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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引子(求月票!)

    却说王熙凤回到荣国府里,因为相好了冯紫英为其选好的宅院,这边就需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先去王夫人那里报了到,又一并去老祖宗那里禀明了情况。

    自然免不了要抹一阵眼泪,好在王熙凤也说相距不远,她也是要经常回来见老祖宗和太太的,而且巧姐儿也还在荣国府里,年龄也有**岁了,但是她这个当妈的也舍不得。

    贾母和王夫人也知道贾琏年底就要回来,而且已经私下里娶了一门妻室,昨年里贾赦和邢氏便禀明了贾母,连贾政和王氏也都知晓,只是都瞒着王熙凤罢了。

    现在王熙凤很知趣地要搬出去,这样也省得大家尴尬,免得年底贾琏带着妻妾回来,以王熙凤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会容得下贾琏这种公然示威的架势,免不了又要闹得沸反盈天。

    现在王熙凤主动要离开,倒是让贾母和王氏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贾琏才是荣国府的嫡长子,王熙凤既然和离了,那就算不得贾家人了,临时住个一年半载当然没什么,像薛姨妈不也经常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么?但贾琏回来,王熙凤这种尴尬身份,就只能回避了。

    “凤姐儿,你这宅子选的是何处,哪一家的宅子?”贾母还是很关心王熙凤,虽然不是贾家人,但毕竟这么多年,王熙凤也是最能讨得她的喜欢,从内心来说也有些舍不得,但是再舍不得,现在也只能放手。

    “在保大坊惠民药房背后,取灯胡同口子上,和中城兵马司紧挨着。”王熙凤也收了泪,拿起汗巾子擦拭了一把,这才道:“听说原来是太仆寺的一个官儿,致仕了,要回山西老家,已经回老家两三年了,这宅子就放在那里,因为价格不合适,便一直没有卖出去,人家也不缺这点儿银子,……”

    保大坊距离金城坊这边有些远了,这也是冯紫英当初考虑的。

    如果王熙凤要等到三四个月胎位稳了,也显怀时才南下临清去生产,那么还得在这边儿住两个月,如果住得近了,这三姑六婆免不了要过来看看,没准儿就要看出端倪来。

    这隔得远一些,女人们出门没那么方便,若是坐马车都要一两个时辰,她们也就懒得多跑了,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然后就赶紧南下。

    “保大坊那边宅子可不便宜,几进院子?”贾母也非对行情一无所知。

    论位置和价格,这绕着皇城一圈儿的坊市宅院是最贵的,首推西面的积庆坊、安富坊,东边儿的保大坊、南熏坊,再是北边的日忠坊和昭回靖恭坊,日忠坊都还只能是南边挨着什刹海那一块,靠着积水潭那边儿就太偏远了一些,然后就是南边的大小时雍坊。

    虽然每个坊市内部都会因为地段、位置价格有所不同,但是比起荣宁街所在的金城坊,保大坊位置的确更优越。

    “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和一个后花园,……”王熙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一些,“可不敢府里边比,……”

    贾母和王氏都笑了起来,“凤姐儿,你带出去才多少人,不过十来个人吧?林之孝两口子还是很感恩记情的,让小红都跟着你去了,这样也好,免得你身边只有平儿一个机灵人能用,小红不比平儿差多少,你好好调教调教,日后定能帮你分担许多事情。”

    “是啊,十来个人,一个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也忒大了一些。”王夫人也忍不住咂嘴,心里却涌起一分隐忧。

    自己这个侄女儿看样子也还是没改在府里边那股子奢华做派,这样大一个院子,还是在保大坊,不得要两三万两银子?

    纵然她有些私房家当,但是这一出去便再无人替她遮风挡雨,十多号人都得要靠她生活了,这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若是不省着点儿,不是两三年就得折腾光?怕是还得要提醒她一下,莫要没有计划。

    “是大了一些,但是急切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加之人家也心诚肯卖,我也就咬咬牙把它盘了下来。”王熙凤神色自若,“大一些有大一些的好,我素来喜欢清静,平儿和小红跟了我,我也不能亏待她们,还有王信、旺儿他们也都是拖家带口的,正好住得宽松一些,也省得平素经常挤在一起,免不了有些磕磕绊绊的,我现在出去了,也没有那么多精神再来替他们调解,各自安好就好,……”

    听得王熙凤话语里隐隐还有些指射,贾母和王氏都能明白。

    现在李纨和探春执掌内院事儿,举步维艰,已经隐隐有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架势。

    贾母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晓现在府里难处,对于鸳鸯来禀明的事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屋里的老物件儿也一样一样少了下去,只图眼下能过得去。

    倒是王氏心里有些不安稳,写了信给江西的丈夫,只是丈夫却一直还未曾回信。

    “凤姐儿,你这几年也辛苦了,这荣国府里现在也只有你大嫂子和探丫头来勉强凑合管一管,我也和你姑姑说了,早些把牛家女儿娶过来,听说是一个精明人,也好早些持家,你大嫂子一个寡妇,探丫头也是迟早要出嫁的,她们管家,也的确不是个事儿。”

    贾母叹了一口气,也是觉得心力交瘁,日子越来越难过,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眼下的场面实在太煎熬了,自己也只图自己眼睛一闭就不管这些破事儿了,只是自己身子骨却是如此健朗,便是想闭眼睛也闭不下去啊。

    王熙凤吃了一惊,看了一眼自己姑母:“和牛家的事儿定了?”

    “定了。”王夫人点点头,“我已经和你姑父去了信,估计很快就能回信了,先前你姑父还没走时,也倾向于就在几个人选里挑一个,我也和宝玉说了,他也没什么意见,那一日也和铿哥儿提过,铿哥儿也没有直接反对,当时说了几个人选,感觉铿哥儿更倾向于廉忠亲王的那个二女儿,但我们都商计过,廉忠亲王那个二女儿是在家里最不受待见的,她那个扶正的嫡母对其堂姐这几个儿女都不甚喜欢,……”

    王熙凤赶紧问道:“这个情况问过宫中娘娘没有?”

    “也问过了,娘娘也说长公主嫡女和廉忠亲王的女儿都可以,所以我们便定下了牛家女儿,……”

    王熙凤觉得有些蹊跷,若是冯紫英认可廉忠亲王的女儿,论理牛继勋的女儿也不差,都是皇室子弟,廉忠亲王那个女儿还不太受宠,牛继勋这个女儿却是长公主嫡出,视若掌上明珠,该是更合适才对,怎么冯紫英却看不上?

    “那老祖宗和姑母已经定了时间?”王熙凤有意再阻挠一下,好歹她和贾家也还有些情分,宝玉虽然不成器,但是也是看着长大起来的,平素也很尊敬她。

    “定了,前几日你身子不好,我们就没和你说了,两边已经交换了文定六礼,……”王夫人点点头。

    王熙凤也只能叹一口气了,交换了文定礼物,那就是定了亲了,只等成亲过门了,这个时候要悔婚,那就是和薛宝琴被悔婚一样了,薛家无权无势,自然只能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里吞,这牛家和长公主这边,贾家可不敢。

    “那定了什么时间过门儿?”王熙凤再问。

    “九月初八。”王夫人矜持地点点头:“牛家那边也很满意,也是知晓宝玉的人才的,长公主还专门招宝玉见过,很是喜欢,所以陪嫁自然不会少,……”

    见素来不问家中财务的姑母居然也说起了陪嫁不会少,王熙凤心中也是暗叹,看来荣国府这实在是熬不过去了,连姑母居然都在觊觎儿媳妇嫁过来的嫁妆能带来多少收益,补一补荣国府的亏空了。

    “九月初八?”王熙凤点点头,“是个好日子,那家里怕是要着手准备了,……”

    “嗯,听长公主那边说,九月十九皇上要去铁网山打围,说是皇上最后一次打围了,现在皇上身子骨不太好,今年打围之后,以后怕就不会再去了,……”王夫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长公主有意让宝玉夫妇也跟着她一块儿去铁网山陪皇上打围,也好在皇上面前露露面,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有了娘娘和长公主这两层关系,没准儿宝玉日后也能有个造化,……”

    铁网山打围是皇家惯例,基本上两年一次,这也是展示张氏子弟勇武的一个狩猎娱乐方式,基本上皇室宗亲都要去,而随驾的除了内阁和六部值守大臣,其他六部要员重臣也都会参加这样一个活动,算是皇帝和臣子们放松以及密切关系的一种手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传言说这也是皇帝考察皇子们的表现的一种方式,像当今圣上就是在元熙三十九年铁网山打围之后被确定为太子储君,三年后太上皇内禅退位,当今皇上就正式继位了。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感触,心有戚戚

    王熙凤也大为惊讶,没想到宝玉还能攀上这种高枝儿,还能在当今皇上面前去露个脸儿,那可不容易,看样子这长公主还真的颇得皇上信任喜欢啊。

    “那敢情好,宝玉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去结个人缘,兴许日后皇上有什么也能想到他,比如恩贡给个机会,让宝玉去国子监读读书,日后在赏赐个什么的,那就造化了。”王熙凤顺着自己姑母的话往下说,讨好王氏。

    “别的咱们也不敢指望什么,就盼着宝玉能有这个机缘,只可惜宝玉不喜欢经义,否则这国子监里去读两年,那出来再托紫英的关系,寻个清闲职位,也算是有了出身。”王氏忍不住叹息道。

    “姑母,也未必不能去国子监吧,宝玉便是不喜读书,那国子监里混日子也不曾少,关键是得去捞个恩贡,日后出来有门路找道合适位置,才能有个说法啊。”王熙凤在床笫间也曾无意间和冯紫英说起过宝玉的事情,冯紫英也随口一说,却被王熙凤记住了。

    “哦?”王氏一喜,“若是长公主去求皇上赏赐一个恩贡,那日后宝玉岂不是有机会为官?”

    贾家是武勋出身,也只有贾政得了太上皇赏赐了一个工部员外郎,那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现在下一辈想要恩赐赏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就只能走恩贡再谋官。

    王氏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情形,别指望他去做什么事务官,寻个清闲职位,有个官身就满足了,毕竟日后贾赦身上的威烈将军是要给贾琏的,这边是贾母再宠爱宝玉也不可能把这个给宝玉,也做不到。

    “我听人说,宝玉这样的,要想进国子监,只能走恩贡,恩贡进去两年,然后才能说谋官身的事儿,关键还是在这谋字一说上,国子监里恩贡得官身的不少,但要得官身,第一要人举荐,第二要有合适机会,像宝玉这样的,若是到下边州县去,他吃不了这个苦,老祖宗和太太肯定也舍不得,最好的机会当是如太仆寺、鸿胪寺这样里的清贵闲职,最是适合宝玉,但这里边也还有许多关节,……”

    这番话也是王熙凤在床笫间无意和冯紫英说起时听闻冯紫英说的,王熙凤爷就不经意间说出来了。

    贾母有些诧异,这半年多时间里,王熙凤深居浅出,鲜有出门了,便是原来经常去的铁槛寺和水月庵也不怎么去了,怎么还能听人说起这样一个明显不可能是府里人能知晓的情况?

    “凤姐儿,你这番话倒是颇有道理,不知是何人所言?”贾母凝视问道。

    王熙凤心中咯噔一声响,自己怎么嘴巴一松就把这番与情郎欢好之后的闲话给说了出来,但是脸上却甚神色不变:“回禀老祖宗,也是前几日我和大嫂子在说起兰哥儿读书一事,大嫂子还是担心兰哥儿读书的事儿,说起像咱们这等人家,子弟读书不成的话,再要想谋个官身就难了,之后我便出门在角门处遇见了铿哥儿,顺口提起此事,铿哥儿便是这般说,……”

    前半截是真的,的确是和李纨说起过,后半截半真半假,的确是冯紫英说的,但却不是在角门处,而是在床上,时间地点都不对。

    贾母收回目光,淡淡地点了点头:“铿哥儿这般说,那便是差不离了,只是这里边关节处只怕还是要有人举荐吧?”

    本朝基本上官员都是走科举,捐官和恩贡这一类的都属于旁门左道,尤其是捐官更是为人轻视,吏部选官都是把捐官放在最后,而且现在捐官一事基本不办补缺,就是一个名分,恩贡数量少,而且还得要有人力荐,相当于是担保,这举荐人就很重要。

    “应该是,寻常官员都不愿意举荐具保,因为要负连带责任,而且举荐人在吏部那边也要审查,等闲官员是入不了吏部法眼的。”这事儿当时王熙凤还专门问得很细,毕竟宝玉是王熙凤自小看这长大的,而且对王熙凤素来尊重,所以王熙凤也就多问了几句。

    “不知道那个时候铿哥儿可愿举荐宝玉一回?”王氏忍不住期盼道:“若是宝玉能得恩贡,两三年后年龄也差不多了,那太仆寺、鸿胪寺、詹事府的清闲官儿,以紫英现在的身份,怕是也能说得上话吧?”

    这话王熙凤就不敢接了,举荐一事非同小可,而且宝玉的性子和本事,大家都清楚,再说是清闲职位,那也得要去应卯,多少做点儿事情,就像贾政一般,宝玉性子耐得住么?

    贾母倒是接上话:“也未必就要铿哥儿,那一日娘娘带话回来,不也说宝玉既然颇得福王寿王几位王爷看重,詹事府也是有些清闲职位的,若是有机会,也是能够举荐的,……”

    “嗯,那也是两边儿咱们都记挂着,总有一头能占着那最好。”王氏对宝玉的事情比什么都上心,“宝玉性子是有些懒散,不过若是成了亲之后,有他媳妇儿管着,想必会好一些了。”

    王熙凤心里也在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玉能变得上进?

    只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还得要点头称是。

    在贾母和王氏这里打了招呼之后,也就算是正式启动了要准备搬迁出去的过程了。

    和离的时候两边儿都把家当清点过了,虽然都没太计较,尤其是贾琏那时只图着把这事儿给办了,所以也还算大方,基本上能留给王熙凤的都留给王熙凤了。

    而私房钱历来是王熙凤掌握着,贾琏也没过问,知道想打这个主意也没戏,所以索性大大方方都没要。

    盘算了一番,王熙凤也有些感伤,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要一出去,什么都得要自己撑着了,这账就不能不细算了。

    平儿陪着王熙凤回院子里,见王熙凤情绪不太好,忍不住安慰道:“奶奶也莫要太过伤心,这保大坊那边离这边虽然稍远了一些,但是有马车也就是一个时辰就能过来,何况姑娘们念着奶奶的好,肯定也会经常过来的,……,鸳鸯方才就在一直抹泪,说舍不得奶奶和奴婢,弄得奴婢也陪着掉泪,……”

    “我倒不是伤心,而是有些感伤罢了。”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手指捻着嫩黄葱花点子汗巾,若有所思地道:“今日和老祖宗与太太一番谈话,才真正感受到了贾家现在恐怕是真不行了。”

    “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为何这般说?”

    “昔日太太和老祖宗何曾在乎过宝玉能不能做官?当年紫英读书中举,在府里也曾引起一阵波澜,也有人说宝玉该去读书才能做官,倒是老祖宗和太太都是护着宠着,觉得这荣国府贾家读不读书做不做官都无关紧要,但现在呢?为了一个恩贡官身,为了一个太仆寺或者鸿胪寺的闲散小官也要思忖再三了,还琢磨着让紫英当举荐人,……”

    王熙凤淡淡地道:“还有宝玉的婚事也定了,镇国公牛家,看上的不只是牛家,而是牛家女儿的母亲长公主带来的好处,以及嫁妆,你说以前贾家会考虑这些么?”

    平儿无言以对,这的确有些出人意料,选了镇国公牛家,虽说牛家也不错,但是如果说是冲着长公主和人家嫁妆去的,那就有点儿太寒碜了。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荣国府现在也不容易了,但和咱们没关系了,日后咱们这一小家子就得要咱们自己算计了,莫要出去几年后却要落得个被人笑话的境地,那我王熙凤真的就是死不瞑目了。”

    王熙凤的话让平儿忍不住跺脚嗔怪起来:“奶奶,瞧您说的是什么话,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说这些死不死的多晦气!呸!呸!我们跟着您不就是盼着您能带着我们好么?如您所说小红愿意跟我们走,也说明林管家他们也看好您才是,再说了,不是还有冯大爷么?连宝二爷的举荐人都还惦记着冯大爷,那冯大爷日后还不得步步高升?”

    “但愿吧。”王熙凤今日触动颇深,所以情绪也有些低落,“都说这贾家一门双国公,金玉满堂,嗯,我也不是没听说过那民间话语,金陵四大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的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铁。可平儿你看看,现在这四大家,成了什么样了?听说金陵现在还有了新四大家,甄家位居首位,我看那,这什么新四大家老四大家,都是虚的,没准儿就要变成那缮国公石家和治国公马家一般,尘埃落地,一地故纸,……”

    缮国公石家已经被满门查抄,彻底消失在武勋家族中,而治国公马家现在也是寥落无比,沦落到了卖宅子为生,一大家子四散零落,不复有往日的荣光,在联想到今日老祖宗和太太所言,王熙凤自然心有戚戚。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微妙心思(补上求票!)

    忠顺王府。

    “这么说来,孤不出面还不行了?”忠顺王满脸笑容,捋着胡须颇为得意地道。

    “呵呵,王爷,您是咱们京中皇室宗亲翘楚,长公主那边我也会去请,但是您的分量和意义大不一样啊,您若是出面,各家商帮的头面人物也都要给几分面子,都得要来,您也知道这一次发卖的目的,户部空虚,内阁着急,皇上心焦,咱们当臣子的自然要替君分忧,这也是我能想得出来的最好办法了,……”

    冯紫英笑吟吟地给忠顺王灌鸡汤,他也知道说套话空话话不可能糊弄得了忠顺王这种老狐狸,但是这番话却非空话套话,而是大实话,忠顺王也清楚,甚至这些银子的用处忠顺王也清楚。

    “紫英,你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了,辛苦了。”忠顺王叹了一口气,“朝廷这两年却是花销太大了一些,流年不利啊,西南战事拖了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王子腾和杨鹤他们在搞什么,一帮山贼叛匪居然打不下来,王子腾枉自称宿将,杨鹤在宁夏平叛时不是表现不错么?怎么让他亲自挂帅上阵就成了这样了?户部说西南战事前前后后都花了两百万两银子了,而且现在还看不到尽头,难怪黄汝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冯紫英也只能陪着叹息。

    “还有这西北四镇是怎么回事?陈敬轩怎么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好?还递交了辞呈,皇上很生气,本来连象征性的挽留都不想给的,可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令尊要回来也要些时间,才没有批准,……”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快就定了?

    “王爷,确定家父要去三边担任总督?那辽东怎么办?”冯紫英追问。

    “听说朝廷同意了令尊的建议,暂时由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总督一职保留,嗯,大概是让令尊兼任三边总督吧,这可是大周朝历史上第一次这样,横跨东西的兼任两地总督,……”

    忠顺王也听说为此朝廷内部争吵得很激烈,但是让曹文诏或者尤世功代理蓟辽总督都不合适,还不如就让冯唐挂着,反正他去了三边,也没法指挥蓟辽这边的军队,一个虚名而已,等到三边那边平静下来,再让冯唐回来就行了。

    “没这个必要吧?家父去了三边,那蓟辽总督就该免去,哪怕临时让兵部哪位侍郎挂着都行,……”冯紫阳不以为然。

    “兵部侍郎挂着不去任职,说不过去,去了之后不熟悉情况,指挥无能,那岂不是自损声誉?所以还不如就让令尊挂着,曹文诏也好,尤世功也好,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问题不大。”忠顺王对这些情况也很熟悉了解。

    “但愿家父能在一年时间里把西北四镇安抚下来,……”冯紫英话音未落,忠顺王就笑了起来,“所以黄汝良不也就把这个担子压到你肩头上了?你这发卖收回来的银子,一部分就是要交给令尊带到西北去的,否则令尊本事再大,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你知道了情况,自然也要全力以赴为这份银子出死力了。”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一出,朝廷这些官员运用这些手段可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巧妙地把你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而且都还是为了公事,你还得承情。

    “王爷,您这么说就不妥了,我是朝廷命官,焉能分不清公私?无论是谁去西北,需要不需要银子,我也得把户部的任务尽心完成,只是我父亲年龄不小了,从大同到榆林,从榆林道辽东,现在又要从辽东千里奔波到西北,做儿子的也实在不忍心看他颠沛流离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忠顺王脸色也是肃然,点了点头:“冯氏一族为国赴难,忠心报国,皇上也是知晓的,前两日孤去宫中,皇兄也在说起此事,也叹息不止,你两位伯父战死疆场病殁边塞,如今又让你父亲四处奔波救火,大周朝亏欠你们冯家,……”

    “王爷,切莫如此说,皇上和朝廷待我们冯家也不薄,呼伦侯,云川伯,外加家父的神武将军,一门三爵,还要怎么样?如果再要向皇上索要什么,我又是文官,岂不是显得我们冯家太不知足?”

    忠顺王微一沉吟,“紫英,你是文官,而令尊也已经是大周武将中的极致了,朝廷不可能再给你们俩有什么封赏了,不过有功不赏有违朝廷规制,那会坏了规矩,这也是不行的,其他人都会怨言,若是你的子嗣,呵呵,孤可不是说你的子嗣读书不成啊,不过你妻妾也不算少,又是三房,除了嫡长子能承袭你三房爵位外,其他庶子若是得你喜欢的,日后不妨可以向朝廷讨要一二,现在可以将这个记在这里,有机会也不妨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冯紫英眨眨眼睛,“多谢王爷提醒了,不过此事做臣子如何能主动去向皇上提起?”

    忠顺王心领神会,“孤明白了,会找机会和皇兄提起的,皇兄若是哪一日主动和你提起,你尽可畅言,不必拘束。”

    “多谢王爷提点,还别说,紫英还真的有些私事儿想要借此机会求皇上呢。”冯紫英一笑。

    “哦?”听冯紫英的口气不像是为子嗣讨要虚封,大周朝文武官员立下大功而又不宜封赏的时候,是可以给官员子孙一个恩赏散官,以作官身,但冯紫英现在还只有一女,其他妻妾都还没有影儿,还能要什么?

    “到时候王爷就明白了。”冯紫英故作有些腼腆地道:“宠妾难酬啊。”

    忠顺王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紫英,你这可是要开大周朝先河啊,诰命可只有给令堂的,但令堂早就有了,你的嫡妻沈氏,哦,还有二房薛氏,等到成亲满三年自然也会有,你想替你哪个宠妾求一个诰命?这可又在给礼部出难题啊。”

    “本朝又不是没有过,……”冯紫英揉了揉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呵呵,那可不一样,于庆东那个时候是形势所迫,他不索要诰命,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又如何让当时朝廷和皇上有台阶下?功高不赏,那对谁都是一场灾难啊。”忠顺王是皇室亲王,谈论的也是自己祖上,所以言语不忌,其他人还真不敢这么说。

    “我这也是形势所迫啊。”冯紫英耸耸肩,“王爷您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在我面前……”

    忠顺王再度大笑,这京师城里都知道冯紫英生性风流,对美人极有心得,今日算是开了眼了,能为一个宠妾求要诰命,甚至不惜以自己老爹积功来换,这未免太夸张了。

    “紫英,你就不怕令尊回来听说,会行家法?”忠顺王一脸坏笑。

    “王爷,如您所说,功高难赏,家父都是武将中的极致了,日后能如李成梁那样得一个致仕退养,便是心满意足了,还要什么?难道还想当兵部尚书不成?家父可做不来文臣。”冯紫英淡淡一笑,“外边儿也无外乎骂几句我父子荒唐罢了。”

    “你要这么说,紫英,你可还有几个姨娘呢。”忠顺王对冯家情况很了解,提醒道。

    冯紫英一愣,点点头,“王爷提醒得是,看来我宠妾的诰命,还得要我自己去挣啊。”

    忠顺王再度哈哈大笑,这冯铿还真有意思,人家都是拼命去挣功劳换晋升,他却好,立了功却成日里琢磨替自己妻妾谋“福利”,太有意思了,不过这样的官员,不正是皇兄所需要的么?

    才二十岁就正四品了,难道三十岁不到就让他入阁拜相不成?

    功高不赏不行,但如此年轻怎么提拔?

    “好了,不说闲话了,咱们说正事儿,你说这发卖能对咱们海通银庄是一大利好,怎么说?”忠顺王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

    他是海通银庄最大的单一股东,而且许多皇室宗亲也是看到他的一力担保下才入股海通银庄,现在海通银庄发展迅猛,势头蒸蒸日上,京师、扬州、金陵、苏州、大同、广州、杭州、汉阳、临清、西安、太原分号陆续成立,生意遍及南北,也为他在皇室宗亲里边赢得了一致赞誉,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海通银庄,也是他这一辈子觉得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当下的局面忠顺王也清楚不太好,朝廷艰难,日后少不了还要在海通银庄借钱。

    这是好事儿,借钱就要说利息,朝廷有户部的夏秋两季赋税和工商税,工部有节慎库,商部有市舶司,收入来源还是比较可靠的,只管放款便是。

    现在需要的是把海通银庄的声誉进一步打响提升,让更多的商贾富人们认可,心甘情愿地把银子放进来,如冯紫英所言,流通南北,沟通东西,这样才能真正让海通银庄成为大周朝的天字号。

    眼下这一次发卖,冯紫英就说是天大的利好消息,可以好好唱一出戏。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盟友

    “王爷,您想想,这发卖一事,都是现场论价,第一需要缴纳保证金,总不能随便来一个只有三瓜两枣的也来凑热闹吧,那层次就低了,没准儿就成了笑话,所以银票只收海通银庄的,户部账户都开设在海通呢,怕什么?第二,现场发卖,事后就要履约,你不能现场出了风头,事后却反悔,那你这保证金就要作为赔偿没收,另外,你要履约,这都动辄成千上万两银子,谁还能带现银来不成?朝廷只认海通银庄的银票,这不是变相的把这些想要出风头也好,真心实意来捡漏的也好,商人们的户头都给拴在了海通?”

    冯紫英侃侃而谈,“这可都是来自大江南北、边墙内外的豪商巨贾,我甚至让人带信去内喀尔喀和女真人那边,察哈尔和土默特人那里也托人去散发了消息,包括佛郎机人和红毛番以及日本、朝鲜的商人们,就是要造一场声势,让咱们大周内外的商贾们都知晓都明白,这海通银庄,就是咱们中土第一银号,童叟无欺,信誉至上,流通海内外,……”

    忠顺王听得眉飞色舞,双眼放光,忍不住抚摸着下颌,“紫英,这岂不是意味着天下有钱人皆入吾彀?”

    冯紫英哑然失笑,“王爷,人家的银子是人家的,不过是借海通银庄这条渠道实现流通便利罢了,咱们是借人家的银子生财,他们则得了交易流通便利,另外一拨人则能借贷救急,可谓皆大欢喜,相得益彰,三全其美了。”

    “哈哈哈哈,这不就是尽入吾彀了么?”忠顺王抚掌大笑,“孤不会贪图他们的银子,孤只是希望他们能一直在海通银庄开号流通,咱们海通最重要的资产是什么,就是这信誉二字,只要信誉在,那么便没有谁能赢得了我们,不过紫英,你提到的那个叫什么,风险控制,对,就是这个风险控制,孤后来细细琢磨过,深以为然,一旦风险控制不好,借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而人家存进来的银子,或者是走咱们这个海通渠道流转的银子取不出来,那信誉就完蛋了,这海通银庄也就废了,所以这一点我们宁肯谨慎一些,也要求安稳,保信誉是第一位的,无论内外,……”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讶然,他之前几次和忠顺王谈论过海通银庄的经营模式,也就是类似于近代银行的运作模式,还以为这位王爷不会太理解,没想到人家是一点就透,而且还会举一反三,回去之后还能反复琢磨,这就不容易了。

    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人啊,只要你给他一些点拨,人家一样能琢磨出许多道道来。

    像风控,自己也就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王爷就还真的悟出其中门道了,金融这一块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信誉,只要金字招牌在,就不愁发不了财,但是同样这信誉也是需要无数金银才能铸造出来的。

    “王爷放心,我吩咐过我表兄,此事最关紧要,广州号现在是发展速度最快的,甚至超过了京师和扬州,现在不少佛郎机商人和红毛番商人都已经接受了咱们海通银庄的银票,下一步,表兄也和我说起过,苏禄吕宋也是必须要去的,甚至巨港和满剌加也要去,日本朝鲜也要去,这才能实现我们海通四海的目标,但是我们发展虽快,风控却不能丢,信誉更要捍卫,这是底线,……”

    现在海通银庄分号不断增长,但是发展势头却有快有慢。

    像广州号是最耀眼的,已经隐隐有超越京师和扬州两大重心的趋势,当然现在还不行,但假以时日,广州号肯定可以成为龙头,也就是说现在京师占据北地魁首,扬州成为江南独秀,广州则尽揽岭南和南洋之利,相比之下像大同、汉阳和西安这些地方分号虽然也开设起来,但是发展势头却远不及这几地。

    段喜贵算是锻炼出来了,冯紫英的想法是等到年底,段喜贵把广州局面稳定了,就让他回来执掌海通银庄总号,负责整体规划和经营了。

    贾琏在扬州也算稳扎稳打,胆子小在这个时候不是坏事,扬州商业繁盛,只要稳住局面,就有丰厚的利润回报,这也是冯紫英对贾琏的要求。

    反倒是贾芸在京师号这边,因为就在自己眼皮子下边,什么事儿都可以请示自己,胆子更大,风格更激进,尤其是主动和女真、察哈尔、内喀尔喀诸部的商旅进行放贷经营,支持汉地商旅与蒙古与女真进行贸易,逐步将与蒙古、女真的商业贸易网络纳入海通银庄,可以通过对这些地区的资金流向进行监控,掌握蒙古和女真那边社会民生情报,倒让冯紫英颇为看重。

    在冯紫英看来,海通银庄的金融属性固然重要,但是通过这种金融支持把边疆乃至边墙外的蒙古、女真与海外诸国的贸易网络监控起来,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作用,现在大周局面越是困难,这方面情报就越发重要,甚至可以说只要掌握了这些情报,蒙古女真这些地方的物资流动和价格波动便尽在掌握,一旦他们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便能提前掌握,赢得先机。

    “紫英,这个时候孤才觉得当时孤的入股是多么明智,可笑孤的那些个堂兄堂弟乃至远房亲戚们,当初还觉得是给了孤几分薄面勉为其难的入了股,现在,呵呵,……”忠顺王捋须微笑。

    戏肉来了,冯紫英也抿嘴微笑,“怎么,这些皇室宗亲们后悔入股入少了,看到分红眼红了?”

    “不是怎么地?”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忠顺王笑了起来,“去年分红孤拿了大头,这帮人便眼红得不行,一直在孤耳旁聒噪,说能不能增资扩股,孤就说,这银庄是生金蛋的鸡,既然能生金蛋,那又何必再增资扩股,就用金蛋继续扩大经营便行,这帮人都憋着嘴巴难受了,……”

    “呵呵,王爷这是打他们的脸啊。”冯紫英也抚掌轻笑,“不过海通银庄发展势头虽好,但是要实现海通天下的目标却还远,……”

    忠顺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认真倾听。

    “去年分红丰厚,也是考虑到给大家一分念想,毕竟当初入股大家也是冒着一些风险的,新生事物,谁都没有见识过,都需要摸索前行,现在看到了希望,大家有热情也可以理解,但今年可能就不会有那么丰厚的分红了,京师号和广州号乃至汉阳号都在扩大经营,京通二仓的亏空,使得京中粮食保障缺口甚大,而且北地旱情严重,今冬明春肯定难过,我已经给贾蔷和汉阳号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大力支持从湖广贩粮到山东、北直以及京师的粮商们,哪怕利息给得低一些,也要支持,……”

    “哦?”忠顺王咀嚼了一下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试探性的问道:“紫英,听你的意思,并不拒绝增资扩股?可咱们海通盈利丰厚,何必增资扩股?真要增资扩股,也不必非要找孤这些亲戚们,外边无数人伸长脖子想要入股呢,孤可是替你顶住了很多人,甚至得罪了不少颇有来头的人呢,……”

    “只要不是皇上想要入股,那就没事儿。”冯紫英开了一个玩笑,“海通虽然盈利丰厚,但是不要只看到利润,看不到风险,这两年虽说时局不靖,但总体来说还算平稳,西南战事无关大局,起码影响不到海通的生意,但今后呢?居安思危,而且我们还有许多需要扩张深挖的区域,所以股本越丰厚,人脉越广阔,才更有利于我们做大做强,王爷前期顶住是必须的,让他们眼红眼馋,现在放开一个口子,他们才能更珍惜,也才能更为我们所用,……”

    忠顺王摩挲着下颌,“皇兄那里倒不至于,但是孤那几位侄儿,还有宫中的几位娘娘可都很眼馋呢,胃口也不小,……”

    “哦?”冯紫英迟疑了一下,“几位贵妃娘娘也有心?”

    “紫英,谁能没心呢?”忠顺王悠悠一叹,“连皇兄都说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也一样动心啊,朝廷当初就该也入股一份,不过现在朝廷是真没银子,而且一干士林文臣也反对与民争利,觉得有辱朝廷斯文,损伤朝廷威信,……,这去年分红虽然再三要求保密,可这又怎么遮掩得住?娘娘们,呵呵,头发长见识短,哪里能忍耐得住,还有她们背后的娘家呢?”

    冯紫英点头,这还需要掂量一番,他固然愿意见到海通银庄继续扩大规模和影响力,但是也不能不考虑像宫中贵妃们和皇子们都来入股带来的影响,当然只要有忠顺王这个忠实盟友在,倒不惧怕他们生事作妖,但也需要考虑周全。

    “怎么样,紫英,你掂量掂量,如果要增资扩股,如何来平衡,乃至将这些新来者的影响压到最低,都需要斟酌一番。”忠顺王当然也不希望这些人影响力太大,影响到海通银庄的运作,在他看来,也只有冯紫英的掌舵,才能让这样一艘巨舰安稳的航行,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贾敬与贾雨村

    贾敬看到《江南时报》刊载的消息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朝廷动作很快很猛,原本以为可以在南京这边就把漕仓案件压下来,但是看来未能如愿,最终还是被京师都察院那边给接手戳破了,说来说去还是南京都察院没有能控制在自己人手里,压不住。

    这也是现实状况,虽然上一轮调整中迫于江南这边的压力,朝廷作了一些让步,比如组建淮扬镇,南京六部人选调整,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江南这边的呼声,但是南京都察院、南京兵部都还掌握在朝廷手里,甚至南京吏部和南京户部朝廷仍然没有能全数放手,当然,也不可能全数放手。

    能够放权到这个地步,已经殊为不易了,那也是因为今年北地情况更糟糕,不得不要求南京户部在江南的赋税又增加了一成,引起了江南极大的反弹,用这种妥协才勉强安抚下来。

    不过京师朝廷用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方式来敛财,在贾敬看来那就是黔驴技穷的表现,就算是这一次京通二仓的大案能攫取一把,勉强为朝廷国库弥补一下亏空,但是京通二仓的粮食亏空却是不争的事实,迟早也需要用银子购粮补回去。

    随着今年北地大旱带来的绝收减收逐渐变成现实,情况甚至更为恶劣,京通二仓补仓的压力马上就会显现出来,甚至等不到今冬,过了九月,这种担忧情绪就会逐渐蔓延和加重,那个时候只需要稍稍把粮价推波助澜上涨一番,朝廷怎么吃进去的,就得给我怎么吐出来。

    当然,前提是江南能死死拖住该上缴的赋税,这个分寸不好把握,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就要恰到好处,让朝廷欲罢不能,到时候突然发难,定能收到奇效。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贾敬又浏览了一下近期的《观江南》、《两浙快报》,都有关于七月初在京师的这场发卖大会,极尽煽情之能事,估摸着扬州那帮盐商,宁波的海商,还有金陵这帮附庸风雅的士绅,都会被勾起兴趣。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贾敬捋了捋颌下的胡须,思忖着,朝廷还是有高人啊,居然会想出这一手来,而且还能筹划得如此细致周全,称得上是深谋远虑了。

    如果按照原来官府的发卖方式,现在改成这种方式,贾敬估计起码能够增加二到三成的收益,也就是说原本只能发卖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用这种方式就能卖到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这个增幅不可谓不小。

    问题是这种事情如何来破解?贾敬心里也在掂量,扬州、苏州、金陵、宁波、杭州,还有江右、湖广的商人如此多,劝得住一个劝不住十个,而且这样劝的话很容易被暴露。

    这是和朝廷作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贾敬有些头疼,眼睁睁地看着朝廷有这种方式“敛财”回血,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财政压力,居然又要被朝廷有这种方式扳回去一些,委实让贾敬有些心有不甘。

    这是谁的招?黄汝良,还是乔应甲?

    查处京通二仓大案时,贾敬就预料到了朝廷会用这种方式来回血,但他觉得也不过就是几十万两银子罢了,充其量不超过一百万两银子,而且还得要下大工夫来深挖细查,同样也会激起无数人的反对和攻讦,但没想到居然是龙禁尉和顺天府先动手,后来才是都察院和刑部,而且是各查各的,相互比较竞争,这就有些难搞了。

    这两案搞下来,收获应该比自己最初预计的要大不少,贾敬估计应该要增加五成,也就是说朝廷可能会收回一百三十万到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左右,但如果采取这种发买方式,那再增加三成,就比较可观了,逼近一百八十万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贾敬也有些烦躁,每当自己殚精竭虑出招时,看似穷途末路的朝廷却总是能找到一个喘气的机会,这让他很是郁闷,但现在这种时候,还只能忍着,还不是正面对决的时机。

    不过这种忍辱负重的时间不会太久了,贾敬知道王爷在京中也有安排布置,原本是打算让楚琦和汪梓年尽早南下来协助自己的,但是后来又留下来了,据说要准备在秋季做点儿事情,具体做什么,怎么做,贾敬没有多问。

    王爷下边是各管一摊,贾敬就负责江南这边的钱银事宜,甄氏兄弟协助,这是天大的事情,关系到根本,不容有失,贾敬也没有更多心思去考虑其他。

    南边的面上这一块就交给了汤宾尹、缪昌期以及顾天峻几人了,现在也做得不错,起码江南士绅的心气已经被他们给引了起来,现在更有了南京六部官职作为遮掩,很多事情就更顺手了。

    楚琦和汪梓年他们不来,贾敬觉得还顺手一些,若是他们来了,谁主谁次,还真不好办,贾敬不想和谁争权夺利,但是当下局面是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不可能因为谁来了,自己就拱手让人,楚琦和汪梓年也不行。

    他们不来正好,北方才是他们最熟悉的战场,让他们陪着王爷好好玩一玩,无论胜败,只要王爷最后能成功脱身来江南,那就没问题。

    可以说在北地随便他们怎么搞,越乱越好,越烂越好,白莲教也好,辽东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好,西北那些乱军头子也好,能用的尽管用起来,反正打烂都在北地,对江南只有好处。

    所以贾敬在信中也提醒义忠亲王,只要能保证脱身来江南,一切就大功告成。

    现在唯一让贾敬觉得有些棘手的就是,能控制影响的还只局限于南直隶、两浙、福建、江西四省,始终还是小了一些。

    湖广那边还在努力经营运作,顾天峻已经去了湖广,还不清楚情况如何,两广和西南那边是缪昌期在负责联系,但是那边相距太远,王子腾都觉得意义不大,只要控制住湖广,让杨应龙的叛军尽可能在四川、贵州折腾,拖住朝廷一部分精力就足够了。

    无意间看到了案桌上的信,是蓉哥儿来的。

    在信中蓉哥儿把冯家那个冯铿吹得天花乱坠,说他在永平府的种种,又说他现在回顺天府当了府丞,办了苏大强夜杀案,在京师城中被誉为冯青天云云,也很提携贾家如何如何,……

    这倒是让贾敬有些好奇。

    冯铿科举一鸣惊人他虽然还在玄真观里也是知晓的,后来提出了开海之略,应该说这个年轻人是有些不一样的见解,但是有见识和具体如何做官那是两回事,无数士子在翰林院才华横溢,誉满京师,但是真正落到了地方或者具体六部里做事,那就一下子打落尘埃。

    没想到冯紫英年纪轻轻居然在永平府干得如此有声有色,这让贾敬都颇为震惊。

    至于说突然间就被朝廷调回京师担任顺天府丞,在贾敬看来这是一着败笔,多半是齐永泰和叶向高他们搞了什么私相授受。

    冯紫英天赋再高,在永平府那等地方或许还能凭借着运气和齐永泰与乔应甲的影响力勉强做出点儿事情来,但是在京师城,在顺天府,可没有人会惯着你。

    便是齐永泰这个内阁阁老,也未必能在京师城吃得开,多的是能和齐永泰掰腕子的牛人,你冯紫英只要稍微出些差池,那都察院的御史们可不会管你,乔应甲就算是右都御史,他也管不了那些出身江南的御史们。

    但转念一想,吴道南是个不中用的,叶向高和齐永泰能达成这样的妥协,岂不是意味着放任顺天府这个首善之地不管?这显然不可能,那就是这冯紫英真的有些本事?

    冯家都是一帮武夫,从冯秦到冯汉再到冯唐,贾敬都认识,但也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未曾想这冯家一帮武夫还能生出一个能做事的文臣出来了,这可真有些不容易。

    想到这里,贾敬又想起了贾雨村。

    这厮据说是和冯紫英是共过生死的忘年交,临清民变时一起渡劫,到了京师城还能一直维系关系,倒是可以抽个机会好好问一问。

    但贾雨村这厮太奸猾,贾敬想到王子腾给他的来信就说,贾雨村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若是能收服让其为王爷效力,堪当大用,看看金陵在其治下的气象,就知道此人是有些本事的,连南京都察院想要找他的茬子,都被应对得毫无破绽。

    问题是如何来把握住这厮的真实心思?贾敬觉得有些棘手,汤宾尹和他接触过几回,滴水不漏,倒是朱国祯和其是湖州乡人,但朱国祯却又认为此人毫无士人风骨,不太愿意和此人打交道,但是此人在金陵府几年,已经颇有些党羽,若是能为王爷所用,倒是一大助力。

    贾敬的判断是这厮应该也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来,此时是在观望形势,顺便待价而沽。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牛继宗与孙绍祖

    黑压压的数百骑鱼贯进入平远堡,牛继宗顶盔掼甲,面色沉静,依然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堡寨的布防。

    城门大开,孙绍祖早已经迎了上来,未等牛继宗扳鞍下马,就是抱拳一礼,躬身道:“末将孙绍祖见过总督大人。”

    “绍祖,不必多礼。”牛继宗飞身下马,一个轻盈地跃步,稳稳落地,看得四周的将领武官们都是忍不住心里点头。

    都说这位总督大人武艺精熟,年逾五十依然生龙活虎,每日要吃二斤肉,一斤半米面,习练武技一个时辰,风吹雨打,从不间断,难怪宣府镇被他控制得如臂指使,果然名不虚传。

    孙绍祖也暗自点头,就凭对方这气势,比起大同府那位总兵官就不知道要强多少去了,难怪总督大人瞧不上对方。

    这里是大同镇新平路和东路辖地,也是孙绍祖这个副总兵防地,也就是俗称的平安州。

    边墙外便是蒙古人的牧地,蒙古左翼和右翼诸部在这一带形成交错区域,没有明显的划分,时而土默特人向东,这一线就成为土默特人的势力范围,时而察哈尔人向西,这里又称为察哈尔人的猎场。

    牛继宗和孙绍祖寒暄了两句之后,又和孙绍祖背后的几员武将一一谈笑寒暄,时而拍拍对方的肩头,时而抽出对方腰间佩刀看一看,夸赞几句,状极欢愉,连孙绍祖都不得不佩服这位总督大人果然有些魅力,难怪这些武夫们都愿意在他麾下做事。

    同时孙绍祖也有些心惊,这位总督大人的影响力在大同这边也在逐渐渗透,比起自己这个专任两路的副总兵不遑多让啊。

    自己新上任这个副总兵不久,下边几员参将、游击都还不是很了解,看得出来这些边地上的老油子也不是很服气自己,不过孙绍祖也不惧。

    他也有他自己的心腹,通过一系列的调整,这自己分管的东路和新平路两路,东路不好说,但是新平路基本上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东路这几个货色,带兵打仗还是有几下子,对下边控制却未必,一句话,喝兵血太甚,下边中低级武官免不了就有怨气。

    他孙绍祖也不是没打过仗的生瓜蛋子,早年一样在宣府镇那边搏过命流过血,知晓这边地上的这些武夫们的想法,抓紧一切机会捞一把,没准儿换个总兵就把你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

    不过这都是那些没头脑的武夫才会如此短视,要想大富贵,那还得要看长远,还得要抓住机会搏一把。

    这种拉近距离亲密感情的方式你还别说,对武夫们来说,还真管用。

    镇国公牛家是本朝赫赫有名的武勋世家,牛家前几辈都是在京营、宣府、蓟镇扛大纛的,也是这两代才慢慢没落下来,但是牛继宗还是有些本事,虽然被搁在五军都督府里边闲置了多年,但是看看人家走马上任之后这几年玩的手腕,就能知道这将门世家不是虚吹的,的确有几下本事。

    他能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架势来拉拢亲近这些武夫们,这些家伙肯定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不说立马就被洗脑,但起码在感情上会亲近许多,再花些工夫来就要容易许多。

    好一阵后才算忙乎完,确定了在堡中设宴款待这些将领们之后,大家伙儿都知道总督大人肯定和副总兵大人单独还有话说,都知趣地告辞离去。

    二人坐定,牛继宗这才询问了这两路的情况。

    “大人放心,新平路这边我已经基本捋顺,新平堡和平远堡以及桦门堡等几个关键地方都在我的人掌握之下,另外还有两人也已经基本被我说通,……”孙绍祖语气里很是自信,这也是牛继宗想要听到的。

    大同镇十一万大军乃是九大边镇中兵力仅次于辽东和宣府两镇的重镇,和蓟镇相若。

    大同镇分九路,其中孙绍祖作为分守副总兵,掌管新平路和东路,这也是为什么牛继宗看中孙绍祖不遗余力的拉拢的缘故。

    新平路处于大同镇最东端,和宣府镇上西路紧邻,沿着边墙一线可以迅速进入宣府镇的腹地,也可以沿着东路南下,走浑源,进入山西镇境内。

    这两路每路军队在一万二千人上下,也就是说孙绍祖作为分手总兵,名义上控制的兵力在二万四千人,这都是实打实的九边精锐边军,战斗力远非京营那些饭桶可比。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能控制的,如果没有总兵的命令,理论上副总兵只能在紧急战时才能从权调动除开本部的其他各部军队,但事后是要接受调查的,一旦发现越权,那是要接受军法处置的。

    新平路是孙绍祖最花心思的,牛继宗也给了他很大支持,而且还专门调了几个他原来的老部属过去,算是控制住了,但是东路却还有些棘手。

    东路驻地在阳和城,目前孙绍祖也驻扎在那里,也就是要和参将段喜荣争夺这一路一万二千人的控制权。

    “东路那边情况如何?”牛继宗问及关键。

    “大人,有些困难。”孙绍祖也不讳言,苦笑着道:“您也知道我才到这边没两年时间,能把新平路控制住已经是要靠您的大力支持了,没我那几个老部属过来,新平路我都拿不下来。”

    “具体困难在哪些方面?”牛继宗也知道东路没那么容易就拿下来,比起新平路仅有一万人兵力,东路实力也强得多,而且还有阳和城、天城城两座城池。

    孙绍祖作为分守副总兵坐镇阳和城,而作为东路副将则驻扎在天城城。

    “段喜荣在东路深耕多年,若非末将来出任这个分守副总兵,这个位置本来该是他的,他肯定对末将不服气,而且他手底下几员参将和游击也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还算忠心,末将也花了很多心思去拉拢结交,但是就目前来看,效果还不明显,……”孙绍祖实话实说。

    “史鼐呢?”牛继宗突然问道。

    孙绍祖略一沉吟,“史将军去的时间不长,但是和几个参将、游击关系都还处的不错,他为人豪爽大方,所以大家伙儿都愿意跟他结交,他手下几名都司、守备都还算跟得比较紧,……”

    牛继宗冷哼一声,这也是他交待史鼐的,而且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好生拉拢结交。

    孙绍祖目标太过明显,而且是夺了段喜荣的副总兵位置,段喜荣肯定对其嫉恨在心,要想从段喜荣手底下直接拉人,肯定不容易,让史鼐这个棋子渗进去,就要好着手许多。

    史鼐带兵打仗不行,但是史家毕竟是武勋世家,祖辈在大同、山西镇都曾经任过官,有一些人脉,这也是牛继宗看得上史鼐的主要原因,而且史鼐此人还算是善于钻营结交,比其弟史鼎强太多,让其去收买拉拢那些武夫,倒也正好得其所用。

    “单单是史鼎一个人还不够,……”牛继宗沉吟着道:“东路一万四千人马,难道就都是铁板一块,段喜荣没有那么得人心吧?”

    “要说多么得人心也说不上,大人也是知晓这些武人做派的,对下苛刻,只是那几人都是段喜贵手下慢慢积功升迁起来的,对他也还算恭敬,但对其怨气也不小,只是这需要时间,还有……”孙绍祖没有再说下去。

    牛继宗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给史鼐拿了三万两银子,算是有些效果,但孙绍祖这里花销太大了。

    “这样,我再给你六万两银子,外加一些骏马和毛皮,段喜荣手下那田晓武和霍三,都是些喜好杯中物和银子的角色,你好生拉拢,我看这二人已经有些意动,而且他们被段喜荣压着,没有我的同意,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牛继宗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九月之前,务必把此事办妥。”

    孙绍祖一凛,点点头:“末将明白了。”

    牛继宗面色稍霁,“绍祖,你也是聪明人,这么些年来,朝廷的情况如何,你我心里都有数,西南战事,哼哼,就播州一帮土兵叛乱,杨鹤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角色带着堂堂一个朝廷不遗余力组建的荆襄镇,愣是没打赢一场像样的仗,孙承宗不是自诩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么?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是,若非登莱镇王公还算打了几场像样的胜仗,只怕杨应龙的播州军都能打到湖广了。”孙绍祖也接上话。

    “朝廷识人不明,奸邪当道,看看西北四镇,被折腾成什么样了,把固原镇一帮陕西兵拉到贵州那湿热地方去打仗,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兵部看西北四镇不顺眼,想要裁撤固原镇就直接裁撤罢了,无外乎就是一些遣散银子吧,朝廷都舍不得,还要让他们去送死,人生地不熟,饮食天气都不适应,能打胜仗?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牛继宗抚掌叹息。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武人的声音(补更!)

    孙绍祖一直在揣摩着牛继宗的心思。

    当今皇上身体欠佳,据说已经很长时间不定期上朝了,朝务更多的是内阁议事,若是有特别重大的事务,那就在宫中东书房去上奏。

    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纷纷跳了出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是谁能胜出现在却不好说,一会儿寿王落魄,一会儿禄王得势,还有福王礼王两兄弟联手做法,总而言之一幕夺储大戏才刚刚开始。

    牛继宗是站在那边儿的?孙绍祖很好奇,但是他却知道牛继宗为首的这些武勋们和太上皇、义忠亲王是很亲近的,义忠亲王有没有在其中掺和,又或者自己也有野心呢?很难说。

    但是孙绍祖却清楚,宣府军这十二万大军基本上是被牛继宗控制着的,大同军中除了自己外,牛继宗也有布子,孙绍祖估计大同军中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应该可以控制到三分之一弱的兵力,也就是在三万左右。

    在京畿这一带,有十五万边军精锐,再加上京营中牛继宗和王子腾也还有一些嫡系,那么京畿这块力量基本上是可以说得上话了。

    尤世功接掌蓟镇时间不长,并没有能真正把蓟镇掌握住,李成梁的余党并不听他的,而且在去年蒙古人入侵一战中,蓟镇损失也不小,蓟镇要和宣府对决,不是对手,这还没有算大同军这边还有三万人。

    当然大同军这边也有变数,除开牛继宗能掌握的三万人,剩余八万兵力就有些分散了,冯家控制着一部分,麻家控制着一部分,打蒙古人那都没说的,但是一旦因为夺储而展开混战,谁站哪一方,那就不好说了,或者就干脆两不相帮,免得站错队。

    正常人都会选两不相帮,毕竟现在谁也看不清楚形势,但是富贵险中求,不敢搏一把,如何能上位?

    孙绍祖认定牛继宗能成事儿,无他,十二万宣府军就是顶梁柱,在京畿,没有谁能压得住。

    蓟镇尤世功能掌握住的那点兵力还不够看。

    而大同军这边,以他这一年多来对大同军这边的了解,冯家、麻家的人马估计都不会去掺和夺储之战,因为对于他们这样的地方边将武勋世家来说,无论是谁上位都不会轻易去触动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这就是他孙绍祖的机会。

    不管他牛继宗是要推义忠亲王上位,还是支持皇上的某一位儿子上位,都无所谓,他孙绍祖都不在乎。

    孙绍祖在乎是成功几率有多大,就目前孙绍祖掌握的情况来看,牛继宗代表着的势力很强,他认为希望很大,在这京畿之地掌握了兵权,又不存在道义上的障碍,反正都是张氏子孙,随便谁上位都不会激起士林文臣太过激烈的反对,这就简单许多了。

    如果这样大的几率都还不敢去搏一把,孙绍祖觉得那自己真还不如老老实实,或者说窝窝囊囊混一辈子算了,就别去想什么光宗耀祖泽被后人了。

    他不甘心,尤其是像冯唐这种以老好人面目出现的庸碌之辈都混到了蓟辽总督,而冯铿这种人居然靠读书科考,二十岁就是文臣的四品大员了,自己现在贵为副总兵,见到这种小字辈都得要礼让几分,谁让人家是文臣呢。

    “大人,朝廷承平日久,难免就有些轻视咱们这些武勋武将了,看看这么些年来,末将印象中也就是二十年前蒙古人寇边打了几仗吧?然后就是壬辰倭乱,但毕竟没打到我们大周土地上来,然后就是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一直到建州女真开始露出不臣之心,接着宁夏叛乱,现在又是播州之乱,这太平日子不再,可朝廷还是以老眼光看待我们这些人,……”

    孙绍祖话语里流露出一些桀骜不驯,不过这正是牛继宗想要的.

    如果孙绍祖是那等循规蹈矩之辈,他还瞧不上了,正式这种骄横跋扈的骁悍桀骜之辈,没有太多束缚,讲求的就是利益,才敢去做大事,他牛继宗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绍祖,打天下都得要靠武人,但是治天下很多人就觉得武人该靠边站了,但是他们也不想一想,外有蒙古、女真这些宿敌,甚至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红毛番这些威胁,内有如杨应龙之流的叛逆,单靠一帮只会之乎者也纸上谈兵的文人,他们能靠嘴皮子说服这些宿敌叛贼?”

    牛继宗冷笑,“便是宁夏叛乱,如果不是冯唐出兵,刘东旸他们会最后投降归顺?可笑他那个儿子现在却是一门心思要证明自己读书科考是多么的正确,当一个文臣是多么的光荣,好像武勋出身就成了一个拖累了,他也不想一想,没有他老爹在外边儿替他搏命,他能这么安逸的坐在文臣位置上和别人坐而论道?”

    牛继宗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触动了孙绍祖。

    虽然他现在有心要和史家联姻,史鼐也很是看好他,十分情愿把他侄女儿嫁给他,但是偶然机会见过迎春一面的孙绍祖内心还是有些舍不得。

    那贾赦的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听说更有一个逆来顺受的脾气,更关键的是自己在贾赦身上花了不下万两银子了,如果这事儿不成,要从贾赦那厮那里把银子讨要回来,只怕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那厮肯定会百般抵赖。

    现在听说贾赦有意要把女儿许给冯紫英做妾,这就更让孙绍祖内心恚怒了,宁肯许给人家做妾,却不愿意给自己作妻?

    这是什么道理?

    就因为对方是进士出身,翰林院修撰,顺天府丞,四品文官?

    读了几年书就比武夫高几等?

    虽说据说那史家丫头也是姿色过人,不输于贾赦的二女儿,但是这种心理情绪上的不爽却让孙绍祖对冯紫英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敌意。

    凭什么贾家的二女儿就不能给自己做妾要去给冯紫英暖床?

    当刀斧加于颈时,孙绍祖不知道贾家这些老朽会不会觉得把女儿许给自己做妾会更明智?

    想到这里,孙绍祖内心对牛继宗的后续大计划就更渴望了。

    边军不入京,京营不出城,这是大周朝的规矩,但是京营去年出征,结果三屯营惨败,就已经破了这个规矩,也证明了这个规矩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像京营那帮大爷只会沦为一帮给蒙古人送人头的酒囊饭袋,而真正能打仗的还得要看他们这些在边墙上卧冰枕雪,刀口舔血的武夫们。

    诸皇子争位也好,义忠亲王想要夺嫡也好,对于孙绍祖来说都无所谓,谁能给自己更大的权势,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就跟着谁走,这条命他就敢卖给谁。

    从现在看来牛继宗代表的一方是最有可能的,所以他愿意赌这一把。

    “大人说得对,末将看就是朝廷这帮腐儒安逸久了,忘了咱们这些在边墙上替他们卖命应敌的武夫的用处了,皇上也被这些奸邪所蒙蔽,只顾在深宫中读读那些文臣们的奏折就以为天下太平了,可看看咱们边墙外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厉兵秣马,蠢蠢欲动,看看西南那些土兵们都能恣意放肆,我们大周朝的将士究竟怎么了?是真的不能打了,还是被有些人给耽误了?”

    孙绍祖说得格外激愤,牛继宗却听得捋须点头,微笑不语。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也许这厮在装腔作势,但是无所谓,真正走到那一步,他便是想退也没有可能了。

    “绍祖,你的话深合我心啊,而且我也相信,你也说出了我们在边墙上这些成日枕戈达旦抵御外敌的这些武人的心声!”牛继宗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了一圈,这才站定:“像陈敬轩这种在漕运衙门里混日子的角色,朝廷居然能让他去最艰苦的三边当总督,在边镇上干过守备当过游击做过参将么?他知道将士们在边墙上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么?他知道将士们的眷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还要和土默特人亡命搏杀,作为总督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下边将士焉能不反?”

    牛继宗话语里进一步放大了边镇上武人们对朝廷的不满,“可笑朝廷却记不住武人们为了大周朝的安危舍生忘死,一说到粮饷便是翻脸不认,要么削减,要么拖欠,要么裁撤,我们是叫花子么?蒙古人打进来,不是我们拿命去填,京师城还在么?靠京营那帮窝囊废?”

    这个时候牛继宗完全忘却了京营就是在王子腾和他的纵容下才变成这等货色的,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把自己变成了宣大军的一员。

    “大人,这种怨气恐怕我们九边将士是早就存了一肚子啊,……”孙绍祖很知趣地捧哏道。

    “对啊,绍祖,你要把这种将士们的怨气都是引导出来,让大家心气要一致,我们应该要争取属于我们的东西,向朝廷发出我们的声音,请朝廷倾听我们的想法,而不是只能在这里龟缩着,苦苦等待朝廷的施舍,……”牛继宗扭过头来,鹰视狼顾:“我的话,你明白么?”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辽东军

    冯唐接到来自朝廷的旨意时也有些愣怔。

    当初朝廷来信征询意思他一时间还没有明白,只问若是临时招他回京述职,辽东总兵由谁临时代理,赵率教还是曹文诏?

    冯唐的回答,若是要求稳,则是赵率教,若是要求狠,则是曹文诏。

    他在信中也谈到了理由。

    赵率教长期在辽东任职打仗,建州女真对其已经有了十分了解,尤其是李永芳叛逃后,对辽东原来的旧将情况如数家珍告知了努尔哈赤那边,努尔哈赤肯定会有针对性展开一些布置和收买拉拢,赵率教本人肯定没问题,但是他的部将们,谁也不敢打包票,拉走一二的可能性也存在。

    他担任代理总兵,建州女真肯定会有一些动作,但是肯定不会有太大效果,因为大家都相互了解,无外乎居于守势一方可能要略微吃点儿亏,但是影响不会太大。

    曹文诏是跟谁冯唐去的,李永芳以前和曹文诏从无交道,也不清楚曹文诏的用兵风格,努尔哈赤他们更是一无所知,若是曹文诏担任代理总兵,努尔哈赤要么就是按兵不动,继续观察,要么就是要开战试探,但后者可能性较小,毕竟野人女真那边也牵制了努尔哈赤很多精力。

    谁曾想来的竟然直接是朝廷旨意,调自己出任三边总督,同时却不卸任蓟辽总督,相当于是骑双头马,曹文诏出任辽东镇的代理总兵,临时代理辽东军务。

    不过这样也好,冯唐倒不是贪恋这蓟辽总督一职,而是如果卸任蓟辽总督,曹文诏又代理辽东总兵,肯定会让原来老辽东将领们心里都有些不服气,现在自己仍然是蓟辽总督,曹文诏也只是代理辽东总兵,表明自己随时可能回来,这也能让赵率教、杜松这些辽东将领们心里舒服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冯唐也清楚自己需要好好和赵率教、杜松这些辽东宿将谈一谈,否则两边不合,必然会让努尔哈赤有机可乘。

    “去招赵率教来。”冯唐沉吟了一阵才吩咐亲兵道。

    赵率教来得很快,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到了冯唐房中。

    “希龙,坐。”见赵率教行军礼,冯唐摆摆手,“今儿个虽然是公务,但是我却希望以我们私下里的谈话来进行。”

    赵率教一愣。

    冯唐来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是实话实说,之前他也没想到这位小冯修撰的父亲却是恁地老辣沉稳的从龙武勋出身武将。

    老牌从龙武勋出身的武将历来不是太受边将的喜欢,因为他们不但性格乖张,刚愎自用,而且关键是他们都背景深厚,在朝中有人,有影响力,在他们下边为将,只能服从,否则他要整治你,你便是喊冤上边都没有人理睬你,而御史们也鲜有管这种武人内部的矛盾,只要你能坐稳打赢仗,朝廷就不会管。

    印象中从龙武勋出身的武将一般说来都是骄横跋扈,贪财好色,而且生活作风奢靡无度,尤其是对权势和钱财都十分看重,甚至不惜牺牲一些朝廷的利益,这从李成梁时代就开始了。

    在赵率教看来,虽然冯唐在大同、榆林那边的口碑貌似都还不错,但是闻名不如见面,谁知道那是不是他本人有意邀功买名,特意造出来的名声呢?

    不过冯唐来了辽东之后却让赵率教对这些老牌武勋的印象略有改观,或者说是觉得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虽然绝大部分老牌武勋都令人不齿,但冯唐应该是一个例外。

    再加上冯紫英的缘故,赵率教也很配合冯唐,所以这两年大家关系相处都还不错,但赵率教也清楚,自己和对方的关系还远未达到如尤氏兄弟、曹文诏、贺人龙这些冯唐从大同、榆林带过来的旧部那么密切,甚至连心腹都还算不上,只能说算是在辽东旧将中他算是比较受冯唐信任的一个。

    自己和冯唐的关系要想达到如尤氏兄弟和曹文诏那等密切,不经历过两场实打实硬碰硬的战事考验来验证,自己不会信任对方,对方也不会信任自己。

    武人就这么简单,一切都要在战场上来见真章,战争面前,能力魄力、信誉信义、手段手腕都能得到充分验证,你要让我心服口服跟你走,那你也得拿出像样的水准出来。

    就目前来看,赵率教觉得冯唐的表现还是能配得上李成梁的继任者的。

    李成梁虽然打压自己,但是赵率教也得佩服李成梁眼光、手腕和魄力都不差,但是这要加一个前提那就是在他二度出任辽东总兵之前。

    而他在二度出任辽东总兵之后,手腕依然狠辣,但是眼光和魄力都有所下降,而爱惜羽毛和私心杂念却重了许多,这也直接导致了宽甸六堡的放弃,朝鲜对大周的敬畏心下降,开始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而建州女真迅速从肘腋之患演变成心腹之患。

    冯唐来了这么久,要说有什么绝才惊艳的本事,那还真没有,但是此人的手段却是颇多。

    尤其是把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蒙古拉进来,又百般撩拨建州女真内部纷争,虽然在赵率教看来这是旁门左道,决定不了战争的最终结果,但是起码还是为辽东赢得了几年喘息的机会。

    至于具体的战事,还看不出什么,抚顺堡陷落,那和冯唐没太大关系,李永芳的叛逃连他们这些辽东旧将都没想到,而冯唐也没有因此就对辽东旧将采取太多的歧视政策,这一点辽东旧将都还是很感恩的。

    “大人招末将来可是有事?”赵率教行礼之后坐下。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辽东去三边。”冯唐开门见山,“朝廷有意让文诏代理总兵,估计很快兵部传旨官员就要来了。”

    赵率教立即就明白了冯唐的意思,立即起身:“大人可是要卸任辽东?”

    冯唐摇摇头,“朝廷有意裁撤固原镇,西北军心不稳,朝廷念我在西北略有薄名,所以让我临时去救急,让我兼任三边总督,大概一年左右回来。”

    赵率教心里一稳,曹文诏虽然打仗作风凶猛硬朗,但是在手段和城府上却不及冯唐甚多,他要出任辽东总兵,杜松、祖承训这些人都不会服气。

    虽然祖承训已经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处于半退隐状态,但是其子祖大寿、侄子祖大乐等在辽东旧部中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力,加上杜松这些人,如果自己也还有些情绪,那么这曹文诏就坐不稳这个代理总兵了。

    “大人,三边不稳,可是欠饷为主因吧?”赵率教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李成梁时代,辽东的欠饷也日益严重,冯唐来之后局面有所改观,赵率教真担心冯唐去了三边之后,若是一年半载还好说,时间长了,曹文诏那点儿人脉和本事,怕是难得从兵部户部那里要来足够的饷银和粮秣军械物资,那辽东这两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些士气势必又要受到影响。、

    辽东不是没有能打仗的军队,无论是祖家兄弟还是杜松,亦或是自己的部属,拉出来都能打,但是内部不合,士气不高都或多或少影响着辽东军的战斗力,波动比较大,而冯唐来了之后,一方面曹文诏、贺人龙这些冯唐旧部带来大同军、榆林军给辽东军带来巨大压力,同时在保障了军资之后,冯唐也对诸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经过这两年的整肃,辽东军的风纪和战斗力都有了极大改观。

    这也是赵率教愿意服从冯唐的主要原因,哪怕他并不认为曹文诏就比自己强多少,但他还是不会拂逆冯唐的意愿。

    “是一方面,另外裁撤动作太大,遣散费用不足也是一个因素,今年北地大旱,被遣散的军士回家立即就面临填不饱肚皮的现实,在军中虽然也艰难,起码饭还能吃饱,朝廷这桩事儿做得差了。”冯唐叹息了一声。

    “那大人去就能解决此事?”赵率教摇摇头:“这不是陷大人于不义么?”

    “君有命,不得不从啊。”冯唐摇摇头,“去了再说吧,先说正事儿,此番文诏出任代理总兵是我推荐,但我推荐了文诏和你二人,也给了朝廷一个选择,……”

    冯唐把自己给朝廷的观点和盘托出,稳和狠的利弊都说了。

    “大人是担心我们辽东旧部仍然有不稳之辈?”赵率教心中一抖。

    “肯定有,希龙,这我不讳言,你们领兵大将没问题,这一点我相信,但你们的手底下呢?敢说没有和建州女真那边有交情有联络的?”冯唐泰然道:“你们以前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出了李永芳的事情后,恐怕你们心里也在发虚吧?真要来几个部将把你挟持了强行投降建州女真,你怎么办?”

    赵率教无言以对。

    “便是不成功,只怕都会闹得满朝皆知。”冯唐继续道:“文诏的兵起码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心。”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主心骨

    沉默了好一阵,赵率教才沉声道:“大人,末将对文诏代理总兵并无异议,……”

    “并无异议不够!”冯唐提高声调:“希龙,辽东旧部,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来清(杜松字)骁悍,但过于轻纵,改不了这一点,他担当一方都不规格,祖大寿和祖大乐还嫩了点儿,他老爹祖承训就算是身体健康我也一样不放心,太过看重他们祖家的利益,……”

    “所以,我要你保证,坚决服从兵支持文诏的命令,他代理总兵,我会让你出任协守副总兵,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文诏不会在辽东担任总兵!”

    冯唐这番话就有些诛心了,曹文诏代理辽东镇总兵,距离正式总兵只有半步之遥,甚至连半步都不到了,只要冯唐日后举荐一下代理改为正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冯唐不打算让曹文诏留在辽东,虽然曹文诏智勇双全,但宣大那边更需要曹文诏,而且更重要的是赵率教、杜松、祖家兄弟都是辽东旧将,现在逐渐在像自己靠拢,如果自己仍然坚持就地提拔曹文诏,那么势必让这些辽东旧将认为自己心目中仍然只有大同、榆林的旧部,便会离心离德,他下一步的打算就是要把赵率教扶持起来,以安杜松、祖家兄弟这些辽东旧部的心。

    至于说像贺人龙、尤世威这些自己从榆林带过来的旧部,他们资历尚欠,距离辽东总兵位置还差得远,所以并不足以对辽东旧部形成心理威胁,所以反而和这些辽东旧将处得不错。

    赵率教人品可以信任,这一点就足够了,日后曹文诏在辽东代理总兵位置上打磨一两年,便可以举荐出去到其他边镇出任总兵,就像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一样,而赵率教一样可以效仿曹文诏,来代理辽东镇总兵,锻炼打磨。

    赵率教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唐:“大人这是何意?文诏……”

    “我说了,文诏不会留任辽东镇总兵,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去其他镇担任总兵,比如登莱镇或者淮扬镇,……”冯唐打断赵率教的话头:“希龙,辽东情况你最熟悉,大家也对你很敬重,我希望你更有大局观,要学会团结,……”

    赵率教心中一阵激动,这几乎是一种很明显的暗示了,曹文诏不当辽东镇总兵,而对方又对自己如此期盼,那意思太清楚了。

    “大人,末将……”不想当总兵的武将,就不是好武将,赵率教如何能例外?他起身又要行礼,却被冯唐按住,“好了,我不多说,这一年你要协助文诏稳住辽东局面,努尔哈赤如果要寻衅,我们就不能求稳,你越是求稳,他就越是会得寸进尺,文诏的风格努尔哈赤尚未摸透,如何打以文诏为主,你负责守,……”

    六月二十八,冯唐交接完事务,带着家小启程返回京师,他要回一趟京师和已经是四品大员的儿子好好长谈一番,另外也要面圣,并接受内阁和兵部的问询。

    听闻冯唐即将返回京师述职,并要前往西北赴任三边总督,整个冯府都躁动起来了。

    这是冯唐去了辽东几年后首次返京,而这几年间,无论是朝中局面还是冯紫英本人,都迎来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进士,成长成为朝廷四品大员,而且是执掌顺天府丞这一重要职位,可以说冯家也迎来了一个声誉日隆的巅峰期。

    当然冯唐这一回从辽东转任三边看似有些贬谪的味道,但是深谙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是朝廷出于稳妥考虑,想要让冯唐去西北救急,一旦西北局面没能控制住崩坏,那势必对整个大周都产生巨大影响,这是朝廷不敢冒险的原因,所以宁肯暂时让辽东局面搁一搁。

    冯唐赴辽东时,冯紫英尚未成亲,但现在冯紫英不但妻室娶了两房,而且还有了一个嫡长女。

    不过沈宜修和薛宝钗他们都未见过这位公公的面,虽说公公长期在外,内院主要打交道还是婆婆,但是毕竟公公才是一家之主,初次见面第一印象还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沈宜修和薛宝琴、薛宝钗都十分紧张,甚至连还未过门的林黛玉以及迎春等女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紫鹃、平儿和鸳鸯三女居然是一起来的冯府。

    这也是碰巧了。

    都要要车,现在荣国府里举步维艰,所以也是裁减了不少用度,比如原来府中好几辆马车,除了二位老爷都有专用马车外,其他还有三四辆马车都随时备用,但现在探春一口气便卖掉了几辆马车,马匹也处理掉了七八匹,只保留了三辆马车,一辆供贾赦夫妇使用,一辆供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宝玉使用,一辆供府里边其他闲杂人等共用,而且也作了明确规定,若是有一并要出门的,尽可能的一起出门,不能单独派车。

    紫鹃想来冯府打探消息,鸳鸯也奉贾母和太太之命要来冯府说事儿,另外平儿就不用说了,还没搬出去之前,也只能用府里马车,但她现在也很谨慎了,听得有马车过来才搭个便车,否则便宁肯走路或者在外边车行去租一辆马车。

    这一说府里管事王兴便只能安排这一辆车,还算巧,都是来冯府,所以这一提起,大家既觉得惊讶,但是也幸亏都是几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倒也不那么尴尬。

    在等车时三女都还是有些不那么自在,毕竟现在荣国府已经不比往日,心气都散了许多了,便是府里人勉力维持,但是也只能表面上维系了。

    毕竟鸳鸯身份不一样,而且她和平儿、紫鹃关系都不一般,笑了起来,主动道:“看来今儿个是赶巧了,都要去冯大爷府上,看样子冯大爷休沐的日子都快成了咱们荣国府记得最牢靠的日子了。”

    一句话让紫鹃和平儿都颇为感触,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

    “鸳鸯,我可是奉姑娘之命去冯大爷家问一问情况的,听说冯家老爷快要回京了,姑娘也想去问问冯大爷,可有什么安排。”

    在鸳鸯面前,紫鹃没什么好遮掩的,平儿也不是外人,三女关系应该算是最密切的,只不过现在是各为其主,便是再亲近,有些话也要该适当保留还得要适当保留。

    “平儿,你呢?”鸳鸯明澈的目光望向平儿。

    “鸳鸯,你也知道的,奶奶现在要搬出去了,外边儿风高浪险,奶奶心里也没底儿啊,可咱们荣国府里又有几个男人能上得了台面?日后的生计生活都还要好生盘算一番,这不,奶奶也让我去问一问,一来要找合适的宅子,二来买了宅子也要安顿,免不了还要添置物件,这些零七八碎的事儿,许多我们下人能做就做了,有些官面上的事儿,还得要请冯大爷帮忙打个招呼,看照一下,……”

    平儿不动声色,她和鸳鸯关系也不一般,但涉及到奶奶阴私,她自然不可能告诉鸳鸯,这是原则问题。

    “那倒也是,不过听说奶奶这段时间身子不太舒服,前段时间出去了几回,好像又不怎么出门了,一直在卧床静养,但前两日我去看她,觉得她似乎气色还不错啊,嗯,感觉好像还胖了一些呢。”

    鸳鸯的无心之言却是把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段时间食量增加了不少,脸盘子越发丰润,胸围也暴涨,原来的胸围子都够不上了,穿肚兜就更显得骇人,所以也就是院子里的人都隐约觉察出一些不太对劲儿,平儿对外的解释就是奶奶现在清闲下来了,也不操心了,所以心宽体胖,人就丰腴了许多。

    这话也就能糊弄一阵子,再拖下去,那就很难遮掩住了。

    看看现在连鸳鸯都有些诧异了,不得不说这是真的需要赶紧走人了。

    “也是,奶奶现在没什么操心的事儿了,珠大奶奶和三姑娘都替奶奶遮风挡雨了,奶奶自然就气色好许多了。”平儿笑着回应。

    “是啊,那一日我见到二奶奶,的确气色面相都很好,还拉着我家姑娘说了好一阵话,姑娘也问二奶奶是不是要出去,二奶奶也说了苦衷,……”紫鹃一脸惋惜,“二奶奶若是出去了,咱们这府里边又要寂寞许多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出去了,院子里便少了几分热闹,现在二奶奶也要出去了,平儿你也是跟着二奶奶走的,难怪前几日宝二爷也在门口感慨,说这园子怕也是维系不长久了,终归是都要散去的,……”

    紫鹃的一席话让三人都有些感伤,特别是鸳鸯。

    她是最了解当下荣国府的情形的,人心是真有些散了,除了姑娘们纷纷外嫁,便是宝玉也要面临成亲,而且成亲之后肯定不能再住园子里了。

    听说府里有意就在西边儿把隔壁那家宅子买下来,和西府打通,算是一座单独大院,这样也能供宝玉和牛家姑娘成亲之后单住,又不算和荣国府这边分家。

    只是这样一来,荣国府就越发显得冷清了。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贤妻

    见鸳鸯没有说话,三女便次第上车,马上便缓缓驶向丰城胡同。

    “鸳鸯,你去荣国府可是为了宝二爷的亲事?”紫鹃启口问道。

    “嗯,老爷在临走之前专门叮嘱了太太,大事儿都要和冯大爷通报一声,宝二爷成亲也算是大事,而且之前据说老祖宗和太太也征求过冯大爷意见,冯大爷更倾向于廉忠亲王那边,不过征求了宫里娘娘的意思,老祖宗和太太都还是觉得牛家姑娘更合适一些,冯大爷也没有太反对,所以……”

    鸳鸯对于这里边的情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也知道冯大爷的态度对老祖宗和太太影响很大,甚至公正贵妃娘娘也是很重视冯大爷的态度,因为冯大爷更倾向于廉忠亲王家的,所以在是不是选择牛家姑娘问题上太太和老祖宗也都纠结了许久,最终才决定选择牛家姑娘。

    听说现在牛家姑娘的母亲,也就是永宁长公主很是得皇上宠爱,比起另外一位长公主,也就是冯大爷那位好友卫若兰的母亲——永安长公主还要受宠许多,正是这个因素才让太太和老祖宗下了决心。

    “日子定下来了?”平儿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去多过问荣国府里的事儿,所以并不清楚这些。

    “定下来了,九月初八。”鸳鸯点点头,“长公主那边听说给宝二爷还是安排挺好的,九月十九皇上据说要带着一帮皇室宗亲都去铁网山打围,长公主专门为宝二爷谋了一个机会,可以让宝二爷随驾,这样一来,宝二爷便能在皇上面前有机会露露脸,还有几位皇子都要一道去,他们对宝二爷也很亲善,……”

    这也是鸳鸯听得老祖宗和太太说起的,而且也说了不必藏着掖着,甚至还有意要把这些情形传出去,也好稳一稳荣国府里边上下的心思。

    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大好消息,宝二爷若是能得皇上垂青,恩贡便不在话下,而且日后只要有得力之人举荐,比如冯大爷,宝二爷也能像老爷一般去做个清闲官儿,又是长公主的女婿,那也就算是熬出头了,也能保荣国府二房这一支的清闲富贵。

    “那敢情好,宝二爷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就也能扬眉吐气了,环三爷明年要秋闱大比,只要能考中举人,那贾家终于就能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候了。”紫鹃由衷地道。

    紫鹃对宝玉还是比较亲善的,毕竟她也是老祖宗屋里出来的。

    虽然她坚定地支持自家姑娘要嫁冯大爷,认为宝二爷虽然善良痴心,但却非自家姑娘良配,她也很遗憾,所以宝二爷如果真的能和长公主一家结亲,日后又能有些造化,她还是由衷地替对方感到高兴,

    这一两年里贾家的艰难其实大家都能感受得到,但是却又找不到路子来解决。

    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勉力维持,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日子还是一日比一日艰难,月钱的减半让下人们怨声载道,贾家族人也是牢骚满腹,但是这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这样做,那荣国府就真的只能连年底都熬不到就要关门了。

    即便如此,这年底如何过,大家心里都没底,那一日侍书和翠墨两个丫头说话间被紫鹃无意间听见,说三姑娘愁得夜里都睡不好,心口子疼。

    两个丫头都都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就说这种事儿本来就该是珠大奶奶管,现在珠大奶奶倒是好,一摊手丢给自家姑娘,而自家姑娘提出来的一些举措,珠大奶奶却还要来当好人打圆场,弄得自家姑娘下不了台。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平儿却要现实得多,也比紫鹃更有见识,“如果是恩贡,宝二爷如果能得长公主和贵妃娘娘的恳请,估计皇上那里应该没问题,但是恩贡听说也是要在国子监里读两三年书的,但是两三年后……”

    平儿没再说下去,两三年后会成什么样,天知道,都知道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但这话谁都不敢说,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

    鸳鸯和紫鹃都没做声了。

    最后还是鸳鸯说了一句,“不管如何,现在能得一个恩贡也是好的,起码有了做官资格,日后便是有些变故,只要有冯大爷在,宝二爷总还是有机会的。”

    这话倒是在理,平儿和紫鹃都是点头。

    冯大爷的势头蒸蒸日上,两三年后没准儿就更上一层楼了,那时候冲着宝钗、黛玉,还有可能嫁入冯府的迎春,冯大爷肯定会努力帮忙扶持一把的。

    马车辚辚北行,很快就到了丰城胡同冯府。

    冯紫英好难得得一回休沐能清闲一日,正在沈宜修屋里逗弄着已经半岁了的女儿,抱着女儿一边亲着一边四处晃荡,弄得沈宜修也是埋怨不断。

    这段时间总算是忙过了,京仓大案有都察院和刑部深挖,通仓一案这边有赵文昭他们盯着,也有些进展,陆陆续续还有一些人被牵扯进来,不过比起之前那些,都算是虾兵蟹将,不算大鱼了。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面对户部的催逼,冯紫英也不敢怠慢,京仓一案那边自然有黄汝良他们去盯着,但通仓一案,他也要拿出点儿像样的战果,因为这还涉及到自己老爹归来之后重返西北能带走多少银子去安抚西北四镇的问题。

    这是户部尚书黄汝良以及王永光他们和冯紫英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

    能够从两案中收缴回来的钱银越多,那么户部就越宽裕,给冯唐带到西北去的钱银也就能越宽松,在冯紫英看来,这不算什么利益交换,纯粹就是一种激励机制。

    不过不得不说,这还真的逼着冯紫英对这两案更上心,同时也要绞尽脑汁来把这发卖一事办得更好。

    “相公,这下个月的发卖现在可是在京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京通二仓那些硕鼠蛀虫这二十年起码贪墨了上千万两银子的粮食,然后都变成了他们屋里那些珠宝珍玩以及田庄宅子,都说他们屋里堆金砌玉,什么珊瑚,湖珠,玳瑁,象牙,犀角,这些屋里都放不下,金银更是随处扔得是,……”

    沈宜修略显夸张的话语让冯紫英也禁不住哑然失笑,“宛君,这话你也信?”

    “不信,可是经不住外边儿都这么传啊。”沈宜修斜靠在炕头,“金银随处扔着这一听就是假话,屋里那么多下人,再说怎么有钱,也不可能如此,而且有钱人是越有钱越吝啬,哪里可能如此张扬,这不是招祸么?”

    “呵呵,知道就好,这都是有心人的故意造势罢了,否则不激起大家的兴趣,不让大家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捡漏机会,大家怎么可能会踊跃参加这一次发卖呢?”冯紫英微笑着道逗弄着女儿的小脸蛋。

    冯栖梧小嘴丹红,吐出两个泡泡,看着自己父亲,一脸懵懂,似乎在努力辨识着眼前这个人。

    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已经具备一定的辨识能力,能够认出这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脸上表情也很丰富,似乎要努力伸手去够在自己脸颊上触碰的手指,却够不着。

    “啊?相公的意思是官府有意安排如此?”沈宜修吃了一惊,微微坐正身体。

    “不是官府有意安排,就是你家相公特意如此,《今日新闻》本来就是你家相公办的,曹煜便是总编,至于《北方商报》,还有江南那边的几份杂志报刊,也是我安排人去做起来的,……”

    冯紫英没有在妻子面前掩饰遮盖什么。

    “真的?”沈宜修惊讶之余也是好奇,“相公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抬高发卖这些物件的价格,嗯,造成一种争抢的态势?”

    “贤妻果然聪慧,一听就明白了,朝廷就靠着这一宝收回来的银子救急呢。”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道:“而且的确也有不少好的物件,如果是寻常发卖,那些买家都会刻意压价,甚至连货物的七成五成价格都卖不上,现在用这种方式起码可以卖到**成的价格,……”

    沈宜修叹息了一声,“相公,朝廷若是都只能靠这种旁门左道手段来维持生计,可用完这一招,难道还能在哪里去找第二个这种事情?这非长久之计,而且出这种事情,二十年朝廷不能明察,拖延至今,说明什么?都察院和给事中在做什么?寻常百姓或许还在说个热闹,想不到那么深远,甚至夸赞朝廷英明,但是士人中怕是能领悟其中奥秘者不少,这非朝廷之福啊。”

    没想到妻子居然也有这般见识,冯紫英微微点头,“这的确不是值得夸耀之事,甚至朝廷都还反思自省,都察院和给事中乃至吏部、刑部这些都该自查存在的弊病,为何会让这样一桩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积弊大案拖延二十年,以至于越拖越大,酿成这般祸端,值得深思啊。”

    沈宜修抿嘴点头,“相公明白这一点就好,也该找机会向齐阁老和乔大人说一说其中原委,找出解决对策才好。”

辛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诛心之言(继续补昨晚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宛君,你以为朝廷诸公会想不到看不到这一点么?非不为也,而不能也。”

    沈宜修讶然扬起漂亮的秀眉,“相公为何如此说?既然发现问题弊端,为何诸公不及时处置?”

    “二十年积弊,朝廷兖兖诸公都是才智卓绝之士,岂有看不见之理?”冯紫英微微摇头,“太上皇时代,驭下宽纵,官傲吏骄,商贾多有在其中上下其手分肥,可太上皇喜欢那等国泰民安一片祥和安乐之景象,谁愿意去拂逆上意?当今皇上登基前几年,根基未稳,太上皇影响犹在,皇上又如何肯去冒触怒太上皇的风险?”

    沈宜修脸色变化,幽幽无语。

    “也是这两年皇上觉得局面已稳,而且许多积弊已经到了不得不断然处置的地步了,这才下了决心来果断处置,只可惜……”冯紫英摇了摇头,脸带遗憾之色。

    “只可惜什么?”沈宜修皱起眉头。

    “只可惜皇上身体不是太好,为夫担心这等需要大勇气大魄力大决心的举措,皇上有心无力,除了京通二案之外,还能在做几桩?”冯紫英在妻子面前没有讳言,“而继任者只怕又要只图稳定局面,坐稳位置,是不肯去触动许多利益的。”

    “相公如此不看好当下局面?”沈宜修心惊。

    父亲来信中还提到当下皇上颇为圣明,局面比起前几年已有改观,若是能坚持下去,国朝定能复兴云云,没想到丈夫却如此不看好。

    “不是不看好,而是现实如此,如果皇上身体康健,自然可以做许多事情,但宛君你看看,诸位皇子已经争奇斗艳,听说私下里各自都组建了属于自己的班底幕府,呵呵,这是要做什么?”冯紫英冷笑。

    “那皇上可曾知晓?”沈宜修更惊。

    她才生产不久,有了女儿之后,就更是希望朝局稳定,莫要有什么大的变动惊扰,可现在这局面又有十多年前前任太子也就是义忠亲王被废,诸王夺嫡的架势,那时候也是腥风血雨,纷争不休,老爹那时候在朝中当御史,也是战战兢兢,深怕卷入其中,落得个池鱼之灾。

    “如何不知晓?当龙禁尉是瞎子么?”冯紫英嘴角微微下垂,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不过皇上也意识到了几位皇子似乎从未经历朝事,担心他们不堪重任,所以从去年开始便有意让几位皇子协助处理一些朝务,寿王开始,福王礼王也都有涉及,现在禄王太过年幼,只能在书院中频繁以时政策论形式来表达自己的雄心抱负,其实都是力图在皇上面前展示自我,所以对他们的这些举动都视若无睹,大概是觉得这样通过竞争和展示自我能让他更清楚看明白诸位皇子的才智以便于他做出选择吧,……”

    沈宜修眉头深锁,“这等放纵之举,也就是说皇上现在都还没选好储君?那岂不是会让朝中诸公很难做?”

    “那倒不至于,朝中诸公和皇上都还知道分寸,大事还轮不到诸位皇子来插手,只是我倒是担心过犹不及,诸位皇子们觉得皇上懈怠朝务,他们又有各自母妃支持,之前还好,久而久之,难免就会有些野心勃勃之士推波助澜,少不得就有出格之举发生,就怕皇上大意失荆州,引发一些不忍言之事啊。”

    沈宜修骇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先前丈夫的话语倒也罢了,闺中私语,说了也就说了,但这话就有些出格了,不忍言之事,那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并无其他人,沈宜修这才脸色苍白地道:“相公切莫出此言,小心祸从口出。”

    “呵呵,宛君无需如此,只有你我夫妻二人,为夫还不至于那般不谨慎。”冯紫英笑了笑,“说说不要紧,为夫就怕真的变成现实啊。”

    沈宜修神色稍定,“相公,怕不至于这般吧?”

    “兄弟阋墙,父子逆伦,对于皇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家之事不可以民间之心来度量,前朝‘夺门之变’,胡亥‘沙丘之变’,还有赵武灵王的‘沙丘之乱’,唐之一代就更不用说了,太宗杀太子和齐王,高祖被太宗强迫内禅,前宋烛影斧声,那如何说?”

    冯紫英对于这些历史故纸堆中的种种阴谋论看得很轻描淡写,有也好,无也好,那都是历史选择,偶然中有必然,不值得大惊小怪,把握现在才是正理,但是在沈宜修心中却是震撼无比,怎么丈夫就把这等事情看得如此淡然寻常,这不是该唏嘘感慨万千才对么?

    见沈宜修被吓得不轻,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有些太骇人听闻了,这才低眉看了看女儿:“宛君,瞧瞧,咱们女儿才是真正大心脏,你听得面青唇白,她却睡着了,嗯,吾女必有大气象!”

    沈宜修被丈夫的胡言乱语气得不轻,只是她又不是那种泼辣性子,只能含怒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接过女儿,小声道:“相公,现在她还小不懂事,若是三岁之后,你可不能把她惯坏了。”

    “呵呵,我的女儿,必将璀璨夺目,耀世于群。”冯紫英半文半白的自造言语,听得沈宜修直皱眉头,自己丈夫兴之所至便经常生造这些晦涩难懂的词语,也不知道是哪里养成的习惯。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眼见得睡了一阵的女儿又醒来,咂嘴欲哭,沈宜修便知道女儿饿了,用眼神示意丈夫出去,她要哺乳了。

    可丈夫却嬉皮笑脸不肯出去,她脸一红,虽说是老夫老妻了,但这般情形却也还是有些害羞,只是丈夫不肯出去,她也只能含羞带恼地横了丈夫一眼,便侧着身子解了衣襟,露出半边肚兜,掀开一角,替女儿喂奶。

    冯紫英正欲好好欣赏一番这温馨一幕,却听得外间晴雯在说话:“爷,奶奶,荣国府来人要见爷。”

    “什么人?”冯紫英还不想出去,沈宜修却是连连用眼神示意催促丈夫快去,冯紫英无奈地长叹一声,这才出门,没好气地问道:“又是谁来了?”

    晴雯见冯紫英眼神不善,语气不佳,还以为打扰了自家奶奶和爷亲热,但见冯紫英衣衫正常,不像有什么,这才噘着嘴道:“来的人可多了,不知道爷想见谁?”

    “多?”冯紫英颇为诧异,扫了一眼晴雯,这丫头今日说话怎么婊里婊气的,寻常可不是这样,“有多少啊?寻常人等爷就懒得见了,……”

    晴雯顿时冷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在别人眼里兴许就是寻常人等,在爷眼里没准儿就成了宝贝了,……”

    这婊里婊气一下子变成酸里酸气,冯紫英立即明白了,多半是平儿来了,还有谁?司棋?

    “哦,平儿来了?”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晴雯一眼,“爷记得你在荣国府的时候不是和平儿关系不错么?怎么在荣国府时和你不对付的金钏儿现在都能和你和睦相处,倒是平儿怎么你现在还不待见了不成?”

    一句话戳中了晴雯的心窝子,晴雯恼羞成怒:“谁不待见她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哪有那么多瓜葛?”

    “那就是不待见爷了?”冯紫英乐了,“看样子晴雯你是不看好爷啊,居然说爷这条路是独木桥,那你想走什么阳关道啊?”

    被冯紫英这么一挤兑,晴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谬误,有些人是很忌讳这种话的,但好在看爷的模样,是不怎么在意,可若是被一些有心人听见,只怕又要拿出来攻讦自己了。

    气恨恨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贝齿轻咬樱唇,那份恼怒中带着娇妍的媚态,让冯紫英忍不住食指大动,下意识的就抬手捏住晴雯的下颌,“晴雯,不如今晚爷就收了你自己,也省得你东想西想,去琢磨什么阳关道独木桥,如何?”

    晴雯大羞,却把头一下子扭到一边,不说话。

    先前话语里的酸味儿未尝没有这方面的缘故,要说自己进府也两年了,金钏儿、香菱、晴雯都早早就收房了,可自己呢?

    奶奶早就说了,也没什么阻碍了,可爷也就是成日里口花花,却一直没有动作,而且还和荣国府里边那一帮小蹄子眉来眼去,可恼可恨!

    平儿,鸳鸯,还有司棋,只怕都是和爷有些不清不楚的,这看在晴雯眼里自然是心有不甘。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可就和你奶奶说了,今儿个就收房?”冯紫英一把又把晴雯挣脱的脸颊拿了回来,低下头来,目光直视:“你今年就十九了吧,也该收房了。”

    晴雯一仰头,见到冯紫英炯炯的目光,先前的勇气顿时又消散无踪,“也不急在这一时,奴婢这两日生日还不方便,……”

    冯紫英顿时恍然若失,沮丧地道:“你这小蹄子,莫非是故意来折腾爷不成?”

    “反正早晚都是爷的,爷只要有心,何必在意这几日?”晴雯羞涩娇媚地横了冯紫英一眼,这才正色道:“鸳鸯,平儿,紫鹃,三人一起来的,但是大概是各有各的事儿吧。”

辛字卷 第二百节 都是爷的

    鸳鸯三女联袂而至,但是却又各有其事,这倒是真巧了。

    冯紫英纳闷儿之余倒也不在意。

    贾家那些事儿他现在都能用平常心来看待了。

    迎春的事儿基本上算是敲定,贾赦虽然还有正式同意,其实也就是等自己的一个台阶,或者说一个讨价还价了,不成问题。

    探春那里稍许有些麻烦,现在荣国府的心思都放在宝玉的婚事上,还顾及不到探春身上来,所以也只能稍微缓一缓。

    总不能这边刚把迎春的事儿谈妥,那边又要说纳探春为妾,那可真的就有些打脸荣国府了。

    贾家还是要颜面的,也得留几分颜面。

    先见鸳鸯。

    不出所料,果然是宝玉的婚事。

    还是定的牛继勋的女儿。

    也不知道贾元春怎么想的,居然没选廉忠亲王的女儿,选了牛家。

    永宁长公主现在看似得宠,但是其实隐藏的危机就在牛家身上。

    牛继勋能和牛继宗彻底割裂开来?想想都不可能。

    寻常事儿也就罢了,真正出了大事儿,那牛家无法幸免,那牛继勋就能靠着长公主这层关系脱身?冯紫英不这么认为。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贾元春不会不懂,只不过也许她高看了永宁长公主的影响力,小觑了这种夺嫡之争中的破坏力。

    或者说,她不认为牛继勋会牵扯其中,和牛家能拉开距离?

    理论上如果牛继勋真的能早早和牛继宗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也许可以幸免,但现在看来,冯紫英没看出牛继宗和牛继勋两兄弟有太大的分歧,顶多也就是不那么密切。

    又或者觉得牛继宗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总而言之,这种两头下注的情形在哪朝哪代都不少见,但是这前提是乱世当中,一族之人中的选择,像这种大周盛世,而且嫡亲兄弟这样做,很显然是难以得到胜利方的原谅的。

    冯紫英不想去评价贾家的选择,既然他们选了牛家,如果义忠亲王日后真的能身登大宝,那贾家自然可以借着牛家咸鱼翻身,但如果选择错了,嗯,似乎牛继勋只要没掺和太深,好像也不会太糟糕,顶多也就是落魄一些罢了。

    贾家反正都这样了,再糟糕一些,似乎也没什么接受不了吧。

    “我知道了,既然老太君和太太都决定了,而且也和政世叔说了,那我这个外人当然无话可说。”冯紫英平静地点点头:“九月份的婚期,有些紧了,就不能拖到明年?”

    这是冯紫英最后一次为宝玉的婚事尽一份努力。

    他判断今年大概率会有一些变故发生,如果婚期拖到明年,那么真有变故,那也还来得及。

    顶多就像梅家对薛家那样悔婚,反正武勋不像文人,不那么在乎名声。

    鸳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怕是不能拖了,宝二爷年龄不小了,牛家姑娘也差不多,两边都有这个意思,而且九月也挺合适,听说长公主那边定的时间,……”

    鸳鸯没提九月十九的皇上铁网山打围长公主要把宝玉带去的事儿,冯大爷可能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只是贾家很看重这个罢了。

    “既然如此,那便……”冯紫英摇摇头,不再提这一茬儿:“老太君身体可还好?我也许久没有过去问安了,姑娘们呢?”

    “老祖宗身体也还好,姑娘们,三姑娘身子不太好,其他都还好。”鸳鸯点点头,“都是府里拮据闹的,三姑娘操心太甚,所以……”

    “哎,三妹妹也是个劳碌命啊,这还没嫁人,先把自个儿娘家的家给当起来了。”冯紫英哑然失笑,“锻炼锻炼也好,没准儿日后就要当家呢。”

    鸳鸯总觉得冯大爷话里有话,看了冯紫英一眼,又看不出什么来,只能低头不语。

    “对了,鸳鸯,你的事儿呢?”冯紫英脸上又浮起一抹笑意,“你总不能守着老太太一辈子吧?我原来和你说的,让琥珀、珍珠她们慢慢学着接你的班,老祖宗想必也是顾惜你的,来了我府上,难道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鸳鸯脸唰的一下红了,有些忸怩,心里却也一松。

    原本以为对方是玩笑话,说过也就忘了,这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提起过,看来人家也没有忘,只是老祖宗那里委实丢不开,对方也不好开口索要吧。

    “大爷切莫要再提这事儿,奴婢哪里当得起?”鸳鸯咬着嘴唇,水汪汪的眼眸却是情意绵绵,“老祖宗那里,奴婢委实无法开口,奴婢也不愿意去背负一个背主另投的名声,只要老祖宗一日还要鸳鸯,鸳鸯便不能离开,爷的这份心意,奴婢心中知晓,也领了,但……”

    话语声渐不可闻,冯紫英看鸳鸯低垂下头,那微微耸动的肩头也能知晓其心中还是有些情绪起伏的。

    谁会不在意自己日后一辈子的幸福,哪个少女不怀春?冯紫英这样的人才,人家这么抬举自己在意自己,鸳鸯又岂能不明白?

    尤其是金陵那一趟之后,鸳鸯一腔情思便已经系在了冯紫英身上,只不过她的身份不一样,没法像别人那样敢恨敢爱,只能隐藏在心中罢了。

    禁不住起身,冯紫英走过去搂着鸳鸯圆润的肩头,鸳鸯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猛然想要站起身来,却不曾想冯紫英就在面前,这一起身正好头顶在冯紫英胸膛上。

    冯紫英哪里还能忍得住,就势抬起鸳鸯惶恐的面庞,那嫣红樱唇似火,便深深地压了下去。

    “啊”的一声还在喉咙间滚动,鸳鸯身子便瘫软了下去,冯紫英一只手揽住对方的背腰,一只手勾住对方下颌,只顾着贪婪的吮吸。

    胭脂正浓,温津正甜,……

    一直到冯紫英的手钻入了鸳鸯比甲下衣襟里,猛然透过那内里肚兜,捕捉到了盈盈可握一抹温软,鸳鸯方才惊醒过来,猛然挣扎起来,死死压住冯紫英另外一只要解她里裤汗巾子的手,连声娇呼:“爷,使不得,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冯紫英索性一把抱起鸳鸯,“爷今日便要了你,便直接去找老太君说了这事儿,老太君不是最宠宝玉么?爷便豁出这张脸去了,待他宝玉恩贡去国子监读两年书,我便想法举荐去替他谋个官儿当便是,太仆寺也好,鸿胪寺也好,詹事府也行,总归让宝玉有个去处,……”

    鸳鸯心中一暖,挣扎便缓了下来,任由冯紫英魔掌在自己胸前肆虐,但是里裤汗巾子却是不肯松,“爷,奴婢应承您,奴婢这一辈子都是爷的人,这身子只能爷是拿走,不过眼下却不行,老太君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能做那等人,所以还请爷等一等,……”

    见鸳鸯语气坚决,冯紫英也知道自己难以得逞,心中暗叹,“那这究竟要等到何时?老太君年龄虽然不小了,但是身子骨却甚是康健,若是她再活十年八年,鸳鸯你岂不是要变成老姑娘了?”

    鸳鸯见冯紫英终于住了手,心中一宽,一边小心地看了一眼外边儿,这平儿和紫鹃都还在外院,金钏儿和玉钏儿以及晴雯都还在陪着说话呢,这要出去被看出端倪来了,那还了得?晴雯那张嘴还能不把人给说死?

    “爷说的是什么话,哪儿能诅咒人不好的?”鸳鸯娇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奴婢还是盼着老祖宗能一直身体康健,至于奴婢,想必老祖宗也是会考虑这些的,再说了,爷身边那么多比奴婢强得多的人,金钏儿哪里就不如奴婢了?还有晴雯,除了那张嘴太厉害了一些,其他都胜过奴婢十倍,……”

    “行了,鸳鸯,爷可不是来听你夸赞别人的。”冯紫英终于恋恋不舍的把手抽回,放在鼻尖嗅了一口,羞得鸳鸯抬不起头来,“也罢,爷总不能让你做个忘恩负义之人,那就再等等吧,看看宝玉娶亲之后,荣国府这边儿还有什么变化,……”

    “那二姑娘呢?”鸳鸯一边收拾衣襟,一边问道:“听说赦老爷都松口了,那一日奴婢遇上大太太,她便在那里嘀咕,说便宜爷了,得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还是做妾,也不知道二姑娘是怎么昏了头,大老爷也是如何如何,……”

    冯紫英冷笑,“那是邢氏说给你听呢,长房何时轮到她来做主了?赦世伯一句话,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头,无外乎就是觉得她没能捞到点儿甜头罢了。”

    “也不一定,奴婢倒是觉得大太太是觉得原来不是说二姑娘要许给孙家,让岫烟顶上给爷做妾么?”鸳鸯摇头,“那邢老爷在外边儿欠了许多银子,不是爷出面,哪里能脱得了身?大太太怕是看上了爷,琢磨着让岫烟这个侄女儿能给爷做妾,那她这个当姑妈的素来能替邢家做主,也能有些进项,起码也能把原来一些债务都算到爷的头上来了,收回一些,甚至还能有赚几个吧。”

辛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冯唐回京

    鸳鸯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怔,想了一想,觉得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贾赦和邢氏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货色,一个好财如命,一个愚顽贪财,对亲情都很淡薄,尤其是邢氏本身无出,对自己两个兄弟和侄女都是视为寇仇,唯恐占了自己便宜,随时提防着。

    当然她这个两口兄弟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邢岫烟老爹刑忠好酒烂赌,邢大舅邢德全也差不多,一路货色。

    邢氏虽然是迎春嫡母,但是二人关系疏淡,又无血缘关系,邢岫烟好歹还算是侄女,小门小户的,断无可能嫁什么高门大户,对于邢氏来说就无太大价值意义了,但若是给自己做妾,那邢氏倒是可以以此攀上关系,从中捞取一些好处。

    所以在迎春婚事逐渐明朗,岫烟看起来无望接替的情形下,邢氏难免就有些失望不满了。

    “鸳鸯,这等事儿咱们就不去想了,岫烟是个好姑娘,难道非要进我冯府才算是好出路?”

    冯紫英倒也不是矫情,他对岫烟也很有好感,但若是要说人家无意你也想要通过其他手段来让人家就范,那就过了。

    “所以啊,咱们就不操那些闲心了,宝玉的婚事才是你们荣国府的大事儿,但愿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鸳鸯心一紧,“爷的意思是宝二爷这婚事还有什么变故?或者不太妥当?”

    冯紫英看着鸳鸯的美眸,摇摇头:“这种事情都是有利有弊,我也和老太君和太太都提醒过了,权衡利弊,选择最优,既然她们觉得牛家是最好的选择,那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再多说就只能让人心里起疙瘩了,没有必要。”

    鸳鸯明白了,冯大爷还是不太看好这桩婚事,但这是老祖宗和太太以及贵妃娘娘共同确定的,已经没有改变了,她心里有些隐忧,但也只能藏起来了,如冯大爷所言,再多说也无益,徒增烦恼。

    注意到了鸳鸯眼底的一抹担忧,冯紫英心中也有些小感动,这鸳鸯还真是一个实诚人,对人做事都是诚心实意,尽职尽责,只是连自己都改变不了这一切,遑论她一个丫鬟?

    握住鸳鸯的柔荑,冯紫英柔声道:“好了,你也就莫要多去操心了,事情也许不是爷想的那么糟糕,好歹也还有一个长公主和宫中贵妃娘娘呢,爷就是多虑了一些罢了。”

    鸳鸯走了才是紫鹃进来。

    紫鹃的事儿简单,就是黛玉来问若是老爹回来了,她需不需要过来拜见一下。

    理论上这个年代这种订婚男女,男方可以去见女方父母,但是没有女方见男方父母的说法,但是冯家这边情况不一样。

    冯唐长期奔波于边镇戍边,经年难得回来一趟,这一趟回来,下一次再回京不知道又是猴年马月了,所以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尤其是三房本来就是冯唐这一支,黛玉拜见一下未来公婆,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事急从权,也无可厚非。

    冯紫英给的意见是黛玉可以寻个机会来冯府做客,不用特别正式的拜见,就是一个很寻常的偶然见面,这样既达到了目的,也避免要有违规的嫌疑。

    最后才是平儿。

    平儿来是商定搬家的时间,另外也要有一些其他具体的安排。

    大概时间就定在了六月三十王熙凤这一拨人搬出荣国府到那边去住,那边没有选什么王宅这样的名字,冯宅自然更不可能,所以用了原来最早这座宅院的名字,挺雅致,吴园。

    因为最早这是一个洞庭商人所建,后来卖给了这山西官员,虽然改建了一些,但是大体风格未变,还是以江南风格为主,兼具了三晋的一些特色。

    *******

    终于看到了巍峨的朝阳门,冯唐心情也有些激动。

    他几乎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朝廷催得很急,而且冯唐本人也的确归心似箭,所以在过了山海关之后,他便把家小,也就是两个侍妾苏氏、谢氏以及女儿放在了后边,吩咐她们慢行,自己轻车简从,直奔京师城而来。

    “冯佐,你安排人去家里报信没有?”

    “早就安排人去了,估计家里应该有人在城门处候着了。”经历了两年的风霜洗礼,冯佐脸上的肃杀之色更浓,回到京师城的他一样很是兴奋激动。

    “唔,不知道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边会不会有人,冯佑去了兵部那边?”冯唐随口问道。

    虽然很想先回家安顿,但是冯唐也知道只怕没这种好事,内阁和兵部不会如此轻松就放过自己,先公后私,这是规矩,他便是再想家小,也只能忍着,而且估计这个时候紫英也还在顺天府衙办公,尚未回家吧。

    “嗯,上午就应该报到了兵部,冯佑此时只怕已经回府里向太太她们报信了。”冯佐也知道老爷的心情,在外几年,几乎没得个安顿休整的时候,这一趟回来,估计连一个月都呆不到就又要启程去西北,这武人的日子就这么艰难。

    一行人纵马前行,眼见得就到了朝阳门上,老远就看见了一众官员在门外,文武皆有。

    冯唐心中暗叹,这时候来把自己迎着,只怕亥时能归家就算不错了。

    来接冯唐一行的是兵部新任职方司郎中熊廷弼,以及一名员外郎,还有五军都督府几个闲人。

    虽说文武殊途,文官素来不太看得上武将,但是像边镇总兵这类武将,无论是兵部,甚至内阁都不敢小觑,毕竟这些人才是真刀真枪和蒙古人、女真人打生打死的,文臣固然可以做出决策,但是如何具体操作去实现战略目的,还是要靠这些武将们。

    像冯唐这种在几个边镇都担任总兵,甚至现在还临时兼任两个总督的武将,便是来一个兵部侍郎迎接,也不为过。

    理论上,冯唐已经具备了和当初王子腾挂任兵部右侍郎一样的资格,只不过现在朝廷对于授予武将挂任文职十分慎重,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授。

    “见过冯大人。”熊廷弼在冯唐面前并没有托大,还是很客气的拱手一礼。

    冯唐也很客气的回礼,“熊大人客气了,劳烦熊大人来接,冯某愧不敢当啊。”

    “冯大人何出此言?卫国戍边经年,难道还当不起熊某几步路相接?”熊廷弼朗声笑道:“冯大人请吧,尚书大人和两位侍郎大人都在等着您了,甚至内阁诸公也都很关注您此番回京的情况,辽东局面牵动万人心啊。”

    冯唐笑了起来,“既然诸公如此不放心辽东局面,那又何必非要冯某跑这一趟?这不是折腾冯某么?从东北到西北,这相距数千里,马都能跑死几匹了,冯某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熊廷弼环顾了一眼四周,叹息了一声,陪着冯唐走了几步,其他人都知趣地保持了距离。

    “若非万不得已,朝廷又岂会非要招大人回来?”熊廷弼现在是职方司郎中,掌握整个大周军机情报,这既包括外部敌人的威胁,也同样包括内部军中的一些不稳情况。

    “这么糟糕?”冯唐皱起眉头,一边走一边道:“敬轩我还是了解的,纵然在边镇上呆的时间短了一些,以他的性格倒也不至于和西北诸将闹得这般僵才是,哪里就到了这种地步?”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筹措着言辞:“敬轩兄在漕运衙门呆太久了,不太习惯西北那边的情况,他在蓟镇担任总兵期间也相对安稳,而西北四镇,自唐兄你也是清楚地,素来清苦,朝廷的粮饷时断时续,这两年情况略好,但是也很有限,加之哈密和沙州收复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补给消耗极大,敬轩大手大脚惯了,……”

    冯唐脸色平静。

    陈敬轩的性子他是知晓的,未曾在三边那些苦地方呆过,便是如大同、山西这些地方都没有去过,自然不太清楚那边将士的情形,还在按照漕运衙门那一套来行事,肯定会激起三边将士的极大反感。

    你讲求奢靡,食不厌精,烩不厌细,难免就不接地气,而且陈敬轩本来就和西北边将们没什么交情,人脉稀薄,若是你能把粮饷如数准时要到,那也罢了,可不但粮饷依然时断时续,而且还把固原军一部给抽到西南去平叛。

    水土不服打了败仗不说,还要被人裁撤并入新成立的荆襄镇,现在更是连甘肃镇和宁夏镇都要合并了,这如何能让西北将士忍耐得住?

    没有立即哗变反叛,那也是因为宁夏平叛才没两年,但如果没有像样的解决方略,西北糜烂几乎是不可避免了。

    可是自己去西北又能如何?这裁撤合并如果朝廷早就有了定计,无法改变,那西北将士肯定难以被安抚,而且安抚也要说银子,朝廷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听说还要建淮扬镇,那像西北四镇肯定就是二娘生的了,谁肯在你这边多花银子?

辛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骑虎难下

    “那朝廷对西北四镇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是下了决心要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冯唐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熊大人,我是个武人,不喜欢绕来绕去,如果要把三边裁撤,肯定会激起很大的反弹,我不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

    熊廷弼叹了一口气,“自唐兄,朝廷也是无奈啊,淮扬镇要组建,没有上百万两银子是做不下来的,……”

    “淮扬镇根本就没有组建必要!”冯唐粗暴地打断对方的话头。

    “但江南士绅觉得有必要,若非如此,他们可能就会在今冬的上缴赋税上打折扣,拖延阻滞,而且江南民意汹汹,朝廷不能无视啊。”

    熊廷弼苦笑,他何尝不觉得淮扬镇没有组建必要,几个倭寇就把江南士绅吓坏了,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皇上和朝廷对江南太纵容了!”冯唐毫不客气地道:“都觉得大头兵好打发,士绅民意就成了风向标,可是朝廷不靠这些大头兵,女真人和蒙古人只怕都饮马长江了!”

    这个话不好接,熊廷弼觉得好像这位冯总督不像之前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印象啊,都说这位冯总督中庸沉稳,做事周全,没想到和其他武人并无二致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太硬了,冯唐缓和了一下语气:“熊大人,我说话直,还请包涵,淮扬镇组建多此一举,这是我在辽东时边将们的一致看法,有这个钱银,把西北四镇好生整饬一番,其战斗力绝对比一个新组建的军镇强得多。”

    “江南士绅更希望组建一支子弟兵,他们认为北方士卒难以适应江南气候,……”熊廷弼语气也有些苦涩,这是妥协之举,奈何?

    “子弟兵?呵呵,江南士卒能打么?”冯唐冷笑,“算了,说这等话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朝廷决定了,我等也只能发发牢骚而已,那西北局面究竟如何处理,症结在何处,需要冯某怎么做,熊大人以教我。”

    熊廷弼松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言辞,“西北主要还是欠饷,但比起几年前宁夏叛乱之前也要好多了,但肯定无法和蓟辽与宣大比,另外哈密和沙州的留和弃也是一个问题,一些边将意见不一,再加上固原镇要撤,士卒们回家,北地今年大旱,士卒们都不愿意回去,宁夏甘肃二镇要合并一样也面临裁撤士卒回家问题,……”

    “至于说如何处理,说实话,冯大人您才是内行,咱们朝里人对边军士卒的情况和心态都是雾里看花,吃不准啊,陈敬轩弄出来这么大一个窟窿,最终还得要朝廷来接手,要不怎么会把您从辽东临时抽回来,……”

    熊廷弼很客气,毕竟这种事儿换到谁身上都不高兴,这一趟横跨几千里,奔波过去,可能一年半载后又让人家回辽东,用驴也不是这样用啊。

    冯唐也只能发发牢骚,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真要说的那么简单,又何须把自己召回来?

    说了一阵之后,冯唐和熊廷弼二人便径直去了兵部。

    除了西北问题,兵部还要听冯唐对整个辽东局面的汇报,这也是不可忽略的。

    从兵部出来又去了文渊阁那边,几位阁老也要听一听情况,包括在兵部与冯唐合议之后对西北四镇的处置方案。

    冯唐回到家中时,已经是亥初了。

    奔波百里,然后又马不停蹄去兵部和内阁汇报商议,冯唐也有些疲倦了。

    不过在看到妻妾儿子和儿媳妇抱着孙女在门上迎候着时,冯唐的疲劳困顿立时不翼而飞,下得马来,健步上前,便兴冲冲地道:“来,让我看看我们冯家的孙女儿,嗯,冯栖梧,很好,我孙女定能凤鸣九霄,……”

    抱着孙女一阵唏嘘感慨之后,冯唐这才恋恋不舍的把孙女交给儿媳妇,目光落在沉静自容的儿子身上,点点头:“嗯,有点儿四品大员的气象了,不错,铿哥儿,顺天府丞这个位置可不好做,任重道远啊。”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勤勉做事,不会丢冯家的脸。”冯紫英处于这种场合下,虽然也有些感触,但是说实话,半年下来了,他已经很适应了。

    寒暄之后就是一一见礼,沈宜修、薛宝钗、薛宝琴等人都来拜见公公,然后自然就是回屋说话。

    “父亲,内阁和兵部和您谈了这么久?”当书房中只剩下冯唐和冯紫英二人之后,冯紫英这才亲手沏好茶放在父亲手中。

    “嗯,辽东局面现在看起来还算稳定,但是内阁和兵部也还是不放心,曹文诏和赵率教两人搭配不够默契,尚书大人要问一问,……”冯唐接过茶盏,放下,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只要时间不太长,问题不大,临走之前我和他们俩都分别长谈了一番,而且我也向希龙(赵率教)说了,文诏不会留在辽东。”

    “哦?父亲想让曹大哥去西北不成?”冯紫英讶然,辽东旧将和父亲带过去的大同、榆林军将不合在预料之中,李成梁的影响力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清除干净的。

    “哼,真要那样,朝廷又要怀疑你爹想要当藩镇了。”冯唐瞪了儿子一眼,“难道淮扬镇文诏不能去?”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江南士绅好不容易组建一支军镇,怎么能让父亲您去摘桃子?”

    冯唐目光锐利,“这么说,你也觉得淮扬镇这是属于江南士绅的,不属于朝廷的?那内阁诸公在想什么?”

    冯紫英一时语塞。

    “看样子我走这两年朝局变化很大啊,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紫英你不太看好当下局面?”

    别看冯唐远在辽东,也没太多精力来关注京中事务,但是才回来这半日,就能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推断出一些异常出来了。

    被老爹的话给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想了好一阵后,冯紫英才道:“父亲,你想听哪方面的?”

    冯唐来了兴趣,看了一眼儿子,“嗯,紫英,你的意思是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了,怎么,咱们爷儿两今晚还得要秉烛夜谈通宵不成?”

    “父亲,您才回来,劳累这么久,不如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儿子早些归家,我们再来好好谈一谈。”冯紫英想了一下,“因为涉及面太宽,而且许多事情连儿子也还看不清,或者拿不准,还得父亲您来帮着把把脉,分析分析,……”

    冯唐点点头,“也罢,明儿个让府里厨房好生替咱们爷儿俩弄几个菜,我们好好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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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唐回京了?”永隆帝略显憔悴的面孔在幽暗的光线下越发显得瘦削清癯,“回来挺快的啊,辽东局面怎么样?”

    “回来了,午间到的,兵部和内阁都已经听取了他的汇报,就目前来说,辽东局面还算稳定,努尔哈赤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征服野人女真上了,而且进展颇大,……”

    张景秋的回答让永隆帝一阵烦躁,“辽东难道就没有想办法遏制他们么?”

    “陛下,辽东目前的局面,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张景秋没有讳饰,“要主动出击的话,风险太大,而且粮秣军资供应都会大增,目前朝廷还无法保障,所以辽东方面更多的还是通过叶赫部和內喀尔喀人与建州女真来争夺野人女真,牵制建州女真。”

    “叶赫部和內喀尔喀人怕是难以和建州女真抗衡吧?”永隆帝叹息了一声。

    “的确如此,叶赫部实力太弱,便是接纳了乌拉部,也差强人意,而內喀尔喀人因为是蒙古人的缘故,很难获得野人女真诸部认可,现在內喀尔喀人主要是打压科尔沁人,防止科尔沁人彻底倒向建州女真。”

    张景秋言简意赅,永隆帝点点头:“冯唐的举措还是切合实际的,內喀尔喀人能为我们大周所用,是一大助力,但是却始终难以真正遏制住建州女真,而且听说朝鲜和建州女真也在眉来眼去?”

    张景秋有些难堪地点点头:“应该是如此,宽甸六堡丢失之后,我们对朝鲜那边的影响力削弱了许多,努尔哈赤趁机发动攻势,软硬兼施,朝鲜那边亲善我们大周的臣僚受打击很大,行人司那边获取的情报也是如此映证的,……”

    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微微仰头,看着黝黑的藻井,永隆帝只感觉到哪一处都不顺,看起来偌大一个大周,却处处受制于人,西南战事久拖不绝,王子腾也就罢了,怎么杨鹤和孙承宗也是进展迟缓?

    这也罢了,西北却还闹起了兵变,固原镇一帮和老京营差不多的酒囊饭袋,打仗不行,闹饷却比谁都厉害,连带着把甘肃宁夏二镇也给带了起来,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陈敬轩也是驭下无能,枉自自己还对他寄予厚望,结果却闹成这样,这厮却还请辞了,想到这里永隆帝内心怒火就蹭蹭往上冲。

辛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暗波微动

    “那冯唐的意见呢?”永隆帝沉吟着问道。

    “他本人意见最好是缓一缓,等到他把局面稳定之后再来议定如何裁撤和合并。”张怀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冯唐说需要评估一下西北局面,要等到他去了西北之后实地了解。榆林镇他相信没什么问题,但宁夏甘肃二镇在前几年宁夏叛乱之后实际上并未有太大调整,军中怨气并未得到多少消散,完全是依靠当时朝廷补发粮饷和平叛胜利压下去的,但是这几年过去,只怕……”

    张怀昌也很清楚三边和宣大、蓟辽是没法比的,往往是蓟辽和宣大这边五镇粮饷都补给到位了,三边四镇可能还在翘首期盼,加上本身运输损耗大,道路崎岖漫长,耗时长,这就更加重了三边四镇的艰难。

    这样几方面因素叠加起来,三边四镇将士肯定都很不满,这从一些从榆林、宁夏走出去的武将再无人愿意回三边去就能看得出来。

    永隆帝阴沉沉的一笑,“看样子冯唐也不看好裁撤合并?”

    “陛下,彼辈岂会支持裁撤边军?冯唐算是比较顾大局的了,否则便会断然拒绝去三边。”张怀昌无奈地道。

    永隆帝叹道:“朕又何尝愿意裁撤?可淮扬镇这边……”

    无解。

    “京通二案进展如何,冯铿那里……”永隆帝觉得自己都有些羞于提及这些,但是形势所迫,又不得不如此。

    “有些进展,户部那边和都察院、刑部这段时间都在筹措,冯铿此子点子颇多,他的发卖之策在京中和江南都引起了轰动,预计明后日的发卖,会有一个好的开局。”张怀昌连忙道。

    “那如果发卖效果不错,是否可以暂缓裁撤合并?”永隆帝有些犹疑地问道。

    对于裁撤合并西北四镇,永隆帝其实是有些担心的。

    宁夏之乱给了他很深的阴影,若非处置果断,而榆林、山西、大同三镇军队保持了较高的战斗力水准,加上柴恪、杨鹤和冯唐平叛打得非常好,而且叛军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他都不敢想象一旦甘宁二镇被打烂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淮扬镇组建也是他迫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江南本来就对朝廷加征赋税十分不满,加上倭人去年在沿江肆虐,使得整个江南群情激愤,如果不给一个交待,的确很难把这个民意压下去,所以叶向高和方从哲都力谏组建淮扬镇以缓解江南民意。

    张怀昌一愣,“陛下,组建淮扬镇已经开始,户部的款项已经准备停当,只等朝廷确定淮扬镇的总兵人选便要正式启动,如果暂停裁撤合并,那户部根本就没有银子去补发西北四镇粮饷,这笔本来是西北四镇的饷银已经划给了淮扬镇,届时只怕连榆林镇这些军队都要闹起来了。”

    永隆帝痛苦地一手扶额,组建一个军镇,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来计算,不压缩西北四镇的开支,怎么组建淮扬镇?

    “那你们打算让冯唐去西北带多少银子去?”良久,永隆帝才缓过气来问道。

    “最少五十万两,飞白今日和冯唐谈了,冯唐要价是先期八十万两,而且还要视去西北了解具体情况之后再增加四十万到五十万两,其他款项按照原计划继续拨付,这两笔是补发的,但这个数目太大了,兵部也不敢应承,否则户部那边拨付不出来,一样是祸事。”

    张怀昌的脸色也是苦涩的。

    这一下午,在兵部公廨,在文渊阁,冯唐都一直在和大家伙儿争吵。

    没办法,谁都知道这是桩苦差事儿,去就要面对已经闹起了兵变的西北将士,和即将兵变的西北将士,以及虽然不会兵变,但是随时可能撂挑子的西北将士。

    虽然以冯唐的威望和资历去了之后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没有银子,面对怒火中烧的将士们,完全可能被陷在那里成为人质,这也是冯唐咬着牙不肯松口的缘故。

    既然办不好,那还不如不去,去就要有把握才行。

    “那就是没谈好?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永隆帝烦躁地敲了敲御案,提高声调:“总不能强压着冯唐去吧?去了解决不下来,还不是朝廷的事儿?”

    张怀昌没有因为永隆帝的发火而惊慌,在都察院担任左都御史时他就没少面对永隆帝的怒火,现在到兵部担任尚书,他就更不会在意了。

    “总归要谈好的,无外乎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罢了。”张怀昌显得很平静,“冯唐也很清楚,朝廷之所以裁撤西北四镇,那就是因为财力不足以支撑,如果真的朝廷财力丰足,又何必如此为难,做这样的选择?”

    永隆帝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个兵部尚书,良久不语。

    对这个兵部尚书,他是不太满意的,远不及原来的兵部尚书张景秋贴心,但是毫无疑问张怀昌和内阁更能协调好,而有内阁的支持,也能对这些武将有更大的发言权。

    “张卿,西北之事不能拖,而且朕有些担心昔日宁夏叛乱后来招安的那些叛将在其中有无作祟?龙禁尉那边朕已经安排他们去查了,若是彼辈又在其中兴风作浪,定不能轻饶!”

    永隆帝丢下阴恻恻的话语,拂袖而去,张怀昌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礼之后,黯然退场。

    说得简单,不能轻饶,像刘东旸、刘白川、土文秀以及许朝这些将领,当年都是叛军中的核心人物,后来在出征沙州和哈密之战中也曾立下了大功,怎么可能和这一次西北兵变没有瓜葛?

    前车之鉴,朝廷也很清楚西北的痼疾,但奈何财力不足,要先保蓟辽和宣大,自然就只有舍弃三边的利益了。

    当初平叛之后柴恪忙不迭地卸任三边总督回京,那还不是觉察到了那是个烫手山芋,呆上几年,积怨日久,自然就要爆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怎么应对?

    别说你是三边总督,你就是内阁首辅,没银子一样没辙。

    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和冯唐磨嘴皮子,另外逼一逼冯铿,争取让他在发卖一策上能多弄些银子出来,减轻朝廷压力,也算是变相为其父多筹措些银子。

    张怀昌走出宫门,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么巧,就赶上了让这对父子,有点儿意思。

    “张大人?”从宫外过来一行人,当先一人老远就看见了张怀昌,赶紧过来见礼,“张骕见过张大人。”

    “哦,禄王殿下?”张怀昌也回了一礼,打量着这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这么晚了,禄王殿下还要进宫?”

    “嗯,听闻父皇身体好一些了,张骕要去问安。”张骕毕恭毕敬地道。

    张怀昌点点头,“本官刚去见过了皇上,这会子皇上应该回宫休息了,殿下赶紧去吧。”

    “父皇可是为西北兵变之事烦扰,才招大人相商?”本欲举步,但是少年郎又突然停住脚步,再度一揖问道。

    张怀昌有些诧异,这位禄王殿下才多大,十四岁吧?难道也想参与军务?

    这段时间寿王、福王、礼王几位都很活跃,比如寿王就关注京仓一案,礼王在跟着龙禁尉查通仓一案,而福王则是成日里往兵部跑,和职方司一干人探讨西南战事,这位禄王现在居然关心起西北局势来了,倒是有些意思。

    “嗯,西北局面牵动大局,皇上自然很关心。”张怀昌淡淡地道,但也不多说。

    皇上现在还没有立储,所以理论上几位皇子都有机会,前段时间这位禄王颇为耀眼,但是他的年龄太小了,除非皇上还能坚持五年以上,否则这位禄王没太大希望。

    “可朝廷都有银子来建淮扬镇,为何非要裁撤固原镇呢?不是都说边军精锐,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把固原镇移镇扬州呢?”禄王兴致勃勃地道:“难道就因为水土不服?但只要过去呆上几年,不也就慢慢适应了,再说了,一支新军组建要形成战斗力也不容易吧?哪里比得上一支老军?而且这西北兵变不会是裁撤弄出来的么?移镇不就是一举两得?”

    张怀昌笑了起来,这位禄王看来也是进了青檀书院也被青檀书院探讨时政的风气给影响了,这不是坏事儿。

    “殿下若是对军务感兴趣,不妨多去兵部走动走动,不过这移镇之事却没那么简单,个中内情却也一言难尽。”张怀昌没那么多精力去和一个少年郎多磨嘴皮子,笑了笑:“假以时日,禄王便会慢慢清楚了,本官现行告退了。”

    禄王有些失望,但是张怀昌那一句不妨去兵部多走动走动却又让他记在了心上。

    二哥一直在兵部里边盘桓,自己也想去兵部看看,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正好,连尚书大人都发出了邀请,自己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去看看了么?

    若是正常情况下,青檀书院读书无疑是合适的,养望,积攒人脉,收揽士人之心,但是现在禄王想起母妃提及情况,心里也有些着急,有时候就只能多想一想法子,另辟蹊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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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