二人显然听见了双方的对话,当下那人神色不变,倒是后面那个年龄稍大一些精悍武将面色不悦:“白川,照你这么说,那是半点机会都无?” “的确如此,四年前那一仗之前我也曾有过一些奢望,但是现实教训了我,我再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老许,不信你问问东旸,我相信东旸也应该有更深刻的体会吧?” 中年骑士,也就是几人嘴里的“白川”,也是当下甘肃镇协守副总兵刘白川毫不在意地看着从背后策马而来的那位骑士,也就是当年掀起滔天叛乱,最终被迫招安出塞夺回哈密、沙州以赎罪的罪魁祸首刘东旸。 当年那一战,刘白川率先归降,使得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三人走投无路,最终被迫以殊死一搏攻打沙州和哈密作为招安的条件。 四人中,刘东旸和刘白川年龄相仿,许朝年龄最大,土文秀,也就是那个黄须男子,年龄最小. 当初四人关系最为密切,以刘东旸为尊,但是却因为在和哱拜一家合谋之事引发了矛盾最终出现裂痕,到最后刘白川的率先归降更是给了这个群体致命一击,迫使刘东旸他们最终“功亏一篑”。 刘东旸就是许朝身旁那个面色黝黑的男子,几年奔波于哈密和沙州之间,让他皮肤黑了许多,但是双目如鹫,气势依然悍勇,只是话语似乎变得更少了。 见刘白川把话头丢给自己,刘东旸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个摇头代表什么意思。 许朝和黄须男子土文秀都把目光落在刘东旸身上,刘白川嘴角更是带着一抹笃定,似乎毫不怀疑自己对刘东旸的判断。 刘东旸沉默了一阵之后,似乎感觉到土文秀和许朝不得到自己的回答不肯罢休,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淡淡地点头道:“白川说的没错,我们之前还是太自信太乐观了,蒙兀儿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散漫混乱,西海蒙古势力一样不弱,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想要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那么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弟兄,而已目前的情形,这里养不活我们这么多弟兄。” 刘东旸说完这番话之后,把目光投向刘白川:“白川,你是不是想要得出这个结论?” 刘白川没有回避,点点头:“没错,我一样如此认为,甘宁二镇别说养十多万大军,便是减一半,若是没有朝廷支持,仅靠陕西行省辖地给养,根本无法养活,最终我们只能看着跟随我们的弟兄逐渐流失离散。” “那你的意思我们就只能困居于此,一辈子当一个参将游击?”土文秀不忿地道:“以东旸之能,难道连个总兵官都不够格?” 招安之后,刘东旸哪怕攻陷了沙州和哈密,对朝廷有复土之大功,但是叛乱在先,朝廷也只给了甘肃镇分守副总兵一职,而且还让刘白川以协守副总兵身份驻扎肃州,将刘东旸、土文秀和许朝三人置于嘉峪关之外,不信任之意毫不避讳。 刘白川叹息了一声,实际上朝廷对他这个用来防范嘉峪关外刘东旸他们的副总兵也一样不是很信任,否则不会在红山堡驻扎大军。 他这个协守副总兵也还是当年冯唐为其争取来的,否则也就是一个分守副总兵撑死了。(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节 叛将们
朝廷对叛乱将领的敌视和不信任在情理之中,刘白川和刘东旸他们都很清楚,但是如果要让他们一直这样下去,永远看不到希望,恐怕内心的愤懑和不满会再度膨胀起来。 到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哪怕明知道结果不会好,但谁又愿意一辈子生活在毫无希望的日子中呢? 当年叛乱难道就真的都是自己几人的责任么?如果不是石光珏他们的恣意妄为,不是包括云光在内的朝廷官员的刻意苛待,宁夏镇的将士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最终走上叛乱之路? “白川,你今日突兀地来沙州,不会只是来叙叙旧吧?”最后还是刘东旸打破了沉寂,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总兵大人都放心让你出塞,就不怕你我走到一块儿,‘沆瀣一气’,反心复萌?” “东旸,新任总督已经明确了。”刘白川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而且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启程在来咱们肃州的路上了。” “哦?”刘东旸眼神一亮,“谁?” 陈敬轩的表现并不比石光珏强多少。 倒不是说陈敬轩比石光珏更贪更黑,而是陈敬轩这个三边总督太不靠谱了,或者说过惯了漕运总兵那种养尊处优的生活,骤然让他来面对成日里与戈壁大漠和蒙古诸部打交道的边军,而且是最苦最穷的西北四镇边军,陈敬轩显然有些不太适应。 这两年的时间里,陈敬轩这个三边总督既没能赢得武将们的尊重,更没能为边军士兵们争取到比以往更好的给养待遇,而且还让固原镇一部南下平叛不说,到最后居然还要落得个要裁撤固原镇,原因就是固原镇那一部在西南平叛表现不佳。 这简直说得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南下到人生地不熟气候难以适应的西南打仗也就不说了,最后还要以此为借口给心新成立的荆襄镇吞并掉,这可是自国朝以来就确立了九边重镇之一啊,如何会落得这等境地? 这样的结果在西北各镇的武将们心目中,简直比石光珏还可恶。 “老熟人了。”刘白川瞟了刘东旸一眼。 刘东旸略加思索,柴恪?不可能了,人家吏部左侍郎了;杨鹤,不太像,刘白川就不会是这个态度,西北诸将对杨鹤印象不好。 终于想到某一人,刘东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辽东局面不稳,需要他坐镇对付建州女真么? “冯唐?!”刘东旸眉毛扬起,“真的?” “难道还能有假?”刘白川毕竟是坐镇肃州,要比孤悬嘉峪关外的刘东旸他们消息灵通许多,“朝廷看样子对咱们西北很不放心啊,宁肯让冯大人暂时从辽东脱身都要让他来稳定西北,只是不知道冯大人为何要接受这样一个烫手活儿。” 刘白川也有些不明白,话语里也颇多复杂的味道。 蓟辽总督可比三边总督的地位高多了,而且关键是更受朝廷重视,军需粮饷都是优先保障,哪像三边四镇这里,每次都是最后才能轮到残汤剩饭,甚至连残汤剩饭都还未必能保证。 宁夏之乱后情况略微好了两年,看在收复了沙州和哈密的份儿上,朝廷勉强保证了那两年的粮饷,但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常态,隔三差五的拖欠,或者粮秣短斤少两,这种局面陈敬轩毫无办法,这也是四镇将领对其最为不满的一点。 做不到和朝廷据理力争,那么你这个总督就坐不稳,再加上本来又对边军不熟悉,也没有足够威望,所有请辞走人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最终被个也只有回落到兵变滚蛋,甚至人头悬于城头向下边军士交差的下场。 当然最后这种可能不大,大周不是唐末,军中武将还还跋扈不到那种程度。 陈敬轩请辞后三边四镇的武将们自然都要猜测朝廷会派谁来继任,文官不好说,但是武将里边也就那么两三个选择,但都觉得不可能来,没想到最终还是把冯唐给支棱来了。 听闻是冯唐,刘东旸、许朝和土文秀他们几个都是心绪复杂。 一方面他们也承认冯唐应该是最合适人选,而且恐怕也是唯一能控制得住整个西北局面的人选,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冯唐的到来也会彻底扑灭他们原本内心的一些野心。 刘东旸他们不是没幻想过就这样拖下去,总有一天要拖到三边四镇局面重新爆炸开来,到那时候,未尝不是自己几兄弟的机会。 但冯唐的到来却将这种幻想和希望彻底掐灭。 冯家本身在九边名望极佳,冯唐又担任过大同和榆林总兵,尤其是榆林总兵本身就属于三边四镇之一,现在的榆林总兵更是冯唐心腹旧部,现在四镇当中也有不少冯唐的下属,加上本来冯家就是武勋出身,所以说在三边四镇中冯唐算得上是最合适也最有力的总督人选。 这也是朝廷宁肯放着辽东那边空缺也要把他安排过来的主要原因吧。 他一来,刘东旸很清楚任何异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再想要说服刘白川他们,甚至包括许朝,恐怕都不可能了。 这个消息也只是短暂的扰乱了一下刘东旸的心绪,刘东旸也就恢复了正常。 因为他也很清楚,换了别人来,自己的某些野心或许有希望,但一样失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没有谁想要失败,如果冯唐来西北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改变,未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白川,你说冯大人已经在来西北的路上了?”刘东旸下马,把马缰扔给随后跟上来的下属,沉声道:“来得这么快?” “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听说从湖广启运的第一批粮食已经从湖广运到西安了,正在从西安到庆阳的路上。”刘白川知道刘东旸想听什么,“冯大人似乎有一些其他想法。” “什么意思?”刘东旸双目晶亮,双手背负,刘白川也下了马和他并行,“庆阳,为什么是庆阳?” 刘白川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听说冯大人在路上就已经下达了命令,要求各镇第一批先行抽调二到三部到庆阳集中进行整训,为缩减裁汰做准备,如果整训令他满意那么就保留,战斗力不够的就要列入裁汰对象,这是朝廷的要求。” “先行抽调二到三部整训?”刘东旸略感诧异:“不是说要裁撤固原镇么?” 二到三部这个说法比较模糊,每个副将、参将和游击所带的部数量不一,三千到五千都有可能,也就是说四个镇要抽调四万到六万人集中到庆阳进行整训,这个动作不可谓不大。 “我得到的消息是冯大人对朝廷直接要求裁撤固原镇的意见不太认可,和兵部磋商后认为应当从各镇各部中抽调兵力轮训之后,择其优予以优先保障,择其劣予以裁汰,兵部似乎同意了他的观点,……”刘白川脸上浮起一抹奇异之色,“不过这轮训考核,四镇接近四十万大军,按照这个规模来进行,按照整训一轮三个月计算,没两年完成不了吧?” “你是说这是冯大人的缓兵之计?”刘东旸立即听明白了刘白川话外之意,皱起眉头,“可冯大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呢?两年之后还是不要面临裁汰?”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刘白川摇摇头,“或许冯大人觉得这样遽下裁撤决断,会引来不必要的动荡吧?他初来乍到,……” 刘东旸冷哼一声,“白川,换了别人可能会担心这一点,但你觉得冯大人他会惧怕这个?他做不到?榆林军是吃素的?固原镇那帮废物本来就该是裁撤的,但前提是要保障我们其他几镇的待遇,……” “固原镇也是这几年才差一些,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刘白川不以为然,“这种以轮训后的演武表现论输赢,我觉得也可以接受,难道你还担心你部?” “哼,你说我会担心么?”刘东旸轻蔑地撇撇嘴,“榆林镇那边我不好说,贺世贤手底下还是有几个能打的,甘宁二镇中我怕过谁来?固原镇那边,有谁能打?” “那你担心什么?”刘白川反问道。 “白川,你不觉得冯大人这一来就从湖广运粮,又要搞轮训,而且还在路上就开始发布命令,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刘东旸因为身处关外,消息没刘白川那么灵通,但是嗅觉却比刘白川更灵敏,“走马上任也要熟悉一下,或者安抚大家一下才对,怎么一上来就搞这么大动作,甚至没有给大家伙儿一个交待说法,这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啊。” 刘东旸的话让刘白川也陷入了沉思,但他们都是纯粹的武将,起码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还感觉不到什么,能让他们觉得涉及到他们的可能就是西南的战事,毕竟固原镇有一部在那边儿,而且闹得沸沸扬扬。(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一节 并行
许朝和土文秀二人也下马从后边跟了上来,见二人神色沉郁,都有些惊讶,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 自从事败之后,四人的关系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刘白川看似获得了最大的利益,提升为协守副总兵,但是都知道他仍然不被现在的甘肃镇总兵萧如薰和前任三边总督陈敬轩所信任。 至于说刘东旸几人,虽然名义上是戍守关外,但实际上仍然是一种变相流放发配,只要断绝军需粮饷,刘东旸三人镇守的哈密、沙州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虽然大家都清楚当初刘白川率先归降是明智之举,甚至没有刘白川在柴恪、杨鹤和冯唐等人面前的全力说项,他们几人和所率领的部属只能困死,但对他们来说,这仍然是横亘在心中的一根刺。 不过似乎随着时间推移,许朝和土文秀都发现作为最大的“受害者”刘东旸反倒是对刘白川的态度越发坦然了,就像是想通透了这一切,倒是土文秀和许朝二人反而还有些纠结于这层心结。 “那东旸,你觉得冯大人意欲何为?”刘白川悠悠地道。 “什么冯大人?”性急的土文秀忍不住问道。 “新任总督冯唐冯大人已经在来西北的路上了。”刘白川简单地把情况介绍了一下。 土文秀和许朝都是面面相觑,“这么急就要轮训?总督大人还没上任召集大家伙儿见个面呢,就搞这么大阵仗,难道是要打仗了?打播州杨应龙用得着这么大阵势么?” 土文秀忍不住质疑,许朝也是一脸不解:“这名义上是抽调二三部轮训演武,但有要裁汰作为尚方宝剑悬在颈项上,谁敢不把最精锐的各部抽调去?没准儿总督大人就觉得你这个军镇状态不行,该裁撤更多呢。” “可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四镇精锐抽调过来集结在庆阳,真的只是为播州几个土兵?”这个问题也都萦绕在刘白川和刘东旸心中。 “这还只是第一轮,据说三个月后第二轮人马就要集结到位继续轮训。”刘白川补充道:“目前所有军粮都在往庆阳运,如果第一轮轮训完毕的各部不离开,第二轮的又到位,那意味着年底之前,庆阳将会集结十万大军,……” 听到刘白川这么一说,刘东旸几个人都忍不住呼吸粗重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是要打大仗,问题是要打谁? 绝无可能是播州几个土兵,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 总不会是要拉到辽东去打建州女真吧? 不管是打谁,对于武人们来说,打仗就是好事,不打仗的军队就毫无价值,只有打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武人的意义。 没等几人回过味来,远处传来槖槖的马蹄声,一干人目光望去,只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奔到近前,飞身下马:“大人!” 接过信纸,刘白川略微一浏览,脸上却浮起一抹古怪而苦涩的表情,但随即就展颜开来:“东旸,看看吧。” 刘东旸讶异的挑起眉毛,但是也没有拒绝,接过信来,一看也是全身一震,竟然是刚才正在提及的总督大人来信。 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咂咂嘴,刘东旸慨叹:“白川,没想到啊,总督大人竟然还记得你我,呵呵,这可真是……” 刘白川鼻腔里哼了一声:“东旸,不是让你得偿所愿么?” 刘东旸脸上异彩浮起,全身上下骨骼似乎都在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声,抖了抖信纸:“难道你不是么?莫非你就愿意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没名没分混吃等死一辈子?” 刘白川叹了一口气,刘东旸的话也没错,说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自己何尝愿意如此? “那就走吧。” ******* 站在关楼上,牛继宗目光一动不动望向东面,任由呼啸而过的劲风带起身上的披风,呼啦作响。 他身后站着几人,都是目光深沉,其中一人更是手按佩刀,欲言又止。 “大人,天色将暗,风太大了,还是先下去吧。”说话的人声音洪亮,身披重甲,国字脸上一双三角眼威棱四射,其他几人都要后他一步。 “承荫,你看从这里下去,向南可直达白羊口,向东可直入昌平。”牛继宗漫声道:“可南口却在蓟镇手中,呵呵,为何如此?” “南口关隘窄小,兵卒不过千,可一鼓而下。”被唤作承荫的是宣府总兵张承荫,口音仍然带着西北味道。 张承荫没有回答牛继宗的问题,牛继宗也不在意,都走到现在这个境地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更何况张承荫也不是那等畏首畏尾之人,不过是不想在这等时候多言罢了。 “唔,承荫,你的家小……”牛继宗知道张承荫是榆林人,老家应该还有亲眷。 “大人放心,末将家小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已经进了山西了。”张承荫心中暗叹,这位总督大人还是疑心颇大,不过想想也是,这等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焉能不谨慎? “唔,那就好。”牛继宗点点头,“南口这边,有备无患,但镇边城所那边,你怎么考虑?” 提起镇边城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西南方向。 张承荫沉默不语。 镇边城所如一把尖刀死死钉在了怀来卫和延庆卫的腰腹上,这里驻扎着蓟镇一个游击部,如果不拿下这里,那么即便是兵出南口,一样可能遭遇来自西南面的拦腰一击。 “大人,可否先夺白羊口?”张承荫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 南口并少,一鼓而下,如果能够兵分两路,一路直扑昌平,一路南下白羊口,只要控制了白羊口,镇边城那边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两面受敌,再不敢轻举妄动。 牛继宗脸上闪过一抹激赏之色,不夺镇边城,而是更大胆的直扑更后方的白羊口,而且白羊口驻军超过五千,更胜于镇边城所,这一招可以说大大出乎人预料。 一只手按在雉堞墙垛上,牛继宗抹了一把颌下长须,却没有做声。 夺取白羊口的话,那就意味着要大规模的进入蓟镇防区了,就不是三五千轻骑的事儿了,动用兵力将要超过万人,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是根本瞒不过人,当然到了那个时候,也不需要瞒什么人了。 踏出这一步变再无复有回头之路了,牛继宗心中冷笑,但现在自己就能有回头之路么? 下意识甩了甩头,牛继宗不再纠结,沉声道:“承荫,好生规划一下,镇边城,沿河口,这一路一直到卢沟桥,一旦要动手,那就不要客气。” 张承荫笑了起来,“大人,那等时候,谁还会顾得了谁?不过谁又能阻挡得了我们?” 牛继宗也笑了起来,“承荫,自信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小觑了京营嘛,三屯营一败之后,听说他们是知耻而后勇,皇上很是看重呢。” “是么?”张承荫嘴角掠过一抹讥笑之色,“就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啊。” 牛继宗摇摇头,却不言语,一路沿着关墙向南走,张承荫陪着对方,其余几人都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大人,真的要走这一步?”只剩下二人时,张承荫就再没有任何顾忌,“您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么?” “嗯,的确还有一个考虑,但那却要看人家走不走那一步,主动权没在我们手里,我们只能想办法引导。”牛继宗轻笑了一声,“走了那一步,我们一样要按照我们的方案来,但是可能就要名正言顺许多,无需太多顾忌担心了,但如果那一步走得不顺,那可能就要霸王硬上弓,各凭本事了。” 牛继宗没有提那一步究竟是谁走,怎么走,走出一个什么结果,张承荫也不问,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嗯,我们就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张承荫转开话题,“那孙绍祖那边需要提前过来么?末将这边怎么安排?” 牛继宗迟疑了一下,停住脚步。 孙绍祖那边控制着大同镇东北一线的军队,如果这边事情顺利,当然宁肯让孙绍祖继续留在那边,这样可以牵制甚至弹压大同镇那边可能爆发的反对,但如果这边事情不顺的话,恐怕就要考虑其他对策。 放这支大同军进来是一回事,关键是时间,另外局面最糟糕的情形下,那还要让这支军队迅速南下,真到了那一步,每一部边军都是不可或缺的,日后会成为对抗朝廷的中坚力量。 “先不忙。”牛继宗想了一想,“我在斟酌一下,山西镇那边的可以先过来,往代州、雁门关和繁峙一线移动,我会提前给他们命令。” “可柴国柱那边?”张承荫问道。 柴国柱是山西镇总兵,虽然名义上是受宣大总督节制,但并不怎么听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的。 牛继宗脸上掠过一抹厉色,轻声道:“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二节 元春再省亲
从宫外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迎头碰上了一群人从对面过来,张弛有些紧张,不过望过去只有四五个人,他心里稍定。 宫中有些身份的人出行,哪一个不是十个八个人随行,看这架势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在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张弛心神动荡,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双目如刺,狠狠地扫了过去。 是贾贵妃。 张弛觉得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息都变得灼热了一些,脚步微微放缓,最后负手站定。 贾元春第一时间就见到了这个她在宫中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虽然这一两年间对方收敛了许多,但是留下的阴影仍然让她不寒而栗。 性格轻狂狠戾,却又胆大无忌,也有人说他是志大才疏,但是不容否认的他是许皇贵妃的唯一儿子,也是皇上的长子,在皇上没有立储之前,他在外人,甚至一些很多朝臣心目中似乎就是天然的继承者。 虽然大周皇位并非完全按照嫡长继承制来,当今皇上就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但是不容否认的嫡长继承制仍然在士林文人心目中有很重的分量。 “见过寿王爷。”下人们都很自觉地行礼。 同样张弛身边的人也都行礼,“见过贤德妃。” 贾元春清冷如晨露芙蓉的玉靥上毫无表情,只是福了一福,“妾身见过寿王。” 张弛也不敢失礼,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传入父皇耳中,那就不妙了,尤其是在关键时段。 “张弛见过贵妃娘娘。”张弛也是深深一揖,然后站直身体:“娘娘这是要出宫?噢,好像父皇特许诸位娘娘可以出宫回家省亲,是吧?” 这是没话找话,贾元春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怒意,但是却不敢发作。 皇上下旨允许无子嗣诸位妃子可以回家省亲过节,而其他有子女的妃子们则是在宫中由皇子皇女们进宫来过节,这厮却是故意用这一点来刺痛自己。 “是。”贾元春尽力让自己表情显得自然而疏淡,避免被对方找茬儿,“寿王这是去见许娘娘?为何却是一人呢?” 张弛大怒,他已娶妻,但前几日王妃却因为流产而在家中休养,他以为对方知晓此事,却故意来羞辱自己。 见张弛脸色骤然一寒,贾元春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触怒了对方,本来只想找个话题岔开,说完便好走路,谁曾想对方会勃然变色,难道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胁迫自己? 目光注视着对方,张弛阴恻恻地一笑,“是啊,母妃心情不好,这大过节的,孤还要去好生孝顺一番,比不得娘娘回家可以安享……” 贾元春有些莫名其妙,许君如心情不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寿王突兀提起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也不是思忖这些事情的时候,贾元春淡淡地道:“皇上恩赏,能让我等回家,妾身也是感激不尽,寿王殿下,妾身就此告辞了。” 福了一福,贾元春便率先举步而行。 看着贾元春略显丰腴的身影款款消失在宫墙甬道尽头,张弛忍不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个贱人,居然敢如此挑衅自己,故意来戳自己痛处,想当初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今日却这般放肆,真的以为自己失势了么? 张弛也知道贾家也并非毫无根基,但是荣宁二家现在已经是风中残烛,贾元春为了她老爹已经被最后一次父皇的恩赐都用了,才得了个江西学政,可她那个老爹却是个迂腐不堪的蠢货,听说在江西那边弄得天怒人怨,上下都对其极为不满,已经有被架空的架势了。 余下的就不过是她一个表妹嫁给了冯紫英,可那位小冯修撰却是要娶三房不说,而且性好渔色,难道还会因为一个关系隔着老远的女人来和自己过意不去不成?也许日后自己还可以和他当一回连襟呢? 等到过了这两个月,便要叫这个贱人知道触怒自己的下场,终归要让这个贱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才能一泄自己内心的愤懑,张弛双拳紧握,面色狰狞,好一阵后才算是平复下来心境。 贾元春似乎能感受到从背后传递过来那充满恶意的阴戾目光,这让她脊背上没来由一种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逃脱如囚笼一般的阴影笼罩。 这种感觉一直到大轿出了宫门,才算是慢慢消失。 午后的阳光投射在街面上,元春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身子软软地靠在大轿中的扶手上,一手托腮,目光迷离地随着窗帘的晃动飘向窗外。 宫里的局面越发扑朔迷离了。 裘世安现在似乎也有些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感觉,承恩去那边也有几次都没见到面,很显然裘世安心思都没在自己这边,也让贾元春舒了一口气之余同时也有些失落。 宫中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几位有皇子的贵妃身上去了,别说自己,周、郑、吴几位都一样,任凭蹦跶再起,也无人问津,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同意自己几位可以回家团圆过节吧。 现在看起来,许君如和寿王似乎都已经隐隐失势,苏菱瑶的两个儿子福王和礼王凭借着年龄优势以及在京中士人们那里的良好口碑正在与隐隐获得皇上喜爱的禄王和梅妃展开激烈竞争,而异军突起的恭王和郭妃似乎也不甘示弱,不断造势,力图让恭王也加入这一战团。 大家都明白下个月的铁网山秋狝就是一个重要节点,皇上会通过这一次秋狝,对诸位皇子们进行一次全方位考察,甚至还要和一些皇室宗亲和重臣对话,听取他们的看法意见,也就是说,这一次秋狝,主要的内容就是选储。 寿王、福王、礼王、禄王、恭王,五个皇子,都会各显神通,都要力图在这段时间里博取皇上的好感、信任,当然也包括那些能说得上话的皇室宗亲,比如忠顺王,比如可能会被任命为京营节度使的忠惠王,还不如原来很低调,现在也有些声音了廉忠王,甚至也包括两位长公主。 重臣那边也一样,十多天里,估计京中会陆陆续续有内阁阁老或者七部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们会被皇上召去面谈,这也同样会让诸位皇子们十分关注,他们的观点意见甚至可能比皇室宗亲们的态度更重要。 孤寂失落乃至于茫然的心绪困扰着贾元春,让她无比的迷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今后的一切,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努力或者说奋斗的目标。 如果说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可以为自己儿子的将来去奋斗搏一把,可像自己乃至于周吴郑这几位没有子嗣的贵妃以后又该如何寻求自己的定位和目标呢? 难道就是这样成日里假模假样的争权夺利,可这种生活能持续多久,意义有多大? 皇上现在已经开始为立储做准备,那说明皇上也意识到了他自己的身体不容乐观了,也就是说,也许三五年,甚至也许就是一年半载之后,局面就要大变了,那时候自己这些人又该怎么办?真的要去偏门僻户枯守几十年无人问津的日子终老至死么? 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又能如何? 逃出宫中?贾元春苦笑,下意识地摇摇头,这是异想天开,不说有无这能力,整个贾家恐怕都要为此受牵连,身死族灭。 想到这里贾元春内心更是抑郁沮丧和绝望。 心中猛然一个人影跳进来,似乎是发出某种召唤,或许这个人能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观点,甚至能给自己一些建议呢? 虽然也知道这显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是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事情本来都是觉得不可思议异想天开的,破天荒的事情对他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意外,而成了正常面对,这也是贾元春内心抱着那一丝希望的底气。 万一呢? 大轿晃悠着沿着西安门大街上了开道街,沿着开道街走了一截进入阜成门大街,一直要走到白塔寺边儿上,进入金城坊胡同,一直往南走到广宁伯胡同,这才转道向东拐入荣宁街。 一直看到荣国府的大门,贾元春的心情才好转起来。 荣国府门口早已经迎出来黑压压一大片人,虽然不比上一次元宵省亲那么声势浩大,但是毕竟是贵妃省亲,天家之礼不可少,所以仍然是府中重要人物倾巢出动,都在府外迎接。 荣国府中门大开,大轿一直抬入到仪门前,方才落轿,贾元春缓缓出轿,包括贾母、王氏、贾赦一干人等都已经跪伏拜倒,元春心中有些感慨,忙不迭地挥手示意免礼,几番折腾下,院中黑压压跪着的人才算是都起身。 贾元春粗略的一打量,比起上一次来时,似乎人少了一些,父亲不在了,薛宝钗一家不在了,但大嫂子那边又多了两个妹妹,更重要的是元春能感受到似乎迎接的人不复有上一次时的那种欢欢喜喜的精气神了,显得都有些没精打采一般。(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三节 入港
元春没有看到冯紫英,她也知道冯紫英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虽然她早就让府里人提前和对方通了消息,希望和对方见一面,但很大可能性是但对方要晚些时候才能来。 明日才是八月十五,也是家人团聚的时候,这一次皇上很大方,十四就可以回家,十六回宫,殊为难得。 当然,元春也很清楚,现在的皇上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和精力来管像自己和周吴郑几位贵妃了,而掌管后宫事的许君如不过是顺水推舟示好几位,免得这些人寻机给她和寿王找麻烦罢了。 无论是贾母还是王氏甚至一直在一旁陪着的鸳鸯,都感觉到了元春的兴致不太高,虽然脸上笑容依然,话语里也是格外亲切,但是言语缺少了许多,而且精神状态也有点儿像是强撑着的模样,这让一干人都有些担心。 谁也不知道娘娘在宫中的情况如何,原来听抱琴说不太好,但是后来据说又有所改观,但现在看起来,恐怕那所谓的改观也很有限。 和众人的见面还是在荣禧堂里见的,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也是一一见面说话,包括迎春、探春、惜春、湘云、黛玉、李纨和两个妹妹李玟李琦以及岫烟都纷纷行礼见面说话。 元春也有些感慨,少了不少人。 惯会凑趣热闹的王熙凤不在了,据说是南下江南去了,这也让她很是纳闷儿。 对于贾琏和王熙凤的和离,她是很反对的,但是却无力干涉,那是长房的事儿,而且贾琏心思野了,根本就不再府里,去了扬州之后更是忘乎所以,完全把京师这边丢到了一边儿。 王熙凤性子固然强势,但是贾元春却觉得,贾琏恰恰需要这样一个强势一些妇人来管着,真要放了敞马,贾琏更是难以管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甚至祸及荣国府也未可知。 但现实就这么打脸,贾琏去了扬州更是干得有声有色,几乎没有再依靠贾家这边的资源,倒成了京师这边儿拖累他的感觉一般,这让元春也是无言以对。 宝钗宝琴姐妹也没来,已经出嫁了的妇人了,自然不能随意来拜会,当然可能薛姨妈明日会带着宝钗宝琴姐妹来拜见,但今日主要是见贾家人,人家就不会轻易来了,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女人,年成一到宝钗几乎铁定会有诰命了。 和家中长辈、姐妹见了面,元春便以身子乏了为由,进了大观园,径直到顾恩思义殿中休息。 除了贾母和王夫人外,其余姊妹尽皆各自归位,需要等到召见时才能进来。 “娘娘……” “祖母,娘,只有你我三人,就不必再用外边儿上的称呼了,若是回一趟家,还是这般拘束压抑,那女儿这一趟回来省亲休憩就毫无意义了。”元春叹了一口气,“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年多时间就盼着能回来和祖母、母亲以及姐妹们见见面,说说话,放松一下,……” 贾母和王氏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些担心和忧虑, “那老身就冒昧了。”还是贾母经历过更多,主动应道:“大姑娘莫不是这段时间在宫中不顺?” “祖母,孙女在宫中这么久,从来也就没有顺过,中间间或有些轻松一些,但时间都很短,近期朝中宫中动荡不安,祖母和母亲也应该听说一些吧?”元春语气有些疲倦中带着寡淡。 她内心有无数话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说起,老祖宗和母亲或许知晓一些,但是毕竟父亲不在,她们长期在家中,了解的消息只怕也不多,宝玉…… 若是以前,元春是考虑都不考虑宝玉的,但现在宝玉不是要和牛继勋的嫡女成亲了么?上次接到母亲来信说宝玉也成熟了许多,开始想事情做事情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贾母迟疑了一下,“大姑娘可是说铁网山秋狝与皇上可能要立储有关系一事?” “祖母也听说了铁网山秋狝了?”元春倒是小惊讶了一下,老祖宗还是要比母亲更敏感,起码这等大事不糊涂,“母亲来信说宝玉也可能要参加铁网山秋狝,可是永宁长公主答应了要让宝玉也去参加秋狝?” 贾母立即听出了元春话语里的些许怔忡,紧张地问道:“莫非大姑娘觉得宝玉去参加秋狝不合适?还是有什么其他不妥?” 元春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摇摇头:“秋狝能够露面肯定是对宝玉有好处的,毕竟皇上很看重这一次秋狝,孙女只是担心永宁长公主太过热衷于这些事情,而皇上尚未对立储之事拿定主意,很多都还在不确定之中,她若是过分倾向于哪一位皇子,也许会让跟着的人变成众矢之的,宝玉没准儿也会受池鱼之灾。” 元春这么一说,便是王氏都明白过来了。 这一次铁网山秋狝,只怕就是一个站队的过程,皇上把这么多皇室宗亲都叫上,就是要征求这些人的意见,看看他们对几位皇子的看法态度。 忠顺王、忠惠王、廉忠王、忠信王以及永安、永宁等皇上的兄弟姊妹,甚至还包括几位张姓郡王也都要参加这次秋狝,这是这么多年来很少见的情形,足以证明皇上的意图了。 “那怎么办?”王氏顿时就慌了。 皇上身体不好在京中早就不是秘密了,选储立储是大事,可几位皇子背后都有各自的背景和实力,也就是支持者,谁也不敢说谁就稳操胜券。 对皇上来说都是亲儿子,谁上都没关系,但是最终只能选一个,可如果这些外人站错了队,跟错了人,那日后新皇登基,这些站错了队的人岂不是就会成为池鱼被殃及? 若是士林文人也许还有些机会,但像宝玉这样的武勋,那真的可能就只有一辈子吃软饭了。 元春一时间没有说话,而贾母也是脸带沉重之色,关系到自己这个最心爱的嫡孙,她当然百倍关心。 良久,贾母才沉吟着道:“大姑娘,目前皇上对几位皇子可有倾向性?或者说几位皇子谁希望最大?” “论理,寿王是许皇贵妃的儿子,又是长子,士林中立长观点比较多,可寿王近年来不太受皇上喜欢;福王礼王都是苏贵妃的儿子,照说如果寿王被排除的话,他们俩肯定希望最大,可苏贵妃素来不得皇帝喜欢,福王礼王又不是长子,皇上观感一般,所以也不好说;禄王据说是最受皇上喜欢的,因为都说禄王像年轻时候的皇上,梅妃也很得皇上宠爱,所以要从这个角度来说,禄王是最有可能的。” “哦?”贾母和王氏都是为之意动,“那永宁长公主就该考虑交好禄王这边才是啊。” “祖母,母亲,这里边变数很大,还有一个恭王呢。” 贾元春叹了一口气,府里未免把这些情况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恭王虽然没成年,但是也是自幼聪慧,连太妃都说是最像皇上年轻时候,要知道皇上可是太妃一手抚养大的,而且其母郭妃背景最深厚,和前三边总督陈敬轩,前兵部尚书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都是亲戚关系,郭妃前两年已经取代梅妃最受皇帝喜爱,只不过这两年皇上身体不佳不近女色,否则郭妃只怕还要更得宠呢。” “啊?”贾母和王氏还没想到这里边有如此复杂的背景,不由得面面相觑。 若是恭王背后有陈敬轩和张景秋,那可就真不好说,陈敬轩也就罢了,已经辞任三边总督,可张景秋却是前任兵部尚书现任左都御史,而且都知道这是皇上从南京那边提拔过来的,算是皇上心腹了。 “那该如何是好?宝玉若是真的跟着永宁长公主去了,总归要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的,这……”王氏迟疑着。 “只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最好能不近不远,保持距离,避免太过亲近哪一方。”元春叹气道。 贾母和王氏都有些失望,若是这样,宝玉这一行,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永宁长公主之所以要带宝玉去,只怕也就是存着一些心思,要早早交好最有可能上位的某位皇子,她们也希望大姑娘此番回来能给宝玉乃至永宁长公主那边提供一点儿更精准可靠的消息,谁曾想元春也是拿不准。 这谁都知道从龙之功是最大的,等到形势都明朗了,你再去跟附,那这等功劳和感情都不值一提了。 贾母沉吟了一番又问道:“大姑娘,你让铿哥儿来府里见一面,可是也是为此事?铿哥儿可知晓这里边的情况?” 元春微微一凛,自己这位祖母毕竟经历过三朝皇帝,还是有些见识和眼光的,点点头:“孙女的确有此意图,冯紫英在朝中颇有名声,皇上都很看重,加上其师长齐阁老和乔都御史都是朝中重臣,其消息来源肯定更广阔,所以孙女想要和他打听打听。”(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四节 再入贾府(上)
贾母和王氏都会意地点点头,元春这般想也没错,冯紫英在京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连带着在朝中也一样如此。 选储立储之事如此重大,自然也瞒不过冯紫英,估计他也会有他的渠道来了解和分析判断当前的局面。 就目前的情形来说,双方互通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铿哥儿什么时候过来?”王氏望向贾母。 贾母摇了摇头,“鸳鸯回来说冯家那边没说,也没见着铿哥儿,只是把话留在那里了。” 元春倒是显得很理解,“祖母和母亲不必着急,铿哥儿现在不比以往了,他是顺天府丞,也算是京中重臣了,每日公务繁忙,不可能随时都能抽身,他也知晓轻重,孙女相信他会很快过来。” 元春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她很清楚对于冯紫英来说,包括自己在内的贾家并没有多大用处,相反贾家现在倚重冯家甚多,这种情形下,要指望人家还像以前那样,也不现实。 “那大姑娘你现在……” “孙女这会儿想要午睡一会儿,如果铿哥儿过来了,你们便让人叫醒我就是。”元春吩咐道。 不过一直到元春午睡醒来,也没见到冯紫英身影,这让她也有些失落。 其实冯紫英也早就得到了消息,现在京师城中的稍微大一些动静要瞒过他还真不容易,元春从宫中出来,大轿和随行人员一路从西安门大街上阜成门大街再进荣宁街,不说招摇过市,但也是大动作,自然早就传到他耳中。 鸳鸯也早早带了话,但冯紫英却没有太多兴趣。 他弄不明白贾元春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想要干什么,难道还真想着要掺和进皇上诸子夺嫡的大战中去? 有这个资格和实力么? 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难道还打算再为贾家谋划一回从龙之功,让贾家再现辉煌? 想法也许好,但是似乎路子却走偏了,当下的局面可不是当年泰和帝夺取天下的时候了,还要靠着武勋们先辈的武功,现在的武勋还剩些什么? 诸皇子的夺嫡争位轮不到贾家这些武勋之家掺和,武勋们也根本没有多少影响力,更谈不上什么决定性因素,高估自己而强行介入,只会自取其辱。 正因为觉得贾元春或者说贾家有些不识时务,冯紫英才一直纠结,到底如何应对这家人。 当然冯紫英也估计到贾元春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贾家现在的没落之势越发明显,已经沦落到借债过日子了,纵然荣国府里不会将这类情况告知她,但是抱琴那丫头也是个极其机敏聪慧的,经常来往于荣国府和宫中传递信息,只怕也早就窥察出了一些端倪来,自然会告知元春。 元春应当也是在摸索寻找如何让荣国府避免如缮国公石家治国公马家那样一蹶不振,直接从京中豪门除名那种情形,但是却不得其法,也许今日自己该和她好好谈一谈,听听她的想法,嗯,甚至需要推心置腹,劝一劝她切莫自误。 毕竟现在自己似乎已经有点儿半上贼船的感觉,薛宝钗和林黛玉,这两个都是或者将要明媒正娶的,迎春,甚至探春,也都要入冯府门。 自己究竟是怎么就不知不觉地堕入贾家的彀中了呢? 方寸之地害人啊,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可男人这一生图什么呢?不是有句话粗话说得好么?为那啥生,为那啥死,为那啥奋斗一辈子;吃那啥亏,上那啥当,最终死在那啥上。 换个文雅点儿高级点儿的话来说,也就是醉卧美人膝,自己自诩英明过人,好像也没有能逃脱这一关啊。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叹一口气,都难,作为贾家人,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贾家这样每况愈下而无动于衷? 真要是那样,冯紫英只怕还真瞧不上贾元春了。 贾元春也是有些心机手腕之人,若是一直在荣国府中,只怕比探春更有心计手段,但这种能力放在宫中,在缺乏了实力作为依靠的情况下,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这种心绪萦绕在冯紫英心中,一直到冯紫英进了荣国府。 荣国府今日也是张灯结彩,粉刷一新,一副喜气洋洋的味道,但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得出来这里边隐藏着的些许落寞。 荣国府太大了,怕是有一两年都未曾全面整修了,破败之处不少,虽然自己把银子借给了贾家,但是贾家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探春也只能撒花椒面,四处匀着,这荣国府里里外外最显眼的地方都整修过了,但是在偏僻之处角落之地那就只能凑合着了。 单单是这马厩里,冯紫英就看到两处被马车车轱辘压破损的石板台阶没换,还有一处墙沿因为潮湿发霉脱落了一大块,索性就拿了一块木板遮掩着。 窥斑见豹,也足以说明贾家真的是拮据到了相当困难的境地了。 “冯大哥,您来了。”宝玉、贾环、贾兰、贾琮齐刷刷地都迎候着了。 这也算是贾家的下一辈了,冯紫英看了四人一眼,除了贾琏,都在这里了。 “唔,娘娘都已经到了?”冯紫英点点头。 “午间就到了,这会子在进了园子休憩,估计也应该起来了。”宝玉难得地有些紧张严肃,“娘娘说等冯大哥到了,便要通禀进去。” 冯紫英有些诧异。 转念一想,多半是因为下个月就要大婚,而且还要参加铁网山秋狝之事,元春估计也会和自己谈这事儿,看来宝玉也变了,不再像《红楼梦》书中那样世人皆醉我独醒一辈子啊,最终还是受困于时势,被衣食住行这些世俗事务所打败了啊。 “好吧,宝玉你便去通禀一声罢,看看娘娘何时有暇,我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说说话。”冯紫英点点头,看样子元春也是要打算好好和自己谈一谈了,这正合自己的想法,大家挑开来说,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意图,也免得误判,弄到后边儿一地鸡毛。 宝玉去后,贾环、贾兰和贾琮便陪着冯紫英在府里漫步而行。 “环哥儿,明年就是秋闱大比了,可有把握?”冯紫英背负双手,沿着正院对着仪门的步道而行,他当然不会直接走仪门,而是要走仪门旁的角门,这样沿着右侧贾赦院子里边儿上便可以一直走到大观园的西南角上。 “这一年小弟还算努力,只是秋闱大比乃是大周士子竞比,小弟委实不敢狂言。”话虽如此说,但贾环眼中却说目光灼灼,冯紫英看得点头,不管最终如何,起码有这份信心就是好事。 贾宝玉比起贾环来,毛病多了许多,懒散,缺乏决心毅力,当然由此带来的就是没有自信,稍遇挫折就想退缩,却不想怎么去克服困难,这一点在各方面都表现的十分突出。 “唔,科举大比本来也还有一些不确定性,倒也不必过于执着,你还年轻,机会多多,明年不行,三年以后再来,那时候你也还不到二十岁。”冯紫英勉励道,然后又把话题转向贾兰和贾琮:“兰哥儿、琮哥儿,你们也一样,明年你们便可以尝试去参加县试,考一考秀才,成败不计,起码也是一个历练。” 贾兰贾琮二人也都是双目放光,连连点头,尤其是贾兰,总算是等到了师尊开口,赶紧道:“老师,弟子亦有此意,这一年周师也是教诲辛苦,弟子受益良多,家母也交代弟子,定要好生感谢二位师长,……” 冯紫英脑海中掠过李纨那淡敷脂粉的精致面容,脸上浮起微笑,“不必如此多礼,周师那里你母亲和你可以感谢一番,我这里就不必了,我公务繁忙,平素也难得指点你和琮哥儿,这县试主要还是靠周师教导,若是过了县试,要准备参加秋闱大比时,想必那时候我也要清闲一些了,倒是可以多指导你。” 贾兰听得越发兴奋,“多谢师尊教诲,弟子是断不敢稍忘的,母亲那里也说过几回,希望能有机会当面感谢,……” “看吧,若是有暇再说。”冯紫英也不好峻拒,点点头,“今日你母亲也应该见过娘娘了吧?” “嗯,府里人都见过娘娘了,娘娘精神好像有些不济,所以早早就休息了。”贾兰毕竟年幼,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实话实说。 贾环对这些也不关心,贾兰怎么说,他也懒得过问,倒是贾琮十分机敏,接上话:“娘娘一路行来,加之回家多半心情大好之余就有些乏了,所以……” 冯紫英忍不住挑眉看了一眼这个话语不多的隐形弟子。 这贾琮在《红楼梦》书中可真是鲜有提及,印象中就那么一两回出场,而且都是小透明,但今日这贾琮却表现不俗啊,比起贾兰的单纯似乎要精明许多。 “嗯,娘娘在宫中操心,回来难得轻松,估计也是乏了。”冯紫英笑着点头,心里却对这会说话的弟子高看了几分。(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五节 再入贾府(中)
“几时了?”元春妩媚中带着慵懒的姿态连进来的宝玉都看得一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大姐姐有如此风情的一面,这也让他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抵触清楚,不愿意冯紫英此时来见大姐姐,不愿让冯紫英见到这一幕。 旁边的抱琴随即道:“申正了。” “哦?”元春坐直身体,抱琴替她披上外衣,“宝玉,你去请铿哥儿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宝玉迟疑了一下,嗫嚅着,最后还是没敢拂逆自己姐姐的意见,悻悻而去。 冯紫英也注意到了宝玉悻悻的神色,还以为他是在贾元春那里受了批评,也不在意,从大观园大门进园子,渡过沁芳闸桥,绕到正面玉石牌坊进去,直接到了顾恩思义殿。 此时的元春早已经收拾打扮停当,端坐在上端长椅中,双手微微放在小腹前,只是那珠圆玉润的面颊在西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美艳。 咋一恍惚间,冯紫英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见到了年轻了几岁的王熙凤,但是比起王熙凤更多了几分端庄贵气,少了几许冶艳妖娆。 “冯铿见过贵妃娘娘。”冯紫英依然是一揖大礼。 元春摆手示意,“铿哥儿无须多礼,都是自家人,这又是一家人过节,就莫要这么拘束了。” 冯紫英应了一句“礼不可废”,但还是按照元春的意思坐在了下首。 偌大的顾恩思义殿里只有贾元春、抱琴以及在门上的一个小内侍,另外几个跟着元春出宫的内侍和侍女都远远站在门外,影响不到二人的谈话。 见冯紫英坐下,元春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打开有些僵滞的气氛。 冯紫英目不斜视,端坐望向前方,只等元春选题。 这种尴尬僵滞的氛围连一旁的抱琴都觉察到了,但是她却无法插话。 元春饱满的胸脯在冯紫英眼角余光中似乎变得更加生动,这位贵妃娘娘的穿着仍然体现了皇家的雍容大气,加之天生精致细腻的芙蓉玉面,眉目间隐约和探春还有些相似,这和贾政与王氏都不类,更像是隔代遗传到了贾母那张富态脸型。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和现下流行的观音脸相似,宽额丰颊,凤目长眉,加上修长高挑的身材,还有着饱满有致的胸臀,冯紫英都有些感慨,永隆帝的身体不知道是糟糕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对暴殄天物,对这样一个尤物无动于衷。 紫红底色的襦裙裙边上镶嵌着金丝刺绣滚花,雀鸟图案的花纹在阳光下浮现出一种异常灵动的阴影,修长优雅的粉颈裸露在外,隐约可见的一抹沟壑被襦裙上端遮掩住了,而罩在外边儿的大衫则把光洁的肩部给遮掩得严严实实,委实让人遗憾。 哪怕是眼角余光,冯紫英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也不知道《红楼梦》书中的写照会不会真的落到这位称得上“原应叹息(元迎探惜)”四春中最富神秘色彩的女人身上? “铿哥儿,此番吾虽然是回府省亲,但只怕你也知晓吾此番回来也还有一些其他事务要处置。”元春好歹也是在宫中历练了这么些年的了,稍微稳了稳心神,便打开话题。 绕圈子没有意义,对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贾冯两家现在的关系,也不需要太过于客套,所以元春索性就直接步入正题。 “略知一二。”冯紫英内心也对贾元春没有那么多尊重。 冯紫英也发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好像欠缺对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必要尊重,可能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自负穿越而来,有着他们不具备的见识眼光,二是冯家文武兼资的底气,三是作为士林文臣中的佼佼者,再加上雄厚的背景和声誉鹊起的名声,使得他很难用这个时代人的仰望心态来看待诸如皇室成员和后妃们。 “嗯,这样也好,吾正好想要和铿哥儿好生商谈一番,包括宝玉的婚事,以及可能牵连到的一些事情,嗯,包括近期朝廷宫中的一些事宜,……”元春顿了一顿,瞥了一眼身旁的抱琴,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内侍。 抱琴立即明白了,随即走到门口招呼内侍,二人一并退到了门外,但是又能远远看得到殿内二人的情形,只是二人说话就不会再受影响。 “娘娘请说。”冯紫英虽然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可避免,但是内心还是不愿意主动去涉及到这些,在他看来,元春的这样行径。殊为不智,甚至可能会祸及自身。 “紫英你对宝玉与牛氏女联姻不太认可?”元春问道。 “不是最佳选择,不及廉忠王之女,但也非不可接受,理由想必府里已经转述过了。”冯紫英言简意赅。 元春点点头,有得有失,冯紫英的观点并非没有理由,但是可能各方考虑侧重不一样,她却知道永宁长公主是颇受皇上喜爱的,而牛氏女是永宁长公主最喜欢的幼女,宝玉娶得她,定能受益匪浅,这个选择没有错。 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再和对方争执,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且看后续发展了。 “永宁长公主在皇上那里颇能说得起话,若是她出面向皇上恳求,只要不是出格的要求,几乎无往不利。”元春却不愿意冯紫英内心起疙瘩,所以特意解释。 “可娘娘考虑过牛家的风险么?”既然都提起了这个话题,冯紫英也就懒得遮掩。 元春没想到冯紫英这么直白,吃了一惊,想了一下之后才道:“紫英是担心牛家与皇上不睦?” “娘娘,这是一句不睦这么简单么?”冯紫英哂笑,“难道娘娘以为牛继宗稳坐宣大总督是真的皇上信任不成?” 元春脸色微变,目光也冷峻起来,“那紫英的意思是吾舅父亦是如此?”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贾元春还真的是讳疾忌医呢,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些现实,“如果娘娘觉得不是,那就不是吧,但想得太美好,现实却未必会向我们希望的那样发展。” 元春脸色变得苍白,目光死死盯着冯紫英,“紫英,你真的觉得情况就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我不知道娘娘在宫中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但是我只知道我在衙门里看到了听到了一些什么,虽然未必是真,但我宁肯相信是真,因为真的最糟糕,而事情往往都会变得最糟糕。” 冯紫英耸耸肩,“我这个人很现实,或者悲观,我也希望我猜测全都是错的。” 冯紫英的话把贾元春的心思彻底打乱了。 义忠亲王和皇上的矛盾她原来是不太看重的,皇上已经稳坐皇位十年,义忠亲王凭什么想要翻盘? 她想的是义忠亲王不过是一种自保的举动,等到皇上大行,新皇登基,义忠亲王自然就会放下戒心,而他也不可能有什么机会了,毕竟皇位传承已经转移到了永隆帝(忠孝王)这一支来了,不可能再转回到义忠亲王那一支去,朝中大臣们也不会支持。 所以她一直在考虑的是皇上几位皇子中谁能胜出,牛家也好,自己舅父王子腾也好,日后会支持哪一位皇子,自己乃至宝玉该如何在未来的站队中抢得先机,博得从龙之功。 但现在冯紫英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完全不是这样,似乎几位皇子的夺嫡之事根本就没有被冯紫英放在眼里,而他更担心的是义忠亲王之事。 一时间心乱如麻,元春不清楚冯紫英所言究竟是否属实,或者真的是冯紫英太过杞人忧天,但宫中和宫外的消息不对称,自己在宫中了解到的一切未必就是全部,但有一点贾元春还是确信无疑的,那就是诸位皇子对储位的争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不会有假,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还是倾向于冯紫英的担心偏离了方向。 “紫英,吾不知道你的担心由何而来,或许的确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但是吾还是以为当下最大的事情恐怕还是铁网山秋狝,皇上可能会在秋狝中选储立储,不知道此事你可知晓?”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桩事儿他如何不知道?但他还是坚信所有人恐怕都小觑了义忠亲王的坚持和决绝,他也清楚义忠亲王以及义忠亲王的一些幕僚这段时间也在频繁接触几个皇子,摆出了一副想要认命从龙的架势,但是冯紫英却觉得是假象。 吴耀青已经来报,义忠亲王世子马骁近期频繁出京,而且有一个身形模样都类似的侍卫也出现在其身旁,虽然只被发现了一次,但是这似乎是义忠亲王那边惯用伎俩,就是用替身来掩饰行迹,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本人那里也应该是一样如此。 种种迹象都表明,义忠亲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但这一点有几个人真正认识到,包括齐师乔师似乎都倾向于义忠亲王可能会采取支持某一位皇子来继位的方式干预选储立储,以确保他自己那一脉的安全。 但冯紫英不信。(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六节 再入贾府(下)5000字大更求票!
内心轻叹,但冯紫英也清楚要想改变贾元春的看法恐怕很难,除非自己有确切的证据。 可自己哪来的确切证据? 真要有确切证据,自己早就提交给齐师乔师他们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么煞费苦心的琢磨如何应对。 “娘娘,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了,皇上选储立储也很正常,秋狝本来就是皇家选储立储的一个最重要的节点阶段,几位皇子都应该要参加秋狝,这也是一场表演竞争,就看皇上更看重谁,或者说更看重哪方面罢了。” 冯紫英见元春目光中透露出几分热切,也有些不忍给对方泼冷水,但问题是无论是谁真的被选为太子立储了,对贾元春来说,有多大意义? 顶多也就是日后能帮贾宝玉在未来太子面前说说话,但就目前的状态,皇上还有多少时间?这是一种方面,另外那被选为太子的,又凭什么给你一个无子嗣的贵妃,日后更是会被送入偏僻冷宫终老的角色面子? 贾元春如果连这一点都没弄明白,那就真的白瞎了这副靓丽的面孔和曼妙的身躯了。 “那紫英你觉得谁的机会更大?”明知道问这个问题有些蠢,或者说不合适,但是元春还是问了出来,因为她相信紫英不会在这些问题上欺骗自己,而且以紫英的见识和眼光,肯定会有自己独到的判断。 “娘娘,您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冯紫英苦笑摇头,“理论上都有机会,这完全要看皇上从什么角度来考虑问题了。” “紫英,你能不能说具体一些?”元春真有点儿不耻下问的劲头了。 “那就简而言之吧,如果皇上求稳,那就在寿王和福王、礼王三人中选储,寿王更合适,毕竟他是长子,朝中大臣肯定更倾向于这种无嫡立长的规则,但貌似皇上不太喜欢寿王,所以不好说;禄王最受皇上喜欢,年龄也已经成年,梅妃也是得宠多年,……” 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道:“娘娘该知道神机营主将仇士本女儿许给了山西镇副总兵苏晟度的嫡子吧?” 贾元春有些茫然,摇摇头:“紫英,这有什么关系么?” 冯紫英看了元春一眼,见对方却是不清楚这里边的底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摇了摇头:“娘娘不知道苏晟度是苏贵妃的堂兄么?” 这饱含深意的话语一出,贾元春骇然变色,“那岂不是……?” “不,娘娘也莫要多想,或许这只是武勋之间的一个正常联姻,但是这也算是一种倾向吧?加上苏贵妃可是两个成年儿子,连裘世安这种在宫中浸淫几十年的老人都站在了苏贵妃一边,所以这谁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悠悠地道。 冯紫英的话显然无法让贾元春释怀,她立即道:“紫英,你觉得苏晟度和仇士本这种联姻没什么影响么?真的?” 冯紫英不好回答,想了一下才道:“这要看什么情况下,如果事出突然,储位虚悬,那么就仇士本的神枢营乃是京营三大营之一,那他的态度的确很重要,特别是如果朝中重臣态度也都不一致的情况下,……” 元春脸色都越发苍白,一句“事出突然”,虽然没指什么,但是元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这个冯紫英好大的胆子! 只是他现在也无暇去顾及冯紫英的“大逆不道”的态度了,“那岂不是意味着福王礼王几率最大?那我们……” 冯紫英又看了一眼元春,悠悠地道:“娘娘,我不知道您怎么这么急切掺和这些干什么,嗯,您这样心浮气躁,而且闭目塞听,只会引火烧身啊。” 元春懵了,她不知道冯紫英这话什么意思,瞪大凤眼看着冯紫英,等待冯紫英解释。 冯紫英再度叹气,他是真被元春的幼稚给逗得想发笑了,难怪被裘世安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她在宫中怎么生存下来的,大概是被人都没把她打上眼,或者都觉得她不具备威胁性吧? “神机营新上任的诸将钱国忠,娘娘听说了吧?”冯紫英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他是忠顺王爷和龙禁尉都督同知卢嵩共同推荐的,嗯,同时这钱国忠还是梅妃的表兄。” “啊?!”贾元春被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甚至还惊动了门外的宝琴和承恩,都把目光望了过来。 贾元春这个时候算是明白了冯紫英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心浮气躁,闭目塞听,先前她还觉得有些愤怒,认为冯紫英太过放肆,但是现在才发现人家这是实话实说,鞭策入骨。 只可笑自己还如傻子一般,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如果一味按照裘世安或者苏菱瑶的指挥棒去转,那到后来不是真的引火烧身是什么? “娘娘在宫中,难道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忠惠王即将出任京营节度使,这个消息娘娘总该知道了吧?” 元春苍白着脸,点点头:“这个消息吾是知道的。” “那娘娘想过,皇上为什么要让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呢?忠顺王是不是应该比忠惠王更合适呢?”冯紫英再问。 元春茫然,想了一下才道:“忠顺王的确更受皇上信重,忠惠王许多年都没有参政了,论理,的确该是忠顺王才对,可这是为何?” “娘娘再想想。”冯紫英这个时候是光明正大看着元春,“这等时候,皇上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如果不符合常理,那必然是有其特殊目的。” 元春凝神苦思,好一阵后才不确定地问道:“紫英,可是皇上不愿某一个人就能控制京营,或者说皇上希望有一个更好的平衡?” 还好,不算太笨,冯紫英点点头:“或许是吧,所以这等情况下,说谁可能性更大,都不可信,徒乱人意,娘娘的想法恐怕也很难实现,也不值得这般早就开始表明态度,这个赌注起码现在不该下,也不敢下。” 元春恍然若失,有些沮丧地靠在椅背上,从龙之功不容易,可不下注,等到局面明朗,再来表明态度,恐怕就失去了应有之意了。 但冯紫英的担心也非无因,一旦站错队,日后付出的代价恐怕也是不可承受的。 这该如何是好? 见元春的气势被自己给打了下去,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开始转守为攻。 “娘娘,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一个问题,娘娘如此热心地参与这些事情,究竟是如何考虑的,或者说娘娘想要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究竟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冯紫英此时也已经丢开了其他顾虑,直截了当的挑明。 他是真想弄明白元春所想,不搞明白元春的真实想法,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举措。 尤其是现在自己算是半上了贾家的贼船,或者说贾家和冯家已经隐隐有点儿牵缠不清了,就更需要搞清楚状况。 贾元春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贝齿轻咬嘴唇,但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太过示弱,又赶紧冷下脸,“紫英,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大姑娘你应该很清楚。”冯紫英也不客气地注视对方道。 元春又惊又怒,对方居然不再称呼自己为“娘娘”,而是改称“大姑娘”,这是再用自己入宫以前的身份来羞辱自己,不把自己视为贵妃,显然是大逆不道,猖狂无比! 注意到对方脸颊陡然涨红,目光愤怒而又夹杂些许惶恐,冯紫英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有几分畅**。 这个女人可给自己带来了不少困扰,在宫中一味玩火,又不具备那份实力,甚至要把贾家拖下水,可现在贾家和自己息息相关,自己不能容忍这种局面持续下去。 强压住内心的愤怒和惊恐,元春一字一句道:“冯铿,你给吾说清楚!” 冯紫英也有些恼怒,到现在还给自己来这一套,以势压人,未免太过可笑了。 “大姑娘,我敬你几分,不是因为你是宫中贵妃娘娘,若是要论这一层,我是文臣,论理根本就不该和你见面!”冯紫英冷冷地道:“我是考虑到贾冯两家现在的渊源,大姑娘也算是政世叔的嫡长女,咱们也算是世交,宝钗和黛玉以及迎春也算是大姑娘的妹妹。” “大姑娘也别以为你这个贵妃名头对我冯紫英有多大用处或者影响,说实话,对我毫无意义,对冯家也毫无意义,我父亲年龄已大,总督也已经是武将极致,兴许这一任之后就该致仕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至于我,大姑娘你觉得能帮到我什么吗?”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撕破了双方之间的面纱,冷酷现实的话语刺得元春身体都瑟缩了一圈。 冯紫英并没有停步,依然继续道:“我真心不明白大姑娘你在宫中是怎么想的,你和周吴郑几位贵妃的情形,其实宫外很多人都清楚,皇上的目的是什么,大家也明白,现在皇上的身体早就不允许他亲近女色,而包括你和周吴郑几位贵妃在内,都不可能有子嗣,那么大姑娘你们面对许、苏、梅、郭几位,难道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么?” 贾元春被冯紫英冷酷直白的话语给刺得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捏着身旁的长椅副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甚至变形,愤怒、沮丧、恐惧、绝望乃至于哀怨的情绪萦绕在心中。 这些她都想过,可是那又如何? 自己又该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每日浑浑噩噩地蜷缩在凤藻宫里无所事事,等着那一日的到来么?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大姑娘你掺和到许、苏、梅、郭几位的争斗中去干什么,有何意义?”冯紫英看到了元春的种种情绪变化,但是却毫不动容,“人家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未来去争取去博弈,你呢?充当羽翼,摇旗呐喊,那最后能得到什么?就算是福王礼王中哪一位成功选储立储,日后晋位大宝,难道苏贵妃日后还能给你一个太妃之位?好吧,就算苏贵妃人厚道记情,给你一个太妃身份,可有她的太后身份在,人家还是亲身母亲,你这一个太妃又有多大价值和意义?再说了,以苏贵妃的心计,只怕她还会用这个太妃身份来和其他人做交易也未可知,宫中如果有几个太妃,这太妃身份就不值钱了。” 真的是毫不留情,彻底撕开,冯紫英就是要把这一切掀开来,看看贾元春在想些什么。 “又或者大姑娘觉得押这一宝之后,如果押对了,可以与苏贵妃和新皇作交易,让他们日后关照垂青贾家,让贾家能延续前几十年的那种兴盛辉煌?”冯紫英淡淡地道:“如果是这样,我勉强能够理解你的用心,但是却很失望于大姑娘你的判断分析能力,在宫中几年,你在这方面几乎没有什么长进,甚至还在退步。” 元春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自己内心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带着滔天怒气道:“吾怎么就如此不入小冯修撰之眼了?” 听得元春这么说,冯紫英反而笑了起来。 虽然话语里隐含讥刺,但说明自己的判断基本准确,元春的确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得不说太天真幼稚,纯粹就是被人利用作为炮灰的命。 难怪《红楼梦》书中那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虽然被无数人解读出许多版本,但是都**不离十的说元春是卷入了宫廷争斗最后惨遭身死,看来不虚。 就这点儿水准,还敢去和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以及郭沁筠这些女人玩宫斗,那不是白白送命当替罪羊或者炮灰的命么? “呵呵,大姑娘不要不服气。”冯紫英此时倒是有些觉得这才像那个还带着几分贾家大姑娘气息的女子,不再是被束缚在贤德妃这个壳子里的那个宫廷贵妃,那样的女人,不值得一帮。 贾元春也慢慢冷静下来,冯紫英能和自己说这样的话,那说明人家是把自己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否则人家可能找个借口干脆就不来这一趟了。 轻哼了一声,贾元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愿闻其详。” “好,那我就说说。”冯紫英也不客气,“大姑娘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要和苏贵妃结盟,但我要说这个选择就有些失策,在我看来,福王礼王恐怕是最没希望的,既无长子的大义,又无皇上的宠爱,苏贵妃在宫中人缘也不佳,单单是苏晟度和仇士本结亲一事就让皇上立即批准了忠顺王和卢嵩的推荐让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就说明皇上无意让福王礼王立储,要知道仇士本可是皇上心腹,哪怕皇上有一丝可能让福王礼王选储,都不应该如此警惕才对。” “我方才也说了,如果出现意外突发事件,仇士本的确有些话语权,但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意味着仇士本作用会被削弱,加上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一旦五军营大将易人,大概率忠惠王会掌握五军营,所以仇士本的影响力会被限制到最小。”冯紫英瞥了一眼元春,“这些情况论理苏贵妃和裘世安都应该早就知晓了,但看样子大姑娘却一无所知,也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大姑娘放在心上,纯粹就是利用罢了。” 贾元春脸色再度泛白,双手紧握成拳,身子微微颤抖。 “再说了,这样的选储立储大事,铁网山秋狝固然重要,但是也不可能就此定板,而且就算是皇上初步选定了谁,也不意味着尘埃落定。义忠亲王当了二十年太子最终还是花落忠孝王,也才有了今日皇上,不也证明了这一点?既然如此,如此急迫地上船表明态度,成为其他几家的眼中钉,殊为不智。” 冯紫英继续打击贾元春:“也幸亏其他几家大概还没有把大姑娘视为太大的敌人,否则我想以许皇贵妃和梅妃的手段,只怕针对大姑娘甚至贾家的动作,早就来了。” 这又是一番羞辱,贾元春凤目喷火,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理,以许君如和梅月溪的手腕,不可能对真正威胁到她们的人置之不理。 深呼吸几口气,贾元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那以紫英你的意见,吾现在当如何?” “那要看大姑娘的想法了,所以我才会问大姑娘你的真实想法,如果大姑娘只是单纯押注某一家,希冀以此获从龙之功,让贾家得以重振,那么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但大姑娘觉得你自己都还可以有些想法,那我既无法理解,也无能为力了。” 冯紫英的话把贾元春逼到了墙角上。 她的确是有过一些如冯紫英所言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福王礼王如果哪一个真的身登大宝,那么苏菱瑶必然能成为太后,那么自己未尝不能有机会得封太妃,成为宫中仅次于苏菱瑶的人物,自己已经如此,身陷囹圄,追求这个难道有错么? 只不过刚才冯紫英的剖析让她又无比沮丧,真如他所说,那自己的想法就只是一种美好幻梦了。(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七节 主仆(第二更求票!)
观察到了元春面部表情的急剧变化,冯紫英也能大略揣摩到内心的心态。 想想也的确可悲,这样一个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在这个时代都堪称优秀的女子,却活生生被家族逼进了皇宫这个深似海的黑洞中,关键是青春韶华之时却要面对一个老迈不堪的皇帝,甚至连任何机会都没有获得便被弃之如敝履了,而还要付出一辈子终老于冷宫中的代价。 这种结局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悲剧,那么贾元春要奋力一搏,哪怕是冒险,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似乎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冯紫英可以确定的是,贾元春并非完全是为了贾家,内心仍然有她自己的意愿和挣扎,谁愿意在一两年皇帝大行之后就无比寥落地被赶进皇宫中某个旮旯院落里终老一生? 那些上代皇帝逝去却没有子嗣的妃子其最终结果不都是如此么? 尤其是一个年纪轻轻却没有子嗣的妃子更是如此,终日陪伴的可能就是那么三五个阿猫阿狗般的贴身侍从,更没有任何希望和目标,任何人想到这个结局恐怕都会不寒而栗,由此生出奋力一搏的想法吧。 大殿内此时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下午的阳光在此时已经有些变淡,让殿中光影明灭不定,更增添了几分幽邃感。 二人的呼吸声可闻,元春的呼吸是短促的,冯紫英则是悠长的,相映成趣。 面对元春的失态和绝望,冯紫英却显得悠闲自得,甚至还能轻轻捧起茶盏,用杯盖掀了掀茶沫,轻松自如地抿了一口。 “那吾该如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元春的声音才略显沙哑疲惫的传来:“紫英,你告诉吾,吾当如何?” 眼见得对面这张芙蓉玉靥骤然间变得无比疲倦和憔悴,似乎先前支撑着的鲜润欲滴的生气一下子被抽取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 一时间冯紫英也忍不住有些怜惜元春了,毕竟只是一个才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名义上也就比自己大两岁,却要承担起整个家族命运掌舵的责任,这未免显得太过残忍了。 从某一方面来说,她似乎和布喜娅玛拉有些相似,都是要背负起远超过她们自身能力的重任,但是布喜娅玛拉还有叔叔兄长可以依靠,而元春呢?除了一帮猪亲友。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道:“等,看。” “等?看?”元春凤目圆睁,从牙缝中挤出,“紫英,这就是你给吾,给贾家未来的建议?” “我理解大姑娘你的急切心情,但贾家这么些年来的缓慢没落实际上从贾敬跟随义忠亲王就注定了,大姑娘可以想一想,皇上继位之后贾家可曾得到过什么赏赐?没有,相比之下,镇国公牛家、齐国公陈家、修国公侯家起码表面上还走过,但贾家一无所有,……” 冯紫英冷静地道:“历来一个王朝大势都是武勋由盛及衰的递减过程,贾家却又恶了皇上,再加上贾家年轻这一代里又没有能出头的人物,落得眼下这个局面也就不意外了,至于大姑娘你们这一批人进宫,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恐怕现在大姑娘也能明白当初皇上的心思了,但现在皇上恐怕早就觉得意义不大,所以才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贾元春贝齿深深咬进唇肉里,几乎要咬出血来。 “现在贾家要想振兴,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如果用押注心态做事,稍不留意就会让贾家堕入万劫不复。”冯紫英语气越发平和,“这一点大姑娘当要明白。” “那这等看二字,就要一直持续下去么?”贾元春不甘地道:“这般下去,贾家又有何希望?最终不也一样会轰然倒地,不过是缓了几口气罢了。” “能缓几口气,那也就意味着还有机会。”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反驳:“宝玉不是和牛氏女联姻了么?永宁长公主只要安稳一些,哪怕一脚踏空,只要不踩到陷阱里,总能给宝玉一些机会吧?贾环明年便秋闱大比,兴许就能考中举人呢?还有贾兰和贾琮,他们读书情况也不错,大姑娘为何就这么心急呢?” “贾环是庶出,不能代表嫡支,兰哥儿还早,日后究竟如何谁能说得清楚?至于宝玉,难道就只能把这一切都寄托在牛家身上,如你所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永宁长公主也就是一个姑母而已,新皇未必就有多看重了。”元春提都没提贾琮,显然更没把这个庶出堂弟放在眼里,硬邦邦地道:“贾家不可能这样等下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大姑娘,你要这么说就是打算一意孤行了?”冯紫英也有些不耐烦了,“若是这般,请恕我难以苟同,贾家的事情我也无法再置喙。” 元春被对方一堵,气得胸脯再度急剧起伏,恨恨地瞪着对方:“紫英,宝钗黛玉都是我们贾家近亲,听说迎春也要给你做妾,难道你就不该替贾家多谋划一番么?亲戚之间相互提携,共荣共好,不该如此么?” 冯紫英也是无奈,这还真的给赖上了? 宝钗和黛玉一个是薛家人,一个是林家人,迎春只是给自己做妾,不是娶妻,再说了,迎春在贾家算个什么? 但这些话却不能出口,否则伤人心无数,而且也毫无意义,自己现在好像还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贾家给甩掉了。 强压住内心的不满,冯紫英正色道:“大姑娘,我当然会为贾家谋划,但是却也需要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而非盲目冲动地去冒险。” “那你总得要给吾一个明确说法才是,不能仅仅这两个字就把吾给打发了。”贾元春也来了脾气,执着地纠缠不放。 抱琴和承恩二人一直在门口观察,虽然听不清楚殿内二人的对话,但是从二人的表情神色也大略能感觉到二人谈得很不愉快,这让二人都有些着急。 长期来往于宫中和荣国府之间的抱琴是最清楚当下冯紫英在荣国府乃至于在京师城中的影响力的人了,现在的贾家最重要的依靠恐怕就是冯紫英代表的冯家了,而冯紫英在京师城里蒸蒸日上的势头也让抱琴深刻认识到贾家日后要想维持下去甚至重新走上正轨,只怕都只有依靠冯紫英。 所以当迎春春来可能给冯紫英做妾的消息时元春还有些觉得有辱贾家门风时,抱琴还和元春说这对贾家未必是坏事,二姑娘不过是一个庶出姑娘,大老爷也对其不看重,给冯大爷做妾拉近贾冯两家关系是有莫大好处的,甚至对贵妃娘娘都是有好处的。 贾元春在听了抱琴的话之后也再三思考之后认为抱琴的观点不无道理,所以后来便没有再表示反对。 现在元春却又和冯大爷有了龃龉,这让抱琴十分紧张。 不清楚二人究竟因何而怒目,但抱琴却是聪慧无比的女子,主动走进殿内:“娘娘,冯大爷,那边儿府里来问娘娘晚膳安排,娘娘的自有定制,奴婢先来问一问,看冯大爷您的晚膳怎么安排?” 贾元春和冯紫英都知道抱琴来打岔的目的,这也算是双方一个台阶下,冯紫英点点头:“也好,大姑娘和我都好好冷静一下,想一想吧,反正还有些时间,我相信冷静下来会找到一个正确的办法。” 说完之后,冯紫英长揖一礼,便飘然而去,让元春更是又怒又恨。 “瞧瞧,这位小冯修撰现在是越来越不可一世了,……”元春压不下内心的怒意,忍不住道,但是却很罕见地被抱琴打断:“娘娘,冯大爷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不知道娘娘因何与冯大爷生出隔阂,但是奴婢以为冯大爷是肯定为娘娘好,为贾家好的,而且以冯大爷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都是算无遗策,娘娘应该听一听冯大爷的。” “抱琴,你!”元春大怒,纤指戟指,“反了你了,你还替外人说起话来了?” 抱琴却并不惧,她自幼便侍候元春,从贾家到宫中十多年,两个人关系密切比亲姐妹还要亲近,许多元春甚至无法像父母姐妹们说的心里话也都像抱琴透露,抱琴也是一门心思替元春考虑,这每一次出入带话也只有抱琴才能胜任。 “娘娘,我们只要确定冯大爷是真心再替娘娘和贾家谋划就好了,难道娘娘真的觉得您比冯大爷更了解朝局变化?”目光澄澈注视着元春的抱琴反问道:“冯大爷现在是顺天府丞,人脉深厚,奴婢听闻齐阁老和乔都御史是他师长,吏部左侍郎柴大人是他忘年交,皇上都对他极为看重,忠顺王爷更是他的至交密友,连裘大伴都要借娘娘联络交好他,苏贵妃拉拢娘娘未尝不是因为贾家和冯家的密切关系,所以娘娘应该好生静下心来想一想,想象冯大爷的话是不是真的符合实情,……”(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八节 荣国府里的猫腻(第三更!)
元春目光如炬,直视抱琴,但宝琴却毫不动摇。 许久,元春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或许他的观点有一定道理,但他未必就真的和贾家站在一起,贾家的利益也不完全和他一直,抱琴,他是文臣,他也有他的目标。” 抱琴依然摇头,“娘娘太狭隘了一些,奴婢以为至少目前,冯大爷应该是和贾家站在一起的,同气连枝,冯家也是武勋出身,有宝姑娘和林姑娘以及二姑娘这层关系,他不可能和贾家割裂开来,至于说冯大爷的想法不合娘娘的意图,奴婢觉得恐怕还是娘娘这边的问题多一些,……” 被抱琴的态度坚持给气乐了,但元春也知道抱琴是为自己好,沉下心来,想了一阵才道:“我得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我的确忽略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想透。” “娘娘能这么想做好,奴婢始终坚信娘娘和冯大爷可以达成一致,贾家才能有更好的将来。”抱琴抿着嘴高兴地道。 “行了,你少在那里给我灌**汤,冯紫英不知道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维护着他,为他说话。”元春斜睨了抱琴一眼,“等待晚饭后,我还要和他好好谈谈。” 冯紫英并不在意贾元春怎样想,在他看来自己做到仁至义尽了,贾元春如果还要头铁一意孤行,那自己不可能在奉陪,贾家爱怎么去作死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自己能尽最大努力保着几个姑娘就够了,其他他也爱莫能助。 “环哥儿,你现在住在这边了?”冯紫英走出园子,贾环、贾兰和贾琮早已经在大观园门外候着。 “姨娘和父亲南下之后,我便一人住了,***搬进园子后,这边便空了出来,府里边儿便让我住了过来。” 贾环对住处好坏并不太在意,贾宝玉原来用的绛芸轩在宝玉入住大观园后就给了贾环,因为贾环长期住在书院里,回来时间不多,所以这地方大部分时间都空着,但是毕竟贾环也算是主子,所以这地方还是给贾环留着。 贾环三人把冯紫英带到了绛芸轩,贾环甚至连名字都懒得改,就沿用宝玉原来的称呼,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件事情上贾环甚是洒脱,还专门表扬了一番,让他不必拘泥于身外物。 在冯紫英与元春对话时,贾环便已经安排后厨准备了一桌酒席,就在这绛芸轩内,冯紫英也不推托。 既然来了,和贾环、贾兰、贾琮三人好生谈一谈也算是尽一番自己心意,贾家不可能都指望贾宝玉,贾环、贾兰和贾琮三人在冯紫英看来只怕造化更大一些,没准儿日后荣国府真的没落了,这三人能把书读出来,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绛芸轩的环境其实也很不错,只是小巧了一些,但是对贾环来说已经很满足了,一年大概也就是有一个月住在这里,所以不求太高。 想着贾环也已经满了快十五了,冯紫英也顺口问道:“环哥儿,府里可曾为你考虑亲事?” “冯大哥,父亲还没南下时就提过,不过我和父亲说了,考中举人之前,我不像考虑婚事,父亲也很支持,所以这事儿就没提了,再说了***不也才准备成亲么?我再怎么也要十六岁以后再来考虑也不为迟啊。” 冯紫英不得不说贾环和《红楼梦》书中的贾环截然不同了,除了性格略显偏激了一点儿还隐约有《红楼梦》书中贾环的影子,其他,几乎全部都被自己的到来所改变。 读书刻苦,做事认真,不喜嬉乐,一门心思要科举成名,学自己一样走上仕途来光宗耀祖,在冯紫英看来这都算得上是优点,比起宝玉来,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这家伙对荣国府依然有很深的抵触情绪,只是表面上掩盖得很好了,这可能是作为庶出子幼年长期在府里受歧视带来的心理影响,这也根深蒂固了,冯紫英估计很难改变了。 “也好,金榜题名才是男儿的梦想所在,等到你科举高中,相信京师城里自然有大把的好人家来上门提亲,现在不必着急。”冯紫英赞同道。 “三叔读书刻苦,尽人皆知,其实已经有人来说亲事儿了。”贾兰突然插话。 “哦?”冯紫英笑了起来,“哪一家?” “是原来的粤海将军邬家。”那贾兰道。 “粤海将军邬见章?”冯紫英心中一动,粤海将军其实是一个俗称,官方称谓应该是广东水师提督,就像登莱水师提督官方名称应该是山东水师提督一样,只不过粤海将军的历史要比登莱这边长得多。 “嗯,好像是,我听母亲曾经提过。”贾兰道。 “那府里怎么说?”冯紫英沉吟着道。 “邬家和我们荣国府这边并不太熟悉,听说都是老一辈了,呃,东府那边还更熟悉一些,听说珍爷爷和蓉大叔那边倒是有些交情。”贾兰毕竟年幼,不是很清楚,“兴许是祖父那边没有回音,所以祖母这边就婉拒了吧?” 邬见章已经卸任广东水师提督,是去年的事儿,这事儿冯紫英听说过,据说是和广东都司不合,但是邬见章在广东担任水师提督多年,庄立民就曾经提及过邬见章,说此人在广东和南洋那边颇有影响力,邬家虽然不是广东本地人,但是扎根广东多年,已经隐约成为广东望族。 段喜贵也和自己提起过邬家和邬见章,当时自己好像还专门和贾珍打过招呼,让贾蓉帮忙去信,请求邬见章在那边照拂一下,段喜贵后来还说邬见章还是很给面子,许多衙门里都打了招呼,水师那边也很照应。 这么说来邬家在广东那边还是颇有声望和影响力的,如果贾环能和这样的望族结亲,应该是一桩好亲事才对。 贾兰自然不清楚为何府里会拒绝邬家的提亲,但冯紫英相信里边肯定有些故事,而荣国府这边居然没向自己提起过,这也让他有些意外。 连宝玉的婚事都要来征求自己意见,可明知道贾环是自己弟子,自己对贾环的重视有甚于宝玉,却声都没吱一声,这未免就有些蹊跷了。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那你三姑可曾知晓?” 若是探春知晓,就算是不清楚里边的门道,肯定也会来征求自己意见才对。 贾兰懵懂地摇摇头:“这弟子就不知道了。” 冯紫英记下了此事,不仅仅是贾环的亲事问题,而且广东那边在未来局面中也很重要。 现在大周是三大水师,登莱水师也就是山东水师,是掌握在沈有容手中,福建水师情况冯紫英不是很清楚,但广东水师却十分重要。 未来一旦江南真的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漕运断绝,那么北方所需粮食等各类物资就只能是通过海运从两广和南洋来解决了,广东水师的重要性会越发凸显。 现在包括朝廷在内都还没有意识到南北海运的重要性,更多的还是觉得南方海贸是日本和南洋的,但一旦漕运真正断绝,海运就成为最重要的一条补给途径了。 哪怕湖广就算是控制在朝廷手中,但是其陆路运输的成本都会让人发疯,最好的办法还是通过水运来解决。 这邬见章虽然卸任粤海将军,但是邬家已经扎根广东多年,其在广东水师任职多年,其麾下肯定有一帮人,邬家的作用哪怕义忠亲王那边现在没有意识到,但真正到了南北对峙的时候,广东那边的重要性就会上升,冯紫英估计贾敬不会觉察不到,到那时候,对广东各方力量的争取就会进入白热化,邬家肯定跑不掉。 段喜贵那边自己恐怕还要去信,让他开始着手这些方面的准备,但是这邬家送上门来的好事,贾母和王氏却拒之门外,冯紫英不相信这等事情会是贾政拒绝的,里边免不了会有些说不清楚的猫腻。 但他又不能去挑明问贾母和王氏,看样子要了解实情,还得要落在李纨身上。 估计应该是和李纨商议过,但探春怕是被避开了。 只是如何从李纨那边打听到具体情况,还要费些心思。 这俏寡妇自打上一次见面时冯紫英就觉得对方表现有些异样,虽然后来并没有其他异常,但他还是不太想招惹这个俏寡妇。 可不从这俏寡妇嘴里了解这些情况,又能从哪里去询问? 一时间冯紫英也觉得有些棘手。 在绛芸轩里用完晚膳,冯紫英也喝了两杯,不过考虑到贾环他们几个年龄都太小,只有贾环陪着喝了一杯,贾兰和贾琮都没准他们沾酒。 不出所料,刚用完晚膳,那边儿抱琴就来了,传话说要在嘉荫堂里见冯紫英。 不在顾恩思义殿了,而改在嘉荫堂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冯紫英揣摩着,不过只要表明态度愿意见面,说明贾元春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明白要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是好事儿,还有机会。(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八十九节 怦然心动
嘉荫堂位于大观园中部的后半段,顾恩思义殿的后边儿,凸碧山庄正前方。 比起顾恩思义殿的太过正式,嘉荫堂就显得更富有家庭气息一些。 位于大观园中部,被沁芳溪环绕的太观楼、缀锦阁、含芳阁和顾恩思义殿、嘉荫堂以及两侧的侧殿等建筑群落,构成了大观园中省亲别墅群。 贾元春上一次省亲时就住在太观楼主楼东侧的含芳阁中。 冯紫英从沁芳闸桥绕过去,从玉石牌坊正面进了省亲别墅群,绕过绕过顾恩思义殿,抵达嘉荫堂。 元春换了一身衣衫,变成了外罩湖绿比甲的丹红对襟襦裙,也比下午间显得更庄重一些。 冯紫英倒没有心思去关心元春为什么要换一套衣衫,但看得出来此时的元春应该要比下午间多了沉静娴雅的气度,让冯紫英也忍不住对元春的变化颇为好奇。 “紫英,吾想过了,也许你的意见是正确的,吾在宫中消息闭塞,皇上心思现在都落到了几个皇子身上,对宫中事务不怎么过问,许君如名义上掌管六宫,但一样都只顾寿王去了,……”元春叹了一口气,“吾原来的一些想法的确有些天真了,苏菱瑶和裘世安他们不过是利用吾罢了,如果福王礼王真的身登大宝,只怕吾就会被他们抛之脑后了。” 听得元春转变如此之大,冯紫英也有些惊诧,他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里边的原委,不过他认为对方这种转变是正确的,“大姑娘有此考虑就好,如果只是想把贾家命运寄托在某一位皇子得势上,风险太大,而且,我以为福王礼王在当下的局面里,并不占优。” 元春神色复杂,她不是很认同冯紫英第一句话,但是却认同冯紫英第二句话。 不把贾家命运寄托在从龙之功上,那怎么让贾家摆脱一蹶不振的局面? 可福王礼王如果机会不大,那自己紧跟苏菱瑶,就有些失策了。 “那紫英你建议等和看,吾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元春皱了皱眉,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形容。 “太消极,太保守?”冯紫英接上话。 元春轻咬嘴唇,点点头。 “大姑娘,我先前就说了,当下局势扑朔迷离,甚至皇上都未必能完全控制住局面,铁网山秋狝必定会成为一个诸皇子竞相登场亮相的大舞台,以我之见,宝玉可以去铁网山,但永宁长公主那里,还是谨慎一些好,不妨让宝玉少说话,不表态,也莫要过分亲近哪一位皇子,多观察一下诸皇子的表现,至于皇上那里,我估计也就是礼节性的召见宝玉罢了,不会多问什么,这一点倒不必担心,……” 元春也明白冯紫英这番话才是老成持重之言,只是让宝玉去铁网山观察发现什么,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元春是知晓自己这个嫡亲弟弟的,这方面的反应太过迟钝,甚至可以说毫无天赋,指望他在这上边有所作为,几乎不可能。 “紫英,你可要去铁网山秋狝?”元春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大姑娘,我是顺天府丞,如何回去铁网山?”冯紫英摇头,“除非皇上召见,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吧,惯例是皇上会在这期间见朝中重臣和皇室宗亲,也会见一些武将,……” 元春颇为遗憾,冯紫英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若是他是顺天府尹,只怕就有机会被皇上召见问话了。 只是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冯紫英才二十岁,比自己还小两岁,已经是四品大员,在大周朝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自己居然还幻想他能再上一步,对贾家有更大的帮助,这未免太不切实际了。 “那紫英,你觉得诸王之中,皇上更看好谁?”元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冯紫英看了元春一眼,看得元春心里也一咯噔,但强撑着没有虚,咬着牙关挺着,冯紫英这才摇摇头道:“目前看似禄王最受宠,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但福王礼王现在看起来几率似乎最小,但仅止于目前。”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都只能等和看,什么也不做?”元春再问。 “大姑娘若是还有些心有不甘,不妨和梅妃那边多接触吧,又或者和郭妃那边也保持礼节性的往来,不要轻易表明态度,……”冯紫英在内心补了一句,即便是你表明态度,人家也不会在乎你。 元春点点头,总归还是要做些事情的,否则自己在宫中还有何意义? 但这么下去,就算是做成一些事情,有益于贾家,但是自己在宫中的未来却在哪里? 猛然间想到这个问题,元春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无论是哪位皇子最终登位,都意味着除了那位皇子的母亲可以荣升太后,走上内宫第一人的位置,伴随的则是其他人的命运纷纷落幕,想到自己青春韶华正当时,却要枯守冷宫数十年,这种强烈对比反差,就让元春内心不满不甘的情绪油然而生。 冯紫英似乎也觉察到了元春情绪的急剧变化,脸上原本还能维持的淡然恬静这一刻却陡然变得黯淡低落下来,甚至还笼罩着一层颓丧和绝望,这让他很是惊讶。 “大姑娘,可是我所言有什么不妥?” 元春有些悲凉地摇摇头,惘然若失般地道:“没有,你说得很对,吾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触动心境罢了。” 这话有些不好接。 嘉荫堂中只有二人,这一次连抱琴和那个内侍都远远站在堂外,明灭不定的羊角灯让嘉荫堂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气息。 冯紫英见元春低垂着眼睑,似乎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心境中,有些犹豫,忍不住挠了挠头,就这么不说话僵着,好像也不是回事儿,可要问这位大姑娘究竟是什么事儿触动了心里感触,好像又有些唐突失礼了。 欲言又止,冯紫英还未来得及开口,元春已经意识到了,朱唇轻绽,强自展颜一笑:“紫英无需多心,和你无关,……” “那究竟是什么事儿让大姑娘心绪一下子变得这么不好了呢?”冯紫英心中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问,好像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紫英,你真想知道?”元春心中微动,目光落在这个风度翩翩却又不卑不亢的青年男子身上,“嗯,……” 一直以来自己似乎都没有真正正视过这个年轻人,哪怕双方实际上已经接触和合作过多次了,一直到宝钗嫁给他,黛玉也和他有了婚约,元春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不知不觉取代舅父的地位,日益成为贾家不可或缺的中心人物。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都不是真正的贾家姑娘,而堂妹迎春更不用说,只是一个庶出女,只能给冯紫英做妾,探春倒是有些人才,但是身份却限制了她,这让元春也是有些遗憾。 猛然间意识到这贾家里边,似乎真正从各方面都般配冯紫英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若是当年自己不进宫,那自己和冯紫英之间还真的有可能,元春自信自己无论是比起宝钗还是黛玉来,都绝对更有优势,便是那冯家长房的沈氏,虽然是号称苏州才女,出自书香门第,但是那又如何,论姿容,论才德,论家世,自己一样有信心比她更胜一筹。 浮想联翩中,元春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么遥远去了,更是为自己的念想感到羞惭,怎么就和冯紫英牵扯上了这种心思? 下意识地就想要甩头把这种心思丢掉,元春贝齿轻咬丰唇,目光迷离,看着眼前这个气度雍容卓尔不凡的青年,心湖中竟然涌荡起一份火热的涟漪,缓缓向着自己心境深处弥散渗透。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眼前这个宛若玉面观音般的元春脸颊上掠过一抹慌乱的绯红,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重新低垂下眼睑,似乎是在斟酌言辞,鼻中一声轻轻嗯声,若有若无,连冯紫英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吾在想,皇上身体欠佳,若是真的有什么,……”元春幽幽地道:“吾等又当如何?”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目光望向元春,元春眉宇间凄美之色让人忍不住扼腕,芙蓉玉面更是有一层落寞背后的隐约绝望,这个问题冯紫英早就想过,他也相信元春不会没想过,但是这个时候当着自己提出来,却让他不好回答了。 怎么回答?有意义么? 让她安于现状,枯守冷宫终老一生,等待这红颜终变白发? 这是实话,但是对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却未免太残酷。 沉默许久,冯紫英才艰难地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问道:“那大姑娘你是怎么想的呢?” “吾怎么想,有用处,有意义么?方才吾不是也说了,紫英你不是也训斥吾白日做梦,暴虎冯河,只会自陷绝境么?”元春冷涩地反问。 的确没用,但你说给我听做什么?冯紫英被怼得无话可说。(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故弄玄虚,元春入彀
心气再是不顺,冯紫英也知道不能和一个有些情绪化的女子较劲儿,而且他也能理解此时元春内心的彷徨无助,甚至是绝望,也许对方纯粹就是情之所至的一种宣泄,才会陡然爆发出来。 “大姑娘,也许我先前话有些唐突了,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回应这个问题。 “谈不上什么唐突不唐突,你说的没错,吾先前的确有些天真幼稚了,苏菱瑶不是善茬儿,无论吾现在如何帮她,到了那个时候,她都只会从现实出发,而她发现吾再没有能带给她帮助或者说利益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吾一脚蹬开。” 元春语气里充满了寥落,目光也望向了窗外,“只是吾不这样做,又该怎么呢?贾家现在情况如此,吾想要做些事情,父亲去了江西,但是吾也知道情况并不是很好,还有吾日后呢?” 这个话题就有些沉重了,但却是难以回避的。 “吾以后如何,吾也不知道,吾只能看到现在,或者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紫英,你却是把吾心里深处的幻梦给戳破了。”元春淡淡地道。 冯紫英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元春居然能这么快就意识得到先前种种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者说是幻梦,现在却幻梦戳破,回归现实。 “美梦破灭,吾也只能接受现实,只是这种现实对吾是不是太无奈太残酷了一些呢?” 元春也不知道这些话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从嘴里说了出来,明知道这不合适,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 今日的种种让她这几年来的各种积郁、愤懑和无助情绪淤塞到了极致,在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言语打击刺激下,终于爆发了,用这种一种方式不管不顾的宣**来,平素只能隐藏于心中,甚至连抱琴那里她都不愿意提起的话语,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子面对冯紫英时,她却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儿倾泻出来了。 “吾十三岁进宫当女史,十九岁入宫封妃,后来又晋位贤德妃,在外人,包括在府里人看来,吾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光宗耀祖,贾家也因此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显赫一时,但实际上呢?紫英你怕是最明白的吧?” 元春语气更加寡淡,“府里都盼着吾能在宫中得宠,福泽贾家,可这却是一场虚幻的美梦,现实却是这般残酷,吾都不愿意去想日后吾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家里觉得在贾家因此可以光鲜无比,甚至炫耀于外,但吾日后呢?”元春脸上凄冷之色更浓,“兴许去景阳宫,也许去乾西三所,那都算是好的了,又或者直接让我们去守陵,……” 景阳宫和乾西三所都是大周冷宫所在,被幽禁或者废置的宫妃往往就往这些地方放,当然大行皇帝的妃子们如果没有子嗣,也可能安置到这些地方。 “如果新皇仁慈一些,能让我们这些人去尼庵道观出家,陪伴青灯古佛一生,那便是最大的恩惠了,毕竟出家了我们还能和家里人有联系,见见面不是?” 这一番话说来可谓凄楚悲凉,加上元春面无表情的淡然,更是让冯紫英也觉得元春先前的种种似乎也可以理解了,任谁在面对这种将来恐怕都要不寒而栗,甚至生出冒险一搏的心态也就可以理解了。 冯紫英话语几度涌到嘴边,又收了回来,虽然他也很同情元春当下的局面,但是这也是贾家和她自己选择的,既然要进宫,自然就要有面对各种可能局面的思想准备,以为自己入宫就能一跃化龙,那就未免太天真了。 元春也没有指望冯紫英能给出什么锦囊妙计,像自己这种身份已经确定的后妃,命运结局基本已经确定。 没有子嗣这个致命缺陷决定了她们最后这一批被皇上封妃的妃子结局都不会好,她们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皇上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在她们青春韶华却会有几十年孤独终老的局面下,给她们和她们背后的家族一些补偿罢了。 对于她们自己,已经没太大意义,对于她们的娘家家族,给一些赏赐和敕封,也就是最后的满足了。 “大姑娘,事在人为,也许局面不至于那么糟糕。”看着元春起身准备离开的寂寥背影,冯紫英鬼使神差地从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元春丰腴的背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紫英,你无须用这种语言来安慰吾,吾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有那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并不是,……”冯紫英都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嘴怎么就这么欠呢,非得要去搭个话,或者装个逼显摆一下? 若是真有办法,那也罢了,问题是自己纯粹就是一时冲动嘴巴里才冒出来这样一句话,却把元春心思给勾了起来,现在却如何是好?总不能说自己是信口开河,随意胡诌吧? “并不是?”元春终于转过头来,目光幽怨中带着几分期盼,“那紫英,你告诉吾,吾还有什么希望?吾我日后还有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路径可走?” 冯紫英心中悲叹,这可真的是被憋住了,无法回答,或者说答案根本就是一些不靠谱的。 元春的命运早已注定,现在还有逆转的机会么?冯紫英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能耐,居然还能改变元春的命运,其他人也就罢了,元春是宫中贵妃,怎么逆改?李代桃僵都不可能。 但既然化已经出口,哪怕是维护自己的形象,冯紫英都要挣扎一番,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大姑娘,宫中之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先前所说自然是常态下的情形,但是当下宫中朝中局面恐怕并不简单,也就是说,日后怕是不会像常态一样,或许这其中还有很多我们都难以预测的变数,甚至我们之前想象的种种,都未必能变成现实,……” 元春被冯紫英的这番话给说蒙了,她完全不明白冯紫英在说些什么,但乍一听似乎里边的确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晓的内情,只是却一下子无法说清楚罢了。 实际上连冯紫英自己都被自己这番故弄玄虚的话给说得云里雾里,他纯粹就是被逼得只能说这样一番他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这样才能稳住元春的心思,也算是先前那一番话的一个解释。 “紫英,你是说宫里边的局面会出现一些不可预测的剧变?”元春开始自行脑补,脸色骤变,“是太上皇?还是寿王?” 冯紫英眨眨眼,这个话题真没法接,太上皇,也许吧,这么大动静,要说这里边和他没有关系,肯定不可能,哪怕他想置身事外亦无可能。 至于寿王,冯紫英就不明白了,元春怎么会突然想到寿王? 元春之所以想到寿王是因为冯紫英说过,寿王毕竟是长子,一旦有不测而立储未定时,朝中文臣们肯定更倾向于维护宗法纲常,那么长子即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是担心冯紫英所说的变数会不会是皇上的身体有变。 冯紫英人脉深厚,消息灵通,万一真的打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呢? “一切都有可能,现在说那些还为时过早。”冯紫英只有继续故弄玄虚,“不过我要说的是大姑娘不必自暴自弃,万事皆有可能,保持本心定力,冷眼旁观即可,若真是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也好沉着应对。” 元春听进去了,难道真是太上皇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可皇上已经继位十年了,这么十年里,尤其是后面这几年,太上皇的声音几乎消失了,怎么可能现在又要出来,这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但冯紫英这么说,元春也不敢不信,她对冯紫英现在的话语是如奉纶音。 又或者是寿王?想到今日午间遇到寿王时,寿王有些阴狠轻狂的举动,元春又觉得不是说寿王现在不得势受冷落,夹着尾巴做人么? 可今日一看完全不像啊,难道他也是深藏不露,到最后才亮出什么杀手锏来? 冯紫英的一番玄虚言语成功地把元春心思给搅乱了,以至于也冲淡了之前的凄凉悲楚的心境,对冯紫英的信任有上升了一个维度,甚至倚为后盾了。 “那紫英,你会帮吾,不会让吾深陷绝境不能自拔,是么?”元春站定,就这么隔着几步,目光沉凝专注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无法回避,只能迎着对方的目光点点头,“大姑娘放心,我既然说了,自然有所仗恃,也定会让大姑娘有一个美满的前景。” “好,紫英,吾就信你了。”元春心中大喜,双眸晶彩绽放,顾盼神飞,全无先前的那份黯淡落寞,似乎一切烦扰担心都被冯紫英这一句承诺一扫而光。 望着元春渐渐远去的背影,冯紫英烦闷难言,这可真是好,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哪怕是故弄玄虚,现在还能糊弄,但日后呢?(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一节 成长的黛玉
见到冯紫英情绪不佳,黛玉却不在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和冯大哥在一起,黛玉那种小雀跃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只要能和冯大哥在一起,无论什么话题,无论什么时间,她都心情极佳。 “娘娘和冯大哥谈什么谈了这么久?下午谈了晚上还要谈?” 黛玉紧挨着冯紫英沿着蜂腰桥一路向北,眼前就是秋爽斋,再过去就荇叶渚。 荇叶渚是一处像沁芳溪凸出一块的泥地,周遭用白石垒砌而成,再加上木质围栏,形成了一个小巧别致的观景台,站在这里,四周都是溪水淙淙,已经有些枯黄的苇秆在风中摇曳,月光如银,铺洒满地,好一份静谧宜人的赏月情景。 对面隔溪相望就是缀锦楼,冯紫英也有些惭愧,这边还在和林妹妹卿卿我我,那边儿缀锦楼里迎春却还在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望情郎一见,而且还是大明其道,这个世道对男人是真好,但也带同样带来了时间管理大师的要求,冯紫英也不例外。 哪怕你心中无愧,但起码也要照顾女孩子们的感情和心思。 “嗯,宫里的一些事情,大姑娘去了宫中,却还不太适应。”冯紫英应付了一句,他不想把这些事情来影响黛玉的心境,“说开就好,大姑娘慢慢适应,还有个过程。” 黛玉默默点头,冯大哥不愿意说,她也不问,但她知道多半是和贾家有关。 大姐姐进宫究竟给贾家带来了什么这个话题在贾家内部不是没有议论,每年抱琴都要出来许多次,府里也要让她带许多银钱以及一些其他物件进宫,很显然也就是打点宫中所需,但除了给舅舅带来一个江西学政外,其他一无所得。 可舅舅那性子,干一个江西学政怕是勉为其难,好像府里也在传说舅舅去了江西并不得意,与江西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那边都处得不太和睦,很是受当地官员排挤,虽然给舅母信中没有提及,但还是有些风声从江西那边传回来。 一个最直观的现实就是舅舅去了江西大半年了,却没有给府里带回来任何东西,这让府里很多人都是十分失望。 府里情形很艰难,前两日三丫头还在自己这里抱怨说宝二哥成亲花销太大,可老祖宗和舅母都说必须得要把这面子撑起来,从冯大哥那里借来的银子都还能勉强够用,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捉襟见肘了。 三丫头原本丰润的脸颊这半年似乎都瘦削了不少,让黛玉看着都有些心疼。 有心把自己私房银子借给府里一些,但是却被紫鹃劝住了,说自己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而且林家已经借给贾家许多银子了,看样子要偿还是很难的,若是三丫头自己要用,借也就借了,但是荣国府公中需要,那就最好要问一问冯大哥。 紫鹃的这个建议让黛玉犹豫一番之后就收起了借银子的心思,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平生事端,没准儿府里边还要传一些自己就是该支助贾家的闲言碎语,这道德绑架一说虽然还没有这个词汇,但是意思相通,黛玉还是明白的。 “二姐姐什么时候过门?”黛玉岔开话题,问到另外一个正让冯紫英有些尴尬的事儿。 见黛玉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冯紫英心中稍安,“嗯,等到宝玉成亲之后吧,看看十月份又没有合适的吉期。” “十月份啊,二姐姐怕是都等急了。”黛玉掩嘴一笑,“昨日里去二姐姐那里恭贺,二姐姐还有些害羞,只说本想和小妹做姐妹的,但是却时间不等人,对了,冯大哥是要让二姐姐和宝姐姐做姐妹吧?” 听得年纪轻轻尚未出阁的黛玉居然和自己探讨迎春究竟是进哪一房做妾,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荒诞感,她自己都还没过门儿呢,现在却和自己说这个,这是不是有些太超前了? “呃,要看二妹妹自己的心思了,估计她还是更愿意和宝钗宝琴她们在一起吧。”冯紫英忍不住搓了一把脸颊,却把黛玉看得有些好笑。 “冯大哥每次觉得有些难堪或者尴尬的时候就有这个动作,小妹都观察到了,二姐姐一直喜欢冯大哥,只不过前几年冯大哥恐怕没太在意吧,听说二姐姐要许给孙家,小妹也很替二姐姐着急担心,现在好了,跟了冯大哥,日后我们还可以经常见面,说来这大观园里姐妹们,小妹虽然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但是这些姐妹们小妹却都是愿意一起说笑的,二姐姐能有这样一个归宿,小妹心里也是安稳许多了。” 被黛玉这样一说,冯紫英更觉尴尬了,自己这点儿小习惯居然都被黛玉观察到了,这丫头心思也太细腻了。 自己还担心这丫头会不会对迎春马上要过门儿给自己做妾有些抵触,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丫头大概是觉得迎春对她并不具备威胁,倒是像宛君和宝钗,只怕黛玉就没有这么大度了,嗯,还包括宝琴,似乎这二人之间的隔阂嫌隙还是不是一般化的突出。 “之前愚兄也没有心思在这上边,……”冯紫英话音未落,黛玉含笑接上:“嗯,那会子冯大哥心思都在宝姐姐身上呢,……” “啊?”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黛玉娇俏的脸颊,瞪着对方那忽闪如浸水黑葡萄的善睐明眸,“妹妹怎么学坏了,居然敢调侃起愚兄来了?” 被冯紫英偷袭一把捏了脸颊,黛玉也羞红了脸,下意识环顾四周,还好紫鹃和雪雁都是远远地跟着,知道自己和冯大哥想说知心话,故意保持了相当距离,不会干扰到二人。 嘟着嘴,手却忍不住牵住了冯紫英的胳膊,黛玉腻声道:“难道小妹说的不对么?” “也对,也不对。”冯紫英看着这张精致绝美到极点的姣靥,轻声道:“愚兄的确喜欢宝钗,但是对妹妹的心意却是从临清那一日之后便从未改变,难道妹妹还体会不到愚兄的心么?” “啊!”黛玉被冯紫英这样直白炽热的表白给击倒了,以往冯大哥也会说些类似的话,但是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火热情动,而且对方那灼灼明亮的眼神几乎要熔化一切,让黛玉身子禁不住有些发软,“冯大哥,小妹也一样,这一辈子,小妹只喜欢冯大哥一个人,……” 绛唇朱点,眉目如画,剪水双瞳曼妙生情,尤其是那纤巧精致宛若葱管的鼻梁和两颊丹红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搭配上如雪双腮,真真如浣纱西施月下貂蝉亦不能比,这一刻冯紫英几乎要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不得不承认,单论这张脸颊,几乎没有那个女孩子能与眼前丽人相比,《红楼梦》书中所描述,亦是不及身临其境直面面对万一,算一算黛玉也已经满了十六了,明年便是十七,可谓上轿出嫁正当时。 想到这个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女孩子终将为自己所拥有,冯紫英内心就忍不住情焰高炽,双手捧起对方双腮,在对方羞涩夹杂喜悦和震惊的目光中,深深印下,一吻情深。 荇叶渚周围高耸的苇丛成了最好的见证和隐蔽物,秋风轻掠,细叶声声,冯紫英早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尽情的亲怜密爱,一双手甚至不受控制哦钻入了黛玉的衣襟中恣意把玩。 黛玉几乎也被冯紫英突如其来的狂放给彻底摧毁了神志,完全沉迷在了冯大哥的爱抚之中,以往冯大哥虽然也会有类似行为,但是都是适可而止,但是今日冯大哥似乎却变得这般火热粗暴,让黛玉略感不适之余却又格外享受这份难得的浓情燃放。 不知今夕何夕,黛玉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冯大哥正温柔地替自己掩上不知道何时解开的衣襟,猩红的肚兜系带脱落了半根,露出了半边挺翘,黛玉羞得赶紧掩住,半转过身,噘着嘴小声道:“冯大哥,你今日怎么了?这还是在外边儿呢,万一被人……” “妹妹,今日愚兄有些孟浪了。”冯紫英也不知道今日自己怎么就没来由的控制不住情绪了,以往其他人不好说,但是对黛玉他是格外尊重的,起码在外边儿绝不会有太过放肆的举动,但今日却似乎破了例,难道是被元春给刺激的? “没什么,其实小妹……”黛玉脸颊越发滚烫,只是背着冯紫英,不敢面对对方,“其实小妹内心也是高兴的,……” 冯紫英扳住黛玉略显瘦削的双肩,把她身体扳了回来。 这丫头虽然比前几年身子骨康健了许多,但是仍然还有些偏瘦,不过起码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了,嗯,方才入手盈盈可握的挺拔就让人迷醉。 “明年,妹妹就可以嫁入冯家,到时候妹妹可要好好给愚兄生几个儿女,女儿就要像妹妹这般如天仙一般,儿子就要像愚兄一样,……” 虽然是最土味的情话,却无疑最能击破女孩子的心防,不出所料,黛玉已经死死地搂住冯紫英的熊腰,想要把自己身体深深嵌入对方身体。(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二节 疑忌
站在门口,贾宝玉面色沉静地听着茗烟地汇报。 “娘娘在嘉荫堂见了冯大爷之后,冯大爷便去了潇湘馆那边,林姑娘和冯大爷就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后来冯大爷便把林姑娘送回潇湘馆了,可能是时间太晚了,冯大爷只是和司棋在滴翠亭里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就出园子了,后来小的听门上说,冯大爷就回冯府去了。” “冯大哥没去缀锦楼二姐姐那里?”宝玉漫声问道。 “没去,小的看着司棋从缀锦楼出来,一直走到潇湘馆门口遇上冯大爷,然后他们就往紫菱洲那边走,但是没到紫菱洲就拐进了滴翠亭里去了。”茗烟小声道。 这跟踪冯大爷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也不知道宝二爷怎么想的,就想着要看冯大爷在园子里究竟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里?不是潇湘馆就是缀锦楼呗。 林姑娘明年过门儿,二姑娘听所也就是宝二爷成亲之后就要过门,虽说这成亲前男女不合适见面,但是冯大爷和二姑娘、林姑娘不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是也是多年世交了,所以府里边也就没那么苛刻,还不准见面什么的。 再说了,冯大爷是何许人,他来府里边,出手大方,下边人都是无比欢迎,人家来走一趟,大大方方见见人,那有什么?总比那些个私底下做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事儿的主子们强太多了。 所以茗烟也对宝二爷怎么突发奇想要去看看冯大爷在府里边去了哪些地方十分纳闷儿,也有些害怕。 真要被冯大爷觉察了,宝二爷怕是不能承认的,就只能是自己去顶缸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解释,挨什么收拾呢。 贾宝玉自然不知道茗烟内心有如此多的想法,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去查访冯紫英的行踪,只是下午大姐姐和冯大哥说了话之后,自己去见大姐姐时,就发现大姐姐心情不太好,时常走神不说,而且还情绪低落,这都在其次,在说起铁网山秋狝之事时,态度也有了很大变化,这让他很是疑惑和不解。 之前大姐姐在给母亲的信中也提到了铁网山秋狝时候自己跟随永宁长公主一道去的情况,也说了在秋狝期间,可能会觐见皇上,还能和皇子们一道游猎和诗会文会,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宝玉也很感兴趣。 这一年多来贾宝玉经历感受了许多,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确对经义时政毫无兴趣,这似乎就断绝了他的仕途之路,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过更美好的生活。 当下荣宁二府每况愈下的局面一样也让他十分揪心,如果再这样下去,这荣宁贾家的荣光只怕就真的要折在自己这一辈了。 琏二哥远走扬州,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想,而二房这边就是自己要挑大梁,就得要面对这一切。 这么些年来,府里边下人一些难听的话语他不是听不见,捧环老三和兰哥儿,诋毁自己,开始大家都还带着调侃揶揄,但越到后来,就越发多抱怨和带着怒其不争的味道了。 这些他都清楚,只是之前他是不在意,或者有意无意忽略,可在经历了从去年到今年以来的种种之后,他开始意识到一切似乎都开始不一样了。 一切似乎都是从建了省亲别墅之后开始的,府里边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各种开支削减,饮食衣衫都节俭起来,便是这边一样受到很大影响,所以屋里有丫鬟都在说虽然搬到来看起来院子更漂亮,花木更繁盛,但是月钱不见长,甚至要克扣,每季做的衣衫越来越少,还不如就在绛芸轩里那边过得滋润。 到后来,欠下外边的债越来越多,上门来要债的人也开始多了,把赖家一下子给查了,倒是腾挪出来一些银子,让府里总算是宽裕了一些,但是也只是维持了不到一年,这日子又开始拮据起来了,连他都隐约知晓,无论是之前的二嫂子还是后来的大嫂子和三妹妹与老祖宗屋里鸳鸯一起,不断地把老祖宗屋里的那些物件给弄出去抵押或者干脆就卖掉了,只为了让府里能支应过去。 其实老祖宗也一样知晓,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某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了老祖宗和母亲的对话,才知道这日子已经到了有些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了,而原本指望着父亲去了江西能有些进项,但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能消息传来。 三妹妹为此愁得清减了不少,下人里边发牢骚的人越来越多,不服管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原因无他,就是月钱和衣衫都被克扣了,大家都有一大家子人,自然就开始心思浮动,甚至都有人打主意准备另寻门路了。 二嫂子搬出去跟着走了一拨人,若是换了平常,这些人会愿意走么?连原来在自己屋里的红玉都跟着走了,这更让宝玉有些不能接受。 而府里谋求和牛家的联姻更是让他深刻认识到了今日不同以往,贾家和自己面临的困境,甚至连婚姻都需要遭遇这些残酷的打击。 这种种都让宝玉在颓废之余也开始反思,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混下去? 而这个时候和牛家的联姻似乎就成了一个可以改变命运大门的钥匙。 如果能够在和牛氏女成亲之后受永宁长公主的扶持进而得到皇上的召见留下一个好印象,甚至皇子们乃至可能成为太子和未来皇帝某位皇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再加上这一层亲戚关系,日后自己未尝不能一举摆脱眼下的尴尬局面,谋取一个清贵身份,也让贾家可以摆脱困境。 原本大姐姐都是很支持的,怎么这突然间又变了态度,而且宝玉也觉察到了大姐姐的心神不宁,这恰恰是在和冯大哥谈话之后,这就不能不让他心里起疑了。 照理说大姐姐身为贵妃,便是此番返家省亲,也不该见冯大哥这种外人的。 冯大哥不过是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夫婿,只算表亲,这私下见面,一旦被宫里人知晓,难免就会引起一场风波,但是这等事情他作为弟弟却又无法插言,更何况大姐姐要见冯大哥的目的他也知晓,毕竟冯大哥在外边儿的消息来源更多,大姐姐也是在为自己谋划。 谁曾想这一见面之后却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大姐姐的态度有些模糊了,似乎不太赞同永宁长公主带着自己去铁网山秋狝和诸位皇子们结交,只说有机会觐见皇上是好事,但是其他几位皇子不宜太过结交,甚至还隐隐提及永宁长公主也不应当太过操切。 这就不能不让宝玉起疑了。 大姐姐的性子宝玉多少也是知晓的,自幼进宫,天资聪慧,若是寻常人很难说得动她的,但是冯大哥不一样,平素大姐姐就对冯大哥的意见十分尊重,可如今有永宁长公主保驾,无论是哪位皇子都要给几分面子,为何不借此机会加以联络结交? 至于说哪位皇子会更有机会,永宁长公主那边肯定是心里有数的,她是皇上最宠爱亲近的妹妹,肯定有门道能推断出谁机会最大,这样的机会当然要抓住,可大姐姐居然变了态度,而这显然是受了冯大哥的影响。 只是冯大哥为何这样做? 宝玉内心有些愤懑而又无助,他很清楚自己在大姐姐那里的影响力是无法和冯大哥相比的,虽然去铁网山是永宁长公主带自己去,但是据说大姐姐她们这些后妃也是有希望跟着去的,到时候如果大姐姐能够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自己机会岂不是更大? 而永宁长公主既然召自己为婿,难道还会害自己不成? 这种心绪萦绕在宝玉胸中,让他格外的烦躁不安。 他很想找冯大哥当面问个明白,但是却又有些胆怯心虚,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但无论如何宝玉已经决定了,还是要找冯大哥问一问,但是却需要寻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时间还有一个月,九月份才会秋狝,这期间,还有机会。 内心深处也有些怀疑难道是冯大哥嫉妒自己娶了郡主,日后有了造化,会一下子光耀门庭,把他最喜欢的环哥儿气势一下子打下去了,有些扫他的面子? 只是冯大哥现在已经如此了,贾宝玉还不至于怀疑冯紫英嫉妒自己超过他,只是可能会不满环老三被自己压过一头了,但冯大哥不至于这般心胸狭隘吧? 疑忌的种子已经播下,便会生根发芽,很难拔除,宝玉也在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但这等分明就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冯大哥为何要阻拦? “二爷,冯大爷和林姑娘、二姑娘的事儿都是定了的,他便是去看看她们也没什么吧?”茗烟观察着宝玉的脸色,“至于司棋和冯大爷在滴翠亭里,便是有些什么,那司棋也迟早是冯大爷的人,没人看见也就过了,无关紧要的,……” 茗烟还是有些担心自家二爷莫要因为这些琐碎事儿恶了冯大爷,冯大爷对荣国府可是贵人。(未完待续)
辛字卷 第二百九十三节 “成长”的宝玉
茗烟的话若是寻常,宝玉也就听进去了,但是今日,却格外的刺耳。 冯大哥对贾家的确是贵人,但是真正承他情的却是环老三和兰哥儿他们,嗯,当然还有琏二哥疑忌琏二嫂子他们。 总之一句话,他贾宝玉并不欠冯大哥多少,原来的一些指点和帮助,贾宝玉也承认,但是他还是觉得,远不及其他人承冯大哥情多。 他贾宝玉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冯大哥对自己,对贾家,也包括对佳佳其他人的恩惠,他都要认,但是这一回关乎到自己未来自己一辈子的事情,冯大哥却给了大姐姐这样一个让人无法信服的建议,不能不让宝玉有些懊恼和愤懑。 除非冯大哥给自己一个准确可靠的说法,否则自己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行了,我是在意冯大哥那些细枝末节事情的人么?”贾宝玉不耐烦地道:“别说二姐姐和林妹妹早有婚约,就算是没婚约,冯大哥和姐妹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见个面算什么?至于司棋这些丫头,那就更不用提了,攀高枝儿,寻个更好的出路,也很正常。” 茗烟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二爷居然一下子如此洒脱起来了? 二爷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二爷不是心心念念对冯大爷和林姑娘有了婚约却还要娶宝姑娘极为不满,背后常说冯大爷对林姑娘不是真心,是个花心浪荡子么? 便是二姑娘要给冯大爷做妾,府里上下都觉得是一桩好事儿,二爷却也不以为然,觉得二姑娘给人做妾折了荣国府的面子,可那也要分给谁做妾啊,给冯大爷做妾,这京师城里不知道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盼着呢。 而且以二姑娘那性子真要许给孙家,那还不几年就得折腾死? 二姑娘给冯大爷做妾名声上虽然没那么好听,但对贾家却是裨益良多,要不二爷您这婚事花费偌大,去冯家借银子,有那么好借么?要知道府里可还欠着林姑娘那边偌大一笔银子呢,林姑娘的银子可就是冯大爷的呢。 “爷,既如此,那又何必去看冯大爷在府里的行踪,冯大爷是个有本事的,小的怕被他觉察到小的在了解他行踪,日后怀疑起来,会影响二爷和冯大爷的关系啊,谁都知道小的是您的人。”茗烟小心翼翼地道。 安排茗烟去跟着冯紫英也是宝玉一时的冲动,看到大姐姐这般心神不宁,虽然不敢往那方面想,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和恐惧,万一呢? 冯大哥气宇轩扬,文武兼资,现在更是被誉为永隆一朝年轻士子中的魁首人物,再加上冯大哥胆大,而且风流之名远播,难免就在这方面没那么多顾忌。 而宝玉也无意间从母亲与老祖宗谈话间听到过似乎大姐姐在宫里很不得意,皇上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基本绝足后宫,言外之意那就是大姐姐可能几乎与皇上没有夫妻之实了。 他也不是懵懂少年了,也知晓男女情事之味,一旦有了这种经历,那就食髓知味,难以自拔。 屋里袭人、碧痕以及媚人几个也都早就和他有了夫妻之实,加上和秦钟、蒋琪官他们几个黏黏糊糊的关系,自己都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万一大姐姐一时间糊涂,这铸成大错,那对贾家就是弥天大祸了。 所以他才要茗烟去跟着看一看,至于说冯紫英去了潇湘馆也好,缀锦阁也好,那都无关紧要,只要不是去省亲别墅,没去含芳阁,那就好。 至于司棋这些丫头和冯紫英在滴翠亭里那点儿事,在贾宝玉眼中更是不值一提,一个丫头罢了,冯紫英睡了她,那是她的造化,更何况司棋还是缀锦阁的人,本来就是冯紫英日后碗里的菜,更不必提。 “好了,这事儿你就吞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宝玉恶狠狠地瞪了茗烟一眼,“你这厮就是碎嘴子,若是日后我听见谁说这事儿,小心你的皮。” “二爷,小的如何敢去说这种事情?这不是寻死么?”茗烟赶紧赌咒发誓。 “茗烟,你要明白,冯大哥对咱们贾家的确很重要,也帮了咱们许多,但是他毕竟是冯家人,和咱们贾家还是两家人,这日后究竟会如何,还真不好说。”宝玉悠悠地道:“以前我也不在意这些,冯大哥帮着咱们,我也省一分心,可现在府里情况如此,冯大哥也有他自己一大家子人,我马上也要成亲了,这荣国府的事儿我若还是不闻不问,只怕府里人都要戳我脊梁骨了。” “爷说得是,现在老爷和琏二爷不在,环三爷出去读书去了,大老爷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内里事情都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在操心,爷的确该上点儿心了。” 茗烟心中也是喜欢,二爷不管事儿固然能得清闲自在,但是想要挣点儿银子却就难了,虽说现在荣国府不景气,但是破船还有三千钉,二爷若是管事,自己日后自然就能有许多机会,银子也能大把大把往兜里揣了。 宝玉自然不清楚茗烟心里小九九,不过他倒是对府里这点儿事情不太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己铁网山秋狝这一次自己的机会,牛家那边传过信来说禄王现在颇受皇上喜爱,选储机会大增,要自己把握好,甚至年龄更小的恭王也都开始崭露头角,反倒是寿王和福王、礼王似乎在皇上那里渐渐失宠,这让宝玉心里也有些发凉。 之前他也曾经多次参加过京城里的诗会文会,但是几乎都是寿王和福王、礼王以及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几位王爷举办的,尤其是福王、礼王和诚郡王几位举办尤为频繁,诚郡王不必说,他好歹也在福王、礼王那里混了一个脸熟,但未曾想就这么突然间几位他最熟悉的皇子居然就失势了。 反倒是那个已经到青檀书院去读书的禄王一下子成了新宠,成为储君的最热门人选,甚至还有一个未成年的恭王竟然都比寿王、福王、礼王几位更被看好? 当然牛家那边的消息也说了,选储立储之事变数很大,这只是现在的初步判断,真正如何,还要看后续情况,所以这一次铁网山秋狝,须得要近距离仔细观察,看看皇上对几位皇子的观感态度,看看皇上究竟接见哪些皇室宗亲和大臣武将,从这些蛛丝马迹也能大概判断出风向变化。 但不管是谁,牛家那边也说了,这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铁网山秋狝期间,都能近距离接触诸位皇子,比起那些根本没有机会参加铁网山秋狝的人来说,那就占尽先机,甚至能拔得头筹了。 宝玉当然不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正因为如此,他也完全不赞同大姐姐所言的不要去太多接触诸位皇子,而是应该保持冷眼旁观的状态,在宝玉看来,这分明就是主动放弃了这样一个机遇。 “唔,明日冯大哥可能还要来府里,你还得要小心跟着看着,……”宝玉踌躇了一番之后,还是又吩咐道。 “啊?二爷,还要啊?”茗烟吃了一惊,苦着脸道,不是说不在意那些么?那还跟着冯大爷作甚? “哼,你只管跟着,不要跟太紧,就是了解一下冯大爷去了哪里就行,我又没让你要把他做些什么都掌握,你慌什么?”宝玉横了茗烟一眼,他当然不会和茗烟说自己的意图。 “不是,小的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冯大爷可是顺天府丞,若是被他觉察,二爷倒是没什么,没准儿小的就会被他拿下,拉回府衙一顿板子就能要了小的命。”茗烟越想越心慌。 “你这狗才,谁让你去暴露了?你就当在府里闲逛一样,甚至和那宝祥瑞祥一块儿陪着说话,溜达,就看看冯大哥去哪里就行,这点儿事情你都办不好?”宝玉怒骂。 茗烟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宝玉气得直喘粗气,好一阵后才有些无奈地道:“到时候我让碧痕过来帮忙,如果你觉得不好去,那就让碧痕去帮着看着,冯大哥不会在意一个丫头的行踪。” 听得让碧痕来配合自己,茗烟才意识到这一回二爷是认真的,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但是看二爷口气和模样,又不像是要对冯大爷不利,茗烟也不敢深想。 不把冯大哥和大姐姐之间的关系搞清楚,宝玉始终不能放心。 他有一种预感,这大姐姐似乎有些被冯大哥给迷住了一般,他观察到大姐姐的神色表情都很不正常,甚至有点儿迷惘和憧憬的模样,这太反常,不能掉以轻心。 反正大姐姐也就回来三天,后天就要回宫,也就是这一天一夜的事儿,只要盯紧了,有什么异常,自己就算是豁出脸去也得要去破坏这种可能性,以免日后不可收拾。 碧痕是可靠的人,让他配合茗烟,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任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