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恶客
“来了多久了?”冯紫英示意马车停下,两边的护卫也都跟着停下。
“来了一个多时辰了,门房上和他说了大爷公务繁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赦老爷不肯走,非得要等到大爷,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宝祥也很是无奈,对这位荣国府的大老爷,他们是既厌烦却又不敢得罪。
作为冯紫英的心腹长随,他们自然知晓贾赦的女儿日后可能就是要进府当姨奶奶的,哪里敢轻易得罪?虽说那位二姑娘性子温顺,但是赦老爷毕竟是她亲爹,再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看样子今儿个我是不见他就别想回家了?”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也罢,……”
“大爷,不只是赦老爷,还有鸳鸯姑娘和另外一个姑娘也在门外,等了好一阵了。”宝祥赶紧道:“赦老爷因为不肯走,小的们只能把他让进去在外院候客室等着,鸳鸯姑娘她们原本小的也想把她们请进去,但她们听说赦老爷在里边,便不肯过去,就在门外马车上等着。”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随即又皱起眉头,“除了鸳鸯,还有一个人?你不认识?”
这荣国府里边,宝祥不说人人熟悉,但是起码有头有脸的主子下人们都应该脸熟才是,怎么还有宝祥不认识的?
“嗯,小的好像没见过,她带了斗篷,遮了半边脸,低着头,所以小的也看不清楚,但是应该是没见过,或者就不是荣宁二府的人。”宝祥很肯定地点点头。
不肯和贾赦打照面?虽说鸳鸯不待见贾赦,但是也不至于忌讳到这种程度吧?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要不就是另外那个人身份有些犯忌讳?
冯紫英就有些不明白了,什么人身份还不能见贾赦了?
不是贾家的人?
来冯紫英府上拜会的人很多,但是一般都是守规矩的,若没有特殊情况,亥时之后冯紫英是不见客的,顶多就是把帖子放下,然后等候通知。
当然像贾赦这种他要不守规矩,冯紫英也没法,毕竟是长辈,而且还有迎春这层关系。
鸳鸯他们不愿意见贾赦,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在府外见客吧,那也太不像话了。
冯紫英想了想,“这样,宝祥,你去和鸳鸯说一声,我在云川伯府那边去见她们,……”
宝祥头摇的拨浪鼓一般,“爷,先前小的也这么说的,但是鸳鸯姑娘和另外一位姑娘不肯去宝二奶奶那边,……”
“哦?”冯紫英一愣,鸳鸯和宝钗、宝琴她们关系一直不错,怎么还不愿意去那边了?
冯紫英见客基本上都是在神武将军府这边。
因为书房小院在这边,外院就是会客室,所以下午间回来都是先到神武将军府这边儿,有客见客,尽可能把公务处理完,然后再一大家人在母亲这边吃饭,用完晚膳之后再到呼伦侯府或者云川伯府休息留宿。
如果有一些重要客人要见,或者公务没处理完,那就用完晚膳再接着处理。
看来这位鸳鸯带来的“客人”还真的有些敏感啊。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那这样吧,你让鸳鸯她们先在府外避一避,我尽快处理完赦老爷的事儿,再让她们进来。”
“那好,小的这就去和鸳鸯姑娘说。”宝祥应道,一溜烟儿小跑过去了。
进了府门,冯紫英径直去了书房,外院里贾赦立即蹦跶出来,“铿哥儿,你可总算是回来,愚伯都等急了,衙门里事情多,你也要注意休息啊,莫要累坏了身体,来日方长嘛。”
这种假惺惺的关心话听得冯紫英头皮发麻,什么时候贾赦居然还关心起自己身体来了,除了他自己的钱袋子,他还能关心什么?
“谢谢赦世伯的关心了,只是小侄刚刚上任不久,顺天府的事务还不熟悉,还得要有一个过程啊。”冯紫英脸上带着微笑,“赦世伯这么着急要见小侄,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急事?荣国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贾赦一愣,不过他可没有不好意思这一说,立即摇头:“府里边儿好着呢,昨日我还遇见林丫头,说了几句话,看林丫头气色越发好了,明年她热孝期满,就该说婚事了,届时我让你两位婶婶好生安排一番,定要风风光光,……”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赦也还有急智啊,顺口就把林黛玉的婚事扯出来,弄得自己本来想暗讽两句的都不好说了。
“那还是多亏世伯平常关心照顾了,林妹妹心情愉快,身体才能好了许多。”冯紫英淡淡地道。
贾赦眉花眼笑,捋着胡须,连连点头。
他现在虽然表面上底气很足,面对冯紫英也还敢大模大样的说话,但是内里也是对冯紫英越发敬畏了,只是利之所在,他却不得不来。
人家找上门来,他本来是不愿意掺和的,但人家开出的价太高了。
贾赦也知道这种事情捞人这是最简便的,虽然案子听起来很吓人,但是要捞的人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员。
他也打听过行情,甚至前边也已经有先例了,一手交银子,一手放人,只要和冯紫英说好,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最可恨是那顺天府的司狱姓胡的,态度比谁都好,但是一说到正事儿,就顾左右而言他,花酒吃了两顿,但孝敬却是不肯收,弄得本来不想找冯紫英的,还不能不来。
贾赦也明白这人情是越用越薄,这等人情该是用在最紧要的时候才划算。
冯紫英不欠贾家的,相反贾家欠冯家,欠冯紫英太多了。
林丫头那边的几十万两银子,长子贾琏的营生,贾环、贾兰以及自己庶子贾琮的读书,甚至他还隐约知晓连宫中的大姑娘好像也都和冯紫英有联系,只是母亲那边和老二王氏那边口风很紧,他也只知道这么回事儿,但肯定也是有求于冯紫英。
虽说有林丫头这层关系,但是林丫头毕竟只是外甥女,现在都还没嫁过去呢,人家冯紫英京营赎人的事儿也很是照顾了自家,挣了不少,只是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这年头,没银子寸步难行,当下荣国府的景象不比十年二十年前了,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管家日渐拮据,月钱都只发一半了。
昨儿个自己骑在秋桐身上高乐时,秋桐从枕头下拿了个绣春囊还在自己面前显摆,甚是精致,花了她不少月钱,便是在那里埋怨说现在月钱只发一半,胭脂水粉也是用的廉价货,吃的东西也不再像以往那般丰富了,连府里各房的茶点样式都少了许多,园子里姑娘们的丫鬟都在说闲话了。
估计这也不是大观园里姑娘们的丫鬟,而是秋桐这小蹄子在借机给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上眼药,贾赦也没理她,但是却也知道现在荣国府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可再支撑不下去和他贾赦有何关系?
荣国府的家母亲既然偏心要把它去交给了老二这一支在当,那么就让二房折腾去,他贾赦就没有这个义务去管!
以前风光的时候都没谁理睬过长房这一支,现在世事艰难,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没门儿!
母亲已经七十好几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一旦过世,这荣国府必定再也维系不下去,只有分家,他贾赦又何须去管那些不该他管的事儿?
贾赦也听到过了风声,说虽然现在荣国府财力拮据,维持艰难,但是有些人家底儿丰厚,私房钱不少,这个时候就该是分担一下,帮衬一下家里,这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指自己和王熙凤罢了。
王熙凤都和贾琏和离了,不算贾家人,这几天不是正在找宅子要搬出去,没准儿就是也听到了这个风声,赶紧走人,这骚蹄子一走起码带走私房钱都得有好几万两吧?只可惜没理由把她的私房银子给扣下来。
他贾赦没法走,但是想要让自己出银子来养活这荣国府上上下下千口子人,那才真的是做梦!
越是这般情形,贾赦明白自己就越是需要守好自己的钱袋子,一旦荣国府坚持不下去了,那分家以后自己恐怕就要独立撑起长房这一支,当然贾琏也跑不掉,这花销肯定不小,他不能不看得紧一些。
看得紧还不够,开源节流,这节流是不顶事的,看看珠哥儿媳妇和三丫头这般节流,那又济得了什么事儿?
所以贾赦才要趁着有机会,从各方面都得要捞一把,至于说面子也好,人情也好,那能当饭吃么,能当衣穿么,能让下人白白侍候你替你干活儿么?
至于说冯紫英这边的人情,贾赦也有打算,孙绍祖如果对史湘云感兴趣,那这边就正好顺水推舟,铿哥儿不是喜欢二丫头么?那二丫头就委屈一下给他做妾,那么铿哥儿是不是该有所回报?
除了孙家那边的银子,自己这边也得要有所收益才行,贾赦似乎全然忘记了孙家那边的银子,其实就揣进了他自己的荷包里。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才女们
饶了大半天,贾赦总算是说明了来意,捞人。
冯紫英也很无奈,这种事情要说的确是有很多余地的,涉案人员具保先回去,但是需要先退赃和缴纳一定押金。
当然,在衙门里交了押金,要想退回去就很难了,总会有无数个套路和理由让你这笔银子充公。
对于贾赦的这类要求,冯紫英也一样简单,需要根据案情,由龙禁尉和顺天府衙研究之后再来定夺,一个太极推手就推到了龙禁尉那边。
贾赦也不气馁,这笔银子没那么好挣,但是只要找对了人,那就能办好,他是认定了冯紫英。
既然冯紫英不肯马上应承,贾赦也不敢纠缠太甚,而是拉开话题说到了迎春的身上。
“紫英,二丫头年龄不小了,在你面前我也就说实话吧,原本我是打算把二丫头许给孙绍祖的,但是你却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前几日里我让你婶婶去问了二丫头,这丫头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说愿意给你做妾,我就不明白了,孙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虽说是武官,也比不得你们冯家,但是她过去是当正妻大妇,你这边儿当妾,我的颜面往哪里放?”
贾赦终于松口了,冯紫英内心暗笑,这厮之前各种推脱,始终不肯给一个准信儿,弄得自己虽然内心很笃定,但是毕竟这个时代婚事没有父母的点头,那就是成不了的,贾赦若真是要和自己较劲儿作对,还真不好办,所以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会子总算是主动提及了此事,那么也就意味着主动权开始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要颜面,那就别要银子,冯紫英心里边儿嘀咕了一句,脸上却是笑意隐隐,“世叔,孙家我知道,也就是孙绍祖这一辈才慢慢有点儿起色的,现在在大同混了个副总兵,他年龄不小了吧,三十好几了吧?续弦,而且听说他前妻就是被他给虐待致死的,只不过他藏得好,没有谁指证他,而官府没有深究罢了,……”
贾赦脸色微变。
对孙绍祖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不是个良配,那厮性格阴沉暴躁,二丫头过去肯定是有罪受。
只是二丫头是庶出,本来就不好找人家,像给冯紫英做妾,难道就好了?
看看他屋里多少女人,三房,正妻不说了,还有媵,才是妾,二丫头这个性子,走到哪里都是吃亏的命。
先前看冯紫英还觉得冯紫英是真的看上了二丫头,估摸着冯紫英愿意花大价钱,怎么听现在这话,却像是来“压价”了呢?
不行,不能被冯紫英这家伙带着节奏走,这样一说,那成了二丫头给他做妾还成了占了便宜一般,那还能行?
清了清嗓子,贾赦连连摇头,“紫英,这些谣言你也信?孙绍祖前妻是病死的,我也去打听过,他也不过三十五六岁,虽说不能和你比,但是也是咱们武勋中的佼佼者了,副总兵,令尊三十多岁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副总兵吧?”
冯紫英听得好笑,很显然贾赦也觉察到了自己的意图了,这是要抬价了。
当然,他无意和贾赦因为迎春入门一事为了些许银子反复纠缠,那显得自己轻看了迎春身份,迎春虽然老实,若是这些话语传到耳朵里,肯定心里也会难受,毕竟人家大家闺秀给自己当妾,说实话也还是有些委屈了,人家迎春自己都不在意这个,一副痴情系在自己身上,自己还要在乎这几个阿堵物,就未免太渣了。
只是被贾赦这厮占便宜,实在让人不爽就是了,所以想要捞人这事儿就没不会让他轻易得逞,起码要把迎春入门说到一条道上。
“赦世伯,孙绍祖此人究竟如何,小侄和您心里都有数,但是小侄可以肯定地说一句,绝非二妹妹良配。至于说二妹妹跟了我,世伯您是知晓我的性子的,断不能让二妹妹在我家里受了委屈,保管让她每日开开心心,高高兴兴,而且宝钗、宝琴,以及日后林妹妹过了门,都是和她熟识姊妹,她也定能欢喜愉快,日后若是能替冯家生下一男半女,家慈肯定也是无比喜欢的,……”
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贾赦虽然奸猾刻薄,但也能听得出来冯紫英语出至诚。
他也不明白冯紫英怎么就喜欢上自己这个二丫头,这丫头太过木讷老实的性子,连她母亲都不喜欢,也不知道在冯紫英面前是否也如此。
要说以冯紫英的条件,要纳妾,这京师城里只怕无数人家都会扑着上来,这么是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
若说是为色,二丫头虽然也漂亮,但是这京师城里论姿色的,只要不计较出身,难道还挑不出几个天香国色的?
或许就是大小在一起的那份情分?贾赦只能如此想,那二丫头跟了冯紫英,还真的不能亏待了她。
“也罢,紫英,愚伯也就不和你多计较了,她既然都不在意身份愿意给你做妾,那你也得要好好掂量一下,做妾是做妾,但妾也要分几等,断不能比那尤氏之类的低了身份,……”贾赦话锋一转,沉吟了一下,“另外,愚伯因为之前和孙家的确有过这方面的商计,而且愚伯也和孙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所以在孙家那边借了一些银子,……”
冯紫英心中冷笑。
先前那几句话还像人话,起码要为迎春争取一下,冯紫英还有些觉得贾赦转性子了,没想到这两句话就又拐弯了。
妾的确要分贵妾、良妾、贱妾,像迎春这种本身做妾就有些委屈的,自然算是贵妾,而二尤这种属于良家女子纳进来的,属于良妾,而若是从青楼中赎身出来的,或者是通房丫头因为生了孩子而抬妾的,就属于贱妾了。
这转来转去还是要说拿了人家孙家的银子一事,看样子是非得要自己替他去还了。
冯紫英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孙绍祖不缺银子吧?他现在只怕也无心这些事情,刚当上大同镇的副总兵,心思也该在军务上才是,哪里还有精力来过问这些?此事不急,先看看再说,……”
贾赦有些发蒙,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小子却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不肯入彀啊,不过好像也没有拒绝,难道他能迫使孙绍祖舍了这笔银子?
一时间贾赦也不好接话,就怕误会了冯紫英的意图。
冯紫英也不理他,这等事情与他何关?
孙绍祖要回银子也不会找自己,只会去找贾赦,不能说因为自己要纳迎春为妾,就找自己吧?
“世伯,二妹妹的事情,我想寻个时间再仔细谈一谈,您也知道我家里三房,二妹妹进哪一房,我也想征求一下二妹妹的想法,……”冯紫英自顾自地带着话头走,不给贾赦多想的机会,“长房那边我估计二妹妹不一定愿意,二房这边宝钗肯定是愿意的,三房那边林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她们本来就是血亲姊妹,但可能就要等到明年林妹妹过门以后去了,……”
贾赦思路也被冯紫英带了过来,“嗯,这倒也是,我看二丫头和宝丫头她们也挺好,林丫头这边当然更好,就是这个时间,二丫头年龄不小了,我还是希望今年就让她出门,……”
迎春的确年龄不小了,比宝钗都还要大月份,这也是迎春最心焦的,这个年龄还没嫁人的真的比较少见了,便是宝钗那个年龄出嫁也都算是大龄了。
“所以小侄打算找个时间去见见二妹妹,听听她的想法,……”冯紫英笑了笑,“终归要让二妹妹高高兴兴出嫁,欢欢喜喜过门,……”
纳妾其实不能用出嫁一词的,但是冯紫英却不在乎这个,听在贾赦耳朵里心里也还是有些感触。
这冯紫英看样子还真的很喜欢二丫头,虽然是纳妾,但话里话外都是当成娶妻一般,当然这不可能,但是起码人家内心是喜欢的。
打发走了贾赦,依然没有给他一个准话,不过这一次贾赦倒是很罕见的没有纠缠,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宝祥这才把鸳鸯和另外一个带着头蓬帽子的女子带了进来,只是那女子一取下斗篷帽子,冯紫英便认了出来。
鹅蛋脸,鼻梁高挺,眼眸狭长向上微勾,一双手尤其有特色,修长纤瘦却又充满了灵韵,据说瑶琴和琵琶都极为擅长,比起元春据说都不遑多让。
元、迎、探、惜(原应叹息)思春都是才女。
元春据说抚琴水准已经到了大师级了,只可惜自己从未听过。
迎春虽然敦厚老实,但是一手棋艺却是在诸女中再无敌手,便是黛玉和宝钗她也要让几子,只可惜冯紫英是个臭棋篓子,去迎春那里也鲜有下棋一乐。
探春却是书法高手,一笔字铁画银钩,草书有怀素之风,癫狂如暴风骤雨,楷书则袭钟绍京之神韵,圆润妍媚,却又内涵遒劲之力,还擅长赵佶的瘦金体,当有以假乱真的水准,冯紫英那笔字简直不敢在探春面前出现,那不是班门弄斧,而是出乖露丑了。
而惜春则是以一手画艺出众,冯紫英见过她画的两幅画,论水准不在沈宜修之下,只是二女风格迥异,沈宜修的风格大气舒朗,豪迈而不失细腻,惜春的画清隽妍丽,略带冷峻。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条件
“抱琴?!你怎么出宫了?”冯紫英吃了一惊。
抱琴是元春的贴身丫鬟,出宫不是不可以,但是会有严格的审批手续,而且不可能太频繁,宫中内侍们都盯得很紧。
而且一般说来这种丫鬟出宫都只能回贵妃娘娘家中,要么是带信,要么是带物,鲜有去其他地方的,一旦被发现,难免就要生出风波来,比如像来自己这里,就会有交通内宫的嫌疑。
“回大人,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出宫的,先前回了荣国府,这会子才来大人这里。”抱琴盈盈一礼,冯紫英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我知道,没娘娘之意,你也不敢出来,我是说怎么会来我府上?你不明白这一旦被人发现会给娘娘和我都会带来很大的麻烦么?”
“娘娘交待要奴婢尽快见到大人,把信带到,另外这也是裘总管的意思。”抱琴也有些委屈,她也和娘娘说过,但是娘娘却坚持,可能这也是裘总管的要求。
鸳鸯何等聪明,一听抱琴的话便明白了,立即起身一福,“那奴婢就在外院等候。”
冯紫英这个时候也无心和鸳鸯客套了,本来还想和鸳鸯多说几句话的,这会子也没心思了,点点头。
鸳鸯出门,冯紫英这才沉声道:“什么事情这么紧急?裘世安什么时候和娘娘又扯上关系了?”
“奴婢不清楚。”抱琴怯怯地道:“前段时间裘总管便多次招承恩去他那里,承恩回来之后也和娘娘说了梅妃的事儿,后来娘娘出去了一趟,去了苏贵妃那里,……”
冯紫英皱起眉头,贾元春掺和这些事儿干什么?你一个没子嗣的贵妃能和人家这些都有成年儿子的妃子们比拼?凭什么?
许皇贵妃有寿王,苏贵妃有福王、礼王,梅贵妃有禄王,还有一个郭贵妃有恭王,人家是有资本的,或者说,人家是必须要一搏的,为了自己儿子能登大宝之位,便是豁出去也要一搏,你贾元春有什么资格去趟这塘浑水?
“怎么,苏贵妃和娘娘关系很好么?”冯紫英不信。
之前苏贵妃是很得宠的,福王和礼王两个成年子嗣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加上许皇贵妃因为长期执掌后宫,积怨甚多,苏、梅、郭以及其他几个无子嗣的贵妃都对许皇贵妃不满,难免影响到了宫中风向。
当然,最主要的是寿王做事不谨慎,几桩事儿都没能让皇上满意,所以一下子大好势头就此落了下来。
这才有了苏贵妃的得宠,福王和礼王也因此水涨船高,成为最耀眼的。
谁曾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禄王突然冒出头来,都说和永隆帝最像,加之人也聪颖,惯会讨好皇上,所以一下子就把表现平平的福王和礼王给压了下去,成为了宫内宫外最看好的。
抱琴面对冯紫英凌厉的目光,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大人,娘娘在宫中的处境一直不太好,之前是许皇贵妃打压,后来苏贵妃也是如此,当下梅贵妃更加骄横,娘娘几度都被梅贵妃针对,全靠苏贵妃在一旁缓颊,此番宫里也传闻梅贵妃遇到了一些麻烦,说是其族兄涉嫌贪墨,梅家都卷入其中,于是……”
“于是苏贵妃就唆使娘娘让你出来跑一趟,要顺天府这边好好办一办梅家这桩案子,最好能把梅妃也牵扯进来?”
冯紫英不由得觉得贾元春有些幼稚了,这种事情能影响到什么?梅襄只是梅妃一个族兄,牵强附会要扯上关系,是想要把梅家都拖进这贪墨案中去?
似乎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讥讽意味,抱琴有些瑟缩地道:“大人,娘娘可能不太清楚里边的情况,不过裘总管和苏贵妃还是觉得可以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来压一压梅妃的气势,嗯,说是可以给苏贵妃这边的福王、礼王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是娘娘转述裘总管和苏贵妃的意思,……”
替人火中取栗?贾元春是怎么想的?
冯紫英大略能理解贾元春现在在宫中的处境,肯定是很艰难的,没有子嗣,几乎就是在那里坐等老去。
皇上根本连脚都不愿意踏足一下子这几位贵妃那里,她们几乎毫无希望,这样青春少艾的年龄,却要这样每日枯守自家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怕人都要被逼疯。
这要再被人欺侮,那种报复心一旦被燃起来,肯定会格外炽热.
报团取暖也好,相互帮助也好,也许苏贵妃许给了贾元春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才会让贾元春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宫中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除了她贾元春,周贵妃,郑贵妃这些不也和她一道进宫封妃么?不也一样没有子嗣,人家也要这么熬下去啊。
当年贾家也好,你贾元春也好,既然要进宫,就该有这些思想准备才是,此时再来后悔,未免有些太迟了。
当着抱琴的面,冯紫英不忍心出言太过刻薄尖酸,但是对贾元春的这种表现却很失望。
宫中争斗博弈,在所难免,但是从远的来说,你也要有一个目标,从近的来说,也应该有利可图,否则你这样掺和进去,意义何在?
替苏贵妃摇旗呐喊,福王或者礼王上位之后,难道还能尊你一个太后不成?
嗯,当然,有可能给你一个太妃虚名噱头,但这就是你贾元春想要的最终结果么?
嗯,在宫中一样早看朝阳晚看灯,数着萤火虫和星星打发日子,数十年如一日,然后耄耋老去,最终烟消云散?
冯紫英有些搞不明白贾元春在想什么了,他以为以贾元春的聪慧,又在宫中历练这么些年,不应该如此不智,甚至是愚蠢才对。
“抱琴,娘娘为什么愿意替苏贵妃做事儿?总得有个理由吧?别说这些什么交情感情,娘娘和苏贵妃还到不到那个程度,也别说裘世安能逼迫她来说这事儿,裘世安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冯紫英淡淡地道:“说吧,苏贵妃许了什么愿?”
抱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这奴婢真的不知道,不过听说福王、礼王对宝二爷甚是提携,每次诗会文会都把宝二爷叫上了,而且还说日后宝二爷可以入詹事府司经局,……”
冯紫英啼笑皆非,宝玉进詹事府司经局?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詹事府都是教导太子的机构,且不说福王、礼王有无机会当太子,就算是当了太子,这詹事府基本上都是由翰林院的进士甚至翰林官员出任,算是一个转任的过渡台阶。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人都是进士出身,也有国子监的贡生转任进来,但还真没有听说过不是贡生或者进士的士人进来过。
贾宝玉不读经义,光是靠写点儿传奇话本或者戏剧剧本,又或者跟着福王礼王在京师中的诗会文会博个名声是肯定没问题的。
写剧本,甚至演戏,对于上层社会青年子弟来说,那都是文人雅事,但是你说要靠这个名声去做官,尤其是像詹事府司经局去干个洗马、校书、正字一类的官员,那恐怕就不太可能了。
虽说詹事府现在基本上是流于形式的过渡台阶,但是朝廷也是要脸面的,你一个秀才都不是的白身,就要进去当“教导太子”的官员,那就太作践朝廷颜面了。
除非贾宝玉先去国子监去混个一年半载,最好是能考个秀才身份,那么去司经局呢,还能勉强说得过去。
见冯紫英一脸不以为然,抱琴又赶紧道:“娘娘的意思还是想要替宝二爷谋个恩贡,先进国子监去读读书,然后找机会再让宝二爷去詹事府司经局,……”
国子监要说进去呢,说好进也好进,说不好进也不好进。
贾琏和贾蓉都进了国子监的,冯紫英自己也在国子监混过,韩奇、卫若兰和陈也频也在国子监混过几年,但是这里边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些人都基本上是武勋家族的嫡长子才有此资格,而贾宝玉却不是,荣国府的嫡长子是贾赦,贾赦嫡长子是贾琏,而宁国府那边是贾蓉。
如果非嫡长子,那基本上就只能走恩贡的路径,大周恩贡和前明不同,有两种,一种是新皇登基有统一恩贡,另一种是皇帝特别恩赐进入国子监,毫无疑问贾宝玉可能想走第二种,而以贾元春现在的影响力恐怕很难做到,那么苏贵妃可能正是以此作为条件来迫使贾元春来找自己。
詹事府司经局当个校书、正字这一类的小官员,也算是有些脸面,虽然说没什么权力,但是胜在清闲安逸,很适合贾宝玉这样的闲散人。
这么一看,好像还真的有些靠谱,但是这个代价就是要让贾元春,甚至是贾家与苏贵妃绑在一起了,这划算么?就为了宝玉的一个九品官?如果不在乎颜面的话,捐一个官,再运作一番,宝玉一样可以做官,当然可能名声不太好听,职位也没有那么好罢了。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敲打
冯紫英似笑非笑,瞥了抱琴一眼,“抱琴,娘娘这是怎么想的,先不说詹事府司经局这个芝麻官有多大价值意义,福王礼王就笃定觉得他们能当太子?禄王现在可才是最热门的人选啊,难道娘娘在宫中如此闭目塞聪么?梅贵妃跋扈也好,盛气凌人也好,难道苏贵妃和许皇贵妃就不是这样的了?一丘之貉而已。”
冯紫英的话语极不客气,抱琴听得脸色发白。
“苏贵妃利用娘娘,娘娘甘于被利用,这都没问题,但是要值得,要有对等的利益交换才行,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就能让娘娘这般失去理性判断,那让我很失望。”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的嘲笑,“你带话回去给娘娘,不要跟着裘世安和梅贵妃的指挥棒转,要有定力,娘娘在宫中固然居于弱势,不过加上我,或者说加上冯家,还是可以和裘世安、苏贵妃掰一掰腕子的,而且,未必就一定要和裘世安、苏贵妃他们结成同盟,梅贵妃和夏秉忠那里试探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得要提点一下元春,这位娘娘在宫中似乎并没有能真正看清自己的位置,一味跟随着人家的指挥棒起舞,这很不智。
当裘世安来联系自己时,自己就曾经给元春带过话,隐形合作可以,无外乎就是互通情报信息,至于其他,谁也不可能做个什么,甚至在情报信息的互通上,双方都需要慎重。
现在像贾元春这种公开站队,嗯,你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透明去站队,弄不好人家梅贵妃没法收拾苏贵妃,却完全可以收拾你,只要你自己认清自己的价值,其实你完全可以在苏梅二妃之间巧妙地保持一个旁观者角色,就算是裘世安也会看得明白这其中的局面。
有自己在宫外的存在,裘世安不可能就因为苏贵妃而刻意打压或者针对你贾元春的。
见抱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冯紫英笑了笑,“抱琴,这种事情,你来也听不明白,我给你说了,你也难以给娘娘转达明白,你就直接把我这番话告知娘娘就行了,没必要和苏贵妃走太近,保持一个相对较近的位置就好,至于裘世安那里,他比谁都明白,他不会有什么不高兴,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求于我们更多,至于苏贵妃和裘世安许诺的那些,那就等他们先做到再说,……”
冯紫阳很隐晦的用了一句“我们”,提醒元春,既然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么就更需要搞明白双方的利益关系,那种动辄希望自己无条件的支持和帮助,以求为贾家谋取利益的想法不可行,她需要,也应该首先要考虑自己是否接受才行。
抱琴带着些许茫然、迷惘和彷徨走了。
说内心话,冯紫英很想带一句话给元春,你就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凤藻宫不出门,啥也别去碰行了,这日子是你和你们贾家自己选的,就得要承受着,贸然卷入到这些有皇子傍身的贵妃们之间的宫斗中去,利益和风险实在不匹配,稍不留意利益没沾着,祸事倒是有可能降临到贾家。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带话也未必有效果,可以想象得到元春独处宫中,彷徨无助,甚至要承受来自其他贵妃们的羞辱,有权力的内侍们的欺凌,甚至包括一些下人的冷眼漠视,这种滋味对她来说太难熬了。
为贾政谋了一个江西学政似乎是让她看到一点儿希望,所以才会有如此热情去掺和,但是她却忘了这江西学政乃是永隆帝看在她们几个贵妃青春韶华几十年将会白白虚耗在宫中,看在对她们背后的这些或许还有点儿价值的武勋们的一种微不足道的安抚。
事实上这些武勋们影响力带来的这种价值在永隆帝完成了对京营势力的清洗和调整布局之后就显得无足轻重聊胜于无了,再想谋取什么,永隆帝也不会再有这份热情和耐心了。
可是这等事情,涉及到家族利益,又有几个人看得穿?
尤其是像元春恐怕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宫中的境地和价值意义,就更想要向贾家,向皇宫中的其他人来证明自己存在价值和作用,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吧。
都难啊,冯紫英只能黯然叹息。
贾赦和抱琴都走了,冯紫英却还在书房里唏嘘了许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因为他们背后都有自己的一家子人,也代表着一大群人的利益,这无可厚非,关键需要看清楚自己的价值,或者换一句话说,需要有自知之明,不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回到云川伯府家中的冯紫英脸上还残存着深思的神色,却被小心侍候冯紫英宽衣的宝钗看出了一些来,温声问道:“相公可是今日乏了?”
看着宝钗珠圆玉润的面颊和脸上浅浅的笑意,以及眸子中关心的神色,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再乏,今儿个也的要努力耕耘一番,总不能让田土荒废太久,是播种的时候了,……”
宝钗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忍不住锤了丈夫胸膛一下。
这等话语便是只有二人在,也属于有些出格的荤话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正在替冯紫英准备热水洗脚的莺儿。
莺儿虽然未经人事,但是毕竟是宝钗的贴身丫鬟,二人夫妻敦伦时,少不得莺儿和香菱要在一旁侍候着,事后擦拭清洗,甚至在主子们入睡后替他们盖好被子,以免事后受凉,也包括要帮着宝钗保持怀孕的最佳身位,以便于能尽早有孕。
不过见过归见过,但是当着面说出来,还是让莺儿也是面红耳赤,只能掩嘴吃吃轻笑。
冯紫英也不在意,张敞画眉,闺房密语,夫妻之间这点儿小玩笑,说点儿略微出格的荤话,本来就是增进夫妻情谊的最佳方式,宝钗也不是那种拘泥古板之人,自然也能明白丈夫的心思,所以也是羞涩之余,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的。
嫁过来半年多了,可自己和宝琴肚皮一直都没见动静,这让她们俩都感觉到了压力。
随着沈宜修的女儿慢慢长大,渐渐地沈宜修就具备了再度怀孕的机会了。
虽然丈夫一直说女人连续怀孕对身体有伤害,最好是生产之后二到三年之后再生育,但算一算再有半年那冯栖梧满了一岁,沈宜修基本上就可以再怀身孕了。
前几日母亲和婶婶都来了府里一趟,就说起这事儿,要自己和宝琴抓紧时间努力,莫要耽误了。
只是这种事情努力一说从何说起,长房二房均分时间机会,但那边是沈宜修独大,而二尤就要看沈宜修心情,自己这边却要和宝琴分享,自己作为大妇,宝琴又是妹妹,宝钗自然不能太“吝啬”。
想到这些,宝钗也觉得脸烫,岔开话题:“看相公似乎晚间的事儿不太顺利?”
相公回府自然有人要传消息回来,但是相公却又在书房那边见客,虽然瑞祥传话给丫鬟们没说见什么客,但是肯定是公务,前段时间丈夫奔波忙碌,在府中来拜会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每天晚上几乎都要见几拨客人,一直到这两日才渐渐少下来。
冯紫英平静地看了一眼宝钗,“先是赦世伯,后是抱琴。”
听说是贾赦,宝钗倒还没有太在意,这贾赦是什么人,她们都清楚,碍于亲戚情面,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场面上应酬得过去就行,而且迎春要过来做妾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宝钗和宝琴也考虑过让迎春来二房做妾也挺合适,以迎春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在二房生出什么是非来。
但是抱琴就让宝钗有些惊讶了,甚至她一度都还没有想起这抱琴是谁,略微一愣怔之后才反应过来,“宫中娘娘有事儿?”
一边正在替冯紫英洗脚按摩的莺儿也是一惊,手里动作也是一顿,冯紫英瞥了她一眼,也没理睬,“要说有事儿也算,但要说算个什么事儿,我觉得也不算。”
有点儿绕口令一般的话语让宝钗和莺儿都是不解,不过宝钗却没有接话,丈夫如果愿意说她便听着,不愿意说,那说明就不适合旁人听见。
只是宝钗心里也还有些感触。
自己一度也是以元春作为仰慕的榜样的,那时候元春入宫当了女史,自己和母亲兄长一道进京原本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只不过进京之后看到的和听到的以及了解到的种种才让她迅速放弃了原来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而现实也在一步一步映证了自己的判断,皇宫中并非想象的那么美好,而元春在宫中的落寞酸楚更是无人得知,只有她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才明白。
现在的元春虽然听起来贵妃娘娘,但实际上却是在宫中备受煎熬,甚至不得不求助于丈夫来帮忙,这让宝钗内心既感到幸运又有些骄傲。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闺中私语
冯紫英舒服的靠在炕上的靠枕上,此时香菱也进来了,脱了鞋上了炕,在旁边认真地替冯紫英捏着肩膀。
这一刻冯紫英有些沉醉,妻美,婢俏,而且如此知情达意,何等快意的人生,只不过伴随着这种在后世看来近乎于奢靡荒淫的人生自然就有无数的责任压力,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整个家族的,还有自己喜爱、怜爱、宠爱的女人的,以及她们关联的。
你若是不能给她们提供一个安全温暖遮风挡雨的庇护和美好幸福的人生,不能替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排忧解难,人家又何必如此真心实意跟着你?真以为这世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不成?
就算是永隆五年那一科的进士也是数以百计,庶吉士也是好几十,纵然比自己发展没那么好,但是也是这个大周朝数千万甚至上亿人口中的佼佼者了,虽然他们也多有妻妾,但是和自己相比,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人生赢家了,醒掌天下权还没做到,但醉卧美人膝却是分分秒秒都能搬到,而且还是无数美人。
虽然宝钗没说话,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宝钗和莺儿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女人都是这样,天生八卦心性,也就是香菱这种老实人,对这些没那么敏感。
“娘娘在宫中的情形不太好,这宫里那点儿事,免不了就是争风斗气,可没皇子的妃子,如何能和别人皇子都成年的妃子比?皇上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这些宫中的鸡毛蒜皮事儿?”冯紫英寡淡地撇了撇嘴,“娘娘可能还有一些想法吧,我觉得不切实际,所以我就让抱琴带信给娘娘,不要去掺和宫中那几位皇子母亲之间的争斗,火中取栗,智者不为,而且贾家也没有这个实力去掺和,……”
宝钗皱起眉头,“大姐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还想去掺和这些?贾家现在的情形大家都看得见,妾身听说为了大姐姐在宫中维持,荣国府那边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姨夫去了江西,至今未见有什么起色,这样一来,荣国府里更见艰难,大姐姐应该知道才是。”
“哦?妹妹也知晓这些?”冯紫英没想到宝钗似乎对荣国府那边情形也十分清楚一般。
“相公,母亲现在还经常住在荣国府那边,现在姨夫走了,二姐姐(王熙凤)没管事儿之后也少有出门,听说近期就要搬出去,姨妈也很孤单,所以母亲经常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对府里边情况也很清楚,现在大嫂子和三妹妹管事儿,但府里财力拮据,连月钱都发放困难,母亲也是颇为替姨妈她们担心,……”
薛宝钗脸上也有一抹忧色。
“娘娘也许想法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贾家和她的具体现实情况,许、苏、梅、郭几位贵妃人家都是有皇子傍身,皇上身体不好,年龄又大了,难免会有立储的想法,这个时候不蹦跶表现一下,难免就会失了机会,其他人去掺和帮忙,胜了便是得利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而败了,那就风险太大,难免牵连家族了。”
冯紫英摇摇头,“娘娘似乎是要帮人带话给我,……”
宝钗一惊,下意识的拉住丈夫的手,“相公,这等事情千万别……”
冯紫英抚了抚宝钗的手,微微一笑:“妹妹难道还信不过为夫?我自有分寸,当下朝廷局面不太好,各方都在纠缠,西南局面至今僵持不下,朝廷裁撤固原镇,合并甘肃、宁夏二镇也引起了三边那边军中反弹,三边总督陈敬轩有些压不住场面,朝廷很是担心又会再出现宁夏叛乱的情形,现在暂时搁置了,可不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朝廷哪有银子来充实荆襄镇新建淮扬镇?”
“不是说你们京通二案收缴了不少银子……”宝钗还是很关心时政的。
“杯水车薪而已,一两百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单单是组建淮扬镇就要上百万两,这只是组建,每年维持呢?荆襄镇这边加上登莱镇还在播州和叛军苦战对峙,每日花费如流水一般,朝廷都支撑不住了,但是却始终不能一战而下,奈何?”
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杨鹤、孙承宗、王子腾,三人各自为政,无法形成合力。
论战斗力,登莱镇最强,但是王子腾却是打打停停,观望再三。
荆襄镇和固原镇派去的这一部合并至今没能消化,内部七拱八翘,杨鹤在治军打仗上仍然欠缺了一些火候。
孙承宗依靠地方卫军和耿如杞支持的民壮整合,战斗力居然也不差,尤其是熟悉地理气候,也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没有另外两支力量的配合,依然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现在的局面让朝廷也很头痛,王子腾是最有资格统帅全局的,但皇上和朝廷都信不过;孙承宗专精军务,但是资历太浅,品轶太低,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登莱军和荆襄军;杨鹤是右佥都御史兼荆襄镇总兵,以文驭武,手中却没有几个能打仗的将领。
这三股力量需要一个威望高,能力强,手握尚方宝剑的大臣方能捏合在一起,不,即便如此,冯紫英也怀疑王子腾会不会阳奉阴违。
他一直有些怀疑王子腾在西南这样纠缠是有某些企图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等待时机,但却没有证据。
但有些话他却不能对宝钗说,毕竟王子腾是宝钗的亲舅舅。
“大姐姐不至于掺和到朝务中去吧?”宝钗有些不解。
“朝务她们当然掺和不了,但是宫中事儿就是皇家事儿,牵扯到皇上,皇上现在身体不好,精力不济,诸位皇子们也都看着储位跃跃欲试,自然都要拉帮结派以壮声势,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哪一个又肯坐以待毙?甚至连还未成年的恭王都还在百般造势,想要出头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宫里宫外,内外一体,都牵扯人心背向嘛,为夫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而且在京师中也有薄名,若是能把为夫拉到他们那边去,自然也能大大添彩,……”
宝钗一听心里越发揪心,“相公,这种事情恐怕最好别掺和进去,一旦……”
冯紫英知道宝钗想说一旦押注失败,那日后新皇登基,肯定就要清算原来支持他对手的那些人,这种想法也没错,只不过却也把这朝中局面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作为文官有些倾向性在所难免,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喜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表露,但是如何把持好一个度,或者说坚持以维护朝廷法度皇纲正统为标准,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妹妹,坐在为夫的位置上,你说要彻底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来拉拢或者交好你,你如何应对?不理不睬,淡然处之,还是热情交好?”冯紫英反问:“如果说齐师、乔师他们都有倾向性了,我如何自处?是自行其道,还是跟随其后,亦或是干脆特立独行那边都不参与,冷眼旁观?”
冯紫英的话把宝钗问着了,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圆满的对策来,尊师重道,而且齐师乔师也是相公仕途引路人,又同为北地士人,你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么就只能主动积极应对,当然这种主动积极而不是让自己主动跳出去加入某一方,作为文臣,也无此必要,而是要积极应对,认真分析研判形势变化,做好各种对策准备。
“那相公您……”宝钗无言以对,她知道这种问题上,自己无法给与太多的建议,只能靠丈夫自己去判断应对。
“嗯,是有些棘手,不过不是我一人要面临这种情形,齐师乔师也一样,所以我也无需太过担心,他们肯定有判断,但是我未必认可他们的判断,所以我要主动去介入,提出自己的看法,影响他们的意见,最终形成我和他们一致,这样最稳妥,……”
宝钗迟疑着摇头:“那岂不是意味着相公你们还是要选边站?”
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问得有点儿好笑了,选边站不一定是选某人,而是应当选某种约定俗成的律法规制,符合这种律法规制的,我们可能都会支持,至于说谁坐上那个位置,反而不重要,这是我们作为士人必须要坚持的,既要顺应时代变化,同时也要坚持我们士人的原则,……”
宝钗似懂非懂,旁边的莺儿和香菱就完全不懂冯紫英在说什么了。
“行了,妹妹,这事儿为夫自有计较,娘娘的要求我会斟酌应对,可能不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办,但是我也会给她一些建议和支持,寻找一个最符合各自利益的对策来。”冯紫英安慰宝钗道:“总而言之,加油娇妻美妾,为夫不会轻易那我自己以及整个冯氏家族去冒险的,我不是那种性格。”
辛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风渐起,云初动
户部公廨。
黄汝良有些急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一旁坐着的王永光却是老神在在的似乎实在思索着什么。
昨日的朝会又是一阵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内阁诸公也是颇有非议,这让黄汝良压力剧增。
但兵部提出的问题也让内阁诸公和皇上不能不三思。
固原镇被裁撤,那么数万兵士中何去何从?
部分精锐要去南面荆襄镇,并入荆襄镇参与西南战事。
由于固原军前期在西南不适应那边的地理气候,导致战局不利,惨败于叛军,所以剩余这一部固原军本来就不愿意去西南,再加之又要裁撤并入荆襄镇,顿时就鼓噪起来,要求就地解散,不肯去西南送死。
而那些被裁汰的兵士更是趁机裹挟,要求更高的遣散费用,这也直接波及到了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合并重组,甘肃和宁夏二镇一些军士趁机逃亡作乱,引发整个西北边塞一片混乱,导致整个三边陷入瘫痪。
这也使得原本一直安分守己的土默特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
由于这两年西北旱情都十分严重,边墙外的土默特人也是情况不佳,只不过碍于之前宁夏平叛时大周表现出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得土默特人暂时压下了想要犯边的心思。
但是现在大周内有西南叛乱至今未能平定,三边四镇中有三镇都陷入了混乱,这样的局面自然又让土默特人的心思活泛起来了。
虽然榆林镇还算稳定,但是单单一个榆林镇独木难支,加上大周收复了沙洲和哈密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极大的加剧了后勤补给的困难程度,使得最边远的甘肃镇一直处于后勤紧绷状态,放弃哈密和沙洲的呼声在甘肃镇和兵部中此起彼伏。
这也是合并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初衷,但现在因为三镇兵士哗变,这一方案又被搁置下来。
三边总督陈敬轩弹压不力,都察院御史们群起攻之,要求朝廷将陈敬轩解职,以平息三镇乱局,而大家其实都明白,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朝廷没有足够的银子来解决问题。
若是财力充裕,甘肃、宁夏二镇既可以不合并,甚至沙洲和哈密一样可以保留,无外乎就是后勤消耗大一些罢了,固原镇裁撤士卒亦可给予更丰厚一些的遣散费,毕竟在三边遣散,这些士卒如果要回家,那么都是要面临生计问题的。
“陈敬轩请辞,这倒是好,把难题一下子丢给了朝廷。”黄汝良气哼哼地道:“这厮简直就是无耻,有好处的时候迫不及待,遇到困难就缩头撂挑子,也不知道他在三边总督这个位置上怎么干的,威信全无,……”
陈敬轩的请辞已经送到了内阁,禀报给了皇上,现在皇上和内阁都还没有那定主意。
但压力却迅速传导到了户部,黄汝良自然不会管陈敬轩请辞之事,但是陈敬轩在请辞的奏文中也陈述了原委,却把户部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遣散费用太低,兵士鼓噪,加之这一年多因为朝廷用兵西南,不断拖欠三边四镇的军饷,原本宁夏叛乱之后朝廷好不容易把原来欠三边四镇的军饷补齐了一部分,现在又拖欠下来,而且还超过了宁夏叛乱之前,这让军士们如何能忍?
现在加上固原镇被裁撤,甘肃宁夏二镇合并,许多本来就怨气甚大的士卒更是觉得前途无望,所以索性就哗变,虽然各地武将都还能弹压得住,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略出来,时间一长,那就不好说了。
陈敬轩在奏文中的辩驳乃至攻讦指向了兵部和户部,而兵部自然是把责任推到了户部身上,黄汝良这个户部尚书自然就成了靶子。
虽然他黄汝良接掌户部尚书才半年不到,但是这个时候你要往上任头上推却是无人理睬的,现在户部尚书是你,解决这些问题就该是你的责任,以前的事情不提,就让你现在想办法解决。
“明起,能不能暂停淮扬镇,或者放缓淮扬镇组建的进度,拨付款项先放慢下来?这样可以腾挪出一部分钱银来让去接三边事务的人可以暂时先把三边局面稳定下来。”一直未曾说话的王永光忍不住道。
这新一届户部摊上这么个事儿,实在是让人心情难以好转,淮扬镇的组建他本来就是反对的,江南那帮人成日里鼓噪闹腾,区区几千倭人袭扰就把江南那边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道江南那些卫军是干什么吃的,数倍于倭人,竟然被倭人牵着鼻子走,打了好几仗愣是没把这些倭人给消灭掉,还让人家从长江上逃出去了。
这也成了南京方面要求组建淮扬镇的最充分理由,加上朝中江南士人本来就势大,一来二去这组建淮扬镇还真的就定下来了,兵部那帮人都是软骨头,就不敢扛着这事儿,叶向高、方从哲、高攀龙、黄汝良这些江南士人那时候倒是都赞成,现在好了,坐蜡了。
听得王永光的建议,黄汝良沉默下来,良久才摇摇头:“有孚,此事不妥,南京方面一直对朝廷不重视江南防务耿耿于怀,对淮扬镇组建极为重视,现在原本议定的事宜却又要拖延,只怕更会引起他们的愤怒和攻讦啊。”
王永光冷笑,“又不是不建了,缓一步而已,现在朝廷花销太大,西南平叛,西北稳定,都需要银子,南京就看不到这些?”
“他们能看到,就不是南京而是京师了。”黄汝良也忍不住腹诽一句,但是江南士人同气连枝,虽然内部有分歧,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不能塌台,只能笑着道:“淮扬镇还是按照既定步骤组建,朝廷已经选定人选,即将启动,这是叶相方相确定了的方略,不宜再变,……”
“那西北这边怎么办?”王永光仰起头,“现在兵部焦头烂额,内阁诸公也是争执不下,难道还能再来一场宁夏平叛?那花掉的银子只怕比安抚这些哗变军士的银子还要多无数倍!”
“哎,关键是谁去西北主持大局没有合适人选啊。”黄汝良也知道朝廷内部争论不休,推不出合适的去西北主持大局的人选,所以迟迟不敢同意陈敬轩的请辞。
时间倒退二十年,建州女真尚未成为大周最大敌人的时候,土默特人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只不过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而蒙古右翼却迎来了一个低潮期,尤其是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纷争更是极大地分散了土默特人的实力,使得其难以对大周西北边境构成太大威胁。
但这并不代表土默特人就没有威胁了,一旦大周表现出了在西北的虚弱和软肋,那么这些蒙古人立即就会化身野狼,疯狂地向大周扑来,力求在大周身上撕下几块血肉来弥补他们在历年干旱中遭受的损失。
如果没有一个能稳得住局面的将帅去坐镇三边,西北局面必将糜烂。
“子舒(柴恪)那里,实际上并不适合。”王永光沉吟着道:“他虽然出任过三边总督,但是时间很短,而且那正好处于朝廷平叛结束士气正盛的时候,我以为还是要一个能征惯战的宿将坐镇,方能稳住西北局面不乱。”
黄汝良也认同王永光这个观点,文臣可以临时挂帅,但是这是在下边将士效命的情形下,像西北这种烂摊子,谁去都不好使,没有足够的威望,下边一肚子怨气的骄兵悍将能听你的?
王子腾和牛继宗其实都挺合适,但是朝廷却不敢放手用,甚至连牛继宗现在这个宣大总督皇上都心怀忌惮,一直想要易人,只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也担心引来不必要的动荡,所以暂时隐忍。
“那就只有冯唐了。”黄汝良轻叹一口气,“可是辽东局面又如何能离得了冯唐?辽东局面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顶住了建州女真的攻势,现在冯唐又交好拉拢了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若是他一走,只怕局面又要生变,朝廷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啊。”
“子舒之意是可以让冯唐临时去救急,等到西南平叛战事结束,西北局面也平静下来,让给杨鹤去接任,冯唐再回辽东。”王永光沉吟着道:“我倒是觉得这样可以,朝廷倾尽全力,一年之内解决西南战事,冯唐花一年时间整顿梳理好三边,杨鹤也差不多可以接任了。”
“唔,这样也可以啊。”黄汝良颇为意动,随即又莞尔一笑,“你说咱们户部两个尚书侍郎,却替兵部那帮人操心起来了,……”
“哎,国事维艰,你我又如何还考虑这些门户之见?”王永光也叹了一口气,“皇上身体又不好,我还真有些担心今年有些难过啊。”
黄汝良一凛,“有孚,你也有这种预感?”
王永光苦笑道:“今年整个北地的旱情严重程度,明起,难道你心里没有数么?”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上套
黄汝良脸色也是一苦,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长叹道:“我心里何尝没数?陕西的干旱程度近十年来罕见,北直隶诸府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保定、真定二府情况堪忧,你老家情况也不容乐观吧?”
王永光脸色阴沉,吁了一口气道:“老家亲戚来信,大名府的情况恐怕比真定、保定还糟糕,不少人都已经在打主意准备逃荒了。”
王永光是大名府东明县人,位于大名府也是整个北直隶最南端,在北直隶和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带。
黄汝良脸色更难看,北地诸省近十年来持续干旱,但是今年却是尤其严重,自己刚上任就赶上了,不能不说运气不太好。
干旱就意味着流民,就意味着需要减免税赋,甚至还意味着要大量的赈济,京通二仓大案固然已破,甚至还能收缴不少钱银,但是其中亏空的粮食却是实打实的,一样需要银子弥补,这就意味着今年的粮价可能会大涨,而这收缴回来的钱银要换成粮食就要大打折扣。
户部已经在加紧清理京通二仓一案之后的亏空具体数量,病开始着手从湖广和江南购入粮食,哪怕是往年陈粮,你也起码要有足够的储备,否则真正到了今冬明春的时候,没有足够粮食压底儿,一旦流民大量涌入京畿,那就要命了。
“有孚,你说今年咱们大周是不是不太顺啊,干旱如此严重,西南战事却无进展,白白消耗粮帑无数,裁撤三边军镇也是引来如此大的震荡,可咱们国库里空空如也,奈何?”
黄汝良和王永光关系还算是处得不错,两个人以前并无多少交织,一个是北地士人领袖,一个人福建士人翘楚,南北不和,理论上大家都是相互制约的,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户部固然是位高权重,但是却也面临各种难题,不得不携起手来共度时艰。
皇帝和内阁的意图要得以实现,吏部和户部,一个管人,一个管钱,不可或缺.
可当下管人还好说一些,银钱却是囊中羞涩,当这个户部尚书和侍郎,那就是大家集火所在,哪个部门都在伸手要钱,哪个地方都觉得困难,都会把目光汇聚到户部,这如何来运筹帷幄,就要看你当尚书侍郎的能力表现了。
这种情形下,黄汝良和王永光也只能同舟共济,把这个艰难场面撑下去。
今日把冯紫英招来,也就是要就前期朝会中议定的有顺天府衙要在六月底之前把一百万两银子交上来,现在局面越发困难,黄汝良和王永光有意提高一些数量,希望能够在六月底发卖收回一百二十万两,九月底收回一百三十万两,剩余的放在年底之前发卖完毕收回。
“谁说不是呢?”王永光也是一脸沉重,“今日找紫英来,也是要好好和他谈一谈,我听闻通仓一案牵扯人员甚多,如果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能狠下心来,再深挖一些,未必不能多收回一些,这些都是朝廷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却被这些蛀虫和奸商内外勾结,难道说这些奸商就只是退出一些赃款便就此作罢?”
黄汝良目光流动,看着王永光,“我听闻皇上和诸位阁老的意思是最重要通过三法司来会审定案,……”
“原则上是该如此,但是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国事如此艰难,又何必如此拘泥?若是能多收回一些银子来解决问题,官员也就罢了,粮商那边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王永光的话让黄汝良微微皱眉,“以罚代法?这怕不妥吧?再说了,这只怕比开捐更容易引来外界攻讦诟病吧?”
王永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也是觉得为难啊,但淮扬镇组建不能推后,西南战事每日都在花费,西北局面动荡,任谁去坐镇,就算是冯唐,你若是不给他三五十万两银子打底儿,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人正叹息间,便听得外间有人在打招呼,“冯大人来了,二位大人已经在里边等候您多时了。”
“哦,我没迟到吧?接到二位大人相招,我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户部相招,肯定是好事儿啊。”冯紫英乐呵呵地疾步进门,“见过二位大人。”
“紫英,此番顺天府可算是大出风头了啊,通仓一案闻名遐迩,据我所知,顺天府近二十年都未曾办过如此漂亮的大案了,黄大人先前还在说当下户部国库空空如也,就看你顺天府的表现了。”
王永光和黄汝良与冯紫英都很熟悉,所以说话都不客气,一个都属于北地士人,黄汝良则是冯紫英在翰林院时的执掌院事的礼部侍郎,算是他的上司。
“那都是托皇上洪福,也是龙禁尉以及都察院的鼎力支持,方能有此成果,朝廷既然已经议定六月底之前要收回一百万两银子,顺天府上下便是豁出命去也得要把这事儿给办好。”冯紫英早就预料到这两位找自己来怕是没好事,所以忙不迭地想要把对方嘴先封住。
黄汝良和王永光哪里会吃冯紫英这一套,黄汝良毫不客气地道:“紫英,明人不说暗话,一百万两银子不行,月底之前,你得给我户部弄一百五十万两,九月底之前再弄一百五十万两,这是底线!”
王永光也被黄汝良的临时“涨价”吓了一跳,原来不是说好的一百二十万两么?怎么突然间又涨了三十万两?
见黄汝良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涌到嘴边的话王永光又收了回去,且看黄汝良如何和冯紫英交涉。
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黄汝良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黄大人,这可和朝会议定的不符啊,不是说好一百万两么?我都需要竭尽全力看能不能凑齐了,这突然又涨价五十万,我从哪里去弄?东西有,宅院,田庄,铺子,可要变现需要时间,而且九月再要一百五十万两,那更不可能,京仓那边我看现在架势够呛,……”
黄汝良好整以暇地道:“紫英,现在情况不同了,西北震荡,局面堪忧,陈敬轩递交了辞呈,朝廷需要一个有威信的宿将去稳定西北,但无论谁去都面临着欠饷的局面,朝廷若是不能准备三五十万两银子供其备用,其如何能把局面稳定下来?”
冯紫英一怔之后立即道:“这和我没关系,顺天府只是按照朝会定下的要求办,不能说哪里差钱就由顺天府来顶上吧?涉案数额只有那么多,我们也不能屈打成招吧?”
“紫英,朝廷的难处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淮扬镇要花钱,西南战事要花钱,西北局面稳定要花钱,更麻烦的是你也看到了,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尤甚,户部需要为陕西那边准备五十万石粮食作为紧急备用,……”
黄汝良语气有些低沉而压抑,听得冯紫英也是心中一震,“陕西大旱,黄大人,恐怕不是五十万石粮食能解决问题的吧?”
“当然,我和有孚兄也在商计,今明两年税赋的减免,赈济粮食也就只有这五十万石……”黄汝良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多给一些,但是朝廷各方都要欠,捉襟见肘啊。”
冯紫英当然知道黄汝良和王永光这是在自己面前卖穷叫苦,就是要让自己“挖掘潜力”,再在京通二仓案件上多花心思,而且还要在时间上更紧,他有心推脱,但是却又被黄汝良提及的陕西大旱给说动了,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一定程度上就是源于陕北大旱,民不聊生,最后演变成漫天烽火,小冰川时代的气候变化威胁太大了,万一黄汝良不幸而言中,这陕西大旱真的引发了大起义,大周再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见冯紫英犹豫不语,黄汝良心中一喜,这家伙居然被自己给忽悠住了,看来这挖一挖潜力还真的可行啊。
“黄大人,我当然愿意替朝廷分忧,但是你这一步跨得太大了,我真没有把握。”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预计最多再能想办法多发卖出二十万两银子来,这已经是极限了,九月份情况也差不多,……”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六月底一百二十万两,九月份一百三十万两!”黄汝良应声答允,“紫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是要按照你这个标准来打算的,差一点儿都不行,拜托了!”
黄汝良起身作了一个揖,吓得冯紫英赶紧起身回礼:“大人,您这是为公,何须如此?学生可担当不起。”
“紫英,谁不是为公呢?在其位谋其政,在这个位置上,便当勠力同心共谋国事啊。”黄汝良摆摆手,示意冯紫英坐下,“先前我还在和有孚说,西北乱局,朝廷选人困难,只怕还要落在你父亲头上啊。”
冯紫英又是一惊,今儿个可是接连不断的意外啊,“朝廷需要,家父自然是责无旁贷,哪里都一样,只是辽东那边也不能轻忽,努尔哈赤危险性只怕尤甚啊。”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再开口子
“紫英,朝廷自有考虑,只是临时性让令尊到西北救急。”黄汝良沉吟着道:“你也知道陈敬轩辞任,但朝廷找不到合适人选,而且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二镇,都是关乎军心稳定朝廷大局的大事儿,放眼当下,只有令尊在榆林担任总兵和宁夏平叛之战中颇得西北军心,所以……,当然这只是我和有孚兄的一些私下想法,还要看兵部和内阁的意见,……”
冯紫英默然,今儿个本来以为是要论发卖一事,没想到却听到了要动自己老爹位置,而且黄汝良话语里也并非矫情和诳骗。
九边中,辽东二,宣大三,三边四,论位置重要素来都是宣大排第一,蓟辽次之,三边再次,虽然随着形势变化,宣大和蓟辽的地位时有调整,但是近二十年来,三边地位一直是排在末位的,所以兵力配备和军饷优先,也是如此排序。
拿西北边军的话来说,三边四镇历来是二娘养的,要把宣大和蓟辽那边安顿好了,才会想得到三边四镇。
三边四镇历来对朝廷怨气很大,当年刘东旸他们兵变叛乱,很大原因还不是因为此?
现在朝廷裁撤合并首先考虑还是三边四镇,虽说从朝廷的道理来说没错,但是作为三边四镇这些当事人,肯定就不满意了,尤其是下边将士群情激奋,就算是你当总兵的也未必能压得住。
你如果不能为下边将士争取利益,那么杀了你或者囚禁你,乃至逼迫你一起兵变造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这个兵头也不好当,尤其是三边四镇的兵头更不好当。
陈敬轩一直是在蓟辽和漕运上任职,哪里去干过三边四镇这些穷乡僻壤的兵头,而且他是永隆帝点的将,内阁对他并不太感冒,所以对其支持很一般,自然遇上情形就要吃瘪坐蜡了。
黄汝良和王永光如此想,想必内阁和兵部那几位更会如此想,把老爹推过去江湖救急,先应付一年半载,等到局面稳定下来,然后再让老爹回辽东,只是这话是这么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局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还能不能会辽东,谁能说得清楚?
只是现在朝廷有此意,自己老爹又能如何?
辽东虽然重要,但就目前来看,努尔哈赤的心思还在整合收揽野人女真那边,暂时还没有把精力放在南面来,但一旦有机会,建州女真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南下西进进犯辽东的。
见冯紫英默不作声,黄汝良给王永光打了个眼色,王永光清了清嗓子,“紫英,此事不过是你我几人私下探讨罢了,做不得数,最后如何确定,那还是朝廷的事儿,但银子的事儿却是不能有半点含糊啊,西北稳定,西南战事,淮扬镇组建,还有整个北地今年面临灾情的赈济,恐怕都离不了你手里这笔银子,我和明起计算过,没有三百万两银子的额外收入,真的是没法过今冬,这就得要落到京通二案上,……”
“王公,您别把这副担子压在我身上,我这小身板儿真的承受不起,前期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我答应了,但九月那一百三十万两我可没敢应承,还有年底究竟还能收缴到多少,我心里也没底,我只能说尽我所能。”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若是京通二案难以达到目标,那朝廷可得要有另外打算,……”
黄汝良苦笑,“紫英,朝廷的收入都摆在明面上,谁还能随便变出来不成?像京通二案这样的事情,可遇不可求,……”
“大人,您这话我可不认可,京通二案存在多少年了,二十年不敢说十五年随便有了吧?迁延至今,难道说朝中诸公都不知晓?”
冯紫英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让黄汝良和王永光都有些尴尬。
京通二仓的事儿谁不知道,但是谁也没想到会牵扯如此之深,数额如此之大,若是知晓数量如此之大,那真的是豁出去也的要博这一把,收益太可观了。
当然换了冯紫英这样的愣头青,又颇得皇上信重的人来办此案无疑是最合适的了,大家可以在一旁帮衬,也避免了矛头直接指向,毕竟很多人都牵扯到其中利益,而冯紫英则没有这些忌惮和牵绊。
“紫英,就你我几人,我们也不说虚言,京通二仓的问题我们的确都有所耳闻,但说实话谁也没想到如此严重,当下涉及到工部和漕运这些事务中有谁能说自己清清白白,自强(崔景荣)走马上任工部尚书现在不也是一门心思在清理么?越清理问题越多,弄得他焦头烂额,你初来乍到,正好来点这把火,无疑是最合适的,朝中诸公都很支持,也看着,……”
黄汝良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不得不说,朝廷还是选好了人,当初让你出任顺天府丞,叶相和方相还有些迟疑,担心你接不下来,但现在看来,……”
黄汝良最后摇了摇头,显然是想到了府尹吴道南,那是他们福建——江西联盟士人中的中坚力量,但论表现简直不及冯紫英这个毛头小子一半,甚至差得更远,难怪他都只能摇头。
大家都是能看到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你这两相对比,作为府尹的吴道南还成日里没事儿一般,继续他的诗会文会,如何不让同为江南士人的他们感到难堪?这可是自己一帮人选的顺天府尹,而且还不得不力挺和维护。
还算好,吴道南倒也没有给冯紫英设置什么障碍,场面上的风度还是保持得很好,这一点还算让人满意。
“多些二位大人的夸奖了,紫英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冯紫英见黄汝良颇为感触,倒也不好再说其他了,想了一想道:“其实紫英本打算给户部出个主意的,只是这个主意也许是馊主意,……”
“什么主意?”黄汝良的感触和王永光唏嘘都立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家伙的主意基本上一出一个准儿,户部只管收银子,其他也轮不到他们,再好不过了。
“西山窑。”冯紫英嘴里吐出三个字。
“啊?”黄汝良和王永光心中都是一亮,怎么把这一出忘了呢?
“紫英,西山窑的情形我们也知晓一些,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王永光捋须微笑,很是满意地问道。
“其实简单,让都察院和龙禁尉摆出要好好查一查的姿势,那些背后的牛鬼蛇神必定都要炸营跳出来,然后再来一一清理,有京通二仓大案的情况摆在那里,这些人只怕一个个心惊胆战,不是正好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了?”
冯紫英笑着道:“现在都察院诸位御史大人们心气正高,刑部也极力配合,才能取得如此好的效果,不过西山窑的情况略有不同,更多的是涉及到以前一些遗留的历史问题,当初工部和顺天府只批复同意了区区几家炭窑开采,现在有多少家?数都数不过来吧,论理这些炭窑都是未经许可的存在,户部和工部是否可以采取措施没收然后予以发卖?”
冯紫英三言两语就把想法抖落了出来,而且也把顺天府摘得干干净净,不掺和这些破事儿,等都察院去牵头。
这种事情刑部也不会去参与,和京仓大案不一样,毕竟不是刑事案件,而龙禁尉可以在暗中予以情报支持,工部和户部作为都察院后盾,相信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目的就只有一个,捞钱,为国库捞钱。
炭窑没收,重新发卖,甚至包括原来的这些窑主们都可以来竞购,当然这么多年的无偿开采,都察院和户部工部也可以勒令这些窑主们予以补偿,这其中尺度如何拿捏,那就是都察院和户部工部的事情了。
冯紫英离开时,黄汝良和王永光都还在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探讨,不得不说,冯紫英的建议让他们动心了。
西山窑何止数十个,每一个都是下金蛋的母鸡,现在京师城中除了皇宫中还在用木炭外,民间大多数冬季采暖和平时的烧水做饭都开始使用石炭了,而这些窑主们只管躺着数钱。
这些炭窑除了寥寥几个属于官府的大窑外,其他都是属于私自开采的私窑、小窑,如果能够和工部、顺天府一道将其合法化,那么必然可以收回一大笔开采费,而且日后每年也能收取一笔矿税。
粗略估算一下,这笔银子只怕不会比京通二案所获少,而且还能有长期的矿税收入,可以说比京通二案更有价值意义。
“有孚,紫英这小子真的是能人啊,这一来就给咱们出了这样一个点子,让我们欲罢不能啊。”黄汝良也有些羡慕这北地年轻士人出了这样一个妖孽般的人物,要说江南士人中青年俊彦也不少,南直隶的韩敬,浙江的黄尊素,福建的许獬,但是和冯紫英比起来,都要略逊一筹。
“明起,咱们还是别感慨了,这事儿我们的抓紧时间研究一下,给内阁诸公报告一声,还得要把都察院拉进来,西山窑主们背后的人不比京通二仓背后的人逊色,而且这还不算是案子吧?”王永光更关心实际的东西。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远谋
冯紫英心情喜忧参半。
老爹可能要去三边担任总督,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
之前他也听闻说宁夏甘肃和固原三镇军士哗变此起彼伏,但是规模都不大,在武将们的安抚下都基本上平息下来,但是还是让朝廷意识到要裁撤和合并三镇没那么简单。
这些士卒几十年戍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虽然清苦,但是却也能吃饱肚皮。
今年北地大旱的情况众所周知,这个时候突然说要裁撤一大批人,给点儿银子打发回老家,这些士卒大多来自陕西、山西和北直隶,其次是山东、河南,可以说基本上都是遭遇旱情的地区,那点儿银子拿着回去能买几斗米麦?人家一家人怎么过活?
很显然这些士卒们都会认为这是朝廷想要甩包袱,把他们打发回老家,减轻军中消耗,这如何能让他们接受得了?
朝廷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而是一厢情愿的还按照以往裁撤军队的做法去做,前期准备工作也没有做周全,而陈敬轩的威望显然不足以压制整个三边四镇,所以才导致西北局面陡然动荡起来,军队哗变,士卒骚乱,如果不及时加以控制,真的又要搞成第二次宁夏叛乱了。
应该说黄汝良和王永光的观点也没错,现在能够弹压住三边四镇的最合适人选还只有自己老爹了。
老爹在榆林镇干过几年总兵,而且还全程参与了宁夏平叛,和甘肃镇、宁夏镇甚至固原镇的各军头将领都有交情,最起码也打过交道,加上老爹在大同干了多年总兵,不少武将都是从大同系出去的,所以在三边四镇中人脉都还算厚实,这种情形下,几乎没有谁比老爹更合适。
像牛继宗这种,只怕朝廷也不太放心让他去,在宣大总督位置上,所辖三镇,山西镇(太原镇)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上的,大同镇也大部分在朝廷掌控之中,只有宣府镇牛继宗占有优势,如果让牛继宗去三边,那边天高皇帝远,一旦引发叛乱,那朝廷可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也不愿意去刺激牛继宗,万一牛继宗认为让其道三边去是有意要调开他,立即就出手了,那该怎么办?
以冯紫英看来,其实这个时候恰恰是调开牛继宗的最佳时机,可以一举拔掉牛继宗在宣大三镇中的影响力。
如果义忠亲王他们真的有野心阴谋,那么现在正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期,果断把牛继宗调开,牛继宗肯定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他既不敢彻底翻脸造反,又不愿意就此服从去三边,但最终除非他们那一党打算立即起事,否则就只能服从。
唯一让人担心就是一旦这么做,而牛继宗又服从了,那么三边四镇在牛继宗手底下会变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但是在冯紫英看来,废掉牛继宗这个卡在宣大总督这个关键位置上的钉子,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而且三边四镇远在西北,就算是掀起一些风雨,也很难影响到京畿,无外乎就是便宜了土默特人罢了,日后大周可以慢慢找机会重新扳回来。
不过有些话冯紫英却没法说透,说牛继宗和义忠亲王勾结要造反,这毫无依据的情况下,朝廷怎么可能接受?
便是永隆帝现在大概也是打的只要把京营这边理顺,那么京城内就安全了,何必再要去多生波折。
宣府军就算是真的想要进攻京师城,那朝廷也可以把近在咫尺的蓟镇军马上调过来,宣府军便没有机会能攻进京师城。
所以当黄汝良提及三边总督人选时,冯紫英也很知趣地没提牛继宗,因为他知道提了黄王二人也不会认可,朝廷内阁诸公和兵部也一样不会接受。
老爹去三边在冯紫英看来其实也不算是坏事。
现在老爹在辽东两年,加上把曹文诏、贺人龙和尤氏兄弟这些老下属带了过去,已经在蓟辽立住了脚,而且尤世功更是在老爹力荐下成为蓟镇总兵,这就是转移地图带来的好处。
当然尤世功升任蓟镇总兵有多方面原因,一是蓟镇的确需要一个作风稳重的宿将坐镇以牵制牛继宗控制下的宣府镇,二来永隆帝也有拉拢和分化老爹麾下诸将的意图,现在尤世功和永隆帝关系的确密切了许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尤世功也非那种白眼狼,对老爹依然十分尊重,这不算是坏事。
一个不能推荐自己属下上位的武将肯定是失败的,至于说推荐上去之后人家羽翼丰满肯定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为你马首是瞻,那也很正常,只要有这份香火缘在,那么就不一样。
老爹在大同镇干过总兵,属于宣大总督下辖,本身就在宣大这一块有着很深厚的人脉,后来又去榆林当了一任总兵,并且成为平定宁夏叛乱的主力,在三边也建立了相当影响力。
现在坐镇辽东,把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逐渐消除,确立了冯家在蓟辽这一块的地位,如今如果再去三边当总督,甘肃镇、宁夏镇和固原镇也就意味着要纳入老爹的势力范围。
以老爹的人脉和手段,哪怕只呆上一年半载,利用现在裁撤合并三边四镇的契机,也不难把三边经营成冯家稳定的后院。
可以说日后九边重镇,冯家的影响力就无出其右了,但是这又都是在朝廷的一手安排下造成的,并非冯家有意要做什么。
太平时节,这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倒也没有什么,只要王朝稳固,没谁会有什么其他异心,但冯紫英还真有些担心当下的大周。
眼见得几大隐忧都难以化解,甚至隐隐有恶化的趋势,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得不为冯家多考虑一些,自己可是一大家子人,妻妾成群,现在除了沈宜修替自己生了一个女儿,王熙凤肚子里又装上了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还真的不敢大意,自己还想着娇妻美妾,千红万艳,共聚一堂,享受奢靡浮华人生呢。
这种情形下,老爹在军中稳扎稳打,自己一门心思在朝中发展,应该是最稳妥之举,以老爹现在身体状况,不说像李成梁那样干到差点九十岁,起码再干二十年是没啥问题的,有二十年的经营,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也足够自己好生享用了。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对黄汝良和王永光提出的让老爹去三边并不是太反对,而且他也感觉得到朝廷现在是真的无人,辽东局势现在稍缓,让老爹去三边恐怕也真的只是救急,一年半载稳定了自己老爹还得要回辽东,毕竟辽东才是大周最担心的所在。
怀着满腹心思,冯紫英回到顺天府衙,这个时候才算是把精力重新放在了府衙里的事务上。
吴道南现在几乎是完全放飞自我了,原来自己在永平府朱志仁起码隔三差五还要召集自己了解各方面事务的情况,判案还要坐在堂上周吴郑王的威武一番,而吴道南却真正走了一个极端,除了诗会文会,也就是顺天府学和儒学教授这一块事务他还感兴趣,过问一下,其他事务基本上就放手了。
这倒也好,无论是自己还是梅之烨以及五通判们,都乐见其成,按照各自意图去做,原来因为没有一个主心骨,做起事来还有些蹑手蹑脚,但现在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强势,大家底气都足了许多,是连梅之烨这个和自己不太对路的家伙现在都要积极了许多。
回到府衙里,吴耀青早已经在守候着了,见到冯紫英进门,便疾步跟进来,“大人,弘庆寺那边的情况有一些进展了。”
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你是说仁庆?”
“对,大人交代之后,我就安排了一组人去盯着仁庆,这家伙十分谨慎,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弘庆寺和衙门里边这两点一线活动,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端倪来,连续两个月我们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直到前几日,这厮在傍晚从弘庆寺侧门独自悄然出行,……”
“哦?独自一人?”冯紫英来了兴趣,仁庆法师和他在衙门里也见过几次面了,甚至还谈过一次话,不过不曾深谈,自己对僧道事务兴趣不大,感觉这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起码佛经经义还是钻研过的,说起来头头是道,风度极佳。
“是,就是独自一人,而且出门之后去了弘庆寺旁不远处一处宅子,易装之后再出行,如果不是我们一直盯着,而且几个兄弟都是江湖上盯梢的高手,能够从一个人日常形迹中判断行走姿势,根本就看不出就是对方。”吴耀青显得很兴奋,很显然这样一个结果让他十分得意,“大人可知他去了哪里?”
“哪里?赌坊,粉子胡同?”冯紫英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倒也不奇怪,僧侣压抑太久,难免也会有需要,守不住清规戒律出来放荡一番也很正常。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蛛丝马迹
吴耀青也笑了起来,“大人,这仁庆法师若只是这般,那也不值得咱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去跟踪盯梢他了。”
“哦?看样子收获不小啊,说来听听。”冯紫英兴趣来了。
“我们盯住他,一直看到他从东门出去,乘船去了通州,因为他突然改乘船,我们差点儿就没赶上,也幸亏我们反应够快,饱了一艘小艇跟上,他连夜到了通州,而且十分警惕,在张家湾一带绕了一圈儿,我们的人几次差点被他发现,但还好,终究还是找到了他的落脚地,……”
冯紫英这才明白还有这么多原委,对方如此警惕,肯定是去一处紧要所在,难怪吴耀青如此得意。
“唔,看来这一处所在应该就是仁庆的命门要害了。”冯紫英笑了起来。
“嗯,确定地方之后,我们也没有惊动,一直等到两日后仁庆离开,我们才开始想办法着手调查这家人,原来是这一处粮铺,老板常年在外跑生意,铺子里留着老板娘和两个妾室,以及四个儿女,铺子生意主要是批发,也还过得去,在通州这一带数百家大小粮铺里边并不起眼,……”
冯紫英吃了一惊,“你是说仁庆是这家的男主人?!”
“对。”吴耀青很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很花了一些时间和心思从外围来调查,另外也通过通州州衙里的可靠熟人摸了摸底,确定了仁庆就是该粮铺的主人,当地里正还见过仁庆几次,不过仁庆都是俗家打扮,彬彬有礼,而且一头黑发,并未秃顶,……”
“假发?”冯紫英点点头,和尚娶妻纳妾,还有几个儿女,嗯,若是出家前也就罢了,但这显然不是出家前的事儿,“他这几个妻妾儿女年龄不大吧?”
“妻妾都很年轻,都是三十岁不到,听说娶妻纳妾也就是十来年前的事儿,儿女最大的不到十岁,小的才两三岁,……”吴耀青明白冯紫英的意图,“我们悄悄调查过,基本上仁庆每个月都要来住两晚,甚至还要拜访一下周围的邻居,打点一下当地里正,因为他家生意很一般,所以也没有多少生意上的对手,似乎也不靠这个赚钱,一家子乐乐呵呵,也没什么仇怨,不过听说几年前有两个泼皮想要上门欺负他的妻妾,但后来一个醉酒失足落水而亡,一个则是因为在赌场和外地赌客争勇斗狠被打成重伤,至今仍然瘫痪在床,……”
“那外地赌客肯定也没找到?”冯紫英笑了起来。
“对,官府也怀疑是不是这仁庆,嗯,他在本地叫做梁掌柜,梁庆仁,但却没有证据,加上那泼皮在本地也是招人厌的角色,官府也就没有深究。”吴耀青差得很清楚,“原籍山西大同,十八年前来的通州,先是经营油坊,后来才开的粮铺,兼营油坊,……”
“那周围也都没有怀疑,既然没赚到多少钱,还能继续一直经营下去,衣食无忧,……”冯紫英摩挲着下颌,问道。
“肯定也有些好奇,但那掌柜娘子称掌柜在外边主要是经营将粮食运往山西大同,因为和军中有关系,所以并不靠这边铺子赚钱,这种情形在通州那边也很常见,在因为通州这边粮食除了京师城外,大多是要往辽东、蓟镇、宣府和大同、山西那些军中运,除了漕粮,也有开中法之后遗留的一些门道,所以蛇有蛇路鼠有鼠踪,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看样子这个仁庆法师不简单啊,居然还在不远不近的通州安了一个家,不过耀青,单单是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是戳穿他的真面目,那也就是行为不检点,有违佛门清规,大不了还俗便是,还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冯紫英不相信就这一点能让吴耀青如此眉飞色舞,说穿了,一个僧纲司的副都纲就算是拿下大狱对于现在的冯紫英来说也没太大意义,不足以为其威信提升多少。,吴耀青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有。”吴耀青点点头,“因为我们一直暗中跟踪调查仁庆法师,顺带也对那帮住在弘庆寺中的人摸了摸底,发现这帮人甚至比仁庆的行踪更诡异,基本上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也要出门,而且……”
吴耀青顿了一顿,“我们发现这帮人其中也有不少练家子,……”
“江湖帮派人士?”冯紫英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不是江湖人,起码不是那种我们口中的江湖门派帮会人,否则我们的人肯定认识。”吴耀青摇摇头,“我们怀疑他们应该是和白莲教有瓜葛,或者说他们就是白莲教中人!”
冯紫英几乎要跳起来,正说找不到白莲教的踪迹,现在居然是在弘庆寺中,而且还是和府衙里僧纲司的副都纲有瓜葛,这如何不让冯紫英心惊?!
若真的是仁庆和白莲教的人勾结起来,要对付自己,那自己可真的就麻烦了,尤其是在没有防范的情形下,那刺杀成功的几率就太大了。
“耀青,这可不能妄言,白莲教中人住在弘庆寺中,而且还和仁庆有交情,这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啊。”白莲教是被佛门视为异端邪说深恶痛绝的,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住进庙中?冯紫英有些不相信。
“大人,我们做出这样的判断自然有其道理,这帮人行迹诡秘,但活动十分频繁,但其中练家子不少,武技也相当出色,我们不敢跟太紧,宁肯跟丢,不能暴露,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只掌握了他们经常出入翠花胡同、棉花胡同、花猪胡同几处,但具体在哪里,我们不敢跟太紧,……”
吴耀青很肯定的语气让冯紫英越发慎重起来,“翠花胡同?”
那一日自己去惠民药局看房子,就距离翠花胡同不远,而且从四译馆过去就要过翠花胡同,难道自己怀疑那几人就是从翠花胡同出来的?
“对。翠花胡同,还有棉花胡同和花猪胡同,这每个胡同都带花字,都是挺好记。”吴耀青道。
“棉花胡同在北城兵马司边儿上吧,花猪胡同好像紧挨着大兴县衙吧?若真是白莲教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要选灯下黑的所在?”冯紫英目光飘忽不定。
“棉花胡同北边儿就是北城兵马司,东边儿就是顺天府学,的确一般人都想不到,而花猪胡同就在大兴县衙一墙之隔,而且和棉花胡同挨着也很近,应该说这几处相距不远,很适合联络,一呼百应。”吴耀青很肯定地道。
“那说明这些人势力已经很庞大了,在京师城里扎根发芽了啊。”
冯紫英脸色冷峻,他早就有思想准备,偌大一个京师城,若说是没有白莲教徒,他不相信,但是一听到就是几处联络点或者聚居点,他心里又有些紧张和不寒而栗,如果真的蔓延开来,日后在关键时刻发难,那自己这个顺天府丞就当到头了。
“先前我们也以为仁庆是白莲教一党,但是经过我们仔细观察,发现并非如此,那帮白莲教人和仁庆一伙人是格格不入,仁庆对他们有些忌惮,但是却也不是那种完全听命于他们的状态,而那伙白莲教人对仁庆也很提防,但仁庆似乎有什么把柄被白莲教人拿在手上,所以成了当下那种既互相敌视,又互相依存,麻秸秆打狼——两头怕,所以属下也很好奇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吴耀青的话让冯紫英也更好奇加纳闷儿,不知道仁庆被白莲教人控制住是什么状况,而且吴耀青也说了,那个仁庆很警惕,且武技不俗,但依然对这帮白莲教徒如此忌讳,很有些甩不掉的味道,冯紫英也希望能够把这些牛鬼蛇神都好好清理整顿一下。
想了一想,冯紫英沉声道:“此事耀青你多花一些精力,永平府也就罢了,若是在京师城里作乱,那我这个乌纱帽就该被摘下来了。另外,你觉得凭借现在的情况,能动仁庆么?”
“怕是不行。”吴耀青摇头,“动他倒是可以动,但是我怕没什么效果,而且也会惊动那帮白莲教人,所以我也一直在琢磨如何来处置。”
“那就再跟一段时间,但是耀青,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那就不必再拖延,果断下手。”冯紫英定下调子,“仁庆不重要,白莲教人才是重头,当然如果能通过拿住仁庆,进而挖出他们之间关系,最后达到解决白莲教人的目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吴耀青默默点头,细细斟酌,考虑如何能达到最佳效果。
冯紫英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现在总算是挖出了一些白莲教的跟脚了,究竟是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下手为强,他也在考虑,要拿捏好其中分寸,也是一个考纲的手艺活儿,特别是这是京师城,冯紫英也不敢轻易放任对方坐大,以免反噬伤及自己。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我保证!
看着这个男人温柔体贴地替自己穿衣着甲,布喜娅玛拉内心也没来由地涌出一阵甜蜜,对先前骑在自己身上疯狂作践自己的行径带来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汉人男人是从来不肯替女人做这种事情的,已经在汉地呆了多年的布喜娅玛拉还是明白汉人的规矩的,便是赘婿也不肯做这种事情,如果男人愿意替女人做这种事情,那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太宠爱这个女人了。
布喜娅玛拉也不知道身畔男人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当初自己大胆表露心迹的时候纯粹是一种女真女子的率性,既然喜欢,那就要表露,至于说人家愿意不愿意,那不是自己考虑的事情,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还喜欢自己,这连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无比惊讶。
之前还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因为自己身上萨满撂下的那句话,草原上的男人冲着自己来不都是为自己身上这句话么?但后来布喜娅玛拉发现还真不是,甚至这句话如果落在汉人文臣身上没准儿还是一场祸事,大周皇帝可不喜欢听到这种谶语,而且汉人似乎还挺信这个,没准儿就要为身畔男人带来一场想象不到的麻烦。
感觉到审判男人的魔掌似乎又有些不守规矩,难怪要替自己穿衣呢,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娇嗔地拍了冯紫英的手一下。
素来豪爽大气的她想一想都还为方才在床上花样百出的男人弄得自己要死要活而感到脸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上了女人身都是这般折腾,还说什么用这样方式那样姿势才最有利于怀孕,分明就是哄骗自己,布喜娅玛拉目光里忍不住又多了几分埋怨,想要自己快活就找各种理由来骗自己,真当自己什么都不懂么?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在山上跑?
正在替布喜娅玛拉穿衣的冯紫英却不管那么多,原本自告奋勇要替布喜娅玛拉裹上胸围子的他实在忍不住,眼前得这对浑圆饱满颤颤巍巍在自己眼前,若是不大快朵颐一番,简直有些暴殄天物,也对不起自己,所以……
又是一番亲怜密爱,眼见得天雷勾地火,再不刹车,又要梅开三度还是四度了?
恋恋不舍地放下满脸通红的布喜娅玛拉,冯紫英这才叹息了一声,认真替布喜娅玛拉系上火红的胸围子,遮掩住那对太过勾魂荡魄的**。
“死相!”布喜娅玛拉忍不住说了一句汉人女子与心爱男人之间的一句常用语,“来日方长,难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身子都给了你,按照你们汉人规矩,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你的人了,再说了,我还要替你生儿育女呢,……”
“嗯,那是,想跑也跑不了,就算是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冯紫英霸气侧漏,英武俊朗的面孔落在布喜娅玛拉眼眸中,让布喜娅玛拉也是一阵心动神摇。
这样一个人男人是如此充满魅力,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他彻底打动俘获的?
应该就是在他和宰赛对话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气定神闲挥斥方遒时吧?
一个汉人竟然把内喀尔喀五部的首领压得喘不过气来,最终不得不按照他的方略来乖乖行事,这不仅仅是靠一腔热血和勇武能做到的,那需要绝对的自信和智慧相结合才能做到这一点。
驯服宰赛这个内喀尔喀五部的英雄如一匹温顺的骏马,这样的手段布喜娅玛拉最是崇拜敬服,而且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小**岁,比宰赛更是小十来岁。
“这座院子你就可以搬过来住了,这个坊市里住的人都算是京师城中的上等人吧,鲜有那种下九流的来,不过也不绝对,万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冯紫英想起白莲教一帮人在京师城中安营扎寨生根发芽,眼底略过一抹阴翳,心里就如同种了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怎么了?”布喜娅玛拉举起双手,任凭冯紫英替自己着甲。
她也是一个很敏感的女人,敏锐的觉察到男人心情突然一变。
那一对浑圆被甲胄包裹起来,在这个天气委实有些不舒服,不过布喜娅玛拉已经习惯了,不着甲,反而不适应了。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嗯,京师城中始终还是有些蛇鼠之辈,须待彻底清理,方能得以安泰。”冯紫英抿了抿嘴,摇摇头,然后又替布喜娅玛拉将腰间皮带系上。
这女人真的是如一头健美的雌豹,葫芦形的身材,个头比起尤三姐还要高半头,与尤二姐差不多,但是尤二姐是一种如杨贵妃般的丰腴之美,而布喜娅玛拉则是真正的健美,臀瓣和峰峦都是充满了遒劲的活力和韵律,再加上这蜂腰,准确的说,这腰不算细,但是和上下胸臀一对比,那就真正成了蜂腰了。
“放心吧,你还不相信我?”布喜娅玛拉还以为冯紫英在替自己担心,“你的武技比起我来都是还差太远,尤三姐这两年我看也一直苦练,但是要赶上我,估计还得要再努力一番,这京师城中,难道还真的有大股的马贼绑匪不成?”
冯紫英差点儿就要说还真不敢打这个包票,白莲教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也幸亏吴耀青他们总算是摸到了一些门道线索,开始上手,否则自己还要被蒙在鼓里,毫无准备之下,只怕真要出大事儿。
“我是担心万一你怀了孕,身体不方便了,遇上什么事儿,……”冯紫英用这番话掩饰过去。
“嗯,那倒有可能,不过我要真怀孕了,就去把族里那几个人叫来,反正遮掩不住,他们也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了,索性就告诉他们,反正我不会嫁给你,孩子生下来日后也不能跟着我回辽东,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情上布喜娅玛拉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肚子都大了,那又能如何?孩子生下来还能塞回去不成?
冯紫英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我也可以安排人来和你在一起,我府里也有女保镖护卫的,不是尤三姐,其他一些江湖门派帮会派来的,……”
冯紫英简单解释了一下,布喜娅玛拉忍不住叹息:“你们汉人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才会形形色色,干什么的都有,我们女真人连你们百分之一都不到,但为什么努尔哈赤明知道不可能,还要不依不饶地南下西进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咬到一口算一口,对他们来说,反正也就是死些包衣奴才,甚至还可以通过掳掠来补充人口,何乐而不为?”冯紫英目光多了几分冷冽,“也是朝廷这一二十年来诸多变故,牵扯了精力,等到朝廷缓过气来,就该是大周好好找努尔哈赤算账的时候了。”
换了别人这么说,布喜娅玛拉未必肯信,这么多年来,大周看似庞然大物,但是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始终显得气短心虚,负多胜少,否则努尔哈赤哪会如此猖狂?原来李成梁还能压制得住,但是后期李成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宽甸六堡一退再无可收拾,色厉内荏之势被辽东各部都看穿了。
也就是冯唐来辽东之后才勉强维持了一个局面,但即便如此,建州女真依然处于攻势,大周依然只能四处扑火,避免局势恶化。
“紫英,你们也要注意了,努尔哈赤带着他几个儿子现在对野人女真的收揽征服据说进行得很顺利,虽然我们和內喀尔喀人也都在极力争取野人女真,但是內喀尔喀人毕竟和我们女真不同族,而我们的实力与建州女真相差太大,而且听说建州女真还得到了朝鲜的帮助,……”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都吃了一惊,“朝鲜的帮助?有这种事情?”
“别看努尔哈赤在面对你们大周时还能稍微低调一些,但是对蒙古人,对朝鲜,他的态度就大不一般,朝鲜虽然一国,但是面对建州女真的兵锋,他们的军队太虚弱了,根本就没法打,也幸亏是朝鲜地形限制了,否则建州女真骑射就能踏平朝鲜北部,朝鲜人大概就是宁肯舍财免灾吧,只不过他们肯定不能让大周知晓。”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若有所思,“难怪我说建州女真在我们的封锁下仍然能坚持下来,看来除了我们大周内部有奸商外,还有朝鲜人在其中当帮凶啊。”
“紫英,在辽东这块土地上要想存活下来,那谁都只能面对现实,我们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是宿仇,建州女真一旦吞并了我们,我们海西女真一族都要沦为他们的奴才,看看哈达部和辉发部,就能知晓。”布喜娅玛拉把皮带系好,整理了外衫,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只能战斗到死!”
“放心,有我,你们就无需战斗到死,死的只能是建州女真!”冯紫英也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比自己个头似乎都还要高一些的布喜娅玛拉,搂在怀里:“我保证!”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凤姐儿离家之前的约定
前一个时辰冯紫英还怀拥着布喜娅玛拉,信誓旦旦向着对方保证,一个时辰后他的手又在向略显丰腴的王熙凤腰肢勾去了。
“放心,我保证……”
“走开!”王熙凤气哼哼地想要躲开冯紫英环过来的手,内心的怒气还没有消散完,旁边还有嘴角带笑的平儿坐着。
马车驾驶得很平稳,幕帘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虞被外人觉察,而瑞祥就坐在车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车夫冯二说着话。
冯二基本上成为冯紫英御用车夫了,本来就是冯家家生子,一家子都是从大伯冯秦时候就跟着冯家了,老爹原来是给大伯赶车的,现在年龄大了去了后花园管事儿,他也子承父业,赶得一手好车,而且头脑也够灵活,所以冯紫英自然而然慢慢只安排他了。
对于自家主子在外边儿的荒唐事儿,他也是充耳不闻,便是瑞祥、宝祥也从不说这些,至于府里奶奶姑娘们旁敲侧击的打听,他也是打个哈哈就敷衍过去,实在不行就沉默以对。
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对冯二是倍加欣赏。
旁边几个保镖护卫或远或近的跟着,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现在冯紫英也不敢大意了,四五个护卫,两个挨着一丈之遥,一左一右,还有三个护卫则是后边缀着两个,前面一个走在侧前方四下观察,以便于随时发出警讯。
这样一种模式可能日益会成为冯紫英今后出行的方式,冯紫英很不喜欢这样,但是他很清楚,在没有彻底消除白莲教威胁之前,这种形式很有必要。
哪怕是尤三姐随身护卫,但是一样让人不太放心,毕竟尤三姐双拳难敌四手,冯紫英那点儿武技水平,上阵冲锋拼杀足够了,但是要应付这种里坊间的刺杀搏击中就不够看了。
好在现在冯紫英随身护卫就那么七八个人,基本固定下来,吴耀青也都专门打过招呼,对于大人的私事要严守秘密,尤其是不能让后宅知晓。
这帮人也都明白规矩,自然遵守,冯紫英倒也不是太担心,更何况他这也就是一个私下寻欢偷情罢了,这京师城中达官贵人夜登青楼的也不少,大家心照不宣。
“怎么了,凤姐儿,还在生气?”冯紫英也厚着脸皮靠过去,挨着王熙凤坐着,手照样不依不饶的揽住对方的腰肢。
王熙凤矫情了一阵,也就只能任由对方抱着自己,这马车车厢里狭窄,想躲也躲不掉,既然都答应出来看宅子了,内心里也早就是情愿了,不过是表面还得要傲娇一番罢了。
“我不是说了嘛,这段时间你也知晓我在忙什么,下一步还要忙好一阵子,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在其位谋其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平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爷是朝廷命官,却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不是张冠李戴么?”
“平儿,你哪里知晓,朝堂江湖,其实相差无几,一旦踏入其中,想要抽身就难了,就像我坐上顺天府丞这个位置,除非我想像那位府尹大人那样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混几年,那就得要做事儿,而且还得要做让老百姓,让朝廷诸公,让皇上看得到摸得着的事儿,苏大强夜杀案是如此,密云和遵化的石炭和铁矿开发是如此,推广新的农作物也是如此,通仓大案更是如此,……”
冯紫英手慢慢在王熙凤小腹上摩挲着,从裙底钻进去,里裤汗巾子系的很松,光洁圆润的小腹表面觉察不出来什么,但冯紫英却能感受到似乎这个肚子里就孕育着自己的血脉。
看样子王熙凤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算一算也都快两个月了,在获知有孕的时候就有大半个月了,这又拖了将近一个月自己才和她见面,也难怪这女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气大的紧。
再瞥了一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胸前,这盛夏季节,本来就衣衫单薄,葱绿的胸围子简直无法勒住那对几欲喷薄而出的胸房。
三个字来形容,白,大,圆。
如瓷如玉的肌肤和葱绿的胸围子形成鲜明的色泽对比,再加上外边穿着的枣红襦裙,可谓分外妖娆。
“哼,说来说去就是你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吧,我就不信这么久你没回过家,回家难道就抽不出一时半刻来见一面?”王熙凤酸气十足。
“凤姐儿,你也知道我现在要过府一趟多麻烦,来了,不见老太君和太太不好吧?还有赦老爷肯定也是要纠缠不休的,这段时间他都在往我府上跑,还有宝玉、贾兰、贾琮也多半也说道几句的,遇上环老三回来了,又得要说道一阵,园子里林妹妹和二妹妹那里去不去呢?”
冯紫英耸了耸肩,“这两三个时辰怕都打不住,这一来一去也的要一个时辰,难道让我在你们贾府歇一晚?”
“你也不是没歇过?老爷走之前就说让你多来府上坐一坐,现在贾家不比以前,打贾家人主意的不少,你好歹也是贾家的至亲了,宝钗嫁了你,黛玉也要马上嫁你,对了,你不是还要纳二丫头为妾么?真要纳了二丫头,那就是实打实贾府女婿了,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王熙凤这番话倒是没太多情绪,或许是觉得要离开荣国府了,心里也开始有些感怀了,对荣国府也没有往日那么多怨气了,即便是有,也不过是集中在贾琏身上罢了,可贾琏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打贾家的主意?谁?”冯紫英有些好奇,也有些惊讶,“贾家好歹还有个贵妃娘娘在宫里呢,政世叔不还在江西当学政么?这是谁能这么大胆,要巧取豪夺么?”
“倒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原来贾家也曾经和有几家一起做营生,原来风光也就罢了,现在,人家许多就打各种主意,要么说折本了,要么说生意不好了,原本一千两银子红利兴许就只有二百了,甚至血本无归了,府里边贾琏走了,宝玉又是个不中用的,环老三又不管这个,贾赦更是睁眼瞎,妇道人家总不能出面去和那些人争吧,听之任之下去,那就真的啥都没有了。”
王熙凤一番颇有感触的话语,也引来了平儿的共鸣,“是啊,现在是墙倒众人推,只有落井下石之辈,再无雪中送炭之人。府里边越发艰难了,这几日里府里边那些小丫鬟和婆子们都在嘀咕,说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当不了家,还得要奶奶来才行,却不知道这局面岂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的责任?府里男人不争气,要么躲出去,要么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单靠一干女人们来筹措,如何能行?”
冯紫英也是一皱眉,“那你们这个时候出来,府里边下人会不会说什么?”
王熙凤柳叶吊梢眉一挑,“说什么?怎么着,贾家都不要我了,还不兴让我走,就非得要我在他们贾家当牛当马一辈子?我王熙凤还没有那么下贱!”
“好了,好了,不就是随便问一句,你那么敏感干什么?算我多嘴!”冯紫英赶紧在胸腹间抚了两下,“你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一碰就炸,这怀着身子的人了,要保持平和清静的心态,贾家那些人就算是要说什么,也无关紧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
“哼,我就受不得这些窝囊气,一个个都觉得我在府里管家管得紧了,现在好了我放手了,我走人了,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能赖我不成?”王熙凤气哼哼地道:“平儿说得对,这日子过不下去不是那个女人的责任,那是一帮老爷们儿无能!贾赦和贾琏都是只管着自己的自私自利之辈,老爷去了江西也没有了音信,这么一大家子,上千口子人,坐吃山空,早就该垮了,都把老祖宗那点儿私房家当盯着,又能熬多久?”
王熙凤又横了一眼还在替自己抚胸顺气的冯紫英一眼,“没错,我原来在府里便管事儿的时候是自己做了点儿营生,那又怎么着?我也没贪没污府里银子,不就是坐支挪用了一下么?那赖家一帮奴才都能从府里捞上十万八万两银子,最终结果呢?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样做派,谁还会怕府里的规矩,谁不惦记着从府里往自己腰包里掏?”
当初查处了赖家之后,府里边也是争论得厉害,很多人的意见是要送官惩处,但是老祖宗坚决不同意,甚至还网开一面,给赖家留了点儿余地。
赖家兄弟分别放在京郊庄子里和金陵那边庄子里去管事儿,算是流放,但落在府里下人们眼里,味道就不一样了。
大家就觉得也不过如此嘛,赖家一家子附在贾家吸血贪污这么多年,吞了这么多银子,也没怎么样,还给了出路,自己也可以如此,就算是日后出了事儿,比着赖家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这种贪污风气日盛,谁都管不下压不下。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安顿(第一更求月票!)
对于王熙凤理直气壮的言辞,冯紫英也懒得多说。
好歹人家也和自己有过几番枕边恩情,现在肚子里更是装了自己的种,自己再要去反驳一番,也无甚意义,反正她也进不了自己家门,也就由得她自己去折腾,大不了日后自己找些机会补偿一下,让她心里平衡一些罢了。
见冯紫英不作声,王熙凤更加得意,挺了挺小腹,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现在荣宁二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李纨和探丫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再节衣缩食,那又济得了什么事儿?也就看贵妃娘娘能不能一遭得沐天恩,或者老爷能在江西有所收益,……”
见说到这里,冯紫英便一脸不以为然,微微摇头,王熙凤不由自主地道:“铿哥儿,你是不看好大姑娘,还是老爷?”
“都不看好。”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王熙凤这一年来是要么没怎么关注时事,要么就是耳目没那么灵通了,还指望这些?
“什么意思?”王熙凤脸色一怔。
“大姑娘在宫中如何,你何曾听到过你姑母说过什么?得沐天恩,不过是凭空想象罢了,皇上心思不再后宫了,身体更不允许了。政世叔去了江西也有几个月了,有几封信回来?再说了,政世叔那性子,便是给他一个户部尚书做,他也就那样,太为难他了。”
冯紫英一番话说得王熙凤哑口无言。
元春在宫中的情形王熙凤也是隐约有感觉的,但姑母不愿深说,她也不多问,连自己叔父王子腾原来提起也是叹息不止,其情形不问可知,看样子大姑娘一进宫就是守活寡啊。
而姑父,也就是贾政,那性子,王熙凤一样很清楚,真如冯紫英所言,那就是只能混日子的。
被冯紫英顶得没话说,王熙凤脸色便有些难看,只是冯紫英的话却是在理,她也无力反驳。
“好了,你都要出来了,荣国府那边的事儿自然有别人操心,好生将养身子才最要紧。”冯紫英忍不住拉扯了一下对方那鼓鼓囊囊的胸围子,被王熙凤嗔怒地赶紧遮掩住,这等场合,还有平儿在呢。
马车一路东行,一直到了天师庵草场,再过去就是惠民药局了,对面就是中城兵马司。
“就在前边了。”冯紫英挑开车帘,露出一道缝隙,指给二女看,“我去看过,觉得不错,是老宅,前明时候的宅子,我买下来让人打整了一番,至于说里边物件要哪些,风格如何,怎么摆放,就得看你们自己喜好了,难得你们出来,也可以自己做一回主。”
冯紫英一番贴心话,让王熙凤和平儿心里都是暖融融的,虽然也知道男人的话只能信一半,但耐不住暖心,还是喜滋滋的。
三进大院,两道角门,东门更大一些,要进出车马,西门更僻静。
院门外还有两座略显老旧的石狮子,一看就是有些来历的大宅,而且闹中取静,位置和环境都极佳,也难怪价格不低,始终未能卖出去。
大门外几株槐树一看都是好几十年的历史了,错落有致,沿着巷子一路过去,似乎在西头那边还有一处大宅院。
王熙凤没有下车,让马车绕着大门走了一圈,还没有来得及看里边,立时就喜欢上了这座颇有气势且有历史的大院。
固然在规模上无法和荣宁二府相比,但人家那是一大家子人几百口子的大宅院,自然不能比,但是看这座宅院的规模,怕是容纳一二百号人也是能够的。
自打要出荣国府,王熙凤心态都有些变化,格外看重这面子。
在她看来自己的居所断不能太小气,否则就会被人视为落魄了,这是她最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选择的这座宅院却正好符合了她的口味,简直是挠到了她心坎儿里去,格外舒爽。
马车驶入东角门,在跨院里停下。
这里格局和荣国府有些相似,都是马厩和草料房、杂物房,隔着防火巷,既避免了大牲口的吵闹和气味,也能防火。
冯紫英先跳下了车,几位护卫也都跟了进来,有两人已经进去巡查,还有一人在门上。
仍然有两人不远不近跟着冯紫英,一边四下打量观察建筑群落的情形,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也跟在冯紫英身后缓缓下车的王熙凤和平儿。
这才是专业的,起码做派上比尤三姐这种半吊子强太多了,冯紫英心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正门和仪门都很规整,院子里石板铺筑,一看也是花了心思的,王熙凤在平儿的搀扶下,走了一圈,越看越满意。
两边厢房破旧了一些,应该是有几年没人住了,像窗棂这些都有破损,但这无关紧要,找几个木匠两三日就能翻修一新。
西边儿也有一处跨院,游廊直通,王熙凤推门,是一处夹道,跨院不算大,但也有十来间屋子,应该是下人们住的。
看完外院,穿过中堂,两边都有大屋,既有花厅,也有专门的会客室,一看就是进行过改造的官宦人家宅院,正好符合了王熙凤的胃口。
中院的风格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太多花哨,倒是内院别有洞天。
两边并非对应式的院落,仅有东院。
沿着东耳房边上一处拱门,推门进去,不大不小的别院,和外边的正房庄重凝重形成鲜明对比,无论是色彩还是建筑结构都显得轻灵动韵。
一排七间房,房间都不大,厢房小巧,布置雅致,但看得出来这座小别院才是原来主人经常住的地方,而外边的正房给人感觉更像是一种形式上的表现。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的脸色就知道这女人应该十分满意,那嘴角的笑意都遮掩不住。
平儿落后两步,轻声道:“爷,奶奶看样子是很中意呢,先前我们看过几处院子,奶奶总是觉得有些欠缺,不太满意,这一出就太合适了,还是爷懂奶奶。”
冯紫英忍不住在平儿的翘臀上拍了一记,“只要肯花银子,偌大京师城哪里能选不到好的?我不过是照着贵的选,人家看我面子,也不会太苛刻,……,只要你们俩能住得舒坦,多花几个银子无所谓,……”
“爷这话别和奴婢说,和奶奶说去。”平儿巧笑嫣然,“光是我们住的舒坦,爷难道就不来住了?”
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堵住了,王熙凤和平儿若是搬了进来,自己呢?
这可是一道难题,要夜宿这边,又如何给家里交待?
若是从来不来这边住,只怕王熙凤又要心怀怨望,没准儿又要出幺蛾子。
见冯紫英愁眉不展,平儿忍不住掩嘴轻笑,“爷为难了?明年林姑娘过了门儿,您不是更为难?”
“平儿,你这是故意来堵我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爷堂堂顺天府丞,难道还能寻不到办法?”
二人正嬉笑间,那边王熙凤走了一大圈,香汗淋漓,平儿赶紧上前扶住,“奶奶,你可慢些,日后多的时间来看,……”
王熙凤横了一眼平儿,“怎么,打扰你们俩说知心话了?”
“凤姐儿,你这酸味儿咋这么重?平儿你都还不放心?”冯紫英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平儿还在替你高兴呢,看你觉得十分满意,……”
王熙凤也知道自己的心病,哼了一声,“平儿是我的人,我爱怎么就怎么,……”
“行了,不说了,你也看了,觉得如何?”冯紫英懒得多说,这孕中女人你要去和她计较,那就没个完了。
“还不错,铿哥儿你眼光不错,这怕应该是哪位官员的居所吧?”王熙凤抿着嘴道。
“太仆寺一位致仕的官员,人家也是山西大户,据说没少在这上边花银子,不过是致仕之后回乡了,所以才出让,因为价格原因,放了几年,我也碰巧就赶上了,……”冯紫英也不多说,“既然你满意,那么就赶紧安排人过来打整,王信和旺儿都是你信得过的人,还有小红,要添置哪些物件,你就抓紧时间,……”
冯紫英看了一眼王熙凤的胸腹,肚子倒是看不出来,但是这胸真的有些二次发育的感觉,若是精明人仔细观察,未尝不能觉察出端倪来。
王熙凤也明白自己处境,她其实也想尽早搬出来,还好她现在还没有太大反应,不过再拖一段时间就难说了,早点出来最稳妥。
“我知道了。”王熙凤见冯紫英随手从瑞祥那里接过东西递过来,“这是什么?”
“房契合约,你先收着。”冯紫英环顾四周,“惠民药局在背后,东边就是中城兵马司,所以这里环境很好,也没有什么闲杂人,但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王熙凤舒了一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你所说,隔壁就是中城兵马司,哪个强盗还能这么不长眼?”
“小心驶得万年船。”冯紫英也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样一出安顿好了,自己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只不过后续却还麻烦多多啊。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发卖之事(第二更求票!)
乘马车回府的路上,王熙凤依偎着冯紫英肩头,突然有些感触。
嫁给贾琏之后,似乎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温情。
贾琏没本事,性子软,在自己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
想要偷平儿,自己只要一横眼,他便怂了,只敢言语间调戏一番,偶尔揩揩油,却不敢动真格的。
财权也掌握在自己手中,便是想要偷府里的女人给点儿赏赐,或者去青楼喝花酒,都要变着法子从这里要钱,这大概也是自己瞧不上对方,下意识的有些轻蔑对方的缘故吧。
当然,自打成亲以来,贾琏似乎也从未对自己有过多少真正如现在这样亲怜密爱般的温柔,每一次不是喝了酒醉醺醺的要行夫妻敦伦,要不就是急吼吼的上床折腾一番便呼呼大睡,何曾像眼前这个男人般的体贴温柔,什么事情都替自己考虑周全,让自己心满意足。
王熙凤也清楚自己性子不好,多疑暴躁,但是在这个男人的包容忍让面前,自己一切都好像被融化了,对这个男人一些事情上不合意的坚持,自己好像也就心甘情愿地退让了妥协了。
或许这就是命中的冤孽?
想到这里王熙凤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小腹,肚里这个孽种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生个女儿倒也罢了,若是个儿子,姓什么?
难道跟着自己姓不成?
那对外又该如何说?
那些无关的外人倒也罢了,但是像贾家王家薛家史家这些亲朋故旧,又该如何解释?
真如这个冤家所说的那样,对外就说是抱养的,让贾家王家的人内心以为是铿哥儿收了平儿之后,平儿生下的?
看似双重保险,能够自圆其说,但是冯家为啥却不让这个孩子回冯家?
冯家在尚未有一个男嗣的情况下,居然能容忍平儿这样一个类似于外室生的儿子流落在外?这显然有些不合情理。
忍不住偷窥了一眼身旁男人闭目沉思那淡定大气的面孔,王熙凤内心深处没来由的又安宁下来了,算了,这些烦心事儿只要有他在,都能得到妥善解决,傍着这样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情潮翻涌,王熙凤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身子有些发烫,忍不住把腿夹紧了一些,这有孕一两个月是最危险的,断不能行那房事,这一点利害王熙凤却也知道的,倒是过了这两三个月,等胎稳了,还可以小心恩爱一番。
瞥了一眼对面坐着托腮也在闭目养神的平儿,王熙凤抿了抿嘴,便宜这小蹄子了。
忽然间又想起一个问题,这边宅子马上就要打整出来搬过去,自己这肚子看样子也很快就难以遮掩得住了,这小红既然是要跟着自己,那就难以隐瞒,可王熙凤却又对她不太放心。
别人都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她却不然,林之孝两口子可是有名的精明人,小红跟着自己不可能不得到他们两口子的同意,两口子能同意小红跟着自己,多半也是觉得荣国府这边情况不佳,所以想要狡兔三窟另外寻一条出路。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小红还有些不可靠,得想办法尽快地彻底地断绝了她的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心思。
心里有了主意,王熙凤便靠着身畔男人更紧,倒是便宜了这个男人了。
冯紫英倒没想到自己会飞来横福,还是艳福,此时的他也在考虑户部提出的要求。
京通二仓大案查获颇丰,但是金银数量却不大,算了算大概在**十万两之间,若是一百万两数额,凑一凑,随便发卖一些,也能凑齐,但一百二十万两就得花些心思了。
现在时局有些乱,盛世藏玉,乱世藏金,当下聪明人多多少少还是嗅到了一些不太安稳的气息。
西南战局迁延,久拖不绝;江南鼓噪,民怨沸腾;西北兵变,局面堪忧;辽东依然不稳,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仍然是厉兵秣马,虎视眈眈;便是北地,也是白莲教潜藏水下,引而不发。
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得到这些,或许自己看得全一些,深一些罢了,这种情形下,要让有钱人出钱来买珠玉古董,豪宅田庄,那价钱上就没那么好说了。
户部名义上是把此事交给自己来操办,但是怎么可能绕开户部和都察院?这不过是把责任担子压在自己身上,要让自己负起这个责任来,尽快把此事给处理好。
黄汝良和王永光也是怕交给别人,要么是怕担责任得罪人,拖拖沓沓,半年都未必能办下来,若是所托非人,内外勾结,刻意压价,那朝廷又要损失一大笔了。
还得要好好筹划一般,把此事既快又好的办下来,黄汝良和王永光专门找自己来说这事儿,自然不仅仅是代表户部了,肯定也是得到了内阁的授意,自己反正也是债多不愁,虱多不咬。
通仓大案一出,自己声名大噪,比起当初单纯的小冯修撰名声更上一层楼,但比起之前只有好名声的小冯修撰,现在就免不了有许多攻讦和非议了,这也难免,这一回里利益受损者可是一大批。
“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操作?”冯紫英靠在官帽椅里,手上把玩着定窑纸镇,漫声道。
傅试、汪文言、吴耀青三人都是面面相觑。
“大人,其实虽然道月底只有二十天了,但是要说发卖出二三十万两银子,凑足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要说也不难,关键在于价格上可能会没那么令人满意,文言担心的是九月底那一百三十万两银子。”汪文言沉吟了一下方才启口。
一句话就说准了要害,二三十万两银子,哪里弄不出来?这收缴了那么多器物珍玩,还有大批田庄铺子,其中有不少好东西,轻轻松松就能卖出这个数额来,但是九月份呢?
那可是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而且再无现银,全部都要靠发卖这些器物田庄来,这样大一批数量,谁来接盘?
而且前期肯定是先卖好的,消化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珍玩田铺后,肯定会有些人要缓一口气了,这再要来发卖,就不易了。
汪文言这么一说,傅试和吴耀青都立即明白了,都是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是啊,大人,三十万两银子要凑齐容易,但是后续一百三十万两银子,谁来买?”傅试斟酌着言辞,“而且听黄王二位大人的意思,年底还要上缴一批银子,虽然没说数量,但是朝廷里边肯定还是有所期盼的,若是数量太少,只怕也会对大人有些失望,大人好不容易通过此案在诸公心中留下的印象也会打折扣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
傅试挺会说话,名义上是在说自己,但更有替他自己着想的心思。
这一案自己也是好生向上边举荐了一番他在此案中的表现,也让傅试在朝廷诸公中有了一个粗略印象,这是傅试最为兴奋也是最为看重的。
傅试年龄不算大,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通判是正六品,还有很大的上进空间,所以一门心思想要把这个案子办得圆圆满满漂漂亮亮。
朝廷现在最看重什么,就是看重能从京通二仓大案中收回多少银子,朝廷国库的拮据众所周知,这银子的事儿办好了,胜过你在其他事情上一百倍,所以这件事情上傅试也是最热心的。
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忍不住皱眉,傅试所言非虚,虽然只对六月和九月两次发卖上缴银子作了数量要求,年底那一次没有明确数量,但是你冯紫英办事的能力如何,也许就要在年底这一次的上缴数额上来体现。
前两次大家心里都有底,但是最后这一次,若是能给大家来一个意外惊喜,那自然就不一般。
“秋生,那你觉得年底还需要给户部上缴多少才能让他们满意?”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放下定窑镇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大人,这个下官不好说,但是朝廷的心思肯定是多多益善,而且越是年底越是困难,只怕对咱们这边的期盼就越大。”傅试犹豫了一下,“下官觉得恐怕五十万两银子是一个差不多的标准。”
五十万两?汪文言和吴耀青都微微摇头,这有些高了。
“下官这样想的,这后续京通二案肯定也还能陆陆续续收缴一些,但肯定多是一些田庄铺子,到年底京中富贵人家手里边兴许要宽裕一些,也能放手买一些,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能凑足,……”
傅试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的看法。
倒也不能说傅试的想法不对,若是寻常年间也的确如此,但是考虑到今年的情形,尤其是北地大旱,江南西北都不稳,西南还有战事,这个设想就有些太乐观了。
但后续两个案件肯定还会陆续查缴一批固定资产回来,但是变现的情况不容乐观,而且越是往后,冯紫英估计越是困难,若是要做还得要做到前面,尤其是局面还算稳定的时候。
辛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雕虫小技(第三更求票!)
想到这里,冯紫英已经拿定主意,“秋生,文言,耀青,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有一个想法,这发卖一事,原来的法子恐怕不太合用了,还得要创新,否则别说年底那五十万,就是这九月之前的二百五十万两都够呛。”
几人都是点头。
二百五十万两都很难了,除开满打满算九十万两现银,其余一百六十万两都要通过发卖珍玩器物和田庄铺子。
京中虽然富人颇多,但是人家也都不是家中只存银子的,能来卖货,那也就是图个官府发卖便宜,看看能不能捡漏,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买可不买的,不是刚需。
这种情形下,你想要变现那就得打折降价,让人家动心,可这打折了,又如何能凑足几百万两银子?越是打折,就越是让人犹疑,只怕还更不好卖,买涨不买跌,这规矩哪里都适用。
几个人不明白冯紫英话中创新是什么意思,这发卖还能怎么创新?
以往官府发卖,一般都是自行寻找一些老买家,邀请他们来看货,看完之后,他们对满意的货物出价,价位符合官府的底线,那便卖给他们,若是不合,再讨价还价一番,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成交,实在不行的,再寻第二家。
因为这些都是官府查抄的货物,尤其多是珍玩器物和田庄铺子,很多人嫌晦气,所以价格基本上都卖不出好价钱。
所以京通二仓的这些查扣物件也多是按照以往的标准来估算的价格,但是冯紫英却不打算如此,他希望好生运作一番,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大人的创新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有些不太懂。”
还是汪文言启口问道。
“京通二仓大案现在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涉及人员之多,查抄物件之好,外边儿都传得沸沸扬扬,但实际上大家都是只知道一鳞半爪,雾里看花,我打算采取现场拍卖的方式,把这些物件分成几类,比如古董类,字画类,珠玉首饰类,田庄铺面类,再加上一个杂类,就包括药材,毛皮,丝缎,衣物这些,这样分成几场来进行拍卖,……”
傅试、汪文言几人面面相觑,这样搞?
“大人,这里边恐怕有许多关节,……”吴耀青硬着头皮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是创新嘛,里边肯定还有我没考虑到的,比如这些东西怎么来定价,怎么确定真伪,这就需要聘请一些专门行家来,比如珍宝首饰铺的大掌柜们,比如牙行里的权威,甚至多请两位,共同定价,最终确定一个大概价格,低于这个价格,便流拍,……”
冯紫英大致把现代拍卖制度和方式做了一个简介,听得三人也是啧啧称奇,事实上冯紫英对拍卖这一行也并不了解,纯粹是前世中的一些粗略了解,拿到这里来炫耀一番,居然也成了先驱和大咖的感觉。
“另外,现在的声势还不够,我打算让《今日新闻》和《江南商报》等南北报纸都在刊载一下造造势,尤其是把两案中的一些似是而非的赃物都好生吹捧炫耀一番,把大家心思都给逗起来,尤其是京师城中老百姓们茶余饭后都鼓着腮帮子吹嘘一下,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感兴趣,……”
冯紫英已经开始把现代社会中的那些个噱头花式都提前发出来了,舆论的鼓噪往往就能让人丧失理智,只要把这些玩意儿吹得够劲儿,自然有那些不缺银子的土豪们愿意博一个出彩场面。
“另外咱们也还可以把倭人、朝鲜、蒙古人以及女真人乃至于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在这边的人也都一并邀请了,让他们也领略一下咱们大周盛世华章,没准儿他们也会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顺带把定在一个月后的拍卖会宣传出去,这拍卖场地就选在大观楼,正好下边可以作为一般竞买者,二楼包厢则邀请一些京中富贵闲人,比如忠顺王,比如长公主,比如山陕商会和洞庭商会、龙游商会、江右商会这些的头面人物,到那种场合,只要能成功地调动大家的竞购心理,我相信会卖出一个好价格的,再把《今日新闻》、《北方商报》和《江南时报》、《商报》、《两浙快报》这些相关人士也邀请到场,现场观摩,我相信没人愿意在这个场合失了面子,……”
这个建议就很贴合实际,而且也让傅试他们几人忍不住拍案叫绝了。
南北商帮的头面人物们都汇聚于此,再有朝廷的达官贵人们出席,还有海外商贾参与,谁愿意居于下风,丢了颜面?自然是要龙争虎斗一回。
便是头脑清醒一些的,也顶多是稍微克制一些,但若是可能,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被人压得太狠。
冯紫英又提了一些细节上的考虑,也引来了几个人的发散思维,开始主动的提出一些建议,或完善,或弥补,总而言之这样一个粗略方案也就大致成型了。
像忠顺王没啥话说,冯紫英不用邀约,估计这家伙都要主动参与,至于长公主,卫若兰那里冯紫英会去打招呼,他老娘长公主来不了,但是他老爹驸马爷肯定可以到场。
几大商帮的人物,在江南为开海之略奔波了大半年的冯紫英多少也都有些交情,能搭上话,打个招呼,来一趟哪怕意思一下,肯定没有问题,至于说能不能逗得人家下场搏杀撒银子出来,那就要看气氛营造得如何,现场的临场发挥了。
一番商谈下来,原本都还有些觉得把握不大的几人一下子就觉得前景光明起来了。
以前大家会觉得这是案子上发卖之物,有晦气,现在就不一样了,报纸上一宣传,人人瞩目,个个仰望,还有如此多的达官贵人捧场,而且是公开竞买,还有新闻报纸来摇旗呐喊造势,一下子就能把人的心气给提起来。
还能采取匿名竞买的方式,比如只报一个龙游商会或者江右商会的名头,外人也并不知晓具体是谁,但是却能为商会提振名声。
多种方式来选择,自然能让原来还有些疑虑的不少人放下包袱,更有那些个本来就想借机以壮声势的商贾,那就更是一个难得展示自家实力的名利场了。
等到冯紫英走了之后,傅试才和汪文言、吴耀青等人商计,对于冯紫英的异想天开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绝才惊艳的想法,还真不是一般士人能想得出来的,而且如此切合和利用众人的心理,都觉得按照冯紫英的这种设想,没准儿三百万两银子的任务还真能完成。
“都说小冯修撰胸藏万壑,看来所言不虚啊。”傅试捋着胡须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二位也是从林公之后才跟随着冯大人的,可傅某则是十年前小冯修撰尚未弱冠的时候就见过了,当时也以为不过是武勋之后,或许有些勇武,但没想到……”
“没想到大出所料吧?”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通过通仓大案这一两个月的磨合,几个人,包括赵文昭、贺虎臣等人,都熟悉亲近起来。
大家都明白是一棵树上的,虽然身份各不相同,汪文言和吴耀青是幕僚,是私臣,傅试是下属,赵文昭算是盟友,贺虎臣则算是受恩于冯紫英,但他是京营武将,身份上却和冯紫英毫不相干。
之前大家都觉得冯紫英家学渊源,武勋出身嘛,又读了书,能文善武都说得过去,但文武兼资也就罢了,怎么做起官来却是手段手腕都层出不穷,魄力眼力都是卓绝超群,便是傅试和汪文言都觉得除了天授其资外,真的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
有些做官的手段经验不是谁能教授得会的,都得要在无数繁琐的事务中慢慢体会摸索,否则为什么做官要讲求资历?
其实这个资历就是经验积累,你一个进士,哪怕你是状元,骤然把你丢到一个县去当县令,起初那两年,你绝对一样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会,起码要跌跌撞撞两年之后才能慢慢入港上道。
但这位冯大人可真的不一样,翰林院当庶吉士观政就有绝才惊艳之举,宁夏平叛展现了勇武和胆略,开海之略更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些也就罢了,可以说家学,可以说天资,但是当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这两年的表现,就算是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两位一直跟随的心腹幕僚,都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真的就是天生就会,不需要摸索,甚至很多东西一眼就能看穿,就能悟透。
就算是大家诟病的说他文采不堪,但是从他偶尔露出来的些许诗文,汪文言和吴耀青,乃至他的那些同学们都觉得冯紫英时在藏拙,不愿意因为诗文影响其时政上的才华罢了。
可以说这位大人的表现除了对女色有些太过于喜好外,堪称完美,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啥缺点都没有,那不是成了圣人了?喜好女色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缺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