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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十九节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贾敬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甄应誉和甄应嘉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沉吟道:“子敬,我和兄长这几个月也有一些感觉,随着今年朝廷对咱们江南地区的赋税数额明确,又有接近半成的增加,江南民声鼎沸,朝廷却以要支应荆襄镇,组建淮阳镇作为理由,南京六部也快要被北人所控制,我等难以抗衡,……,可不是说要裁撤掉固原镇以及宁夏、甘肃镇么?三镇裁撤节省下来的军费,组建一个淮阳镇绰绰有余吧?”

    贾敬抿嘴轻笑,细长的眸子里目光游动,“这未必是坏事嘛,逼一逼,挤一挤,有些人才明白许多道理。”

    “话是这么说,可是淮阳镇组建起来,我们能掌握么?”甄应嘉忍不住道:“子腾现在握着登莱镇,只怕朝廷已经有些后悔了,加之登莱军在那边儿的表现,一旦朝廷要撤换,……”

    贾敬摇摇头,“若是子腾打了胜仗,倒是有此可能,可子腾现在这表现,他们还不敢动,……”

    一动,一旦逼急了王子腾,反戈一击,只怕西南局面陡然糜烂,湖广必定受到影响,再加上江南趁机振臂高呼,那就真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了。

    现在的情形就是各方都在等,都在观望,都在积蓄力量,北边儿是想抓紧时间把西南叛乱平息下来,趁机组建起来的荆襄军就能控制住湖广,淮阳镇这边能拖则拖,不能拖的话也可以安排人插手控制住淮阳镇,起码要避免淮阳镇被南边儿控制住。

    这样只要湖广稳住,江南这边单单是一干士绅商贾是闹不出多大风浪来的。

    同样己方一样也在等,也在积蓄。

    永隆帝登基快十年了,不容否认的是正统大义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很有威力和影响力的,即便是在江南,依然有相当保持正统论观点的文人对朝廷正统十分尊崇。

    义忠亲王在没有大义名分下,纵然获得一些士绅支持,也还有相当一部分士绅对义忠亲王抱有好感,但是并不代表在江南,义忠亲王就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所以这就需要像自己、汤宾尹、甄氏兄弟这样的人全力以赴却又不动声色地去拉拢、收买、争取任何能为己所用,支持己方的人和势力。

    这是最难的,既要不遗余力,又要不动声色或者潜移默化,还要煞费苦心地去辨识其中哪些是真心支持,哪些是两面三刀,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甚至可能是卧底,……

    即便是哪些骑墙派,还得要如何让他们坚定信心,把他们慢慢拉进来,成为己方的助力,这些每一样都需要精心斟酌,细细打探,最后拿出一人一策,一派一策。

    好在从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么多年来在江南积累下来的人望和人脉足够深厚,虽然义忠亲王未能接掌大位,让江南士绅很是失望,但是永隆帝上任之后的种种举措还是让江南士绅难以认可,这份优势尚存。

    但贾敬很清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原来积攒下来的人气和资源终将被永隆帝慢慢蚕食和消磨掉,最终如水到渠成或水卷沙土般一扫而过。

    从内心来说,贾敬也很清楚除非永隆帝或者他的儿子们出现什么重大变故或者犯下什么大错,义忠亲王也好,哪怕加上太上皇,都很难在这种情形下逆转乾坤,可自己身受义忠亲王大恩,已经牢牢的与义忠亲王绑定,只能一条道这样走下去,

    “子敬,把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这合适么?”甄应誉忍不住插话道:“子腾的登莱军在湖广盘桓那么久,表面上看起来颇有战绩,但是每当取得胜绩时便以后勤补给不足为由拖延战机,让西南占据延滞,一次可以,两次也可以,但是三次四次呢?前一两次朝廷还能觉得是子腾想要保存实力,武将都这德行,能理解,但是三次四次呢?孙承宗和杨鹤都不是善与之辈,尤其是孙承宗,精通军务,岂能看不出子腾的心思?”

    甄应誉的话也说中贾敬心中的担忧。

    王子腾的登莱军目前是南边儿最具战斗力的军队,也是南边儿唯一牢牢掌握着的成建制的大军,可在没有公开扯起造反大旗之前,朝廷一纸谕令就能让王子腾是去登莱总督和登莱镇总兵的身份,届时这些军队会不会再如臂指使,会不会陷入混乱,会不会接受新任总兵的命令,现在都还很难说。

    人心隔肚皮,表面上对你俯首帖耳,令行禁止,也许在下一刻就能翻脸相向,这等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谁也无法断言。

    踌躇了一番,贾敬才道:“应誉,你的担心我理解,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形还只能再等一等,子腾那边固然有风险,但是现在我们却不能轻举妄动,虽然我以为时机正在逐渐成熟,但是我以为未来半年到一年时间里可能才会是最佳的时机。”

    “还要等半年到一年?”甄应誉很冷静地问道:“理由呢,依据呢?”

    “京中消息传来,皇上身体欠佳,近期许久都不上朝,朝务很多时候都改在东书房处理,宫中几位贵妃和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开始动作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越乱越好,……”

    贾敬没有对二人隐瞒。

    甄应嘉和甄应誉都点头,这个情况他们也掌握了。

    “另外,牛继宗那边也还在想办法,皇上对京营的清洗固然让他对京营掌握得更牢固,但是也让很多人兔死狐悲,这对于牛继宗来说是好事,宣府、大同和山西镇里边亦有不少我们武勋子弟,原来这些人还有些三心二意,但是看到皇上对京营这些武勋的处置,他们应该会明白很多了,……”

    甄应誉想了一想,点点头:“不过京营就牢牢的被皇上掌握住了,日后……”

    “应誉,我们在京师城中本来就没有机会,陈继先那厮之前不肯冒险,现在便是陈继先愿意孤注一掷,我们的机会也不大,……”贾敬苦笑,“神枢营是仇士本掌握,神机营现在正在组建,也几乎都是皇上亲自点将,五军营虽然实力最强,规模最大,但我以为陈继先怕是早就没了这份胆魄了,……”

    “在城中固然没有机会,但是城外呢?”甄应誉反问。

    贾敬疑惑地问了一句:“城外?”

    “对,城外。”甄应誉沉声道。

    “应誉,你是说秋狩?铁网山秋狩?”贾敬恍然大悟,随即又摇摇头,“虽说秋狩是大周礼制规矩,但是皇上以身体欠佳早就缺席了几年了,……”

    “不一定啊,子敬,你忘了今年是太上皇八十大寿么?”甄应誉眼角掠过一抹冷笑,“以太上皇的惯例,每逢大寿他是必定要去铁网山秋狩的,而皇上素以忠孝著称,太上皇如果去了,只要皇上不是病得起不了床,是肯定会陪同的,哪怕只有那么一两天,……”

    贾敬沉吟思索,的确,以往太上皇秋狩,所有成年皇子都是要跟随前行的,上一次是太上皇,那时候还是元熙帝七十大寿,所有皇子无一例外跟随,甚至超过八岁的皇孙们也都是全数成行,这也是大周张氏的规矩。

    见贾敬有些意动,甄应誉也不逼迫:“子敬,小弟只是这么提一提,至于说是否合适,条件是否成熟,还得要你来拿主意,而陈继先那里,究竟如何小弟也不清楚,但是我以为哪怕陈继先不稳,但牛继宗那边呢?宣府军就近在咫尺,他不是号称宣府军皆在其掌握之中么?一支精锐也许就可以决定一切,……”

    贾敬摇头:“宣府军现在被蓟镇军看得死死的,牛继宗只要一动,尤世功便会随之而动,……”

    “机会是制造出来的,他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据我所知察哈尔人人那边……”甄应誉一点,贾敬就皱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叹了一口气,“此事我知道了,……”

    甄应誉微微点头,“子敬兄心里有数就好,如子敬兄所言,也许现在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但是如果再拖下去我们这边的条件在更成熟,但是人家那边一样也在巩固,就像京营一样,如果七年前太子殿下胆子大一点,又或者太上皇那边我们敢赌一把,不就一切都成了?哪用得着现在瞻前顾后,进退维谷?”

    七年前神枢营仇士本尚未控制住,那个时候王子腾还是京营节度使,京中军权集于一手,可以说那个时候是最好动手的时候,却因为太上皇的反对态度而拖了下来,现在变成这般模样。

    “嗯,另外我希望再等一等的原因是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今年北地的旱情会很严重,超出所有人的预料,这是钦天监前任监正邢云路告诉我的,……”贾敬容色严肃,“若是邢云路所言非虚,那么今年北地大部分省份都会依赖我们江南和湖广的粮食供给,尤其是今冬明春,届时……”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百节 蛛丝马迹

    初夏几乎是一晃就来了,伴随着天气转暖,京师城中的人们也开始脱去皮裘棉袄,厚重的袍服开始逐渐换成了轻薄的长衫,顶多内里再加一件里衫。

    对于冯紫英来说,朝中的种种固然需要关注,但是他更清楚自己分量太轻,尤其是现在更是一个地方官员,不太合适过分参与许多事情了。

    便是像原来关系密切的朝中官员,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召之即来的商计一番,需要顾忌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规矩很多人还是比较看重的,如果逾越了,一来显得朝中无人,二来也担心自己坏了规矩,顶多也就只能私下里见面时探讨一番了。

    冯紫英倒也看得开,自己手里的事情也不少,土豆番薯的推广虽然有尤世功的支持和自己寻摸了几个州县来尝试,但是涉及到后续具体操作,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冯紫英考虑的是这一季结束之后,尝到甜头的军户或者农夫们在下一季里更有积极性,这样才能真正把这玩意儿推广开来。

    这事儿冯紫英交到了傅试手上,以此来考较傅试的能力究竟如何。

    密云那边的铁矿勘探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其实密云山区边缘的铁矿早就被勘探出来了,甚至还有一些小型铁矿早就尝试过开采。

    只不过铁矿这种东西,第一讲求规模,第二讲求交通方便,第三还要有配套的煤矿,第四还有工艺,所以在没有足够资金和工艺技术以及配套体系的情形下,密云这边的铁矿远无法和遵化那边相比,所以很多小型铁矿也不过是发现,然后废弃。

    有了永平府那边的示范,对于山陕商人们来说那就是轻车熟路了,唯一投入较大的就是要从密云现在巨各庄一线修筑一条到密云县城的道路,另外还需要从在京西进行煤炭炼焦之后,将焦炭运往密云。

    所以这样一算下来,和遵化相比,这边的铁矿开采和冶炼就显得有些不划算了,但是考虑到西山丰富的煤炭资源,密云那边的铁矿石也还差强人意,所以虽然在成本上不如遵化,更无法和永平府相比,但有着京师城这样一个庞大的消费市场支撑,这样有个冶炼基地也算差强人意了。

    相比之下,遵化这边就更让人感兴趣了,但遵化铁厂是属于朝廷官办的,铁厂属于工部管辖,而所炼制的铁主要供应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工坊制作盔甲、箭簇以及火器。

    但是遵化铁厂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所在,居然会被工部一帮禄蠡加上铁厂一帮蛀虫给弄得年年亏损,甚至有些支撑不起了,也真的是让冯紫英无语。

    也不知道这铁厂和军工作坊里边这帮所谓的官员们究竟是真的不懂管理还是中饱私囊,才会导致这种局面。

    冯紫英前期也专门安排了汪文言通过各种渠道对遵化铁厂和兵部工坊做过了解,固然有中饱私囊的因素在其中,但是偌大一个铁矿,即便是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也不至于如此才是,归根结底还是管理无能,导致各种成本失控,加上技术低劣,质量不堪,连大周边军都拒收来自遵化的军器,足以说明许多了。

    冯紫英有意和工部磋商遵化铁厂乃至兵部军器局的工坊问题,遵化铁厂规模虽然比较大,但是在冯紫英和山陕商人以及庄立民看来都还有扩大的潜力,而军器局工坊工艺技术严重落后,除了有与遵化铁厂配套的优势外,也就是一帮工坊的工匠算是有价值的资产了。

    不过要和工部与兵部打交道也是一件麻烦事儿,工部崔景荣那里好说一些,兵部那边,张怀昌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

    现在兵部左侍郎徐大化那里只怕还要纠缠一番,另外武库司郎中袁应泰性格刚愎,加上现在又是徐大化在分管车驾司和武库司这一块工作,只怕更难打交道。

    不过再难也还要去做,遵化铁厂和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工坊比起密云这边条件好太多,而且基础设施都是齐备的,无外乎就是管理和工艺的问题,如果能够接管遵化铁厂和军器局工坊,在极短时间内就能迅速形成生产能力,这无疑是冯紫英和山陕商人都急于想得到的。

    “工部这边的工作我去做,连续多年的亏损,据我所知工部内部意见很大,如果不能一下子拿下遵化铁厂,起码也可以改成公私合营,但主导权要交到你们手里,整个铁厂从铁矿到冶炼再到制铁,都要由你们来控制,工部更多的是监督权和建议权,当然盈利了分红不会少他们的,……”

    冯紫英和王绍全耐心地说着。

    “大人放心,民不与官斗,遵化铁厂现在经营困难,交给我们,我们自然要经营好,如何敢吞没该是朝廷的东西?”

    王绍全已经逐渐成为山陕商人少壮派的领袖之一了,因为与冯紫英的这层渊源,基本上在北直隶这边的生意都交给了他来处置。

    “不过就怕工部那边心有不甘,各种羁绊,弄到最后难以达到效果,两败俱伤啊,届时若是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那我们真还不如花点儿心思在密云那边更干脆。”

    这也是官民合作的最棘手问题,尤其是遵化铁厂原本就是官办的,现在交给民办主导,不知道有多少原本在其中上下其手牟利者心有不甘,肯定要折腾出许多幺蛾子来,王绍全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嗯,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冯紫英想了一想,“遵化铁厂和兵部军器局的工坊这么多年来衰败下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可以断言其中肯定有不少见不得人的账目,工部尚书崔大人是新走马上任的,他的品性可以信赖,所以只要说好,我们可以或明或暗的好好查一查,内里有什么猫腻,一一查清楚,握在手里,……”

    王绍全眼睛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查清楚之后引而不发?”

    “嗯,引而不发,或许效果会更好,若是大家相安无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谁要在里边横生枝节,或者有意作祟,那也就不要怪我们把那些东西交给工科给事中们或者都察院的御史们了,……”

    冯紫英笑了笑,“前期我这边儿已经收罗到一些东西了,或许会有用,到时候你们如何去运用,绍全,你应该明白,……”

    王绍全心领神会,“大人放心,能不用则不用,必须要用,也尽可能点到即止,缩小打击面,……”

    王绍全心中也是格外佩服这位小冯修撰,虽然年轻,但是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滴水不漏格外老练,隐忍圆滑比起那些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老吏都丝毫不差,或许人家就是家学渊源,也才有如此造化。

    刚打发走了王绍全,这边吴耀青便进来有事情报告,冯紫英也只能叹一口气。

    原本还想着早一些回去,今日是宝琴的生日,另外再等两日便是平儿的生日,这些冯紫英都记在心上,这平素忙碌也就罢了,但是这女人们的生日却是要记在心上,疏忽不得。

    吴耀青进来汇报的事儿便是弘庆寺的事情,这桩事儿交给吴耀青之后冯紫英便没有再关心。

    这一个月时间过去了,吴耀青也一直没有回话,没想到这会子吴耀青却来了。

    “哦?”冯紫英真真吃了一惊,“我知道仁庆在弘庆寺里很是独断,僧侣大多来自其原来从大同庄严寺带过来的门徒,但你说原来和他有过龃龉和冲突的僧侣,都要么病死,要么不知所踪了?”

    “对,属下调查了从仁庆来弘庆寺之后的经历,目前弘庆寺中仅有三名僧侣是仁庆来弘庆寺之前就在寺里的,而且这三人基本上都是与世无争,另外还有几名已经离开了弘庆寺,分别在广济寺、鹫峰寺和承恩寺,属下通过一些办法找了其中几人了解了情况,他们都是觉得弘庆寺有些待不下去主动离开的,但要说具体什么原因离开,他们也说不上来,只说仁庆太过霸道,做事从不商量,而且他的弟子们也都十分强横凶悍,……”

    “嗯,病死和不知所踪的僧侣有几个?”冯紫英没想到吴耀青查得如此仔细,而且还查出了这样一些情况来,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外。

    “共有五人,两人病死,其中一名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倒也正常,另外一名据说是习武出身,身子甚是强健,而且当时还是知客僧头领,结果一个雨夜暴毙,据说是雷击身亡,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

    吴耀青顿了一顿,“还有三人不知所踪,说的是出去云游去了,但再也没有回来。”

    “哼,这倒真的有些让人起疑了,还有么?”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目光幽幽。

    “还有就是这两年貌似原来一直不怎么接待外客久居的弘庆寺似乎经常有外客前来,一来就是三五人,而且几乎都是外地人,……”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才道:“据我们了解,好像这些外客来往行踪都很诡秘,可弘庆寺似乎也不怎么管。”

辛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屋里事儿

    冯紫英有些没明白,皱起眉头,“你是说经常有可疑人员出入弘庆寺?”

    “现在说是可疑或许为时过早,但是的确和以往弘庆寺的作风不太一样,据了解弘庆寺很欢迎商贾士绅来寺中短居,但不欢迎外客长居,而且这些外客似乎还有点儿喧宾夺主的味道,弘庆寺的僧人似乎有点儿管不到,这不太符合仁庆的风格。”

    跟据了解仁庆法师是一个十分强势的角色,便是寺中僧侣也是十分敬服,外客就更不用说,但近期来这几拨客人貌似都不寻常,弘庆寺那边有点儿忌惮的感觉。

    “嚯,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冯紫英捏着下颌,越发觉得可疑,“那你们调查过现在在寺中的那些外客来历么?”

    “大人,那些外客很警觉,不像是寻常商贾士绅,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做小买卖的,可做小买卖的能让弘庆寺这般态度?”吴耀青摇头,“我们还在观察了解,或许再多花点儿时间,还能查出一些端倪来。”

    冯紫英想了一想道:“万事可能都要往糟糕的一面想,我觉得这弘庆寺肯定是有些什么问题的,那仁庆能不动声色地干到僧纲司的副都纲,却又查不出什么底细,这就是可疑之处,还有你们现在掌握这些,结合在一起,那就更可疑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吴耀青迟疑地问道。

    “既然那些人住在弘庆寺,你们便先着重盯牢那些人,必要的时候可以让倪二那边出人配合,斗殴也好,寻衅也好,都可以,届时官府便可以介入,……”

    吴耀青摇摇头:“大人,属下以为过早让官府介入不是好事儿,恐怕到最后效果不会太好,这些人既然能让弘庆寺一帮人都忌惮几分,怕是有些来头的,若是打草惊蛇了,那就太可惜了。”

    “那邀请你的意思是……”冯紫英想了一下,认同吴耀青的观点。

    “就让倪二找几个可靠机灵的混子,惹起了事端,两边儿说和也好,纠缠也好,也好多打交道,这才能挖出更多的的底细来,若是官府一介入,这帮人肯定会警惕起来,没准儿三五两下脱身溜了,那就失去了咱们的本意了。”

    吴耀青想得更周全,冯紫英从善如流:“你说的有道理,这帮人也许还真是一拨大鱼,我到顺天府这么久,还只有苏大强夜杀案帮我挣了点儿名声,还指望着多来几个像样的案子,没准儿这就是一拨大鱼,助我立威呢,行,就按你的意见去办,需要怎么做不需要再请示我,所需钱银你可以和文言那边说,……”

    “大人放心,文言也和我说过,现在正是您打基础树威信的关键时候,无论是哪样事儿,都得要办得漂亮不说,还要办出声势,让大家伙儿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我也在琢磨这弘庆寺猫腻不小,不但是这帮外客,即便是仁庆屁股上只怕都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好不容易僧纲司副都纲啊,遇上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吴耀青笑得格外开心,显然是对遇上这样一桩事儿十分满意。

    事儿大他不怕,情况复杂他更不怕,牵扯面广他也不怕,以自家大人现在的底蕴,求得就是一个名,上有皇上阁老撑着场面,下有倪二这样的地头蛇替他奔走,办事儿的钱银也不缺,还有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这些都想跟着喝口汤的角色。

    在苏大强夜杀案告破之后,大人的名声可是远扬,通州州衙那边也都跟着沾光,现在谁不想跟着小冯修撰多搏几回眼球,出出风头,挣几分政绩?

    “唔,其他我不多说,你也是老手了,一句话查清查细,不露声色,如果有问题,先和我说一声,……”

    冯紫英一边换衣衫,一边摆手:“我只看结果,你知道我的目的。”

    “放心,大人,……”吴耀青信心十足。

    对吴耀青冯紫英的确很放心。

    跟着这么久了,对此人做事的风格他也了解,精细谨慎,这一点上和汪文言相若,但吴耀青更有一股子狠劲儿,就是做事儿一门心思要挖出跟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汪文言则显得更大气,更为干净利索,该舍便舍得。

    可以说二人各有所上,汪文言更适合统揽全局,而吴耀青则更适合负责执行某一方面或者具体事务。

    包括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一案,虽然已经交给了龙禁尉,但是吴耀青却一直没有丢下,仍然在不动声色地暗查,甚至还和张瑾那边搭上了关系,当然这里边免不了要扯起自己的招牌,但这是办正事儿,冯紫英自然不会去干预。

    用人就要用其所长,像这类需要精心细查的事务,交给吴耀青是最让人放心的。

    回到家中,天色还算明亮。

    冯紫英先去长房那边走了一圈,看了看可爱的女儿,每天看着这小丫头甜美的笑容,又或者紧闭双眼的睡相,冯紫英心里都会多几分甜蜜。

    不过母亲似乎却有些坐不住了,这屋里这么多女人,除了沈宜修生下一女外,其他女人似乎都毫无反应,便是宝钗宝琴二女当初颇得母亲的看好,现在见几个月过去了,二女肚子都没有反应,母亲的态度也就一样没有那么亲和了。

    “今天是宝琴妹妹的生辰,夫君还是早些过去吧。”沈宜修很大度。

    从对女儿的每天必来一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丈夫对自己的情意,换了别家男人,若是生了儿子还好一些,若是女儿,铁定是没有如此态度的,但丈夫似乎恰恰相反。

    若说是丈夫真的对女儿特别钟爱,沈宜修有些不相信,冯家子嗣单薄,就是从公公到婆婆都是眼巴巴的期望早日生下男嗣,自己生下女儿让婆婆大失所望,也只有夫君才如此喜出望外,这让沈宜修甚至有些怀疑丈夫是不是在演戏。

    但丈夫对女儿发自内心的喜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有假,沈宜修只能认为丈夫对自己情意至深,爱屋及乌了。

    “不急。”冯紫英摆摆手,妻子话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未必这么想,真要抬屁股就走,没准儿明天过来时就要受冷遇了,“君庸昨日来我也不在,他现在怎么样?”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听说兵部那边很忙,他被安排到武库司观政,却十分清闲,他自己也有些不满意。”沈宜修脸上浮起一抹愁绪,“他觉得在武库司历练不到什么,更愿意去职方司。”

    “嗯,现在西南局势艰险,战事胶着,九边也不算安稳,到职方司的确能见识到更多的精彩。”冯紫英微微一顿,“不过武库司也不简单,现在新式火器的发展日新月异,如果跟不上时代,日后一样会两眼一抹黑无所知晓,我倒是有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沈宜修知道丈夫素来言不轻发,一旦有什么建议,肯定是言必中的。

    “兵部军器局在遵化的兵工作坊累年亏损,已经濒于破产,兵部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工部的遵化铁厂情况也差不多,朝廷有意要把这两家工场作处置,君庸与其在武库司混日子,不如去遵化兵工作坊看一看,查一查,日后朝廷真的要做处置,他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没准儿也能博得上边赏识,有一二功劳,……”

    冯紫英也是考虑到沈自征做事还算认真,不如下来做点儿实事锻炼磨砺一番,远胜于在部里边混日子。

    “真的可以这样?”沈宜修一下子就来了兴趣,“那敢情好,我明日就打发人去叫他过来,和他说一说。”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妻子的兴趣点转移了,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本事。

    妻子对这个小舅子格外关心,大概也是因为沈自征一直跟着她长大,长姐如母,姐弟俩关系比其他姊妹间更密切,把小舅子的事情安排妥当,便能最大限度的解决掉后顾之忧。

    和妻子又说了几句闲话,冯紫英这才起身离开,而看妻子的模样,心思早已经放在小舅子的事情上去了。

    ……

    任凭散乱的青丝蓬松簇拥在自己胸前,冯紫英手指依然在那雪中红梅游移,欢好之后余韵未息,女人娇喘吁吁渐渐缓了下来,转了个方位,让自己可以更舒适的靠在男人怀中,双腿却高高举起,然后蜷缩起来。

    冯紫英哑然失笑,被自己随口一说之后,屋里的女人们都很自觉地把这个姿势用了起来,以增加怀孕的几率。

    眼见得明年三房黛玉也要说嫁进来的事情了,也难怪大家都有些着急了。

    “妾身现在别无他求,就希望姐姐和妾身能早一些替相公生下麟儿,……”宝琴的声音此时再无寻常的清冽爽脆,多了几分娇腻柔媚,“伯母和母亲也常问起姐姐和妾身,弄得姐姐和妾身现在都有些心慌意乱,……”

辛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小宫斗(开始慢慢补更!)

    “急什么?你才满十六,身子骨都尚未稳健,论理都还真不是适合生产,得缓上一二年才更稳妥。”冯紫英也只能宽解怀中玉人。

    想想自己似乎也蜕变得很厉害啊,这宝琴才虚岁十六自己也就把人家纳了为媵,还折腾得人家死去活来,似乎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这换了在现代不得拖出去打靶?

    不过这年代就是如此,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女孩子也数不胜数,现在人家还惦记着早点儿怀孕产子,这说实话如此年龄真要怀孕生子的话,难产风险要高许多,这一点女人们也不是不知道,但却没有几个在意这个。

    弄得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宽解,多说几句,似乎就有点儿不太愿意让人怀孕的意思了。

    说内心话自己毫无此意。

    冯家现在人丁单薄,就靠着自己这独一根香火,便是老爹来信也是首谈这个,母亲和姨娘更是念叨得自己耳根子发烧,也就不怕自己旦旦而伐最后****?还是对张师的房中术太过信赖?

    包括二尤,二薛,甚至还有金钏、云裳和香菱几个,现在似乎都若有若无的生了一些念想,从自己和沈宜修成亲到现在,身边好歹也有七八个女人了,但算来算去就沈宜修一个,还是一个女儿,难道冯家就真的命中子嗣单薄?

    要说自己不行,可沈宜修又实打实地生下一个女儿,沈宜修可是嫁进来没两个月就怀上了,现在薛家姊妹嫁进来也有小半年了,二尤更是跟着自己去永平府呆了一年,怎么就都毫无反应?这难免就有人要觉得是不是自己偏心了。

    可冯紫英也也是有冤无处申,天可怜见,自己去年可没少在二尤身上耕耘,今年二薛嫁进来之后更是辛勤“操劳”,常耕不辍,只是这种事情却非自己一人能行,奈何?

    “相公却是恁地偏心,沈家姐姐家伙来不过一二月便有了身孕,可姐姐与妾身都嫁过来快半年了,……”宝琴小心翼翼地缩着腿,然后用靠垫靠在臀腿下方,以保持姿势,“要说妾身年龄太小,身子不稳,可这上上下下十四五岁生儿育女的难道还少了不成?乡间便是十三四岁生育也甚多,哪有相公所言那般危险?”

    “我偏心没偏心,难道你和你姐姐不知晓?”冯紫英嬉笑着,“这怀孕本来也就要讲求一定缘分机遇,没准儿歇上一年半载,你和你姐姐都同时怀孕也未可知,……,至于说风险,女子十八岁之后才是最适合生育的阶段,这个道理无需我多解释吧?”

    “明年林姐姐就要嫁过来,届时冯家便是三房,相公本来公务就忙,到时候还有多少精力来顾及家里事情呢?”宝琴不无怨气的幽幽道:“便是现在相公也只有一半时间在我们这边儿,还有妾身今日听荣国府那边的人来说,二姐姐和岫烟姑娘都有意过来做妾,这样一来,相公却还有几时能在妾身这里来呢?”

    这番话换了宝钗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也只有宝琴这种身份和干脆性子才敢恃宠而骄说出来,让冯紫英也是一惊。

    “哦?妹妹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冯紫英张口结舌,心念急转:“贾家今日来了许多人?”

    “莫非相公还要追究是谁泄露了这份秘密不成?”宝琴一边观察着丈夫神色,一边故作大度的嫣然一笑,“园子里的几个姐妹们都来了,便是宁国府的尤大嫂子和蓉哥儿媳妇也都来了,还有像鸳鸯、平儿、袭人这些个聪明剔透的丫头,……”

    冯紫英愕然,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来了?黛玉、探春、湘云岂不是都来了,还有鸳鸯她们?

    这宝琴的生辰玩得这么大阵仗?

    “相公,怎么了?”见冯紫英一脸吃惊模样,宝琴也有些忐忑,“可是觉得妾身有些张扬了,可是妾身也没说过,都是姐妹们主动登门来的,二妹妹和岫烟妹妹也都来了,……”

    宝琴其实知道是莺儿和香菱有意或者无意间把自己过生的事儿给露出去的,她心里也存着一些想法,便故作不知。

    园子里的姐妹们多是知晓自己生日的,但平常生辰若是在园子里也就小小地吃顿饭庆祝了,但现在自己已经嫁人,姐妹们便主动上门,但这都送来了礼物,而且都还像模像样,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没事儿,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们姊妹间倒是情谊深厚,都能记得你的生日,还能主动登门来为你庆贺,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有些感慨,但有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宝琴,“不过这二妹妹和岫烟,这事儿究竟是谁在传?”

    宝琴瞟了一眼紫英,“相公究竟是想说这事儿是以讹传讹,还是只是担心这事儿引起家宅不宁?”

    冯紫英有些尴尬,这事儿迟早也要露馅儿,要否认未免有些虚伪,但是要一口承认,这当着自己的妻媵,而且这么一本正经的询问,怎么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妹妹觉得呢?”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头。

    见冯紫英挠头的表情,宝琴就知道这事儿怕是真的了。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一点儿端倪。

    之前还在园子里住着的时候宝琴就曾听闻说二姐姐心仪相公,但又有传言说荣国府大老爷收了那孙家大笔银子,想要把二姐姐许给孙家大郎,但是后来这一年多两年时间里又没有了音信。

    论年龄二姐姐已经快十八了,早就过了该出嫁的年龄,却还一直待字闺中,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但毫无疑问肯定和自家相公有瓜葛。

    至于说岫烟的事儿,宝琴倒是觉得也许不那么像传得那么邪乎。

    当初听姐姐说还有意为岫烟和哥哥牵线,但是哥哥心气何等高,一门心思要做一番事业,自然也是希望能找一个门楣合适的,这才有了与相公那位御史同学的妹妹联姻一事。

    岫烟固然很不错,但是其家世还是差了一些,尤其是现在听闻她父亲在外边嗜赌如命,到处欠下烂账,甚至被人上门追账,想想若是哥哥找了岫烟,那岂不是后悔莫及?

    不过说起来岫烟真要有意给自己相公做妾倒是很合适,这丫头性子淡然平和,做事却又颇有分寸,只是却好端端生在邢家这种家庭里,委实让人扼腕。

    心里微酸,但是却不能表露出来,还得要表现出一副大度淡然甚至欢迎的态度,也真的有些难为宝琴了。

    本来今日生辰,荣宁二府一干姐妹加上她们的丫鬟一大堆人过来,也甚是热闹,也让宝琴心情极好。

    难得有这么多人来替自己祝寿,便是往日在荣国府那边,也不过是小聚,今日却是声势甚大,加上太太和姨太太也专门送了礼物,让自己在姐妹们面前极有颜面,所以一整天宝琴都是心情愉悦。

    不过晚间她便听见了香菱和莺儿提起了此事,当时便有些郁闷,但是见姐姐却是神色淡然,一副不惊不诧的模样,憋得她一肚子话都没法倾吐出来。

    本来说等到香菱和莺儿两个丫头不在的时候再好好和姐姐说道一番,但相公这边却又过来更早,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

    宝琴也不愿意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影响到夫妻敦伦,所以也是丢开心事曲意承欢,这等欢好之后,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话题免不了就扯了回来。

    看见丈夫望过来的目光,宝琴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又收了回来。

    丈夫这句话问得很微妙,问自己觉得呢,这话是在反问自己是觉得是以讹传讹,还是自己觉得会引起家宅不宁?

    定了定神,宝琴再回想似乎姐姐应该早就知道这事儿,这莺儿和香菱为什么会选择今日这等时候,嗯,是自己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一副轻描淡写模样提起?

    如果姐姐是早就知道,那姐姐都没有异议,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但又为何在今日这等时候提起?

    那莺儿和香菱为何如此?

    她们真是因为二姐姐和岫烟今日来了而无意提及,还是别有心思?

    如果是后者,那是她们自家心思,还是……?

    对香菱,还宝琴是了解的,那是个敦厚人,应该没有那么多心眼儿,但莺儿就不好说了,她回忆起当时也正是那莺儿有意无意的顺着今日来的客人们提起,然后,慢慢延伸到迎春身上的。

    没错,就是如此,宝琴记忆力很好,莺儿很聪明,总是把话题抛出来,引导着香菱去说开来,一直到后来香菱陡然住嘴,莺儿也才一副失言的模样。

    宝琴对莺儿印象很一般,但她知道这才是姐姐真真最贴心的,而且性子也有些傲娇,但心思也不浅。

    宝琴越想心里越发不自在。

    自己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就这短短几息间,宝琴已经悟了过来,但自己已经在相公面前提了出来,现在又该如何?

辛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宝琴出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宝琴觉得这恐怕是考较自己智慧的时候了。

    她定了定神,心思顿时就灵动起来了。

    看样子二姐姐的事情没跑了,以自己对那位钻进钱眼里的贾家大老爷的了解,无外乎就是舍不得人家孙家先前给的银子,所以才在那里拖着,有点儿待价而沽的味道。

    当爹娘的当到这个份儿上,若是小户人家贫寒下人,那也罢了,好歹也是贾家的嫡长子,威烈将军,却是这般龌龊,让人甚是鄙屑,便是现在都有些被他们瞧不上的薛家说是皇商,但也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这事儿归根结底也要落到相公身上,相公若是真的喜欢二姐姐,那几千万把两银子根本就不叫事儿。

    嫁入冯家之后,宝钗宝琴姊妹俩也才慢慢了解到冯家的家底儿。

    虽说冯家是一门三房,薛家姊妹只承袭二房,但是因为长房、二房都是无嗣而绝,也就是说呼伦侯、云川伯这两脉,名义上这两房的公公,也就是相公的大伯冯秦、二伯冯汉几十年打拼留下来的家底儿都是给了三房房冯唐这一脉,这才有为什么冯家心心念念不管花多少心思工夫都要去谋兼祧。

    实在是残酷现实就摆在面前,原本冯家三兄弟再怎么也该是开枝散叶的架势,可就因为冯秦早逝,冯汉病殁,加之男嗣都夭折未长成人,才落得这一代只剩下冯紫英一人,这如何不让冯唐心里发慌?

    想想若是冯紫英这一脉也是男嗣不旺,一旦年龄大了,男嗣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年代这夭折、意外和疾病实在太难说了,便是由两三个男嗣,只要没长成人都一样不稳当,一旦真的出现那种情形,岂不是要让冯家老一辈相对而哭了。

    没人承接香火,冯家一脉就有可能就此而绝,而冯家偌大的家当都可能被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所拿走,这如何能让人甘心?

    可以说冯家一门三房,从冯秦开始担任大同镇总兵八年,经历冯汉和冯唐,分别又担任总兵各有六年和十一年,三兄弟单单是在大同担任总兵就超过了二十五年,这还没算冯唐在榆林担任总兵几年,说大同军镇武将一半出自冯氏门下半点不为过。

    这边镇总兵一任三年干下来,不说了,十万两银子应该是稳稳当当的,商队的进献,边墙外胡人的供奉,内部再做点儿营生,轻轻松松,这还是心性稍微严谨一些,若是胆子大的,路子野的,二十万也不是做不到。

    冯家算是比较谨慎的了,但也因此在大同一地颇有名声,再加上冯唐去了大同豪强段家嫡女,这强强联姻,所以这营生就做得更大。

    在薛家姊妹嫁过来之后,婆婆段氏就明确告知了两房,这冯家的家产基本上是按照三三三一的比例来分配的,并未按照当初长房、二房和三房合并起来的资产来计算,因为后边各方经营也实在不好算。

    三房各三,段氏姊妹留了一成作为自家私房,类似于贾家贾母给自己留着由鸳鸯来掌管的体己,当然在林黛玉没嫁进来之前,暂时由段氏姊妹替林黛玉管着,等到明年林黛玉嫁过来,这份家当就要交给林黛玉掌管。

    现在二房就是宝琴在管着,粗略估算了一下,单是自己掌管着的这一份儿,不计田庄,只算各地的铺子和各种营生、海通银庄的股子、购买的通海债券、大观楼的股子价值就要超过四十万两。

    田庄之所以不算,是因为大同、苏州、京郊、临清、扬州的田庄虽然看起来面积不小,但实际上更多的使用来养那些跟随老爷出征的亲兵亲卫因为伤病不能再上战场之后便给他们一份优渥的收入,能保他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基本上府里边也就是逢年过节能拿到点儿土产。

    这些常年跟随冯唐的亲兵亲卫不能再上战场的,愿意留在北边儿或者回老家的,可以去大同、临清,也可以留在京郊,喜欢南边儿繁华的,就去苏州、扬州,总而言之北边儿几百亩地,南边儿几十亩地,便是雇人来打理,一家老小七八口人足够十分优裕的生活了。

    单单是宝琴手里掌握的这些资产就相当骇人了,再加上宝钗、宝琴姐妹俩嫁过来也有好几万两银子的陪嫁,要算下来都要接近五十万两的资产了。

    陪嫁这一块照理说应该是与二房这边儿的合在一起,但是冯紫英却让她们不必,而是留着自己作为私房钱。

    因为考虑到日后二房人手免不了也要膨胀,这公中是公中的,宝钗和宝琴也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私房体己,这样公私分明,也能让二女在日后的花销上底气更硬。

    冯紫英的大方也让宝钗和宝琴十分感动,这说明相公是真心替自己姊妹俩日后在冯家里边的长久考虑。

    毕竟日后每一房难免都会有媵妾,各自以后都会有丫鬟、婆子和仆妇一大堆下人,甚至还会有孩子,这里边免不了会有亲疏勤懒区别,那么除开公中按照规矩来,若是私下里的一些人情世故,那就要走自己的私账。

    这样先就有了底子,那日后也可以说在明面上,没人能在背后戳自家的脊梁骨。

    这三房的银子倒是分得很分明,但是相公自己要用银子却从哪里出?

    宝琴虽然不太清楚丈夫这几年的公务情形,但是看看相公身边这一大堆幕僚部属,而且这些都是属于相公私人招募,简单算一下这些人的花销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丈夫的收入从何而来,从哪一处花出去,却从未对自己说过,宝琴相信便是沈宜修和日后的林黛玉也未必会清楚,但宝琴隐隐感觉应该是和海通银庄以及与那些山陕商人的合作生意有关系。

    丈夫不说,包括宝钗和宝琴在内当然不会去问,作为妻室要做的是管好家里的家当,至于说男人在外边的开销,他如果伸手向家里要,自然没说的,如果不不开口,而在外边怎么做,那女人就最好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种种考虑和斟酌说来繁杂,但是在宝琴心中却也不过是如清泉流石,汩汩而过,瞬间便明晰起来了。

    “相公这是要考较妾身么?”知道先前自己的话已经失了分,宝琴自己要把这失去的分赢回来,脆生生一笑,脸上的神色却越发愉悦。

    “妹妹说哪里去了,为夫不过是……”冯紫英一时间没找好合适的措辞。

    “不过是有感而发,还是心有忐忑?”宝琴狡黠一笑,那如狐狸般的轻快笑容落在冯紫英眼中却是恁地娇俏可爱。

    忍不住把宝琴搂紧,冯紫英漫声道:“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嗯,如果是前者,妾身也心有戚戚,感同身受,毕竟在去年妾身未明之前,妾身一样心中煎熬难眠,有时候自问一生洁身自好,葳蕤自守,却奈何遇人不淑,难道真的是命?”

    宝琴话语里充满了感情,“也幸好姐姐为我指明了路径,让小妹能得遇良人,侍执巾节,也多谢姐姐的包容大度,……”

    看见宝琴目光里涌起的泪影,冯紫英也颇为触动,“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咱们现在过好咱们的日子就行,……”

    “咱们是要过好咱们的日子,只是小妹想到当初自己百般煎熬彻夜难眠的情形,所以也对二姐姐与岫烟姐姐她们感同身受,……”宝琴温婉一笑,“所以小妹说如果是有感而发,那妾身还真的希望相公不要做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哦?”冯紫英心中微微一震,他还真没想到宝琴如此大度,若是宝钗,也就罢了,但宝琴这般,还真有点儿和她平素表现不太相符,但看宝琴情真意切,不像作伪,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之前有过同等遭遇,所以才同病相怜?

    见冯紫英神色微动,虽然未曾说话,但宝琴何等机敏聪颖,立即觉察到了自己丈夫的意动,这先前失去的一分总算是扳了回来,立即趁热打铁:“如果相公所言是后者,嗯,忐忑不安,那真的大可不必,相公未免也太小看了沈家姐姐和姐姐以及小妹了,入冯家,为冯家妇,若是连这点儿心胸气度都没有,那边真的不配……”

    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连冯紫英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多疑了,对自己几位妻媵不够了解,又或者是她们根本就不在意迎春或者岫烟能给她们带来多少威胁?

    冯紫英沉吟不语,宝琴却很清楚自己已经完全夺回了主动权,起码在相公面前自己抢先得分了。

    “相公,莫要多想了,早些歇息吧,这等事情不过是水到渠成,岫烟姐姐和妙玉姐姐关系是极好的,只怕未必愿意来二房,想必是要跟着林姐姐那边的,若是二姐姐真有此意,如蒙不弃,小妹甘愿奉二姐姐为姐,……”

    哪怕只是一个不可能的姿态,但是也足以让冯紫英动容了,拍了拍宝琴的玉背,温声道:“何至于此?二妹妹是个老实人,哪里会去争这些?”

辛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紫英接招(补昨日更!)

    宝琴心中微微一颤,自己还是赌对了,看样子相公是早就和二姐姐有着某种约定了,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这也让宝琴十分惊讶。

    在一干姐妹里边,迎春无疑是最老实最懦弱的一个,甚至比起敦厚朴实的香菱来都还要更甚。

    寻常姐妹们虽然也和她亲近,但是宝琴却知道,甚至是包括自己在内,对这位二姐姐都是有些不太放在心上的。

    而在园子里,或者说在荣国府里,如果不是她的贴身丫头司棋骁悍桀骜,又还有其姥爷姥姥王善保一家以及秦家作为后盾,敢于和园子里与府里其他人争锋,只怕这丫头早就被其他人欺负得不像样了。

    正因为如此,宝琴也只以为是迎春可能有些仰慕相公,而贾赦更是只盯着银子,想要从相公这里榨一笔银子走,而迎春不过时被动的等待命运的抉择罢了。

    但相公这一句话却一下子暴露出来这里边大不一般,相公很显然是和迎春有什么约定了,难怪二姐姐哪怕都十八了,却还不慌不忙,原来是有这样一个底气。

    可迎春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宝琴也不相信自家相公会主动地去勾引二姐姐。

    这等私定终生,对于大户人家姑娘来说,近乎于偷情了,照理说是不可容忍的,但是冯贾两家是世交,本来往来就很频繁,加之现在相公的身份,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来招惹是非弄的相公不愉快?

    可即便如此,如果不是相公主动招惹二姐姐,那便是二姐姐主动示爱相公了,可以二姐姐那近乎于木讷的老实性子,怎么可能?宝琴是万万不相信的。

    只不过今日相公话里的态度却毫无疑问的表明了这一点,他和二姐姐之间是有默契的。

    但相公却没有提岫烟,是此时他不好意思多提,还是岫烟尚未真正被相公纳入考虑进去,抑或是相公想要循序渐进一个一个水到渠成?

    一时间宝琴心思也浮动,这桩事儿竟然搅得她都有些心神不宁了。

    见宝琴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冯紫英抿了抿嘴,“好了宝琴,你既然问起这事儿,你我本属夫妻,我便是有什么私密事儿,也不当瞒你,二妹妹那边我的确有安排,我也对她有承诺,只是考虑到赦世伯心思太诡谲多变,而且还牵扯到那孙家,我不欲弄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所以还是更愿意让赦世伯自个儿去把事情处理妥当。”

    宝琴微微摇头,乌蓬的发髻甚至随着**如羊脂玉一般的肩颈垂落下来几缕青丝,黑白映衬,更显惑人。

    “相公,不是妾身妄言,那贾家大老爷怕是个……”

    宝琴的表情冯紫英自然看在眼里,点点头。

    “赦世伯这人或许昏庸糊涂了一些,但是有些事情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也还是应该明白轻重,若是要戏弄于我,他就要考虑是否能承受我的报复,这上边我素来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说到这个的时候,冯紫英语气已经有些冷硬了,显然也是对此事不太满意。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宝琴便立即信了,自家相公从来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开玩笑,更何况本来这也符合情理。

    现在贾家有赖于冯家甚多,甚至现在京师城内外谁不知道贾家情况每况愈下,便是前年建园子的欠账到今年都还未还清。

    也是都觉得好歹是一门两国公,不至于赖账,所以那些个债主才没有过分逼迫。

    而像贾赦这种本该是扛起大梁的角色却是恁地拉胯,现在宁国府对外的事务基本上无人牵头,尤其是在二老爷南下江西之后,更是无人问津,以至于宁国府在京师城中的地位和影响日益没落,也是一帮人关起门来不知道外界形势变化罢了。

    但这贾赦对忙于他自家的营生和收益却是半点都不含糊,什么道道都能琢磨出来,比如像这种一女两许,两头吃钱的手法,也亏得贾赦还是国公之后,威烈将军,德行亏欠,却是半点颜面都不顾。

    说来说去在二姐姐身上也就是一个银子的问题,只要冯家这边不在乎这个,贾赦自然有手段去把孙家那边搞定。

    “相公心里有数就好,小妹不比姐姐,对贾家没那么了解,但是在荣国府这边住了那么久,多少也还是有些感情了。”宝琴话语里不无感触,“园子里的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今日来替妾身过生,妾身也很感动,……,倒是府里的男人们,……”

    “嗯,……”冯紫英也很无奈,贾家这帮男人,的确乏善可陈。

    现在能看到有出头迹象的就只有贾环,但贾环性子过于偏激,过刚易折,冯紫英觉得要遭遇几回挫折才能真正成熟起来。

    见丈夫也不欲多提贾家的男人,宝琴也就知趣地不再多说,点到即止。

    良久,见丈夫不吱声了,宝琴才又小声道:“除了二姐姐,那岫烟呢?相公是何打算?”

    岫烟?冯紫英又是一阵头疼,对这姑娘他还真的没太多打算,很有点儿听之任之的感觉。

    那一日解决了邢忠之事之后,待了几日,邢岫烟倒是专门托丫鬟送来一个精心缝制的小儿肚兜。

    一看就是替自家女儿冯栖梧专门做的,虽说不值钱,但是却是一番心意,那鲜红肚兜上边一个小儿骑鱼戏水图很是精美,冯紫英和沈宜修都是格外喜欢。

    一时间冯紫英倒也难以揣摩对方的心思,因为那一日二人没有提及,当然也不好提及这等日后一辈子的事情,论理,不管是自己还是岫烟有此意,那都该托人去问。

    作为男方,自然是自己托人去打探岫烟心意,嗯,按照规矩应该是去问邢忠夫妻的,但这邢忠夫妻不靠谱,还不如问岫烟自家更妥当。

    但冯紫英觉得这刚替邢家解决了问题,就找人去问这种事情,未免有些挟恩图报的味道,二来也没想好找谁去打探,总不能让倪二去询问吧?

    再加上这段时间忙于要到北部州县去视察督促推广土豆番薯的事宜,还有弘庆寺的事宜,忙的不可开交,所以就搁了下来。

    “妹妹也是知道那一日的事情的,岫烟很感恩,但是这种事情若是因为我替她父亲解决了麻烦,便说要纳她为妾,好像就成了挟恩以报的小人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所以我也没太在意,……”

    “可相公,女儿家的青春韶华又有几年呢?岫烟姐姐比妾身还要大两岁,只比姐姐略小,论理她也早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只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委实可惜了。”宝琴目光流转,红唇灿然,“若是相公真的无意,那也该早些和岫烟说清楚,若是有意,那也该去托人和岫烟说一说,也还让人家姑娘安心。”

    虽然宝琴话语里说得很淡然,但是冯紫英对这一位还是有些了解的,先前说起迎春这丫头倒也还有些真情实意,一来迎春着实温厚老实,二来估计也感觉到了自己对迎春的情意,才会那般,但对岫烟恐怕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存着某些心思了。

    这才是宝琴真实的一面,冯紫英心中微笑,但是却不点破:“妹妹说得是,此事我自有考虑。”

    一句“我自有考虑”就把宝琴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也是委屈。

    这好像不按照自己预设的剧本走啊,不该是相公你就全权委托给妾身去办么?要么您有心,我去周旋,也算占个先机,若是你碍口识羞,那我便快刀斩乱麻替你断了这个念想,可你这样来一句,就断了自己介入的借口啊。

    只可惜冯紫英根本不给宝琴多想的几回,一把把宝琴搂入怀中,“好了,这等事情妹妹就莫要多去费心了,听说这用心过度不利于怀孕,……”

    “啊?相公这是从哪里听来这般说法?”宝琴一惊,“可是那张师所言?依据何在?”

    “呃,正是张师所言,他说劳心者比汇聚精血于心,以至于影响整个身体气血运行,尤其是在备孕行房前后一段时间,更是需要放松心情,放宽心态,让身体精血气机处于一个最好的状态,这样更有利于怀孕,……”

    这番话虽然是冯紫英信口道来,但如果按照现代科学理念来,倒也并非毫无科学依据,这么一说让宝琴心里细细一品,还真的有些道理,如小鸟一般依偎在男人怀中点头,心里也觉得早日怀上麟儿才是根本,其他都是题外话,便暂时丢在一边了。

    见宝琴果真听了进去,冯紫英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些感慨。

    看来这子嗣问题对家里每个女子都是无法免俗的,没有一个儿女傍身,女人们都会觉得底气不足,便是宝琴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也一样无法免俗。

    这也难怪王熙凤会在荣国府里虽然一度百般风光,但是一个无子嗣便能把她打落尘埃,成为贾琏理直气壮和离的依据。

辛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霸道

    王熙凤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俏丫鬟,轻轻叹了一口气,“平儿,你今日便满十九岁了啊,一晃咱们来荣国府这边便九年了,想当初我带你过来的时候你才十岁,这一眨眼,如白驹过隙,便……”

    平儿捧着王熙凤赏的这一枚翠色晶润的玉镯子,垂眉不语。

    她也知道这枚镯子虽然不算奶奶最珍爱的,但是也算是排在前三的物件了,论价值只怕不会低于五百两银子,这也是自己跟随奶奶这么多年来,过生无数次,奶奶赏的最贵重的物件儿了。

    不过这也许是自己主仆二人在贾家这边过最后一个生了,贾琏年底便要回来,而且要把那小妾生的儿子带回来,另外据说也和扬州一个乡绅定了亲,准备迎娶了。

    奶奶听了这个消息虽然也还镇定,但是平儿却知道奶奶内心很是不忿和凄凉,分明就是那贾琏不堪,却不知道为何要把罪过全都推到奶奶身上,难道就因为没有生子嗣的缘故么?恐怕那也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一旦离开贾家庇护,平儿也不知道自己主仆二人的境况会如何,虽然先前也已经有了一些准备,甚至再寻摸一些合适的宅子,但是一想到离开贾家这个大院,只剩下寥寥十来人相陪,这种对比反差,也不知道奶奶是否能接受得了?

    也幸亏有冯大爷……

    想到这里,平儿心里又踏实许多了。

    “奶奶,你也莫要想太多了,奴婢便是再等十年二十年也是您的人,这荣国府不待也就不待了。”平儿展颜一笑,“出去之后兴许我们还要自由自在一些,懒得受这府里的闲气,奴婢就不信以奶奶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是笑容中也还多了几分无奈,“饿死倒也不至于,但是平儿,你我在这荣国府里尊荣惯了,出则乘车,入则坐轿,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护着,到外边儿可就不一样了,若是没有这点儿准备,只怕会很失望甚至觉得很失落的。”

    “奶奶,奴婢贫苦人家出身,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倒是奶奶能想得这么通透,奴婢这会子才算是彻底放心了。”平儿很高兴王熙凤能看得这么通透,那意味着奶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易行难啊,便是我早就有准备,但是想到日后就要自己独挡风雨,还是一样心里发虚,别看我这架势端得正,那也是赶鸭子上架,逼着如此的,真要遇上事儿了,也许我就一样抓瞎,要怂了。”

    王熙凤苦笑。

    “不是还有冯大爷么?真要有过不去的坎儿,冯大爷便会伸手的。”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一日夫妻百日恩,奴婢就不信他能忍心丢下奶奶不管,……”

    王熙凤脸微微一红,摇摇头:“难道还能靠他一辈子不成?总归不是一家人啊。”

    平儿目光一转,脸也有些发烫,但是却不肯松口,咬着牙道:“那奶奶便想办法和冯大爷变成一家人,让他没法割舍便是,……”

    王熙凤一愣,立即就明白平儿啥意思了,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又在那里嚼舌头了,……”

    “奶奶只说奴婢说得对不对罢了,您和他不早就有了夫妻之实,若是奶奶还打算再嫁,那权当奴婢没说过,若是奶奶不打算再嫁,总的要个一男半女傍身,巧姐儿贾家是不会给您的,那何不替冯大爷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丢开其他羁绊,平儿嘴巴越发利索,“纵使不能姓冯,只要有这一层牵挂,那总归是不一样了。”

    王熙凤一时间有些失神,没有说话,许久才缓缓道:“许久没见他了,去了宝钗宝琴之后,看样子铿哥儿有些修心养性了啊。”

    “奶奶,他才出任顺天府丞,你不也说顺天府和永平府大不相同,事务繁多,而且牵扯面广,他肯定会忙碌一段时间吧?”平儿忍不住替冯紫英解释道。

    “哼,其他也就罢了,那你过生,难道他都不闻不问,还是不知道你过生?”王熙凤轻哼了一声。

    “奴婢这过生算什么?便是几个姐妹们在一道意思意思就罢了,几位姑娘垂爱,给了些赏赐,倒是让奴婢有些受宠若惊呢。”平儿装出一副淡然处之模样道。

    “嚯,你倒是看得挺开啊,是真的不在意?”王熙凤冷眼睃了平儿一眼,似乎要看穿平儿内心深处想法,嘴角浮起一抹讥笑:“心口不一的小蹄子,若是铿哥儿真的今日忘了,不知道今晚谁会在被窝里哭一场呢。”

    平儿说不过王熙凤,只能把脸扭到一边儿。

    此时冯紫英却已经进了荣国府的东角门,正在下马车四下打量。

    因为平儿生日专门来一趟是肯定不可能的,那只怕平儿立马就得要在这荣国府呆不下去了,而且也得要引起大观园里无数怒焰妒火,冯紫英还不至于那等不智。

    不过自打贾政南下江西去之前专门嘱托给自己,要自己多照看荣国府这边儿,冯紫英一直没来这边,现在抽个时间来看一看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说平儿生辰,那不过是遇巧罢了。

    “宝玉,先去老太君那里坐一坐吧,这段时间府里边可有什么大事儿?”冯紫英在贾宝玉陪同下往贾母院子那边走,“环哥儿没回来,兰哥儿和琮哥儿这段时间表现据说还不错,你这边儿呢?”

    每一次作陪对于贾宝玉来说都是煎熬,但是在琏二哥不在的情况下,又只能是他来陪着,这让贾宝玉也很郁闷,但人家上门关心,他还不能不领情。

    “冯大哥,我就那样。”贾宝玉现在倒是挺满意现在的生活。

    每日里凭兴趣写点儿文章,那《每日新闻》基本上都能拿到一份稳定的润笔费,另外闲暇时参加一下城中诗会文会,哪怕最顶级有些难度,但是凭着荣国府的名声,总还是有一些这等活动能参加到的。

    偶尔还和秦钟、蒋玉菡他们一道喝酒作乐吟诗唱曲儿,高乐一番,倒也逍遥自在,比起老爹在京中时的日子可快活到不知哪里去了。

    唯一让他烦心的就是祖母和母亲成日里念叨着自己的婚事,他最担心祖母和母亲把这事儿托付给冯大哥,那可真的就麻烦了,他现在可是觉得不成亲最自由逍遥,真要成了亲,那便要受约束许多了。

    “就哪样?”冯紫英见宝玉语气寡淡,也没有多少精神,随口问道:“看样子你挺满足现在的生活?”

    “冯大哥,我这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比不得环哥儿和兰哥儿他们喜欢读书,我读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杂书,性子也懒散,所以现在这情形也还过得去,《今日新闻》每月的润笔费也还行,便是不靠府里公中发的月例也能过的挺滋润,所以我挺满足。”

    宝玉倒是一番老实话,冯紫英见对方明澈的眸子里十分坦然,心中也是一叹。

    不能说人家的想法就不对,当一个纯粹的文人不也挺好?只是在这荣国府现在风雨飘摇的架势下,就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罢了,但奈何他的确不是这块料啊。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也点点头:“若是你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那便坚持吧,只是若是老太君和你母亲问起你的婚事,你怎么想?”

    宝玉沉吟良久:“冯大哥,说内心话,我现在真不想成亲,可我也知道这等事情由不得我,老祖宗和太太是肯定不答应的,若是可以您能不能帮我说一说?”

    “这事儿怕是没法说,我能去和老太君和你母亲说你不想成亲?你们荣国府二房可是全赖你传宗接代,你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不可能这样拖下去,只不过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罢了,与其那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寻个你自己觉得满意的,这我也能替你说一说,……”

    宝玉沉默,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诧异。

    这应该是最靠谱的做法了,自己要帮他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莫不是这宝玉成日里与秦钟、蒋玉菡等人在一起厮混,还真的改了性子?这年代大户人家玩玩这个调调的不少,包括原来贾琏不也有过这种历史,但是那不过是所谓的“闲情雅致”,真要迷进去了,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宝玉,我提醒你,政世叔南下了,把你们府里上下托付给我,让我替他盯着,我前段时间太过忙碌,所以过来少一些,这段时间少有闲暇,便要来看看,秦钟和蒋玉菡日后不准再进荣国府,那秦钟要在族学读书便由他去,你不许再去,蒋玉菡一个唱戏的,便老老实实去唱戏,你不准在和他们往来,……”

    贾宝玉吃了一惊,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这么决绝,抗声道:“冯大哥,这恐怕不合适吧?秦钟和蒋玉菡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来我这里也是理所当然,我如何便不能与他们结交了?”

    “什么原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须得明白我是顺天府丞,若是你们那点儿调调我都还不清楚,我还干什么顺天府丞?你信不信明日我便能寻个由头把秦钟和蒋玉菡拿下狱中,让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冯紫英也不和他废话,径直道:“你若是不遵我的话,便试一试!”

辛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我替你做主了

    贾宝玉脸色煞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冯紫英。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态度的冯紫英,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他嘴里的冯大哥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随和亲切的冯大哥了,而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顺天府丞了。

    冯紫英对秦钟和蒋玉菡的轻蔑态度贾宝玉当然清楚源于什么,他也不敢挑明和争辩,但若是要让他真的不再和秦钟与蒋玉菡往来,那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人生能得几个知己,钟哥儿和蒋玉菡便是其中之二,唯有他们才能理解自己内心的烦忧和苦闷,才能安慰宽解自己内心的躁动和愤懑,现在冯大哥居然要禁止自己和他们二人相处,这如何能行?

    而且这是自己的私事,冯大哥凭什么就能干预?

    凭什么像北静王和忠顺亲王还有镇国公和齐国公他们家的子弟都能这般自由,自己却要受一个外人的挟制?

    但是在冯紫英锐利的目光直视下,宝玉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反抗和辩驳,嗫嚅半天才弱弱地道:“冯大哥,您不能这样,我现在已经没有几个朋友了,难道您想我一直呆在园子里闷死不成?”

    冯紫英注视着宝玉,看对方孱弱的目光里竟然有了一丝泪影,心中也有些不忍。

    要说这位《红楼梦》书中当之无愧的颜王和第一男主可谓气运无双,生来便是口中含玉,满屋生香,国公之后,祖母宠爱有加,兼之天资聪颖,出口成章七步成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无数人捧在手里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尊荣无比。

    哪怕是唯一一个缺憾就是不那么喜欢读经义策论,但对对于一个武勋世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子弟里边,又有几个是喜好读书或者读出书来了的?

    贾琏、贾珍、贾蓉几个不也一样不读书?

    还有诸如陈也频、韩奇、卫若兰这几个和自己相熟的,在国子监里混了几年不也一样没读书出来?

    不读书无大碍,只要能承接家业,也能过人上人的生活,再看看他周围环绕的黛钗云几女,个个都是天姿国色,家世不俗,可以说任挑任选,可以说只要不作死,这等封建王朝的高门望族妥妥富贵闲人一生。

    冯紫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回在秦可卿的闺中大床上睡觉时那一梦的缘故,自己在梦中恣意横行,因而似乎所有气运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娶了宝钗、宝琴,也和黛玉订亲,甚至连迎春和岫烟都可能要入冯家,更别说自己还采撷了金钏儿、香菱这等红楼十二钗或者副钗的鲜花骨朵,甚至连王熙凤也已经沦为自己禁脔。

    这等人生赢家似乎连《红楼梦》书中的贾宝玉也没法想象吧?

    再反观现在的贾宝玉,光环褪去,渐渐泯然众人。

    贾环的崛起,还有贾兰和贾琮的表现优异,都直接冲击了他在府中的地位和影响,便是贾母仍然宠爱他,但是看着贾环、贾兰和贾琮都能读书,尤其是作为庶出弟弟的贾环更是进了青檀书院,有望在明年秋闱大比中中举。

    而他却只能依靠混迹京师城中的二流文会里打磨名声,要不就是写传奇画本来赚得一二润笔费,虽然看起来似乎名声也不差,也属于士林中人,但谁都清楚这和真正的士林中人之间的鸿沟已经越来越明显。

    甚至连原来《红楼梦》书中的另外一个失败者——贾琏现在也在自己的帮助下成功咸鱼翻身,谋得了海通银庄扬州号的掌柜,可贾宝玉却因为对俗务的厌恶沉迷于自己的小圈子中。

    可要说贾宝玉真的做了多少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情么?还真没有,也许无能或者庸碌就是原罪?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宝玉,你应该我是为你好,钟哥儿也好,蒋玉菡也好,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厮混一辈子?他们俩也打算这样浑浑噩噩一直厮混下去?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个正确的目标,总要奔着这个正确的目标去努力,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得过且过,过得一天算一天吧?”

    贾宝玉没想到冯紫英话语口气又骤然柔和了下来,话语也是十分中肯,他也承认冯紫英的话语不无道理,但是要让他现在就与秦钟和蒋玉菡一刀两断,他委实做不到。

    “冯大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每个人生活都未必是一样的,我知道您在仕途上大展宏图,环哥儿和兰哥儿、琮哥儿都是以为榜样,一举一动都向您学习,但是您也知道我不喜欢仕途经义,我就喜欢更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要我像你们一样,我做不到,我喜欢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

    贾宝玉这番话说得很艰辛,目光不敢看冯紫英,身子也瑟瑟发抖,昔日那张圆润的大脸盘子似乎也消瘦了一些,显得阴柔妩媚气息更浓。

    冯紫英直勾勾地看着宝玉,许久才道:“宝玉,我说的话,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莫要让老太君和你母亲伤心,更莫要让政世叔在外丢脸,另外,我待会儿会给老太君和你母亲建议,尽早为你物色一门合适亲事,争取今年年底你就要成亲,也好早一些为你贾家延续香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贾宝玉松了一口气,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小弟明白。”

    “好,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你和秦钟蒋玉菡不能来往如此密切,你也要自重身份,他们二人我也要好生敲打一番,莫要闹出些荒唐事儿来,让大家脸上都难堪。”

    宝玉只能点头,不敢再说话。

    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冯紫英也清楚以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的宠溺,要说对他和秦钟、蒋玉菡的勾勾搭搭一无所知,他根本就不信。

    只不过贾母和王夫人大概也就是觉得这不过是大户人家子弟的一种“雅趣”,无需大惊小怪,这贾家里本来就有这种传统,贾赦、贾琏乃至贾珍、贾琏好像都有过这种“雅兴”,只不过莫要沉迷就好。

    不是冯紫英想要管贾宝玉的事儿,一来贾政的确有委托,二来迎春要给自己为妾,加上宝钗、宝琴都嫁给自己了,日后还有黛玉,更甚至探春的日后未来也不好说,自己和贾家似乎已经牵扯不清了。

    虽然自己真的不太想管贾家的这些破事儿,贾家原来那些破事儿,乃至贾赦的这些破事儿他也管不了,但是起码自己也得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情吧。

    贾宝玉不算事太坏的人,只不过自小养成了这种懒散和放荡不羁的心性,自己能帮则帮一把,真的帮不了,那自己也尽了心了。

    让冯紫英有些惊讶的是不但王夫人在贾母房中,平时不太爱在贾母房中的邢夫人也在。

    和上一次来府里相比,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感觉冯紫英的变化很大。

    如果说上一次冯紫英来还有些温文尔雅的气息尚存,这一次这种感觉已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上位者的凝重威严,举手投足间更有着独有的风范,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起码贾母心中是这样感觉的,这个小子越来越有四品大员的气度了。

    “铿哥儿,顺天府的事儿肯定要比永平府那边忙碌许多,你也须得要以公务为重,荣国府这边儿你若是有闲暇便来坐坐,宝玉,环哥儿和兰哥儿、琮哥儿他们都是盼着你来多教导他们一番,……”

    贾母仍然是那副富态模样,盘腿斜靠在炕上,冯紫英虽然贵为四品大员,毕竟世交的孙辈,所以也无需太过讲究。

    “政世叔走的时候也曾交代紫英,紫英自然不敢怠慢,前些日子因为刚刚接手公务,所以忙碌了一些,眼下倒是逐渐上手,所以方能抽得出空来,……”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方才和宝玉也说了一阵,我念及政世叔也曾经和我说起宝玉年龄不小,所以也须得要考虑成亲之事,不知道老太君和婶子是如何考虑的?”

    直接步入正题,倒是让贾母和王夫人以及邢夫人都是吃了一惊,但是转念一想这宝玉都十八了,早就该考虑此事了,只不过前期是因为一直觉得找不到合适满意的,才会被拖累下来,现在冯紫英这么一说,莫非是有合适的人家了?

    听得冯紫英果然提出此事,贾宝玉也脸色有些发白,有心想要辩驳,但看见冯紫英目光横过来,顿时便怂了,缩着脖子,不敢做声。

    “紫英,你可是有合适的人家了?”王夫人急不可耐,立即问道:“宝玉年龄的确不小了,只要是合适的人家,咱们也不图其他,只要家世合适,门当户对,能配得起咱们宝玉,其他我们也不计较讲究,……”

    这话说得倒也轻巧简单,但是内里的含义却不轻松,冯紫英已经是过来人,当然明白。

辛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关系贾家命运的婚姻

    要各方面都合适,这话里边含义就丰富了。

    冯紫英之前也想过宝玉的婚事,自己究竟该不该去管,怎么管。

    他甚至认真梳理过,自己和贾家的关系究竟该怎么来定位。

    割裂不了,那就要认真应对,尽可能的避免被贾家所拖累,最好的办法是能控制住整个贾家,避免走上像《红楼梦》书中的那样,各种花样作死,最终落得个抄家灭族的结果。

    但这一点里边,冯紫英也考虑过,很多因果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种下了,比如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这是几十年的相互勾连,要不为何《红楼梦》书中甄家出事时,会把大笔财产送到贾家来秘密藏匿?

    若是没有特殊的过硬的关系,这等本来是一个家族最后翻身甚至可以说托妻献子的一步,甄家没找别家,而是找上了贾家,那说明这里边关系就是匪浅。

    这个时候你说要让贾家和甄家赶紧一刀两断,彻底划清界限,可能么?真要有事儿了,龙禁尉那边会相信么?

    还有贾赦,各种寻常作死也就罢了,还和大同平安州那边有秘密勾连,究竟做些什么勾当,以冯家在边地多年的经历,岂能不明白这里边的猫腻?

    这等事情,若是无事,也没有其他缘故,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许就过了,但是一旦有事,又或者被其他事情牵连,朝廷或者有些人就要借机来生事儿,那就真的是可能招祸的火炭了。

    还有王子腾和贾政的关系,论理贾政那点儿本事不太可能去掺和什么,但是贾政又历来和王家走得很近,很难说王子腾有没有像贾政泄露过什么,甚至现在贾政去了江西,是不是也有某些授意在里边呢?

    这还没有算贾元春这个火引子在宫里边,甚至无法判断这贾元春被封贤德妃最终是祸是福。

    总而言之,没算宁国府那边,单单是这荣国府这边,都是各种风险隐藏其中,但已经娶了宝钗,还和黛玉订亲便注定和贾家无法割断,这还没说迎春、探春的这一层日后可能更丢不开的关系,所以冯紫英不能从长远计,考虑怎么来替贾家这艘行驶在风高浪险的黑暗深海中的老船把好舵,尽可能避免风险。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贾家很多硬伤已经存在了,很难洗干净,而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分散风险。

    贾赦那里无药可救,只能听之任之,贾政也是成年人,好歹也在工部厮混多年,基本的头脑也应该有,贾元春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部,更多的还是得她自求多福。

    像其他能帮的,贾琏已经打发到扬州号,宝玉就最好能让他和一个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庇护作用的强力家族联姻,这样一旦日后真的有什么,也能发挥一些抵挡和庇护作用。

    倒是像环老三、贾兰、贾琮这些小字辈,也还愿意求上进的,冯紫音当然不吝施予援手,帮扶一把,看看他们能不能抓住机会,有所造化。

    但其他人都好说,唯独贾赦、贾宝玉和贾元春是最难办的。

    贾赦是帮不了,控制不住这个人,而且冯紫英也不愿意花太多心思在这厮身上,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抢在贾赦作死之前把迎春纳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影响就不大了,至于贾赦自个儿作死,那就由他去。

    贾元春也是帮不了,太有主意的女人,而且身处位置特殊,敬而远之本来是最好的,但是这女人却总要生拉硬拽的凑上来,让自己摆脱不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只要不涉及太深层次的或者说去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冯紫英觉得还能稳得住。

    就是这贾宝玉看起来简单,但他是荣国府二房嫡子,而且受了贾政委托,贾元春也是格外关注,不帮衬一把,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可要帮吧,还真是不好下手,便是这婚姻都相当棘手。

    “老太君,婶子,宝玉的确是该考虑婚事的时候了,这京师城中好人家不少,但是关键要看老太君和婶子你们的打算。”

    冯紫英也没有回避,在他看来贾宝玉若是选一个合适的人家联姻,未必不能有一个过得去的结果,起码不用想《红楼梦》书中那样最终落得个遁入空门。

    《红楼梦》书中贾宝玉出家为僧那也是迫于无奈,冯紫英不认为完全是因为和黛玉的感情幻灭最终绝望,更多的是因为家族的没落导致的所有责任压倒他肩头上,而他自己却因为自身能力而无力改变导致的沮丧和绝望,才想用出家来逃避现实。

    如果又一个稳定可靠的婚姻,贾家几个不稳定因素不要齐齐爆发,荣国府未尝就不能苟全下来,哪怕真的没落了,倒也不至于沦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到那时候宝玉的出境可能也会好许多。

    贾母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有些犹豫。

    实际上在贾政南下之前,他们就已经为这桩事儿探讨过好几回了,比如北静王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又比如江南甄家甄宝玉的堂妹甄宝旒,还有镇国公牛继宗的侄女等等,还有和武勋世家们较为亲近的一些宗亲也是一个选择,比如廉忠亲王的女儿,还有那神枢营副将仇士本的女儿。

    廉忠亲王素来和义忠亲王走得比较近,在元熙帝诸子中排行第八,很多人也称之为八王爷。

    不过廉忠亲王那个女儿虽然也算是嫡女,但是却是第二位王妃所生,廉忠亲王一共娶了三个王妃,第一个早逝,只留有一子,第二个生有二子三女,十年前去世,第三位续弦是媵扶正,乃是第二位的堂妹,也育有一子一女。

    不过廉忠亲王在永隆帝继位之后就有些淡出的架势,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虽然不及永隆帝和忠顺王那么亲近密切,但是永隆帝倒也对这个弟弟关爱有加,里边估计也有些既往不咎拉拢亲近的意思在里边。

    当贾母和王夫人吞吞吐吐地把这些候选人都一一道出之后,冯紫英也有些迟疑。

    北静王和甄家是绝对不行的,北静王和义忠亲王走得太近,而甄家更不用说,牛继宗这边也一样。

    仇士本的女儿看上去倒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仇士本是永隆帝的心腹,若是攀上这条线,自然稳了,只是仇士本只是一个副将,仇家也没有多少底蕴,属于后来的一帮武勋中慢慢爬起来的。

    另外廉忠亲王的女儿也很合适,只要廉忠亲王保持现状,不掺和政治,日后贾家真要有难,只要廉忠亲王出面,永隆帝再怎么也要给自己这个弟弟一份面子,而且和皇家成为姻亲,本来也是宝玉这种无心仕途的人的最好结果,若是贾环这种,反而不合适。

    “老太君,二位婶婶,既然政世叔临走之前也交代了小侄,那小侄也就明说了,这几家可能都各有优点,不知道你们倾向于谁家呢?”

    贾母看了一眼王氏,沉吟着道:“铿哥儿,北静王水家一直和我们贾家关系密切,那水王爷的妹妹老身也是见过的,的确是个聪明剔透乖巧机敏的丫头,和宝玉年龄也合适,人才样貌也极好,老身觉得很不错,另外镇国公家那个丫头,老身也见过一面,也是镇国公嫡支三房的长女,而且镇国公三房那一位牛继勋,娶的便是长公主,牛继勋虽然不能继承爵位,但却长袖善舞,那位长公主也精于经营生意,这皇家园陵、猎场的建造和石材、木材供应均被他家一手把持,据说长房、二房家产加起来也不及其家一半,关键是这牛家三房有五子,却只有这一女,又是长公主亲出,长公主尤为宠爱,……”

    冯紫英倒没想到这贾母也是如此通透一个人,他还以为对方肯定会只看门第,却没想到居然对家资如此重视。

    这北静王家也就罢了,这牛继宗的这个侄女看来是最得她的看重了,而且摆明就是觉得和牛家联姻不说能让贾家得益,起码能让贾宝玉占个大便宜。

    “老太君的意思是甄家和仇家以及八王爷家的都不合适?”冯紫英微感棘手,他本来是看好仇士本之女和廉忠亲王之女,没想到却被对方直接排除了。

    “倒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相比之下肯定就不如了。”贾母侃侃而谈,“甄家和我们贾家关系一直密切,那甄家丫头老身虽然没见过,但也听说颇有人才,但是甄家远在江南,在京中并无底蕴,我们贾家也不可能再回金陵,加之和甄家也不需要用这种关系来密切,所以老身觉得就可以不考虑,……”

    “那仇家和廉忠亲王那边儿呢?”甄家本来就不在冯紫英考虑范围,他关心的是这两个,这两个哪一个如果能够真正和贾家结亲,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怎么这贾家就看不上?

辛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冲动的后果

    “铿哥儿,你有所不知,那仇家以前不过是不入流的寻常武官,也是前几年积了一些军功方才发迹,这等人家毫无底蕴,若是失了势,说没落就没落了,非宝玉良配。”

    贾母显然也是对仇家有过一番了解的,语气里颇多不屑。

    冯紫英也承认这仇家的确没多少底蕴,元熙帝在位期间仇士本还名不见经传,也是永隆帝继位之后才大力擢拔起来的,自然也对永隆帝死心塌地,现在执掌神枢营,却是大权在握。

    在他看来,哪怕是永隆帝不在了,只要仇士本在位,其他继位的都要倚重,可谓一个好依靠,但贾家居然以对方没有底蕴来拒绝,让冯紫英也无语。

    当然,并非说贾母的话没有一点道理,这种新贵全靠皇帝信任,若是换了皇帝,未必就还有这么信任,而且仇家没有其他依靠,也的确存在一世而衰的可能性,贾母从这个角度考虑,也在情理之中。

    看看贾家这种,起码也已经是三四世了,纵然近况不佳,但是表面风光也还能维持,遇上家里出一二争气的子弟,又能重新活泛起来呢。

    “至于廉忠亲王这边儿,外边儿都觉得是能和皇室宗亲结亲自然是好的,但是廉忠亲王是上一代了,而且在几位王爷中并不受看重,他那个女儿虽然名义上是嫡出,但既非他原配所出,也不是现在的王妃所出,而是已故第二任所出,而廉忠亲王在京师城中是有名的在家里说不上话,他现在那个王妃是个厉害人物,对另外几个子女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冯紫英明白了,廉忠亲王的这个女儿是在府中不受现在王妃待见的,而廉忠亲王是个妻管严,说不上话,这样即便是宝玉娶了廉忠亲王的女儿,只怕也沾不到多少光。

    不过冯紫英却不这么看,只要宝玉成为廉忠亲王女婿,日后真要有什么变故,廉忠亲王不可能对自家女婿不管不顾,现在娶廉忠亲王的女儿,也不过就是在嫁妆钱银上吃点儿亏罢了,在这一点上,贾母就有些目光短浅了。

    见冯紫英不作声,贾母也估计可能是对方不太认同自己的看法,温声问道:“铿哥儿,你觉得老身所言可有道理?”

    冯紫英思前想后,也觉得即便是自己提出自己的观点,恐怕也很难获得对方的认可,难道自己去告诉她北静王和义忠亲王关系太过密切,风险太大?告诉她牛继宗心怀叵测,牛家日后难免受牵连?

    人家信么?

    现在北静王还是在京师城中活跃无比的风头人物,文会诗会一个接一个出席,甚至还和寿王、福王他们几个过从甚密;牛继宗还是手掌兵权的宣大总督,甚至比自己老爹更风光,牛继勋不但娶了永隆帝的妹妹,还家资巨万,在京师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凭什么就说人家存在风险?

    说实话,包括冯紫英在内,谁也无法预言日后的结局,甚至义忠亲王日后会不会翻盘将皇位重新归位到他这一脉也很难说,永隆帝的身体和太上皇究竟能活多久都是变数,自己也不过是从南北角度和自己的利益来考虑这些因素罢了。

    虽说以南伐北远不及以北征南获胜的多,但是要知道从前明到本朝,都是以南伐北获胜的啊,这一点还真不容忽视。

    见冯紫英一时间语塞,贾母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冯紫英的态度。

    儿子临行之前也专门和自己交代过,说这几年里若是府中大事儿尽可与冯紫英商量,别看冯紫英年轻,但是却是眼光高远,对朝中局面也是了解甚深,贾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清楚冯紫英二十之龄坐上顺天府丞这一位置,绝非偶然,所以对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重视的。

    思考良久,冯紫英觉得自己恐怕还是难以说服贾母和王氏,但他觉得也不能不说。

    北静王、牛家和甄家都存在着政治风险,虽然现在还不明显,但是一旦真正暴露时,只怕都来不及了,而仇士本和廉忠亲王这边要从冯紫英的角度来看,纵然仇士本那里不太符合贾家胃口,但是廉忠亲王是绝对合适的。

    只不过也不知道贾母是不是因为这几年贾家越发拮据,所以对这钱银财货也有些看重起来了,又或者是替自己孙子考虑太过于计较了一些,所以……

    “老太君,甄家且不说了,北静王和镇国公那边,我以为若是真的觉得合适,不妨等一等,……”

    冯紫英的话让贾母和邢氏王氏都是一愣,但是贾母显然要比邢氏王氏见识更多一些,见冯紫英不愿多说,心中也是一凛,略一沉吟便道:“那铿哥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若是北静王家和牛家,恐怕也需要征求一下宫中贵妃娘娘的意见,看看她怎么说再来作计较,……”

    冯紫英想了一个缓兵之计,看贾家这个架势,应该是基本上都确定了是牛家,若是牛家那边不答应才会选北静王这边,而北静王这边应该是早就有此意了,所以是作为保底的。

    贾元春在宫中是应该明白当下形势的,便是不明白,自己也会提醒对方,若是真的和北静王或者牛家联姻了,那贾家恐怕就真的很难摆脱了。

    对冯紫衣的这个建议,贾母和王氏自然无甚异议,她们本来也准备要把这个情况告知元春,在她们看来元春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对意见。

    从贾母院子里出来,贾宝玉也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怕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亲事定下来了,北静王爷的妹妹水中棠他见过,的确很不错,牛继勋的女儿他也见过一面,也过得去,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娶她们。

    但他同样也清楚自己的婚事已经脱不了太久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谁也回避不了,可他就是有些反感抵触,或者说没想好。

    “冯大哥,谢谢您了。”

    “谢我做什么?”冯紫英有些心不在焉,“你的婚事儿我也没帮上忙,你家里看样子已经替你考虑好了,但我以为他们的考虑并非最合适的。”

    “啊,那您应该直接提出来,老祖宗和母亲是很尊重您的意见的,父亲离开时也专门有交代,这样我也……”觉得自己话语有语病,贾宝玉戛然而止。

    “哼,宝玉,我不太赞同她们的观点,并非表明我不赞同你尽快成亲,只是人选选择不同罢了。”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行了,且看贵妃娘娘的意见吧,你先去忙你的去吧。”

    宝玉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但也只是一掠而过,“冯大哥可是要进园子里去?晚饭可要在我里用饭?”

    冯紫英侧首深看了贾宝玉一眼,他能理会到贾宝玉此时复杂酸涩的心情,宝钗已经嫁给了自己,黛玉明年也会嫁给自己,最心仪的女子都离他而去,自己得偿所愿,而他却还在为他自己的未来而迷惘和彷徨。

    “园子里我待会儿才去,晚饭就不用了,我待一会儿就会离开。”理解归理解,但冯紫英也不会太在意,气运在自己身上,一切就只能趁势而为了,他摆摆手,“兰哥儿、琮哥儿那里我也要去过问一下,当了师傅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冯紫英在贾府里边已经如同自己府邸里差不多了,无论是贾母、王氏那边,还是大观园里边,从管家、仆从再到婆子、丫鬟,对于冯紫英行走在府里,大家都习以为常。

    大家甚至还都乐于见到这位顺天府的父母官经常来走动,尤其是下人们,见到冯紫英都是恨不能陪在一边能多搭上几句话也是好的,这样出去也能好生显摆炫耀一番,这对于日益没落的荣国府来说,也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和光彩。

    老远看过去,凤姐儿的那座院落似乎都黯淡了许多,灰色的墙瓦和晦暗的粉墙,总觉得有一层萧索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感受,冯紫英走到院子门口时,似乎觉得里边都有些安静得过分了。

    以往这院子里可是人来人往,热闹无比的,现在一下子冷落下来,不知道这人前冷落鞍马稀的滋味儿王熙凤可受得了?

    前段时间平儿也曾经来带过信,说也就是这两三个月里就准备搬出去了,年底贾琏就要携家带口的回来了。

    这事儿冯紫英自然知道,但却无力改变什么,贾琏不肯能不回来,现在回来也算衣锦还乡,扬州那边日子舒坦,儿子也有了,现在更要娶陪嫁丰厚的大户女子,可谓春风得意了。

    相比之下,被“扫地出门”的王熙凤就有些凄凉悲楚了。

    平儿来带话肯定也就是有些这意思在里边,只是自己头脑发热时的承诺究竟该如何,冯紫英心里一样没底儿,那会子还在永平府呢,现在回了顺天府,就不能不考虑更多了。

辛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林红玉洞若观火

    王熙凤的院子所处的位置很适中,正好紧挨着大观园外沿,距离贾母、王夫人的院子都不远,这也是当初作为嫡长子身份的贾琏所获得的优遇。

    这里东边可通达大观园的大门,还能拐向通往贾政夫妇的居所,向西可以沿着巷道向南拐到通往贾母的夹道上去,正处在最敞亮的地方。

    冯紫英过来时也是很是犹豫了一下,这地方实在太招人眼。

    王熙凤现在虽说是已经被和离的弃妇,但毕竟是曾经的琏二奶奶,现在府里人都还下意识的继续以此称呼沿袭,恐怕要到贾琏真正把他那位扬州富绅的女儿娶回来,才能慢慢扭转这个印象。

    瞅准四下无人,冯紫英这才跨步而进,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自己目标太明显,这一进这条巷道,左近之人大概都能知道自己这是来王熙凤院里,而且王熙凤院子里人也不少,还能避得过他们的耳目?

    以现在王熙凤日益落魄的架势,便是王熙凤怕都不能阻止他们变着法子要把自己来王熙凤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这可是好不容易能让在府里日益边缘化的王熙凤重回府里舆论话题中心的一个最佳方式。

    门开着,院子里依然干净整洁,只是少了几分生气。

    冯紫英摇摇头,王熙凤恐怕很难接受这样的滋味,便是自己看了都觉得反差太大。

    以往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就没了,这就是一处被用来闲置废弃的冷宫一般了。

    脚刚踩上门槛儿,就看见一个丫头正挑开门帘从堂屋里钻出来,一眼就望见了正抬目忘来的冯紫英,杏眸圆睁,嘴角上翘,惊喜之下,险些把手中的银盆都给丢了,“奶奶,奶奶,平儿姐姐,冯大爷来了!”

    这丫头!

    是林红玉,也就是小红。

    不是说这丫头做事儿精细谨慎,口风也紧,越来越得王熙凤的喜欢,大有平儿第二的风范么?怎么这般不稳重?

    冯紫英忽略了这么久来王熙凤院子里日渐冷落给这些下人们带来的心理冲击,往日门庭若市,现在一天里除了那么熟悉相好的几个丫鬟还能走一走,串串门儿,珠大奶奶隔几日能登门坐一坐,还能有几个会主动登门?

    昔日那些围绕着门口转悠的管家仆从婆子妇人尽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萧索的日子。

    林红玉甚至都有些怀疑为什么爹娘都要支持自己继续呆在这二奶奶院子里,不肯让自己去别房,若说是报恩,自己父母那也不过是承太太的情,现在二奶奶都要离开府里了,纵然二奶奶待自己再好,可要说真要和二奶奶一道离开荣国府,林红玉也还是有些彷徨的。

    一旦离了荣国府,日后靠什么维持生计?

    二奶奶固然肯定有些私房钱,但是那又能维系多久?

    看着院子里要跟着二奶奶走的几乎都是二奶奶从王家带过来的人,除了自己和昭儿,他们是没办法,昭儿是不受琏二爷喜欢,可自己呢?爹娘还在府里得势呢,为何要跟着二奶奶出去受苦?

    林红玉很清楚,二奶奶这样出去,几乎就是要一个弱质女流来扛起跟着她这一大堆人的生计了,这一年来,若是没有上千两的银子,根本别想过好。

    可像她这种失去了荣国府庇护的一介女流,怎么在京师城里这种龙蛇混杂的地头生活?

    自己父母是贾府几个主要管事儿的,平素没少和外界打交道,她可是没少从自己父母那里听闻这京师城是如何的居不易。

    如狼似虎的公门班头,心狠手辣的兵马司和巡捕营差役,更别说还有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光棍剌虎,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二奶奶这样一出去,再没有半点儿遮护,不是正好就成了这些人最喜欢的盘中餐么?

    一直到冯大爷来过两回之后,林红玉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

    最初她也不敢确定,毕竟冯大爷是何许人,要娶宝姑娘和林姑娘的,论人才,这宝姑娘和林姑娘,以及琴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二奶奶再是尊贵不凡,再是漂亮妖娆,那也是残花败柳,现在更是和离了,冯大爷怎么可能……?

    但冯大爷但两度登门就让林红玉意识到自己的感觉似乎出现了偏差,一开始她还觉得是不是冯大爷看上了平儿姐姐,但是这么久了平儿姐姐还处子身,而且她旁敲侧击小心观察之下,发现似乎还真不是那样。

    冯大爷似乎每次来都要和二奶奶纠葛一番,眉目间那份挑逗劲儿,并非指向平儿姐姐,那还能有谁?若是只是想要平儿姐姐,哪需要这般?

    这一下子许多疑团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二奶奶和平儿姐姐都这么有底气,为什么自己爹娘也如此笃定,这是早就找好了靠山啊。

    可是二奶奶和平儿姐姐也就罢了,但自己爹娘怎么也早就看出来二奶奶和冯大爷有私情了?这却是林红玉疑惑的地方。

    不过,若是二奶奶真的得了冯大爷的庇护和照拂,那真的出了荣国府反倒是自由自在了。

    在这荣国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林红玉也很清楚现在荣国府不比十多年前了,爹娘虽然在府里号称天聋地哑,但是林红玉还是能在他们嘴里听到不少东西的。

    这二十年前的荣宁二府何等显赫荣耀,不但皇上宠信有加,老祖宗经常受封赏,那宁国府的敬老爷更是红得发紫。

    谁曾想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皇上一登基,这世道就变了,宁国府偃旗息鼓,荣国府苟延残喘,现在两府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前几日里她遇见东府大奶奶的贴身丫鬟银蝶还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府里的东西都典当得差不多了,再要典当就要拆台面了。

    东府如此,西府这边何尝不是这样?二奶奶在时,平常还能勉力维持,但是到了年边儿上或者遇上什么特别事儿,不一样要打老祖宗屋里的主意?也是鸳鸯是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否则这日子一样早就过不下去了。

    原本指望大姑娘进宫能有个好,但是现在看来也指望不上,二老爷倒是南下江右谋了个学政,但究竟对府里有多大助益,现在似乎也看不出来,如爹娘所言,只怕也是杯水车薪,难以挽回大局。

    这么一琢磨,似乎二奶奶出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林红玉这一嗓子,倒是把整个院子里都给惊动了。

    斜躺在炕上的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有些忸怩中夹杂惊喜的平儿,咂着嘴道:“这男人啊,就是这样,之前没得到你身子前,真的是把你给记挂在心上,若是得了你身子,只怕就未必如此了,平儿,你可要记好了,别被这些男人的表面殷勤给欺哄了,这些男人只图着上你的身子,哼哼,……”

    “奶奶这话可说得有些不公道,冯大爷到现在都还惦记着您呢。”平儿微笑着反击,“也是奶奶这般吊着冯大爷胃口,切莫要适得其反了。”

    “呸,小浪蹄子,竟敢编排起我来了?”王熙凤粉颊发烧,玉面绯红,“谁吊着他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可没那精神看他眼色行事,他屋里那么多女人,还在乎我?”

    “那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呢,我可是听的奶奶自己都说过,奶奶就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么,要不冯大爷怎么这般痴恋……”

    平儿的话让素来豪放不羁的王熙凤也有些吃不消了,一下子跳下床来,娇喘吁吁,纤指戟张,“小蹄子,你这是要作死?!这般话你都敢说?!”

    “奶奶现在连大实话都听不得了,要不让冯大爷进来听一听,评评理?”平儿也不惧,反而一挺胸脯,一边往外走,一边扬声道:“小红,请冯大爷进来,奶奶身子有些乏,就不出来迎候他了。”

    被平儿这小机灵鬼给弄得进退两难,脸颊红晕扑面,还真有些像是受凉发烧了,只能恨恨地重新躺上炕去,顺手扯了一床毯子盖在身上。

    冯紫英被林红玉给引入正房,却见平儿早已经含笑站在门口,眉目间满是喜意,双手绞着汗巾子放在小腹前,显然是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冯大爷来了?”

    “爷不能来,不该来么?”冯紫英也是微笑回应:“红玉,你说爷该不该来?”

    林红玉何等聪颖,一眨眼便立即明白过来,“平儿姐姐今日生辰,难得爷都还能记得,咱们府里丫头里能得爷这般记挂在心上的,只怕平儿姐姐是第一个了。”

    听得冯紫英一下子把话挑明,平儿也是吓了一大跳,小红这一下子猜到倒也正常,说得这么明白,再看自己二人的表情神色,谁还能猜不到?

    “爷,您怎么说话的?”平儿又羞又喜又怕,毕竟是当着林红玉,这话就有点儿显得太不见外了,虽说奶奶有意要把林红玉拉进来成为贴心人,但毕竟尚未落定,总还有些担心。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孙绍祖突出奇兵

    冯紫英倒也不担心,林红玉这丫头这般时候都还能跟着王熙凤,只怕不仅仅是她忠心的缘故,只怕是其父母也看出了贾家现在的情形,想要狡兔三窟,在觉察王熙凤又把自己当靠山的迹象之后,才会这般安排吧。

    否则林之孝夫妻俩在荣国府里这么多年管家的经验经历,怎么可能放任自己亲身女儿跟随一个和离的王熙凤出贾府?

    “红玉的嘴可是比什么都紧致,是么?”冯紫英笑着看着林红玉,“否则凤姐儿也不可能把她调进屋里来,是不是,红玉?”

    被冯紫英一句“凤姐儿”给惊得一激灵,林红玉到现在才确定这位冯大爷和二奶奶真的有私情了,这府里男性,除了原来的琏二爷,谁敢这么称呼二奶奶?

    问题是冯大爷却丝毫不忌讳自己,这让林红玉也有些肝颤。

    这既表明冯大爷信任自己,另外也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并不怕自己泄漏,甚至有把握能封死自己的嘴,这份关节林红玉一下子就能想明白,当然,她也从未想过要去和冯大爷做对的念头。

    “大爷放心,平儿姐姐也请放心,小红明白轻重。”林红玉忙不迭地道:“小红都是奶奶的人了,如何敢去乱嚼舌头?便是院子里其他人,小红也从未听说其他。”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林红玉的确是个乖巧伶俐人,难怪王熙凤看上了,虽然比不得平儿的忠心,但那也是因为时日尚短的缘故,再多跟些日子,出了这荣国府,自然就能稳妥了。

    眼见得林红玉夹着腿蹩着身子出去了,冯紫英这才不慌不忙迈步进了里屋。

    平儿此时心也放下了,这院子里现在都是死了心跟随二奶奶要出去的人,忠心无二,而且小红这丫头既然表了忠心,又有大爷在这里敲了门钉,所以也算是笃定了,出去自然知晓该如何叮嘱这帮人。

    踏进里屋,见王熙凤斜靠在大红金线蟒杭绸锦垫,一床天青色的五彩迷花缎面被盖在腿上,额际居然敷了一张热毛巾,还真的是有了点儿弱不惊风的生病模样,弄得冯紫英都是一愣。

    “哟,凤姐儿,真的病了?”冯紫英走近就要去摸她的脸颊,看看有没有发烧。

    王熙凤一惊,瞪起眼睛,以手挡开,“铿哥儿,放尊重些,莫要叫人笑话。”

    “让谁笑话?平儿么?”冯紫英也不在意,既然不让碰,他也不强求,一歪屁股坐在另一边儿,平儿早已经拿了一个同样的素色靠垫过来放在他背后,这边也替他拖了靴子,缩脚上炕,“红玉看样子也是被你收服得死心塌地了,再说了,你不是很快就要出去了么?还怕什么?”

    “哼,怕人言可畏。”王熙凤有些烦躁的一翻身坐了起来,“你们男人倒是什么都不怕,我便是出去了,难道就不和外人打交道了,就不和这边儿的亲戚们走动了?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冷言讽语的挤兑,谁受得了?”

    冯紫英哑然失笑,这女人是在无事生非,找茬儿了啊。

    她王熙凤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了?

    或者说,反而是和离了之后,有了私情,反而在乎这个了?

    这倒是由此可能,原来没做过这等事情,自然底气十足,什么也不怕,但是恰恰有了这种事情,反而就心虚气短,听不得这些话了。

    “凤姐儿,若是连这点儿都受不了,我劝你趁早给贾琏认个错,又或者哀求老太君和太太让你继续留在这荣国府里吧,这里不能住了,可以去住大观园里啊,也好图个清静,这样就没什么闲话。”冯紫英语气平静。

    “铿哥儿,你……!”王熙凤勃然大怒。

    “凤姐儿,我说的是实话,一会儿你雄心万丈的要出去闯荡一番,要巾帼不让须眉了,一会儿又连些许风言风语都受不了了,你这和离了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一个和离了的女人要想在这京师城里闯荡一番,干点儿事情出来,你觉得大家会都像以前那样对你阿谀逢迎,任你颐指气使?这可能么?”

    冯紫英没怠慢对方,语气里更不客气。

    被冯紫英一番话挤兑得柳眉倒竖,凤眼暴绽,高隆的胸脯更是急剧起伏,王熙凤恶狠狠地道:“铿哥儿,你这是故意来羞辱我么?”

    “并没有,只是提醒你,若是没有这点儿心理准备,只怕日后出去之后你哭的时候会很多。”冯紫英依然平静,“而且你现在的心境也还没有做好应对这一切的准备,所以我先敲打敲打你,有助于你日后能更坦然面对种种冷雨凄风。”

    王熙凤被冯紫英的一番话给堵得都快要呕出血来了,但素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对方,只能恨恨地看着对方,还是平儿反应最快,立即接上话头:“爷,奶奶身子不舒爽,这几日里又和大老爷争执了一回,心情真难受呢,您又何必故意激奶奶,……”

    “哼,这般小波折都吃不消,那还出去干啥?”冯紫英横了王熙凤一眼,“和贾赦较劲儿本身就是不智之举,还憋一肚子气,这不是自寻烦恼么?”

    “你知道什么?”王熙凤气哼哼地道:“他想要卖二妹妹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却还打算把云丫头也算计进去了?也是怕老祖宗知晓气坏了身体,我才不敢和老祖宗说,否则这家里早就闹腾起来了。”

    “云丫头?”冯紫英讶然,“怎么又和云妹妹扯上关系了?”

    史湘云可是史家的人,贾母就不说了,史湘云还有两个叔父在呢,史鼐史鼎现在虽然有些没落,但是不是说史鼐现在在大同军中谋了个官身么?史鼎虽然到处躲债,但是好歹也还是一门侯爷,这再怎么也和贾赦扯不上关系吧?

    王熙凤欲言又止,平儿也是一脸纠结,倒是让冯紫英越发好奇了,“这究竟怎么了,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说起来都是丢人,……”王熙凤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那史鼐在哪里为官么?”

    “知道,说是托了寿王的门路,走通了兵部关系,去了大同镇嘛,当了一个参将,管着一帮人马,吃点儿空饷缺额,再找两家商队挂个号儿,一年弄个几千两银子应该不在话下吧?”

    冯紫英对大同那边情况太了解了,史鼐这种货色,典型的纨绔,在寿王那里花了银子,就是要在边地上挣回来,只要不太过分,三五年下来,带上一二万两银子回京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那你可知道孙绍祖在哪里为官么?”王熙凤又问。

    “大同平安州吧?”冯紫英语气淡了下来,“听说这厮升官了?”

    “你也知道?”王熙凤斜睨了对方一眼,“人家孙绍祖已经是副总兵了,分管这平安州那一片儿,史鼐就是他下边的一个参将,……”

    冯紫英默然,孙绍祖出任的这个副总兵他是知道的。

    大同镇乃是九边中最重要的一个军镇,旗下分成八路。

    新平路(辖新平堡、平远堡等四个堡寨)、东路(辖阳和城、天城城、守口堡、靖虏堡、永嘉堡等九个城堡寨)、北东路(辖得胜堡、镇羌堡、镇边堡、宏赐堡等八个堡寨)、北西路(辖助马堡、保安堡、拒门堡、云西堡等九个堡寨)、中路(辖左卫城、右卫城、马营河堡、杀胡堡、牛心堡等十三个城堡寨)、威远路(辖威远城、云石堡等五个城堡寨)、西路(辖平虏城、迎恩堡等四个城堡寨)、井坪路(辖井坪城、朔州卫城、将军会堡、应州城、怀仁所城等十个城堡寨)。

    平安州是当地俗称,就在新平路和东路那一片儿,得名据说也是平远堡和怀安城中的平字和安字而得名。

    大同镇这八路设一总兵三个分守协守副总兵,下边还有八个参将和无数游击。

    孙绍祖原来便是一个参将,但是此番孙绍祖却是因为各种原因得到了兵部的首肯认可,升任了副总兵,而史鼐却恰恰在其麾下。

    史鼐去大同镇他是知道的,走了寿王门路,花了不少银子,兵部那边则是通过寿王直接打招呼,便是当时兵部尚书张景秋也觉得一个小小参将,而且本身也是武勋出身,又有寿王亲自打招呼,便同意了。

    但这孙绍祖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参将突然升为副总兵,冯紫英却不甚清楚。

    究竟是走了张怀昌还是徐大化的门路,他也无从得知,但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可是袁可立,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主儿。

    便是这孙绍祖真的有些带兵本事,但是以他之前都能和贾赦勾搭向草原贩卖禁运物资,就足以说明此人品行了,可为何张怀昌和袁可立都会同意这样一个家伙升任副总兵?

    参将也就罢了,参将和副总兵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一线之差那么简单,爬上副总兵位置,就称得上是军中的高级将领了,而参将也好,游击也好,只能算是中级武将,很多人都是卡在参将和副总兵这个坎儿上,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

    就如同现代军队中的校官和将官,团级干部和师级干部干部差异那么大。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再生枝节

    “真没想到孙绍祖还出息了啊,这三五年里就能混到副总兵了。”冯紫英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孙绍祖提副总兵他也是无意间听闻尤世功提及的,但问尤世功孙绍祖因何而提拔,尤世功也不太清楚,只说孙绍祖这厮带兵的确有一套,打起仗来也很亡命,大胆心狠,捞银子很是厉害,手段也高明。

    这厮也舍得花银子,下边一干下属都很服气,同时也把各方都能打点到位,当然恨他的人也不少,比如专门走那边的商队。

    但要提拔为副总兵不是单靠银子或者把上下打点好就行的,兵部武选司可是必经关口。

    以武选司郎中袁可立的性子,像孙绍祖这种品性的人纵然是能带兵打仗,恐怕也很难入他眼。

    边关上能带兵打仗的将领多了去,除非是皇上钦点或者兵部尚书直接定夺,哪怕是左侍郎徐大化恐怕都很难让袁可立点头。

    但究竟是永隆帝的意思还是张怀昌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说,这厮都算是有些本事了,爬上副总兵位置,足以让他进入兵部高层甚至内阁诸公的眼帘了,而且关键这厮也才四十岁不到,这在九边几十个副总兵里边,绝对算得上是青年少壮派了。

    “他现在是史鼐的顶头上司,而史鼐据说在大同军中很不受待见,出了不少差错,也被孙绍祖拿住了一些把柄,……”

    王熙凤倒是不太在意里边的关节,只说史鼐与孙绍祖的关系,“那史鼐狗急跳墙,慌不择路,先是找了我叔父,……”

    “子腾公在湖广,哪里管得了这么远来?”冯紫英恍然大悟,“于是就让贾赦出面帮忙,因为二妹妹的缘故?”

    “并非如此,我叔父只说他在湖广,无暇顾及,那贾赦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此事,估计应该是史鼎那里,便一力表示能把这事儿替史鼐处理好,……”

    王熙凤话音未落,冯紫英已经笑着接上话:“不过要一些银子来打点?”

    “哼,你倒是对他够了解,不过此次贾赦倒是没有提这一出,便说如果能让云丫头嫁给孙绍祖,就是最好,这边便去和史鼐史鼎兄弟商议,史鼐史鼎两兄弟也觉得合适,可以交好孙绍祖,在孙绍祖那边落下的把柄也就一笔勾销,甚至贾赦还愿意借一笔银子给史鼎还清赌债,所以这就一拍即合了,……”

    冯紫英大为惊讶,“赦世伯如何这般大方起来了,居然能借银子给史鼎还赌债?难道是准备从孙绍祖那边要回来?”

    “哼,贾赦在孙绍祖那里拿了多少银子?现在替孙绍祖找了一个更好的人家,云丫头好歹是保龄侯、忠靖侯一脉的嫡女,论身份肯定要比二丫头强不少,而且史家在军中也还有些影响,孙绍祖当然愿意换成云丫头了。”

    王熙凤又睃了一眼冯紫英:“贾赦这么做,恐怕也是有你的缘故,现在看着你青云直上,想要攀上你,又不愿意得罪孙绍祖,嗯,或者说是孙绍祖那边的银子不想退,所以就想出这么阴毒的一招来,李代桃僵,也讨好了你,又把银子也节约了,你要纳二丫头为妾,他不在你身上榨出个上万两银子来,我就跟你姓!”

    这泼辣劲儿,才有些凤辣子的味道,冯紫英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把薄毯下凹凸起伏的身子,忍不住心里有些发热,某个部位也有些不得劲儿。

    似乎是感受到了冯紫英目光里的火热气息,王熙凤立即缩起双腿,把薄毯往上扯了扯,身子也坐正了一些,免得勾起对方不轨之心。

    冯紫英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警惕,笑了笑,都已经尝过几回了,但是一念及那丰饶润泽的身子,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却又桀骜不驯的妖娆模样,冯紫英就觉得自己骨头都酥了几分。

    王熙凤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平儿,这事儿老祖宗尚不知晓,但是云丫头怕是从她那两个婶婶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今日我见她眼睛肿的和桃一样,精神也恹恹的,三丫头似乎还在劝慰着,……”

    “怕是迟早要让老祖宗知晓,云姑娘也是颇有孝心,不想让此事去劳烦老祖宗,老祖宗年龄大了,精神也不及原来好了,但……”平儿摇摇头:“而且大老爷那边也不会罢休,二姑娘的事儿也和大爷有关系,老祖宗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冯紫英都忍不住要佩服贾赦的手段,这厮为了银子真的是各种花式招数都用尽了,而且关键是人家还真的玩得很溜,起码几边都能糊弄住。

    当然,贾母和史湘云肯定不愿意,但是在史湘云的婚姻大事上,史湘云乃至贾母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若是史鼐史鼎兄弟铁了心要把史湘云许给孙绍祖,那恐怕这事儿谁都阻止不了。

    关键在于这事儿似乎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甚至是在为自己着想啊,自己不是一心想要纳迎春为妾么?现在只要把贾赦那里说好,就基本无忧了。

    “这事儿还真是棘手,现在已经确定了?”冯紫英皱皱眉。

    “那倒还没有,问题是贾赦这般积极撮合,史鼐史鼎本来就有把柄在孙绍祖手里,而且有利可图,孙绍祖也乐意,老祖宗能阻止得了么?”王熙凤冷笑道:“现在这荣国府里的情形,我看老祖宗也有些越来越压制不住贾赦了,你看看那邢氏,气焰也嚣张起来了,云丫头这事儿,难!”

    “那也就是说,只是赦世伯在从中穿针引线,孙家还没有向史家提亲?”冯紫英再问道:“既然史鼐就在孙绍祖麾下,那只要两边说好,那孙绍祖便可以直接向史鼐提亲啊。”

    “话是这么说,但估计是史家老爷还是要征求老祖宗的意见的,毕竟云丫头这么些年一直都住在荣国府这边儿,老祖宗也待若亲孙女一般,无论是礼节上还是感情上,只怕史家两位老爷都要专门来和老祖宗说一说才是。”平儿的解释也符合情理。

    冯紫英也在思考这桩事儿自己该怎么来应对。

    从情理上来说,他当然不愿意见到像史湘云这样豪爽洒脱的女孩子落入孙绍祖的魔掌中。

    嗯,他对孙绍祖没太多印象,但是能在军中立足,还和贾赦这厮勾结向塞外贩卖大周禁运物资,可以想象得到这厮手腕不差,但人品底线不高。

    当然在边关上对商队向蒙古人、女真人卖禁运物资已经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甚至包括自己老爹在大同、榆林的时候也一样如此,但是这却需要有一个明确界限。

    比如粮、盐这类物资虽然也禁运,但是只要不是战时,睁只眼闭只眼卖点也就卖了,但是像武器、甲胄那就绝对不行。

    但据他所知孙绍祖远远超出了底线,甚至连一些负责监察边关武将们行迹的龙禁尉都被拉下了水。

    贾琏就很含糊地提及过,他曾经几度奉贾赦之命去过平安州,有两次是押送货物,名义上是粮食,但据他后来知晓,内里应该藏有不少箭簇,另几次是和孙绍祖对账。

    不过后来孙绍祖似乎警惕性更高了,又或者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者,和贾赦这边交易就少了起来,这种营生好像才慢慢停了下来。

    而且这厮有着黑历史,据说其前妻就是被他经常酒后暴打,最后久病不起而死,还闹出不小风波,人家娘家那边儿也不是吃素的,告到了兵部和刑部,后来虽然事情摆平了,但是孙绍祖的仕途也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像史湘云这样的女子若是嫁入其家中,其结果也可想而知,倒不是说也一定可能步入前程,但是肯定吃苦受罪少不了。

    但问题是自己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适合介入,而且也没有理由去介入。

    连贾母都难以阻止的事情,自己如何去阻止,又或者说,自己凭什么去阻止,只怕多插几句话,人家都会要怀疑自己有什么企图了,谁让自己名声在外呢?

    在迎春的婚事问题上,只怕贾赦两口子早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这种人,如果自己还要插手史湘云的事情,岂不是更坐实了这个名声?

    觉察到王熙凤和平儿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冯紫英靠在靠枕上摊摊手:“你们看着爷作甚?这种事情,爷也只能看着,难道爷还能出面给赦世伯说让他别掺和?或者去和史鼐史鼎打招呼,让他们别把云妹妹嫁给孙绍祖?”

    王熙凤和平儿也都叹了一口气,她们也知道这不靠谱,既无理由,身份也不合适,若是贾家女子,冯紫英还可以以受贾政之托的理由过问一二,但史湘云的身份就不同,怎么都轮不到冯紫英来发声。

    “不过此事倒也并非毫无圆转余地。”冯紫英见王熙凤和平儿都有些失望,尤其是平儿颇有不忍之色,心里也是唏嘘,她何尝不是如此,于是便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虎狼

    “哦?”平儿精神一振,忍不住斜坐在冯紫英身旁的炕沿边儿,满脸期盼地道:“爷有办法帮云姑娘一回?”

    “怎么,平儿,没见着你和云丫头关系有多密切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孙家也不是龙潭虎穴,孙绍祖虽然名声不太好,但是云丫头是保龄侯和忠靖侯史家嫡女,恐怕孙绍祖要想在军中名声不太糟糕,那就得要悠着点儿。”

    “哼,就怕孙绍祖早就不在乎自己名声了,他以前的恶名昭彰,也没见着影响他升迁?这副总兵还不是说升就升了?”王熙凤冷笑道:“铿哥儿,你也别扯太多,我和平儿都不忍心云丫头又嫁进一个虎狼窝,好歹云丫头也在咱们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再怎么也就几分情分在里边,你若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冯紫英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赦世伯这个人那里恐怕很难说通,当然他也没有决定权,就是一个牵线搭桥的罢了,关键还在史鼐史鼎和孙绍祖那里,史鼐史鼎两兄弟口碑不好,连带着史家现在在勋贵中也不受待见,所以他们才会急于攀附孙绍祖这种根基浅薄不择手段的角色,否则史家会越来越没落,看看现在史家在京中勋贵里的名声,就知道了。”

    “那铿哥儿你的意思是从史家兄弟身上着手?”王熙凤沉吟着道:“但这两兄弟恐怕不会听你的,虽然你现在身份贵重,但是却管不到他们。”

    “嗯,他们不会听我的,而且我这一插手,只怕他们又要怀疑我对云妹妹有非分之想了。”冯紫英点头。

    “非分之想?这可真的很难说啊。”王熙凤似笑非笑,“二丫头不知道怎么就被你给迷住了,居然宁肯给你做妾,我听司棋那小蹄子还在那里和平儿嘴硬,没准儿这里边还有司棋这个小蹄子在里边推波助澜,就是怕去孙家吃亏受苦吧?现在云丫头又出了这样一桩事儿,要不你就好事做到底呗,怎么样,铿哥儿,风流倜傥冯修撰?”

    风流倜傥冯修撰都快要成为一个梗了,这京师城里年轻士子里边都知道自己风流,兼祧三房不说,二房还是娶了一对并蒂莲姊妹花,长房两个妾室也是一对姊妹花胡女,可谓名满京都。

    “凤姐儿,云丫头可是史家嫡女,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冯紫英赶紧解释。

    “行了,二丫头你原来不也是口口声声说把她当成妹妹么?怎么现在却要纳人家为妾了,岫烟呢?是不是也是当成妹妹?下一步呢?”王熙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男人啊,怎么都这么口是心非,一肚子花花肠子,嘴上却还要故作圣人,最终还不是要原形毕露,何必呢?在我这里,铿哥儿你也就别掩耳盗铃了,没准儿后边儿又变成监守自盗了。”

    王熙凤的一番话竟然把冯紫英怼得哑口无言,是啊,在王熙凤面前冯紫英可是说不起什么硬话的,连她都不一样被冯紫英给吃干抹净了,遑论其他人?

    见冯紫英面色尴尬,平儿赶紧来打圆场:“爷还没有说怎么帮云姑娘呢,史家两位老爷不行,那是不是只有落在那孙大人身上了?”

    平儿是个平和性子,即便是对那孙绍祖再不待见,哪怕是在人背后,还是很客气地称呼孙绍祖为孙大人。

    “嗯,我估计孙绍祖应该也是觉得娶云丫头比二妹妹对他更有利,所以才会同意史家的提议和赦世伯的游说,但他现在刚升任副总兵,野心勃勃,未必就只落眼于云丫头,若是又更让他觉得有价值的目标出现,只怕他立即就会丢开史家这边儿,……”

    冯紫英此话并非没有依据,他一直有些搞清楚孙绍祖是怎么就突兀地升任副总兵了,这一级没那么好跨越,尤其是在袁可立是武选司郎中的情形下,除非是永隆帝钦点,但这显然不像,否则早就传遍了,所以他要花点儿心思打探一番,看看这厮究竟走了什么门道。

    而以孙绍祖和迎春之间的事儿来说,早在两年前就在说要订亲了,但是拖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这里边固然有贾赦的缘故,但孙绍祖绝对也在观察观望,现在骤然听见有史家女更好,立即就放开了迎春,说明这厮的精明算计。

    冯紫英估计这和史湘云的事儿弄不好也会和迎春一样,先拖着,反正他都是续弦了,拖上一年两年影响不大,如果有更有价值的目标,便可丢开史家这边儿了。

    而且就目前的形势,孙绍祖这等既能打仗又懂钻营的家伙肯定也嗅到了一些风色变化,他未必就会轻易下注,今年到明年应该是关键的一段时间,尤其是在永隆帝身体不佳而义忠亲王又蠢蠢欲动的情况下,他更不会在婚姻问题上随便敲定落子。

    “你是说孙绍祖又在一山望着一山高?”王熙凤皱起眉头,“先把云丫头这边儿吊着,另外来寻找更好的,有了好的就换?”

    “若非如此,和二妹妹这么久了,怎么没见着孙绍祖上门提亲?甚至连找个人来说和一下都没有?”冯紫英冷笑,“这是一个聪明人,比梅之烨都还玩得漂亮,更高明。”

    王熙凤和平儿都知道梅之烨就是薛宝琴以前订亲那一家,而且现在还和冯紫英同在顺天府为同僚,那也是用订亲拖了薛宝琴多年,最后突然悔婚,宝琴固然清誉受影响,但是他梅家也没在士林里讨得多少好。

    现在孙绍祖似乎也在用这一招,但更高明,只说着,却不提亲,把你吊着,最后有更好地就立即掉头。

    迎春也就这样,只不过迎春这边儿有冯紫英,所以不至于毫无着落,但若是史湘云也是这般被孙绍祖拖着拖上几年,那只怕日后就真的不好找人家了。

    “他若是真的找别家,那可就阿弥陀佛了,云丫头也免得入了虎狼窝。”王熙凤悻悻地道:“但这要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云丫头就今年也都是十七了,如何还能经得起这般拖延?”

    “是啊,大爷可有什么对策?”平儿也有些不甘。

    “对策说不上,也没太多更好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但我以为今年,最迟明年,这情势肯定会有一些变化,届时孙绍祖若是有什么伎俩肯定会暴露出来。”

    冯紫英不好和她们俩说太多,朝中局面现在很微妙,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各方似乎都在布局,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局大棋的变数到来,甚至西南叛乱都只是其中一隅,只不过他现在一时间也还看不透。

    这孙绍祖也许就是这一局大棋中某一个棋子儿,他有这种感觉,否则很难解释孙绍祖怎么就突兀地被提拔为副总兵了,而大同镇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镇,一个副总兵绝无可能轻易许人。

    牛继宗作为宣大总督,宣府镇已经大部分控制在手,山西镇(太原镇)太远,其控制力更薄弱,所以一直想要谋求控制大同镇,当然兵部肯定也不会毫无防范,包括史鼐,也许还有孙绍祖,都应该是其中一环才对。

    冯紫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还是有些疏忽了,疏忽了对朝中大局的关注。

    原来在永平府因为蓟镇总兵府就在永平府境内,尤世功和尤世禄兄弟还能经常见见面,交换一下情况,但到了顺天府这边,一来顺天府本来事情就繁杂,二来自己刚来必须要先熟悉情况,三来军务这一块也不是顺天府的重头,下有宣大总督府、蓟镇和各卫,上有兵部和朝廷,所以他也就没太多关心。

    但现在看来,局面正在悄然生变,只是现在更多藏在水面下,一时间还看不出端倪来,但是冯紫英已经能隐隐感受到其中隐藏的气息了。

    王熙凤见冯紫英不欲深说,也不勉强,话题一转:“那铿哥儿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云丫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平儿可是不依的,定要找你撕扯,今儿个你是有为而来吧?有人可都要望眼欲穿了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沉静的目光落在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站起身来的平儿身上:“这一趟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辜负了良人心意?平儿的生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她和宝琴的生日只隔着两天呢。”

    “哼,宝琴可才十六,但平儿已经十九了,铿哥儿,我们主仆俩现在这情形,却该如何是好呢?”王熙凤幽幽一叹。

    冯紫英没有理睬王熙凤,却一手牵住有些害羞想要离开的平儿,然后将手中一枚玉镯塞在平儿手中,“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们主仆俩的事儿我也会管,我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人,你若是选好了地方,那便尽早出去,我也好早点儿把平儿收房,总不能在这里收了平儿吧?担惊受怕不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

    冯紫英的话换来王熙凤一声冷笑,“嚯,那我看你那日在这炕上作践我的时候,龙精虎猛,不肯罢休,可没见你有什么觉得不得劲儿啊?”

辛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留宿?

    被王熙凤一番虎狼之词弄的有些狼狈,只能讪讪地揉了揉脸颊,打了个哈哈。

    而王熙凤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再说有过夫妻之实,但是毕竟不是夫妻,而且还有平儿在呢,脸色一红,王熙凤轻轻哼了一声,把脸撇在一边。

    倒是平儿被逗得差点儿忍俊不禁,不是担心王熙凤恼羞成怒,只怕就要笑出声来,只能捂着嘴也把脸扭在一边,忍了又忍才道:“奴婢谢过爷的赏赐了,只是这也太贵重了,……”

    “谈不上什么贵重,倒是代表爷的一番心意。”冯紫英仍然拉住平儿手,顺手就把平儿拉入自己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自己小心地替她把玉镯戴上,打量一番之后才道:“嗯,挺合适,平儿,这可代表你就是爷的人了,可要谨守妇道,……”

    被冯紫英的话给弄得酸得不行,王熙凤一脸嫌弃,“行了,铿哥儿,你可真的是肆无忌惮啊,当着我的面来挖我的人,一点儿也不顾忌我?你的人,我不答应,什么时候能轮到变成你的人?”

    冯紫英也不计较,“凤姐儿,我看你这短时间脾气不小啊,贾赦得罪了你,也不兴发泄到我头上啊,我这不也是来替你打算么?”

    王熙凤也说不出来个什么,但总觉得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我看你就是来故意耍弄我们,看我们笑话,看我王熙凤落魄潦倒,你心里就舒坦了,……”

    “凤姐儿,在你心目中我冯铿的格局就这么小?”冯紫英哂笑,“我好歹也还是一个朝廷四品官员,顺天府的父母官,成天不琢磨政务,却一门心思想要看你一个妇道人家的笑话,你觉得像这样的冯铿,有资格作顺天府丞?能当你的男人?”

    一番话义正词严,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委实铿锵有力,但多了最后一句,一下子就有些变味,但却也更让王熙凤心里动荡。

    “哼,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这么久来连个信儿都让人带来,就听凭我和平儿两个在这荣国府里煎熬,……”王熙凤轻哼了一声,“今日若不是平儿生辰,你怕是还不会来吧?”

    “凤姐儿,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难道不清楚这朝廷公务大于天?”冯紫英感慨了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顺天府虽说还有顺天府尹,但是你们都知道吴府尹的为人,是不喜欢俗务的,这担子就得要压在我肩上,我也着急啊。”

    见冯紫英感慨,王熙凤脸色稍微缓和。

    这个和自己有过夫妻之实的男人现在顺天府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手里边有多忙不问可知,今日能专门来跑一趟,也真不容易,足见对自己主仆二人的态度了。

    “铿哥儿,你也莫要太操心了,顺天府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你这么年轻,操之过急,极易为人所乘啊。”王熙凤抿着嘴来了一句。

    “嗯,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安稳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总还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还真以为你不盼着我好呢。”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不做声了。

    冯紫英却又提起贾宝玉的婚事,顺带也想问一问王熙凤贾家究竟是怎么考虑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也不是老祖宗一个人的意思,包括太太和老爷,甚至还有贵妃娘娘怕都是这个意思吧。”王熙凤有些不解地看着冯紫英,“北静郡王世袭罔替,他妹妹就是郡主,而且才貌俱佳,配宝玉绰绰有余,若非北静王爷欣赏宝玉,只怕还轮不到宝玉吧?”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摇摇头,“这个理由?凤姐儿,我不信你就不明白其中道理。”

    王熙凤有些心虚地把脸扭到一边,“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

    “不考虑义忠亲王的缘故么?”冯紫英淡淡地道:“北静王爷和义忠亲王的关系尽人皆知,就不怕皇上不满?”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照你这么说,那谁都不敢和北静王联姻了,这京师城里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沾亲带故的多了去,镇国公家那也一样了,不过牛继勋娶的可是皇上的亲妹妹,长公主,那总没问题吧?”

    “凤姐儿,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冯紫衣微微抬头,“但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贾家现在情况不佳,没有必要去掺和浑水,也掺和不起,寻个安稳人家,能保得宝玉一世富贵安闲,就差不多了,……”

    “老祖宗和太太她们不就是这么想的么?牛继勋家既有皇家渊源,家底儿雄厚,宝玉娶了牛家女,那是相得益彰,再好不过了。”王熙凤看着冯紫英,“纵然牛家出点儿什么事儿,长公主也能帮着担待一下吧?”

    连王熙凤都这么想,冯紫英琢磨这恐怕就是贾家的一致心思了。

    他也不能说这个选择差了,廉忠亲王不也一样存在风险,现在虽然和义忠亲王有点儿划清界限的架势,但万一藕断丝连呢?

    再说了,有些人未尝不是存着骑墙心思,那边儿最后胜出,都能沾光,这么看来选择牛家女似乎和廉忠亲王之女差不多了,倒是选仇士本之女就是把所有赌注都压到永隆帝身上了,但以后的局势发展,谁又能断言肯定呢?

    天色渐晚,冯紫英并无离开之意,王熙凤有些坐卧不安,平儿却是掩嘴轻笑。

    还是林红玉聪颖,早早就在后厨安排了一番饮食,早早就送了上来。

    在得了冯紫英的准信儿之后,林红玉顿时神清气爽,连冯大爷都认可自己了,那这前途顿时光明起来了。

    虽然还不清楚这出了荣国府之后,究竟会有一番什么景象,但是林红玉却坚信自己爹娘不会错,认定了冯大爷是个有大造化的人,日后就是封王拜相也是可期的。

    至于说冯大爷和二奶奶那点儿私情,林红玉也是贾家家生子,自幼便在这荣宁二府长大,耳闻目睹多了,什么没见过?

    琏二爷和多姑娘、鲍二家的偷情,与那秋桐勾搭,要知道秋桐可是贾赦的身边人,一度视为禁脔,贾琏不一样偷上手?

    假正经的大老爷,不也一样在外边儿乱来,否则贾琮怎么会无缘无故的钻了出来,到现在大家也不知道贾琮的生母是谁,邢夫人更是下了严令不准打探贾琮母亲身份。

    但这府里边儿留言哪里堵得住,都在传贾琮的母亲便是东府敬老爷出家修道之后一个不得宠的侍妾,不知道怎么被赦老爷偷上了手,后来名声不好听准备打发走,结果未曾想又有了身孕,便生了下来之后,悄然把这个女人送走了。

    便是素来清正的二老爷,那周姨娘哪里来的?府里年轻一辈都不知道,但是自家爹娘却是清楚的。

    还不是一个本来是定过婚的小户人家,结果二老爷出去读书的时候勾搭上,然后花了一大笔银子去把男方打发掉,只是这周姨娘一直不曾生育,所以才会在府里无声无息。

    所以啊,高门大户里边其实是不太计较这个的,或者说司空见惯,也就见惯不惊了。

    二奶奶和琏二爷都和离了,冯大爷喜欢这个调调,和二奶奶有了私情,在林红玉看来反而是好事,否则没有这层关系,冯大爷凭什么照拂你?

    或许念及旧情偶尔关照一二可以,但是要想长久,林红玉甚至觉得都还欠缺了点儿,所以二奶奶才会把平儿姐姐也押上去吧?

    想到这里林红玉忍不住心中猛跳几下,二奶奶这般刻意拉拢自己,莫不是也要把自己……?

    冯大爷素来风流,他的性子哪个不知?自己纵然比不得二奶奶和平儿姐姐,但是也算是黄花闺女,论模样人才也在府里算是出类拔萃,二奶奶若是要让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林红玉在外边院子里胡思乱想之际,屋里三人也已经小酌了几杯。

    这等情形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但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外边儿有林红玉把着,便是平儿心里都踏实,今日又是自己生辰,午间相好的几个都已经小聚了一番祝贺了,这晚间也就算是清净下来了。

    “今儿个我就在这里住下了?”冯紫英喝了几杯,但是却并未喝多,有意调笑着。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不行!”

    本来在一起喝酒吃饭已经有些不合规矩,但她也琢磨过,若是有人来碰上,便说是商计那京营武勋们赎人的后续事儿,虽然有些牵强,但是相信也没有人那么不知趣还要计较一番,敷衍糊弄也说得过去,反正王熙凤觉得自己也是自欺欺人了。

    冯紫英横了王熙凤一眼,“不行?凤姐儿,由得了你?今儿个爷就不走了,怎么地?”

    王熙凤又气又恨,嘴唇都有些发颤,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都知道你在我院里,吃顿饭我还担待得起,你若不走,定是要把我逼死在这里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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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