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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辛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父子长谈

    盛夏的京师城到了傍晚间已经多了几分凉意,难得的一场雨下来,虽然只是淅淅沥沥的一阵急雨,甚至连地面都未曾湿透,但还是让人心情好上不少。

    今年北地的旱情已经越发严重,让人不由得担心秋粮的收成。

    “陕西那边的旱情比北直隶还要严重许多,甘肃宁夏那边除了沿河地势低洼和有沟渠灌渠的地区,据说其他地方都几近绝收,……”冯紫英陪着父亲漫步在府后的小花园。

    “哦?你的意思是西北四镇将士之所以不愿意接受裁撤也和陕西旱情有很大关系?粮价?”冯唐很敏锐,辽东没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去了三边,就不得不面对。

    “嗯,粮价已经比去年这个时候上浮了两成,这还是在京师通州张家湾码头上的批发价,在陕西那边,应该已经涨了三成,……”冯紫英点点头,“裁撤的军士回家,遣散费不变,粮价却已经涨了三成,到年底则可能翻倍,甚至更高,那不是相当于他们的遣散费减半甚至更少,谁会接受?换了是我,也绝不接受。”

    冯唐脸色凝重,这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

    大头兵不傻。

    西北四镇兵员大多来自陕西行省,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在西北四镇本地招募的营军或者当地卫军转编而来,都知根知底,天旱粮价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们回去如何生活,一家子又如何过活?

    在军中不管如何,军粮是必须要保证的,也就是说肚皮无虞,可若是回去,连肚皮都无法填饱,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而且在冯紫英看来,这回去之后,肚皮都吃不饱,面对孱弱的地方防御,这些都在边镇上和蒙古人打生打死这么多年的劲旅老卒,如果再有一二野心人士在其中推波助澜,尤其是如果朝廷内部再出些什么幺蛾子,他们会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冯唐自然还想不到那么遥远,但是冯紫英却已经想到了,尤其是想到义忠亲王和几位皇子与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还有江南士绅的野望,那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一旦爆发出来,野心家们恐怕都要纷纷登场了。

    国人从来都是信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个道理的,大汉刘邦,大明朱元璋,不都是这样么,一朝鱼跃化龙,谁不想去搏一把?

    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老爹恐怕要尽早去西北,而且要尽快尽最大努力避免西北四镇在这个骨节眼儿上裁撤而引发动乱,起码要想办法拖过今年,观察一下局面,再来做决定。

    他判断恐怕还要不到年底,只怕大周内部就要出乱子,到时候还需要不需要裁撤西北边军就未可知了,甚至需要重新扩编都不一定。

    “紫英,我感觉你好像对今年下半年的朝局很担心?不单单是西北那边的问题吧?”冯唐背负双手,漫声道:“刘东旸我知道,野心勃勃,土文秀和许朝也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刘白川可用,……”

    冯紫英讶然侧首,迟疑了一下:“父亲,刘白川……?”

    当初宁夏叛乱,叛军四大首领,刘东旸为首,其次就是刘白川,然后才是土文秀和许朝。

    土文秀和许朝都是跟附刘东旸,与刘东旸关系密切,但是刘白川却相当对独立,而且在宁夏镇中的威信不必刘东旸低多少,只不过刘东旸是分守副总兵,位置高于刘白川,所掌握的军队也比刘白川多。

    刘白川本来就不太愿意反叛,所以才在最后率先投降平叛大军,导致刘东旸最后不得不接受朝廷的招安条件,出师西陲夺回被西海蒙古和蒙兀儿人控制下的沙州和哈密作为赎罪条件。

    “嗯,刘白川是个可用之才,我原本以为我当时会接任三边总督,届时有意让他出任固原镇副总兵,没想到朝廷却让我突兀地去了辽东,很多布局都来不及安排,……”

    在自己独子面前,冯唐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心中一些隐秘心思也抖落出来。

    “我们这些当武将的,就像马桶一样随时被朝廷丢来放去,今日大同,明日榆林,后日又是辽东,屁股没坐热,又让你去宁夏,没准儿再等两年又让你爹去宣府,谁能说得清楚?没有几个自己的人,你玩不转。”

    冯紫英心中沉重,这就是武将的心思,站在朝廷角度,自然是其心可诛,但是站在武将角度,他不这样做,那才是白痴。

    就像现在这样骤然把老爹丢到三边去,你凭什么镇服一帮骄兵悍将?没有贺世贤、刘白川这些人作为老爹的班底,就算是抱过去几十万两银子,可能一样是被架空的结局。

    “便是刘东旸、土文秀他们,为父不也一样打过交道?但刘东旸这人野心太甚,超过了他自己的实力,也不知道把他丢到沙州去消磨了两年,棱角磨平一些没有?”冯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父亲,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啊。”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老爹,这么早就布局了,难道早就料到了要回三边?

    应该不是,而是当初老爹以为他自己就要接任三边总督所以就开始准备了才是,只不过现在晚了两年而已,但还不晚,甚至正好。

    “有备无患,什么事情早做到前面都没有坏处,更何况这也是你爹的本能吧,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要留在三边了,谁曾想要去辽东?”冯唐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也好,赶上了,……,对了三边那边的情况好像你也很了解啊?”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父亲,还记得何治胜么?”

    冯唐凝神苦思,“寿山伯何家那个子弟?守备,还是游击?”

    “甘州一战之后,他表现不俗,后来和儿子一直有联系。”冯紫英点点头,“现在是甘肃镇的一个参将,有望提拔,不过赶上这一遭,就搁下来了。”

    “哦,你还和何家有往来?”冯唐很惊奇。

    “当初何治胜和我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大家都是武勋出身,自然就有往来了,这两年我们都有书信往来,否则儿子怎么知晓那边的情况?”冯紫英回答道:“这一回西北动荡,刘东旸他们应该都有在其中作祟,不过现在西北要想再掀起前两年宁夏叛乱那样的风波也不容易了,刘东旸他们也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了。”

    “紫英,看来你也没有放松对西北的关注啊,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就对西北这么感兴趣?”

    冯唐很好奇自己这个儿子的兴趣所在,要说对辽东感兴趣那也罢了,毕竟自己在辽东,而且建州女真日益成为大周大敌,但西北,蒙古人势力日减,就算是土默特人诸部现在也已经对东边察哈尔人的势大感到担心,对大周这边的寻衅行为日益减少,甚至依赖越发增多了,可儿子却还如此关注,这就有点儿令人不解了。

    冯紫英也不好回答,他能说前世明末大起义给他印象太深么?虽然时间线上今世好像还没有到,但是这历史早就出现了偏差,现在又出现了这种裁撤军镇的迹象,冯紫英怎么能不心慌,不害怕?

    未雨绸缪也就是必须的了,起码要掌握了解这西北四镇的动向,特别是现在老爹也要去,他可不想自己老爹变成前世中杨嗣昌的老爹杨鹤一样,在三边总督位置上被打入大牢,最后充军病死。

    “父亲,西北苦寒,人贫地穷,可三边兵力却不少,这些士卒如果裁撤回去,一旦有人煽动,那就是一个祸源,你在榆林呆过,我也去过西北,西北是大周大后方,一旦动乱起来,整个中原都要被撼动,而且西北民风剽悍,宁夏叛乱那也行好只是局限于军中,如果是军民结合起来,我们没那么容易就平定下来。”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也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西北。

    冯唐勉强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本来他也在三边那边有些安排,现在要去三边正好派上用场,不过他也感觉到朝中局面有些异样,自己儿子身处中枢,应该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自己又即将远赴西北,所以现在他必须要把这些情况搞清楚。

    “紫英,你是不是有些觉察?是诸位皇子,还是义忠亲王,你有担心?”冯唐挑开了问,“还是你担心皇上身体?本来说明日觐见皇上,但是又拖后了,是皇上身体原因么?”

    老爹的嗅觉还是合格的,几句话就点明了,冯紫英点点头:“几方面因素都有,而且江南现在对朝廷加赋税很是不满,但西南战事消耗甚大,不加税不行,所以几方面的矛盾纠合起来,就有些难以解决了,但只要皇上身体稳得住,儿子觉得问题都不打,但就怕……”

    这是最大的问题,一个健康的皇帝对朝局控制力足够,但若是有什么意外,那内外矛盾都可能爆发出来,到时候缺乏一个平衡舵,那就可能出事。

辛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危如累卵(补昨晚的)

    “说吧,怎么,还怕你老爹接受不了什么不成?”冯唐大笑了起来,“你老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知晓的未必你老爹就不知晓,别以为你爹在辽东就不知道了。”

    冯紫英也哑然失笑,自己未免太小心了,这是自己老爹,还有什么怀疑和担心不能说的?老爹都不能说,那就真的没谁可以坦诚相待了。

    “儿子,担心义忠亲王恐怕要作乱。”冯紫英一句话就让冯唐微微色变,但是却也没有大吃一惊的表情,让冯紫英心里踏实许多。

    “哦?还真的给你爹一个震惊啊,嗯,义忠亲王想要拿回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知道,太上皇也知道,但是他能行么?”冯唐点点头,“京营三大营都被皇上控制了,就算是陈继先可能不稳,可五军营里也有皇上的人,神枢营仇士本是皇上的人,神机营也是皇上今年亲自过问组建起来的,京师城里实际上已经是皇上掌握了兵权的主导权了,义忠亲王怎么翻身?”

    “肯定不是在京中。”冯紫英摇头,“儿子担心在京畿之外,比如,江南。”

    “江南?!”冯唐沉吟着,“江南富庶,士绅民意的确不太喜欢皇上,而倾向于义忠亲王,这是当年义忠亲王跟随太上皇屡下江南积累起来的,但江南无兵,哦,淮扬镇?”

    “淮扬镇只是一方面,还有登莱镇。”冯紫英一字一句道:“儿子怀疑王子腾在播州那边打打歇歇就是在布一局大棋,……”

    “你是说义忠亲王和播州杨应龙有勾结?”冯唐神色严肃起来,“但就算是两镇加起来,要和九边大军相比,那也是土鸡瓦犬,以卵击石!”

    “可父亲想过没有,九边大军能抽出多少南下?北边防务不要了?建州女真会不会趁机发难?察哈尔人呢?蓟辽大军抽不出来,那就只有宣大,可宣大总督牛继宗,宣府军他一手掌握,大同军牛继宗也有动作,只有山西镇,可山西镇和大同镇都要直面土默特人,土默特人就是善茬儿?西北四镇弄成这样,对朝廷怨气极大,他们会愿意?”

    冯紫英一连串的反问,让冯唐都有些懵,好一阵后才道:“紫英,照你这么说,这江南如果叛乱,九边大军是一兵一卒抽不出来,甚至如果牛继宗也在里边扮演了角色,九边甚至还要出现一个大窟窿?”

    “现在真不好说,蓟辽抽不出兵来,这是肯定的,宣大必定内讧,而三边四镇呢,路途遥远不说,遭遇朝廷这么多年冷遇拖累,不说战斗力如何,也不说土默特人和西海蒙古以及蒙兀儿人会怎么样,他们愿意南下替朝廷打仗?就算是南下了,会全力以赴么?会不会被江南那边收买而反戈一击,又或者干脆祸害地方?”

    冯紫英继续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冯唐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冯紫英还不肯罢休。

    “同样,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大周内部越乱对他们越有利,最好南北分治对峙,相互消耗,那大周就真的抽不出力量来对付他们了,他们可以游刃有余地从东到西数千里战线上发动攻势,可如果失去了江南,我们大周还能养得起这九边大军么?”

    没有了江南,九边这数十万大军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只怕连三分之一的军队都难以维系,可要面对如狼似虎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这将是整个中土汉地的灾难。

    “紫英,情况真的恶化到了这种程度?”冯唐不以为然地道:“淮扬镇还没有建起来吧?朝廷难道就不知道防一手?还有王子腾的登莱镇,断了他的粮草,他立即就只能束手就擒!”

    “父亲,现在咱们凭什么就说王子腾、牛继宗他们要谋反?连义忠亲王都还能在京师城里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皇上以忠孝自诩,怎么可能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之前做出这种事情来?太上皇还在呢。”冯紫英摊摊手。

    “单单依靠淮扬镇和登莱镇,翻不起多大风浪。”冯唐慢慢冷静下来,“就算是加上牛继宗的宣府镇,也不行,牛继宗能指挥宣府镇,但是在京畿,尤世功的蓟镇,纵然势力略逊,但也相差不大,而且西面大同镇,牛继宗控制不住,朝廷一纸令下,他宣府镇就会遭遇两面夹击,更何况宣府镇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敢反叛么?武将们敢冒险,但下边士卒呢?他要敢举起反旗,必定会引起他们内部的混乱,要在京畿平叛易如反掌!”

    冯紫英仔细地听着老爹的分析,作为武将,老爹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军中的心态,宣府军固然控制在牛继宗手中,一干武将表面上都唯牛继宗马首是瞻,但是真正说要竖起大纛造反,武将们还都敢坚定地站在牛继宗身后么?下边中下级武官们呢?

    恐怕就未必如此了,如老爹所说,恐怕会引起一场混乱。

    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牛继宗就敢光明正大地竖起造反大纛,换一种方式,比如搞什么“清君侧”的名义,估计还能更吸引人。

    “那父亲的意思是这种可能性不大?”冯紫英问道。

    “起码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没什么可能,牛继宗也好,义忠亲王也好,不会如此愚蠢。”冯唐断然道:“除非朝廷内部出现一些意外。”

    “意外?哪方面才算?”冯紫英追问:“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再度犯边甚至打进边墙了?还是内部白莲教造反,或者北地大旱带来的流民潮朝廷难以应对?这些算不算?”

    冯唐连连皱眉,显然被冯紫英这一连串的描述弄得有些不悦,“紫英,朝廷情况就这么糟糕了不成?建州女真和蒙古人还没有哪个本事今年就打进边墙吧?起码辽东我有这个把握,在山海关我见了尤世功,蓟镇实力去年虽然有所损失,但今年正在缓慢恢复,对了,还专门提到了黄得功和左良玉,黄得功作为蓟镇最年轻的游击,现在驻守渤海所,左良玉现在是都司代管游击事,现在驻守石塘岭,……”

    冯紫英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尤大哥这么信任这两个小子?渤海所和石塘岭都是要害所在啊,按照惯常路径,这一线应该都是察哈尔人犯边的主要突破口啊。”

    “若非如此,如何能锻炼一下这两个小子?”冯唐捋须,“尤世功和我说了,我很赞同,左良玉太年轻,不适合直接升游击,同僚也不会服气,黄得功功劳够了,也比左良玉会做人,升任游击说得过去,让他执掌渤海所也没问题,左良玉还要磨一磨,我也专门给尤世禄打了招呼,好好打磨一下这小子,……”

    “打磨一下肯定没问题,我就怕昆山会主动出击,……”冯紫英苦笑着摇摇头,“石塘岭我知道,这一出去就是黄崖口和石城匣,正是和察哈尔人交锋的好去处,……”

    “哼,他若真的是有那本事和察哈尔人较量一番,那也不是坏事,好歹和察哈尔人打一打,也让林丹巴图尔不要那么放肆。林丹巴图尔去年入侵京畿之后,气焰嚣张了许多,若非宰赛和他分道扬镳了,我还真担心这蒙古左翼要统一起来,大周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蓟辽受两面夹击,建州女真固然最危险,但是察哈尔人随着林丹巴图尔年龄日长,威胁也开始增大,这也给了冯唐很大压力,蓟辽两镇的兵力和战斗力虽然最强,但是还真的是抽不出一兵一卒来,甚至还觉得不够。

    以冯紫英对左良玉性子的了解,这家伙肯定不会在边关上安分,察哈尔人不像辽东外边儿的建州女真,组织更为松散,下边的部落士卒经常流窜到边墙一带袭扰,左良玉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了,紫英,你提到白莲教造反?这有可能么?”冯唐满脸疑惑,“我知道临清民变有白莲教参与,给你很深印象,但是你说要上升到造反这个程度,怕是有些不可能吧?”

    “父亲,内忧外患往往都是一起来的,内忧往往更甚于外患。”冯紫英摇摇头,“儿子在永平便已经觉察到了白莲教在北地蔓延之势,而且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来遏制,没想到却引来白莲教的谋刺,若非儿子身边护卫得力,恐怕就要被其得手了,到了京师,儿子发现白莲教不仅在京畿十分活跃,甚至在京师城中踪迹遍布,且与官府有些人也都有瓜葛,让人不寒而栗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冯唐也禁不住色变,“白莲教猖狂若斯?我记得在丰州板升那边亦有不少白莲教徒活动,后来还迁徙到河套地区,为此我还和卜失兔与素囊都打过招呼,他们也向我保证过这些白莲教徒不会和中土白莲教再有瓜葛,……”

辛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墨菲定律

    “父亲,白莲教的情形很复杂,涉及到诸多分支派系,但我判断北直隶这一块和山东这边的应该是勾连颇深的,山西和丰州板升以及河套那边的儿子不敢断言,但是却不可不防。”冯紫英也是叹息,“多事之秋啊,西南播州叛乱未平,白莲教腹心之患日盛,西北军心不稳,除开外患,放眼望去,咱们大周内忧都是如此之多,父亲,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冯唐也感受到了儿子内心的担忧和警惕,心中却颇是安慰。

    儿子长大了,成熟了,难怪朝廷居然会把他放在顺天府丞这样关键的位置上,若没有这份眼光和责任心,便是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人也不可能让紫英坐上这个位置。

    “紫英,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看大周还没到气数已尽的地步。西北兵变,为父还是有些把握的,刘东旸也好,土文秀也好,或许有心,但还不够分量,我也打算这一次去西北,和刘东旸、土文秀以及许朝几个人好好谈一谈,有贺世贤的榆林军在,有刘白川坐镇沙州,他们就算是有野心。也翻不起多少风浪来,无外乎就是多花些心思精力罢了。”

    冯唐微微挺胸,他知道需要给自己儿子打打气,年轻人莫要太悲观,遇上挫折就沮丧,也非好事。

    “白莲教的问题,既然你都琢磨如此久了,想必应该有一些对策,为父觉得,他们就算是想要作乱,也不了能一起发作,这种秘密会党不可能像建州女真那样外敌能统一行动,而且内部争权夺利亦是不少,如果善加利用,只怕他们尚未起事,自己内部就先内讧起来了。”

    冯唐的分析还是很准确的,冯紫英也微微点头认可。

    虽然北直这边的白莲教应该和山东那边白莲教有瓜葛,但是要说做到统一行动令行禁止,冯紫英是不信的。

    在没有统一指挥体系和统一组织架构乃至统一的财政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这种民间秘密会党作乱很容易,但是要说真正能对朝廷构成挑战,那还差了一些。

    但冯紫英不是担心白莲教造反成功,而是担心屋漏偏遇连阴雨。

    若是在有其他意外的情况下,白莲教在趁机发难,那就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袋稻草。

    “父亲,儿子不担心白莲教能成事,而是担心他们会推波助澜,皇上现在身体不太好,这是儿子最大的担心。”冯紫英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义忠亲王的蛰伏,牛继宗和王子腾的隐忍,江南士绅的蓄势造势,儿子觉得这都像是一个极大的阴谋在酝酿,甚至包括几个皇子的争斗,儿子都觉得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煽动,……,还有这些内部问题和外在敌人又没有瓜葛牵连?”

    冯紫英的这种怀疑让冯唐都毛骨悚然,真要都有瓜葛,那就太危险了,“紫英,你这些怀疑可有依据?不能凭空猜测吧?”

    “父亲,正因为没有依据,儿子才这般担心啊,有些话儿子也和朝中诸公提及过,但是他们都不太认可。”冯紫英无奈地摊了摊手,“白莲教的问题,他们也都认可,是该认真查处,但哪个地方官府认真落实查办了的?王子腾和牛继宗,兵部和内阁都是觉得棘手,皇上也不放心,但都怕激怒对方反而引发事端,可这样绥靖手段我以为只会助长他们的野心;江南士绅鼓噪,朝廷就退让同意组建淮扬镇,甚至不惜裁撤固原合并甘宁,义忠亲王时而活跃,时而蛰伏,龙禁尉都束手无策,这是在作茧自缚,养虎为患!……”

    冯唐沉默了许久,自己儿子不会无的放矢,他敢这么说,而且是在自己面前这般言之凿凿,冯唐相信肯定是有一些原因的。

    “紫英,有些事情非你我父子二人能决断的,但为父觉得我们可以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准备,而且为父估计你也提前作了一些准备工作了吧?”

    以自己对儿子了解,冯唐相信冯紫英肯定早就开始准备了,甚至自己在辽东的一些事情,包括把左良玉和黄得功留在蓟镇,只怕都是有用意的,否则当初冯唐是有意要把黄得功和左良玉都要回辽东镇的,还是冯紫英极力劝说才留在了蓟镇。

    “嗯,父亲,儿子是提前作了一些准备,像北地大旱,儿子预计今冬明春北地包括京畿粮价将会暴涨,看看京通二仓的情形就知道,所以我和表兄也说了,从两广那边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和大沽、北塘以及登州,有段家粮铺和薛家在大沽、榆关和北塘新建了一些粮库,……”

    这桩事儿冯紫英交给了段喜贵和薛蝌在做,前期主要是段喜贵在运作。

    薛蝌在登莱的船队船只还是稍微少了一些,吨位也不够大,但下半年薛蝌也有两三艘船开始跑这条线,主要是从宁波和松江转运粮食到榆关、大沽和登州这边,另外冯紫英也让庄立民帮忙从庄记船队中抽调一些船只帮忙运粮,而这些流动资金都是从海通银庄中借贷出来的。

    冯唐听得冯紫英介绍,忍不住皱眉:“紫英,北地粮价真的可能上涨这么多?不是说京通二仓的粮食已经在开始陆续补足了么?”

    冯紫英苦笑:“户部是下了订单给湖广,但是这边发卖要收回来的钱银还没有见到影子呢,而且我估计真正开始启运起码要等到**月间去了,甚至十月份之后才可能大规模北运,但三四个月之后,谁知道……”

    冯唐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太悲观,太杞人忧天了,三四个月时间而已,能发生什么变故?

    皇上驾崩,还是义忠亲王举起叛乱大旗,或者江南要和京师这边划江而治?亦或是北地白莲教大叛乱?

    怎么可能?

    不过冯唐也没有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儿子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是好事,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得也慎重仔细,真要有什么事儿,应对起来也越从容。

    “那紫英你觉得为父需要做什么?”

    冯唐的问话把冯紫英思路拉了回来,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父亲,三边可能要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除了三边四镇的边军外,北地大旱,陕西尤其严重,加之如陕北之地本身苦寒,民风骁悍,朝廷若是一味逼着裁撤固原合并甘宁,裁撤士兵回乡,我担心再遭遇大旱,乡间百姓难以果腹,回乡军士怨气甚大,如枯草遭遇火星,一点即燃,那才真的不可收拾啊。”

    冯唐思忖了一下,点点头:“紫英,你的担心有道理,为父在榆林时便清楚那边的收成,靠天吃饭,今年旱情远超往年,若是这士卒裁撤归家,见到亲朋故旧难以生活,只怕就会点燃内心的愤懑,但为父此番去却又该如何应对呢?”

    “从现在开始便着手购粮,从湖广、河南乃至山西购粮运往榆林和兰州,暂停裁撤固原镇合并甘宁二镇,拖一拖,缓一缓,以观形势变化。”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

    冯唐沉吟着道:“那朝廷这边如何交待?拿了银子却不遣散,……”

    “难道这种应付之策父亲还用得着儿子来教么?”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瞅了老爹一眼,“武将们对付朝廷不是有无数套路对策么?”

    冯唐讪讪地自我解嘲一笑:“哟,紫英,你这是在用文臣口吻来和为父说话么?”

    “父亲,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只要大家做得不太过分,朝廷也不会怎么样,裁撤固然要裁撤,但是具体如何操作,还不是父亲这个三边总督的权力?”冯紫英老神在在地道:“儿子倒是觉得恐怕三五个月之后朝廷未必就会让父亲你再行裁撤之举了。”

    冯唐皱眉,“紫英,你说得太夸张了,好像这大周真的就要面临大乱一般。”

    “但愿如父亲所言,一切都是儿子杞人忧天吧。”冯紫英嘴角微动,“只可惜墨菲定律早就注定,……”

    “什么?”冯唐没听清楚,问道。

    “父亲,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如果某件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哪怕可能性很小,如果发生了是好事,那么它就不会发生,如果发生了是坏事,那就肯定会发生,……”

    冯紫英把墨菲定律更改了一下,冯唐听了之后,反复咀嚼了许久,才默默点头:“紫英,你说的这个道理似乎还真的有些准,为父回顾了一下这么些年来自己经历的许多事情,越是期盼不要发生的糟糕事情,往往都会发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就像抚顺堡之变一样,为父早就知道努尔哈赤和辽东镇的一些军将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为父却总是觉得,为父去了之后待诸将不薄,即便是李成梁余部也都尽可能的和平调离,各方处理都还算稳妥,便存着侥幸之心,但结果就是李永芳给为父背后来了一刀,……”

    “所以父亲,那就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吧。”冯紫英站定,坚定地道:“买粮运粮越快越好,朝廷不做,我们父子都得要先做起来,做得多少算多少。”

辛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冯家就是潜力股

    说易行难,西北缺粮,三边四镇四十万大军其消耗因为运输原因,其成本远高于蓟辽和宣大,不过如果通过商人运输倒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成本,这主要是官府的运输体系造成的成本居高不下。

    现在冯唐还没有拿到三边总督的任命,更谈不上朝廷要给他带去的银子拨付,可时不我待,有时候粮价可能就是一天一个价,越是往后,价格上涨幅度可能越大,早一天都多买不少。

    王绍全被冯紫英专门招来的时候见到了冯唐和冯紫英二人,还有些惊喜,这位蓟辽总督很难见到人,便是山陕商人在辽东那边也和辽东军打交道不少,但冯唐基本上不露面,基本上都是军需官在负责联系。

    没想到今日却在冯府能见到,这如何不让他感到喜出望外。

    “见过总督大人,府丞大人。”王绍全赶紧见礼,因为是在私宅中,不需要行大礼,但这一揖却是毕恭毕敬。

    “好了,绍全,家父刚从辽东回来,马上要觐见皇上,所以我们长话短说,可能你也知道家父现在的身份,蓟辽总督虽然没免,但是马上要赶赴西北出任三边总督,西北那边的情况你恐怕也知道,表面上是裁撤军镇,但实际上都是粮饷闹的,所以家父过去肯定要稳定军心,……”

    王绍全脸色一肃,心念急转,“大人但有吩咐,咱们山陕商会无不从命,需要多少银子?”

    冯紫英一愣,冯唐也是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紫英,这是觉得咱们爷俩是要来打秋风啊,嗯,咱们北地这些商人还算耿直,比江南商人爽快,不过,先说清楚,我们可不是来打秋风的啊。”

    冯紫英也是哑然失笑,“绍全,你误会了,若是缺银子,那也是朝廷的事情,家父纵然需要急用,也有海通银庄可以临时借贷,还不至于打你们的主意,不过家父需要你们帮忙倒是真的。”

    “哦?”王绍全没想到自己误解了,不过只要冯家有求于己方,那就是好事,父子二人一个是武人的巅峰,一个是前途远大的文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值得好生结交的粗腿,尤其是本身就和山陕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知道绍全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到二位大人的地方,只要做得到,定当全力以赴。”王绍全一拍胸脯。

    “嗯,西北情形绍全可能知晓,家父即将赴任,但四镇由于粮饷补给艰难,尤其是甘肃宁夏二镇粮秣消耗甚大,家父担心今冬明春朝廷这边有所延误,所以希望早一些做准备,从现在开始便请你们山陕商会帮忙协调,从湖广和河南以及山西运粮入陕,力争在十月底之前,先运送三十万石粮食到榆林和兰州。”

    冯唐看着王绍全点点头。

    三十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是到京师,走水运,那不算个什么,走运河,二三十艘的船队,十来个就能运到,但是走陆路运输,尤其是运到西北,就不那么简单了,人吃马嚼,消耗甚大。

    王绍全脸色微微一变,低下头盘算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二位大人,不是绍全不爽快,若是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山西和河南粮价今年以来都上涨了两成了,湖广那边粮食涨幅大概在一成半左右,而且近期都还有上涨势头,可从湖广经金商运入陕西的话,耗费很大,可如果从河南运,这么大数量,只怕立即就会让河南各地粮价一波上涨,……”

    王绍全这是说的实话,冯紫英和冯唐都有预料,北地大旱大家都看得到,今冬肯定比去年上涨幅度会在五成以上,有了这个预期,粮价稳步上涨是大趋势。

    按照目前粮价,京师通州张家湾小麦每石价格在一两三钱左右,次等面粉价格在一两八钱左右,粳米在二两每石左右,粟米最便宜,约一两二钱多一点,山西和河南小麦、面粉和粟米价格与京中相差不大,都是较大幅度上涨,但粳米价格更高,主要是因为食用者不多,数量少,自然就价高。

    但陕西那边小麦价格已经涨到了一两六钱左右,次等面粉价格早就突破了二两每石,粟米价格也大概在一两四钱左右,按照大周这边的惯例,西北军粮基本上是按照小麦七粟米三的比例来配给,现在秋收尚未开始,价格就已经涨了一半多,这样预估,到今冬价格起码要翻番,甚至还不止。

    这种情况下,歉收绝收之下,寻常百姓哪里吃得起?

    “那绍全的想法……?”冯紫英不多说,只问对方打算怎么做。

    如果山陕商人愿意帮忙,这价格问题反而不是问题,他们有办法最大限度来避免粮价因为大量购粮而陷入暴涨的情况。

    “还是得从湖广想办法。”王绍全想了一想,“从湖广和南直往河南贩粮,以粳米为主小麦为辅,粳米进入豫南豫西,制造湖广大丰收的景象,把整个河南粮价打下来,尤其是小麦,然后暗中吸纳,……”

    “可是河南今年也遭遇大旱,……”冯紫英质疑道。

    “河南是遭遇了大旱,但是临近的南直和湖广是粮仓,所以输入相对容易,压力相对较小,如果营造出了湖广南直丰收粮价下跌的趋势,可以最大限度遏制河南粮价恶性上涨,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要指望粮价下跌不可能,只能说少涨一些,而且速度还要快,一旦假象戳穿,那些粮商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王绍全很肯定的语气让冯紫英反而相信了,这种情况下要指望把粮价打下来那是痴心妄想,唯一希望就是少涨一些。

    “除了河南这边外,山西那边也可以采买一些,但是不能太多,否则会引发粮价大幅上涨,……”

    “绍全,此事我就委托给你了,家父才从辽东回来,这边还要和内阁、户部、兵部交涉,所需银两要稍缓,……”冯紫英话音未落,王绍全已经接上话:“二位大人,承蒙看得起我们,这等事情我们定会办妥,钱银之事日后再说,难道二位大人的面子还不值几十万两银子不成?”

    购粮运粮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否则就会事倍功半,专业事情只能交给这些专业商人才能办好,这一点冯唐和冯紫英都很清楚。

    虽然委托给了山陕商人们,冯唐和冯紫英也清楚,肯定还是要给对方一个交待,但是冯唐现在还没有正式就任三边总督,所以眼下还只能靠着这份颜面和交情来让人家办,连个纸条印信都没法给。

    待到王绍全离开,冯唐这才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紫英,看不出啊,这帮山陕商人居然如此信任你,这不是看在我的面子,而是真心认可你了啊。”

    “父亲,在永平府我们合作很愉快,山陕商人已经意识到了江南商帮对他们的挤压,洞庭、龙游、安福、徽州这些商帮的势力膨胀很快,就算是我也一样需要和这些江南商人打交道,表兄在广州,薛蝌在登莱,都不得不和江南这些商人合作,此消彼长,山陕商人如果不寻求突破,迟早要被江南商人压在身下翻不起身来,所以我建议他们走实业这一条路,尤其是开采石炭、冶炼钢铁、制作铁器和水泥,算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在永平的合作成功应该算是冯紫英在山陕商人那里确立了一个非常好的印象基础,若非如此,便是冯唐的面子也不可能一张嘴就让人家垫付数十万两银子来购粮运粮,当然冯唐和冯紫英父子的前景肯定也很让山陕商人们很看好。

    “为父知道,榆关那边的水泥已经在辽西那边大受欢迎,我在经过山海关时,也看到了山海关开始用水泥涂抹加固城墙垛口,在广宁中左屯卫也有报告称水泥涂抹粘合,能够迅速完成城墙的修补,尤其适合战后修补维护,……”

    冯唐乐呵呵地道:“不要以为为父就不懂这些了,为父也一样在熟悉这些新鲜东西,原本打算今年自生火铳要在辽东军这边大规模装备,但是现在看来朝廷的款项够呛,你们永平府这边的作坊可愿意接受赊欠?”

    冯紫英笑了起来,“父亲,这可不是我做得了主的,山陕商人和庄立民他们只怕未必愿意,现在京营的神机营正在大幅度换装,这是皇上特批的,从内库和节慎库里专门拨出银子予以解决,户部现在怕是真没钱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王绍全连几十万两银子的粮食都敢一口就承揽下了,怎么些许火铳银子还不行了?”冯唐笑骂。

    “两回事儿,父亲,王绍全也清楚西北那边的局面,朝廷肯定会很快拨付到位,辽东那换装火铳那户部什么时候能拿得出银子就两说了。”冯紫英摇头,“等一等再说吧,辽东火铳军的装备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蓟镇和宣大各镇了,更不用说西北诸镇了。”

辛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小心思

    冯唐的归来的确在朝中还是引起了一阵热闹,除了冯唐频频被内阁和兵部招去商计西北事宜外,来冯府拜会的人亦是不少,这其中包括很多在五军都督府吃闲饭的武勋们。

    冯家虽然不属于四王八公十二侯那一圈层当初最早跟随泰和帝从龙的武勋,但是也属于较早就跟着泰和帝大江山那一拨人了,和这些武勋大多都还是有些交情。

    而随着时代变化,当初的所谓顶级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也日渐没落,与如冯家这些当初的寻常武勋距离也逐渐拉平,甚至还不及。

    四王中除了北静王还较为活跃外,其他三王都基本上处于急剧下滑阶段,八公中也只有镇国公牛家还算撑得住场面,十二侯中一些旁支反而能出头,嫡支中却看不到几个新锐了。

    诸如这些武勋大多都拥挤在五军都督府中挂个闲职吃闲饭,如当初的史鼐一般,挖空心思想要寻个机会出去做官。

    所以当冯唐回来之后,许多人觉得又有机会了,就像史鼐得到了牛继宗的提拔一般,也能在大同镇混一个参将,银子便滚滚来。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武勋子弟就都是只冲着银子而来,也还是有极少数有些家学渊源,不愿意就在这五军都督府中默默无闻终老,还是希望出去搏杀一番,求个出人头地。

    冯紫英每日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丰城胡同里来来往往和等候会面的客人,许多都是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自己见着也面熟,但是却没有什么交道。

    他现在是文臣,和这些人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也就是点头之交。

    当然,这门口等着候见的人,也有少数属于要见冯紫英的,但无论如何,这条胡同的住户也好,武勋们也好,都清楚,冯家现在算是发达起来了。

    老子是兼任两地总督,哪怕是临时的,但这份资历就足以傲人了。

    儿子才二十岁,就已经是四品文臣,顺天府要员,誉满京都。

    这种情形对于一个武勋出身的家族来说,简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冯紫英和沈、二薛等一干妻妾用完饭,这才回到二房这边。

    父亲回来之后,照理说也该去一起用膳,但是父亲太忙,几乎白日里去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和内阁那边,晚上见客,几乎没有多少时间来吃饭,所以都是简单对付,索性就是老娘和姨娘陪着父亲用饭,冯紫英这两房一起用饭。

    今夜轮到在二房留宿,宝钗身子不方便,自然就是到宝琴屋里歇着。

    不过晚饭后的这段闲话时间往往是冯紫英和妻妾们最轻松也是最具生活气息的时间,无论是哪一房的女人们都最喜欢这段时间。

    在长房基本上都是抱着女儿大家一起逗弄孩子,说说闲话,在二房这边呢,也是和宝钗宝琴歪在炕上,香菱、莺儿来傍着捶腿按肩,放松一下。

    端起枫露茶抿了一口,冯紫英点点头,入口柔滑,口感极佳,这茶泡得不错。

    这其实就是类似于白毫银针这样的白茶,需要提前泡上,几泡之后才开始出味儿,饭后品饮,也能消食。

    “相公可是觉得这茶不错?”宝琴在一旁笑吟吟地问道。

    冯紫英背后香菱轻轻按着肩头,脚下却是莺儿在替冯紫英捶腿,冯紫英最初还不太习惯这种架势,但是一来二去也就适应了,甚至每日晚膳后都还很享受这种放松。

    在长房那边就是晴雯和云裳,偶尔尤二姐也会来帮着按肩,在二房这边基本上就是香菱和莺儿了,偶尔那宝琴的贴身丫头龄官也会来帮着洗脚揉腿。

    “嗯,时间掌握很好,这个时候正入味,口感正佳。”冯紫英点点头,“怎么,莫非是妹妹亲手泡的?”

    “妾身可不敢居功,是龄官泡的。”宝琴坐在冯紫英身旁炕边儿上,而宝钗则是和冯紫英隔着炕几而坐。

    看了一眼站在墙边的龄官,冯紫英目光过去,那丫头赶紧低头,脸却一红,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微微颌首:“龄官听说唱戏是极好的,我却从未听过,什么时候也唱给我听一听,会什么?对了,还有一个豆官,听说都是能唱的?”

    宝琴格格娇笑,“相公,妾身带着龄官、豆官都嫁过来这么久了,这个时候才提起这一茬儿?姐姐身边的蕊官,也是能唱的,她们仨都能唱一台戏了,能唱的戏目也不少呢,相公若是有兴致,不妨抽个时间让她们好生表演一番。”

    冯紫英还有些猜不透宝琴这丫头什么心思,又要出什么花样,不过这段时间他是没精神来过问后宅这些事儿,摇摇头:“这段时间怕是不行了,太忙了,得等到发卖之事告一段落,父亲去了西北之后看看有没有时间了。”

    “又不是要正经八百的办堂会,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宝琴摇头:“相公若是累了,想要轻松一下,让她们几个就在这屋里清唱一段也好,都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要搁下了,日后再要捡起来就不容易了,……”

    冯紫英无奈点头:“妹妹说的是,她们几个若是丢下了这自小习练的本事,也有些可惜了。”

    宝钗在一边儿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宝琴这丫头就是喜欢生事儿,这段时间相公甚是忙碌,也不知道她又要生出什么花样来。

    宝钗是个宽厚性子,念及宝琴年龄也小,所以多有让着,她也知道宝琴也是有分寸的,纵然有些事情略微出格,但都无伤大雅,年龄小有时候气盛一些也在所难免。

    前几日黛玉来府上,见了公公婆婆,只怕是又让宝琴这丫头有些不悦了,今日看见宝琴专门提到龄官沏茶,她就担心宝琴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来,龄官,去换衣,给相公唱一曲,相公这段时间也累了,听一曲解解乏也好。”宝琴抿着嘴道。

    等到龄官换了衣衫出来,宝钗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

    这丫头穿的这一身白衫果真是俊俏风流,要得俏,一身孝,眉目间那份婀娜多姿,隐约间就有了**分一两年前的黛玉模样,再加上好像黛玉也有这样一身白衣,只不过多了几分红圆点,但这么一望过去,真正就是一个小黛玉,甚至比起晴雯来更多了几分柔弱妖娆。

    冯紫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宝琴这是要邀宠,所以故意让龄官这个丫头来唱戏讨好自己,但恍惚间这丫头真的有点儿黛玉的风采,尤其是眉目间那份婀娜柔弱,还有目光里几分期盼和渴望,也不知道真在演戏还是怎么,让冯紫英竟然生出了某种异样心思。

    一段《玉堂春》这丫头倒也颇见功底,听得冯紫英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没想到荣国府买的这帮小戏子功底都不浅啊,这丫头才多大,进荣国府的时候大概才十三四岁吧?这会子大概连十六岁都不到吧?

    这应该是自小就勤学苦练,而且还有名家指导才能有这般功底,难怪都说大观园花销巨大,单单是这帮小戏子采买,估计就花了不少银子,而后还要继续培养,这荣国府哪里还能扛得住?

    这龄官唱起戏来很是投入,眉目间的哀怨、喜悦、落寞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加之扮相姣美,身段苗条,再有七八分黛玉的容貌,委实让冯紫英有些怦然心动。

    这个宝琴,果然厉害,在揣摩男人心思上简直无出其右啊,连宝钗都不及甚远。

    一曲唱罢,冯紫英忍不住拍手赞许,“好,果然好,难得啊,龄官,你这份功底不浅啊,习练了多久了?”

    “奴婢从五岁便开始拜师,至今已经有十年了,中间从无间断,也就是跟随小姐嫁到这边来也一直还是在练,只是没有往日那么刻苦了,……”说起唱戏,这龄官脸上便露出一抹傲娇得意,“这还是奴婢水准有些下降了,若是换在去年,奴婢还能唱得更好,……”

    一席话听得宝钗也是皱眉,这丫头果然和宝琴黛玉差不多,都有点儿那种清高傲娇性子。

    嗯,相公问你这个是真要听你水准有多高么?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宝钗是知晓的,自家相公对听戏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是看在宝琴面子上,不忍拂逆罢了,这夸赞的言语多半还是冲着这丫头有几分和黛玉相似去的,哪里就真的觉得这戏有多好听了。

    宝琴果然接上话:“相公若是觉得龄官唱得好,那没事儿就让她多来给相公唱一唱,豆官和蕊官如果和这丫头搭配起来,那效果更好。”

    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想那么遥远,点点头:“妹妹倒是有心了,只是为夫这段时间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听戏啊,等到忙完这一段时间再说吧。”

    宝琴笑意盈面,“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相公也莫要太辛苦自己了,像今日这般小憩放松一下,其实更有益相公明日能以更饱满的状态去处理公务,……”

辛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敲打

    后宅的种种并未让冯紫英太多挂心,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正事儿上。

    薛蝌的信来了,谈及了近期的一些情况,包括从松江、宁波到登州和榆关的航线船只数量增加,一口气添置了七艘船,使得船队规模骤然扩大到了十三艘,主要就是跑从榆关经登州到松江或者宁波,然后从宁波或者松江返回登州和榆关。

    从北往南主要运送铁器、铁料和水泥,而回程则全是米麦,这是冯紫英要求的。

    薛蝌在信中也谈到了米麦价格在宁波和松江都呈现出了缓慢上涨的势头,估计要等到秋粮收下来之后粮价才会有所下降,所以他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等到九月之后再来加大购粮,并提出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从扬州、苏州贩运丝绸、药材、南货等在北方利润更高的货物。

    冯紫英轻轻哼了一声,丢下信。

    身旁的宝琴见丈夫脸色不渝,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却没有看,只是小声道:“哥哥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妥的,相公多多包涵,便是去信责骂也可,……”

    见宝琴委屈小心的模样,冯紫英点点头,“你要看就看看吧。”

    宝琴赶紧拿起信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舒了一口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建议从扬州、苏州贩运其他货物而非粮食罢了,这也没什么,从更划算角度出发罢了。

    “怎么了,相公?哥哥这个建议其实也很切合实际啊,现在粮价虽然有所上涨,但是秋粮收了之后,从江南的情况来看,肯定是要下跌的,到那个时候再来收购北运也不为迟啊。”宝琴忍不住替自己兄长打抱不平。

    “是么?粮价肯定要下跌,依据呢?”冯紫英冷笑,“就因为江南面临丰收?”

    见冯紫英语气不善,宝琴一凛。

    丈夫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尤其是这种在只有两人的闺中密语情形下,丈夫一般都是很是很骄纵自己,便是自己有时候撒娇出格,丈夫也不会太在意,但今天丈夫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相公,丰收粮价下跌这才是正理啊,北地固然大旱,但是江南和湖广历来才是咱们大周朝的主粮产地,京畿所消耗的粮食都是来自江南和湖广,现在粮价都上涨了三成,也就是大家都觉察到了北地大旱的缘故,有了这个预期,粮价才涨起来,但湖广和江南粮食丰收,九十月间肯定会大跌一段时间,要等到十一二月份才会缓缓涨起来,到明年三四月间涨到最高峰,这是规律。”

    宝琴不无委屈,“我们薛家也是做过粮食营生的,这种基本规律我们还是明白的,现在粮价的上涨实际上属于一种买涨不买跌的状况,很快粮价就要跌下去,利用这两个月时间作几趟其他营生贩运,这不再合适不过了么?”

    冯紫英有心要敲打一下这两兄妹。

    之前他是专门和薛蝌交待过,要么老老实实自己做他自己的营生,他冯紫英不会去干涉,但如果要想有大的抱负和想法,想要做大事业,他冯紫英可以扶持提携他,但是却要听从安排。

    先前他就和薛蝌说过,北地粮价肯定会大涨,不会因为江南和湖广丰收受太大影响,至于原因他只让薛蝌不要去多问,按照这个设想来行事就行了,自己不可能把江南面临的反叛和北地面临的动乱风险点明,但薛蝌却表现得有些聪明过头了。

    自己的交待他并没有太在意,在前两趟船队从宁波往返榆关和登州时就没有完全装运粮食,还附带了一些其他在薛蝌看来利润更高的货物,但自己念及数量不是太大,对方想要尽快把从海通银庄借贷来的银子赚回来的心情他也能理解,所以就没有太责备。

    但没想到对方这就得寸进尺了,甚至把自己的交待都有点儿当耳旁风的味道。

    这两个月过后比如到九月,正常情况下的确可能会出现粮价下跌局面,但是一旦有意外,那你再来运粮,说不定就不是粮价的问题了,而是根本就不允许你从江南湖广运粮北上了。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要紧急催促王绍全他们山陕商帮要尽全力最快速度完成三十万石粮食运送到榆林和兰州的原因,因为他担心真的拖下去,山陕商人也许还能收集到一部分粮食,但是那粮价恐怕就真的要涨到天上了。

    “宝琴,我和蝌哥儿说过,做人眼界要远一些,格局要大一些,若是他只想当一个单纯的商人,一辈子只为银子奔波,那没问题,但他也和我说他并非没有宏愿,我很赞同,那么做事情的时候就该不要过分注重于钱银上的收益,我为什么让他早早开始为北地运粮储粮,甚至还专门和海通银庄打招呼为其贷款,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也和他专门提及过,但是看看他的来信,仍然执着于这种短平快的收益,忘了我和他说的目的和意义,说实话,这让我有些失望,……”

    宝琴一惊,连声音都有些颤了,“相公,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哥哥未能明白相公话语里的含义,所以才会有一些其他想法,相公您应该了解,哥哥素来的为人,他也是在商言商,绝无其他心思,还请相公明察,……”

    冯紫英见宝琴眼圈都红了,也知道他们兄妹俩素来关系很好,薛蝌固然十分看顾宝琴,而宝琴也格外维护薛蝌,对他们这种兄妹情,冯紫英也还是十分喜欢的。

    “好了,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也知道蝌哥儿是个聪颖之人,但是聪明过甚有时候就会适得其反了,你回信和你哥哥好好说一说,……”冯紫英语气有些重,听得宝琴心里也有些打鼓,念及自家兄长在外奔波,却落得个丈夫这样的评语,心里免不了难受,泪珠便滚落下来,“妾身明白了。”

    “行了,你也莫要太感伤,难道我批评一下我的大舅子都不能了?”冯紫英忍不住把宝琴搂了过来,哄了起来,娇嫩的身子比起半年前的生涩多了几分柔媚,“昔日文龙还被我暴揍了一顿呢,蝌哥儿就受我几句话都不行了?”

    宝琴破泣为笑,忍不住蜷缩在丈夫怀中:“妾身只有这一个哥哥,自小便一起长大,而且哥哥历来把相公视为榜样,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若是听闻相公这样评价,肯定会很难受。”

    “若是我不批评他,那才是对他不负责任,玉不琢,不成器,你们两兄妹在这方面都是一样,天资聪颖,但小心思太重,蝌哥儿都还好一些,尤其是你,更是如此,我都要提醒你,多和你姐姐学一学,真的以为你姐姐许多事情就不明白?别以为能蒙得住她,若是什么时候伤了你们姊妹的感情,那就不好了。”

    冯紫英并没有因为薛宝琴的撒娇温存就松口,仍然点醒对方。

    在他看来薛宝琴还是有些小性子和骄纵之气,若是不经常敲打管束着,迟早还要生出一些风波来。

    他心在心思都在外边大事情上,对后宅这些事情委实没有多余精力来过问,沈宜修不太愿意过问二房这边的事情,而宝钗这段时间似乎也显得过问安稳沉静了,找个时间他还要和宝钗说一说。

    对于冯紫英敲打提醒宝琴也并非毫无感觉,不过她还是觉得冯紫英对自己是宠爱的,但是提醒自己姐姐的观感让她略微意动。

    对宝钗,宝琴还是有些敬畏的,只不过这种敬畏随着这半年来相公对自己宠溺而日渐淡薄,但今日相公一提,又让她警醒起来。

    姐姐才是嫡妻大妇,自己只是媵。

    这个带有深刻印记的身份可以让自己在面对二尤时有着天生的心理优势,但是对着沈宜修和宝钗,那就又变成了劣势,所以薛宝琴一点儿都不介意迎春过来做妾,甚至也不在乎如晴雯、莺儿这样的丫头们被收房,那样她在她们面的优越感会更甚。

    “妾身知道了,一定会注意,不过相公也莫要太苛责妾身了,有些时候妾身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生出那些心思,但是妾身对相公的心思却是其他人无法比的。”宝琴蜷缩在冯紫英怀中,一双玉臂勾着冯紫英虎项,美目如水,樱唇微翘。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无论如何人家也是想方设法来讨好自己,今日她把那龄官招来替自己唱曲儿,心中固然有些小心思不足取,但是这丫头一颗心还是牢牢在自己身上,某些邀宠固宠之举也能理解,

    “哼,你少用这种言语来糊弄我,有那份心思,你还不如多在床上讨好一下爷,也好早点儿替爷生下一男半女,也免得太太她们成日里在耳边念叨,前两日父亲也在询问此事,你和你姐姐都要努力了。”

    宝琴柔婉逢迎,如白蟒缠人,“那相公今晚就给妾身一个吧,……”

    冯紫英褪掉衣衫,剑拔弩张,图穷匕见,……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身份象征,实力坐标

    贾蔷这段时间骤然忙了起来。

    不是他平时不忙,而是这几日太忙。

    二楼包房只有二十二个,甲乙丙分别八个六个八个,形成一个半弧形,一楼则是大堂。

    问题是这一次除了冯大爷打了招呼留下的六个包房外,剩下的包房远远不够用了。

    无数人来订包房,先前几个贾蔷也还觉得没什么,因为这包房价格昂贵,比起平时看戏时涨了五倍有余,从原来不到二十两银子,涨到了一百两银子,而且只是一次,因为这发卖据说可能会有三到四局,分别是古董字画,珍玩首饰,田庄铺子,以及其他杂项。

    单单是这包房这一论下来就能正好几大千,而且关键还供不应求,弄得贾蔷都不敢接这种生意了。

    无他,都是冲着这一次发卖大会来的了。

    外界传的太玄乎了,都说京通二仓大案涉案人上百人,那京通二仓这二十年里离任大使、副大使以及下边的官吏们与各路粮商们相互勾结,一个个吃得钵满盆肥,不但边镇军士的粮食被他们以次充好换成劣等米麦,而且每年都被他们以旧换新的时候做手脚,不但没能换新,而且还是换成了最差的陈粮,还在数量上大肆克扣,到最后干脆就发展成为直接贪墨了。

    难怪西北四镇屡屡闹饷,这里边很大原因就是这帮京通二仓的官员们在其中作怪,人家大头兵在边关替朝廷卖命,却屡屡饿着肚子,或者就只能吃连狗都不吃的各种土沙石和虫屎混杂的劣质米麦,你说人家不闹还有没有天理?

    二十年啊,这些官儿和粮商在其中上下其手究竟贪墨了多少?有说三百万两的,有说五百万两的,还有的说上千万两,更有甚者就直接说某某官儿屋里铺金砌玉,陈设比皇宫还豪华奢靡,屋里都是不点油灯和蜡烛,全用夜明珠,……,连下人们都是穿的裘皮绫罗,比寻常人家当主子的还要强。

    这种传言到最后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几乎京师城里无人不谈,无人不知,无人不想。

    不但《今日新闻》经常刊载这种小道消息,那些诸如《北地商报》、《京华日报》等小报更是将这里边的一些细节开始脑补衍生出各种故事,这株珊瑚的哪里如何如何,是琉球王敬献的,那颗夜明珠如何如何,是苏禄王子一掷千金赏给那个青楼名妓的云云,……

    总而言之,许多原本并无多少出奇之处的珍宝古玩早添加了一段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之后都开始变得具有玄幻色彩了,让荣国府和冯府的许多下人都要通过各种渠道来探听真假,让冯紫英也啼笑皆非。

    当然,这里边有他的授意,但是达到这种状态,还是始料未及。

    冯紫英一直以为大周的有钱人都是比较低调的,所以他们宁肯把赚来的银子铸成银饼银锭藏在地窖里,要么就是不断地去购买土地,即便是要炫耀富足,也更多的是修建庄园园林,已显示自己的格调。

    像拍卖这种有些粗俗的方式,他原本以为可能只会吸引一些中下层的商贾,或者说是一些暴发户,像洞庭商人、龙游商人、扬州盐商、徽商这些人恐怕不太愿意参加这种发卖活动,所以再发出邀请的时候,也没有指望太高,只觉得能有那么一两个代表来捧捧场,就算是不错了。

    谁曾想,这邀请函一发出,便迎来了追捧,像洞庭、龙游、扬州盐商这些都是十分感兴趣,先前一家给了两三张请柬,到后来不得不增加到一家七八张请柬,依然是供不应求,但是这包厢容纳有限,一个包房八个位置就是极限了。

    冯紫英也不可能把所有包房包揽完,还得要通过市场规则运作一部分出去,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冯紫英的这个安排一下子就把贾蔷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前冯紫英就让他考虑将包房价格提升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价位,这样可以有效拉升逼格,毕竟大周顶级权贵和商贾们都被自己替他们预定了包房,而剩下的这些如果都是些阿猫阿狗来坐了,无疑会让这些人觉得丢脸,也会让冯紫英之前的造势变成笑话。

    所以贾蔷在接到这个要求时也是忐忑不安的,这十多个包房如果都因为价格愿意而不被人接受,自己一样可能要承受冯大爷的批评,说明自己没有充分预估这里边的消费能力。

    不过当除开冯大爷预定的六个包房之外的第一间包房被湖广商会的粮商们预定了只会,贾蔷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很清楚只要有湖广粮商开这样一个头,那么其他商贾立即就会尾随而来。

    不出所料,很快就陆续有几十个个人或者商会组织都纷纷要求要租用包间,使得贾蔷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

    之前还指望着客人越多越好,但是当手中无房的时候,多一个都会让你面临压力,要知道这些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历的。

    即便如此,贾蔷仍然也还是头疼无比,因为除开一开始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卖出去了另外十六个包房中的三间外,其他十三间就成了很多人心目中的身份象征实力地位的宣示,所以大家都是各显神通,想要从贾蔷手里拿走一张包房的通行证。

    到最后贾蔷硬着头皮又卖出了几张,只剩下剩余四张时,他是真不敢卖了,买了就要得罪人,而且是京师城里都很有能耐的角色,他不得不三思。

    “大爷,小侄的确是觉得没法做主了,这虽然还有四个包房,但是铁了心思要位置的就有七八家,都是些不好惹的人物,所以小侄现在也没辙了,……”贾蔷哭丧着脸。

    “至于么?又不是不要银子,这些人难道都是冤大头不成?在下边位置很充裕,挨着舞台更近,难道他们不知道?”冯紫英自然懒得夺冠这些事儿反正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贾蔷的野望

    “爷,您这么想,人家不这么想啊。”贾蔷站在边儿上,垂着手,满脸苦恼,“都觉得自己是有头有脸的人,若是被朋友、伙伴或者商业对手比了下去,人家都坐包房,自己却坐楼下,那这面子往哪里搁?没准儿人家就觉得您在这京中的人脉不够,实力不足,兴许下一笔生意就不找您了,……”

    不得不说贾蔷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这一两个月里都在热炒这场发卖盛会,甚至自己都要求曹煜在《每日新闻》上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再加上那些个自带八卦属性的小报卖力吆喝,商界巨子、京中权贵、外埠豪商、本土士绅名流,所有人的那份心思都被煽乎起来了。

    尤其是那些个关于其中一些珍玩古董的传奇故事,更是把许多人勾得心动,都想来看看某样物件是不是有想象的那么神奇。

    包厢门票不过一百两银子而已,对于寻常人等固然是觉得惊人,但是对于达官贵人巨贾豪商们来说,那就不值一提了,你便是涨到一千两,对于他们来说也无足挂齿,当然大观楼也不可能这么做,那太离谱了。

    “这样想的商人都是层次低下的,谁做生意不知根知底?难道就因为能在这次发卖大会上露个脸,坐一下包房,就觉得人他人脉深厚实力雄厚了?荒谬!”冯紫英不客气地反驳:“你也未免把咱们大周商人想得太低俗了一点儿吧。”

    贾蔷自然是不敢和冯紫英争论的,但是这一次对于大观楼来说,的确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在贾芸看来,大观楼在戏园子这一出的地位上已经达到了极致,再要寻求突破已经很难了。

    毕竟在京中几大名楼对峙的格局已经形成,谁想要压倒谁打倒谁,都很难,谁背后都有大树。

    就像冯大爷和忠顺王那边的明月楼也早就有君子协议,不搞恶性竞争,后来绕梁阁也加入进来。

    燕子楼一直不肯加入,但就被这三家压着针对,进而开始衰落,一直到去年燕子楼换了老板,被北静王买下,主动示好这边三家,表示愿意和睦相处,京中的戏园子竞争才开始进入了相对和平的四国争霸时代。

    但是燕子楼因为前两年的挤压,实力衰减了许多,现在已经从当初的魁首位置跌落到了四大戏园的最末座,比起前三已经拉开了一定距离,后边还有好几家戏园子虽然论实力和名气与燕子楼还有一定距离,但是已经开始隐隐追上来。

    贾蔷却不是一个甘于守成的主儿,从贾芸手中接过大观楼的管理权之后,他就一门心思要想让大观楼更上一层楼,用大观楼的变化来向冯大爷证明自己虽然是贾芸推荐,但是并不比贾芸逊色。

    贾芸从大观楼管事一跃成为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简直羡煞人等,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一个是戏园子的大管事,另一个却是执掌整个京畿钱庄业牛耳的大掌柜,但是贾芸就这么走马上任了,而且这一年多来还干得有声有色,无他,就是凭借着他入了冯大爷的法眼,冯大爷鼎力支持,就让他坐稳了这个位置。

    他贾芸可以,凭什么他贾蔷就不行?

    他就要用自己在大观楼的表现来证明自己可以,甚至能超越贾芸!

    怎么来证明,贾蔷觉得这一次发卖大会就是一次非常难得的转型契机。

    看看这包房价格暴涨五倍依然供不应求,甚至把自己逼到来找冯大爷求援,这种既焦心又欢喜的感觉实在难以向人述说。

    贾蔷觉得,像这种发卖大会随着朝廷日后肯定还会有查处的这种贪墨大案,大观楼都可以接下来,哪怕是免费给官府提供场地,单凭这种售卖包房门票都能大赚特赚。

    在贾蔷看来,大观楼不应当局限于只是演戏,日后大观楼可以走高端路线,邀请的戏班子应该更加高端化,寻常戏班子坚决不允许到大观楼来出演,哪怕价格很低,就是要全力打造这种高端印象。

    另外就是要考虑转型,像发卖拍卖这种很吸引民众眼光注意力的事儿可以多承办,不但利润丰厚,而且更能提升大观楼的名气,要让所有一进京师城的人都想先来大观楼逛一逛看一看,体味一下京师城中最耀眼的明珠。

    贾蔷甚至考虑将说书也要还引入大观楼。

    这一点有些难度,因为在达官贵人和士绅心目中,说书还是下里巴人,都是中下阶层穷苦人家们在茶馆里的乐子,要进入大观楼,肯定会对大观楼格调和层次产生冲击。

    但是贾蔷却觉得这种说书在京师城里十分受欢迎,一些说书人已经在许多茶馆里赢得了很多固定客人,影响力也在不断增大,而许多士绅和达官贵人们其实也都很喜欢这种雅俗共赏的风格,只是碍于传统惯性,大家都不愿意去打破这种格局罢了。

    只要能赢得冯大爷的支持,贾蔷觉得完全可以将京师城甚至扬州、苏州那边的著名说书人邀请来登台献艺,让大家感受一下顶尖说书人的水准。

    还有,贾蔷甚至想到过是否可以考虑除了一些官府的发卖会外,也可以主动承揽或者去筹办一些发卖会,比如京师和扬州、苏州顶级珠宝行或者药材行、绸缎庄的顶级产品,专门拿来供京师城中的顶层人士们来品鉴和售卖,这样同样可以提升大观楼的格调,也能为大观楼的牌子和收益赢得更多。

    “大爷,您说咱们大周的商贾不至于这么俗气,可商贾们能有多高的格调品味?”贾蔷委婉的辩解,“再说了,这样的势头已经造了起来,报纸上也都刊载了,而且发卖的时候这些报纸刊物都要到现场观摩,寻找话题,这也同样是一种造势的手段,现在大家很大程度都不完全是为了这些发卖物资而来了,而是要争这一口气,要露这一回脸,并不在乎发卖本身了。”

    “像龙游商人和洞庭商人素来不睦,而徽商和山陕商会的人更是死对头,扬州盐商更是瞧不起所有其他商人,还有来自朝鲜、日本和南洋的商人,佛郎机和红毛番商人,他们都云集于此,这种竞卖抬价的势头很容易就能把握住,……”

    贾蔷没有再说下去。

    冯紫英却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这贾蔷脑袋瓜子还挺好用,超出了自己对他的预期,居然举一反三,打起这种拍卖的主意来了,但不得不说对方还是有些见识的。

    “蔷哥儿,看样子你颇有打算啊,说来听听。”冯紫英当然不会打击对方积极性。

    对于像贾芸贾蔷这种没什么跟脚和背景的人,自然是愿意跟随自己这样的人,自己也乐于纳为己用,贾家早就没落,他们又不是上阵打仗的料,呆在京中,又无其他人提携,自己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自然只能死心塌地跟随自己。

    “爷,小的在想,这种发卖会要多一些就好了,但发卖会必然有限,那么怎么才能让大观楼的名声继续保持呢?这种发卖既然大受欢迎,为什么不能多搞几次?反正每年朝廷都会有一些大案查处,那么查货的财物是不是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呢?还有,这种大案的涉案财物不行,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请京师城里或者苏州扬州城里那些名家珠宝行,选择一些别出心裁或者说极具诱惑力的物件来进行一次品鉴,品鉴之后再来拍卖,价高者得,一样也可以通过报纸来进行宣传造势。”

    冯紫英对贾琏顿时刮目相看,这家伙很有点儿开拓创新的思维啊,居然也能想出这一出来。

    “唔,不错,这想法很有创意,京师江南珠宝行甚多,大家竞争激烈,都想打响名声,那么大观楼倒是可以借这一次事件之后再来好好运作一下,未尝不能作这种尝试。”冯紫英点头:“还有么?”

    “还有就是像京师城中许多典当行,每年都会有许多死当遗留下来,这这多年一直积累,亦有许多稀奇古怪之物,或许在有些人眼中不值钱,但是也有一些特殊喜好的客人会非常喜欢,如果能够提供一个场合供他们进行展示和鉴别,然后再来进行一次发卖,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喜闻乐见的机会才对,……”

    冯紫英真的被贾蔷的思路给震动了,如果说之前的那些还是因为受到自己的启发,那么这一出和典当行的合作就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了。

    “还有么?”冯紫英鼓励道。

    “还有,还有就是,小侄琢磨能不能把一些最有名的说书人也引进来说一说书,也许能够吸引到更多的客人来,……”贾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神色变化,毕竟这有些离经叛道了,但离经叛道的事情在冯大爷身上还少了么?

    “哦?”冯紫英点头,果然还有新想法,这贾蔷不差啊。“很好,这个想法很好,考虑过如何操作么?”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野男人?

    和贾蔷的一番交谈,冯紫英也颇有触动。

    谁说市井之间无能人?谁说这武勋子弟就无才干?

    贾琏也就罢了,但贾芸和贾蔷都属于贾家旁支,属于敬佩末座吃闲饭的角色,但是只要你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加以鼓励和培养,未尝就不能琢磨出一块璞玉来。

    或者说浑金璞玉这个词儿用得太高,但是起码算得上是可用之才。

    看看贾芸在京师号的表现,再看看现在贾蔷的锐意进取,再看看贾环的刻苦读书,贾兰贾琮现在还好说,姑且不论,这贾家子弟中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

    关键在于环境,即便是贾宝玉那也是这贾家上下的长期宠溺而惯坏了,导致了原本天资聪颖的角色沦为现在这种场景。

    贾蔷的心思很活泛,甚至比贾芸更适合这一行,大观楼不再局限于戏园子,而要像未来的文娱中心、拍卖中心和“会展中心”定位发展。

    这是一个很好的构想,戏园子和说评书只是一方面,一旦拍卖中心搞起来,大家都以从大观楼买到的货色为喜,而以在大楼举办品鉴会为荣,那么大观楼的定位基本上就能超越明月楼、燕子楼这些层次了。

    不过这些对冯紫英来说都是小道,随手提点了一下贾蔷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再加以鼓励一番,贾蔷感激涕零的去了,冯紫英觉得自己真正有点儿像要鹊巢鸠占一般,渐渐的开始取代贾赦贾政成为贾家的灵魂人物,成为贾家隐形的一家之主了。

    贾环、贾兰、贾琮尊自己为师长,贾琏、贾芸、贾蔷以自己为靠山,便是有些边缘化的贾宝玉的婚事现在都要听自己的意见,贾赦更是想方设法攀附自己谋利,这还没有说宝钗、黛玉嫁给自己为妻,迎春要给自己做妾的事儿呢。

    或许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事儿真的能在自己手上变成千红共乐万艳同喜的大好事儿呢,嗯,好像这样方不负自己这穿越一出的心愿。

    *******

    原本还指望着和布喜娅玛拉鏖战一场呢,只可惜自己养精蓄锐了两日,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不声不响地回辽东了。

    得知老爹回京辽东局面暂时由曹文诏负责,布喜娅玛拉有些放心不下,原来叶赫部基本上是和冯唐这边打交道,而曹文诏作为主要负责作战的协守副总兵和叶赫部打交道的时间不多,所以一旦冯唐短时间内不回辽东,布喜娅玛拉担心叶赫部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索要了一份冯紫英写给曹文诏的亲笔信后,布喜娅玛拉几乎没有耽搁就直接回辽东了。

    不过布喜娅玛拉也说了,她回去的时间不会太长,争取十月份就会回京。

    毕竟现在叶赫部的实权还是掌握在其叔叔金台石和其兄长布扬古手上,她要去做的就是帮助金台石和布扬古与曹文诏重新续上线,建立起联络通道,避免叶赫部在遭遇建州女真和科尔沁人威胁时能迅速得到辽东军的支持。

    另外布喜娅玛拉也准备去一趟内喀尔喀那边,见一见宰赛,看看如何协调双方共同合作对抗建州女真。

    内喀尔喀和大周这边关系日益密切,宰赛正在积极利用大周支持向北争夺野人女真,虽然仍然无法和建州女真匹敌,向东威压科尔沁人,向南与察哈尔人明争暗斗。

    内喀尔喀似乎有取代叶赫部在大周盟友中最重要的一环的架势,这让叶赫部也有些着急。

    失去了大周的支持,叶赫部很难在和建州女真的对抗中存活下来。

    看着留给自己的信,冯紫英忍不住砸了咂嘴,才两日未见,这女人就跑了。

    布喜娅玛拉的字写得不错,据说练了不少时间,但要和自己身边的其他女人比就相差太远了。

    把信收了起来,冯紫英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叶赫部现在的重要性有所下降,但是对于辽东来说,依然不可或缺,布喜娅玛拉有些多虑了。

    对于大周来说,多一个帮手,那就能减轻一份压力,尤其是在大周内部不靖的情况下,辽东如果承受不住压力需要朝廷更多支持,会让朝廷更艰难,所以无论是內喀尔喀人还是叶赫部,甚至建州女真内部,只要能花一些小的代价来拉拢,都是值得的。

    “走吧,去那边。”冯紫英没说哪里,但是瑞祥却明白了。

    马车驶出,迅速向惠民药局那边而去。

    忙里偷闲。

    后日就是发卖大会第一场开卖,各项工作都已经准备就绪,这几日京师城里高档的客栈旅舍都多了许多客人,虽说真正参与竞拍的客人不会住客栈,大多都在京中自己的私宅,但是这还是吸引了很多想来看热闹和捡漏的外地客商。

    毕竟这发卖大会的基本情况已经在《今日新闻》上花了很大篇幅刊载了,涉及到诸多大类和一些小项,诸如古董、字画、珠玉、首饰、田庄、商铺、宅院、药材、毛皮绸缎、马匹、家具等等,虽然在报刊上只是隐约透露了一些,如雾里看花,但这更勾人。

    这两天大观楼都不再营业,而是开始清理打扫戏楼里的布置。

    考虑到那一日来的客人会太多,所以从胡同口的两端就开始要见进行分流,为此还专门和中城兵马司与巡捕营打了招呼,除了获得包房许可的客人外,其余客人的马车、轿子一律不得进入,避免形成拥堵,让他们在外边自行寻找安顿之处。

    冯紫英就是去大观楼看了一遍之后觉得还有些时间,想要到布喜娅玛拉这边来看看,结果没想到院子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两个仆妇都被布喜娅玛拉打发回去休息了,只留下一封信。

    王熙凤她们已经搬家了,搬出了荣国府,冯紫英还没有去过。

    本想到布喜娅玛拉那里去偷欢一回,没想到落空,只能去王熙凤那里了。

    不过要说也该去了,王熙凤爷已经搬了一段时间了,冯紫英还从未去过,可能这段时间王熙凤她们也在忙于安顿,所以也没有来叨扰他,但如果一直不去,平儿迟早要到府里来讨个说法的,冯紫英琢磨着。

    只不过去了也白搭,王熙凤现在怕是有三个月了,肚子已经开始隐隐大了起来了,有些事情已经隐瞒不住了。

    不知道跟着她出来这一拨人里边,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会怎么想?

    自己这一趟去,岂不是坐实了某些事情?

    诸般心思在心中盘旋,但冯紫英也知道终究躲不过这一遭。

    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始终要给一个交待,连面都不露,那说不过去。

    至于说如何把一帮下人搞定,冯紫英觉得以王熙凤的的手段,应该是能做到的。

    绕过惠民药局,冯紫英一行来到取灯胡同口,几个护卫早已经撒出去,四下打量观察。

    瑞祥去敲了敲门环,很快便有人来到门后,问道:“谁啊?”

    “冯大爷来了。”瑞祥声音不大,但是门后的人却听得很是清楚,立即惊喜地叫道:“冯大爷来了?好,丰儿,赶紧去告诉平儿姑娘和二奶奶,冯大爷来了。”

    开门的是旺儿,一脸谄媚的笑容,站在门口的还有住儿,这原本是贾琏的小厮,却因为不受贾琏喜欢,只能跟了王熙凤。

    冯紫英下车,飞快地地睃了一眼四周。

    这地方闹中取静,虽然距离中城兵马司不远,但是正好在胡同口往里走的一个拐弯处,从胡同口看不到这里,要往里走二三十步才能看得见。

    冯紫英的身影一露面,旺儿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搬过来也有十来天了,但是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

    换了一个新环境,尤其是没有了贾家的遮护,大家心里都没底。

    尤其是二奶奶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人,搬到这保大坊孤苦伶仃,谁还会待见你?

    王家那边好像也对这桩事儿很不满意,这就成了两头都靠不着,这以后日子怎么过?

    所以这十多天里大家伙儿都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很快就有人觉察到了有些端倪,那就是二奶奶的身子似乎有些不方便了。

    实际上还在荣国府的时候,就有几个机敏点儿的人觉察出了一些端倪来,二奶奶这两个月特别能吃,特别犯困能睡,有些经验的都知道这是有了身孕的表现,可二奶奶和琏二爷都和离了大半年了,琏二爷也早就去了扬州,二奶奶怎么可能有孕?那不成了惊天大丑闻了?

    所以大家怀疑却都不敢吭声,都装作不知晓。

    二奶奶身段是越来越丰满,在荣国府那边还刻意遮掩,甚至到后来连门都不怎么出了,往日几乎每日都要去太太那边,后来也找了各种借口说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弄得太太还来看了几回,可看二奶奶的气色又甚好,找郎中来,又被二奶奶婉拒,所以也只能赶紧搬出来了。

    但是到了这边之后,都是院里的人,就没那么注意了,大家伙儿都能看出来,二奶奶是真的有了身孕了。

    谁的?所有人都在心里问。

    二奶奶偷人了,外边有野男人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儿!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林红玉浮想联翩

    所有人胆战心惊之余也在暗自嘀咕,是谁?

    院子里就这么几个男人,王信,旺儿,住儿,想想也不可能,二奶奶怎么可能瞧得上他们?

    那就只有外边儿的。

    荣国府男人不少,但是有此可能的也屈指可数,环三爷以下的不太可能,那就只有宝二爷了。

    可了解情况的都知道,宝二爷几乎没来过这边,二奶奶也从未去过那边,连大观园里都很少去,二奶奶便是啃嫩草似乎也不可能啃到自家嫡亲表弟身上去了,那王夫人知晓了还不得手撕了二奶奶,所以这也不太可能。

    其实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

    来过院子,而且又有符合条件的男人,除了冯大爷,就再没别人了。

    可冯大爷和琏二爷关系莫逆,如兄弟般。

    只是这种事情,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这些阴暗淫秽的话语里不都是这些大户人家里边一个真实写照么?翻开历史这么多年,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

    再说了,二奶奶早就和琏二爷和离了,现在二奶奶理论上都不能叫二奶奶了,得叫凤奶奶,至于说这个奶奶究竟是谁家的奶奶,也就不言而喻了,肚子里装的是谁的种,那就该是谁家的奶奶了。

    但在冯紫英登门之前,大家再是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万一冯大爷再不登门,或者矢口否认,那该如何?

    包括王信和旺儿他们一干人内心都是惴惴不安的,若是二奶奶被冯大爷白睡了,肚子也睡大了,冯大爷再来一个提起裤子不认账,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了。

    这肚子里的孽种究竟是打掉还是生下来?

    如果生下来,又该怎么办?

    再说二奶奶现在孤家寡人,可凭空怀了孕还生下孩子,外边儿怎么交待?

    所以当冯紫英出现在大门上时,院子里所有人吊在半空中的心都顿时放回了肚子里。

    正主儿终于现身了,而这一现身,也就意味着冯大爷承认了这桩事儿,那二奶奶日后也就有靠山了。

    王熙凤和平儿固然想不到那么多,她们可没想过冯紫英提起裤子不认账,但是其他人可不一样,一来虽然都怀疑就是冯紫英,但始终没有落实,二来,就算确实了是冯紫英,万一人家觉得有辱斯文,有损清誉而不肯承认,所以不愿登门,直接否认呢?

    这种情形并非没有,甚至很常见,那些个在外边儿养着外室的官宦士绅不少,甚至拖儿带女者也甚多,私下里给银子养着可以,但是要让他们承认可就难了。

    不少儿女都成年了,但是却始终得不到当父亲的承认,甚至连姓都无法跟随父姓。

    现在冯大爷终于登门了,第一步算是敲定了,冯大爷认了这桩事儿,二奶奶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主儿,看这个样子冯大爷也是愿意让二奶奶生下来了。

    见到冯紫英身影出现,旺儿喜笑颜开,搓着手勾着腰,连忙跪着行礼,“大爷来了,二奶奶还在屋里歇着呢,丰儿已经通报进去了。”

    “起来吧。”冯紫英摆摆手,看旺儿的神色,冯紫英也大略能估摸出这帮人的心思。

    自己没登门这段时间里,这帮家伙怕是辗转反侧,不知道何去何从了,没办法留在贾家,跟着王熙凤出来了,但又看不到前途,想要走人吧,又不知道往何处去,都是从王家跟着出来的,能往哪里去?

    现在拨开乌云见日出,总算是等到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了,而且也坐实了自己是王熙凤肚里的那块肉的正主儿,心里自然更踏实,日后也就有了依靠了,自然要喜出望外。

    不过此时冯紫英也懒得多想,既然露了面,就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起码在这帮人面前,他是需要表明态度的,而如何让他们守秘,除了自己的威吓和叮嘱,更多的还要看王熙凤的调教了。

    “爷,里边请。”旺儿和住儿都是点头哈腰,一边等冯紫英的几个护卫人进来,一边儿把门关上。

    冯紫英给几个护卫交待了一声,这才带着瑞祥进了二进院子。

    二进院子就算是内院了,像王信、旺儿两口子他们都住在二进院子里,而再往里走的三进院子,那就只有王熙凤、平儿以及小红、丰儿、善姐几个女人住在里边了,而王熙凤本人并没有住在三进院子里,而是住在了三进院子边开侧门的小跨院里。

    刚踏进二进院子,平儿就带着小红迎了出来。

    平儿自然是脸上带着惊喜之色的,而冯紫英也注意到林红玉脸上却是一种惊疑不定又夹杂恍然大悟的神色。

    “爷来了?”平儿和林红玉都是福了一福。

    平儿的话语里带着一些不满,冯紫英听出来了,“爷这段时间忙什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后日里大观楼就要开发卖大会了,爷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抽个空过来,你还不乐意了?”

    “奴婢哪里敢不乐意?”平儿噘了噘嘴,美目含情,眼波溶溶,“只是以为爷真的忘了许多事儿呢。”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身旁的小红,看这样子王熙凤和平儿都没打算瞒着林红玉了,当然这也瞒不住了,都这个时候纵然王熙凤和平儿还没有和林红玉挑明,估计也是让林红玉先自个儿慢慢悟了,到最后再来解开谜底,免得太突兀。

    “爷便是忘了其他事儿,也忘不了你们这边儿的。”冯紫英也不多废话,一抬下颌,“走吧。”

    林红玉一直没有作声。

    她现在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惶惑和恍然大悟中慢慢平静下来了了。

    想想也是,二奶奶凭什么有底气就敢从荣国府搬出来?若是没有足够的依靠,一个孤身女人能在这京师城里生存下来?

    单单是那些个横行街巷里的光棍剌虎就能把你给吞了,你在荣国府可以不理会这些,但是一旦失去了贾家光环笼罩,你试一试?

    所以她也是很纠结该不该跟着二奶奶出来,虽然爹娘都替她做了决定,但是她内心还是十分担心的,若非老爹给她鼓气并承诺事情不顺便回荣国府,她还真不敢下这个决心。

    但现在看来这一步似乎走对了。

    藏在二奶奶身后的人居然是冯大爷!

    所有一切可疑、不解以及无法想象的都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若没有冯大爷的看顾,二奶奶又哪里能从大老爷那里抢得京营武将们的赎人营生挣得大笔银子?先前还觉得冯大爷看顾在琏二爷的份上才会如此大方,现在看来,若无几番床上侍弄恩情,哪里可能会有这等好事轮到二奶奶?

    她肚子里若不是冯大爷的种,冯大爷又岂会替她这般周全的安排?

    甚至林红玉可以肯定,这幢宅子都应该是冯大爷替二奶奶安排的。

    之前林红玉还觉得二奶奶真是大手笔,这一幢宅院若没有二三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现在看来二奶奶哪里肯出银子,不过是出了一身肉,嗯,一具身子罢了,当然前提是你这身子能替冯大爷怀上一个。

    想到这里林红玉还真是有些艳羡二奶奶,残花败柳罢了,甚至还生过一个巧姐儿,却不知道如何攀上了冯大爷这样的高枝儿?冯大爷怎么就瞧上她了?

    那也罢了,居然还能怀上一个,这可真的是运气好到家了。

    林红玉真的无比羡慕二奶奶的机缘运气。

    冯大爷屋里妻妾几房,长房沈大奶奶姑且不说,二房的宝姑娘、琴姑娘,哪一个不是期盼着早日怀上,还不说像二尤、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以及晴雯、莺儿这些浪蹄子都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可这么大半年了,却没见哪一个有音信儿。

    可巧不巧,二奶奶和冯大爷兴许就只有那么几回露水情缘,居然就能怀上了,林红玉还是很清楚的,二奶奶心气高,寻常男人是看不上的,也就只有冯大爷了,但冯大爷来院子里就那么几回,居然就有了。

    回想起那第一回自己还有些纳闷儿,也不知道冯大爷出了门之后怎么又钻了回来,多半是平儿这小蹄子耍了花招,把自己给障眼法了,难怪那一夜里总能听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怪声。

    跟随在冯紫英身后的林红玉看着前面这个魁伟矫健的身影,忍不住浮想联翩。

    这样的男儿谁不想要?

    她是的确没想到二奶奶居然能把冯大爷勾搭上,在她看来,这荣国府大观园里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冯大爷便是看上谁那也是任取任予的,二奶奶纵然有些丰润妖娆,但要比冯大爷大好几岁呢,怎么会瞧上了二奶奶?肯定是二奶奶用了百般手段才能把冯大爷给迷了心。

    但你说露水夫妻做两回也就罢了,不足为奇,但人家就这么几回露水夫妻,就能怀上,那就真的是二奶奶的本事了,莫非这二奶奶还真的在床笫间有什么不得了的招数,才能一发中的?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四节 王熙凤釜底抽薪

    听闻冯紫英来了,王熙凤原本恹恹的脸色陡然间就容光焕发起来。

    王熙凤一边让平儿去迎接,一边也让善姐赶紧替自己收拾打扮,只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胸围更是大了一圈儿,这模样已然有些遮掩不住了。

    王熙凤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院子里的一干人那目光里隐藏的眼神,这种情形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有了。

    从最贴心的王信夫妇和旺儿夫妇到善姐、丰儿,再到小红、住儿以及其他几个仆妇婆子和下人,这些人要么是自己从王家带过来的,要么就是到了贾家这边之后收进来的,但是也已经跟了自己十年,可以说离了自己他们就没有太好的去处了,特别是在现在荣国府也每况愈下的情势下,这些人算得上和自己是利益一体了。

    但自己这种情形也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怀了身孕自然就要往背后深想。

    荣国府里来来往往能挑出来像样的,就那么几个男人,最初也没人往冯紫英身上想,毕竟这有些太骇人听闻和不可思议,更多的还是怀疑宝玉、贾蓉、贾瑞甚至贾蔷、贾芸几个,更有甚者还有人怀疑贾赦。

    其中贾蓉背负的嫌疑最深,其次是贾瑞。

    他们俩都在京营武将赎回的营生上与自己合作,二人也都年轻,尤其是蓉哥儿在很多人眼中生得俊俏风流,侄儿偷婶子的情形在大户人家也屡见不鲜。

    王熙凤也不解释,也没法解释,不紧不慢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

    当然平儿早已经开始打招呼封嘴,既然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出去的,都还是晓事的,明白其中轻重,这段时间虽然都心存疑惑,但都算是守住了秘密,赶紧搬了出来,远离了荣国府,心中这块大石头也才放下来。

    但王熙凤知道,只要一天冯紫英不出现,这些人心中的疑惑和担心就无法释去,而且这种疑惑和担心带来的恐惧和压力会越来越大,最终压倒对自己的信任,变成溃败。

    没人会相信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女人能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支撑下来,一个月可以,一年也许也可以,但三年呢,五年呢?

    他们需要寻求的是一个稳定的依靠和去处,为自己甚至自己子女的今后做好打算,而显然靠王熙凤自己是不行的。

    至于说王熙凤肚子里的种是谁的,这反而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足以支撑起这几十号人日后在京师城中生存下去的靠山。

    贾蓉也好,贾瑞也好,显然都是不够格的。

    哪怕贾蓉是宁国府嫡子,但是宁国府现在的情形连荣国府都不如,二奶奶若是和他勾搭上,能得到什么?一个外宅女人,还是和侄儿勾搭上,贾蓉自身难保的情形下,会顾得了你?

    现在好了,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居然是冯大爷?!

    简直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情理之中,当然带来的就是欣喜若狂,心中大石落地。

    王熙凤此时也无暇顾及这帮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了,肚子大了,纸包不住火了,还能怎么着?

    现在正主儿现身了,大家心里的怀疑终于释怀,也就不必再有什么纠结了。

    看着冯紫英悠然自得闲庭信步般的进了内院,王信和旺儿他们都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总算是笃定下来。

    就是冯大爷了。

    先前种种猜疑,种种担心,都迎刃而解,如果奶奶肚子里是冯大爷的种,那日后可就真的是攀上大树,一切无忧了。

    “哟,铿哥儿,你可真的是贵足难踏啊,这么久了,愣是见不到你的人影子啊。”王熙凤扶着腰,脸色不善,盯着冯紫英,善姐儿在一旁搀着她的手。

    冯紫英也不在意,都这等时候了,二人都被绑在了一起,说些置气话也不过就是口头发泄一下罢了。

    “我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冯紫英上下打量着王熙凤身子,感觉对方的确丰腴了不少,原来就是一个妖娆身姿,现在更是丰饶,腹部固然浑圆,但是胸部臀部更是大了一圈。

    “哼,你再忙,难道一会子时间都抽不出来?我们到这里来都多少日了,人生地不熟,大家心里都是忐忑不安,你也没说来稳一稳大家心思?”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这不就来了么?要以我说,这院里人,眼睛尖一些,心里有数一点儿,还能不明白?”冯紫英瞅了一眼跟进来的林红玉,似笑非笑地道:“小红,你说是不是?”

    林红玉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至少到目前,二奶奶和冯大爷都没有挑明这桩事儿,甚至二奶奶都没有承认她有了身孕,只是这些身边人,便是在眼力不好,都能看得出来二奶奶这是有了身孕了,二奶奶对大家伙儿甚至也不怎么避讳。

    “哼,你倒是悠闲自得,我可是背上了这坨包袱,丢也丢不掉,碰也碰不得,……”

    王熙凤声音低了几度,脸也有些发烧。

    毕竟林红玉和善姐儿都在身边,虽然二女甚至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怀孕了,但只要她没有开口承认,那便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桩事儿,除了平儿外,她也从未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肚里这个冤孽。

    冯紫英也揣摩出一些什么来,微笑着点点头,主动上前从善姐儿那里接过王熙凤的胳膊,搀扶着:“走吧,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进去坐着说话吧。”

    善姐儿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退开,而一旁的林红玉更是目光闪烁。

    倒是平儿很自然地跟着二人,进了内院侧面的跨院,其他人便都留在了内院里。

    一直进了屋里,冯紫英把王熙凤扶上炕,让王熙凤斜靠在靠枕上躺好,这才伸手钻入衣襟下,细细抚摸了一阵,有些遗憾地道:“好像还没什么动静啊,怎么感觉不到呢?”

    “爷,还早呢,现在也刚有了一点儿迹象,若是在等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平儿笑着道:“看样子爷也很期盼啊。”

    冯紫英斜睨了一眼平儿,“平儿,你也差不多该装扮起来了。”

    平儿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王熙凤,王熙凤却点点头:“差不多了,否则日后便难以瞒过人了。”

    按照计划,日后要营造出来的一个假象就是这是冯紫英把平儿收房之后平儿怀孕生下的孩子,当然对外说是抱养的,也就是说,用这种双重谎言来掩盖真实情形,算得上十分稳妥了。

    而且这也说得过去,冯紫英对平儿的好感便是宝钗宝琴和黛玉探春她们也都是知晓的,一时间冲动之下破了平儿的身子,把平儿收了房,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平儿念旧顾恩,不肯舍弃王熙凤,也一样说得过去,那样这个孩子也就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留在了王熙凤身边了。

    “那奶奶我们岂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京师城去临清?”平儿咬着嘴唇道。

    “差不多吧,最多再等一个月,凤姐儿这腰怕是很难瞒住人了,若是被外人看了去,就要生出波澜来了。”冯紫英点头,“这院子里的人,平儿……”

    “都应该没有问题。”平儿知晓冯紫英担心什么,“除了住儿和几个婆子仆妇,其他都是我们从王家过来的,住儿他们几个也都是跟了奶奶十年的,现在在贾府也未必能有好去处,所以跟着奶奶也是心甘情愿的,现在爷来了,他们心里也就踏实了,先前还有的顾虑都该丢弃了。”

    “那就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那小红也当无问题吧?”冯紫英突然想起什么,“这丫头也是个机敏角色,用好了,到能成为凤姐儿你身边的好帮手,万一平儿不在身边,也能有个可靠的。”

    王熙凤不动声色地瞄了平儿一眼,漫声道:“这丫头应该是个知趣的,平儿你说是不是?”

    平儿心中一凛,知道奶奶这是要行之前商量的事情了,的确这等事情委实难以让人放心,虽说防了这一头未必就能隔绝消息泄露,但是小红确实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是。”平儿小声应了一句。

    “铿哥儿,晚饭就在这里吃吧,我知道后日便是发卖大会,只怕你又要忙乎半个月吧,下一次来没准儿就是催着我该南下去临清了吧?”王熙凤扶着自己腰腹,“我看你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够呛,我今日也无法陪你喝一盅,不如就由平儿陪着你喝两杯,……”

    冯紫英有些讶异,还难得看到王熙凤如此通情达理,甚至还有点儿情意缠绵的味道,难道是真的怀了孩子性子都变了不少么?

    对于对方的好意他当然不会拒绝,“也罢,那就晚膳在这里用吧,后日之后的确要忙碌好一阵子去了。”

    听得冯紫英答应,王熙凤丹凤眼中掠过一抹冷意,冲着平儿微微点头:“那平儿你就赶紧去准备,时间也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正事儿。”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冯紫英酒醉偷香

    冯紫英从晕晕乎乎中醒来时,还有些发蒙,一时间还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形了,每每饮酒过量一觉醒来之后,都会有持续几十秒的空白期,甚至让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但是最终每一次都会让他失望。

    这一次也不例外。

    屋里烛影摇曳,让他慢慢清醒了过来,身畔紧挨着自己的光洁**让他明白自己似乎又造了孽,而且这一回似乎自己特别能折腾,弄得平儿在身下苦苦哀求,只是正在兴头上的自己好像却不肯放过。

    不,不对,不是平儿!

    就像一道闪电撕破了冯紫英脑海中的黑暗,女人的声音很特别,脆生生中夹杂了几分尖利,和平儿那软糯柔媚的声音大相径庭,先前性致高昂的时候没注意,但这会儿**褪去,理智恢复,立即让他觉察到了一些不一样。

    不对,昨晚自己就知道了,不是平儿,平儿个子还要高一些,身材略微丰腴一些,而这个女人略微瘦一点儿矮一点儿,但胸却不小,身子更紧致结实,起码入手那对挣扎的小腿和天足成功地激发起了自己征服的**。

    借助着烛光,冯紫英抬起那散乱乌发遮掩住的大半个脸庞,香肩雪白如玉,锦被下那起伏两团堆雪隐约可见沟壑。

    乱发拨开,一张姣靥浮现,略显红肿的眼眸和哀怨中带着些许激愤的目光,还有几分怔忡和彷徨。

    是小红,林红玉!

    怎么会是她?不该是平儿么?

    电光火石间,冯紫英猛然明白过来了,好一个凤姐儿!

    自己就在说,昨晚王熙凤怎么如此殷勤,百般劝酒,到后来自己也有所觉察,这酒也有些问题,分明是药酒,鹿茸味儿很浓,最后自己以为是要收房平儿了,还觉得有些简单粗糙了,委屈了平儿,谁承想进了房间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林红玉反对了,挣扎了么?

    冯紫英努力思索,好像也没有怎么剧烈反抗,更像是欲语还休欲迎还拒?也不像。

    怎么说呢,应该是欲罢不能吧。

    对,就是欲罢不能,王熙凤的威逼,平儿的劝导,再加上可能她本人也觉得事已至此,如羊入虎口,身陷囹圄,已经逃不脱了,而她本人也未必有多少坚决的心念,所以一切就发生了。

    不说水到渠成,但是起码到最后肯定也是你情我愿,无外乎就是她吃些痛苦,自己得了畅意快活。

    只不过后来自己有些过于恣意狂放,梅开二度是难免动作太大,让这丫头有些消受不起了,若是有王熙凤接盘就最好不过了,可恰恰王熙凤又有了身孕。

    看见冯紫英灼灼目光注视自己,却不言语。

    林红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身上的酸痛提醒着自己已经从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变成了妇人,想到这里林红玉就不禁咬牙切齿。

    她当然不会去恨冯紫英,也不会去恨王熙凤,一个是要了清白女儿身的男人,也是自己日后的依靠,一个是自己的主子,自己日后还得要跟着她,她恨的是平儿。

    如果不是平儿这个黑心浪蹄子,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却硬生生借着冯大爷和二奶奶的名头压得自己不得不喝了几杯酒,昏昏沉沉的自己就会被人扶到了冯大爷房中,然后变成了这样。

    其实林红月也很清楚,即便是没有平儿灌自己这几杯酒,在二奶奶的威逼之下,只怕自己还是只有咬着牙乖乖去给冯大爷侍寝,平儿让自己喝了几杯酒其实还是帮自己,帮自己减少了一些痛楚,少了几分尴尬,但林红玉心中就是不爽。

    怪不着冯大爷,不敢怪二奶奶,难道还不能怪平儿?

    见林红玉的目光里几分怔忡和幽怨,还有几分自怜自艾,感受到身旁这具**似乎还有些瑟缩,冯紫英已经迅速完成了角色转换,先前种种感触也迅速被收敛起来,这就是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你无须有任何觉得不适,甚至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对于王熙凤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万不得已,也不是什么别无选择,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操作。

    哪怕有一丝风险,都应该将它扼杀在萌芽中,何况在她的心目中大概根本就算不上个什么,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而已,在他看来,也许她还是替林红玉选了一条好出路。

    “红玉,身子可安好一些了?昨晚爷多喝了几杯,有些孟浪了。”冯紫英重新调整了一下身位,一只手已经把林红玉柔滑紧致的腰肢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身边。

    原本还有些绷紧的身体在冯紫英温柔的抚慰下终于放松下来,林红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嗫嚅半晌才道:“爷,奴婢……”

    “这事儿怨爷,多喝了几杯,也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平儿呢。”冯紫英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一些,“你的事儿……”

    “爷,不怨你,奴婢知道,跟了二奶奶出来,可奴婢爹娘又还在荣国府里,奶奶心里也不踏实,若是不能……”林红玉在昨晚破了身子之后就明白了过来,自己若是不能变成自己人,是别想走出这个院子,弄不好心狠手辣的二奶奶还会……

    林红玉不敢往下想。

    二奶奶做了这等羞人之事,自然是要封杀一些可能性,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其他人只怕都被平儿给一一封了嘴,除了自己。

    主要原因就是自己爹娘,自己是贾家家生子,爹娘还在荣国府里管事儿,自己随时可以回贾家,这就成了祸根。

    破了自己的身子,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冯大爷和二奶奶了,就算是变成自己人了,那么一切秘密就可以无虞了。

    “哦?你想明白了?”冯紫英并不意外,本来林红玉就是一个聪慧角色,只不过可能没想到王熙凤和平儿会如此干净利索的下决断,根本没有容她有任何犹豫和回旋的余地,就把她送上了自己的床,“断然处置”了。

    林红玉挪动了一下身子,牵扯到伤口,忍不住蹙眉,冯紫英也有些尴尬,昨晚自己的确太放纵了,小心地扶了她一把,“你莫要乱动,缓过这两日便好了。”

    “爷说本来该是平儿来吃这一遭苦头吧?”林红玉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抬起目光。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爷之前的确以为是平儿,不过你和平儿的差别不小,入手爷也就知道了,……”

    “那爷……”林红玉一双杏核眼亮晶晶地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暗叹,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品,都期盼自己能在男人心目中不一样,这个卑微的心愿若是都不能满足,那这个男人也太渣了。

    “没错,入手爷就知道不是平儿,再一看是你,爷也喜欢,……,爷也早就看上你了,还和凤姐儿说过两回,说你聪明能干,日后定能替凤姐儿分忧,与平儿一样成为凤姐儿的左臂右膀,……”

    冯紫英的话让林红玉心里终于稍微踏实了一些,哪怕是假话她也乐意听,而且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身畔男人所言不虚,若非如此,当初二奶奶要提出要出贾家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自己打发回去,不让自己跟着去。

    “那奶奶肚里的孩儿……”林红玉终于还是问出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准确答复的问题。

    冯紫英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一把这张精致妍丽的俏靥。

    女人啊,心中永远存着八卦,哪怕都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了,但是听不到正主儿的回答,都还是心有不甘,总想要落得个实话。

    “问这个干嘛?凤姐儿肚子大了,不是胃口太好长胖了么?哪来什么孩儿?”冯紫英笑着打趣红玉。

    林红玉再是不懂也知道这是男人在故意调戏自己,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正好挤在冯紫英胳膊上,但牵动了伤口,让她脸色一白,疼得倒吸凉气。

    冯紫英也有些不忍,不再逗对方:“呵呵,红玉,现在的情形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么?凤姐儿的事情爷会管到底的,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吧,下个月你们就要去临清,等到一年半载后,再来看情况回京,……”

    先前林红玉就听见了王熙凤说要南下临清,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爷,您让奶奶去临清您的祖宅待产?”

    “要不去哪儿呢?”冯紫英手在林红玉的粉颈上游移,光洁细嫩,入手腻滑,“去扬州,凤姐儿又怕和琏二哥打照面,大家面子都难看;去大同,她又觉得交通不方便,爷要去看一趟都麻烦;去金陵,她又怕见贾史王薛四大家在金陵那边的老人,被人看出破绽来;苏州,杭州?人生地不熟的,那还不如就去临清,好歹我们冯家在那边也还能多一些照应,……”

    “那奶奶日后回来了,又该如何办?”林红玉已经开始主动代入角色了,笃定自己会成为王熙凤身畔和平儿分量相当的角色后,她就要开始为王熙凤筹划了。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这个世道

    站在窗外的王熙凤忍不住瞥了平儿一眼,连平儿自己都说小红是个可造之材,并不亚于她,看样子说的没错,只要把这个丫头变成自己人,她就能迅速转换角色,一心一意替自己谋划了,但这进入角色也太快了吧?

    这但不管怎么说,今晚这一出自己略微一狠心作了决定看起来好像还真的做对了,起码现在不但完美消除了这丫头可能给荣国府那边通风报信的可能,而且还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走,成为自己身边的得力臂助了。

    当然王熙凤也很清楚,这林红玉也不是省油的灯,日后只怕又要觊觎平儿的位置,甚至会不会对自己也形成挑战呢?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尴尬起来了,也许倚仗反而是肚子里这个冤孽了?

    听得里间话语声音渐小,又有一些别样想动,似乎是男人在哄着女人要做什么。

    窸窸窣窣一阵后又有些呻吟喘息声开始,伴随着炕头上有节奏的响动和女人呢喃呼痛求饶声,王熙凤倒是无所谓了,倒是平儿红了脸,蹑手蹑脚举步欲走,王熙凤想了一想,也扶着腰离开。

    走出几步之后,王熙凤这才叫住平儿,“扶着我,我腰有些酸,……”

    “哼,谁让奶奶这么不知羞地要来听床脚?”平儿扶着王熙凤,没好气地道。

    “放心吧,铿哥儿收你的时候,我不来听房便是。”王熙凤不以为忤,“小红委实不让人放心,我不落个实,心里不踏实,……”

    搀扶着王熙凤进了跨院厢房炕头上坐下,又替王熙凤在背后垫好靠枕,平儿又去替王熙凤倒了一杯茶来,这才歇着屁股坐在另一端。

    “现在奶奶心里踏实了吧?”平儿一边想一边道:“小红这丫头还是比较实诚的,没见这都开始替奶奶考虑了。”

    “哼,实诚?这丫头鬼着呢,现在她是刚被铿哥儿破了身子,有些事情便能想到了,我现在倒真有些担心了。”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丫头莫要心气太高,琢磨着高枝儿,那日后还当真要成一桩麻烦了。”

    平儿一愣,“奶奶何出此言?”

    “你不觉得她太心急了一些么?”王熙凤心思慢慢沉静下来之后,对小红迅速投效带来的喜悦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方面的怀疑和担心。

    这丫头姿色不差,而且心思机敏,像先前那般在床笫间讨好男人的本事若是再出色一些,没准儿就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了。

    平儿略一思索,便明白奶奶的疑心病又犯了,终归是小红跟着她的时间太短,还未能获得她的信任,所以这也正常,展颜一笑。

    “奶奶,您也太多心了,她不过是贾家的家生子,世代为奴,现在跟了您,您是王家嫡女,肚子里又有冯大爷的血脉,她拿什么和咱们比?现在这么急切无外乎也就是想要在您面前挣个表现,博得您的欢心罢了,您该高兴满意才对。”

    王熙凤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那就是多疑,平儿也提醒过她几回,她自己也明白,但要改,那却难了。

    见王熙凤疑心未消,平儿眼珠一转,随即抿嘴小声道:“再说了,奶奶难道您对自己还没有信心不成?冯大爷那般见过世面的人,不也被您迷得神魂颠倒?您要说像小红这样的,难道说冯大爷还见得少了?他府上的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莺儿,哪一个又比小红差了?还有那琴姑娘身边的龄官更是长得和林姑娘差不多,也没见冯大爷怎么着?不是自夸,便是奴婢,自忖也不必小红差吧?也没见奶奶担心什么?”

    这一番话倒是说到了王熙凤心坎儿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死丫头,你倒是挺会说话,你是我的人,我还能信不过你?”

    “那今日以后小红也是奶奶的人了,先前不也听她口气不也是一门心思想要替奶奶着想了么?”平儿纠正道。

    王熙凤知道平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打消自己心中的疑虑罢了,想想也是,林红玉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些姿色的丫头罢了,冯紫英身边多的是这种女子,晴雯、香菱这些哪一个不比林红玉强,也没见把冯紫英怎么迷住?

    而平儿先前说起自己把铿哥儿降服得服服帖帖也让王熙凤脸一烫,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反正贾琏上了自己身就不行,没几下子就丢盔弃甲,倒是铿哥儿和自己还有些琴瑟和鸣的味道,每每都能渐入佳境,相得甚欢。

    再说了,自己和铿哥儿才几回欢好,这就怀上孕了,没见着宝钗宝琴几个丫头那般渴望早日怀孕,恨不能夜夜**,但是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就凭着这一点,王熙凤对自己的身子都有了一些蜜汁自信了。

    “也罢,看看她的表现吧。”王熙凤叹了一口气,“今后咱们就要肚里面对这世道上的一切,铿哥儿就算是帮我们,也不可能全部都能遮护得住,许多时候还得要靠我们自己,……”

    平儿有些惊讶王熙凤的感慨,但是转念一想,自家奶奶不就是这种性子么?从来不肯彻底臣服在谁的羽翼下,若是有机会,她更喜欢自己掌握一切,只不过这个世道终究还是男人掌握的世道,所以即便是奶奶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就在王熙凤和平儿探讨时,那边房中正是雨骤风狂,花褪残红娇杏翘,吟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

    只不过此时的林红玉却还沉醉在男人的欢爱之中,被一波一波抛上云霄,然后慢慢浸入温水中将自己淹没。

    许久,林红玉才蹙着眉强撑着身子小声问道:“爷,您今晚就在这里歇?”

    冯紫英也才从欢愉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几时了?”

    “亥初都过了。”林红玉呼吸渐渐匀净下来,“奶奶那边儿不知道……”

    “放心吧,凤姐儿既然让你跟了我,平儿肯定会安排妥当的。”冯紫英有些爱怜地抚弄了一下对方被汗水浸润透了贴在颊边颈后的秀发,“你希望我今晚就歇在这里?”

    林红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奴婢当然希望爷能歇在这里,不过奶奶肚里有了爷的血脉,爷该去那边歇着才是。”

    “你倒是替你家奶奶考虑周到啊。”冯紫英起身下床,又替林红玉掖好被子,“你莫要动,今晚好生歇息,估摸着明后日你都下不了床,我去见一见凤姐儿,待会儿过来。”

    进了王熙凤的屋子,王熙凤和平儿的目光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哼,便宜你了,铿哥儿,小红也是未经人事,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些?”王熙凤嘴角挂着揶揄混杂着一丝不悦的神色,“你这么折腾,她怕是明日都起不了床了。”

    “凤姐儿,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不是你和平儿安排的么?”冯紫英目光转向平儿,“我还以为是平儿呢,结果却成了红玉,你怎么想的,这样就能让红玉死心塌地?”

    “铿哥儿,你告诉我,不用这个法子,凭什么让她和林之孝两口子跟着我们?”王熙凤冷笑,“你我的事情若是被小红传入林之孝两口子耳中,会怎么样?”

    冯紫英冷静地瞥了一眼王熙凤,“不会怎么样,林之孝两口子比谁都精明,把这事儿戳破,除了得罪你我,能得到什么?倒是你现在把红玉这么一弄,……”

    “怎么,她还不乐意?不乐意你们俩方才怎么又……”王熙凤立即收住嘴。

    “哟呵,你还学着听房了?”王熙凤和平儿躲在房外时其实并没有能瞒过冯紫英耳朵,当然林红玉肯定不知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爱好,我还以为是平儿呢。”

    王熙凤没有理会对方,“我觉得这样最好,小红现在身子都被你破了,也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再说这难道不也是她想要的?你我一体,她便不可能再有二心,不是皆大欢喜?”

    “哼,皆大欢喜也不该用这种手段,很容易授人以柄,难以服人。”冯紫英也懒得多说,“我看你这身子已经遮瞒不住了,这院子里的人你们是都有把握?”

    平儿点点头:“这些人都没问题。”

    “那好,下个月我便替你们准备船,去临清,临清那边我也安排人先去打前站了,先替你们把屋子清理出来,你们只关注下,其他一切都有人替你们安排。”冯紫英点点头,“另外,京师城今明两年怕是不得安宁,所以凤姐儿你也莫要急着早些回来,等到安全时候再回来也不为迟。”

    王熙凤一下子听出了端倪,猜测到一些什么,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京畿有事?会出什么事儿?”

    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就莫要去操那么多心了,现在哪里都和你没有关系,好生替我把孩儿生下来带好,其他我自有分寸。”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先手

    冯紫英终归还是没有在这边过夜。

    在房里好生抚慰了玉瓜初破不良于行的林红玉,又施施然拿走了留作纪念的汗巾子,他自然也要留下一个纪念物。

    一枚玉扇坠儿,这是他平素系在不离身的折扇上的心爱物,只是这一遭出来的突然,也未曾有准备,所以只能把此物取了下来留给了林红玉。

    不过这扇坠儿质地精美,制作精良,乃是唐代正宗蓝田玉件,便是用在悬挂于颈下亦无不可。

    冯紫英也想留下来,但是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家里边两房妻室,一单一双,哪一天不回去都会引来有些猜疑。

    尤其是前一段时间太忙,冯紫英几乎都是忙到亥时已过才回去,本来就觉得有些歉疚之意,这今日夜不归宿了,只怕就更要好生解释一番了。

    马车奔行在街道上,这会子已经是亥正过了,相当于后世的十点过,暑气早已经消散,风从幕帘缝隙里钻进来,掠过冯紫英脸颊颈项,十分舒适。

    舒适感当然不止于此,冯紫英也在想事情。

    和林红玉恩爱缠绵之后少不了也要说些闲话。

    林红玉是个聪明女子,自然不会去说王熙凤和平儿的事儿,那话题就只能是荣国府里的事儿。

    王熙凤其实也是把林红玉当作一枚耳目在使用,哪怕是搬了过来,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让林红玉回一趟荣国府那边。

    打探消息,联络感情,保持热度,总而言之,贾家那边的关系仍然要维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还是有些资源能用的,王熙凤在贾家浸淫这么多年,当然不愿意彻底割舍。

    荣国府那边情况越发不好了。

    因为月钱减半,所以下人们心思浮荡,虽然还没有出现开小差的情形,但是做事儿上的懈怠情形却越发明显了。

    前几日探春便抓到几个偷懒、喝酒、睡觉的婆子仆妇,训斥惩处,但是虽然当面这些婆子仆妇不敢炸翅儿,但是下来之后却是各种酸话诅咒不少,而且关键在于这种迹象有蔓延之势。

    各人都有一家子人,虽说吃饭穿衣不愁,但是月钱却是他们每月最大的盼头,这一下子少了一半,甚至这一半都还出现了延迟的情况,那下一步会不会是就拖欠甚至不发月钱了?

    而且今年以来每逢季节变换都要添置新衣鞋帽的惯例似乎也被人淡忘了,三四月间就没有人提起,到七月间夏季的衣衫也是无人问津,自然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当然会有人私下里去问太太和珠大奶奶,都说是交予探春在办理,但是却无人敢去问探春。

    明眼人固然知道恐怕不是探春不办,而是府里根本就没有银子来办,但总有一些心思愚钝的,还以为就是探春克扣大家,所以对探春的怨气更大,都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太太和老祖宗那里告状了。

    这种情形下,荣国府里暗流涌动,怨声载道,已经有一些人打算另寻出路了。

    有想要去乡下庄子里的,也有想回南边儿金陵那边的,当然现在还只是停留于口头上,但若是到了年底还是这样的情况,恐怕就真的要变成真实行动了。

    冯紫英也知道探春是个有骨气的,王夫人把这桩事儿交给了李纨和探春,实际上李纨就是挂个名当好好先生,而探春就是来当恶人的。

    早在王熙凤还未卸任之前就已经举步维艰了,但王熙凤精明狡猾,把贾母和鸳鸯那边哄得好,不断把贾母房里的老物件儿套出来去典当或者卖掉,所以最后那段时间她还能勉力维持,等到一交脱手,那就真的原形毕露了。

    贾母屋里的老物件儿也不是无止境的,而且总还得留几样压箱底儿装门面,探春一走马上任就被泼了冷水,弄了个透心凉,每月的开销这么大,只能从各方面想办法节衣缩食,肯定会让很多人都不舒服,各种小话闲话自然不少,连带着探春的名声在荣国府里都变得难听起来了。

    林红玉便提到各种事儿纠葛让三姑娘劳神劳心,加之前两日又被太太说了,便病倒了。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感慨。

    探春是个要强的,王夫人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怕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推无可推,可又想要把事情做好,旁边却还有一个掣肘的“烂好人”李纨,加上荣国府现在的情形,怎么可能做得好?

    这心力憔悴之下还得不到王夫人的好脸色,毕竟还是个姑娘,哪里就能经受得住?

    怀着各种感触,冯紫英回到家中,还琢磨着让金钏儿给自己拿一套换洗衣物来,毕竟和林红玉在床上缠绵一两个时辰,这香脂味道肯定是瞒不过人的,肯定得先擦拭洗漱一番,才能遮掩得住。

    却未曾想刚到自己书房院子,就看见老爹过来,赶紧见礼。

    “父亲。”

    “这会子才回来?还这么忙?我等你有一个时辰了。”冯唐目光炯炯,上下打量儿子,看得冯紫英心里有些发慌。

    “呃,在外边儿有些应酬,所以耽搁了,父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可是有什么事情?”

    老爹这段时间都奔走于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之间,偶尔也还要去文渊阁那边一趟,皇帝那边只见过一面,估计在正式离京之前还要去见一面做个正式汇报。

    今日却在这里守着自己,这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走吧,去你书房说。”

    冯唐摆摆手,冯紫英只能跟着进屋。

    进了书房,冯紫英才注意到自己老爹应该是喝了几杯,脸色微红,但是看得出来,精神状态不错,背负双手走了一圈才坐定。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唔,今晚和子舒(柴恪)小酌了几杯。”冯唐点点头。

    “哦,柴大人?”冯紫英讶然,柴恪现在是吏部左侍郎,从兵部左侍郎升任吏部左侍郎,按理说也还不错,不过现在吏部尚书高攀龙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柴恪和他关系不睦,二人龃龉不断。

    “嗯,宁夏一行,为父和子舒还算是有些交情了,倒是修龄(杨鹤)没想到居然去了湖广代行武职了,呵呵,……”冯唐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讥笑之色。

    “怎么,父亲不看好杨大人?”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修龄当个郧阳巡抚当然没问题,但是执掌荆襄镇,朝廷就有些草率了。”冯唐淡然道:“文臣领军不是不行,但是修龄前从未接触过军务,军队中更是毫无资历,要想独挡一方,而且是真刀真枪和叛军对阵,哪有那么简单?稚绳(孙承宗)好歹也是在兵部历练那么多年,而且做事沉稳,即便如此,人家去了四川也没说马上就要大开大合动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整军习武,打磨卫军,修龄却是想要一击建功,单单是这种心态就要出事儿,……”

    “儿子觉得西南战事不利,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原因,……”冯紫英见老爹提起西南战事,皱起眉头道。

    “哦,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没有能统一指挥?”冯唐点点头,西南战事不利是理所当然的,朝廷真要这种情形都能把杨应龙的叛军打垮,那只能说明杨应龙其蠢如猪了。

    “有这个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登莱军!”冯紫英语气更重。

    “没有登莱军,朝廷如果统一指挥,一样可以解决播州那帮土兵!“冯唐毫不客气地道:”如果把荆襄军交给孙承宗来指挥,杨应龙的脑袋早就挂在午门外了!“

    ”可如果王子腾专门在关键时候拖后腿,甚至反戈一击,那岂不是更危险?“冯紫英反驳道:”朝廷安排孙大人去,未尝不是要牵制王子腾,……”

    冯唐叹了一口气,“局面都这般了,可这朝廷内部还是如此,也罢也罢,你爹我尽早启程去西北,懒得管这些破事儿。”

    “父亲打算什么时候走?”冯紫英问道。

    “那还得看你的发卖大会效果如何,我可是和黄汝良、张景秋都说了,若是没有八十万两银子,西北的事情我便摆不平。”冯唐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父亲这是狮子大开口啊,就算是我这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八十万两银子也有些过了。”冯紫英吃了一惊,老爹厉害啊。

    “开价而已,我也知道朝廷困难,但我也有难处。”冯唐神色严肃了起来,“刘东旸、土文秀他们果然有些躁动,刘白川还算稳得住,……”

    冯紫英睁大眼睛,“父亲,你联系上了那边?”

    “能不联系么?”冯唐叹了一口气,“还没从辽东出发,我就已经安排人去西北了,对了,何治胜那边你也帮我打个招呼,到时候我要用他。”

    “嗯,儿子明白。”冯紫英知道老爹这一次去西北恐怕就不是简单过渡一下了,而是要下深水抓牢军权了,“父亲是不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了?”

    传言是自己老爹在三边总督位置上过渡一下,然后再是杨鹤回任,但自己在和老爹讲了江南和义忠亲王以及白莲教的问题之后,老爹明显觉察到了问题的复杂性和形势的严峻性,要做一些针对性的布置了否则绝不可能连何治胜这样的将佐都要抓住了。

    对杨鹤老爹肯定也不太看好,弄不好杨鹤去西北又得要像陈敬轩那样浮在面上,根本驾驭不了下边的武将们,与其到时候又要手忙脚乱的来应对,还不如趁早下手未雨绸缪,做好布置。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预警,应对

    “西北那边的消息回来了,固原镇的裁撤和宁夏甘肃二镇合并对军中士气损害很大,而且甘宁二镇合并的结果可能就是要让大周从哈密和沙州撤回甘州,回到五年前那种局面,可西北四镇一直以收复了沙州和哈密为荣,花费无数粮帑,付出无数将士的生命,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退回来,而且这才不过五年,这如何能让刘东旸、土文秀他们能够接受?”

    冯唐阴沉着脸:“就连刘白川这样的人都无法接受朝廷的安排,你可以想象得到刘东旸、土文秀、许朝这种态度更为激进的武将们会容忍这种局面?”

    冯紫英心中一震,他只想到了朝廷裁撤和合并西北四镇可能给士卒们带来的影响,只考虑了旱情让这些被裁撤回乡的士卒可能会成为一大隐患和导火索,还没有想到像刘东旸这些实力派武将的态度。

    夺回哈密和沙州是刘东旸他们得以重新恢复在大周军中地位的先决条件,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夺回了哈密和沙州才让朝廷饶恕了他们的叛乱之罪,才决定招安他们,现在这样被他们视为倚仗的一个赎罪之举却被朝廷轻飘飘地丢弃了,那意味着日后他们随时可能被有心人提出来加以攻讦,甚至在特定时候被重新定性为罪人。

    “那这些人的态度是什么?”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低估了收复沙洲和哈密对这帮叛将的意义。

    这是他们的护身符,只要哈密和沙州在,那么对他们的攻讦和诋毁就始终难以奏效,毕竟是他们拼死拼活带下了前明失去的哈密和沙州,实现了大周恢复汉地的复土大业,这份荣耀和功劳谁也抹杀不了,足以抵消他们当初的叛乱,但是如果又在他们手上重新丢弃,那日后一切罪责可能都会扣在他们身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们反对裁撤和合并,更反对朝廷收缩回哈密和沙州。”冯唐目光里有些飘忽。

    对于刘东旸这些人的态度在他预料之中。

    收复哈密和沙州是他们这些叛将的立身之本,断断不能失去了,失去了他们就会沦为任凭朝廷宰割,现在起码他们还有道义上的优势,军中武将们甚至一些北地士人们都还是认可他们收回哈密沙州的功劳的,朝廷要动他们也会承担道义上的压力。

    但是自己去了西北之后该如何应对?强硬弹压?

    如果刘白川、何治胜这些人都全力支持,加上有贺世贤的榆林镇作为后盾,刘东旸、土文秀他们的兵力不算多,大多驻扎在甘州以西,单单是断绝后勤就能让他们无法生存,但这样好么?

    好言相劝?恩威并施?

    说易行难,怎么说服他们?

    虽然朝廷现在的确支撑不起那么长的战线了,收缩撤回哈密、沙州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这和刘东旸他们有何关系?这是朝廷的事儿。

    可要让他们放弃哈密沙洲,就会让他们失去护身符,会将他们日后置于随时可能遭到对手攻讦诋毁的境地,他们肯定不会答应。

    “可以理解,但他们更应该看到朝廷现在是真支撑不起西北四镇的开支了。”冯紫英接上话。

    “他们清楚又如何?关系自家性命前程,怎么可能用一句识大体顾大局就说服他们?他们更不认可为什么要成立一个淮扬镇,结果就是要牺牲他们作为代价,这如何能接受?”冯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武夫们都是讲求现实利益的,失去了哈密和沙洲,就失去了道义上的优势,一介文臣一纸诏令都能轻易将他们拿下,这一点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啊。”

    冯紫英思考了一阵,这才缓缓道:“父亲,我以为这也许是一个契机。”

    “契机?”冯唐摩挲着下颌,“紫英,你说。”

    “还是那个观点,儿子觉得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咱们大周内部肯定要出乱子,现在儿子也不确定这乱子究竟会从哪里爆发出来,但是儿子觉得陕西那边的情形不佳,父亲应当坚决防止西北四镇辖地内成为火引子,但如果要裁撤固原合并甘宁的话,这种风险就很大,儿子的意思是无论父亲这一次从朝廷拿到八十万两银子也好,六十万两银子也好,甚至三十万两银子也好,去西北都最好暂时稳住局面,不要轻易裁撤合并,保持现状最好,先拖过今年年底再说,……”

    “紫英,你说的简单,不裁撤合并,我怎么回复朝廷交给我的任务?”冯唐笑骂,“如果朝廷只给三十万两银子,你让你爹去给西北将士当人质么?”

    “父亲就这么没底气么?贺叔叔的榆林军是吃素的?刘白川难道不清楚他和刘东旸他们不是一路人,只有依靠父亲您才能站得住脚?何治胜以及像何治胜这样的武勋出身武将在西北四镇中亦是不少,他们肯定欢迎父亲您去担任三边总督,……”

    “再说了,甘肃、宁夏和固原三镇的总兵甘肃镇总兵一直空缺,宁夏镇总兵尸位素餐,跟着陈敬轩受连累,现在只怕也是六神无主,父亲去,他难道还不赶紧交投名状?固原镇总兵不得军心,尤其是西南战事表现糟糕,朝廷也不满意,父亲只要给他一个暗示,他肯定就会马上交上致仕的恳请,两个总兵位置挂在那里,加上一个日后只能唯父亲马首是瞻的总兵,以及一个本来就是父亲您老部下的总兵,父亲您都还不能控制住局面,我真的要怀疑父亲您是怎么在大同和榆林以及辽东坐稳这么多年的了。”

    冯紫英笑嘻嘻的话语倒是让冯唐颇为得意,三边固然比不得蓟辽和宣大,但是毕竟是四个镇,这一番动荡,空缺出来的位置肯定不少,而且既然要让自己去安抚,银子不够,那肯定就要位子来凑。

    武人图什么?位子和银子,年富力强的图位子,年迈的图银子,把握好这两点,便能游刃有余的操作,不过这银子的确是个大问题。

    银子差太多,就算是有位子,坐上去这些人安抚不住下边,一样要出乱子。

    “紫英,你说的太轻松了,刘东旸他们还是有些影响力的,而且为父也不愿意和刘东旸他们交恶,说实话,刘东旸土文秀他们带兵还是很有一手的,也颇得军心,连刘白川都承认刘东旸他们手下士卒堪称精锐,为父也是带兵打仗的武人,还真舍不得这些人,若是能用他们去和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打仗,沙场建功,那才是为父想看到的。”

    冯唐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带过兵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手底下能有一帮能征惯战的将士?尤其是现在大周面临各种威胁的时候,一支强军在手,也能让自己底气足许多。

    冯紫英心念急转,沉吟不语。

    “紫英,怎么了?”冯唐也觉察到儿子脸色变化。

    “父亲,您说得对,一支能打仗的军队带出来殊为不易,轻易解散裁汰都太可惜了,刘东旸和土文秀他们都能打,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未尝不能建功立业,到那时候他们也未必就还要死咬着哈密和沙州不放了。”冯紫英字斟句酌,“哈密和沙州以朝廷现在的财力是维持不住了,迟早要收回来,但刘东旸他们则可以考虑用其他功绩来证明自己,……”

    冯唐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思路不比寻常人,往往能突出奇兵,想人所不能及,也不言语,只是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儿子始终觉得下半年会有事,西南战局也好,江南危机也好,义忠亲王也好,还有白莲教这个隐患,包括这北地大旱可能带来的危险,稍不注意恐怕就要爆发出来,如果需要生力军加入,九边大军能抽得出多少?”

    冯紫英看着老爹:“儿子以为父亲此番去西北,不如就赌一把,暂时不裁撤合并,而把刘东旸他们的军队精锐现行抽回来,放在固原镇或者榆林镇这一线,作为你三边总督府的预备队,当然也还可以从固原、甘宁和榆林也抽调一部,组成一支预备队,对外可以说搞优胜劣汰,整军训练,比武演练之后来决定,拖延时间,……”

    “以待天变?”冯唐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紫英,你就这么笃定下半年会有大变?”

    冯紫英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父亲,我很肯定,而且我也为此在做各种准备了,我们也不该抱什么侥幸心理,一旦事发,很多准备工作就来不及了,儿子从来不愿意把事情朝好的方面想,儿子之前和父亲探讨过的这些种种,只要有一个意外因素引发,就可能把其他都牵扯进来,……”

    冯紫英说得如此肯定,而且还表示已经开始着手作了各种准备,冯唐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而且冯紫英说得也没错,自己作为三边总督是有这个权力做一些工作,拖延一下时间也毫无问题,大不了没有像紫英所言那样,明年可能会难一些罢了。

    “好,为父明白了,但银子,你还得替为父想想办法。”冯唐点点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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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