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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辛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人声鼎沸(1)

    归根结底还得要说到银子问题上来。

    没有银子,就没法解决实质性问题,就算是让山陕商人先行垫资运粮到西北,一样也需要付出银子。

    不过成功地激起了老爹的雄心战意,让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他就怕老爹仍然还是抱着想要隔岸观火的心态,去了西北只想着把西北安抚下来,完成朝廷的交待就算是大功告成,可到了最后,真正出现意外的时候,急切间就无法及时拿出应对的手段了。

    银子啊银子,古往今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无论是朝廷还是军队,只有充足的财力保障,你才能游刃有余地来解决好一切难题。

    马车还没有靠近**府那边冯紫英就已经感受到了今天大观楼的热闹程度。

    贾蔷这两天几乎每天都要来汇报一次情况,二十二个包房门票全数售出,不是第一场的售出,而是整个四场的包房门票全数售出,单单是这一笔收入就达到了八千八百两银子,几乎相当于大观楼的收入,这还没有算一楼的大堂门票收入。

    一楼大堂的门票收入价格要低得多,按照座位每位一两银子,即便是这个价格也比平常来看戏的价格贵了三倍,如果需要获得举牌资格,另外还需要支付五两银子,这还是保证金在外的价格。

    也就是说,整个一楼大堂可供容纳六百余人的座位,但是门票费可以收入九百两,这九百人中大概有意愿取得竞拍资格的客人大多是安排在围绕舞台前四排的客人,大概在一百六十位左右,这一笔收入又是八百两,每一场一楼收益可以达到一千七百两。

    如果四场都能按照第一场这样火爆情形的话,一楼四场也能达到六千八百两银子。

    加上包房八千八百两银子收入,一万五千六百两银子收入,几乎能达到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了。

    可以说连冯紫英都没有能想到自己不过是灵机一动,就能为大观楼弄来这样大一笔收益,也难怪这几日贾蔷虽然天天来往奔波累的人都瘦了一圈儿,但是那精神状态简直比打了鸡血还兴奋。

    轿子和马车在距离大观楼还有几里地的地方就开始分流了,中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吆喝着让马车趁早改道或者另寻停泊处,小轿方便一些,可以就近寻个合适地方停下。

    今日来客不仅仅只有男客,包房中免不了会有一些女客,一些达官贵人和豪商巨贾为了显摆,既有邀请了诸如孙瑾和苏妙这样的名伎的,也有带着侍妾来开开眼界的。

    二十二个包房中,除了冯紫英打招呼留下的几个包房,那也是因为诸如山陕商会、龙游、洞庭、徽州以及京中如忠顺王这些豪门都需要提前帮他们预定了,免得到最后人家有心参与提升人气,你却没位置了。

    其他一些包房,冯紫英也叮嘱贾蔷不要一次性全数卖出,最后预留一二包房以便于到最后时刻真的遇上一些无法推脱的客人,比如义忠亲王和北静王,又比如寿王。

    北静王是最后时候才提出来要预留一个包房的,贾蔷当然要给予满足,寿王要早一些,但是一直迟迟未能确定,直到即将开始之前才表示要来。

    总而言之该留的都留,但银子不能少,规矩不能坏,哪怕冯紫英替他们垫付上都没有问题,当然能留到最后也没有谁会计较这一百两银子。

    绕过**府那边,冯紫英的马车才堪堪进入一条稍许僻静的巷道,进而从大观楼的后门进入。

    马车刚停稳,冯紫英下车便遇到了另外几辆马车陆续来到,冯紫英略作停顿,看到忠顺王和几位皇室宗亲下车,另外远一些的马车下来的客人也是熟人,乃是洞庭商帮的几位显赫人物。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大家都对这个新鲜事物充满了兴趣,都想来看一看这种新式发卖的不一样所在。

    “紫英,我们这边可是全数出动来为你擂鼓助威啊。”忠顺王老远就乐呵呵地道:“孤这几个兄弟,你可认识?”

    跟随在忠顺王身后的几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冯紫英认识其中两个,还有几个就不熟悉了。

    “廉忠王爷下官如何能不认识?”冯紫英和忠顺王见过礼之后,便与其他人见礼。

    永隆帝这一辈一共是十一个男嗣,但是真正成年的不过六人,老大义忠王,老三忠信王,老四忠孝王(永隆帝),老八廉忠王,老九忠顺王,老十忠惠王。

    “冯铿见过廉忠王爷,这一位是……”

    “紫英,孤来替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孤的三哥,……”

    “噢,请恕冯铿眼拙,见过忠信王爷,……”

    “这一位是孤的十弟,……”

    “冯铿见过忠惠王爷。”

    四位王爷中,廉忠王和忠信王原来和忠孝王(永隆帝)不是一路的,倒是忠顺王和忠惠王是站在永隆帝一边的,廉忠王和忠信王原来都有过夺嫡的心思,但是廉忠王最先放弃,而忠信王则一直到最后无望才彻底死心,转而支持义忠亲王。

    所以这样一种态势下,随着永隆帝登基,廉忠王始终与义忠亲王保持距离,和永隆帝关系也一般,而忠信王则和义忠亲王关系暧昧。

    不过廉忠王和忠顺王两兄弟关系一直还不错,也就是这几年才开始疏远下来。

    忠顺王一下子带了三位王爷来,倒是让冯紫英颇感惊奇。

    忠惠王倒也罢了,这是和忠顺王一路人,一直是永隆帝的死党,只不过忠惠王不太喜欢过问时政,喜欢玩古董赏字画,养鸟斗鸡听戏,和忠顺王一样,是明月楼大股东,但冯紫英却还真没见过,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自从永隆帝登基后,廉忠王就知道自己以前是犯了忌讳,所以显得格外低调,逐渐淡出,与忠顺王还算过得去。

    不过这位忠信王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冯紫英十分意外。

    这位一直和义忠亲王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怎么现在却突然和忠顺王走到一起了?

    难道说朝中局面有什么变化,让这位忠信王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开始改换门庭了?那是不是有些晚了?

    不过要说也不算晚,毕竟和永隆帝忠顺王都是一母同胞,只要回头便是岸,估计永隆帝也不会太过计较。

    这些心思也不过瞬间便从冯紫英心中掠过,今日这几位王爷的到来无疑能大大的提振这一次发卖大会的人气,明日报刊上也会是一大卖点,连几位亲王都亲自莅临,参与发卖,如果再能在大会上竞价几轮,那绝对是一个绝好的宣传机会。

    忠顺王是早就说好了的,其他几位王爷,忠惠王是大有可能的,他本里来就是一个喜好热闹的,古董字画若是有入眼的,肯定不会放过。

    至于忠信王和廉忠王会有什么表现,那就只能侧目以待了。

    和几位王爷见过礼之后,忠顺王也见到了另外几辆马车到来,知道冯紫英还要去招呼其他人,所以也没有多废话,便引着几位王爷进去了。

    这一次连很久不参与大观楼事务的柳湘莲都被冯紫英说动了,委实是各类贵客太多,需要帮忙来招呼。

    像忠顺王这批客人,若是让贾蔷来招呼,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柳湘莲便主动担起重任。

    柳湘莲和忠顺王、忠惠王都很熟悉,都是玩票的行家,所以接待招呼最为合适。

    “二位翁公,有两年没见了吧?”见到洞庭商帮的领袖人物翁氏兄弟,冯紫英笑得格外开心。

    “如何当得起大人这般称呼?”翁启明翁启阳两兄弟得到冯紫英信函相招,颇是商计了一番。

    当下江南局面有些未免,士绅对朝廷意见颇大,尤其是对朝廷中北地士人十分不满,包括许多商贾也都受到了影响,开始和北地那边拉开距离,像这一次朝廷搞的这个发卖大会,像贾敬、甄应嘉等人便从中递话,希望江南商贾最好不参加,即便是要去,也尽可能要各自家族中的次要人物去。

    但是翁氏兄弟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小冯修撰的面子不能驳,好歹是在开海之略上给江南商贾们都是带来了巨大好处的,而且冯紫英思想开明,对商人并无歧视,苏州这边也算是小冯修撰的半个家乡,一来其祖籍最早是苏州,当人那是几代以前了,二来其长房正妻沈氏便是出自苏州名门望族沈家,其三房林氏还未过门,但也是苏州望族林家,只不过现在林家人丁单薄,远不及沈氏那么兴旺罢了。

    所以两兄弟便还是联袂而至,当然他们给贾敬和甄应嘉那边的回话也是很谦卑,讲明了理由。

    此番北上,翁氏兄弟也有来一观局面的意图,江南乃是朝廷命脉粮仓所在,离了江南,大周便难以存活,这是不争的事实,便是皇家张氏也是从江南起家北上的,但现在南北矛盾突出,朝廷对江南压榨过甚,这种紧绷的局面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情形,所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所以翁氏兄弟其实也有肩负着江南各方商人来一窥虚实的重任。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人声鼎沸(2)

    “二位翁公客气了。”冯紫英淡淡地应了一句,“这两年江南诸公来北地时间少了,我从翰林院到永平府,又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虽然这京师城中,洞庭会馆、龙游会馆、徽州会馆这些江南会馆比比皆是,但是却少有看到我们江南商人在京畿有所表现,这颇让我感到诧异,难道江南商人都去热衷海贸而忽略了我们大周内部的需求不成?”

    翁启明翁启阳心中都是微微一沉,冯紫英虽然看似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调侃话语,但是未必不是代表朝中某些大佬们的观点。

    这个在京畿有所表现当然不是说江南商人们没有在京畿做生意或者生意不好,而是指江南商人们没有在江南士绅与朝廷的龃龉中为朝廷发声,没有在所谓江南民意中提出他们的不同看法和意见。

    很显然朝廷对此也是很不满意,或许是借这位小冯修撰的嘴来敲打江南商人了?

    江南民意似乎和朝廷龃龉加深的迹象,朝廷面临诸多困难,所以专门开放海禁,而且还把东番开发大权也授予了江南商贾,在翁氏兄弟看来,这其实是一种示好的迹象,但江南士绅却因为朝廷财政困难有求于江南甚多,尤其是在加征赋税上怨气极大,所以一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比如在淮扬镇的组建上,比如在要求加征赋税上的特殊减免上,在秋闱春闱大比江南士子的名额上,以及南京六部对于要求朝廷给予更大权限问题上,都有更高的要求,这却是朝廷难以接受的。

    正因为如此,这一年多来,朝廷和代表江南士绅的南京六部关系持续绷紧,虽然后来朝廷也做了一些退让,比如在南京六部主官人选上满足了江南士绅的一些要求,但是仍然难以让江南士绅民意满意。

    夹在江南士绅和朝廷之间的江南商贾们就有些难熬了。

    对于像翁氏兄弟这样的豪商巨贾们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见到朝廷和江南这边关系太过糟糕,他们这些商贾和那些以土地为根基的士绅还是有些区别的。

    虽然两者一直有模糊化或者说相互浸润的迹象,但士绅们仍然是以不断扩张土地为根本,通过佃租和对佃户雇农以及宗族控制,再加上自身士绅身份来对地方官府施加影响力,而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有经营工商业,但是却不是根本,而是附带。

    而他们这些以工商实业为主的商贾则不同,可以说纱厂、丝场、茶厂、陶瓷工坊、造船工坊、制药坊或者船队、货栈、商行就是他们耐以生存的根本,无论是他们在北地的营生,还是在边墙外或者南洋、日本朝鲜的生意,都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官府来保护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极不情愿作为江南作为他们的根本之地却与朝廷关系闹僵,那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在北地、湖广乃至海外的生意。

    那些以土地为根本的士绅可以不在意这一点,但他们不行,失去了北地和湖广市场,失去了在海外诸如朝鲜、日本和南洋朝廷的庇护,他们的根基就将崩溃,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这也是翁氏兄弟为主的洞庭商人必须要来京师的主因。

    翁氏兄弟看得很清楚,江南士绅鼓噪着要建淮扬镇,其实也是意识到了没有军队的保护,倭寇一两千人都能在江南肆无忌惮的登陆甚至长驱直入,面对朝廷大军,江南民意再高又能如何?

    但一支淮扬镇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抗拒朝廷,还能划江而治?这是天大的笑话。

    南京六部那些代表江南士绅的官员们不也只能摇旗呐喊一阵,真要让他们做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只怕就要缩了。

    “大人言重了,我们洞庭商会可是一直把北地视为我们的根本所在,运河沿线尤其是山东和北直隶我们的商铺可是增加了许多,而且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和水泥现在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往金陵、扬州、松江和宁波,这也有我们一份功劳啊。”

    翁启阳看了一眼自己兄长,赶紧接上话。

    “哦?”冯紫英看了一眼翁启阳,他没想到王绍全和庄立民居然与这帮洞庭商人合作得如此紧密,但他知道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和水泥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榆关装船南运。

    由于铁料铁器本身就是紧俏物资,而且永平府的铁料铁器品质更高于其他地方所产,价格上也没有比其他地方的铁料高出太多,所以极受欢迎,而水泥就更不用说了,一经推出,便供不应求,便是北地本身也就需求极大。

    之所以暂时压制北地本身需求,这也是冯紫英给他们的建议,先要抢占市场,树立品牌形象,先把市场开拓出来,再来说其他满足本地市场需求。

    由于水泥的巨大需求,王绍全他们三月份便开始天津卫新建一家大型的水泥厂,即可以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将水泥运往山东、南直的运河沿线,同时又可以通过卫河东出从大沽出海南运江南。

    这个建议也是冯紫英提出来的,天津地处京畿要隘,又是运河和海运的枢纽,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随着北直隶地区的钢铁、建材产业开始蓬勃发展起来,其重要性会日益彰显,尽早打造天津已经刻不容缓,作为顺天府丞,天津卫虽然隶属于蓟镇管辖,但是卫城处于顺天府和河间府的交汇处,其一旦发展起来,必将对京师带来莫大的好处。

    “翁公,北地铁料铁器和水泥南运量很大?”

    “回禀大人,不敢相瞒,六月之前,受制于永平府那边的产量和榆关港的吞吐能力,南运铁料和水泥还有限,但是从六月之后,天津卫城这边的水泥工坊建成投产,榆关港那边主要就改成以铁料、铁器外运为主,水泥主要改成从天津卫这边分成运河河运和大沽海运两条线南运,运量大增,现在整个山东乃至徐州、淮安、扬州一线水泥需求极大,天津卫的水泥产量根本满足不了,而从大沽海运出来的水泥往往在登莱就销售一空,要运到苏州、松江、宁波基本上很难,湖广那边就更不用提了,哪怕价格涨上一大截,都一样有价无市,……”

    说起这桩事儿,翁氏兄弟也是感慨万千。

    以往南货北运往往都是塞满货仓,但是从北边南下的货船往往会很难有足够的货物,一般都只能是铁料和干枣、板栗这些具有地方特产,大宗货物比较少,而铁料铁器在北地一样需求很大,所以南运的数量得不到保证。

    但是现在以永平府和顺天府为主的北地铁料、铁器产能大增,再加上水泥这个新生事物出来,顿时使得南运的大宗货物丰足起来,而且铁料铁器和水泥都是重货,与北运的粮食、布匹这些形成十分圆满的搭配。

    所以今年以来,不仅运河上的货船运输数量和运量大增,从宁波、松江、金陵经海路与永平、顺天和登莱的海运船只也是急剧猛增,加上榆关、大沽和登莱都在大力修造码头泊位,所以更刺激了商人们对海运的加大投入。

    翁氏兄弟为首的洞庭商人是最先发现这一商机的,所以很快就与山陕商人合作,冯紫英鼓励南粮北运,他们便联络湖广商人从湖广将粮食经长江南下,要么直接经运河北运,要么直接出海经海运北上,然后将石灰和铁器南运。

    因为冯紫英的要求,山陕商人索性就和洞庭商人联手直接采取了易货贸易,铁料和水泥换米麦,当然还是以银子计价,都是重货,几乎全数是满载来往,而且数量需求上也近乎无限大,所以这条航线的船队数量也是大增了三倍。

    这也是冯紫英之所以愿意高看洞庭商人和安福商人而对扬州和徽州那些商人不太满意的缘故,人家洞庭商人和安福商人都知道在赚钱的同时还能主动为国家大计服务,你扬州商人除了一位扎在盐里边,徽州商人除了囤粮居奇,还干了什么?

    山陕商人原来也一样有原罪,从前明开始到现在大周,和蒙古人与女真人一直有勾搭,但是现在在自己的引导和“威逼利诱”下已经开始逐渐从贸易商人转向了实业商人,钢铁、石炭、水泥、造船等行业都开始涉足,而且投入很大,可以说在这个时空,前时空臭名昭著的晋商八大家都已经开始转型,开始从事实业,和建州女真的勾结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主流已经被自己给拉住,极少数如果还怙恶不悛,那就真的只有自寻死路了。

    “二位翁公,这是好事啊,据我所知,天津卫的水泥工坊还在扩建,明年的规模还会翻一倍甚至两倍,到那时候,沿运河和沿海这一线的市场都能够得到极大的改善,但这需要建立在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下,不能有大的波澜,你们说是不是?”冯紫英注视着以翁启明翁启阳为首的这帮洞庭商人。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人声鼎沸(3)

    虽然对冯紫英所说的“稳定的社会环境”这一句话有些不太熟悉,但是以翁氏兄弟的经验还是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安定的世道的意思,二人心里都是一沉。

    江南人心躁动不是秘密,包括南京六部都对朝廷怨气很大,尤其是苏湖常嘉松杭这诸府赋税最重的地区更是群情激奋,朝廷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在江南诸府增加赋税,而且这几府都是重头,也难怪士绅们怨声载道。

    但相对于不靠土地收成为主的商贾们来说,这种影响就要小得多,而且朝廷开海之后,宁波迅速成为海贸大港,松江的棉布、苏杭的丝绸锦缎、绍兴、宁国的染料、纸墨,湖州的笔、珠,苏州、杭州、徽州的茶、砚台,江右的瓷器,都迅速成为海贸中的大宗产品,可以说短短几年间,宁波的海贸便比开海之前增长了何止十倍,宁波市舶司的关税也是暴涨,成为商部最重要的税源之一。

    可以说开海之略对整个江南商贾的影响是相当巨大的,不但极大促进了一些商贾士绅向实业商人转化,同时也使得原来一些内贸商人开始向海贸商人转进,虽然内贸仍然在贸易这个领域中占据着大头,但是海贸的广阔市场无疑成为了内贸的一个巨大补充,而不像以前纯粹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只是作为那些走私商人的专属。

    内外贸易的迅猛发展既得益于开海之策,更得益于一个稳定的社会秩序,没有那个正经商人是希望战乱时代的。

    尤其是现在内外贸易都快速膨胀的情形下,占据着产业链优势的大周商品对于日本、朝鲜、琉球和南洋乃至西夷几乎都是碾压性的。

    朝鲜能拿出来的就无外乎是参茸鹿皮这类土特产,日本则能提供白银、硫磺等,而南洋的香料、名贵木材以及铜、锡就成为大宗物资,而西夷人则只能依靠火铳、钟表这类物件来作为交易物,或者就干脆用银子来交易,但无论如何,大周丰富的产品都对他们形成了巨大的优势碾压。

    不过对于商人们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这一点,只要采购回去的货物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能够有丰厚的利润,一切都不是问题,那些白银不断输入大周形成的入超并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对于不但在实业占据了相当地位,同时也开始深度介入海贸的洞庭商人来说,无疑是最不愿意看到朝廷和江南的交恶的。

    虽然他们不确定江南士绅们会“激烈抗争”到哪一步,比如会不会抗争到罢工罢市,拒绝上缴赋税,甚至断绝漕运粮食,但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就意味着朝廷恐怕要对江南士绅进行一轮清洗,甚至可能引发战事,那带来的血雨腥风,肯定会对整个江南的商贸带来巨大伤害,毕竟这些士绅不但都是大地主,而且也有相当部分也属于工场主和贸易商。

    舔了舔有些发涩发苦的嘴唇,翁启明看了一眼身旁一言不发许成栋,然后又看了一眼低眉沉思的兄弟,知道该自己表态了,清了清嗓子:“大人,江南当然希望世道安稳,但您也知道现在江南赋税委实太高,士绅也是逼于无奈,……”

    这种情形下是肯定要替江南士绅辩解一番的,无论内心怎么想,这表面态度肯定要端正,否则一旦传出去,翁家在江南就要成为士绅的千夫所指了。

    “朝廷隔三差五加征赋税,而田力有尽头,哪里经得起这般无休止的加征?士绅还需要安抚教化民众,修桥铺路这些官府难以顾及的事情,都需要地方士绅来做,所以也还要请朝廷理解我们这些江南人的苦处难处啊。”

    “朝廷的难处又有何人能理解呢?”冯紫英一样需要把屁股坐正,面色却很平和,“建州女真的威胁诸公应该清楚,蒙古左翼去年入侵京畿,带来流民上百万,朝廷并没有临时加征赋税吧?蒙古右翼年年寇边,蒙兀儿人和西海蒙古亦是蠢蠢欲动,西北四镇防守西北边陲,将士沐风栉雨,卧冰饮雪,虽说诸公远在江南,难道就可以无视?难道真要等到前宋故事重演,诸公才来幡然悔悟,恐怕就悔之晚矣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几年来北地连年大旱,江南不是不知,朝廷现在也艰难,若是朝廷赈济不力,导致这些北地流民渡江南下,我不知道江南士绅作何感想?”

    这话语说得心平气和,但是却是隐含威胁。

    北地流民问题历来是朝廷最大的担心,动辄数万甚至十万,一旦真的朝廷放任甚至是支助这些北地流民渡江南下,那对于江南简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想一想唐末黄巢大军南下给江南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就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朝廷真的放任几十万流民南下,有点流民就食无去,必然演变成为暴力抢掠最终演变成暴乱,江南士民安逸已久,加之朝廷精锐官军皆在北地边陲,江南空虚,哪里经得起这些北地暴民的冲击?

    翁启阳无言以对。

    站在冯紫英的角度,这番话也说得没错,北地连年大旱,赋税根本就收不起来,全靠江南赋税养活边军,弹压北地,若是江南拖欠赋税,这不说边军如何,单单是无法赈济这北地流民,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好了,二位翁公,诸位,难处谁都有,关键是别大家都只看到自己的难处,却忽略别人的,单方面的觉得谁该体谅谁,若是都抱着这份心思,那这就没法说了。”

    冯紫英也知道此处不是深谈之所,敲打一下,让他们明白一下朝廷的意图就够了,而且这些洞庭商人并非江南士绅中那些死硬派,准确的说,他们属于可以统战联合甚至结盟的盟友,那些霸占着江南主要田土,垄断着江南科举门径,还要意图掌控整个江南官场权力的士绅才是最大的敌人。

    一干洞庭商人都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应邀而来捧场凑热闹,若是有合适的物件买上一二,也算是给了小冯修撰的面子了,只不过一来就凑上了这个最沉重的话题,委实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二位翁公,诸公,请吧,包房我都替诸公安排好了,就挨着几位王爷的房间,你们另一边就是龙游商会的几位,……”

    冯紫英摆摆手,洞庭商人们都是纷纷作揖道谢。

    洞庭商人刚走,徽州商人又到了,紧接着扬州的盐商们也都陆续到场,整个包房就是以忠顺王他们这一间为中心呈弧形向两边延伸,扬州盐商、洞庭商人、山陕商人、徽州商帮、龙游商会、安福商会以及闽浙海商都有到来,更有佛郎机、红毛番和日本朝鲜的商人与来自关外的蒙古贵酋,也都纷纷落座。

    今日发卖的主要项目是古董字画,当然也会零星穿插一些其他物件,以免对古董字画不感兴趣的客人们枯坐一整日。

    伴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冯紫英在包房向下看了一眼,楼下的大堂一样是高朋满座,距离巳初两刻的正式发卖时间还有一盏茶时间,大堂便已经爆满,甚至在三处门口也都加了不少散座,即便如此,外边仍然有不少人难以入场,只能在场外听一个水响了。

    冯紫英是坐的忠顺王这一间包房,除了四位王爷外,冯紫英好友卫若兰的老爹,也是永安长公主的夫婿的卫子恒,还有贾宝玉未来的岳丈,永宁长公主的夫婿牛继勋,也坐了这一间,这等场合卫若兰还没有资格出席。

    眼见得客人逐渐坐满,但是时间尚有余暇,贾蔷心中大定之余也是深吸了一口气,这还有些时间,他需要登台把场面撑起来,不能冷场,但是也不能提前开始,毕竟还有些客人未到,有些客人都是要踩着点儿才到的,真要开始了,那就是不给客人面子。

    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贾蔷挺胸收腹,迈步登台。

    贾蔷上场后,先是四下作揖示礼,台下声音便渐渐小了起来,熟悉大观楼的人都认识这一位是大观楼的第三任掌柜,第一任掌柜是小冯修撰的密友柳二爷,第二位掌柜是现在的海通银庄京师号大掌柜贾芸芸二爷,那也是小冯修撰的心腹,第三位就是这位蔷二爷了。

    “诸位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贾蔷在此有礼了。”

    贾蔷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游目四顾,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沉静大气一些,避免形诸于色。

    这样一个场合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也是打响他蔷二爷和大观楼在京师城中名声的绝佳机会,冯大爷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他一定要把握好。

    为了这一次登台,他已经练了半个月,而且之前还专门请了一些人在下边坐着让自己登台习练,今日就要派上用场了。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发卖开始

    “今日诸位为何而来,就不用贾蔷赘叙了,《今日新闻》、《北地商报》、《观江南》上都有刊载,京通二仓数十年之精华,既有南洋瑰宝,亦有东洋奇珍,还有西域精粹,更有南北藏珍,诸般华彩,便云集于那数十贪墨者囊中,……,今日大观楼受顺天府衙之托,在此举办此次发卖大会,诸公尽可放下心来一览无余,亦可选择其中一二聊作慰藉,更可收揽心宜之物作为珍藏,……”

    贾蔷的话语引来忠顺王频频点头,“紫英,这贾蔷还算是有些文采啊。”

    “呵呵,王爷过奖了,不过是请一二文人润笔修饰而已,……”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番片头词来自何处,润笔费二十两,两个腐儒花了三日打磨而成。

    冯紫英的话引来周围一干王爷驸马们的笑声。

    “哦,没想到这荣国府贾家子弟倒是一个妙人儿啊,有点儿意思。”接话的是忠惠王。

    略显发青的瘦削面颊,颧骨高耸,三角眼,略显刻薄阴戾的眉峰薄唇,不过据冯紫英所知若使用相人术来观此人,铁定认为这家伙是个早死鬼,但这厮身体却是格外健旺,比起永隆帝和忠顺王都更爱惜身体,平素很有点儿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味道。

    “王爷喜欢听戏那就不能只局限于明月楼啊,要多走走看看,不要因为你是明月楼股东就不肯去其他戏楼看戏,这博采众家之长王爷的技艺才能提高啊,大观楼在贾芸贾蔷两兄弟的主持下可是和明月楼差距拉开了啊。”

    冯紫英也不客气,笑着打趣。

    忠顺王和忠惠王两兄弟都是面面相觑,然后大笑了起来,“紫英,你这是当面作践我们两兄弟啊,明月楼现在好歹也是排在前三,纵然和你们大观楼有点儿差距,那也是柳湘莲时代拉下的,什么时候又成了距离越拉越大了?”

    忠顺王自然是不在意明月楼这点儿收益的,作为海通银庄的最大单一股东,每年海通银庄的分红都足以让他心满意足了,所以这话也是凑趣儿。

    “呵呵,别不承认,王爷,贾芸主持大观楼时代,南边儿来的戏班子就开始首选就是大观楼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现在贾蔷掌舵,这发卖会一开,您觉得明月楼还能望大观楼项背?”

    和忠顺王说话冯紫英离开很随意,这种姿态让一旁包括忠惠王、忠信王以及廉忠王和二位驸马都是忍不住咂嘴细品。

    忠顺王现在是皇室宗亲中在皇上那里最能说得起话的,看看忠顺王几乎每月都要进宫几次,见皇帝的面甚至比皇上的几个亲儿子都还多,而他们这几个兄弟,一年都未必能蒙招一回,就能知晓一二。

    名义上大家都是兄弟,但是这其中分量可就大不一般了。

    便是忠惠王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在皇兄那里比起九哥来要差得多。

    贾蔷不卑不亢却还带着一些风趣语气的话语赢得了下边一阵掌声。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客人,这番开场白既不能说得太俗,言必称孔方兄,显得有**份,但又不能太雅,大家都端着,这发卖大会还怎么开?那么就得要从一个词儿来说,雅趣,大家都是图个喜好,雅趣就好,不在乎得失,也不计较价格,自己喜欢就好。

    “诸位,今日我们专门聘请了来自京师宏博坊、蔡记典当行,扬州宾悦楼,三家著名典当行业的大朝奉和咱们朝廷礼部致仕的徐宏均徐大人来专门为我们掌眼,并作出他们的判断和保证,以免大家对此有疑义,当然大家若是不信,亦可自行观摩鉴定,但这就要会后再来了,……”

    这也是一个必走程序,今日发卖会主项是古玩字画,若是没有几个行家来掌眼,那在座的虽然都是富贵人家,未必在意这些银子,但是若是买一件赝品回去,难免有些膈应人了,也会大失颜面。

    “哦,徐宏均也被你们请来了?”忠惠王忍不住有些惊讶,“这可不容易,平素这厮是不肯出门的。”

    “投其所好,哪有不出门之理?”冯紫英笑了笑。

    这徐宏均不仅是本朝著名金石大家,而且对古玩字画都颇为喜好,家中藏物甚多,家资颇丰,所以致仕之后等闲不出门,不过此次发卖物件中有一二也是其相中之物,冯紫英承诺留下以一个公允价格售卖与他,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有这厮背书,倒能让大家心里放心不少。”忠顺王也很满意,徐宏均名气很大,经过他眼鉴定的,从无失手。

    很快过场走完,便进入了发卖阶段。

    负责主持的也是贾蔷专门请来的一位声音清越洪亮的说书人,毕竟这种事情大家都没有经历,如何来主持掌舵掌握好好节奏,也是一门艺术,所以想来想去,贾蔷看中了一个从松江带着徒弟来京师城闯荡的师徒二人,不但官话说得极好,而且一口评书说得极佳,本来贾蔷就有意把此师徒二人引入大观楼来说评书,现在正好以此机会做一个考验。

    “此人是谁?”见这个中年男子貌不惊人,但是一上台,架子一摆,渊渟岳峙,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冯紫英忍不住讶然问已经来到他背后站着的贾蔷。

    “此人姓莫,名后光,松江府华亭县人,他旁边帮着递物件的是他的徒弟柳敬亭,这柳敬亭还说他曾得李阁老的恩惠,才能活命,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那厮好像的确是南直隶那边人,当年李阁老也曾经在南直隶泰州担任府尹。”贾蔷半弓着身子小声介绍道。

    “哦?柳敬亭?柳麻子?”冯紫英越发惊奇,仔细一打量,那徒弟不就是满脸麻子么?

    这可是前世明末闻名遐迩的说书大家,而且极有气节,鼓励左良玉抗清,问题是历史早已经偏离,左良玉现在在蓟镇当都司,他现在却跟着这个莫后光学艺,难道二人还真的会在这京师城中有一番渊源?

    冯紫英忍不住以手扶额,这历史偏偏转转,难道终究有些事情还是会凑在一起?

    冯紫英并不清楚这莫后光在前世中也就是柳敬亭的师傅,柳敬亭技艺发端也就是在莫后光的苦心栽培下才成长起来。

    贾蔷一愣,怎么连冯大爷都知道这对师徒?

    这师徒俩来京师城时间不长,辗转于各家茶楼酒肆中,虽然讲说评书极受欢迎,但是评书毕竟属于下里巴人的喜好,还未能入各家戏园,自己也是刚有此打算,没想到这家伙的名声都进了冯大爷耳中,不过联想到宝二爷不就是在写传奇小说,这些说唱评书的也多有选择,倒也不奇怪。

    “大爷也曾听闻他们师徒的名字?”贾蔷问道:“这二人口才绝佳,在茶楼中极受欢迎,小侄便有意引入咱们大观楼中尝试一下,今日让其师徒出面也算是混个面熟,中场便让二人先说一段最拿手的《说唐》,也算是打个头炮,……”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蔷还能如此用人,顿时对其观感又提升了几分,而且这还是把柳敬亭给笼络住了,这可不简单,用得好这宣教一块用说书这种方式来进行,还能发挥大作用啊。

    “嗯,这一个想法不错,蔷哥儿,让他们师徒就在咱们这大观楼好生用着,当然若是有别家要请,也不必太过计较,去便是,……”

    贾蔷把冯紫英的叮嘱一一牢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放任这二人去别家讲评书,但冯大爷既然如此吩咐了,那自然就要按这样办。

    旁边忠顺王听着也笑了起来,“紫英大气啊,这样吧,若是这二人讲得好,你们大观楼这边说了也可以去我那明月楼说书,放心,该付的出场费不会少你们大观楼,……”

    “呵呵,王爷说笑了,些许碎末银子也能入王爷眼?”冯紫英笑着摆手,“不过是凑个热闹,让咱们京师城也领略一下江南说书的意韵罢了。”

    包房中正说笑间,那边台子上便已经正式开场了。

    “列位,发卖大会此时便正式开始了,按照东家要求和顺天府衙的规定,今日发卖局便是以古董字画为主,兼顾有一些其他物件,请各位看仔细听清楚了,谨慎举牌,稳妥下手,遇着自己心仪的也莫要吝啬,毕竟您喜欢的,没准儿也是人家惦记着的,此番我先来介绍一下规矩,……”

    那莫后光声音清越干脆,却又带有几分浑厚,抑扬顿挫,官话味道中隐约有几分江南韵味,京中北人自然听得明白,但是江南人也能有几分亲近,可见这贾蔷选人也正好选的合适。

    “每一样物件均设有底价,这底价是按照四位’评估师‘按照各自确定价格然后取了一个折中数,这个折中数便作为起拍底价,比如我徒弟手中托盘这一样物件,前明宣德三年的宣德炉,底价便是五百两,……,每一次竞拍出价,各位可以按照其价格的十分之一加价,加价后,小的呼叫三次之后若是没有人继续加价,那这样物件便由这位出价者获得,……”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三节 大卖

    看着台上这位柳敬亭的师父抑扬顿挫的指着柳敬亭托着的这具宣德炉,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正在开创一个历史,嗯,嘉德或者保利秋拍,或者现在可以改成大观楼秋拍,日后也会成为一个可以记入大周历史的事件?

    “好了,小的介绍完毕,有请扬州宾悦楼大朝奉周彦生周老朝奉对这具宣德炉做出评判介绍,……”

    台下和包房里都想起了一阵喁喁细语。

    宣德炉并不少见,前明宣德年间距离现在也不到两百年,宣德炉虽然因为做工精湛藏量不大,颇受当今藏家推崇,但两百年不到,宣德三年那一批留存下来的铜炉也不算少,真正大富大贵人家,哪家屋里没有两三个?

    这等物件不过是一个开胃菜,包房里的人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对于大堂里来看热闹捡漏或者要混个脸熟的人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宣德炉乃是前明宣宗朱瞻基在宣德三年时候所造,大家可能都知道,前明宣宗朱瞻基啊在位时间不长,也就十年时间,但这位皇帝呢,很喜欢欣赏把玩香炉,但这个人特别讲究,这也很正常,当皇上嘛,讲究一些也没关系,所以就一门心思要弄出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来,……”

    冯紫英和忠顺王都笑了起来,这都快开成一个古董普及课了,挺有意思。

    “紫英,这人你们专门从扬州请来的,挺会说嘛,宾悦楼,孤有点儿印象,扬州最有名的古玩店,典当不过是副业,大东家应该是扬州盐商的总商叶泓叶启泰吧?”忠顺王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冯紫英一凛,这他却不知道,没想到这位忠顺王却连宾悦楼的后台老板都知道,叶泓他当然知道,甚至也见过几面,扬州最大的盐商,也是当下的盐商总商,虽然巡盐御史——自己的老岳丈林如海死了,换了人,但是这位总盐商却未变,一样稳坐,足见此人的本事。

    “王爷,这些人我只是说了一声,具体请了谁,他们背后是谁,我却没有过问了,不过是贾蔷按照规矩请的最有名望的罢了,没想到叶泓居然是宾悦楼的后台老板啊。”

    “呵呵,叶泓不简单呐,货比三家,押注四方,哪条线他都能牵得上呢,他一个外甥女嫁给了方从哲的侄女儿,这只怕没几个人知晓吧?”忠顺王貌似漫不经心,但冯紫英却越发凝重。

    扬州虽然地理上算是江北,但是从文化和传统来说,却仍然属于大江南的一部分,就像是南直隶的诸州府一样,安庆、和州、庐州、滁州以及应天府的一部分都在江北,但是传统习惯上仍然因为它们都属于南直隶管辖,而且紧邻长江,都被视为大江南的一部分,但像凤阳、淮安、徐州这些州府就很难被视为江南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扬州其实也算是大江南的一个经济中心,甚至比苏州、金陵意义更重,当然金陵作为南京六部的所在,政治意义更大。

    “哦,这么说来这位叶总商还是个明白人嘛。”冯紫英也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未免太小瞧忠顺王,也对不起他坐的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但也不能说他已经什么都看清楚了,连朝廷连皇上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看清楚了什么?

    “当然是明白人,但是太明白太聪明就未必是好事了。”忠顺王嘴角陡然下撇,“孤前几日听说,他又让自己儿子与甄应誉的女儿订亲了。”

    “嫡子?”冯紫英心中一震。

    “嫡子。”忠顺王语气变冷。

    “多大年龄了?”冯紫英再问。

    “他的幼子,还未成年吧?”忠顺王迟疑了一下。

    冯紫英心中一松,不动声色地道:“哦,订亲嘛,未成年就还早,起码还要三五年不是?这里边免不了就有些意外呢?悔婚的事儿难道还少见?商贾人家更不在乎这点儿颜面了。”

    这几句话忠顺王和冯紫英都几乎是附耳密谈了,一直到这句话之后,忠顺王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把周围几个已经被台上周朝奉讲解十分精彩动人讲解所吸引过去的王爷驸马们又拉了回来。

    “紫英,听你这话语,怎么觉得怨气极大啊,怎么你白落了一个媵妾还不满意?就这么记仇,我看你和同僚也相处甚好嘛。”忠顺王乐了。

    忠顺王和冯紫英很熟,对于冯紫英二房娶了薛家姐妹的情况也知晓,甚至也知晓薛宝琴就是顺天府治中梅之烨退婚的儿媳,这层渊源还真的有些让人尴尬。

    “王爷说笑了,看拍品,看拍品。”冯紫英也打着哈哈。

    “……,宣德三年,前明宣宗朱瞻基从暹罗购入上等风磨铜,让当时的前明宫廷御匠吕震按照前宋宰相王黼所著的《宣和博古图》来打造这香炉,据传共制作成功三千具香炉,但是这只是传闻,实际上当下流传在民间的估计也就是一千多具吧,……”

    这周彦生口才颇佳,也很会掌握说话分寸火候,虽然这宣德炉作为开胃菜,价值不高,但是被他这么一说,也还是勾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前些年有一个传言,就说若是家中没有一二具宣德炉,那您这家就称不上是大户望族,据我所知,我们江南,州府的高门大户不说了,哪家估计都能拿出来两三具宣德炉,这北地情形如何老朽却是不太清楚了,但老朽要说一句,这具宣德炉器型优美,质感细腻,虽然是风磨铜所制,但是内里还加入有金、银等物,经十二炼炼成,色泽经历百年却迥然各异,别有洞天,……”

    周彦生摇头晃脑,显然是很入戏,冯紫英心中也暗叹,这一分银子一分货,给足了银子,人家才能替你卖力,请这周彦生来走一遭,银子便是八百两,但是现在看来,值!

    “这具宣德炉白黄带红似棠梨,显然是经过多代熏染,而且也还有人气把玩渥养,方能有此气象,……”周彦生顿了顿才道:“老朽给出的价值是八百两银子,当然可能和其他诸公评判未必一致,但是老朽却是很看好此物随着时日推移会价值更高,更为难得可以作为传世养宅之难得器品,……”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具宣德炉其实之前几个人也都探讨过,如果是在当铺里去典当,活当顶多三百两银子,死当的话能值三百五十两到四百两之间,没想到这厮一句话就把这物件价格翻了一倍。

    这宣德炉冯府自然也是有两三具的,论品相丝毫不比这一件差,虽然未曾拿出去质押过,但是冯紫英也知道不会超过五百两银子,不过在座众人中又有几个真的了解这里边的行情呢?还不是要听这些所谓的行家里手也就是后世的专家们来评判。

    这具宣德炉被放置在了戏台上的一张高几上,四周用地毯铺上,防止不小心落下摔坏,周围羊角灯光映照,更显得色泽匀净细腻,惑动人心。

    “被这厮这么一说,连孤都有些动心了,孤府上虽然也有几具宣德炉,但是这个色泽的却还没有,……”忠顺王笑着对旁边的忠惠王道。

    “呵呵,九哥难道还能看上?这宣德炉经历两百年,色泽各异,据说多达二三十种,其中以藏经、蟹壳青和琥珀色最佳,这棠梨色的算是中上品罢了,六百两都嫌贵,……”忠惠王显然是其中内行,撇了撇嘴,“远不及九哥你府上那几件啊。”

    “说说而已,孤还不至于去和人抢着头道菜,……”忠顺王笑着摇头。

    这边说笑,但下边却已经有不少人被说动了心,开始跃跃欲试。

    ”好,周老朝奉的介绍完毕,他的定价在八百两,但是作为古董拍品,真正的价值存在喜好者心中,不喜者可能觉得它三百两都不值,喜好者也许觉得两千两也不贵,就看您各自癖好和兴趣了,现在开始出价,……“

    台下一瞬间便有无数只手举了起来,手中都有木牌,木牌上都有编号。

    ”好,这一位,乙字十二号客人出价五百五十两,……,有没有其他客人加价,……,好这一位丙字三十三号客人出价六百两,……“

    短短几息间,这价格便被推上了七百五十两,看来大家都觉得那位周老朝奉定下的价值八百两是一个分界线,再高也许就不值了,毕竟这还是第一桩物件,后续据说拍品多达一百多件,这一桩拿不到也还有其他的可供选择。

    ”好,这一位老爷出价已经到了八百五十两,不知道还有哪一位对此件风磨铜宣德炉精品感兴趣的,我个人十分看好此件物件,一千两银子不到就能拿回家中珍藏传家,兴许十年后,这物件就能涨到一千二百两甚至一千五百两呢?……“

    莫后光又作了一个揖,四下打望,”好,终于有了,这一位甲字七号的老爷,出价九百两,看来这位先生志在必得,还有没有哪一位老爷感兴趣,……,九百两第二次,……,九百两第三次,……,好!这位甲字第七号的老爷,这具风磨铜宣德三年的前明皇宫正宗藏品宣德炉归您了,……“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四节 暴利

    冯紫英忍不住咂了咂嘴,心中感慨。

    这已经被预计的六百两高出了三百两,也就意味着溢价了百分之五十,这样一个好兆头委实让人心动。

    之前按照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估,如果按照每件藏品溢价两成来计算,主要能够达成交易,那都非常可观。

    因为这些物件毕竟都是死物,变不成银子那就毫无价值,可要集中变现,肯定会大打折扣,以往官府不是没有搞过发卖,但那都是集中估价,顶多邀请几个何时买家来看一看罢了,当然这里边肯定也会有一些暗中吃回扣的交易。

    所以当初很多人都觉得,只要能按照初定价格卖出就算不亏甚至是赚,因为本身通过毫无关系的外部人员来评估价值上已经相当公允了,溢价两成就算大赚,但现在看来还是小觑了拍卖这种新生事物带来的巨大推动促进作用。

    包厢中其他几位王爷驸马也都在评估着这一轮发卖的意义和影响。

    据说今日第一场的发卖物件就多达一百多件,这宣德炉不算什么,但是寻常五六百两银子的物件,这名义上的发卖,不但没捡着漏,反而还成了涨价卖出,这就太不可思议了。

    可摆在眼前的事情就是如此,这些竞价的人可不是托儿,有几个他们也都是认识的,算是京师城里小有身份的商贾士绅,未曾想居然会想着来捡这种漏,这宣德炉是个不错的物件,但超过六百两就有些不划算了,再说喜爱,或者说这件物件品相好,那也绝不可能超过七百两银子,卖到九百两,简直就是大大溢价了。

    隔壁包房中的翁氏兄弟同样也被这种新奇的发卖形式给吸引住了。

    万众瞩目,拍卖师不断地用语言撩拨大家的兴奋点,而颇具公信力的鉴定人员作保,也让众多有意竞拍者能放下一些担心。

    同时这样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对于真正大富大贵的人自然不需要,但是一些小有身份或者囊中刚刚开始丰裕起来而又急需名气来为自己日后的生意人脉拓展打开局面的角色,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今日这样一场盛会,几乎云集了京师城乃至整个大周上流社会中的名流代表了。

    而且这样一个场合并不拘于士绅商贾,甚至包括一些官员也都便服来到,再加上这又是奉顺天府衙之命来发卖,所以就显得更加正规,档次也更高大上。

    能够在这样一场发卖会上展示自己的财力,从某种意义也是向自己生意伙伴或者竞争对手,乃至于官府的一种宣示,也便于日后自己在和这些人打交道时更让人信服。

    能够被冯紫英邀请进入包房坐的都不是等闲之辈,翁氏兄弟作为洞庭商人中领袖更不是。

    “兄长,这小冯修撰果然是心有九窍啊,以往官府的发卖都是草草行事,顶多邀请几个人看货,大略估一个价,差不多就行了,谁曾想这一位现在搞出这样一幕来,我还以为小冯修撰是要让咱们来帮忙站台抬一抬轿,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人家是真的请我们来观摩了,愿买就买,不买也毫无影响,……”

    翁启阳一边咂着嘴,一边感悟。

    “任何时候小瞧小冯修撰都是大错特错,人家能在永平府一年多时间就搞出这么大阵仗来,那帮山陕商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庄立民那个老狐狸都能心甘情愿的听他指挥,真以为全靠小冯修撰头上那顶乌纱帽?这些商人哪个背后没有人撑着,可都心服口服地跟着小冯修撰,若非真的能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岂会这么听话?”

    翁启明语气平静,但是却很笃定:“此番小冯修撰邀请咱们来京师,也不仅仅是让咱们看这一番热闹那么简单,成栋,你觉得呢?”

    一旁的许氏族长许成栋皱了皱眉,“启明兄的意思是小冯修撰还会和我们有交待?”

    “若非如此,岂会如此大费周章?”翁启明叹了一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可有些事情却容不得我们置身事外啊。”

    翁启阳心中一震,“兄长,您是说……”

    翁启明和许成栋的目光都落在翁启阳的手上,翁启阳竖了一个拇指,大家都明白其中含义,翁启明嘴角微动:“我们都知道了,朝廷又岂能不知?只是谁都不清楚这种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他们在江南鼓噪,名义上是替咱们江南士绅打抱不平,但内里有什么企图大家也不是不明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若只是斗而不破那倒也罢了,哪朝哪代,哪位坐上大宝之位都免不了要和咱们江南这边因为这些利益纷争一番,只要不彻底撕破脸,大家都能接受,就怕这一回……”

    许成栋打了一个寒噤,下意识地道:“不至于吧,启明兄?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国泰民安,……”

    翁启明笑了起来,瞥了一眼有些言不由衷的许成栋,说是一个守成之主都有些勉强,这位倒是阿谀之词顺口就来,还是当着自己兄弟这等内部人,看来也是在外边儿说顺了口。

    “但愿吧,老朽也希望是一种错觉。”翁启明不咸不淡地道。

    “成栋,你我几个就不用虚情假意了,贾敬和甄应嘉没找过你?”翁启阳不客气地道。

    许成栋有些尴尬,点了点头:“找过我两次,一次我不在家,一次我找托词回避了。”

    “你能回避得了多久?”翁启阳紧着追问。

    许成栋无奈,只能作揖道:“二位翁兄以教我。”

    翁启明也知道洞庭商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敬和汤宾尹也找上了翁家,翁家作为洞庭商人的领袖是躲不了的,但他现在还没有给答复。

    “拖一拖也不是坏事,但是终究是拖不过去的。”翁启明沉吟着道:“老朽的意思是,出一些银子是可以的,但人、船、粮食最好不要介入。”

    翁启阳和许成栋都有些不解,看着翁启明。

    “兄长,这有区别么?”翁启阳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翁启明沉声道:“出了人,日后就不好说了,船和粮食一旦乱起来都是紧要物资,若是被强征也就罢了,但若是主动给了,日后一样不好交代,银子么,人家索要,不能不应付一下,多少咱们都能辩解一番,……”

    翁启明看得很透,一旦朝廷和江南真的有纷争,再有有心人掺和进来,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他打听到山陕商人正在替西北从湖广购粮,而且动作很大很快,这让他也格外警惕。

    虽然说西北军心不稳,但是小冯修撰的父亲冯总督还没走马上任呢,山陕商人就开始忙乎起来了,而且据他所知朝廷户部还没有来得及拨付银子给三边四镇呢,还等着这一轮发卖之后得的银子才能把这些窟窿堵上,这也就是说冯家已经先行一步了,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但他宁肯谨慎一些。

    许成栋还欲再问,却听得戏台上一声脆响,却是那莫后光猛地将手中醒目往自家身前的台子一拍,“列位,看清楚了,这一具四虎蟠龙纹豆,出自春秋时期,据传乃是齐桓公所用,距今已经有两千年以上了,……”

    众人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一具捧上来的青铜器具上,这个时代喜好青铜器的并不多,但是却是一些大户人家用来家庙祠堂中所必须的物件,所以这等物件并不起眼,寻常人也不愿意花银子收藏这类东西,大部分人甚至也不清楚这类玩意儿究竟值不值钱。

    “……,老朽就勉力来介绍一番,这四虎蟠龙纹豆至今老朽也只看到过两具,一具在京中某位贵人家中,具体谁家老朽就不能说了,但这一具论品相比起老朽看到那一具丝毫不差,而且若是论年代也相仿,大家轻看,这四条螭虎造型遒劲有力,生动活泼,看看这眼珠子活灵活现,两千年了啊,仍然有一种特殊的神韵,……”

    介绍这具四虎蟠龙纹豆的是那位礼部的徐宏均徐大人,这位已经致仕的徐大人却是精神矍铄,一说起这等玩物来便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过人家是真有料,每一个典故都能说得绘声绘色,听者也是长了见识。

    “徐大人,小的打断一下,您说这四虎蟠龙纹豆您见过一具,某位大富人家收藏,那他家也是购来的?”莫后光见贾蔷连连给他手势示意,不得不打断那位徐大人的演讲,这样下去,一上午只怕连十件都不能卖出去,这如何能行?

    “嗯,应该是,不过老朽也不好问。”徐宏均摇了摇头。

    “那徐老大人,您觉得这一具的估价呢?”见对方不识相,莫后光也只能直接问了,时间不够啊。

    徐宏均一愣,这才意识到今日这可是发卖会场,叹了一口气:“老朽真不好评判,哎,只是受人之托,也得说个公允价格,二千两,不,二千五百两,只多不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五节 触动,野心(补昨天的)

    对年代久远的青铜器冯紫英就完全是一个外行了,宣德炉还能大略估算一个价格,但像这四虎蟠龙纹豆这种距今两千年的老物件,真的不好估价,喜好的也许就是无价宝,不喜好的也许三五十两银子未必愿意要。

    不过身旁的忠惠王显然是一个行家,虽然隔着老远,但是听那徐宏均介绍,也能知晓一个大概,”这等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也算是那个时代最时兴的,因为那会子没有瓷器啊,铁器虽然有,但不庄重,易锈蚀,所以最盛行的还是这等青铜器,也是最兴盛的时代,……“

    ”老十,这玩意儿我不太懂,你觉得有收藏价值么?“忠顺王显然也不懂这类东西。

    ”九哥,这要看你怎么想了,收藏起来肯定还是有价值的,但前提是您自用肯定是不错的,但是若是要搁几年出手,那恐怕没什么涨幅,古玩店里边这种东西动辄放上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找到一个买家,但是一旦有人愿意要了,那肯定能很赚一笔,所以这种东西拿出去典当,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比不得宣德炉这类玩意儿好出手。“

    忠惠王的介绍就很直白了,自己收藏喜好,肯定是一件好物件,但是若是觉得能升值传家,那就未必了。

    这边还在讨论,那边已经开始竞拍了,这件四虎蟠龙纹豆底价只有一千六百两,比起徐宏均的估价有较大差距,这可能也是因为这种物件喜好者不多的缘故,不过很快还是有人举牌了,但是比起那宣德炉时候,人数少了许多,总共也只有三个人在举牌,而且举牌到了一千八百两的时候,便再无人肯举牌了。

    最终这具四虎蟠龙纹豆以一千八百两成交,不过冯紫英还是很满意了,这种东周时候的青铜器本身就是冷门货,能有人要就不错了,而且还略有涨幅,要知道当初几个朝奉估价时,最低者只给出了一千两的底价,全靠徐宏均的一力支撑,才定下了一千六百两银子的底价,现在溢价拍出,也算是没有掉份儿。

    “紫英,这青铜器不太受欢迎啊,户部可都指望着你这一波啊,若是都是些这等物件,孤估计到后边儿大家都会大失所望的啊。”忠顺王见只溢价了二百两便卖出了,远不及第一件宣德炉那般竞争激烈,有些担心地道。

    “王爷放心,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值钱的肯定要放在后边儿,您瞧着,马上就会有好东西来了。”冯紫英却是胸有成竹,今日便是一百多样藏品,就算是后边有很大一部分未必能拍出这么好的势头,但是中间这些物件他有自信拍出一个好价钱。

    “哦?那孤倒要看看,若真是有什么好东西,孤也不吝给你捧个场。”忠顺王道。

    “那王爷就拭目以待吧。”冯紫英微微一笑。

    很快第三样器物便端了出来,这一端出来,上下目光都立即汇聚,那样器物在几具羊角灯灯光下溢光流彩,煞是惑人。

    “咦,这有点儿像是梅瓶啊,不过这颜色可真的有些少见啊。”忠惠王身体陡然坐直,目光如炬。

    “老十,这梅瓶颜色湛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我家里有两个钧窑的,这种蓝色的,还未遇到过。”忠信王爷接上话。

    “唔,的确很少见,我也只见过一次,但比这个瓶品相差不少,有点儿残缺。”忠惠王点点头,“且听他们介绍一些就知晓情况了。”

    “丰肩、瘦底、圈足、短颈、小口,若是插上梅花,见之忘俗,相得益彰。”冯紫英也笑着附和:“不错,就是梅瓶,前宋也叫经瓶。”

    楼上包间人正在谈论,下边莫后光也开始介绍起来,“列位,懂行的都知道这是梅瓶,又叫经瓶,蓝釉为地,上饰白龙纹,色泽艳丽,龙隐于云中,却又有破天开地之势,大家可以看一看,这龙是蒙元时代的特征,龙头高昂,曲腹蛇尾,龙鳞细密,再看看下边的火珠纹和流云纹,这蓝釉深沉古朴,青白釉清新亮丽,两种色釉对比鲜明,釉质肥厚莹泽,可谓蒙元梅瓶的精品,……”

    “现在有请蔡记典当行大朝奉蔡德庆来为我们介绍这样一具蒙元时代的瓷器珍品,……”

    蔡德庆咳了咳,这才用他有些低沉的声音来开场:“诸位,老朽来介绍一下这个元代的梅瓶,梅瓶始出于唐代,宋辽时期较为流行,元代实际上已经进入中期,这梅瓶种类也分几种工艺技法,如单色釉,复合釉,釉上彩绘,釉下彩绘等,各有特色,……”

    “这具梅瓶,老朽给出的估价时三千八百两,考虑到其保存完好,几无瑕疵,可以在上浮一个价位,大概在四千二百两左右,……”

    蔡德庆比前两位要干脆利索得多,很爽快地给出了建议价,这让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

    真要按照前两位那样,几百两银子的物件都能说两盏茶功夫,那一上午估计连二十件都发卖不掉,要把今天这一百多样器物发卖成功,那不得加班加点往明早去了?

    蔡德庆给出的建议价格还是引起了包房和台下大堂许多人的议论,毕竟这个价位可比前面两样物件要贵得多了。

    三千两是一个坎儿,一般说来,大堂里的客人,即便是有兴趣要来捡漏买上两样的,也的要看囊中是否丰足,动辄能拿出三千两以上的商贾,在这京师城里不能说少,但是也还是有些头脸的了,这申请了拍牌的客人也不过一两百号人,而且许多都还是来凑个热闹,未必就真的敢下手,真正有实力的还得要这二十二间包房里的客人才是大户。

    不过总还是有一些识货或者想要出风头的客人,在莫后光开始进入程序竞价之后,台下依然有五六人举牌,这让冯紫英都颇感惊讶,三千两的起拍价不是小数目了,在五六人的叫价过程中,迅速就被抬到了四千五百两的高位。

    超过三千两的货物就不再按照一成价格上涨了,而按照二百两银子一个幅度上涨竞拍,而超过一万两银子的货物,则按照五百两一个幅度上涨竞拍,这也是避免上涨幅度太大,不利于竞价。

    “五千两!”当甲字六号房的客人喊出了这个价位之后,大堂里的客人都几乎沉默了,但很快丙字三号房的客人又加入了竞价,把价位抬到了五千二百两,最终以五千八百两又甲字六号房的客人胜出,获得了这具元代梅瓶。

    冯紫英默默地计算了一下,三千两的底价,溢价几乎达到了一倍,这样一个溢价幅度是之前自己都从未想到过的,这可不是三五百两的寻常货色,增值一倍几乎就是暴利了,诚然底价三千有些偏低,但是如蔡德庆所言,四千二百两就是一个公允的价格,但依然增幅达到了四成,这说明采取这种方式,在这种环境下,通过前期烘托准备工作,其带来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这样一来,这一次发卖的收益可能就会迎来一个之前无法想象的增长,甚至大大超出之前最好的设想。

    老爹和户部与兵部就带多少银两去西北还一直在扯皮,户部也就是死死咬定这一次发卖收益可能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好,但老爹也和户部兵部撂下话,如果收益达不到预期,就以三十万底价认栽,但是如果达到了预期,那么就要五十万两,超出了预期,那么就要六十万甚至八十万两,户部和兵部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和老爹对赌,但是语气里也有些松动,那就是如果发卖情况真的非常好的话,那么的确可以适当增加给西北军费。

    阿拜看了一眼讷图,心中也是剧震。

    一个所谓的元代梅瓶就能卖出五千多两银子,而且看这个架势,人家似乎还并不太在意,这让阿拜心中也禁不住叹息。

    大周太富饶了,五千八百多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和铁料,能卖多少火铳和布匹?

    建州女真拿不拿得出来,当然拿得出来,便是自己家中只要稍微凑一下也不在话下,可是建州女真向自己这样的能随随便便拿出五千八百两银子的人有几个?三十个,还是五十个?那大周呢?三千个,还是五千个?

    百倍于自家的实力和富足,难怪大周可以独抗己方和蒙古,甚至还可以不紧不慢地和西南杨应龙那些乱军缠战,换了是己方,只怕早就拖垮了几次有余了。

    来大周这么久了,阿拜是越来越震撼于大周的富饶繁华,但是越是这样,他的心情也越是矛盾。

    既恐惧和担忧大周的强大富足,建州女真在它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同时又更生出贪婪和野心,这样繁荣富庶之地居然被一帮只顾着贪墨和争权夺利的汉人所占据着,建州女真纵然不能说南下中原,但是辽东起码应该是属于建州女真的,这一点阿拜确信无疑!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六节 大丰收

    身旁的讷图同样对此触动极深。

    作为建州女真派驻在大周的主要外交和情报负责人,讷图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京城中苦心经营,而且逐渐将触角伸向了整个北直隶。

    这么多年里,他不但把顺天府诸州县一一走遍,同时像临近的永平府、河间府、延庆州、万全都司以及更南面的保定府和真定府他也都一一踏足考察过。

    他甚至还去过山东,沿着运河乘船一直到济宁,深入考察了运河沿线的水土道路和城镇,方才返回。

    去年趁着蒙古人入侵,他还去过山西,亲自考察了大同府和太原府,并从偏头关出塞进入蒙古人地盘,从万全都司的独石堡悄悄潜入返回。

    可以说这十多年来,大周的富足强盛牢牢的刻画在了讷图的心中,但是这却更刺激了讷图对大周土地、人口、财富的渴望。

    大周太富饶强盛了,随便拉出一府人口都能比建州女真还多,但大周也太孱弱了,他们虽然名义上有百万大军,但是真正能打称得上精锐之师,可堪与女真披甲之士一战的,不过超过一半,甚至可能只有三四成,当然,即便是三四十万精锐,真要集中起来,一样能把建州女真灭上三次有余。

    但账不能这么算。

    此消彼长,大周的日渐衰弱,每况愈下,肉眼可见,而建州女真却是不断吞并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蒸蒸日上,同样肉眼可见。

    而大周还需要从嘉峪关到宽甸六堡上万里的边墙防御,蒙兀儿人,蒙古诸部,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能把他们的精锐有三成用在应对建州女真身上已经非常难得了。

    这还没有说大周内部这些官员武将们的勾心斗角,内讧不断,在讷图看来,这就是天赐给建州女真的良机。

    汉人有句话讷图烂熟于胸,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现在大周内部的乱斗局面正在加剧,虽然他们朝廷内部也还有一些有识之士在努力拯救,但在讷图看来,一个从骨子里都开始腐烂的朝廷,单靠几个士人官员是不可能挽救回来的,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

    而这恰恰是建州女真的机会。

    想要在大周这具身体上撕扯下几块肥肉饱食一顿的人不少,建州女真只能算是其中一份子,林丹巴图尔也算一个,土默特人呢?可能是被大周喂得太饱,使得这帮土默特人丧失了主动撕咬猎物的血性,但如果当大周真正轰然倒地时,这帮土默特人也一样会化身为野狼。

    还有谁?倭人?以及那些佛郎机人和红毛番?白莲教?

    大周太大了,它若是倒下,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和野心,甚至会吃撑着,讷图默默地想着。

    “虎食人卣,好,这具来自商代的虎食人卣被这位丙字四十二号的客人拍得,底价二千两,成交价二千六百两,……”

    “好,我们再来看看这一具白釉童子诵经壶,这是一具最为经典的定窑精品,产自咱们北直隶的定州,距今约六百年,大家可以观赏一下,诵经壶以翻卷的经卷为壶流,经卷中心为壶嘴,童子身体中空为壶腹,造型优雅圆润,头部有孔以注水,构思精妙,堪称定窑中的精品,……”

    做出点评的是仍然是徐宏均,满脸沉醉之色,“这类定窑中的精品,老朽一生中大概见过的不到三十件,每一件都称得上是可以传家之宝物,若是在座诸位真的囊中丰足,决不可失去这样收藏的机会,……”

    “……,所以老朽给出的建议价位是三千二百两!”

    “这一具窑变鸡血红盘是出自咱们河南禹州,……,内行人都懂,‘钧瓷无对,窑变无双’,‘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钧瓷的难得可见一斑,但是这一具窑变鸡血红盘却是难得的珍品,如果不是囊中羞涩,老朽真的想要把这件奇珍纳入囊中,……”

    伴随着发卖在上午连续出彩,进入了一个小**,尤其是这具钧窑的鸡血红盘更是一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包房中的一干客人也都被吸引住了,甚至连忠顺王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紫英,这玩意儿是从谁家里搜出来的?”

    忠顺王第一次拿起了手中的拍牌,把玩着。

    “怎么王爷心动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您不是说只想来看一看字画么?怎么也对这等瓷器也感兴趣来了?”

    “呵呵,钧瓷珍品,可遇不可求啊,孤还真没想到这帮人还有人懂这个,居然还能藏有这种奇珍。”忠顺王环顾四周,看着自己这一间房里都有几个人跃跃欲试,“诸位兄弟就不要和我抢了,这件器物,我要了。”

    “王爷,您把咱们这房里的给劝住了,可这来自江南山陕的商贾,可不知道这些,他们也不是不识货,肯定不会放弃的。”冯紫英提醒一句。

    忠顺王轻哼了一声:“孤难道还能强压谁不成?只是不愿意和几位兄弟争抢伤了和气罢了,至于其他人,孤不介意。”

    冯紫英轻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件鸡血红盘可算得上是一件珍品,便是请来的几位估价都在八千两以上,如果稍微竞价一番,突破万两不在话下。

    不出所料,当一开始竞价,这具鸡血红盘便引来多人的激烈争夺,价格扶摇直上,迅速突破一万两,在忠顺王连续加价的情况下,最终忠顺王还是以一万二千五百两拿下了这具钧窑窑变鸡血红盘。

    冯紫英啧啧不已,这可真是舍得,一万二千五百两,就算是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京营将士都能赎多少人了?可就只能换来一个只能看不能用的瓷盘,值么?真不好说。

    午间休息,包房的客人都有专门的茶点午膳,而大堂的客人就只有茶点了,而莫后光和柳敬亭都乘兴说了一段《说唐》和《水浒》,精彩的片段吸引了在座的客人们拍案叫绝。

    冯紫英也很认真地听了师徒二人的评书,的确是极有造诣,抑扬顿挫,让人心忍不住跟随其言语跌宕起伏,心潮澎湃,叹为观止。

    饭后便开始进入了重头戏,像明宣德的青花红彩鱼藻纹盖罐、汝窑的三足樽式炉、哥窑的灰青釉鱼耳炉、钧窑的月白釉出戟樽和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每一件都是价值数千到上万两不等,还有苏汉臣的《秋庭戏婴图》、孙位的《竹林七贤图》、元代吴镇的《溪山高隐图》,赵孟頫的《水村图》、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几乎件件都是精品。

    连冯紫英都忍不住下手购置了几样,比如钧窑的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和吴镇的《溪山高隐图》与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其中黄公望的《快雪时晴图》更是以高达一万五千两银子方才拿下,即便如此也引来忠顺王和忠惠王的艳羡。

    忠顺王也拿下了三幅书画,一幅是五代董源的《寒林重汀图》,一幅是董源的《溪岸图》,还有一幅是元代张舜咨的《鹰桧图》,本来这幅《鹰桧图》冯紫英也看上了,但是忠顺王却是一定要拿下,冯紫英见其态度坚定,也就没有与其相争。

    这个高节奏的发卖在傍晚间进入了最**,倪瓒的《渔庄秋霁图》,元王蒙的《葛稚川移居图》,赵佶的《芙蓉锦鸡图》,范宽的《秋林飞瀑图》,还有龙泉窑的青瓷模印缠枝牡丹纹凤尾尊,青瓷褐彩玉壶春瓶,白釉龙首莲纹大净瓶等,单单是这十来件器物和书画,冯紫英粗略估算就卖出了超过二十万两银子,简直让他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古董书画实在太丰富了,但是价格却真的不便宜,盛世藏古董,乱世存黄金,要说这个时代真是盛世,冯紫英心中都没底。

    整个发卖一直持续到了亥时才算是结束,这也大大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料,实在是几位“评估师”难以忍嘴,遇上好物件都滔滔不绝地介绍,当然这也是好事,极大地激起了购买者的兴趣,也使得他们更愿意竞价。

    当客人们的马车小轿渐渐离去时,冯紫英这才负手回到包房中。

    汪文言、吴耀青和傅试已经早早等候着了。

    “怎么样?算出来了么?”冯紫英其实已经大概估算了一下,今日拍卖这一百多样古玩字画,基本上是所收缴的财货最值钱的物事了,按照他最初的估计,只要能拍卖到八十万两就算是比较满意了,但现在看来,自己大大低估了这一轮拍卖引发的热潮,他粗略算了那些最值钱的几十件都应该超过了八十万两银子,如果再加上其他,起码在一百二十万两以上。

    “回大人,已经算出来了,一共是一百六十七样发卖物件,无一流拍,全数卖出,而且每一件都有溢价,并无一样以底价拍出,总计所获一共是一百三十五万四千六百两银子。”傅试迫不及待地报告好消息。

    “好!”冯紫英心中大定。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七节 试探

    如果明日这些人将银子交到海通银庄作交割,加上收缴的现银和黄金,那么这就已经凑够了二百二十五万两了,距离两期最低标准二百五十万两只差二十五万两银子了。

    虽然这第一日肯定是收获最大的,但是明日是珠宝首饰也不会逊色太多,冯紫英当初估计卖出五六十万两银子应该问题不大,如果按照今日上浮的程度,那意味着还能有七八十万两收入,至于后面的田庄铺子宅子和杂项,如果能收回三四十万两银子,那就意味着整个这一次拍卖能收回三百四十万两银子左右,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估。

    当初老爹和户部兵部便有约在先,如果两期能实现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发卖收入,那么就要按照五十万两银子拨付给西北四镇解决眼下西北困局难题,如果超过二百五十万两,将从超出部分拿出三成来增补给西北四镇。

    如果能实现三百三十万两的发卖收入,就意味着老爹还能从户部兵部多拿到二十四万两也就是说老爹几乎能拿到七十四万两“安抚银”去用于安抚西北四镇,这个数目已经大大超过了老爹的预期了,当然老爹向户部兵部喊出的价位是八十万两。

    见冯紫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傅试、汪文言和吴耀青等人也都是心中一松。

    先前大家做了这么多工作,大人也是煞费苦心地四处张罗发请帖,甚至不惜出头露面亲自登门邀请,还有在京城和江南报刊上发声造势,就是要把这一场发卖盛会搞出一个大阵势出来。

    但无论怎么声势浩大,最终结局还是要看效果如何。

    正如大人所言,这一场发卖会其实就是要把两期的目标合在一起,九月份那一场就没有必要再做,一次就要把饭吃饱。

    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堪称天文数字,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压在心上,除开九十万两已经入库的现银,还要凑足一百六十万两银子,而这第一炮是最关键,打不响,那就意味着后续很难再实现目标了。

    现在看来今日这第一场超额实现了预期目标,甚至大大超出了预期,堪称完美。

    “后日那一场我们的预期是最低四十万两,如果能实现四十万两最好,但根据今日的表现来看,五十万两目标大有希望。”傅试兴致勃勃地道。

    “也不一定,珠宝首饰这一类物件感兴趣的是女人,男人纵然愿意为女人出钱,但是女人很难到现场来感受这份气息,所以还是需要保守一些最好。”汪文言先打预防针。

    傅试一想的确如此,但还是坚持自己观点:“文言所言有理,但是我还是以为四十万两可以实现,而第三场田庄铺子和宅子价格相对稳定,四十万两完全能实现,但也不可能有多大增幅,毕竟这类东西价格都基本明朗,市面上一问就清楚,至于最后的杂项,能有十万两银子我们便满足了,这样下来,我预计三百十一万两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秋生兄在田庄铺子和宅院这一块的预计又太保守了一些,我以为这一块还是有较大的增幅的。”吴耀青接上话。

    “哦?愿闻其详。”傅试讶然。

    “傅大人您做的调查数据是建立在年初的价格上,这些田庄宅院和铺子在去年经历了蒙古人入侵后价格有一个大幅度下跌,据我所知起码跌了三成,但是进入六月之后已经基本上恢复到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前的水准了,也就是说您所说的四十万两起码要上浮十万到十五万左右,另外这一批田产宅院和铺面不少是位于扬州、金陵和苏州等江南地区,若是按照以往惯例,京师城的商贾对于江南地区的田产或许会感兴趣,可是像宅院和铺子就未必了,但这一次受大人邀约,洞庭、龙游、徽州、江右、扬州这几大商帮的商人头面人物都几乎到齐,他们对于这些地区的田庄宅院和铺子是有很大兴趣的,所以我以为这是另外一个利好消息,也会带来一定程度的上浮,但至于上浮多少,我没有做过调查,无法做出预判。”

    吴耀青这一分析也让冯紫英和傅试等人都若有所思。

    汪文言欲言又止,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冯紫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下来大家做好后续各种手续程序问题,务求账目清楚,银两入库。

    一直到只剩下冯紫英和汪文言时,冯紫英才启口问道:“文言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遍邀江南商贾,只怕不仅仅是为此番发卖造势这么简单吧?”汪文言沉吟着道。

    “嗯,是有一些其他想法,也有要和他们见面沟通的意图在里边,毕竟去年以来江南就有些躁动,我多少也还有些薄名,他们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我也想听一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冯紫英点点头。

    “其实大人邀请他们来,而他们也都倾巢出动,甚至包括绝大部分头面人物,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汪文言很清楚冯紫英在担心什么。

    “嗯,是说明了一些问题,但我以为还不够,这只能说明他们担心,想要搞明白一些问题,想要窥测走势,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站在我们这边。”冯紫英语气里也有些说不出凝重,“他们的根基毕竟在江南。”

    “但北面有他们广阔的市场和生意。”汪文言不认可冯紫英的观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更是如此,江南商业发达,竞争更激烈,北地辽阔,如果再加上辽东、湖广和西南地区,那就更不可限量,更不用说边墙以外,这些商人不可能放弃。”

    “文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里边有几个问题,第一,你就笃定湖广和西南会与朝廷一心么?第二,你说的都是建立在朝廷占优的情况下,可如果大家觉得朝廷处于劣势呢?”冯紫英反问。

    汪文言吃了一惊,看着冯紫英,“大人,这怎么可能?朝廷是正统,湖广西南怎么……”

    冯紫英目光炯炯,汪文言一时为之语塞、

    冯紫英轻笑:“正统这个定义要看谁来说?你觉得呢?”

    “可太上皇还在,当初是他确立的皇上,……”汪文言强辩,却又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是太上皇指定确立当今皇上,可是如果他现在态度变了呢?抑或他不在了呢?”冯紫英悠悠道:“义忠亲王可是二十年的太子,在江南名望有多高,影响力有多大,文言不会不知道吧?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前,天下都理所当然觉得该是义忠亲王登基为皇的,那现在如果有什么变故,这民心民声,还不是操纵在士绅们手中?”

    汪文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良久才闷闷地道:“大人所言的确有道理,但是当今皇上登基已经十年,时移世易,帝位稳固,朝臣拥戴,就算是在江南,只怕已不复有往日情形了,士绅也好,商贾也好,都是趋利避害讲现实的,要让他们拿自己身家性命乃至一族人的命运去搏这种虚无缥缈的富贵前程,只怕说得热闹的人不少,真正敢于付诸实施的不会有几个吧?”

    “正常情况下是如此,如你所说,朝廷正统,当今圣上是没的说,但是在一些条件发生了变化,而且又有有力竞争者出现的情况下,并非所有人都能理性冷静看待这一切的,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在很多人铭刻在心,尤其是他们认为希望很大的情况下,就会有一搏的狂热和勇气了。”

    冯紫英从来不会轻看人心,就目前来说,的确自己猜测的那种情形可能性不大,但是外界因素如果出现一系列变化,量变到质变,那就很难说了,他不认为义忠亲王、牛继宗、王子腾、汤宾尹、顾天峻、贾敬、甄应嘉这些人是蠢人,这些人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人中俊杰,而集合在一起,能做出多大能耐的事情,你可以想象得出来。

    “所以大人才会把这些江南商人邀请到京中来,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汪文言明白了冯紫英的意图。

    “除此之外,还能找到更好的理由和借口么?”冯紫英苦笑,“我现在是顺天府尹,不是中书舍人,也不是商部主事,没有理由像还在翰林院厮混时候那样随意出入江南吧?就这个借口理由,我都琢磨了许久才算找出来的。”

    “既然如此,大人其实也可以借这个机会一窥这些江南商人的心思,第三轮便是集中发卖田庄、铺子和宅邸,铺子和宅邸以京中最多,田庄也以京郊居多,江南商人既然受您之邀而来,肯定多少也该有有所表现,若是只顾着买古玩首饰或者江南那边的田宅,而不肯买京中宅邸铺子和庄园的,不能说就一定有什么,但是起码说明他们不看好朝廷这边,而愿意买京中宅邸庄园的,也许就是认可朝廷这边的,……”

    汪文言的观点冯紫英听在耳中,笑了起来:“你觉得这应该是他们的投名状或者保证书?”

辛字卷 第二把二十八节 着手

    冯紫英的确有这样的意思,通过这一轮接触,了解一下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想法。

    江南士绅的主流,也就是那些以田土为根本的士绅们,他不会寄予太多希望,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根本利益,不可能有太多让步,更何况现在还有义忠亲王这一块再好不过的牌子在前面撑着,更是给了他们太多的勇气和希望。

    倒是这些以工商实业和贸易为主的商贾们,值得好好笼络和拉拢。

    水师一直是朝廷牢牢掌握着的,包括目前三大水师的登莱、福建、广东水师,除了登莱外,福建和广东水师也主要是当地人,但是上船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和士绅们并无瓜葛,而武将武官们也多是从这些士卒中擢拔而来,与海商来往相对密切。

    在冯紫英看来,一旦历史真的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南北分治对峙局面,义忠亲王真的要在江南举起反旗,那么以北方根基的朝廷如果不能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战斗,恐怕就会陷入到危机当中。

    包括京畿在内的北地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江南、湖广的粮食、布匹等各种生活必需品,一旦南北分治对峙,漕运断绝,只说京畿,能够坚持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漕运断绝,北地要想续命,就只能依靠海运,可当下的海运能力远无法和漕运相比。

    虽然冯紫英从几年前就开始推动开海之策,鼓励南北贸易在漕运之外以海运作为补充,但是这种补充所占的比例仍然很小,根据目前所得到的各种数据来评估,估计只相当于漕运的一到两成左右,这还是在榆关港和登莱陆续扩大海贸规模的情况下,若是换了之前只怕连半成都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一力要在登莱和榆关开港开埠,兴建码头,鼓励船商加大贸易往来的缘故,没有这一条续命航线,冯紫英担心一旦出现南北对抗的情形,只要朝廷不能迅速解决江南之患,那可能就自身要先崩溃了。

    薛蝌只是其中随意布下的棋子,但是现在看来这颗棋子都还得要发挥大作用,冯紫英甚至不遗余力的支持其不计成本的扩大船队规模,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在未来可能出现危局时能多一分力量。

    除了薛蝌,冯紫英更看重的是庄立民这颗棋子。

    和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合作已经将这个广东巨贾与朝廷和北地深度绑定,而广东历来和江南并无太多往来,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在湖广粮食北运可能遭遇漕运断绝扼制而以陆路北运消耗太大的情况下,广东粮食北运也会成为一个亮点,甚至能够成为救命稻草。

    当然这都是最坏情况下的打算,现在冯紫英更希望能拉拢笼络这些江南商人,让他们掣肘那些江南士绅,但冯紫英知道这很难。

    这些江南商贾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是在政治话语权和舆论民意控制上却是无法和那些士绅们相比的,那么就只能退后一步,到日后局面恶化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这些江南商贾与北地依然保持贸易往来,哪怕是像当初海禁时的走私贸易一样。

    正如汪文言所言那样,从这些江南商人对第三轮的发卖出手情况,也许可以略窥这些江南商人的想法,如果他们更看好朝廷或者未来朝廷与江南局面和平解决,那么他们也许会出手购买京畿的田庄宅邸,如果他们不看好,那么恐怕很难出手购买这些北地的固定资产。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两头下注,或者为了敷衍和隐藏自己的看法,这些商人们亦有可能花银子来遮掩自己的意图,但这起码是一个窗口。

    源源不断银子和银票在第二日汇入了海通银庄,这对于海通银庄又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宣传机会。

    动辄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交易,如果还要下人挑着银子来,未免显得太过土鳖,所以商人们都基本上选择以海通银庄的承兑银票来完成。

    无论是北地还是江南、湖广,海通银庄的分号基本上在大都市里都有了,那么对于这些商人来说,舍弃了携带银两的不方便,但取而代之的是在通都大邑才能存取兑换,小额的固然还有些不方便,但大额的却要安全方便许多了。

    第三日,也就是第二轮的发卖远不及第一轮的发卖那么热闹,但是仍然卖出了四十五万两银子的好价钱,这距离傅试预计的五十万银子有些差距,但却符合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测,毕竟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并非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物价,在京师城中的首饰行里比比皆是,来买的更多的是希望捡漏买个便宜,超出预期便很难再加价。

    不过第三轮的发卖的确又让大家有些意外,田庄、铺子和宅邸都卖出了好价钱,竟然拍出了六十一万两的好价钱。

    让冯紫英最关注的是个江南商贾群体,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安福商人都表现活跃,但是徽州商人和扬州盐商就差强人意,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

    不言而喻,徽商和晋商历来关系恶劣,这是南北商人的代表,而扬州盐商却是一个杂合群体,既有江南各地商贾,也有北地山陕商贾加入进去,所以这个群体实际上已经不能以籍贯地来论,而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利益群体,谁能给他们带来最丰厚的利益,他们就效忠谁,而现在他们很显然更看好江南,站在了江南这边。

    倒是闽地那帮海商和盐商虽然只是捡了东番这个旮旯地儿,但是正因为一直被扬州盐商所排挤,所以反而更值得信任。

    当然这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一种划分和判断,很难说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是投机者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或者大家都是分头下注,坐观风色变化。

    这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大浪淘金,终究这些人都还是要慢慢显出原形,当局势明朗再无可能骑墙观望时,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

    “父亲,四场共计发卖所得三百五十六万余两,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测,现在您可以光明正大去和黄大人、张大人他们谈一谈西北四镇的问题了。”冯紫英坐在冯唐下首,拿着手中的账目颇为自豪地道。

    “嗯,真的有些让人震惊。”冯唐也是感慨万千,“这京通二仓的官员们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们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贪墨?”

    “二十年来的积累,也算是替朝廷做了贡献吧。”冯紫英淡淡地道:“若非如此,父亲你去西北拿什么去安抚军心?”

    “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三十万有三十万的安抚法子,八十万也有八十万的安抚法子。”冯唐平静地道:“但若是真如你所说今明年就会有大变,那三十万还真不够,八十万都够呛。”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父亲,你现在也有感觉了?”

    冯唐看了儿子一眼,吁了一口气,“你爹我虽然不太过问政务,但是也非毫无感觉啊,京中虽然看似安泰,朝中纷争不少,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江南不稳,那叶、方、李他们三位阁老难道看不见,黄汝良,高攀龙,张景秋,顾秉谦,刘一燝,这几位都是江南名臣,难道他们也无动于衷?”

    “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自信,江南民意闹腾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便是太上皇的时候,不也是隔三差五地闹腾?现在有这样,大概大家都觉得就是江南士绅要矫情一番,朝廷先安抚,再晾着,再安抚,再敲打,总而言之就这么悠着吊着晾着轮流着来,江南那帮人还能怎么着?”

    冯紫英冷笑。

    冯唐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元熙帝四十二年皇帝,江南士绅闹腾起码也有五六回,隔几年就要闹一回,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这江南好像才第一回吧?所以大家也觉得没啥,司空见惯,见惯也就不惊不诧了。

    “可是,这些人却好像忘了情况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义忠亲王,还有太上皇也还在,他的心思如何,谁能猜得透?”

    冯唐皱了皱眉,缓缓摇头:“太上皇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弊,他便是再对义忠亲王有怜惜歉疚之情,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犯错,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儿分寸尺度和情感都把握不住,那张氏江山早就该完了。”

    这也是冯紫英十分不解的这一点。

    若是义忠亲王想要扯起反旗,只需要太上皇站出来一句话,那义忠亲王所做的一切都只会灰飞烟灭。

    若是义忠亲王以为凭藉以前的父子感情就能说动太上皇站到他那边,那义忠亲王未免太天真了,这等情况下,关乎王朝大业,父子感情也一样要让位于大周张氏帝位传承永固,更何况永隆帝一样是他的儿子。

辛字卷 第二百二十九节 难处

    父子二人琢磨了许久,也难以搞清楚这里边的真实情况。

    冯唐原本就不太愿意掺和进这些天家之事,当初从为了避免卷入京营,他甚至主动放弃了五军营大将而宁肯选择去榆林那山旮旯里,就是怕留在京营中,一旦夺嫡之事上演,处在其中是分分秒秒可能陷入泥潭难以脱身。

    不过现在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儿子现在是顺天府丞,虽然是文官,但是现在却不完全是夺嫡之争,更牵扯到了南北之争和朝廷与江南的矛盾中去了,再加上冯紫英提及的种种隐患,也让冯唐意识到有些事情恐怕是避无可避,或者说要逃避的话,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是反噬到冯家。

    就像紫英所言,如果真的被义忠亲王得登大宝之位,冯家的情况会更好么?肯定不可能。

    冯家从来就不是武勋群体中的中坚力量,牛继宗,王子腾,甚至陈家、侯家、马家这些才是,甚至贾家都要比冯家身份更正。

    当然要说冯家会就此跌落倒也不至于,但是整个北地士人的地位肯定不会比在永隆帝这十年更好,那时候江南士人的地位可能会进一步提升,而北地士人甚至可能会沦为与湖广士人争夺第二的份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冯家已经有了如此好的局面,谁又愿意在回到几年前冯唐如丧家之犬一样惶惶然从大同总兵位置上被免职回京那样落寞呢?

    更何况紫英还是以北地青年士子领袖的身份现在引领风骚,日后前程似锦,就凭着这一点,冯唐也不愿意见到变天。

    正因为如此,他才一改先前只是想要去西北过渡一下,只是帮着朝廷把西北局面稳定下来就重回辽东的心思,而要想按照儿子所提议的那样,要把西北四镇这一支力量牢牢掌握在手中。

    最起码也要让自己在西北四镇中拥有其他人难以匹敌的影响力,以便于日后真的出现不忍言或者不可控的局面,自己也能有更大的圆转余地,不至于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冯氏一族负责。

    京中暗流涌动,紫英无法离京,而冯唐考虑到自己去西北也是一个保险措施,只要自己在西北站稳脚跟,手握西北四镇大军,若是夺嫡也好,南北之争也好,纷争起来,无论是谁最后胜出,都不会不考虑自己在西北的存在,起码不会对在京中的冯氏一族有什么伤害。

    “父亲,这种事情,我们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我们父子说的,人家也许就觉得是杞人忧天。有时候我自己也在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杞人忧天,江南那帮人就真的敢扯旗造反,他们有这个胆魄么?还有,叶方李他们这些江南士人也都还在朝廷里占据主导地位,如果汤宾尹、顾天峻、贾敬和甄应嘉这些人要乱来,又把这些人置于何地?”

    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做好我们自己能做的一切就足够了。”

    “嗯,所以你爹我这一回就更要多要一些银子去西北,真如你说的那样,万一江南反了,北地乱了,外边儿还有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虎视眈眈,宣大和蓟辽动不得,也许还真的只能从三边出兵呢。”冯唐叹了一口气:“不做好充分准备,到时候不是又要抓瞎?”

    不得不说四轮发卖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不但报纸上刊载这场盛事,京师城上下民众更是热议,无论是古玩字画还是珠玉首饰,甚至包括一些丝绸皮货衣衫服饰都成为大家热议的焦点,仿佛能够在这场发卖会上买上一二物件,便立即跃升成为大周朝的上等人了。

    三百多万两银子在存入海通银庄之后,也被拨付到了户部在海通银庄的账户上,如何来使用这三百多万两银子就成为朝廷上下关注的焦点了。

    除了冯唐,其他各部也都纷纷打这几百万两银子的主意,就连顺天府也一样不例外,吴道南便很隐晦地和冯紫英提及,顺天府学需要重新修缮和扩建,可以通过礼部向朝廷争取一些银子来做这桩事儿。

    对于这些事儿冯紫英却不太在意,吴道南既然有此心,那便去办就是,也就是一二万两银子的事情,但即便是一二万两银子,对顺天府衙来说也都是难事儿。

    原来冯紫英还打算和户部讨价还价一番看看能不能从户部争取一些留存在顺天府衙,但是当黄汝良扳起指头给他算账时,他便知道最好别去打这个主意了,望着这笔银子解渴的人多了去。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宝祥就来报,说荣国府那边鸳鸯姑娘来了,一直候着。

    鸳鸯又来了?冯紫英很诧异,又有什么事儿?

    见了之后才知道贾宝玉和牛继勋家姑娘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开始进入筹备阶段了。

    这也算是一个正式通知,毕竟贾政在离开之前还是专门委托给了冯紫英,至于说贾母和王氏不接受冯紫英的意见,甚至连宫中的元春也没有支持冯紫英的意见,冯紫英自然也无话可说。

    “时间我早就知道了,既然各种文定都走完了,也就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而已,也算是了却一桩事儿了。”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笑着看着鸳鸯,“鸳鸯,宝玉的事儿一定下来,老太君也就该安心了,你怎么说?”

    鸳鸯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有些忸怩地道:“爷又来调笑奴婢,奴婢早就说了,……”

    “说了?你说了就算?”冯紫英逗着鸳鸯,“难道你家里哥哥嫂子还有在金陵的父母就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大事儿?”

    这话说得鸳鸯也是一愣,她哥金文翔就在荣国府里做事儿,嫂子也在荣国府,爹娘却在金陵替贾家守老宅,似乎自己一家人都属于贾家,那么自己未来一辈子呢?

    贾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一辈里,贾琏连王熙凤都和离了,不是个可以指望的,鸳鸯也从无那份心思。

    贾宝玉,鸳鸯几年前内心未尝没有存着过未来被老祖宗指给宝玉当个通房丫头的想法,但是随着这几年见识渐长,宝玉银样镴枪头的本质也被鸳鸯看穿了,所以便淡了这份心思。

    再小一些的如贾环之流,年龄相差太大不说,鸳鸯也从未想过。

    这扳起指头一算,竟然无人可依靠,难道让老祖宗指一个府里的小子?心高气傲的鸳鸯是断不能接受的。

    这么些年来耳濡目染,鸳鸯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接受像宝玉身边的茗烟,贾琏身旁的寿儿、昭儿这一类的仆人小厮角色了,便是府里如钱华、戴良这类人,她也一样看不上了。

    与其被指婚给这些人,鸳鸯宁肯一辈子不嫁,当姑子都愿意,也绝不肯受这份委屈。

    这也许就是生就了丫鬟的命,却有了当小姐的心气。

    这话是兄长说过自己的,很难听,但是鸳鸯却知道这是实话,可自己就这样了,就是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

    冯紫英的出现和撩拨的话终于让鸳鸯有了几分心动,虽然知道这里边还有许多阻碍,但毕竟是让鸳鸯第一次觉得自己心甘情愿的。

    尤其是看见金钏儿、晴雯、莺儿、紫鹃、司棋这些昔日要好的姐妹,都已经或者将要跟着各自主子到冯府,若是自己能过去,起码也能有了一堆熟人,日后也还能像前些年在荣国府里那般,大家伙儿一起热闹亲近,做事嬉玩,那该多好?

    甚至连平儿这小蹄子肯定也多半是被冯大爷瞧上了,没准儿哪一天二奶奶真的大发慈悲要放她出来,她也会去冯府当个管事大丫头吧?

    定了定神,鸳鸯心思慢慢沉静下来:“大爷,奴婢的事情,现在还说不到那里去,不过此番奴婢来,除了说宝二爷的婚事外,也还有两件其他事情,想要和大爷说一说。”

    “哦?我说嘛,宝玉的事情不是之前就说过了么?就算是开始筹备婚事也不用专门让你来跑一趟才对,说吧,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其实大略猜到一些什么,不过这不该是鸳鸯来才是,该李纨或者探春来才是。

    鸳鸯抿了抿嘴,这才道:“这本不该奴婢来的,但是老祖宗和太太都说还是先让奴婢来带个信儿,若是大爷点头,再让三姑娘过来具体谈,……”

    “荣国府里就拮据到连宝玉婚事筹办都困难了么?”冯紫英皱起眉头:“需要多少花费,这般难过?”

    “府里这两月已经有些揭不开锅的架势了,老祖宗屋里倒也还有一些老物件,但是也不能搬空了,牛家姑娘还要过门,若是让外人看出咱们府里的虚实,也许就要成一桩笑话了,加上这婚事前前后后要添置各种衣物首饰家具,林林总总算下来只怕也要上万两银子,可府里委实是拿不出来了,而且本来也还欠了各方许多了,下边人意见都很大了,若是牛家姑娘嫁过来时听到这些话,……”

    鸳鸯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也明白了。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节 保人(补昨日更)

    荣国府这是撑不下去了?

    冯紫英有些不敢置信,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红楼梦》书中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段荣国府开始各种典当质押和卖卖卖,老太君屋里私藏物件被卖个精光,才能勉力维持下去,其中也就有王熙凤和鸳鸯的默契配合。

    但是本时空情况略有不同,宝玉要娶牛家女,牛继勋可是武勋中有名的富豪家族,荣国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瞧上了人家的家资和嫁妆,但是你要娶人家女儿,图谋人家嫁妆家资,那就不能太寒碜,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得要装出来。

    那么老太君屋里的私藏物件就不能卖光了,得留着点儿装门面,牛家那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另外这一场婚事肯定也要大办特办,各种花销肯定不能少,否则牛家就不能答应。

    冯紫英想了想,“宝玉要另置别宅出去分住?”

    荣国府里边的情况冯紫英了如指掌,宝玉成亲之后肯定就不能再住了,但荣国府里边的院子就那么些,要说地盘肯定有,但是合适的院子而且要在这么急的情形下打整出来,恐怕就难了。

    见冯紫英一句话就问到了关键之处,鸳鸯也有些佩服对方的敏锐,点点头道:“其实也不算分住,最初府里边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就让宝二爷住琏二爷和二奶奶的院子,反正琏二爷和二奶奶都搬走了,但是大爷也知道琏二爷和二奶奶和离了,老祖宗和太太觉得那院子不吉利,所以就不肯,……”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院子从大小、位置来说最合适,虽说不算新房,但是稍许打理修缮一下就适合人住,但贾琏王熙凤两口子和离这事儿就成了一个不祥征兆,所以没人能接受这个。

    “唔,也是,宝玉新婚,住那儿,有点儿膈应。”冯紫英点点头:“那怎么解决?”

    “老祖宗院子西边就是围墙了,围墙外边是别家了,是崇文伯蓝家,挨着也是一个大跨院,崇文伯蓝家人丁不旺,那个院子也空置了许久了,但各样设施都齐全,所以府里就和蓝家那边商议买下来,只需要把这边儿围墙打开,在跨院西边重新把围墙接过来,相当于把蓝家这个跨院包进来,这样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鸳鸯说出了荣国府这边的心思,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荣国府要说起来欠冯家这边太多了,单单是林姑娘那二十万两银子现在看起来就遥遥无期,哦,不是遥遥无期,而是根本不可能还得上了,那可都是林姑娘的嫁妆啊,算起来就是冯大爷的银子呢。

    想到这里鸳鸯都觉得肉疼,都花在了大观园上,可就贵妃娘娘省亲就这么一回,噢,对了八月十五贵妃娘娘听说还能回来一回,还能用一次。

    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偌大一个大观园,花了那么多银子,现在薛家二位姑娘走了,林姑娘和妙玉姑娘也是明年就要走,二姑娘也要走,没准儿连岫烟姑娘也要走,就只剩下三姑娘、史姑娘、四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姐妹仨。

    可除了珠大奶奶外,其他姑娘们都迟早要嫁人,这大观园终归要变成冷冷清清寂寥无人的所在,再无复有往日热闹喧嚣,想到这里鸳鸯心情骤然就不好起来了。

    冯紫英倒没有注意到鸳鸯心情的变化,沉吟了一下:“缺多少银子?”

    鸳鸯忸怩起来,有些不好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具体要珠大奶奶和三姑娘才知道,不过奴婢知道好像蓝家那宅子说要六千两,估计说下来要五千两,……”

    “五千两,赦世伯也随随便便能拿出来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今年京营赎人的事儿,他可没少挣,去年赖家那里,他也一样挣了不少吧?”

    一说起贾赦,鸳鸯脸上顿时便精彩起来,先是不屑,后世冷笑,最后变成不齿和轻蔑,“大老爷两口子哪里会管府里的事儿?每月月钱一分不能少,就这样大老爷还经常来老祖宗这边厚颜无耻地讨要各种物件儿,说是怕外人给糟蹋不见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府里抵押出去了,可也不想想这抵押出去了为了什么?拿月钱的时候也没见他少拿一文?……”

    “一句话,赦世伯不肯出钱?”冯紫英笑着道:“那府里问过政世叔了么?”

    “信早就去了,但二老爷那边一直没回信,这边也等不及了,毕竟宝二爷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成亲了,这宅子事情没说好,怎么迎亲?”鸳鸯顿了顿,“贵妃娘娘也赞同,所以……”

    “贵妃娘娘既然赞同,也没说给点儿赏赐?”冯紫英打趣道。

    鸳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揶揄味道,白了冯紫英一眼:“大爷若是想问贵妃娘娘那也好啊,八月十五贵妃娘娘要回来省亲,大爷尽可直接一问。”

    “哦?中秋节贵妃娘娘要回来省亲?”冯紫英颇为诧异。

    这省亲不是小事儿,宫中自有规矩,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回来省亲的,据他所知元熙帝时代,宫中诸位妃子三五年未必能回家省亲一回,怎么到了永隆帝时代,就变成每年都能回来了?

    ”嗯,抱琴回来说了,十五晚间回来,十六就回宫,听说皇上都同意了。“鸳鸯回答道。

    冯紫英默默点头,看样子皇上身体不好,对这些个贵妃娘娘们太过冷淡疏远,所以这方面也就算是做一个补偿吧。

    反正这些个没皇子的贵妃也没什么前途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无论是皇上还是宫中对她们也就没那么重视了,甚至随着皇上身体越发不好,很多人大概都把她们视为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一旦皇上驾崩,这些没子嗣的贵妃们自然都会被送到那些偏僻所在,有些妃子干脆就自请出家,陪伴青灯古佛,孤老终生。

    “我知道了,那具体需要多少?”冯紫英问道。

    “具体数额奴婢可不敢来说,奴婢只是奉命来征求爷的意见,爷若是赞同,那自然有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来和爷商议。”鸳鸯摇头。

    “看样子除了这买宅子的银子不够,还得有其他的?”冯紫英似笑非笑,“冯家可不欠贾家什么,林妹妹那二十万两银子可还没影儿呢,这又说这个,难怪都不好意思,让鸳鸯你来,……”

    鸳鸯羞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本来就是这样,宝姑娘也好,林姑娘也好,都不算贾家正牌子姑娘,便是二姑娘真要过门,那却是做妾,若要说到钱银份儿上,那就成了卖女儿了,那不是打贾家打荣国府的脸么?

    “……,不过看在鸳鸯姑娘的面子上,爷也就不计较这个了,不过鸳鸯,那可说好了,日后你可是我们冯家的认了,这笔银子可得要记在你头上,你算是保人,……”冯紫英开着玩笑。

    鸳鸯急了,“这怎么能算到奴婢头上,要算也该算在珠大奶奶或者三姑娘身上,日后大爷要找也该找她们才是,奴婢算什么,……”

    “嗯,算什么,算爷的人啊。”冯紫英心中一动,站起身来。

    鸳鸯骤然觉察到了空气中的某些危险气息,本来只是斜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身子赶紧站起来,“爷,千万别这么说,……”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冯紫英已经一个大步跨过来,一把牵住了鸳鸯皓腕,身体和鸳鸯紧紧靠在一起。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珠大嫂子一个寡妇,能代表谁?三丫头也是要嫁人的,更代表不了贾家,爷凭什么要借卖这个面子,倒是鸳鸯若是日后进了我家,算是爷的人,替我管好这后宅,就算是折抵了,如何?”

    鸳鸯脸羞得通红,心中砰砰猛跳,全身发颤,“爷,别,别这样,……”

    一只手霸道地抬在鸳鸯脸庞下颌,标准的鸭蛋脸妩媚中带着几分灵秀之气,杏核眼中略带惊惶和紧张,樱唇绛点,透出几分香脂气息来,“爷就是这样了,又如何?”

    没等鸳鸯惊叫出声,冯紫英已经俯下头印了下去,一口噙住那微微翘起的红唇,深深地压了下去,……

    惶然间,绞在手中的汗巾子落地,鸳鸯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只感觉一双虎臂将自己揽在一处无比安全放心的怀中,挤压得她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但是心境却又无比放松。

    冯紫英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如此冲动,看见鸳鸯就有一种想要纳入怀中的**,尤其是鸳鸯和自己争辩解释那表情动作,更是无一不在撩拨着自己心弦。

    鸳鸯对自己并非无意,只是贾母的存在成为了一个阻碍,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忠心人,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更看重她,这样的人才值得自己把后宅杂务交给她,金钏儿太冷傲,晴雯太暴躁,平儿却又碍于王熙凤的缘故,无法来自己后宅,那么鸳鸯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一节 交心

    恍惚间鸳鸯骤然感觉到胸前一凉,这才从迷醉中惊醒过来,却见衣襟绣扣已经被冯紫英解开大半,脱落开来,半边雪白胸脯半露,肚兜也被对方掀起,一只大手正肆意……

    “啊!”鸳鸯忍不住惊呼挣扎起来,一只手遮掩住自己胸前,一边猛地挣脱,惶然道:“爷,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冯紫英当然知道这等时候肯定不可能就要了鸳鸯,不过是趁着机会手眼温存一番罢了,“鸳鸯,你都这般了,难道还能另许他人不成?”

    冯紫英好整以暇的把手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恨恨地白了冯紫英一眼,鸳鸯一边赶紧系好肚兜系带,一边口上盘扣,冷声道:“爷就是这般人么?那也太让奴婢失望了,……”

    “爷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了,鸳鸯你还不知道?”冯紫英根本不理睬鸳鸯的话语,理直气壮地道:“你是爷的人,便是现在不能进爷府里,难道爷温存亲昵一下也不成?”

    一句话反问得鸳鸯无法回答,咬着嘴唇瞪着冯紫英,冯紫英目光不变,依然从容自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许久鸳鸯才软弱下来,幽幽地道:“奴婢不是和爷说过么,奴婢是爷的人,但现在……”

    “爷知道你的难处,但鸳鸯你今年多大了?别的女孩子你这么大,没准儿孩子都能下地走路了吧?老太君身体康健,万一能活到百年高寿,那鸳鸯,你呢?”冯紫英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鸳鸯气笑了,这年头百岁老人不能说没有,但是起码鸳鸯是没见着过的,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七十那就是相当难得了,活到八十的更是少之又少。

    “呵呵,爷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但看老太君的身子骨,再活过十年八年没问题吧?那时候鸳鸯你都多大了,二十八,还是三十?”冯紫英仍然拉着鸳鸯的柔荑,“爷还指望你替爷也生个一男半女呢,总不能你都三十岁再来替爷生养吧。”

    冯紫英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就击破了鸳鸯的心防,她都快二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典型的大龄老姑娘了,这个年龄没嫁人的很罕见。

    虽说是丫鬟,但是一样有过美好的幻梦,替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自己若是进了冯府,作为要管理后宅的大丫头,肯定必须要是贴心之人,通房丫头是跑不掉的,若是得了奶奶们的允许,生个一男半女也完全有可能。

    心中既是暖意融融,又是如长草一般杂乱不堪,鸳鸯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咬着嘴唇想了许久才道:“爷再容奴婢想一想吧,奴婢终归是爷的人,身子也肯定是爷的,只是这会子若是被爷要了身子,会被府里边那些人看破,奴婢便无颜见老祖宗了,……”

    “哼,有什么无颜见,鸳鸯你这般拖拖沓沓,何日能脱身?”冯紫英假作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还是选个时间爷去和老太君说说吧,……”

    “不,不行,……”鸳鸯急了,“若是那般,那老祖宗真要把奴婢看作趋炎附势之辈了,还是等奴婢寻个合适时机去和老祖宗说,……”

    冯紫英看着鸳鸯良久,见对方态度坚决,也只能点点头:“好吧,鸳鸯,你自个儿琢磨吧,宝玉成亲就是一个契机,老太君心愿已了,你可以趁着她心情高兴说一说,兴许贾家那边还乐见你到我这边儿来呢。”

    “嗯?”鸳鸯一愣,但随即回过味来。

    现在冯家和贾家之间地位日渐悬殊,贾家许多时候都要靠着冯家周济扶持,王夫人当年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放过来不就是有下一步先手棋的意思,这个情冯紫英一直要承,否则这么些年他也不会特意照拂贾家,现在鸳鸯若是过来,又是一个记旧情的,日后肯定还会更帮着贾家说话,对荣国府那边来说,只怕比鸳鸯留在荣国府作用更大呢。

    这么一想,鸳鸯心中也是豁然开朗。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留在老祖宗身边是才对得起老祖宗,但是对老祖宗来说,谁能给荣国府最大的帮助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若是跟了冯大爷,日日在冯大爷身边,帮着贾家那边说说话,只怕效用才是最大的,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才是最乐见的,远胜于自己留在老祖宗身边,更何况琥珀、珍珠她们也能得一个出头的机会,这么看来,似乎自己离开荣国府,离开老祖宗也许真的是时候了?

    见鸳鸯脸上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话怕是说中了鸳鸯的心结,这就好,也好省得鸳鸯成日里在那里纠结觉得有负贾家。

    “明白了?”冯紫英忍不住又揽住鸳鸯的蜂腰,温声道。

    鸳鸯有些恍惚,点了点头,不做声了。

    只是这等时候冯紫英再要有什么出格举动也有些煞风景了,只能把鸳鸯揽在怀中,感受鸳鸯发间身上那幽香的气息,沉醉一番。

    许久之后鸳鸯才抬起臻首,细声细气地道:“除了这桩事儿,还有个事儿,奴婢觉得也要和爷说一声。”

    “哦?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抚弄着鸳鸯的墨染青丝,漫不经心地道。

    “这段时间史大姑娘心情很不好,据说她叔叔已经定下来要把她许给孙家了,估计就是这一个月就要议亲了。”鸳鸯把脸贴在冯紫英怀中,感受着冯紫英心脏如皮鼓一般强劲地挑动,“史大姑娘去求了老祖宗,可老祖宗也没有法子,只是叹息抹泪,后来还是给了史大姑娘的叔叔带了话,但是听说史家那两位还是回绝了老祖宗的意思。”

    “孙家,孙绍祖?”冯紫英手微微一顿,“云丫头不愿意?”

    “怎么可能愿意?连二姑娘都不愿意,史大姑娘怎么可能愿意?都说那孙绍祖性子暴躁,又好酒,一旦喝醉了便要打人,他前边儿那个听说就是被他打伤不治,拖了两年死了的,……”

    “这怕是有些以讹传讹了吧?”冯紫英知道孙绍祖性格阴戾骄横,暴躁刚愎,但是却非无脑子之人,打女人可能有过,但是要说打伤不治身死,这种消息能传出来本身就有些不可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这家伙真和史家勾搭上了,没准儿就是牛继宗在里边做了月老了,史鼐在大同混得一般,但收揽了孙绍祖,牛继宗在大同镇的力量的确长了一截。

    “这几日史姑娘眼睛都哭肿了,却又想不到任何办法,连老祖宗都没有办法,爷,您说您能不能……”鸳鸯抬起满怀希望的目光,冯紫英苦笑地在对方姣靥上用手指按了按,“这种事情,外人如何插手?史家长辈都愿意,孙绍祖也乐意,再有中间人作伐,谁能阻挡?阻挡的理由是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或者爷去告那孙绍祖私通蒙古,意欲造反?”

    冯紫英的话把鸳鸯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跳了起来,“那如何使得?”

    再一看冯紫英似笑非笑的表情,鸳鸯便知道对方是在逗弄自己,恨恨地在冯紫英胸前捶了一拳,“都这等时候了,人家也是替史大姑娘着急,爷还能开玩笑戏弄奴婢?”

    “说笑而已,但说实话,这种事情外人真不好干预过问。”冯紫英说的也是实话。

    “那就只能看着史大姑娘嫁入虎穴狼窝?”鸳鸯不无感慨,“前两日翠缕和奴婢在一起就说云姑娘真的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却摊上这样两个叔叔,也难怪云姑娘不愿意回史家那边去住,现在又遇上这种事情,……”

    “我和云丫头曾经说过,但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也没有太多精力去过问,关键是真的没太好的理由去介入过问,更何况这恐怕也是镇国公牛家牵线呢。”冯紫英摇摇头,“不是爷不帮忙,而是真不好帮忙,看吧,我想一想,……”

    鸳鸯眼珠一转,“爷,奴婢看史姑娘对爷也颇有心意,奴婢就不信爷一点儿都不关心,……”

    冯紫英哑然失笑,“小蹄子,居然敢诈起爷来了?爷什么时候和云丫头又扯上关系了?”

    “云姑娘没有,二姑娘总是吧?那三姑娘呢?岫烟姑娘呢?”鸳鸯也想趁这个机会好好问一问,顺带看看冯紫英待自己究竟有多少诚心。

    这话问得冯紫英一愣,事关这些姑娘们的清誉,倒还真有些不好回答。

    但鸳鸯问起,他却不能不回答,否则就伤了这丫头的心了,而且他也信得过这丫头的嘴。

    “二妹妹那边,我会很快去和赦世伯商议,宝玉既然娶亲了,那二妹妹过来也差不多了,至于三妹妹……”冯紫英沉吟了一番,“三妹妹对我有情,我也有意,只是这里边阻碍甚多,还需从长计议,至于岫烟姑娘,我只是欣赏她是个清丽出尘的好女子,其他并没有多想,……”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二节 狐狸尾巴

    “真的?”鸳鸯有些狐疑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意似不信,“三姑娘那边的确有些阻碍,但是岫烟姑娘那里,她和妙玉姑娘情同姐妹,便是和妙玉姑娘一道过府也说得过去,而且奴婢感觉她应该是对爷有些情意的,今日却听得爷这般说,让奴婢不敢相信,……”

    冯紫英啼笑皆非,“鸳鸯,怎么你是巴心不得爷把你们荣国府的姑娘们一网打尽么?”

    “爷若真是有那本事,那奴婢当然求之不得的,……”鸳鸯有些感伤,“眼见得这园子里姑娘们一个个都嫁了出去,日渐冷落,要说大家伙儿心里没有一些感触,奴婢也是不信的,再等两年,二姑娘和林姑娘也都到爷府上来了,那园子里人就更少了,奴婢一块儿长大和相好的几个,晴雯来爷这里了,司棋也快了,紫鹃也就是明年的事儿,奴婢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你也就是一两年之内的事儿,何必这么伤心?”冯紫英赶紧宽解,“到时候,金钏儿、晴雯、紫鹃、司棋她们都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其乐融融,多好,……”

    鸳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一眼身畔这个手又在往自己衣襟下钻的男人,扭了扭腰,但最终还是让这个男人得逞,在自己温润的小腹间摸索,问道:“那平儿呢?”

    “平儿?”冯紫英一愣。

    “是啊,别说爷和平儿这小蹄子没有瓜葛,奴婢瞧这小蹄子这半年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铁定是有男人了,算来算去就只有爷了,爷怎么安排平儿?”鸳鸯紧紧盯着冯紫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冯紫英有些尴尬,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

    若是否认,日后知晓就要伤鸳鸯心了,而且他也知道鸳鸯和平儿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甚至还超过了晴雯、司棋她们,应该是和紫鹃差不多。

    见冯紫英不做声,鸳鸯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一松。

    自己这个闺蜜终于能有一个好归宿她也高兴,日后若是能继续在一起当姐妹,一辈子在一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但是有二奶奶这个障碍在,以平儿的性子怎么能舍弃二奶奶到冯家?

    这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鸳鸯也很想知道冯紫英怎么来解决这个难题。

    “鸳鸯,我也不瞒你,平儿呢,我是有过想法,但是凤姐儿那里,……”

    冯紫英信口说出王熙凤的小名儿,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叫二奶奶或者二嫂子,他自己不觉得,但是却听得心细的鸳鸯心中一动。

    二奶奶和琏二爷已经和离许久了,何去何从原来也一直是荣国府里人琢磨的事儿。

    之前琏二爷没说要回来,大家也都以为二奶奶也就这么住在府里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后来便说琏二爷年底就要回来,那二奶奶再住在那个院子里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那让二奶奶去哪儿?没人想过要撵二奶奶走,但没想到二奶奶却主动提出来要离开,而且十分决绝,并迅速行动起来。

    几乎是一二十天里就迅速完成了一切,搬到了东城保大坊那边去了。

    府里边那些不怎么出门的丫鬟婆子们自然不知道保大坊在哪里,但是经常要在外边走动的鸳鸯却是知晓的,那一片的地理位置要比荣宁街所在的金城坊要更好,因为紧邻着皇城,价格自然也就更昂贵。

    而且听小红回来说,那宅子面积不小,虽然无法和荣国府相比,但是也是三进院子还有几个跨院,容纳百十人都不成问题,这让鸳鸯也是大为惊讶。

    按照小红所描述的那样,那宅子起码也是上万两银子的价位了,可二奶奶就算是以前攒得有私房钱,肯定也不少,可花费这么大买一座宅子,划算么?就没有考虑过日后怎么过?

    这么大一座宅子,不但是花费巨大,而且日后花销肯定也大。

    鸳鸯虽然没掌过家,但是也清楚这种宅院,日常维护费用很是不小,门窗墙瓦,廊柱地板,花园沟渠,哪一样都要人来照顾,这还没有算跟着二奶奶去的十来号人,那都是一样要开销的,以二奶奶养尊处优惯了的,像马车小轿这些也都是免不了的,估摸着还得要另外雇佣一二十号人才能把这座大宅给抖落圆转。

    可这么多人每天都是要人吃马嚼的,每月还得要给月钱,换季还得要作几身衣衫,这一算下来,比照着荣国府的规格,估计每个月都得要数百两银子才能支应得过来,这还没算逢年过节给下人们的打发。

    二奶奶纵然再有积蓄,可这样下去又经得起多久的折腾?

    鸳鸯不相信以二奶奶的精明,会不清楚日后过日子的难处,现在荣国府的艰难二奶奶很明白,去年便早早闹着要不管府里的事儿固然有和琏二爷和离的缘故,但未尝没有觉得这府里拮据,日子不好过了,再管下去只会招人怨。

    看看现在珠大奶奶和三姑娘的情形,就知道王熙凤的明智。

    这般情形下,二奶奶还是一掷千金买了豪宅,还雇请了那么多人做事儿,问题是二奶奶不比荣国府那还有田庄和一些铺子勉强维持着,大老爷和二老爷也还有官衔职位,好歹一年也还有点儿俸禄,即便如此荣国府都撑不下去了,那二奶奶何德何能敢这般恣意妄为?

    这个问题不仅是鸳鸯很疑惑,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都很是不解,私下里也都谈起过,太太甚至还没少说了一些气话,但也是担心二奶奶这个侄女儿日后过不下去沦为笑柄。

    鸳鸯也曾经想过二奶奶是不是有什么倚仗,可要说倚仗那就只有娘家王家了。

    但二奶奶父亲前两年就过世了,王家除了王子腾和王子胜,也就是太太和薛姨妈了。

    现在王子腾在湖广出征,王子胜今年也回了金陵,京城中王家虽然还有人,但都是一些无用的闲人了。

    以王熙凤这种出嫁了女儿,现在又和离了的情形,是很难得到娘家的喜欢的,而且以二奶奶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回王家去受那窝囊气的,正因为如此鸳鸯就一直在琢磨二奶奶背后究竟有什么仗恃。

    今天冯大爷无意间的那一句“凤姐儿”称谓让她心中没来由的一动。

    “凤姐儿”这个词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呼的,印象中好像没几个人这样称呼,老祖宗一般称呼为“凤丫头”,偶尔也称呼“凤辣子”,太太也一般称呼为“凤丫头”,像小一辈的,都是“二嫂子”或者“二姐姐”这个称呼,真正以“凤姐儿”来称呼的,大概就只有琏二爷了。

    冯大爷比二奶奶要小好几岁吧,虽然是同辈,但印象中冯大爷都是喊“二嫂子”的时候居多,怎么今日却喊起“凤姐儿”这个有些怪异的称呼了,就算是琏二爷和二奶奶和离了,喊一声“二嫂子”或者“二奶奶”也很正常,府里边儿人都这样称呼,唯独用“凤姐儿”这个称呼听起来就太刺耳了。

    鸳鸯也注意到了对方喊那一句“凤姐儿”时有些漫不经心,但是正是这种不经意的随意称谓才更容易暴露某些不为人觉察的东西,二奶奶怎么和冯大爷之间变得这么熟悉这么随便起来了?

    以前琏二爷和冯大爷关系的确很密切,二奶奶连带着也熟悉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也没熟悉到要用“凤姐儿”这种带着某种说不出的亲密甚至是亲昵的称呼才对,琏二爷和二奶奶关系冷淡甚至分开之后,难道二奶奶和冯大爷关系变得更亲近更密切了?

    难怪二奶奶也在作那京营官兵从蒙古人那里赎回来的生意,据说也是仰仗冯大爷的关系,之前鸳鸯也还不觉得什么,毕竟东府小蓉大爷和贾瑞以及大老爷也都掺和其中捞了一笔,但怎么看二奶奶似乎都在其中充当更重要的角色,连大老爷都在那里骂骂咧咧说二奶奶抢了他生意。

    现在看来好像冯大爷和二奶奶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呢。

    一个和离了的女人,一个正值血气方刚的男儿,鸳鸯想起二奶奶那媚态十足的脸盘子和丰乳肥臀的身段,心里也打了一个突,可千万别……

    那要被荣国府的人知晓了,还不得翻天?

    鸳鸯也很清楚这种事儿高门大户里边不少见,但是冯大爷不一样啊,人家那些人都是些闲来无事才会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冯大爷那是万众瞩目誉满京都的大红人,前程似锦,日后都要入阁拜相的俊杰,怎么可能去犯这种错误?

    鸳鸯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一直想要否定自己的怀疑,但是越是想却越是觉得可疑,而且她很清楚像二奶奶这种妖娆女人对冯大爷这种没见过太多阵仗的少年郎君有多么的杀伤力,只怕随便几个眼神就能让人神魂颠倒,拜倒在石榴裙下。

    在府里边那贾蓉、贾瑞都是有些这方面心思的,被二奶奶的风姿给迷得三魂五道的,甚至连大老爷也还有些不轨意图,这都瞒不过在府里边消息最灵通的鸳鸯。

辛字卷 第二百三十三节 多事之秋秋意浓

    虽然内心无比震惊,但是鸳鸯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她心目中,若是冯大爷真的和二奶奶有什么,那肯定也是二奶奶的手段,以冯大爷的心气断无可能会主动去想什么才是。

    “二奶奶那里的确是个麻烦,平儿这丫头是个忠心护主的,二奶奶若是还像以往那般在荣国府里继续当奶奶,兴许她还能跟了爷,但现在,她怎么可能舍弃二奶奶?”鸳鸯不动声色地道。

    “是啊。”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就露出了马脚,还在琢磨怎么和鸳鸯说平儿的事儿呢,“平儿是个好姑娘,爷一直看得起她,可现在这般情形下,还真是一道难题,哎,且行且看吧。”

    冯紫英一脸纠结的表情也让鸳鸯有些异样,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冯大爷和二奶奶真的只是某种特殊的亲近感情,而非自己想象的那样?

    可“凤姐儿”这个称谓真的是一般人能用的么?

    强压住内心疑惑,鸳鸯又瞟了一眼冯紫英,委实看不出什么来,想想冯大爷若是和二奶奶真的有什么,这冯贾两家就真的要乱套了,老祖宗和太太她们知晓了该如何着想?

    鸳鸯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也不愿意在深想下去。

    只是对冯紫英难免也还是有些怨气,周围都这么多女人了,沈大奶奶不用说了,这不才娶了宝姑娘和琴姑娘姐妹么,马上又要纳二姑娘为妾,岫烟那边也不清不楚,还有三姑娘也一样,明年还有林姑娘和妙玉姑娘要嫁入冯家,怎么冯大爷就还经不住二奶奶的勾引?

    二奶奶一个已经生养过的女子,难道就这么勾人?或者说男人都有某种特殊的心思情结,喜欢那个味道?

    想到这里鸳鸯一时间为之耳热脸红,忍不住摇头。

    冯紫英见鸳鸯突然脸红摇头,讶然问道:“怎么了,鸳鸯?爷记得你和平儿关系挺好是吧?莫不是你二人有什么龃龉了?”

    “哪有?奴婢和平儿好得很,她若真是有一个好归宿,奴婢做梦都要笑醒,……”鸳鸯吓了一跳,赶紧道。

    “那就好,日后你二人若真的能在一起,那爷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冯紫英忍不住叹息,但他知道平儿怕是很难真正出现在后宅中替自己管理后宅的事儿了,她不可能离开王熙凤。

    一番亲热之后,冯紫英又问起元春中秋省亲之事。

    这事儿鸳鸯倒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抱琴回来带的话,其他没多说,不过也应该是希望冯紫英能过府见面一叙。

    冯紫英是不太喜欢这样的见面方式,一个年轻贵妃回家省亲,自己顶多算是其表妹夫,若是公然见面,那肯定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的,可若是悄悄入府,被人觉察,只怕更要引起怀疑。

    当然,如果是表面上公开召见宝钗,然后自己陪着见面,那倒也无妨,给外界不过是一种公开示恩昭显的印象,其他贵妃想必也会有类似的动作。

    至于说借银子的事儿,鸳鸯只是来传达一个意思,具体来商谈,还是要李纨和探春来,不过冯紫英让鸳鸯带话回去,不必让李纨和探春登门了,自己抽时间过去一趟说一说就行,人家都遣老太君的贴身丫鬟来了,自己如果还要摆谱等着李纨或者探春上门,就显得有点儿盛气凌人了,没这个必要。

    另外冯紫英也打算要和贾赦正式谈一谈迎春的事情了,既然孙绍祖和史家已经在就史湘云的婚事具体商谈了,那意味着迎春已经不再是孙绍祖的选项,那么自己纳迎春过门也就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不过迎春究竟进哪一房还要斟酌一下,也还要看迎春自个儿的心思。

    许久没见着迎春了,冯紫英其实还是怪想念的,想到迎春温柔可亲那副娇怯怯含情脉脉的模样,冯紫英内心就是一阵火热。

    史湘云的事儿冯紫英感觉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爱莫能助,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哪怕内心也很遗憾可惜,但自己不是万能的,不可能任何事情都能去干预,那也太不现实了,但如果真的有机会,他还是愿意为对方尽一番力。

    “又有变化?”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不办淮扬镇了?”

    “听说内阁对新建淮扬镇颇多疑虑,认为新建起来未必能如大家想象那般很快形成战斗力,甚至沦为和江南卫所诸军一样,那就失去意义了,徒耗粮帑,……”

    郑崇俭难得来顺天府衙一回,让冯紫英很高兴,专门抽出时间来和这位老同学说说话。

    “那你们兵部如何想?”冯紫英不以为然,连皇帝都承受不住江南士绅的压力,内阁这种阻碍能起到多大作用?

    江南士绅是要看淮扬镇战斗力有多强么?他们是想要一支属于江南的,或者说江南人掌握的军镇,至于战斗力,那都在其次了。

    “怀昌大人肯定希望不办,但这不是兵部能做出决定的,早先早就定下来了,户部也拨了银子,就等兵部和内阁选好人组建了,谁知道现在又出这样的风声来?”

    郑崇俭也有些搞不明白朝廷高层究竟在想什么了,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会儿一个风声,弄得下边无所适从。

    冯紫英却慢慢琢磨出味道来了,这不是办不办的问题,而是朝廷和江南在争夺这个淮扬镇的主导权了,或者说这个淮扬镇总兵人选,以及下一步征兵区域的问题了。

    “淮扬镇总兵人选,兵部武选司还没敲定人选?”这是关键,这个人选不定,淮扬镇就是空壳。

    “传言很多,但怕是怀昌大人都定不了,还得要内阁诸公和皇上来定。”淮扬镇太特殊,郑崇俭也很清楚,摇摇头。

    “哪些传言?”冯紫英进门,招呼郑崇俭入座。

    “有说让仇士本出任的,也有说让陈敬轩去的,还有说让陈继先去的,还有就是说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天佑,……”

    仇士本是神枢营主帅,皇上心腹;陈敬轩才辞任三边总督,陈继先是五军营大将,吴天佑是谁,冯紫英却没有印象了。

    “吴天佑是何许人?”冯紫英问道。

    “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吴天德的兄长,……”郑崇俭眨了眨眼。

    冯紫英猛然想起,讶然问道:“吴贵妃的伯父?”

    郑崇俭点头,冯紫英大惑不解,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必然有原因。

    五军都督府一大堆都指挥使、都督同知,都指挥同知,都是些闲人,当然也都是有官身的,而且大多都是武勋出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当然也并非都没有出头之日,若是能寻到门道,或者猛然间被谁看中,那也可以一飞冲天。

    比如史湘云的大伯史鼐,走了门道,然后就能跳出五军都督府去大同镇当参将了,这个吴天佑就更不简单了,居然能竞争淮扬镇总兵,绝非无名之辈,单单一个吴贵妃的伯父恐怕都不够分量。

    “就这么简单?”冯紫英当然不信,吴贵妃也不过既是因为其父是龙禁尉指挥同知,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实权,吴天佑更不值一提,如何能去淮扬镇当总兵?

    “具体内情我却不知了,但其他几位肯定都有些问题,像仇士本,南京兵部肯定不会同意,陈敬轩,估计朝廷和南京都看不上,陈继先倒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人选,现在据说江南和朝廷都还没有对这个人选有态度,吴天佑据说是仁寿宫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郑崇俭的消息相当灵通,冯紫英皱起眉头,“仁寿宫?太上皇?”

    “这却不知道了,到底是太上皇,还是太妃,亦或是有人假借太上皇的招牌,都不好说。”郑崇俭摇头。

    冯紫英陷入了沉思。

    吴天佑这个人选太蹊跷了,其他几个或多或少都能有些理由缘故,但这个吴天佑却如同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仁寿宫那边都沉寂了好几年了,这两三年几乎连任何声音都没有传出来,怎么会在这个骨节眼儿上突然发声?皇上会怎么想?

    毫无疑问,这个吴天佑恐怕是一个关键人物,而且牵扯到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的几方博弈,问题是冯紫英居然完全看不透这里边的猫腻,这才是让他有些心焦的。

    局势一下子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冯紫英越发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今年怕会迎来一个多事之秋,一些原来不显山露水的人物现在都开始慢慢出现,比如这个陈继先,比如这个吴天佑。

    陈继先作为五军营大将,照理说应该是皇上的人,但皇上似乎又不完全信任他,但如果要调整他,又有些担心会引来一些更不可控的变数,所以皇上一直在确保神枢营的控制权之后强力推动神机营的清洗,现在逐渐已经控制神枢营和神机营,那么五军营虽然是实力最强的京营三大营之一,但是在神枢营和神机营都在掌控之下的情况下,其分量就削弱了。

    或许皇上是要借机把陈继先也调出京营?那吴天佑冒出来,又是什么状况?而且还是仁寿宫的声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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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