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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辛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长房大妇

    在回荣国府的路上,黛玉和探春都能明显感觉到湘云的心情大为好转,甚至很有点儿欢呼雀跃喜不自胜的感觉。

    虽然黛玉也早就和探春说了冯紫英的观点,但是见到冯紫英一席话就能让湘云原本有些恹恹的精神状态陡然变得容光焕发,黛玉自认为自己是没这份本事的。

    当然她的理解是自己哪怕是原封不动的照抄冯大哥的话告诉湘云,恐怕也没有这份效果,但是冯大哥却能有这份魔力,让云丫头一下子就如奉观音笃信不疑。

    她并不清楚冯紫英和史湘云的对话中已经超出了最先预设的话题,虽然两人都很隐晦含蓄的避免了一些敏感话题,但是无论是谁都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意境,对史湘云来说,这便足够了。

    一直到回到荣国府,黛玉和探春问了几次湘云,湘云都是笑着回应,说冯大哥信誓旦旦地表示孙绍祖那个人是见异思迁好高骛远之辈,史家他不会看上眼,所以拖一段时间就会有结果出来。

    这话也是冯紫英的观点,但是连黛玉和探春都觉得这里边变数不小,未必就能如冯紫英所言那般,但是湘云却毫不怀疑冯紫英的观点,这份信任未免也太强烈了。

    回到藕香榭中,翠缕便看着自家姑娘不像以往那样大大咧咧地要么去找三姑娘说话,也没有去老祖宗那边问安,却是安静无比地坐在了窗前,呆呆地注视着窗外沁芳溪中出神,偶尔笑一笑,然后又垂下头来叹一口气,随即又展颜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藕香榭其实原来设计并不是专门用来住人的,而主要是用于夏秋之际乘凉小住的,但是史湘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处四面环水的所在。

    两处水榭连为一体,形成一个v字型连体建筑群,但是每间面积都不大,冬日里有些冷,但是夏秋季节却是最好。

    东南沿着回廊可以通达探春的秋爽斋墙后,一条小径沿着溪边可以绕到葡萄架和晓翠堂,然后到秋爽斋正门。

    西头从曲折竹桥通道芦雪广和稻香春之间交汇的石径上,紧挨着蓼风轩,北面就直接走回廊到了惜春的暖香坞正门处,十分方便。

    这等季节正是藕香榭最舒服的时候,和风摇荡,沿着回廊和窗间穿出,若是觉得风大,只需要关上一边窗户,便能坐在窗前,悠闲自在地看书写字,偶尔站起来看看溪流淙淙,柳枝摇曳,委实是一个好所在。

    翠缕也知道自家姑娘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像今日这般一坐半个时辰不动,既不读书写字,也不画画绣女红,是她侍候史湘云以来还是第一次,而且看姑娘那忽而笑忽而凝眉苦思的模样,分明就是有了心事。

    可十六七岁的女儿家能有什么心事,除了姻缘感情,还能有什么?

    联想到今日姑娘跟着林姑娘、三姑娘一道去了海潮庵,姑娘还和冯大爷单独说了许久话,翠缕心中也是咯噔一声。

    姑娘可千万别坠入那里边儿去了,不是冯大爷不好,正因为冯大爷是太好了,才会引来林姑娘、宝姑娘她们,现在更传二姑娘也要过去,用句戏文里的话来说,这就叫太招蜂引蝶了,这自家姑娘若是也是这般,那就是飞蛾扑火了,这如何是好?

    “姑娘,……”

    “怎么了?”史湘云宛若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些不悦地问道。

    “天色都快要黑下来了,奴婢想要先去后厨看一看,姑娘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翠缕轻声道。

    “嗯,随便弄两样菜就行了,我晚间喝点儿稀粥就好。”史湘云并没有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异样,她还完全沉浸在和冯紫英的对话中。

    打发走了翠缕,史湘云这才醒悟过来,多半是翠缕看自己有些和往日不一样,所以才担心自己,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想到这里,史湘云脸颊也是发烫。

    平素自诩豪爽大方,不把这等事情放在心上,为此还嘲笑过宝姐姐和林姐姐,但没想到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时,自己也一样是意乱心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说话都有些没头没脑。

    说的时候还没什么,等到回来之后细细品味,才觉得自己好像过于露骨了,不知道冯大哥会不会因此轻贱自己?

    不,史湘云摇摇头,自己就是这种性子,何必要学其他人那等忸怩作态,今日的话语自己已经很含蓄了,但是冯大哥会如何想,如何看呢?

    忍不住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有些烫人,走到梳妆镜前一看,果然有些红润,心中砰砰猛跳,不知道翠缕看出来一些什么没有,多半是看出来了,史湘云赶紧去亲自端了一盆凉水,用巾帕浸润了之后在脸上擦拭了一番,又强自定下心来,这才慢慢恢复平常。

    只是这一坐下来,心思就下意识地要往那一处想,冯大哥今日回去之后又该如何想呢?

    以往自己和冯大哥虽然也算亲近,但是那纯粹就是兄妹之间的感情,但是今日似乎自己挑开了那一层薄纱,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番年头的呢?史湘云苦苦思索。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不敢承认现实的性子,敢恨敢爱,既然有这么回事,那就没什么不好表露,只是作为女儿家,却需要更合适的方式来罢。

    而这一次孙绍祖和自己叔叔们之间的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操作,才算是打乱了自己原本还想等一等看一看的心境,也让冯大哥终于介入到这里边来了,也许这恰恰是一个契机,否则还真没有这么合适的机会呢。

    只是这样的情形,自己又该如何?这不是哪一个人愿意就能行的,这里边牵扯到问题更多更棘手,史湘云深知这里边的复杂性,甚至她都不愿意去深想,只是纯粹的凭着感觉就这么说了,而冯大哥似乎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吧?

    站在窗前,史湘云一时间想得有些痴了。

    冯紫英却没有史湘云那么多愁善感,他也不敢表露出任何神色出来。

    宝钗宝琴不用说,便是沈宜修这边也一样对贾家这边的女孩子十分敏感。

    除了二薛加黛玉外,现在突兀地冒出来一个迎春,只怕沈宜修心里也在打鼓,这是不是二薛有意从贾家那边引入“外援”固宠的手段呢?

    而且迎春沈宜修也见过,知晓是个敦厚老实的性子,简直是当侍妾的最合适对象,明知道这没有自己首肯,根本就不可能,所以这宝钗宝琴姐妹俩一力支持,那这个时候谁还能提反对意见,甚至还都只能捏着鼻子附和说好,至于说内心大家究竟怎么想,那还真不好说。

    回到府中,沈宜修便径直回房,冯紫英似乎感觉到妻子有些不高兴,只是母亲要和他说话,他也只能陪着过去。

    沈宜修回房之后,稍作休息,思考了一下,便把晴雯招来单独问话。

    “哪位迎春妹妹的性子我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我也知道是个老实人,晴雯,那二房两位奶奶和迎春妹妹关系一直很密切么?”沈宜修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迎春妹妹要过来和我们做姐妹,我当然是欢迎的,这到长房还是二房,似乎该由大爷来定才是吧?”

    晴雯何等聪颖,立即就听出了自家奶奶内心的不悦,没有迟疑便径直道:“宝姑娘在荣国府里时是有名的老好人,和谁都能说得到一块儿,便是大家觉得不太好相处的林姑娘,宝姑娘也一样亲如姐妹,至于说二姑娘么,因为她性子老实,话语不多,和姑娘们在一起的时候反倒是少一些,……”

    “这么说来并非二房二位奶奶有意为之,而是相公有此意之后,她们主动和相公说的了。”沈宜修面色稍缓。

    若是二薛主动出击去贾府“延请帮手”来固宠,那她就要好生考虑一下对策了,也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二薛也有些没有原则底线了,是不打算和睦相处了,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而是自家相公起了心思,那另当别论。

    晴雯明白自家奶奶的心思,点点头道:“奶奶,奴婢虽然和宝姑娘不算熟悉,但是也知道宝姑娘这个人还是很识大体的,不会有什么出格举动,倒是琴姑娘性子厉害了一些,都说和奴婢有些相像,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角色,……”

    听出了晴雯话语里的提醒,沈宜修凤目微凛,威棱四射,笑道:“我曾看过相公写过几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意思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得寸进尺,我必寸步不让,,你家奶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善人,我是长房大妇,自然要带个好头,当好榜样,所以相公也很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负了相公的期望,也希望大家都能相处融洽,也好让太太姨太太和相公安心。“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长随瑞祥的一天

    “大人,房大人到府衙了。”瑞祥进来禀报。

    “不急,吴大人还在呢,等他拜会了吴大人再说吧。”冯紫英头也不抬地审阅着公文。

    “可是小人看见他直接往您这边儿来了啊。”瑞祥语气有些急促,也有些惴惴不安。

    从永平府到顺天府,这一年多时间对他来说的历练成长简直太重要了。

    永平府衙那边还要好一些,事情虽然繁重,但是更多的还是大爷亲力亲为,他更多的还是观摩学习,察言观色,学会最快时间最敏锐的领悟爷的意思。

    但顺天府这边就不一样了,几乎忙得不闲,来人来客太多,都需要面面俱到的应付到。

    大爷没空没精力没时间,他这个长随就得要该陪着的陪着,重要角色有汪先生,但有的是大人物派来的小人物来交代事情,或者讨个结果,汪先生就不可能作陪,就是他来接待着。

    这一样不简单,大爷常说活到老学到老,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后边一句话瑞祥觉得实在说得太好了,不过好像不是大爷说的,是古人说的,但大爷把这话细细给他解释了,瑞祥深以为然。

    瑞祥也便求大爷把这幅字写给自己,可大爷说他字太丑,不肯写,但是在自己死磨硬缠下,最终还是写了,的确比不上那些大家,但是也还算规整,关键这是大爷的墨宝,瑞祥珍而重之的裱了之后挂在自己小屋里,也准备传给子孙了。

    写这幅字是一回事儿,但是大爷却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领会这句对联的精髓含义,瑞祥自然明白大爷的意思,也是细心揣摩。

    他感觉得出来大爷对自己和宝祥都有不一样的期待,这从要求自己每日必须花半个时辰读书识字就能看得出来。

    原来以为是让自己二人闲暇时间看看书,但这逐渐就变成了习惯,每日睡觉前便要读书,风吹雨打外出也都不改,这是爷亲自交代的。

    不但是他自己,就是比他小一大截的宝祥也一样每天都必须看书,每日要识得三个生字,学会熟读背诵一句话,可以是经义,可以是诗赋,也可以是俗谚,但要会背,领悟,会用,说只要坚持三年,便是去考个秀才都不换。

    拿爷说的话,朝闻道夕死可矣,自己和宝祥都还年轻,前途都还很远大,跟着他只是人生旅途中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外面还有更精彩的世界等着他们。

    虽然话语他们俩都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意思还是领悟了,那就是不能一辈子跟着爷当个小厮奴仆,嗯,现在他已经正式升任爷的长随,而宝祥还在见习期,大概就是预备期,还没有正式认可的意思。

    爷日后会怎么安排自己二人,不是瑞祥现在考虑的,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跟着爷多学一些,学得更快一些,领悟更深一些,不但要学做事,更要学做人,这也是他在衙门里这么久来领悟最深刻的,也是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的最精彩之处。

    这位房大人是通州知府,来府衙没去府尹那里,却直接来大爷这里,瑞祥也知道是不合适的,便是大家都知道现在顺天府府尹吴大人不怎么管俗务,但他毕竟是府尹,是一府之首,规矩不能坏,而且这样一来,也会把大爷推到一个难堪的地步,所以他才会心急忙慌的跑来报告。

    “哦?!”冯紫英惊讶的抬起头来,扬了扬眉,房可壮不可能这么不懂规矩吧?好歹都是进士出身,也在大周官场厮混了这么些年了,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不太可能啊。

    “真的,大人,房大人已经过来了。”瑞祥急得满头是汗。

    冯紫英摆摆手,房可壮这样一来有点儿示威或者站队的意思,自己可以避开,但是府里人都看着在,就显得有些示弱,但如果堂而皇之的接待,这就有点儿是联手房可壮向吴道南示威了,同样不可取。

    略一思索,冯紫英知道自己还真的不能避,另外他也想看看房可壮这家伙究竟要搞什么幺蛾子。

    好在瑞祥提前来报,给了自己一点儿缓冲,冯紫英迅速起身举步出门,疾步前行,果然走出府丞公廨几步,就看见房可壮大模大样沿着甬道过来,后边儿还跟着长随,这甬道两侧都有衙门里的人看着,冯紫英心中嘀咕,这家伙是真要搞事儿啊。

    再说吴道南不管事儿,但是他的府尹身份决定了他是一府之尊,没有人能挑战,房可壮真要先来拜会自己,那不但把他自己置于一个危险境地,也把自己推到一个尴尬位置。

    “房大人来了?”冯紫英含笑拱手,房可壮也是作揖还礼,“冯大人这也是要出门?”

    “不,听说房大人来了,估摸着应该是要来府里汇报什么事儿,正巧我也要去府尹大人那里汇报此事儿,这不就正好么?”冯紫英心念急转,泰然应道。

    房可壮一愣,似笑非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心中却有些无奈之余也有些佩服这家伙的急智,既不回避,但是却顺水推舟表明了态度,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这家伙真的才二十岁?

    点点头,房可壮停住脚步:“也好,那就一起去府尹大人那里说说吧,也好请府尹大人示下。”

    通州乃是顺天府除了宛平和大兴两县之外最重要的州县,不仅仅是因为其扼守大运河终端,绝大部分江南来的物资都得要从这里转口上岸,或去京东、辽东,或进京师城,或就地储藏分销,更重要的关系整个京畿一百多万军民粮食安全的通仓也建在这里。

    这是救命粮食,须臾不得有失,当然这是朝廷的话,这么多年来漕运从未断过,即便是因为天气或者意外,那也是极短时间内,很快就能恢复,通仓更多的还是起一个保障作用,甚至心理保障更重要。

    通仓原来由两部分组成,最早是户部和工部建设,也就是朝廷出资,主要是保障京师城内的朝廷官员、王公贵族和京营官兵及其家眷所需,后来则要涵盖宣大总督下辖的宣府兵和蓟辽总督下辖的蓟镇兵两路边军所需。

    再后来,随着京畿人口不断增长,京城为朝廷官员、王公贵族以及各路官兵服务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一部分是来自各地商人、匠人以及各类服务业人员,一部分是因为水旱灾害而来的北地流民,也逐渐转化为为京城中各类人员服务的人手,这些人不仅住在城中,也住在城郊城外。

    这个群体日渐庞大,这样一来朝廷通仓不可能保障这部分人的需求,一旦漕运遇到阻碍,那京中粮价便会暴涨,所以后来朝廷又指示顺天府要化解这种危机可能,所以顺天府又挨着朝廷通仓建了顺天府的地方通仓。

    再后来朝廷为了统一管理方便,便将二者合二为一,主要以户部工部管理为主,户部管账管物,工部管营建维护,顺天府为辅,但实际上主导权还是掌握在户部手中。

    虽然说主导权掌握在户部手中,但是工部和顺天府亦有管理权,这种权责不分,混淆在一起的模式往往就形成了九龙治水,结果是好事大家争,坏事大家推,这在大周朝尤为突出。

    通州作为顺天府的第一内河大埠,江南湖广货物九成以上通过这里进入京畿,也因此云集了大量商贾和力夫、小贩、牙行人员都各种服务性人流。

    加上这里又是通仓所在,通仓驻守兵士,来往漕船的人员也大多聚集在这里,所以拿朝廷的话来说,闲杂人等不下数万人。

    单单是这帮人的每日消耗都不是一个小数,加上这些人身份复杂,与京中朝廷官员也勾连甚深,内里究竟有多少猫腻谁也说不清楚。

    这也是房可壮走马上任通州知府之后最头疼的事情,以前几任知府都是想要糊弄三年就好走人,但是现在情势不比以往,冯紫英和房可壮都意识到这个脓疮毒瘤怕是拖不下去了。

    考虑到通仓对整个京畿的安全稳定,尤其是两人都获知了通仓可能面临的虚报亏空问题,冯紫英和房可壮也在暗中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今年务必要把这个毒瘤给拔除了,否则一旦出现什么变故,真的可能要酿成不可收拾的弥天大祸。

    只是冯紫英没想到房可壮来得这样突然,甚至有点儿逼宫的感觉,这让他有些不可理解。

    “阳初兄,为何这般急躁草率?”走到僻静处,冯紫英忍不住皱眉问道:“若是和吴大人汇报了,那意味着我们就要拿出对策来,你是知道他的,若是没有一个完善的对策,此事儿反为不美,难免打草惊蛇,一锅饭都要煮夹生了啊。”

    房可壮也停住脚步,两个长随都知趣地远远站着,避免听见二位上官的说话。

    “紫英,你以为我愿意么?”房可壮沉下脸:“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啊,可咱们这位府尹大人似乎却对此漫不经心,让我也是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觉得只能来你这里了,当然,我也无意避开吴大人,索性挑明说开也好。”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通仓黑幕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么严峻?”

    之前他和房可壮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进行联系,基本上半个月一封,通报一下各自情况,房可壮的主要精力便开始放在了对通仓外围的情况调查上。

    应该说房可壮的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上任没多久,便控制住了整个州衙的局面,两名吃里扒外的吏员一名被打入大牢,一名被逐出州衙,还有一名税课司大使被他上奏都察院,都察院御史下来之后核查了情况,便将这名不人流的官员拿下免职。

    另外还有一名当地士绅因为桀骜不驯,对其出言不逊,被他寻到了对方之子和一名有夫之妇有染,并导致对方怀孕难产身死,便将其子的秀才功名褫夺,并公之于众,使得该家族立即在当地被士林所不齿,成为丧家之犬。

    与此同时房可壮还专门表彰了本地一个大族的对父母尽孝典型,并报告了顺天府衙,请求顺天府衙上奏朝廷礼部予以表彰。

    这几手可谓恩威并用,一下子就把房可壮的威信给树立起来了,再加上苏大强夜杀案房可壮也沾了冯紫英的光,在朝廷通报中得到了“做事周全,勤谨用心”的评语,也是让房可壮颇为得意,更助长了他在通州的威信提升。

    正因为如此,房可壮在通州州衙里也迅速收拢了人心,这州衙里边察言观色之辈甚多,包括你的副手,如州同知、判官等都会首先评估你的能耐,这个能耐也就取决于你的威信和能力,跟着你干能不能有上升空间或者有利可图。

    很显然房可壮迅速打开了局面,也赢得了包括同知、判官在内的一众官吏的拥戴,跟着有肉吃能升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也是对灭门令尹的最典型刻画,在这里边混的没人不懂。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冯紫英才支持房可壮有条件地开始对通仓的一些黑幕着手进行调查。

    按照冯紫英的判断,没有三五个月的外围摸线索和核查,根本不可能触及到通仓黑幕的核心。

    即便是摸出来了情况,选择什么时机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动手,都还需要仔细斟酌。

    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房可壮居然真的要有动作了,这在上一次的信中都没有提及,让冯紫英很是不解。

    “有些意外情况,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而且都察院那边已经通报给了府尹大人,看样子你这个府丞并不清楚吧?”房可壮冷笑,“府尹大人可真是心大啊,这么大一桩事儿,就一纸公文丢下来,连你这个府丞也没有告知,我估计府里边的刑房大概也是毫不知情吧。”

    冯紫英有些尴尬,看样子房可壮是连自己都给挤兑上了,认为自己不尽责了,但是他的确没有听到有关这方面的消息,都察院那边也没有给他通气,或者是人家就直接给了府尹,而这位吴大人却恰好忽略了自己?

    心里也有些恼怒,但冯紫英却不动声色,“兴许是吴大人忘了,又或者觉得问题不严重,交由你们州里处理即可。”

    “这么简单轻松?”房可壮冷哼一声,“紫英,你是府丞,有些事情责无旁贷,我听闻你前段时间奔波于北面怀柔、密云、顺义几个县,屯田你也在管,水利你也在过问,甚至和兵部、工部协调遵化铁厂和军器局工坊的转交事宜你也亲力亲为,这完全可以交给治中和通判干的事儿,怎么你如此伤心,倒是本分儿活却忘在脑后了呢?”

    这话已经有些不客气了。

    照理说房可壮是下级,这等言语已经是以下犯上了,但是房可壮既是乡党,也算是他的前辈,两人在通仓黑幕一案上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房可壮前期取得了不少进展,所以见冯紫英“不务正业”,因此气恼而不客气,也可以理解。

    冯紫英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起来,“看样子你对我这边儿的活儿倒是挺上心啊,的确是跑了北面一大趟,有些事情府里这边拖得太久了,积压了下来,梅大人太忙,我也责无旁贷,多干了一些,也没什么,并没有影响正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哼,但愿如此,我就怕你都把自己当成治中和通判了啊。”房可壮发泄了一阵之后,气也慢慢消了,这才沉声说起正事儿,“二十日前,都察院有一份通报给了府衙,主要线索来自都察院调查的漕运总督府的一桩旧案,……”

    冯紫英凝眉倾听,很显然这桩案子不小,都察院出面,而且牵扯到漕运总督府,前任漕运总督便是现在的内阁阁老李三才,现任漕运总督是朱国祯,也是一个江南名臣,原本是有意让其出任南京吏部尚书的,但是博弈一番之后,最终让其出任漕运总督。

    朱国祯曾经在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读书时与谬昌期一道来过青檀书院讲学,当时还曾经被誉为南北士林的荟萃对话,那也是冯紫英的成名开始。

    现在谬昌期任职南京,已经成为江南士人的代表了,与顾天峻一道成为江南士人在南京六部里的代言人。

    “去年漕运总督府一位书吏上吊自杀,牵扯出了不少人,原本以为就是清江浦那边的事儿,但是后来都察院发现情况很复杂,牵扯面甚广,南京和通州这边都有牵绊,刑部也介入了,查到了一些线索,便转交给了顺天府里,没想到府里一下子就甩了下来,前几日我安排人查了许多,然后上报要求核实,并与都察院、刑部和漕运总督那边对接,十天过去了,好无音信,我找人问了问,据说你们府衙这边好像全无动静,……“

    “漕运总督府的书吏也牵扯到了通仓?”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

    大周朝和前明略有不同,漕运总督府驻地淮安清江浦,统筹协调管理将江南乃至湖广漕粮以及部分其他京畿所需物资运往京仓和通仓,俗称京通仓。

    沿途比如在临清、徐州、扬州等地都有仓储,这都属于漕运总督府管。

    但是到京仓和通仓,也就是说粮食进了京仓和通仓,那就是属于户部管辖,漕运总督府便无权过问,仓房的维护修缮也交由工部负责,但是京仓仍然驻扎有漕兵,负责守卫通仓,但这些漕兵不受漕运总督管辖,而是由漕运总兵官管辖。

    说来有些复杂,漕运三巨头,漕运总督居首,巡漕御史次之,权力一样极大,唯有漕运总兵官是鸡肋,只管兵不管事,受制于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但在通仓守卫上,则是漕运总兵官的权责,漕运总督和巡漕御史都管不到。

    从江南乃至湖广的粮食上船开始,一直到进入京通仓之前,都是漕运总督的权责,所以甚至包括长江航道沿线,从湖广到运河口,只要是漕船和漕船所经码头,涉及到漕运事务,漕运总督一样有权管辖。

    这也形成了事实上的管辖重叠,所以这也是经常扯皮打官司,一直要打到户部工部甚至内阁层面。

    当然漕运本身就和户部工部息息相关,漕运总督基本上和侍郎们平级,也多是由都察院、户部或者工部要员出任。

    而通仓的管辖历来是漕运送到之后便是户部专门通仓大使负责,仓大使下边还有副使等一干官员,均是有品秩的官员,房可壮说漕运总督府一介书吏牵扯到通仓这边的官员,那就有些蹊跷了。

    “嗯,这里边很复杂,而且牵扯面极广,据说都察院和刑部都觉得十分棘手,所以只想把事情局限于漕运这一块上,不愿意再扩大,……”房可壮叹了一口气,“但是谁曾想牵扯到的几个人自觉罪责重大,难逃一死,便想死中求活,不知道他们怎么在南京刑部大牢里有了联系,把他们自己知晓的一切包括一些他参与或者他见到的听说的都和盘托出,这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除了漕运总督府外,还牵扯到户部、工部以及南京那边的兵部、户部、工部和都察院以及淮安府,……”

    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

    这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以推到说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受刑不过的诬告,但是几个人的话只怕就能形成一个证据链甚至证据网了,谁也不敢再无视或者不理,也难怪会报到京中来。

    “那京中都察院怎么说?”冯紫英紧追着问道。

    “都察院那边自己也在查,但是也丢了一部分给顺天府,这不就扔到我这里来了。”房可壮叹了一口气。

    “这我知道,我是说都察院的意思是要干什么?”冯紫英盯着房可壮,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信你会没有去都察院那边打听,他们的想法是什么?和吴大人想法相左?”

    房可壮瞥了冯紫英一眼,“这就是我来府衙里的目的,你问我,这该我来问你们才对。”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蓄势待发

    “问我?我都不知道这桩事儿,你问我,我也只有拉上你去寻吴大人问个究竟了。”冯紫英耸耸肩,“不过在去和吴大人汇报这桩事儿之前,你先和我说个大概,以及和咱们要查事儿的关系,以及你下一步的打算,咱们合计合计。”

    房可壮点点头,“若不是这桩事儿牵扯到通仓,我也不会如此着急,我们能得到消息,我估计通仓里这些人也一样会了解到这个情况,那我们该如何,是借势发力,重拳出击,就此挑开,好生折腾一番,还是暂时稳一稳,先观察形势,避免引起这些人的惊慌,导致打草惊蛇因小失大?”

    “你先说说情况。”冯紫英摇摇头,“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遽下决断?”

    房可壮也不再废话,把自己所掌握了解的情况一一道来,同时也谈到了府衙里传递过来的情况,给通州州衙的指示。

    案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复杂的是牵扯面太广,简单的是在通仓这边的情况就直指一个人,通仓副使许礼襄。

    根据漕运总督府上吊自杀那名书吏留下的遗信,南京方面挖出了一系列在漕运水次仓中内外勾结,以次充好,以旧换新,甚至短斤缺两的多年积案,单单是在淮安的水次仓就查出了短缺的漕粮多达六万石,徐州那边短缺了四万石,这还没有算许多陈米陈麦置换了新米新麦的情形。

    冯紫英脸色有些难看,单单是水次仓就查出来差这么多,那规模更大的临清呢?岂不是要短缺十万石?那规模不可同日而语的京仓和通仓呢?

    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这么多年下来,历届京仓和通仓大使都没有能把这仓储情形查个明白,盖因牵扯到里边的人太多了,不仅仅官员吏员军士,更重要的是他们和京师城中这些大粮商相勾结,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利益链。

    这些大粮商在通州一样建有自己的仓房,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要提前得到消息,一两日内,他们便能轻而易举的调动上万石的粮食的运输入库,你要查出问题,除非获得内部人士的点破,而且还要几方同时开查,防止他们拆东墙补西墙,否则根本不可能。

    见冯紫英脸色凝重,房可壮也轻叹了一口气:“紫英,不是我自弱声势,这一回咱们是撞上大事儿了,原本以为这通仓有问题,但是历年来,朝廷、都察院和户部也在情理,肯定有一些积弊,咱们清查一番,算是打扫屋子好住人吧?谁曾想,这屋子都快要被他们蛀垮了,真要出个什么事情,朝廷急需用粮的时候,打开仓库一看,要么没有,要么一堆难以下咽的混杂了沙石泥土的陈粮,你说固然责任在户部在漕运总督府,但是咱们算不算失职?关键不是谁承担责任的问题,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房可壮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让冯紫英也忍不住轻轻点头。

    他原来对房可壮没有太深印象,虽然都是北地士人,但是北地士人多了去了,房可壮也还算年轻,也没什么太特别,算少壮派都有些抬举了,但现在看起来,这个人才是真正做实事的,而且有些手腕。

    他约莫回忆起来了,前世中好像在明末官员里边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姓很少见,能让他有印象的,不论忠奸,肯定都是有些能耐的人,这么看来这家伙应该是能力不俗,而且颇有抱负,现在更是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那么就是可用之人了。

    “阳初兄,那你的意见呢?”冯紫英再问。

    “我的意见?哼,那要看咱们吴府尹的态度才行啊。”房可壮脸色阴沉下来,显然对这位吴府尹打哈哈推诿敷衍了事的态度极为不满。

    “吴府尹看样子不太重视此事?”冯紫英已经猜到了吴道南的态度了,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吴道南真的大感兴趣或者是想要大干一番,那才是奇哉怪哉了,又或者就是有特别利益牵扯其中了。

    “岂止是不重视,府里移递过来的公文就是轻描淡写地要求核查,并未签署其他意见,我看了都觉得惊讶,如此严重的事情,怎么在吴府尹眼里就比不得一场诗会?”房可壮愤愤不平地道:“忙的忙死,闲的闲死,这可真的是各得其所啊。”

    “吴府尹的性子就这样,阖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就不去计较了,所以咱们得主动来推动去做,我们先商量到一条道上,待会儿好去向府尹汇报,……”

    冯紫英话音未落,房可壮已经嗤笑起来:“那他还是推三阻四呢?”

    “讲明利害,提出方案,具体我们来做。”冯紫英轻轻说道:“他只是不喜做事,并非不懂,我们愿意主动承担,他不会阻止,这不是他们的事,没准儿也还有些看热闹的心思呢。”

    房可壮深看了冯紫英一眼,终于点头。

    都是聪明人,江南士人里边也有派系,也有政治倾向,毫无疑问此番牵扯到的多是江南本土派的士人,和叶向高、方从哲、李廷机这些已经高居朝中的士人在利益态度上还是有些区别的,准确的说,牵扯到的人,和汤宾尹、谬昌期、顾天峻、甄应嘉、甄应誉这些长期盘踞南京的士人才有密切联系。

    吴道南是叶向高的嫡系,属于福建——江右联盟中一党,和江南本土派那些人关系也比较淡,不可能掺和进去,坐观不好么?反正充当打手的是下边人,还都是北地士人,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是都察院移交下来的嘛,左都御史张静秋也是江南士人嘛,当然他听皇上的。

    二人便简单商议了一番,这才举步去向后堂的吴道南汇报。

    吴道南得知二人求见,也听到了先前的情形,心中也是稍微一松。

    冯紫英还是懂规矩的,不像房可壮这个愣头青,枉自年龄长一大截,还不及冯紫英这个生嫩做事老练,难怪人家都晋位四品大员了,房可壮还在从五品里打旋儿。

    他也知道自己对移送下去调查的指示有些敷衍了,但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人打招呼要他不要让冯紫英插手,他本来也不愿意多管,所以也就是顺水推舟了。

    其中情形他也知道,多半是有人担心冯紫英这条疯狗咬着就不松手。

    苏大强夜杀案之后,引起了很大反响,现在冯紫英随便过问了一下西山窑的事情,便引来整个京师城震动,这份威势让吴道南都有些艳羡。

    很多人也担心冯紫英一旦上手这桩事儿,只怕又要兴风作浪借题发挥,在上边还没有确定想法的时候,拖一拖搁一搁才是最稳妥之举,所以他才会这样处理。

    ……

    从吴道南那里离开,冯紫英和房可壮才舒了一口气。

    不出所料,吴道南并没有太多阻挡,除了提出一些担心和要求外,其他都只是泛泛而谈,在冯紫英和房可壮介绍了想法和大致方案之后,吴道南就不再多说了,只说委托给冯紫英来全权处理,但是要随时向他报告。

    这样在情理之中,事情你们去做,我掌握了解就好,但有什么大的情况,要随时向他报告,这才是一个当甩手掌柜的水平。

    “如何?”冯紫英笑了笑,斜睨了一眼房可壮。

    “呵呵,还是你了解府尹大人啊,不出你所料,果然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圆转余地更大,可以更灵活地来随机应变处置,不必太过拘泥了。”房可壮信心十足。

    “阳初兄,我可要提醒你一下,这事儿我们是背上了,只怕不但南京那边,就是京师城中一样有不少人对咱们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啊。”冯紫英提醒对方:“你需要找一二护卫随身保卫了,莫要轻视了自家安全。”

    “我明白,你在沽河渡口遇刺这是给很多人都敲了警钟啊,这京畿之地也不太平啊,要做事儿难免就要触及到很多人,听说你还打算动西山窑?”房可壮笑了起来,“那可也是一个马蜂窝,捅一下会很多人冒出来的,他们不比通仓这边儿差,甚至涉及利益更多,山陕商人那边你最好打个招呼,让他们也动起来,分担一下你的压力,莫要什么都推到你身上来,你未必扛得住。”

    房可壮的好意冯紫英当然理解,现在大家是绑在一起了,通仓黑幕要被自己二人来揭开,肯定也需要借助一些外部力量,西山窑那边也一样,不过他现在还不会去触动西山窑,树敌太多,智者不为。

    “阳初兄,你我皆需小心,打赢通仓这一仗,我琢磨着吏部也该搽亮眼睛好好看看了。”冯紫英傲然道:“也让他们看看,你我是不是做事的人,这顺天府尸位素餐人太多了,才会遗留下这么多积弊,非得要到拖不下去才来动手么?”

    房可壮忍不住壮怀激烈,“好,那我们就好好干一场。”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折服,联手

    既然确定了方案,那就要迅速行动起来,冯紫英和房可壮都不是光说不练之辈,甚至房可壮在来顺天府衙之前就料定冯紫英不会轻易罢手,所以提前就做了一些安排,甚至把引线都已经准备好了。

    商议的地方没有在府衙里,人多眼杂,并不适合商议机密之事,而是选了马巷胡同冯紫英的那座外宅。

    原来曾经安排过二尤在这里,金屋藏娇,后来二尤入府,还曾经和王熙凤在这里颠鸾倒凤,暗渡陈仓,现在看起来这宅子还是老旧了一些,便交给了尤老娘住,只是这么大一个二进院子,尤老娘和一个婆子住在这里,显得空旷了一些。

    冯紫英让瑞祥去安排时,尤老娘还以为冯紫英又要带贾府里那一位来偷欢,前次她便发现了平儿,起初还以为就是平儿,但是以她老辣的眼光,很快就发现平儿还是处子之身,而隐藏在平儿背后的人就呼之欲出了。

    尤老娘也是一度心惊胆颤,但是慢慢却平复下来,别说王熙凤现在已经是和离了的妇人,便是没有和离,那又如何?这大户人家里边这等事情少了不成?

    冯大爷现在何等威势,尤老娘这几个月来算是见识过了,顺天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响当当的父母官,多睡几个女人算什么?

    只是没想到冯大爷还好这一口,倒是让尤老娘有些吃惊.

    这琏二奶奶虽然模样妖娆风骚,毕竟也是一个二十几岁生养过的妇人了,那里及得上自家两个女儿都是黄花处子身跟了他的,但是谁曾想冯大爷会喜欢这个调调呢?或许这就是这些男人的胃口?

    不过后来好像冯大爷也再没有带着人来这里,尤老娘也觉得可能就是冯大爷尝尝鲜而已,吃到嘴里,只怕就没那么新鲜感,就不香了,没曾想今日却又来了。

    尤老娘也从未对人说过这桩事儿,便是自己两个女人她也守口如瓶。

    自己两个女儿既然跟了冯大爷,而且二姐三姐都说冯大爷待她们甚好,既如此,何必去多言多语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尤老娘也是过来人了,知晓这京师城里的规矩多,两个女儿算是攀上了高枝儿,听说连荣国府长房的二姑娘都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家女儿都能那位小姐平起平坐?

    虽然只敢想一想,但是就这样尤老娘心里一样美滋滋地。

    正因为如此,她也是半点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这冯大爷若是有用得上自己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不遗余力。

    不过今日冯大爷带着一帮人来却都是大男人,看样子是商量正事儿,尤老娘也不敢怠慢,连忙和照应自己的婆子一道烧水沏茶,送将上去,便退了出来。

    “紫英,这是你的外宅?金屋藏娇,怎么没见人啊?”和冯紫英熟悉了,说话也就随便许多了,房可壮也知道冯紫英的风流韵事,所以揶揄道。

    “呵呵,阳初兄也可以如此啊,嗯,原来是有两个,不过现在已经进了家门做妾了,这个院子就留了下来,先前那老娘便是侍妾的母亲,不愿意住在府里,索性就把这院子交给她住着,她也乐得自在。”冯紫英也没有隐瞒什么。

    房可壮倒有些刮目相看,对侍妾的母亲都这般看顾,看样子这冯紫英还真是一个情种啊。

    “难得啊。”房可转赞了一句,便转入正题:“说正事儿,怎么来入手,我有一些想法,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冯紫英也知道房可壮花了心思,点点头:“你先说,我再来。”

    “好,我手上现在有一桩事儿,是在张家湾那边,船翻了,一船麦子沉河,两边儿在扯皮打官司,据我所知,这船麦子的主人应该是和通仓里边一干人有很深的瓜葛,准确的说,他应该是通仓里边儿这帮人调换粮食的一个重要帮凶,如果从这厮这一船粮食入手,查粮食来历,定能翻出一个端倪来,……”

    冯紫英点点头,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官府要查案也要找到依据借口,尤其是对方如果是有些来头的,你还不能轻易妄动。

    现在正好这桩官司打到了通州州衙里,便可以光明正大介入,一边说麦子数量不足,质量差,这边说是一等上品麦子,数量满载,那么就各自举证,说明来源,官府就可以介入。

    只要查到其中有问题,便可以迅速控制这个主人从其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趁势牵连攀附到通仓上。

    按照规矩,通仓大使和副使都是官员,要查官员便当由都察院来,但是这是从民间商人引出来的,算是内外勾结,那么通州州衙便可以理直气壮的先接手调查了,到那时候也就由不得通仓这帮人了。

    “很好,这是一个好的切入点,但阳初兄,这个粮商有无背景,先要摸清楚,而且记住,要一举击破,时间要快,不能拖,只要牵扯到通仓的人,我们可以先动下边的吏员,这样既能不让都察院找碴儿,另外也能起个敲山震虎的作用,迫使他们自乱阵脚,我们再来逐一下手,……”

    冯紫英听完房可壮的介绍,初步同意对方的意见,但他提出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把在通仓外的这些外部粮商攻破,这样一来便立于不败之地了,而且也能给通仓里这帮人造成巨大压力,到时候便可以游刃有余择其虚弱者开刀动手。

    “紫英,你可要琢磨清楚,我们一动手,通仓的人便会像炸了营的麻雀一样,通仓大使不说,几个副使都是管着一片儿,都是炙手可热的肥缺,平时人五人六的,都察院和龙禁尉以及刑部的人恐怕都不会坐视的,……”房可壮提醒道。

    “怎么,阳初兄,你还觉得我们能吃独食不成?”冯紫英轻笑,“你信不信只要我们一得手,龙禁尉和都察院都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刑部也一样,我甚至可以断言,吴大人已经把消息悄悄透露给有些人了,……”

    房可壮脸色一冷,“他敢?!”

    “阳初兄,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说他透露给那些人,而是他们信得过的人,等着来分食的人,……”冯紫英笑了起来,“我们没啃动这块骨头,那么他们就可以看笑话,一旦我们咬碎了乌龟壳,那么他们就会扑上来吃肉了。”

    “那我们……?”房可壮心有不甘。

    “阳初兄,吃独食是要被人背后插刀的,多一个分食者也就意味着多一个帮手,我们面临的对手可不简单,这么多年,从户部到工部再到漕运总督府,还会牵扯到地方官员,我们顺天府衙里有没有,你们通州州衙里有没有?我看都少不了,要面对这各方的对手,若是没有几个像样的帮手,我们未必能如愿拿下,那不划算。”

    冯紫英笑吟吟地看着房可壮:“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他们要来吃肉,总得要亮出两招来,那我们背负的压力就可以转移到他们身上去了,……”

    “紫英,我倒无所谓,你呢?”房可壮斜睨对方,“苏大强夜杀案你可是借势立威,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这一次难道你不想再上一层楼?”

    “又一次难道还不够?过犹不及,更何况,这一次不管最后谁笑到最后,谁又能忽略你我二人的功劳?”冯紫英淡然道:“所以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好招。”

    房可壮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更为妥当,他发现自己年龄虽然比对方大一轮以上,但是在这些问题却远不及对方看得深远,难怪人家能几年之内就从一个翰林院修撰坐上顺天府丞这个正四品的位置上,为人处事自然有独到之处。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具体事宜。

    因为考虑到顺天府刑房的人冯紫英觉得还不完全可靠,所以只是选出几个得力的书吏,另外从三班衙役里边选了一些可靠人手,这样先交给房可壮那边来初查,然后等到局面稳定,来自各方压力开始汇聚的时候,再连人带其他一切都移交给顺天府衙,冯紫英来扛起第二轮压力。

    他相信自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从下午一直探讨到天色将黑,二人才意犹未尽的分手。

    冯紫英又独自想了一阵,看看是否有没考虑周全之处,这才出门回家。

    看着这个院子,早知道就该去通知平儿和凤姐儿过来,就在这边用晚饭,夜里也好再欢好一回。

    尤老娘不是外人,冯紫英知道上一次恐怕就没有瞒过尤老娘,但是外边从未听到任何风声动静,包括二姐三姐都不知道,足以说明尤老娘的聪明。

    日后这院子恐怕用的时间就不会多了,王熙凤和平儿也该搬出去了,也不知道她们把宅子选好没有。

    早就在念叨要选一个不差于荣国府的,把面子绷足,虽说这京师城里豪宅不少,但一时间要找到合适的,那也不容易。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孽种

    王熙凤扶着腰,心神不宁。

    总觉得有什么心事,但是又说不出来,心里特别发慌,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这腰间也有些发酸,昨夜里没睡好,哪里硌着了?

    不是,前两日好像就有点儿,今日好像特别明显。

    活动了一下身体,王熙凤凝神苦思,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猛然间看到院子善姐儿把一个布条洗干净晾晒在隐蔽处,王熙凤猛然惊醒过来,手里捏着的伽南珠串滑落在地,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平儿,平儿!”定了定神,王熙凤厉声喊了起来。

    “怎么了,奶奶?”平儿从隔壁厢房出来,见王熙凤一惊一乍失魂落魄的模样,讶然问道。

    “你赶紧进来,我问你事儿!”王熙凤三步并作两步走,疾步进了耳房,这才涩声问道:“平儿,我问你,我上月天癸什么时候走的?”

    平儿也一惊,算了算,脸色顿时有些不对劲儿了,连忙问道:“奶奶,这月天癸还没来?”

    王熙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着汗巾子的手指也是发白,忍不住喘息起来:“本该昨日就来了,可今日这等时候都还没有来,我的天癸素来是极准的,从无提前延后,……”

    “或许是耽误了……”平儿说这话自己都不相信,跟了王熙凤这么多年,知道王熙凤当姑娘的时候天癸就极准,二十五天准时来,除了生巧姐儿时有变化,后来这几年里一样十分准时。

    “不可能,你是知晓的,我不像你还会前后一二日,我是从来不变的,……”王熙凤焦躁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嘟囔着:“不可能这么巧,就那么一晚上,……”

    “那奶奶要不请个郎中来看看,……”平儿也有些急了。

    “放屁!”王熙凤口不择言,“若是来看了是真有了,怎么办?这等人如何你便是给再多银子也守不住嘴的,明儿个这荣国府里就要传遍,……”

    这倒是真的,这种事儿是没法保密的,便是来一趟,都会引起很多人关注,自然就有人要去想方设法问个明白,万一没能守住,那就麻烦大了。

    平儿定了定神:“那该如何是好?”

    王熙凤也慢慢沉下心来,“我再观察一日,看看会不会来,但我觉得怕是会来了,这两日腰间发胀发酸,和我那一年怀上巧姐儿时差不多,胸前也不得劲儿,……”

    揉了揉胸,王熙凤下意识觉得那里似乎又大了一圈儿似的,就是那个死鬼作的孽,想到这里王熙凤便无名火起,“若是真的有了,我要让那冯紫英脱层皮!”

    “奶奶消消气儿,别上火,若真是有了,那更得要保重身体。”平儿已经在琢磨此事儿了,正好处在准备寻找合适宅子搬出去的时候,却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也是赶巧了,不知道冯大爷知晓了该怎么想?

    “平儿,此事千万莫要声张,待两日后再说。”王熙凤勒了了有些发紧的抹胸,吸了一口气,“冯紫英那边暂时也别说,待到确定之后再说。”

    *******

    “啪啦!”一枚脱胎填白盖碗被摔落在地上,砸得粉碎,白瓷四溅。

    紧接着一个汝窑花囊又被扔出老远,还好,正好仍在地面上猩红地毯厚实处,欢实地滚了一圈儿,停住了,心疼得来不及阻挡的平儿忙不迭地跑过去捡了起来。

    捧在手上,平儿仔细查看一番,又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落在地面上的脱胎填白盖碗碎片,恨恨地道道:“奶奶若是不想过日后的日子了,那趁早说,这般摔来砸去的,日后那也的花银子来买的!”

    王熙凤脸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樱桃红色,一字横的嫩黄抹胸完全包揽不住那鼓鼓囊囊的胸房,玉白如山,沟壑壮观,尤其是因为心情激动,急剧起伏下,颤颤巍巍,几欲裂衣而出。

    平儿没有理睬对方,一边吩咐丰儿进来把屋里打碎的茶碗收拾了,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汝窑花囊放好。

    带到噤若寒蝉的丰儿把东西收拾完出去,平儿这才淡然地道:“大爷不就是说这几日没空,没法过来么?他现在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因为奶奶一句话就屁颠屁颠儿过来?只怕就算是沈家奶奶或者宝姑娘她们也做不到,当然,她们也不可能这么做,……”

    “小蹄子,你这意思是我不过是一个他养在外边儿的野女人,他提起裤子就可以不认账了,想来睡就睡,想走就走,想弃之如敝履就丢掉?”王熙凤越发愤怒,脸颊丰肉因为气恼儿有些抽搐,嘴唇更是微微哆嗦,“我让小红去告诉他有特别紧要的事情,他却给我打官腔,这两日都不得闲,那什么时候才能有空闲,?我得闲了么?要等到我肚子里的孽种包不住的时候么?”

    “奶奶!”平儿紧张地走到门口打量一下四周,还好,都知道这个时候是王熙凤六亲不认的暴怒时刻,没人敢来自讨没趣,都躲得远远的,要使唤人,都得要平儿出去叫。

    院子里都知道自平儿姐姐前日里去了一趟没见着冯大爷,奶奶脾气便不好,在屋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找茬儿。

    今日小红又去了冯府,结果虽然见到了冯大爷,但是被冯大爷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打发回来了,奶奶就彻底暴怒了,就连素来能安抚住奶奶的平儿姐姐也压不住奶奶了。

    “小声点儿,奶奶,让外人听见,您这是要真的和府里老死不相往来么?”平儿此时倒是显得格外镇静,“我听晴雯和金钏儿说,大爷前几日开始边一直忙碌,有几日都是子时才回府,都是到书房那边睡的,一大早就出门儿,人都瘦了一圈儿,的确是在忙正事儿,而且还在通州那边去呆了两日,前两日才回来,不是有意推诿。”

    “那我不管,他作的孽,只顾着当时他痛快,我让他别……”王熙凤说到这里话语一顿,再怎么是妇道人家,哪怕是什么都见过了,但是要嘴里还是要留点儿余地,有些气恼,又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平儿,那一晚好像平儿就在外边儿,什么都听到,没准儿还看到了,“……,他只顾自己快活,这下可好了,如何是好?”

    平儿心里有些好笑,那一晚虽然只是短短几瞥,仍然触目惊心,现在想来都还是让人心惊肉跳,那等男女**的快活时候,究竟是谁对谁错,说了些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平儿有时候都有些好奇,毕竟她还没经人道的处子之身,纵然看过不少,但是没有亲身体会过,见到奶奶那般如痴如醉,冯大爷酣畅淋漓的模样,内心也还是有些小期盼的,也许自己日后被冯大爷收了房,也会是这样?

    可琏二爷以前却和奶奶不是这样,或者这就是府里有些妇人说的,那男人女人都有不一样的,别看有些人看起来光鲜,上了床那就是银样蜡枪头,一炷香功夫不到就要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奶奶,现在说这些都没有太大意义了,您还是先保重身子,莫要怄气伤了身子,对您对肚里的孩子都不好。”平儿不理睬王熙凤的发泄,自顾自的耐心劝导:“要说,这未必是坏事呢,兴许……”

    “兴许什么?”王熙凤话风陡然转向,然后又意识到这一点,干咳了一声,“平儿,去给我重新泡杯茶。”

    平儿轻笑,也不答话,便去重新泡了一盏茶出来放在炕头茶几上。

    “平儿,你先前说这未必是坏事,莫非我还真的要把这孽种生下来?那我如何见人?”王熙凤捧着热茶在手上,有些怔忡,又有些迷茫,还有些恐惧和回避,“贾家这边知道了,还不要吵得沸反盈天?问起来,我肚里的孽种是谁的,我该如何回答?”

    这些看起来都是问题,但是在平儿看来,只要冯大爷那边态度明朗,却又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要看冯大爷那边的态度。

    大户人家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处理方式却迥异,不闻不问者有之,提起裤子不认账者亦有,给些银子打发了走人也有,还有的就干脆当成外室养在外边儿,却不能对外名言,这种情况也不少,总而言之要看情况。

    但奶奶却不一样,她怕是不在乎银子和身份,而在乎冯大爷对她以及对肚子里的孩儿的态度。

    可以平儿对冯大爷性子和冯家情形的了解,她却不认为冯大爷会不承认或者避而远之,而会欣然接受,奶奶这肚里的孩儿真的还是块宝。

    算下来至今冯大爷身边两房妻室,媵妾三个了,还没算金钏儿、香菱、云裳这些收了房的女人,论体格,宝姑娘和二尤都不差,金钏儿也是像模像样,可除了沈家奶奶生了个女儿,其他却都是没有反应。

    可看这几次冯大爷在自家奶奶身上龙精虎猛的样子也应该是没问题的,要不奶奶怎么也就这么几回就有了身孕?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圆谎也是一门艺术

    “奶奶,奴婢记得以前冯大爷就说过,若是有了,就要生下来,至于说后边儿事情,自然有他他来安排,您又何必如此着急?”平儿平静地道:“冯大爷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再说了,我们本来也就要出去了,只是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宅子罢了,屋里人都已经说了,连小红都愿意跟着您出去,你又担心什么?至于说贾家这边儿,您现在和他们也就是两家人了,不过是暂住在这里罢了,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态度?”

    “你说得轻巧,我们便是出去了,难道就成日里缩在屋子里不出门,掩耳盗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肚子日渐大起来,生产时候还要稳婆这些一档子人,怎么瞒得住?”

    王熙凤越想越气恼,男人就是方便,快活之后不管不顾,却留下一大摊子麻烦事儿。

    “这些事儿冯大爷肯定会考虑,现在您身子还看不出,起码两三个月内您也还能遮掩一二,真到了遮掩不住的时候,不行就先去临清、大同、扬州或者金陵那边避一避,在那边把孩子生下来再作道理。”平儿坦然道:“冯家老宅就在临清,冯家也都还有许多族人在那边,大同是冯家发家之地,也是冯家太太的娘家,据说段家在大同也是高门大族,遮掩一二不是问题。若是奶奶不愿意留在北边儿,也可以去扬州,冯大爷据说在扬州也有安排,金陵那边儿好歹也能搭上界儿。”

    王熙凤见平儿说得头头是道,几乎是脱口而出,忍不住狐疑起来,“小蹄子,你是不是和铿哥儿早就商量过?”

    平儿装糊涂,“奶奶说什么呢?我们商量过什么?”

    “你还在我面前装傻?这等事情你们是不是早就商议过,早就有预料?”王熙凤又惊又怒,厉声道。

    “奶奶,您也未免说得太神了,您和冯大爷才几回恩爱啊,就能保证您有身孕?”平儿忍着笑,“冯大爷屋里可是一大堆女人呢,夜夜耕耘,也没见收成,谁曾想您这身子……”

    被平儿略带揶揄还有点儿感慨的语气弄得王熙凤又羞又恼之余,也有些得意。

    薛家姐妹嫁过去也这么久了,一样没见动静,隔壁东府尤氏两个妹妹给冯紫英做妾一两年了,一样没声没息,加上尤氏本身在东府也无出,弄得府里都有人说这尤家女儿是不是都不能生养了。

    自己这才和冯紫英欢好几次,便有了身孕,不管怎么说,这一头她是占着了。

    “你少给我在那里往一边儿扯,你说得这么顺溜儿,是不是铿哥儿早就和你说过?”王熙凤仍然没有忘记主题。

    “奶奶,奴婢肯定想不到那么深远,不过先前冯大爷不也就说过么?只要您有了,随便去哪儿都行,北地江南都行,您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奴婢就问过冯大爷是不是说真的,冯大爷说当然是真的,岂有欺哄之理,顺带就说了这几地,奴婢也琢磨过,冯大爷这话也在理,最好是去临清或者大同,扬州都有些关碍,主要是琏二爷在那边,金陵那边更不方便。”

    平儿早有说辞,倒是也合情合理。

    王熙凤一听之后,倒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来怀疑,只是觉得平儿这丫头想得这么深远,难道就认定了自己会怀孕?算一算日子,好像真的是如冯紫英所言最适合怀孕那几日,自己似乎却没太在意,或者不太相信他的说辞?

    “那冯紫英现在去不肯来见我,你说他存着什么心思?”王熙凤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只好绕回来,“什么事情繁忙,什么忙于公务,我就不信三更半夜他还能办公,还不知道跑到哪个狐狸精肚皮上去折腾了呢?”

    平儿一听此言心中一凛。

    自家奶奶可别千万起了别样心思,那可真的就是祸事儿了,生儿育女都不关事儿,也不是缺那几个养儿育女的银子,但若是自家奶奶存了要和冯府里边那几位别风头的想法,这可就会触及到冯大爷的逆鳞了。

    奶奶,你可就只是一个和离了的女人,纵然能生个儿子又能如何?无外乎就是让您有一个傍身的依靠罢了。

    你若是觉得替冯大爷,替冯家生了一个儿子,就能和冯大爷府上嫡妻大妇们别苗头,较长短,那可真的就大错特错了。

    除非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替冯大爷生下儿子,可是想想也不可能。

    且不说现有的,马上可能就要给冯大爷做妾的二姑娘,还有明年要嫁过去的林姑娘和妙玉姑娘,没准儿那岫烟姑娘也会跟着过去,她们身边还有贴身丫鬟,真的就一个都生不出来儿子?这还没有说你肚子里究竟是不是儿子还两说呢。

    “奶奶,冯大爷是真有事儿,奴婢也打听过了,说是通仓的事儿,牵扯到京中不少人呢,这两日贾瑞和贾蓉又来打探,我看你身子不爽利,就没有理睬他们,让他们等两日再过来。”平儿淡淡地道:“至于说冯大爷夜里要宿在哪里,谁还能管得着不成?人家沈大奶奶和宝姑娘她们都不关心,其他人就说不上了,但应该不是这样,而是真的在忙公事呢。”

    “平儿,没见着你倒是如此替铿哥儿辩解呢,看样子你这身子还没给他,心都先给他给占了,难怪都说这小冯修撰风流倜傥,迷倒京中大家闺秀无数,连平儿你也不能免俗啊。”

    王熙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出格了,讪讪地岔开话题。

    她倒没有指望过要和冯紫英做什么长久夫妻,或者要和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别苗头,只是自己肚子里装了这样一个孽种,这两日都心神不宁,睡不安枕,打发人去找他,他却几日都不见踪影,这难免让她有些心态失衡。

    “奶奶的心事奴婢知晓,只是男人都是做大事儿的,再说了,奴婢没见着人,小红见着了,但是却不知道这事儿,冯大爷哪里能知晓什么事儿?没准儿就以为是奶奶想他了,所以……”

    平儿嬉笑,话里话外就是说男女之间床上那点儿事,气得王熙凤又银牙咬碎,要下炕来撕平儿的嘴,平儿笑着躲开。

    主仆俩又是一阵嬉闹,还是平儿提醒王熙凤莫要动了胎气,又引来王熙凤的一阵扭打,直到平儿主动求饶,王熙凤方才罢手。

    “好了,平儿,咱们也该考虑离开的事儿了。”王熙凤终于回到炕上,靠在大红锦缎蟒身花纹靠枕上,悠悠地道:“原本还琢磨着拖着赖着慢慢来找合适的宅子,现在却不行了,我就怕我身形尚未露出端倪来,可这万一孕吐,就很难遮掩住啊。”

    这是个大问题,当年王熙凤怀巧姐儿的时候也是吐得厉害,这一旦有了这种现象,根本瞒不过人。

    关键若是留在京师城里,像宝钗、黛玉、以及迎春、探春和李纨这些姐妹们不可能不来往,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还有就此离开京师城不回来么?王熙凤可受不了和原来的一切彻底割断的生活,她的亲戚朋友熟人都在京师城,便是回金陵她都难以接受了。

    那就算生孩子可以躲到外边儿去,但是生下来之后呢?总不可能孩子丢在一边儿,自己回京师城吧?只怕冯紫英那边都过不去。

    “那奶奶您是怎么想的?”平儿沉默了一阵,才小声问道。

    “不是你说的么?要看铿哥儿怎么想了,他如果不承认,或者不想要这个孽种,我便去开一敷药打掉便是,大不了伤身子。”王熙凤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他若是想要这个孽种生下来,那就得有一个万全之计。”

    “万全之计?”平儿其实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不敢说。

    “嗯,平儿你我虽然是主仆,但是也情同姐妹,当着你我挑明了,我肯定是没法嫁人了,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你跟着我只怕也要苦一辈子,……”王熙凤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平儿也忍不住握着王熙凤的手抹泪,“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心甘情愿跟您一辈子,要不奴婢又能去哪儿呢?”

    “唔,若是铿哥儿要这个孽种,那我们先搬出去,我让铿哥儿尽快把你收房,然后就说是你怀孕了,然后去临清或者大同住一段时间,待到孩子生下来,我们再回来。”

    其实王熙凤也早已经考虑好了退路,只能用这种李代桃僵的方式来解决,否则怎么都难以解释怎么自己身边就有了一个孩子。

    这里边也有一个难题,平儿的身份就是一个麻烦,总得找个由头吧?

    说赠给冯紫英了,那怎么生了孩子却反而还要回到王熙凤身边去了?主仆情深也不至于这样,要不你为何要赠给冯紫英?

    回到王熙凤身边也就罢了,怎么连孩子都带去了?

    冯家也不可能答应这样离谱的事儿啊。

    所以这就需要好生构思一番,如何把这个谎给圆好。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整合

    冯紫英的确很忙,在和房可壮达成一致之后,他便迅速去了齐永泰和乔应甲那里,作了汇报。

    干这么大的事儿,势必引起连锁反应,后续究竟会引发多大震荡,冯紫英和房可壮心里都没底,所以都得要向各自的“后台靠山”汇报,求得支持。

    房可壮的恩主是现任户部左侍郎王永光,从大派系来都属于北地士人,而且王永光是也算是北直隶士人领袖之一,与齐永泰、乔应甲关系都不错,某种意义上来说,冯紫英也算是山东士人,只是冯家离开山东比较久了,而且分别在山西和京师城中奔波,冯紫英也是寄籍顺天府,所以三头都能算。

    房可壮也去了王永光那里,所以很快在北地士人内部就达成了一致,那就是由顺天府这边来启动对通仓的调查,一旦问题挑开,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那么都察院和刑部都要介入,来扩大战果,而龙禁尉那边,就需要齐永泰在合适时间向皇上禀报,或者等待龙禁尉自己认为合适时候考虑了。

    冯紫英把顺天府刑房和三班衙役中的几名精干可靠的角色都抽调了出来,另外又从北部几个县中的巡检司中遴选了几个他在考察中发现的干练角色,一并交由房可壮来使用。

    在冯紫英的鼎力支持下,房可壮很快就打开了局面,采取密捕的手段抓捕了那名粮商,冯紫英又借用了龙禁尉北镇抚司老熟人张瑾的名头,调用了几名北镇抚司的档头和番子来协助。

    张瑾倒是很热情,面对如日中天红得发紫的小冯修撰,傻子都知道抱这条粗腿,所以直接问冯紫英要多少人。

    冯紫英也没有客气,点了赵文昭的名,毕竟是合作多次的熟人,用起来更放心更顺手。

    张瑾自然没意见,而赵文昭更是喜出望外,能有这样的机会跟着小冯修撰做事儿那简直不要太幸福,加上小冯修撰在玉田沽河渡口遇刺一案一直没有进展,所以赵文昭也很是内疚,也想借此机会来弥补一番。

    不出所料,那名粮商最初还想当桀骜,不肯交代,但是在北镇抚司的人介入之后,很快就慑服了,交代了这批粮食的来历。

    这批粮食乃是他勾结了通仓一名副使,采取以旧换新以次充好以及渗入了部分砂石之后的陈粮换出来的新粮,总共是四千石,按照每石二钱五厘银子付给那位副使,也就是仅此一笔,那位副使便尽收一千两银子。

    问题是这只是冰山一角,按照这名粮商交代的,单单是他所知晓的,起码就有三名粮商在和这位副使做同样勾当,涉及这种以旧换新掺砂石的数量高达六七万石。

    至于其他副使乃至通仓大使有没有参与,他并不知晓,因为他们都是各走各的门道,并不去过问他人的,但以他对这一行的了解,几乎人人都要过手分润,鲜有没有卷入者。

    王熙凤让平儿和林红玉来找他时,他正是最忙的时候,通州那边获得了突破,就意味着要对通仓动手了。

    可通仓就不是通州州衙能够查的了,所以这批人马便又改换了汤头,变成顺天府衙的专门调查组。

    毕竟这通仓原来的一部分就是属于顺天府的,顺天府衙对通仓有监督权,但因为顺天府衙中没有冯紫英信得过的官员,或者说不太相信他们能把这桩事儿做实做牢,所以冯紫英不得不亲自上阵来主导。

    所以当林红玉来找冯紫英时,冯紫英也极不耐烦,加之林红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只是按照王熙凤的吩咐来说奶奶有紧要事儿要和冯大爷面商,但此时冯紫英哪有心思来想其他,便随便敷衍了几句,打发了林红玉回去。

    “大人,我看可以动通仓的人了。”赵文昭是和汪文言一块儿来的,一进门,便开门见山。

    虽然汪文言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幕僚,但是赵文昭却知道连这种事情冯紫英都敢全权交给汪文言来操盘,既说明此人的能耐不小,同时也说明此人深得小冯修撰的信任,所以赵文昭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龙禁尉副千户就对汪文言傲慢几分,反倒很是尊重,这让汪文言也对这一位龙禁尉的副千户刮目相看。

    “哦,这么有把握?”冯紫英放下手中的笔,抬手示意二人入座。

    “再拖下去,我担心通仓那边的人相互通气,只怕效果就会受到影响,后期要逐一撬开他们的嘴巴难度就要大许多,也耽误时间,现在趁着他们都还惊疑不定,相互之间都还猜忌,担心对方先交代来立功赎罪,尚未建立统一战线,各个击破,效果最好。”

    赵文昭也是精于此道的老手了,对如何对付这些人的经验十分丰富,远胜于冯紫英这些纸上谈兵的角色。

    说实话对这种侦讯技巧,冯紫英并不擅长,他更愿意从战略宏观的角度来布局,同时要迎合和协调上边的态度。

    目前通州外围的情况调查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房可壮那边不再是主战场,通仓一帮人将是攻坚重点。

    即便是顺天府衙的人要动通仓这帮人,这帮人也未必有多怵,通仓官吏都是属于户部直管,官员按照规矩,如果牵扯罪案,都需要都察院来调查,除非是先行挡获案件地方官府可以临机处置,下来都需要交由都察院先行调查。

    便是吏员也需要顺天府衙而非通州州衙来处置,所以这边才会转移到顺天府衙来。

    不过如果借助龙禁尉来办案,那就不再受这些限制,同样,借用龙禁尉的职权,不但龙禁尉要承担风险,同样顺天府也要一样承担如果办案不力或者出了差错引发的弹劾带来的风险,毕竟龙禁尉属于三法司之外的皇权直属,理论上权力无限,但是同样也是都察院盯着的重头。

    这也说明张瑾对冯紫英的信任和看好,否则换了别人,龙禁尉怎么可能轻易把这份权柄交出去,而且责任还要自己来承担。

    “文言,你觉得文昭的看法怎么样?”冯紫英还要征求一下汪文言的意见。

    汪文言在歙县也是牢吏出身,在牢狱事务上浸淫多年,十分熟知这里边的内情,应该能够拿捏准这里边的火候。

    “我也赞成赵大人的意见,现在情况已经捅开了,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却还未完全明了,大家都还在一团迷雾中,只知道其中的一鳞半爪,现在动手出击,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分开来各个击破,只要控制住了他们,少许有一些证据,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封库查账了,但是大人,这里边有个问题。”

    “讲。”冯紫英格外冷静。

    “我和赵大人也讨论过,这里边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牵扯人太多,通仓大使、副使以及其他官吏几乎都牵扯进去了,还有守卫的漕兵也沆瀣一气,另外还牵扯到许多其他官员,所以一旦动起来,整个通仓几乎就要瘫痪了,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原来迅速顶替,把通仓事务接管起来,那一旦有差池,这份责任我们扛不起啊。”

    这也是赵文昭最担心的,通仓事务重于泰山,平素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一旦有个意外,京通仓就是压舱石,一旦动了通仓的人,那么三五个月内只怕通仓都无法正常运转,有个意外,那责任就不轻了。

    冯紫英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向齐永泰和乔应甲汇报时也提到了,好在王永光现在是户部左侍郎,黄汝良虽然是江南士人,但是在翰林院是冯紫英也和他有几分师生情谊在里边,不至于故意刁难,所以去找户部那边要先协调好。

    至于说要动漕兵,漕运总兵官现在是陈瑞全,是齐国公陈家的三房嫡长子,陈瑞文的堂弟,有这层关系,冯紫英倒也不惧,西山窑那边陈家牵扯不浅,此时去和陈家打个招呼,他们也应当乐于配合才是。

    “此事是我的责任,我责无旁贷,户部那边我去交涉,通仓事务你们不必担心。”冯紫英大包大揽,“漕兵这边也由我来协调,齐国公陈家还是要给我几分面子的,另外我倒是担心你们这边人手是否充裕,一旦动起来,就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绝不能有漏网之鱼,起码那些我们名单上的重要人物,一个都不能漏网!这一点你们怎么保证?”

    “顺天府衙这边……”赵文昭刚一开口,就被冯紫英否决:“顺天府衙这帮人我自己都没有信心,不可重用,州县上,我倒是可以抽一些人,但是他们不堪大用,毕竟都在顺天府这块地盘上生活,谁也无法保证,所以龙禁尉这边……”

    赵文昭苦笑摇头:“大人,您就别难为张大人了,他这都是冒了奇险,抽调人太多,那就是龙禁尉办案,不是你们顺天府为主了。”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如何?”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不行,这帮人一样早就被渗透了,遇上这种大事情,多半是要出差错的,被他们放掉几个,那就麻烦大了。”赵文昭和汪文言同时摇头。

    “那就京营。”冯紫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京中缺乏自己的力量,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都没有自己的人,顺天府衙和各州县里,现在除了通州房可壮基本上算是可信,其他都还需要观察。

    要抽调京营,那是不合规矩的,京营是军队,从不参与这些案件查办抓捕事务,也没有这个权力、责任和义务。

    顺天府可以请都察院,请刑部,请龙禁尉,请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来协助,但是想动京营,那就破格了。

    赵文昭和汪文言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冯紫英是不懂这里边规矩,还是太过自信,京营可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携手龙禁尉

    和张瑾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张瑾吓得跳起来,“冯大人,您说什么,想要让某和卢大人带话给皇上,希望觐见皇上?”

    冯紫英现在还没有直接请求觐见皇帝的权力,齐永泰有,乔应甲也有,老爹有,尤世功有,吴道南有,唯独他这个顺天府的二把手没有。

    他可以托齐永泰、乔应甲带话,但不合适,老爹太远,尤世功不宜介入,所以算来算去还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嵩最合适。

    你要见卢指挥同知也就罢了,怎么把目的都说了出来,是要觐见皇上?

    你要觐见皇上也就罢了,和我说干什么?我可不想听这些话题啊。

    张瑾面色苦涩,看了一眼冯紫英,“冯大人,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我就这么去说,您说指挥同知会不会喷我一脸唾沫?”

    “不会,他会很感兴趣,也许他会直接觐见皇上,告知我的请求,也许他会先见一见我,但是肯定和您没关系,甚至只会满意。”冯紫英显得很淡然自信。

    张瑾深深地看了一眼冯紫英,“冯大人您可要想清楚,见卢大人不是那么好见的,没错,您是文官,我们是龙禁尉,我们私交不错,前期也合作愉快,但是这不代表我们龙禁尉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会融洽,您这样借用我们龙禁尉的力量,也许会引来很多其他反应的。”

    “张大人放心,我做事素来要深思熟虑,务求稳妥。“冯紫英笑了笑,意态潇洒,“我也相信卢大人其实早就想见我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我这不是给他找了一个最好的理由了么?就算是皇上问起来,都察院质询,他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回答,而且后续事情也很快就会摊开,都察院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张瑾思索了一下,赵文昭那边肯定知晓一些内幕,但是自己当初把赵文昭这一档人交给冯紫英时,就摆明态度不想过问,所以也交代过赵文昭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去做就是,不必事事汇报,但现在看来自己还得食言而肥。

    “好,既然冯大人如此有信心,那我就冒昧去向卢大人汇报了。”张瑾沉思了一阵,最后还是咬牙应承下来。

    虽然卢嵩名义上只是龙禁尉指挥同知,顾诚已经卸任龙禁尉指挥使,但卢嵩却一直没有继任,甚至在南镇抚司里边仍然还有一些顾诚的心腹党羽,但实际上整个龙禁尉已经不可避免的慢慢交到了卢嵩手里。

    北镇抚司经历了两轮清洗调整之后,基本上是卢嵩一手掌握了,张瑾算是卢嵩手下十四大千户之一,但排名还比较靠后。

    不出冯紫英所料,卢嵩接到张瑾的报告之后,很快就给了回信,约定时间见面。

    冯紫英并不像其他文臣那样,忌讳或者厌恶和龙禁尉打交道,似乎和龙禁尉打交道甚至结交就会自降身份,影响自家声誉,又或者会被认为要倒向皇上。

    像冯紫英这样年轻的士人,几乎没有谁有资格和龙禁尉话事人对话或者谈事儿,和下边的档头番子打交道肯定不愿意,而有资格和卢嵩以及卢嵩下边指挥佥事、镇抚使打交道的高级文臣官员们又会爱惜羽毛,没人愿意去惹这身骚气,而且这还可能引来都察院的关注和敌意。

    当然像内阁阁老们就不会在意这些,但他们就不会去约见卢嵩这些人,而是直接公函移递办理,若是龙禁尉认为不妥,可以提交给皇上裁决即可,但是一般情况下,都是公事公办,龙禁尉很少会拒绝。

    贾蔷早早就在大观楼外候着了,自打接手这大观楼之后,他也曾经去拜会过冯紫英两次,但是一次冯紫英不在,他只能留下礼物离开,另一次冯紫英公务繁忙,门庭若市,但是冯紫英还是很给面子,专门见了他,但时间却不长,没说太久,但贾蔷很满足了。

    因为他看到像齐国公陈家的嫡子,修国公侯家家主侯孝康之弟都在外间候客室等候,而自己却先见了,这让他受宠若惊。

    这一回宝祥来打了前站,说冯大爷要在这里听戏,顺带见客,贾蔷如奉纶音,立即行动起来,把最好最隐秘的包厢留了出来,甚至连紧挨着的包厢都空出来不接客,以免影响了二位贵客的兴致,另外各色小吃零嘴也准备好,因为他也不知道冯大爷究竟是在这里见谁,万一是女客呢?

    小冯修撰风流之名传遍京师,无数名门闺秀都期盼一晤,没准儿就是冯大爷闲暇时的一番消遣呢?

    起码荣国府里的姑娘丫头们说起冯大爷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架势,言必称想当年冯大爷在荣国府时还如何如何,便是贾蔷自己也挖空心思回忆了一番当年冯大爷来府里时自己见到他的情形,至于有没有这回事儿,贾蔷自己真心都记不清楚了,但是冯大爷小时候的确来过贾府几次倒是事实,也的确有可能遇上过,这也不假。

    冯紫英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大观楼后院。

    摩肩继踵的人流让马车进行很慢,冯紫英都有些后悔选择这里了,但是选择那里都差不多。

    卢嵩主动让自己选择见面地点,自己也不能弱了声势,选个隐秘背静的地方固然清静了,但是只怕卢嵩内心也会考虑自己是否真的也对龙禁尉有偏见,所以不愿意示人。

    说内心话冯紫英并不在意这一点。

    自己太年轻,就算是有御史们看不惯,说出去,人家也会觉得年轻人做事有冲劲儿,没有那么多顾忌也符合情理,若是事事都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吏一般保守拘泥,瞻前顾后,只怕才更要被人瞧不起了。

    在人流中缓慢挤出,终于避开根本没法进去的正门,绕到了后边巷子。

    正门那里云集了太多呼朋引伴的客人,粗略的估算一下不下百人,马车、小轿挤成一团,要想从那里进去,起码提前半个时辰来。

    好在大观园也与时俱进,在后边巷子开了一道侧门,像贵客便可以从侧门进入。

    不过许多人视到大观楼看戏为上流社交手段,都喜欢在正门落轿下马,然后作揖打拱,寒暄一番,借以证明自己也是经常来大观园看戏听曲有身份的人了。

    下马之后,贾蔷早已经带着人迎了上来,冯紫英点点头,“蔷哥儿,做得不错。”

    “谢大爷的提携,侄儿一定用心做好。”贾蔷连连点头,然后这才让出路来,“大爷,这边请,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的客人您看是,……”

    “嗯,你和瑞祥留在这里,待会儿会有人来,是龙禁尉卢大人,直接请他上来就行了。”

    冯紫英无意在贾蔷面前遮掩什么,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甚至他还有意要借某些人嘴里说出去,自己就是得了龙禁尉支持,而龙禁尉背后就是皇上,那么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联想,也能制止一些蠢人的蠢蠢欲动。

    清理腐肉很有必要,刮骨疗伤也会带来一阵阵痛,这朝廷也是认可的,但是如果说动作太猛太大,甚至可能危及根本元气,朝廷就要斟酌了,便是冯紫英也不愿意那样做。

    若是换了前两年他要力主这样大动干戈,但是今年,他还真有些投鼠忌器。

    面临着江南隐忧可能带来的威胁,如果再因为通仓漕粮引发太大震动,冯紫英还真怕这个有些老迈的朝廷架构要摇摇欲坠了,固本强基之后才能谈得上大动干戈,现在还真不行。

    这一点上他和齐永泰、乔应甲都隐约提起过,虽然他们不太认同江南那边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但还是不希望造成太大的震荡。

    在他们看来,毕竟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个江南士人领袖仍然是内阁主导力量,江南那些士绅便是要生出些事情来,叶向高和方从哲也有能力控制住不至于造成太大风波。

    至于说义忠亲王等人,不过是没牙老虎,只要永隆帝还在位,大义不失,边军屹立,就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挑起皇位之争,那是以卵击石,智者不为,就算是太上皇也不敢。

    冯紫英也承认他们判断有些道理,但是他总感觉这里边会有些变数,但是具体在哪里,还不好说,毕竟边军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那才是真正的柱石所在。

    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顶多也就是掌握宣府军罢了,面对蓟镇军、辽东军和大同军、山西军、榆林军,哪怕不算宁夏甘肃两镇,牛继宗都翻不了多大浪花。

    登莱军也好,荆襄军也好,还没成立的淮扬军也好,要和与蒙古人、女真人鏖战了数十年的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几镇相比,还差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会相信江南那帮士绅或者义忠亲王能搞出多大事儿来。

    听到是龙禁尉的卢大人,贾蔷全身一颤,连声音都变了,“呃,大爷,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大人?”

    “龙禁尉还能有几个卢大人?”冯紫英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径直上楼了,只留下呆若木鸡站在楼下的贾蔷。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结交

    真的是龙禁尉的指挥同知卢嵩卢大人?那可是让民间小儿不敢夜啼的凶人啊。

    贾蔷倒不至于像民间那般对龙禁尉的人畏之如虎,好歹贾蓉也还卷了个龙禁尉身份,当然那是不坐衙的官身而已,不能比,但作为武勋子弟,对龙禁尉自然不像民间愚夫愚妇那般不敢仰视。

    但真正的龙禁尉,如北镇抚司那些人,对皇亲武勋也好,文武官吏也好,一样是具有相当威慑力的,便是文臣,只要不是正牌子的士人出身,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科举出身的文臣,那些个捐官监生贡生出身的官吏,一样在面对龙禁尉时要矮三分。

    卢嵩在京师城里哪怕是官员们那里,也很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贾蔷也一样早就如雷贯耳,但是却从未见过,寻常能见到一些龙禁尉的百户级别就算是牛人了,没想到今日居然有幸接待指挥同知大人。

    更让贾蔷觉得震惊的还是冯大爷的态度,对于卢嵩卢大人要来,不该是他亲自立门相迎么?那可是三品大员,比冯大爷还要高一级啊,而且关键是龙禁尉诶。

    此时的贾蔷脸色无比精彩,不断变幻,望着冯紫英潇潇洒洒上楼去了的背影,目光里也是充满了崇拜。

    难怪蓉哥儿会奴颜卑膝地成日大爷长大爷短的阿谀奉承,难怪芸哥儿能心甘情愿鞍前马后效命,难怪琏二叔也是言必称紫英如何,难怪倪二这等猛人也在冯大爷面前像个腼腆的小姑娘,这特么才是真正的猛人啊。

    贾蔷颤颤巍巍把卢嵩送到二楼包房门口时,冯紫英也在门口迎候了。

    他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虽然文武分途,但卢嵩毕竟是三品官员,而且属于皇家鹰犬,和文武官员还有些不一样,不能等同视之。

    “紫英见过卢大人。”规规矩矩地一揖,没有多余动作和言语,看在卢嵩眼中却是爽朗大方,不落俗套,第一印象就好了许多。

    “小冯修撰客气了,卢某也是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英姿勃发,蔚为可喜啊。”

    给冯紫英的印象眼前这个男子完全看不出什么鹰视狼顾或者隆准隼眸的那种锐利气势,就像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甚至是那种丢在人群中就很难想起他的样貌特征的,或许这才是搞这一行的标准模版?

    “卢大人太过誉了,民间传言不足信,就像卢大人在民间的传闻一样。”冯紫英朗声一笑,“卢大人请。”

    “呵呵,卢某可是凶名在外,比不得小冯修撰的英名,……”卢嵩也忍俊不禁。

    两个人的名声要说都不算是太好,自己凶名在外,那是受龙禁尉之累,那是没办法,但是这位小冯修撰可是风流之名,一门三房,还有媵妾无数,连皇上都曾经开玩笑一般地问起过说冯紫英是否一夜连御七女,是否尤喜丰乳肥臀的胡女。

    “卢大人见笑了。”冯紫英也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尴尬地摊了摊手,“下官紫英不过是因为家族之累,不得不兼祧三门,怎么就以讹传讹成了每夜无女不欢的登徒子了呢?”

    “老夫就托大教你一声紫英吧,你这说法有些谬误,小冯修撰可没有流连青楼,甚至连诗会文会亦不参加,这让京师城中的高门贵女们失望得紧呢,至于说你兼祧三门之事,那甚至是美谈嘛。”卢嵩乐呵呵捋着颌下胡须道:“苏州沈家乃书香世家,沈家姑娘也是文采惊人,而薛家姐妹娥皇女英共嫁一夫,也是嘉话啊。”卢嵩摆摆手,“外界多好事之徒,咱们听这些话也需要有选择性嘛。”

    “紫英受教了。”冯紫英再度作揖,“有卢公的拨云见日,紫英今日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好色之名只要不断传入永隆帝耳中那就是好事,看来这一门三兼祧还真的兼祧对了,起码极大减轻了自己对很多人的威胁性,毕竟一个喜欢女人,成日流连床笫的人,其危险性就要小许多。

    卢嵩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若是谁敢轻视这小子,真以为这小子沉湎于女色,那可是要吃大亏的,此子固然喜好女色,但是你看他做的事情又有哪一桩是因为女色而耽误了的?

    不敢说此子是用喜好女色来掩盖自己,但是最起码是两不误,而且这风流之名甚至还更为其扬名京城了。

    二人这才坐定,早有茶泡上来,贾蔷也趁机进来见礼一番,也算是在小儿止啼的卢嵩卢大人面前混个脸熟,日后真要出什么事儿,也可勉强报个名头,免得进了北镇抚司吃顿黑打把小命儿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待到闲杂人等离开,二人这才步入正题。

    冯紫英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把从都察院得到的线索开始着手调查,然后牵连出通仓大使和副使一干人的问题,做了一个大概介绍。

    漕运总督府的上吊事件卢嵩也有所耳闻,原来一直是南京都察院那边再查,后来刑部也插了一脚,南京刑部为此很不满意,强烈要求由南京方面来查,结果刑部干脆就同给了都察院。

    如果说南京六部江南势力还占着主导力量,连京师这边在涉及南直隶那边的事宜上要尊重一二,那么南京都察院却一直是京师掌控着,所以都察院立即和南京都察院开始调查,问题越差越多,后来连竟是这边儿都觉得太过棘手,有意就把句号画在南京那边儿了,但是牵扯到北直隶这边儿的,那在根据情况而定。

    现在顺天府却抓住这样一个线索查出这样大一摊子出来,不能不让卢嵩也有些迟疑了。

    “紫英,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番动静有些大啊,按照你说的这般,岂不是要把通仓翻个底儿朝天,通仓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晓,朝廷怕是不能容忍通仓这样瘫痪几个月的。”卢嵩坦然直言:“我这边,你要让龙禁尉配合一二,没问题,但得藏着点儿,我不想让都察院的御史们觉得龙禁尉什么都在插手,你这么大动静,准备怎么动?”

    “通仓肯定不能乱,更不能瘫痪,但是现在现实摆在我们面前,不动的话通仓就快要便空仓了,届时朝廷有急用的时候,怎么办?”冯紫英沉声道:“内阁那边,我会去说,户部这边也基本说通了,如卢公所言,这么大动静,顺天府拿不下来,龙禁尉这点儿人也不够,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想请卢公去见皇上,由皇上召见紫英,有些情况要当面向皇上禀报,嗯,也就不瞒卢公,我准备请皇上下御旨,调动京营一部协助顺天府抓捕相关人犯。”

    卢嵩吃了一惊,“京营?不能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么?”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是城中最正份儿的治安力量,顺天府请调也是理所当然,巡城察院不会不同意。

    “卢公知道通仓涉及到多少人,哪些人,我们不敢冒这个险,一旦走漏几个重要人物,那这桩案子就要煮成夹生饭了。”冯紫英摇摇头:“就算是京营,也要选择,要选从周边调进来的良家子弟,城内子弟,和武勋出身,一个不要。”

    卢嵩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紫英,你可也是武勋出身啊,这话慎言。”

    “呵呵,*******,*******。“冯紫英淡淡地装了个逼,”卢公,我二位伯父一个战死疆场,一个病殁边塞,当下家父一样是为国戌关,紫英又岂敢妄谈其他?“

    卢嵩耸然动容,下意识地起身一作揖:“卢某失言了,既如此,那此事我应允了,明日我便进宫禀告皇上,至于皇上如何决断,我不敢妄言,但我会将你的想法坦陈我的意见。”

    “如此甚好,紫英也不敢奢求其他,但求皇上明鉴臣心,紫英来顺天府不是混资历的,是要来做事的,国事维艰,我辈若是蝇营狗苟,何以对得起皇上期待,对得起黎民期盼?”冯紫英也起身回了一礼。

    二人谈完正事,这边戏台上也已经正戏登场,不过是《捉放曹》,不过现在能在大观楼登台的都是名角儿了,便是柳湘莲现在也轻易不登台了,今日柳湘莲便没有来。

    一边听戏,一边卢嵩也问些顺天府和永平府那边的情形,冯紫英见有此机会,自然也要谈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尤其是在涉及到白莲教的问题上。

    冯紫英又专门强调并非因为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才会这般,而是从临清到永平府,他都感觉到了白莲一脉在北地的蔓延趋势,而且从原来的贫苦人家日益向士绅渗透,而官府在此事上显得过于宽纵和漫不经心,不仅仅是顺天府和北直隶,便是整个北地都是如此。

    卢嵩对白莲教的活动还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对于这种成系统的情况他却知之不多,毕竟龙禁尉主要是针对武勋、武将和官员,对于地方上这种会社更多的还是刑部在管,除非是涉及到谋反。

    当然谋刺官员已经算是形同谋反了,所以龙禁尉才会介入冯紫英遇刺一案,但是至今也没有太大进展。

辛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觐见

    卢嵩离开的时候,应该说两人谈话的氛围已经非常好了。

    冯紫英也感觉得出来,卢嵩对自己印象很好,这种选择话题和相谈的契合度就能觉察出来。

    这位从龙禁尉底层熬出来的指挥同知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的时候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对方,所以在忠孝王登基成为永隆帝之后,就毫无意外的成为新一任龙禁尉的掌舵人。

    当然上一任的指挥使顾诚并不愿意就此彻底退出,而太上皇的存在也使得这个交接过程有些漫长,但是这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推进着。

    冯紫英给卢嵩的提醒还是让卢嵩有些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冯紫英并非危言耸听或者公报私仇,他也知道在北地,尤其是北直隶和山东这两地的打着各种幌子的白莲教十分盛行,甚至连宫中一些小太监都私下里信这个。

    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宫中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宫中的内侍只是结交外边白莲教徒,而外边的白莲教徒也只是希望通过宫中内侍来交好朝中一些官员,希冀获得地方上官员的照应。

    这桩事情后来在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几名内侍均被秘密处决,而涉及的一干白莲教徒也被龙禁尉秘密捕杀,但是线索却在一名白莲头目那里断了,未能继续深挖下去,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居然想出了从宫中打通关节的主意。

    现在冯紫英谈及的在永平府几乎县县都有闻香教、棒锤会这些白莲变种,牵扯面极广,甚至有些县份都是乡绅出面举办各种法会道场,弄得乌烟瘴气,县里边也多是轻描淡写的予以取缔,但是根本没有从根子上予以铲除掉。

    而且冯紫英也提到他来顺天府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经发现在顺天府这种情形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但州县有之,便是城中亦有发现。

    这就有些骇人了,卢嵩立即就警觉起来,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但在京师城中都有了这类蔓延,那就是龙禁尉的事儿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显然就失职了。

    另外一桩事儿也让卢嵩觉察到冯紫英的敏锐洞察能力,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这半年来不断鼓噪,士人争相上书,认为朝廷对江南勒索过甚,虽然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但是这种舆论鼓噪往往就是一种征兆,一种有意掀起民意对抗的前兆。

    冯紫英对朝廷将南直隶批复杂志报刊的创办权力授予了南京礼部坚决反对,尤其是在南京礼部一口气同意了在金陵、扬州和杭州批复同意了三家报刊杂志的开办,分别是《江南时报》、《商报》和《观江南》,京师礼部则同意了《两浙快报》的申办,据说是方从哲专门打了招呼。

    其中《江南时报》和《观江南》时政策论性最强,兼顾商业民生,而扬州《商报》和杭州的《两浙快报》则是以商业气息较浓,兼顾时政民生。

    冯紫英谈及舆论掌控的重要性,尤其是如果为别有用心者所掌握,那么其带来的危害性甚至不亚于军队。

    卢嵩觉得冯紫英的观点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其用心是好的。

    南直隶那边不断有小动作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认为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义忠亲王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朝廷容忍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内阁首辅次辅都是来自江南,他们应该要给江南包括江南势力占优的南京打招呼,超过了界限,那朝廷便不会再容忍,便会果断剥夺他们的权力。

    总而言之,一番长谈,让卢嵩也亲身感受了这个年轻得吓人的小冯修撰绝非浪得虚名,或许文采不那么出众,但是做事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是看事情分析问题的眼光嗅觉都相当灵敏,加上还能沉下心来做事情,这样的士人,堪称能臣。

    皇上能得这样的文臣,也是幸事,而且关键此子如此年轻,便是再干四十年都绰绰有余,也就是说,皇上完全可以让此子好生打磨几年,等到日后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大用,这样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一边想,一边卢嵩便招来自己心腹,叮嘱了几句,“你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能及早切割,避免卷进去最好,顺天府衙这是有了尚方宝剑,谁都不能挡得住,……”

    卢嵩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顺天府衙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殊为不易,幻想一网打尽所有参与者,那是太过天真幼稚的想法,卢嵩感觉得出来,冯紫英也没有这样的奢望,但必须要达到冯紫英的预定目标,他才能满足。

    冯紫英并不清楚卢嵩所想,但他知道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卢嵩又是永隆帝的潜邸老人,对永隆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日后卢嵩在永隆帝面前随便不经意的一两句话,也许就能让一件事情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就能让自己受益匪浅。

    *********

    斜靠在御座上的永隆帝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冯紫英记得自从自己离开中枢去了永平府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永隆帝了。

    这就是中枢和地方的差别,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地方,而想要留在朝中。

    无他,哪怕见不到皇上,起码可以经常在内阁诸公和七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偶尔发表一些观点意见还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这样一来,每年考核和几年一度的京察大比时便能有更好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地方就能看出一番耀眼政绩的,那既需要能力毅力和决心,更需要机遇。

    许多人下去之前都是雄心勃勃,但是下到地方之后才发现,上有上司掣肘制约,下有乡绅豪强的牵制反对,要想做点儿事情太难了,而且下边的生活也要艰苦许多,哪里比得上京中繁华?

    又有几个能又大决心大毅力大魄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为此不惜付出努力和汗水?又有几个真正对自己的目标有着清晰的规划和想法,并且还有切实可行的操作细则?

    绝大多数士人更多的只有一腔热血和冲动激情,真正遭遇冷水泼面和打击挫折之后,就会迅速消退,只有那种能够在各种不利因素下仍然不屈不挠地去寻找对策解决问题的坚持者,才能有机会达到最后的目标。

    冯紫英知道自己不一样,从青檀书院开始,不,因该是从临清民变开始,自己就踩准了节奏。

    交好了乔应甲,获得了他的认可,才能进入青檀书院,而齐永泰和官应震的欣赏使得自己同时获得了北地和湖广两大士人派系的青睐,再加上自己祖籍山东,却又在山西长大,然后又是寄籍北直隶顺天府参加科考中式,使得无论是山东还是山西抑或是北直隶士人们都对自己有这天然的亲近感。

    可以说正是在这个时代士林官员最重要的几大要素,座师、同年、乡党,这些有利因素都集结于自己身上,才使得自己能够在众多士子中国一跃而起拔得头筹。

    自己是永隆五年这一科中最先升迁为正四品大员的,便是连国事这个状元现在也不过是五品同知,如果没有特殊功绩,他最起码都还要六年才有机会爬到正四品的门槛。

    即便是自己集各种天赋于一体,那还是正巧赶上了京营三屯营大败之后自己在迁安成痛击蒙古人这一鲜明对比之下,为永隆帝清洗京营创造了良机,才获得这样的机遇,而这还是建立在了前期自己通过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在永隆帝那里积累了相当好感才获得最终的升迁。

    否则,冯紫英自忖若是没有十年时间,自己也无望爬到当下这个位置,所以他才一心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出一番事情来,以证明永隆帝和朝廷诸公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绝非酬功那么简单,自己当得起这个位置!

    “臣冯铿见过陛下。”

    “冯卿来了,免礼,赐座。”永

    隆帝略显疲惫地面孔看上去清瘦,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太好,好在一双眼睛还算有神,起码在看自己时,目光里还有几分气势。

    冯紫英心里也在评估,都说皇上这一年多几乎两点一线,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寝宫修心养性,原来还要偶尔去几位皇子母亲那里坐一坐,现在几乎不去,都是皇妃们带着几位皇子来寝宫中拜见,而且永隆帝留他们的时间也很短,大多都是一盏茶时间就打发离开。

    虽然诸位皇子下边都是力图表现自己,皇上也给了他们一些机会,但是自身却从不评价几位皇子的表现,而是由内阁和七部的官员们来进行书面评价交由他来存档,而且严禁外人知晓。

    可以说现在寿王气势受挫,福王、礼王竞争激烈,禄王声誉鹊起,还有一个恭王已经十一岁了,据说因为艳羡禄王进了青檀书院,郭贵妃正在谋求让其子恭王也能进青檀书院读书,只是恭王尚不到十二岁而被书院婉拒。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揣摩

    “听卢嵩说,你顺天府有要案查捕需要动用京营?”永隆帝没有和冯紫英废话,径直问道,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满:“你可知京营职责?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就那么不堪,一个都不值得信任?”

    “回禀陛下,陛下应该知道顺天府当下所查何案,京通二仓,关乎京畿百万人粮食安全,一旦漕运遭遇意外中断,这京通二仓就是保障京畿官员百姓数月饥饱的生命线,若是有闪失,那就是弥天大祸,但谁都知道这关系什么,但是还是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打京通二仓的主意,陛下焉能不知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只要稍有走漏,那便功亏一篑,其影响陛下可以想象,……”

    永隆帝问得不客气,冯紫英回答同样不太客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在这里讲陈规陋俗,要照这么说,你清洗京营,难道就是符合规矩的?将京营中武勋子弟的影响力几乎削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这难道不是违反前制?要知道大周泰和帝建立大周时便明确规定,京营将佐皆以武勋子弟为主,不得与边军、卫军等等同,就是希望用替他打江山的武勋来确保张氏皇权的安稳,很有点儿与武勋共享天下富贵的意思。

    只不过武勋打天下可以,治天下却还得士林文人来,所以随着士林文人势力迅速在大周朝中站稳脚跟取代了武勋,以文驭武也成为大周的国策。

    武勋根基所在的军队也随时间推移而分化,边军随着与蒙古、女真的数十年鏖战逐渐成为大周军事力量的绝对主力,而京营则蜕变为养尊处优更多成为摆设,当然边军不得入京的规矩下,京营十多万人马仍然是左右京中局面的决定性力量,只不过在永隆帝手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变革。

    永隆帝并不太在意冯紫英的态度,对于一个一心为公的臣子,这点儿肚量永隆帝还是有的,而且他也并非不知道京通二仓现在烂成什么样了,的确是早就该解决了。

    只不过这个脓包一旦挤破,肯定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太多人,引发朝中震动,在自己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永隆帝真的感觉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交给内阁这些士人去处置,他心里又不放心,那些人太过于精于算计,往往借此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力,所以他才会有这份纠结。

    他需要认真评估冯紫英所谈的一切可能带来的风险因素。

    “京通二仓,关乎全局,朕当然清楚,但是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大动干戈,通仓被查,可会牵连京仓?“永隆帝目光直刺冯紫英。

    冯紫英沉默了一阵,这才启口:”就目前情形来看,尚未有这方面的反应,……“

    ”朕没问你有无依据和线索,只问你认为会不会牵连京仓?“永隆帝不耐烦地道:”冯卿,少用朝中那些滑不溜手的言语来糊弄朕,朕只想听你的真话!“

    ”应该会涉及,京通一体,通仓如此,京仓焉能例外?“冯紫英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一旦京通二仓皆要彻查,那你所提及的一旦有事,如何应对?你能保证京通二仓能迅速恢复正常运行?”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容,目光阴沉。

    “臣不能,亦无法保证!那也不是臣的职责!”冯紫英抗声道:“臣已经向户部询问过,若是通仓需要重新安排人员,户部当有熟手,纵有短时混乱,但也胜于久拖不决,进而酿成大祸。”

    “大祸?”永隆帝听出了冯紫英话里有话,心里一紧,“什么大祸,冯卿面见朕,怕也不只是要查通仓一案这么简单吧?”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他要见永隆帝当然不会只是区区一个通仓案那么简单,实际上如果只是通仓案,他通过前日里与卢嵩的交谈基本上就达到了意图,他甚至可以断定只消卢嵩把话语带到,永隆帝便不会有什么阻拦,京营一部而已,破例也是有皇帝御批,谈不上什么大逆不道惊天动地。

    他是真想利用这样一个契机,提醒一下永隆帝。

    从进入顺天府以来,冯紫英就越发感觉到大周朝内部的混乱和糜烂,朝廷中枢的争权夺利也就罢了,这是哪朝哪代都免不了的,但只要做事,哪都可以忍受,但是关键在于相互掣肘下的什么事儿都做不成,若是太平时节,那也罢了,但是现在内忧外患俱现,还这般悠哉悠哉,那就是真的末世气象了。

    看看西南叛乱打得狗屎一般,有孙承宗这样名臣,调动了固原军、荆襄军、登莱军三个军镇,甚至还没有算孙承宗整合的地方卫军和耿如杞在重庆编练的民壮,就被杨应龙和几个土司的叛军利用地形气候以及补给问题拖得团团转,至今未能取得决定性进展。

    再看看去年蒙古人入侵在顺天府的肆虐,把整个京畿外围搅得乌烟瘴气,留下一摊子烂事儿,自己到顺天府其实就是来收拾这些烂摊子,去年朝廷倒是用赈济和迁民勉强拖过去了,但是今年又遭遇大旱,冯紫英真的担心这顺天府一百多万人难以熬过今冬明春,只怕又要起大乱。

    联想到白莲教在永平府和顺天府的蔓延,官府的宽纵和敷衍了事,保定府和真定府那边的大旱征兆已现,还有江南的不稳迹象,义忠亲王这段时间诡异的过分安静,冯紫英是真的有些心慌了。

    虽然不能说自己就绑在了永隆帝的马车上了,即便是义忠亲王上位自己一样有机会,但是冯紫英可以断定,若是换了义忠亲王上位,那么北地士人只会被义忠亲王拿来作为平衡江南士人的一个砝码,时不时敲打一下江南士人,而江南士人将会彻底取代北地士人成为大周朝的主导力量,自己作为北地士人中新生代的代表人物,绝无可能再有如此好的机会,也不可能受如此重用。

    现在虽然看起来内阁中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占据主导地位,但是齐永泰在内阁中的话语权实际上并不亚于方从哲,甚至尤有过之。

    这从现在吏部尚书虽然已经变成了高攀龙,但是齐永泰仍然依靠自己在吏部尚书时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吏部左侍郎柴恪的通力合作,牢牢控制着吏部就能看出来。

    当然,这一样有赖于永隆帝的默契支持。

    而内阁中的李三才貌似亲近江南士人,但实际上他更多的还是听命于永隆帝,在永隆帝的授意下,齐永泰和李三才的微妙合作,才能抗衡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人的铁三角。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眼见得局面有越来越滑向不利于己方的情况下,他才想要从永隆帝这个层面来做一番努力。

    像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他也努力过,或明或暗的提醒过,但是惯性思维和固化观念让他们始终认为局势皆在掌握之中,从内心深处他们也有一种优越感,那就是皇帝随便怎么换,终究还是要用他们这些士人,无论是北地士人还是江南士人,但是对冯紫英个人来说,这种利益可能就会受到损害,他不可能再获得如现在一般的绝佳机会。

    换一句话说,一旦义忠亲王真的上位,江南士人势力必定大涨,这顺天府丞肯定就轮不到自己来作了,无论是叶向高、方从哲,还是从江南而来的汤宾尹、谬昌期、顾天峻、甄应嘉,又或者贾敬、牛继宗、王子腾,都不会把这样的重要位置交给不属于他们的人。

    所以他想要这个面圣的机会,再努力一把,提醒一番,尽尽人事。

    从皇帝的精神状态来看,似乎还不错,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这让冯紫英稍微放心。

    如果永隆帝身体状况真的很糟糕,那冯紫英就要斟酌自己这番话能说不能说了,或者说了有无意义了。

    “回禀陛下,臣的确还有话要说。”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永隆帝目光凝重,他能感觉到冯紫英这一次专门找了卢嵩的门道来觐见自己只怕没那么简单。

    以冯紫英作为齐永泰的得意门生,乔应甲又是其恩主,甚至官应震也算是其座师,这几位都是可以直接要求面见自己的,有什么话难道还不能通过他们来代转,非要亲自单独面见?

    若是换了其他人,还可能是想得慕天颜,荣耀一番,但是冯紫英应该不需要了,自己亲自见过几次了,何须这种花头?

    这么说来,冯紫英应该是有一些不同于齐永泰他们的看法,所以才想要单独来上奏。

    顺天府丞并无单独上奏权,冯唐有,但是冯唐远在辽东,他们父子二人文武殊途,了解的情况和看法观点也未必一致,这大概也是冯紫英没走其父的上奏途径。

    深吸了一口气,永隆帝点点头,把身体坐正,他倒是要听听这一位一来顺天府就要搅起漫天风雨的顺天府丞要说些什么。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朕很看好你,但……

    “臣为何要一力全力清理通仓,一方面是通仓内部糜烂情形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二来,也是更重要的,臣担心一旦有事,京畿却拿不出可用之粮,酿成大祸。”冯紫英稳了稳心神,这才吐气开声。

    永隆帝眼神一冷,“京通二仓内部问题颇多,这情况朕也略有耳闻,但也不至于到拿不出粮来的地步吧?朕知道里边有亏空,亏空肯定还不小,郑继芝致仕时便上书给朕,称其最大遗憾便是尚未来得及清理京通二仓,留下这个祸患,黄汝良继任也说京通二仓问题不小,他估算亏空当在三成左右,这与郑继芝判断相差无几,冯卿,你的判断呢?”

    冯紫英默默盘算了一下,郑继芝和黄汝良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这个判断基本合理。

    “臣以为也在三成左右,或者有所不及,在二成五上下。”冯紫英点点头。

    永隆帝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冯紫英要真的给自己来爆一个大料,亏空个四成五成,那就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知道这帮蠡虫胆子有多大。

    三成也是郑继芝和黄汝良抛着估算的,这一点郑继芝和黄汝良也与永隆帝交过底,这种事儿只能往坏里预估,不能低估,这是老成持重。

    “唔,的确让人生气,朕也很恼怒,但是这是多年积弊遗留下来的问题,朕也一直想要解决,但是总是考虑太多其他因素,所以才会拖延至今,若是二三成,朕也心里有底了。”永隆帝点点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陛下,亏空不在于多少,或者说不在于这个亏空的真实数字有多少,大家都知道这里边有亏空,便是京师城中随便拉上一个路人来问,也都知道这是一二十年遗留下来的窟窿,问题是当大家都觉得这个窟窿存在,那么就势必形成一个预期,一旦遭遇意外,京中缺粮需要动用京通二仓时,京通二仓却又亏空不小,那个时候必定谣言满天飞,粮价必定飞涨,京中数百家粮铺都会囤粮惜售,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能有多大事情?

    只要亏空不大,管他谣言不谣言,只要把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出来售卖即可,能有多大问题?

    见永隆帝迷惑不解,冯紫英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关键不在于京通二仓的粮食,而在于这京师城中各家粮铺的粮食,这数百家粮铺哪家没有数千上万石粮食存着?可是一旦遭遇意外,比如漕运中断,或者江南湖广严重歉收,无粮可运京师,本身就形成了粮食短缺的预期,现在再有京通二仓粮食亏空的消息传来,京中粮铺肯定惜售限售,价格飞涨,那吃不起高价粮,甚至根本就买不到粮食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永隆帝这才明白过来,京中最重要的粮食渠道还是来自于民间的粮食流通渠道,根本不是京通二仓这点保障粮,这就是一个赈济和预期作用,让民间百姓放心用的,一般情况下这些存在粮铺中的粮食不可能有银子挣不卖,但是一旦因为某种意外形成了涨价预期,而突然又传来本来用于保障供应和赈济用的京通二仓大量亏空,那会怎么样?

    只怕京中粮铺立即就会惜售限售甚至囤粮不售,等到粮价涨成天价再来大挣一笔,高门大户富裕人家也许没啥,但是占到京师人口九成以上的寻常百姓呢?他们能够容忍自己的一生家当经历这样一轮洗劫?只怕立即就可能引发民变甚至暴乱,如果再有别有用心者在其中操纵,那真的不可想象。

    永隆帝不是不懂政经事务的皇帝,否则也不会在义忠亲王被废之后迅速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

    他对京中这些高门大户和豪商巨贾的德行十分清楚,一旦有暴利可图,那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赚这一把的,而除非采取暴力来强行剥夺这些粮商们的粮食控制权,否则哪怕是朝廷严令售卖,也很难遏制住他们的这种疯狂举动。

    见永隆帝面色微变,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已经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性。

    京畿和江南不一样,江南不但自身产粮,而且水运交通极其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从湖广运粮过来,京畿所产粮食根本无法满足京城需要,长年都是依靠运河来输送,真要出什么意外,事情凑在一起,那就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略作沉吟,永隆帝问道:“冯卿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就算是因为一些意外因素漕运中断,只要时间不是太长,京中这些粮商就算是要惜售限售推高粮价也不可能太久,拖延一段时间便可,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运河通航,那粮价就无上涨空间了,所以……”

    “陛下,这正是臣最担心的,正常情况下运河是不可能中断太久的,无论是沉船也好,枯水也好,或者某一处河道阻塞也好,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疏通,但是臣担心的是这个意外会不会真的变成一种意外。”

    冯紫英的话让永隆帝没听懂,“冯卿,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说意外若是我们能预料到的那种意外,那就罢了,无外乎京中百姓多花一些银钱,但若是那种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比如……”

    冯紫英话语被永隆帝粗暴地打断:“冯卿你认为的这种意外会是什么,造反,兵乱,还是民变?”

    “陛下,臣当初是在临清遭遇过民变的,不过当时规模不大,但是已经有一些不好的征兆,臣在那里边发现了白莲教的踪迹,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从去年开始江南士绅民意一直在鼓噪,给朝廷施加压力,要求降低江南赋税,但朝廷不可能让步,这就形成了僵局,臣担心到下半年,漕运乃至民间运粮可能都会受阻,出现一些无法预料的事情,……”

    此时永隆帝的眼眸已经如鹰隼般的锐利深沉,“冯卿,你也无须隐瞒,你担心什么?”

    “据臣所知,整个北地今年旱情极其严重,我不知道其他省和府州情况如何,顺天府算是好的,但是因为旱情,夏收减产在四成以上,秋季情况可能更糟糕,而臣也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保定府的易州情况很糟糕,减产可能在八成以上,甚至绝收,秋季情况差不多,窥斑见豹,易州如此,臣不知道像真定府、河间府和大名府这些地方如何,山东山西陕西情况如何,如果情况都像臣担心的那样,那民间人心民意肯定动荡不安,而山东境内运河里程长,运河沿岸又是经济最发达地区,为了不至于饿死,这些人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而运河就是他们最好的猎场,如果再有之前我们提到的这些情况,那少许一个火星子可能就会引发京师城中的动荡。“

    这番话冯紫英说得稍微委婉一些,但是永隆帝却秒懂。

    山东这边如果大旱,那流民便是最大隐患,而且还有白莲教在其中兴风作浪,运河被中断是完全可能的,那冯紫英预料的那种情形就有可能发生,朝廷却又经得起几番折腾?

    “另外,江南如果心怀叵测者在里边煽风点火,操弄民意,导致商人罢市,船运力夫、船工罢工,这也并非不可能,甚至情况更严重,……”冯紫英顿了一顿,“届时就算是朝廷果断处置,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置得下来的,这里边稍有波折,京师便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怕也会引来民变。”

    京师民变很危险,因为这里边相当一部分百姓就是京营士卒的家眷亲属,他们在这一次京营清洗中有相当人都被裁汰,本来就对朝廷充满了恨意不满,如果再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成为导火索,而这些人也会成为其中滋事的主力军。

    说到这个份儿上,永隆帝还不明白冯紫英暗指的是谁,那他就真不配坐这个位置了,眼睛眯缝起来,但是目光却越发犀利,点了点头,“冯卿一心为国,朕知晓了,不过江南些许鼓噪,不值一提,没有人会拿灭族之罪来冒这个险,因为他们知道根本没有机会,……”

    见冯紫英不语,永隆帝意态闲适又充满自信,“难道冯卿对边军没有信心?还是对朕没有信心?”

    “臣不敢,臣只是……”冯紫英叹了一口气,的确,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虽然汤宾尹他们跳得很欢,但是更多的还是以此向朝廷和皇上施压,以换取朝廷更多的妥协和让步罢了,但总有意外,万一呢?

    “朕明白冯卿苦心,好了,冯卿的请求朕允了,提前消除通仓祸患也是好事,朕会给神机营下旨,……”永隆帝心情不错,也许是觉得冯紫英这般苦心孤诣地操劳国事,对自己赤胆忠心,甚是欣慰,“冯卿好好干,朕很看好你。”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羽翼

    从东书房离开,冯紫英忍不住仰望星空,常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有些事情却不再往前走,过犹不及,只希望永隆帝能坐上这个位置,应该有这点儿领悟能力和警惕性。

    没错,他是夜里觐见的,主要是避人耳目,当然实际上并不会有多大作用,朝中诸公在宫中都有耳目,很快都会知晓自己被皇上召见了。

    卢嵩那里倒是能信任,纵然在查处通仓上卢嵩可能也会牵扯到一二关系人,但底线卢嵩是清楚的,无关大局,冯紫英有思想准备。

    水至清则无鱼,冯紫英可从未觉得卢嵩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就能不食人间烟火了,他对永隆帝固然忠心,但并不代表在不超越底线的情况下,经营他自己的人脉,捞取利益。

    东书房的谈话内容理论上无人得知,但是很快也会有一些消息出来,这也是冯紫英和卢嵩乃至永隆帝商量后的结果,不给点儿真真假假的消息,也很难让很多人放心。

    涉及到通仓调查之事已经不是秘密,现在众多人关心的是要查到什么程度,是推倒重来,还是浅尝辄止,抑或是不轻不重。

    从现在大家的观察来看,既然皇帝召见,浅尝则止怕是难了,多半是要下一下重药,但下重药也要看重到什么程度,总不能一下子把所有坛坛罐罐全数敲碎吧?那还要不要通仓了?

    在冯紫英离开东书房之后,很快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景秋便被急召入宫,深谈了一个时辰。

    回到府中,赵文昭、汪文言、吴耀青和傅试都已经早早等候了。

    傅试已经死死地保住了冯紫英的大腿,冯紫英自然也不吝给对方一些机会。

    虽然他是负责屯田事务的通判,这段时间干得很辛苦,也很敬业,但这种大事情,若是能有机会参加,也能为其资历增添几分光彩,日后吏部考核时,也能在其档案中大书一笔,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捞政绩镀金的好机会。

    “秋生,此事事关重大,我想你清楚利害关系,千万莫要走漏风声。”冯紫英专门提醒一下,不过他也知道傅试一个屯田通判恐怕还没有资格去参与到通仓黑幕中去,他也没有那个胆量,但提醒一下总有必要,免得言语间无意走漏了风声。

    傅试兴奋得全身都在发抖,听得冯紫英叮嘱,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这等事务论理是和通判们没有多大关系的,但是被冯大人拉来参加,本身是一种信任不说,这事儿是通了天啊,连皇上都为此亲自召见,内阁也已经知悉,日后都察院、刑部和龙禁尉都要介入进来,不管掀起多大的风暴,责任有上边扛,下边人只管做事,然后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能写到履历档案中去了。

    吏部升迁时首重业绩,锐意担当那就是一条最受吏部看重的评语,自己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大案中来,虽说只是以熟悉情况,协助办案,那也是一份了不得的政绩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请大人放心,便妻儿老小,下官也不会透露半字。”傅试郑重其事地道。

    “嗯,方才我已经进宫面圣,获得了皇上的同意,明日便会和京营那边联系。”冯紫英顿了一顿,“京营那边我有目标,神机营中我有可靠之人,届时抽调二三百可靠之人便可,这边府衙刑房和三班捕快以及从其他州县抽调上来的人员,由文昭你统一只会,秋生你和耀青来协助,我也会和京营那边交代,相互监督制约,……”

    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

    不能不用府衙和州县上来的人,没他们,连这些需要抓捕的人犯连门都找不到,相比之下州县上来的在冯紫英看来甚至比府衙的更可靠,起码像北部西部州县抽调上来的人,他们和通仓没太多牵扯,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抓捕现场经不起利诱而放水罢了,但是有京营士卒监督,那就要好得多,同理,这些人也要监督京营士卒,毕竟他们都是大头兵,未必经得起现场这些商贾官员们的金银珠宝诱惑。

    好在有龙禁尉这帮人的镇堂子,凶名在外,无论是衙役捕快还是京营士卒,都应该要收敛许多。

    “大人放心,……”赵文昭一拱手。

    “文昭,没法放心,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你们龙禁尉的人可能好一点儿,这些府中捕快吏员们哪一个不是盼着这种事情发生?就靠着这种事情捞一笔呢,否则你以为这段时间他们如此不辞辛苦协助你们摸排查访图什么?你的兄弟们不也一样?”

    冯紫英苦笑着摆摆手,这是衙门里边儿心照不宣的事实,虽然有龙禁尉的人勒着,但是这些人心思大家都能明白,冯紫英说的客气,但是赵文昭也清楚,自己手底下一帮子人一样眼都红了,辛苦半月图什么,不就是琢磨着也能沾点儿荤腥么?

    赵文昭一脸尴尬,倒是汪文言来打了圆场,“赵大人,还是得请你的兄弟们多盯着点儿,一句话,若是金银上沾点儿捞点儿没什么,但是人犯一个不能跑,一个信儿都不能传出去,这是底线,其他便可便宜行事,但还请注意莫要过分,……”

    有汪文言这一句话,赵文昭心中大定,这点儿轻重他还是明白的,他不图那点儿荤腥,更看重仕途前程,但是下边兄弟们却要讨生活,不能强求他们和自己一样,所以他也一直在纠结,现在好了,有了这话,他便明白如何做了。

    “汪先生放心,赵某以性命担保,这些兄弟绝不至于犯那等错误,……”

    赵文昭拍了胸脯,冯紫英点点头:“些许花头倒无关紧要,一是人不能跑了,二是消息不能外传,三是重要物证不能少,文昭,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赵文昭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具体布置安排,汪文言、吴耀青和赵文昭便具体商量,已经琢磨了这么久,前期摸排也做得很扎实,具体抓捕审讯方案也早就做好,无外乎就是细节上的斟酌打磨,如何与京营那边协调配合罢了,对于赵文昭和汪文言来说,都是轻车熟路。

    赵文昭作为龙禁尉自然不必说,汪文言也是老吏出身,一些细节稍微切磋一下便能形成一致意见,现在就只等着明日京营那边来人了。

    赵文昭倒是很好奇,京营这边居然冯大人好像也很有把握,他还真有些担心来些愣头愣脑的武将,还不好打交道。

    *******

    “虎臣,许久不见了啊。”冯紫英看着满脸喜悦的贺虎臣,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走上前去一把扶起拱手行礼的贺虎臣,乐呵呵地道:“都是老熟人老朋友了,就无须如此客气了。”

    “大人对虎臣恩重如山,只是虎臣和太初兄重入京营,又重新去保定、真定募兵才回来不久,就开始强化训练,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拜会大人,……”只有二人在,贺虎臣也没有讳言,“大人也吩咐太初兄和我没事儿不要来您这边,所以……”

    京营太过敏感,冯紫英都没有敢推荐杨肇基和贺虎臣二人,只是如实向兵部介绍了在三屯兵京营兵败之后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的表现,当然少不了有些夸赞之词,但也仅限于此,永隆帝是个多疑之人,若是一力举荐,只怕又要起疑心了,所以冯紫英态度摆得很正,不出所料,二人得授游击,各掌一部,列入神机营中。

    “嗯,你们现在重获陛下信任,所以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练兵上吧,原来旧京营的习气一定要彻底铲除,断不能带入这支新军中来,所以原来旧京营的老卒定要认真筛选,将那些不堪者全数清退,最起码不能留在你们自己游击部中,以免带坏了风气。”

    冯紫英示意贺虎臣入座,一边道。

    “大人明鉴,所以此番我和太初兄才是一起出去募兵,便是专门选取燕赵山区贫寒清白子弟,从一开始就要树立好的风气,……”

    贺虎臣内心也很感动,在二人回京之后冯紫英专门托人带话示意二人不必来拜会,得知二人要外出募兵,还专门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程仪,要他二人在外莫要亏待自己,更莫要贪墨兵饷,其中期盼和器重不言而喻。

    虽然两人对冯紫英的这般拉拢很是感动,但是内心也还是有些疑惑的。

    虽说京营在京中,但是要说权力还真的说不上,比起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来权力差得太远,后来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也让二人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攀附的大树,对于这些京营中级武官来说,还真的是一件大好事,自然也乐见其成。

    只是顺天府和京营同处京师城中,但实际上交葛并不多,京营的职责很单纯,和地方上几无往来,但没想到这一次顺天府竟然请动了皇上下旨,让神机营破格来协助顺天府做事。

辛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闪亮登场

    “大人放心,我和太初兄也是一直秉承大人的意见,从一开始就坚决整肃风气,确保老京营的陋习不影响到我们两部,实际上神机营也都大体按照这个思路在做,只不过有些部做得好一些,有些部做得差一些,我和太初兄算是要求最严格的,加之兵员我们也都全数选取保定、真定那边的兵员,所以我们自认为还算不错。”

    说起练兵,贺虎臣还是有些自信的,他和杨肇基几乎是比拼着相互竞争监督,确保两个游击部的战斗力和军纪得到保障,这一点上比起京营各部,甚至在神机营内部都是佼佼者,这也是之所以这一次能把任务交给他的缘故。

    “那就好,我就怕一开始就把路子走歪了,那再要想扭转过来,就难了,万事开头难,走好第一步,以后也就要轻松许多,希望你和太初两人能一以贯之,坚持到底。”冯紫英这才开始步入正题,“此番皇上有旨让你们神机营来协助我做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贺虎臣摇摇头,“我也只是得到神机营的命令,让我先来顺天府衙和您接洽,听从您的命令,其他并不知晓。“

    ”神机营现在还没有主事者?“冯紫英知道永隆帝在神机营主帅的选择上很慎重,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明确人选,只有一个副将代理,而且这个副将已经接近六十,很显然是马上就要致仕的,基本上传达来自皇帝的谕旨。

    好在近期神机营各部都是以练兵为主,并未参与其他行动,所以大家都相安无事。

    “兵部尚未下文,据说有几个人选,但是都还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贺虎臣不太关心这个。

    他和杨肇基都是费劲心血才重回京营,现在一门心思要把兵练好,其他都丢在一边。

    神机营各部的主将虽然要受神机营主帅统领,但神机营统帅却并无任免权,甚至连兵部的都没有对京营助将的任免权,而需要皇帝亲自任免,这是京营的特殊性决定了的,而在边镇上一个副将都只需要兵部就可以任免,更别说参将、游击这一类中级武官了。

    “唔,难怪。”冯紫英也不多言,“此番顺天府衙有一次规模较大的特殊行动,简而言之就是抓捕行动,涉及人员众多,林林总总算下来三十余人,而且有几个都是带兵武官,所以要神机营出动协助。”

    “啊?!”贺虎臣吃了一惊,“叛乱?”

    “不是,是通仓的事儿。”冯紫英淡淡地道。

    一说是通仓的事儿,贺虎臣立即就明白了,倍感兴奋,忍不住搓了搓手,“大人所言带兵武官,是漕兵的吧?”

    冯紫英点点头,“这几位官衔不高,但是平素身边还是有几个亲兵的,所以要一网打尽,避免走漏风声,另外还涉及到不少官吏和商人,从通州到京师城,人数不少,现在我们掌握需要抓捕的就有三十余人,还没算抓捕这批人之后通过审讯还需要继续抓捕的人员,所以不会少。”

    “大人,不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么?”贺虎臣见冯紫英微微摇头,立即心领神会,“我明白了,大人尽管吩咐,需要多少人,我亲自带队前来。”

    “五百人吧,多了也不必要,主要还涉及到需要查封一些宅院,所以多点儿人有备无患。”

    冯紫英想了想,原本是考虑三百人,但是想到这一动肯定要查封不少宅院,须得要可靠的人来守护,交给自家府衙里这些人,他还真不放心。

    “好,我回去就立即抽调精选。”贺虎臣应声道:“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动?”

    “嗯,明日亥初准时动手,你们的人申时就要过来准备,我们安排了三个集合点,通州两个,京师城内一个,你们也要兵分三路。“冯紫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贺虎臣一一记在心上。

    说完了正事儿,冯紫英这才又和贺虎臣叙了一阵旧,贺虎臣心里存着事情,也不敢久留,这样大一桩事儿交给自己,务求要办得漂亮,所以他要回去好生甄选和准备一番。

    冯紫英也不多留,说了一阵后,便各自分手。

    *******

    吴道南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的副手,心里有些唏嘘,还真的被这家伙给折腾出如此大的阵势来了。

    之前房可壮叫嚣要如何如何,吴道南并不太在意,虽然他对政务不精也不感兴趣,但是并不代表他对通仓的情形一无所知,在顺天府衙几年,加上之前也算是在仕途浸淫几十年,他岂有不明白通仓里边水有多深之理?

    但是房可壮成功地拉上了冯紫英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件事儿怕是不好办了。

    冯紫英的能量能耐不是房可壮能比的,那厮虽然敢冲敢打,也不乏手段,但是底蕴还是薄了一些。

    户部左侍郎王永光是房可壮的靠山,但是王永光在士人中影响力还不够,尽在北地士人中有一定影响力。

    冯紫英不一样,齐永泰和乔应甲,再加上湖广派系的官应震、柴恪,能得到的支持就太大了,更关键的是冯紫英在皇上面前也是说得起话的,可以说,要动通仓的事儿,如果没有皇上的点头,就算是你动了,到最后结果未必如愿。

    吴道南当时就在琢磨,冯紫英能得到皇上的首肯么?为此他还专门委婉的在方从哲那里打探过,但方从哲不置可否,态度模糊。

    没想到如此之快冯紫英就拿到了尚方宝剑,而且还绕开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直接拿到谕旨动用京营。

    照理说要在京师城中拿人,顺天府衙不够的话那就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无论是顺天府衙这帮捕快书吏还是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士卒,都是老油子了,都和城中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句话,这帮人不可信,要用他们,你都得要防着一手,连吴道南自己都吃过这些家伙的亏。

    而不用这帮人,你又能用谁?

    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把京营给调动了。

    这是突破了规矩,但皇上却给了他这个特权。

    不得不说,皇上对此子是厚爱信重有加啊。

    撇开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而用京营,再加上龙禁尉的鼎力协助,吴道南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还真有可能被冯紫英给办成了。

    当然,也只是有可能。

    拿下这帮人是一回事,审讯突破拿到足够的东西是一回事,然后面对这些人背后势力的反扑能不能扛过去又是一回事,以冯紫英的底蕴,就算是有齐永泰他们在背后支持,只怕一样会遭遇不少麻烦,能不能打一个圆满完美的胜仗,还真的很难说。

    但起码这已经具备了成功的基础了。

    “紫英,你都考虑清楚了?”压抑下内心各种心思,吴道南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动你可真的是捅了咱们京师城的马蜂窝了,你我都明白这背后有些什么,……”

    “大人,若是不明白,紫英也不会这么谨慎了,到这一步,紫英也只有有进无退。”

    冯紫英也笑了笑,他还得感谢对方,对方虽然不是很支持,但是也没有给他设置障碍,基本上都保持了默许态度。

    “好,你有这个决心就好。”吴道南点头,举步前行,“走吧。”

    二人到了大堂,堂下除了赵文昭和汪文言外,司狱厅司狱、刑房司吏、三班捕头以及贺虎臣和几位够身份的龙禁尉档头都已经到了。

    “好了,今日召集大家,可能大家都清楚是什么事了,根据都察院移交本府线索,奉朝廷钧旨,根据通州州衙和顺天府衙前期对通仓涉涉案相关事宜调查,发现通仓诸人涉嫌诸多案件,需要立即对相干人犯予以拘捕羁押和审讯,此番本府为主,府丞冯大人全权负责,并由通判傅大人、龙禁尉赵大人、京营贺大人予以配合,务求以竟全功,……“

    吴道南干巴巴几句话之后便交由冯紫英,自己则退堂离开,这不是他的舞台,有所表现就足够了。

    当然事成之后,他也会获得相应的回报。

    冯紫英登堂,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绯袍加身,云雁浮胸,游目四顾,气宇轩昂,称得上一表人才,连一直在嘀咕的司狱厅司狱、刑房司吏和三班捕头们也都是肃然而立。

    先前他们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是看到府尹大人主动退场,而且分管屯田事宜的通判傅试也被冯紫英点将进来,而将原来分管捕盗的通判排斥在外,而府尹大人竟然予以了认可,这不由得让他们悚然一惊。

    这是**裸的任用私人啊,可府尹大人竟然允了。

    这意味着什么?岂不是意味着这一案的成绩与那位王通判无关,更意味着弄不好那位王通判还会牵扯其中啊。

    想到这里,一干人都不寒而栗,尤其是和王通判关系密切的几位,再看一看那边按刀而立的龙禁尉几位,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一个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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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