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九节 意义深远
当鸳鸯怀着惊喜、忐忑和不敢置信的心情回到贾母房中时,贾母房中已经多了好几人。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以及探春都在了。
自打开了年之后,王熙凤便主动交出了公中财务大权,在苦劝无效之后,王夫人也只能将这份权力交给了李纨,然后由探春来协助李纨管理荣国府事务。
李纨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不喜多事,自己要能过得去就行,寻思着萧规曹随,按照王熙凤原来定下的规矩办就是。
但当下荣国府举步维艰,查抄赖家所遗留的几万两银子在一年里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过一个年,好歹也要把原来拉下的饥荒给还一些,所以当王熙凤交出公中大账时,账面上留下的不过是七千两银子不到。
而且贾母私房抵押在外的都还有一二千两的物事,若是不赎回也就罢了,若是要赎回,这公中账面的银子只怕就不到五千两了,这对于偌大一个荣国府,恐怕一个月都熬不过了,只能继续不断的借银子、抵押物事,拆东墙补西墙,才能支撑得起。
李纨和探春接手这个烂账之后才意识到要支撑起偌大一个荣国府是多么不容易,一千多号人都张着嘴巴要吃要喝要穿,每月的月例也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那外边传言来了,难免要走腔跑调,弄不好就是连借银子都借不到了。
接手这一个月来,李纨固然是愁肠满腹,探春一样是捉襟见肘,归根到底一句话,还是源没开到,但是流要节,可流怎么节?
上千号人的吃喝拉撒花销,府里上下的应酬,荣国府形象的维系,哪一样都需要精打细算和小心翼翼,宛如在走钢丝一般维系平衡。
但即便如此,裱糊的窟窿仍然稍不留心就要被戳破,尤其是每个月都面临两三千两的亏空,这还没有算逢年过节的各种额外花销,所以这些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李纨和探春心间,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李纨已经和探春说过几次她不想再管这个家,甚至愿意率先把自己的月例银子降下来,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探春都清楚,那都是杯水车薪,更为关键的是这一二人降下来节约一二十两银子有何用处?
这府里上下千下人的月例钱却是裁减不得的,一裁减,那就会动摇人心,那是断断不能的。
这等情形也逼得李纨和探春殚精竭虑,也难以有多少改观。
李纨和探春也探讨过开源的办法,但是这的确超出了二人的能力,要开源就意味着须得要有本钱投入,不管是买铺子庄子还是存钱庄,亦或是经营某项营生,前两者倒是有本钱就行,后者不但要有银子,还得要有合适的人。
这等时候李纨和探春反倒是有些羡慕薛家了,好歹也有自家的营生,而且薛家人口少,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比起贾家这边靠着府里吃饭的上千号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就轻松自如了。
今日李纨和探春来原本就是想要向老祖宗和太太回禀一下这开年之后面临的难局,探春已经和李纨商计过,若是要想熬过今年一年,一方面要指望老爷去江西能挣些银子回来贴补,另一方面就要裁减各种用度,比如主子们的月例和日常花销,包括日常饮食穿着和耗用,还有就是大观园。
大观园的花销太大了,各种日常维护不是一个小数目,粗略算一下,各种花草树木和亭台楼阁的清理洒扫加维护修缮,每月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再加上多出那么多下人来伺候,每个月花销起码都是数百两银子,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水分,也不好说。
但大观园已经修好了,这又关系到贵妃娘娘颜面,再加上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住在里边儿,骤然要关起来也不可能,而且都知道这园子一旦关起来,没了人气,那破败得更快,只怕一两年就得要衰败下去,再想要重复旧貌,那就得要花大价钱了。
左右都是难,这也让李纨和探春愁眉不展。
正说在老祖宗这里来禀报一番,却未曾想老祖宗心思就根本不在这上边,还惦记着荣禧堂那边的事儿。
所以鸳鸯这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鸳鸯,怎么回事儿,老爷把宝玉他们叫去做什么?”王夫人是最关心宝玉的,深怕老爷心情不好又要对宝玉“下毒手”。
“老祖宗,太太,尽可放心,老爷叫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去是说冯大爷的事儿,……”鸳鸯咬着嘴唇轻声道。
贾母已经从鸳鸯进门时的脸色看出了一二来,知晓是和自己宝贝孙子无关,心里放下大半,这才张口道:“怎么又和铿哥儿扯上关系了?”
“老爷说冯大爷怕是很快要回任京师了,据说是要当顺天府丞。”
鸳鸯此话一出,连素来淡然的贾母都惊了一跳,顺天府丞?!
王夫人也是惊疑不定,而薛姨妈却是大喜过望了。
“鸳鸯,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铿哥儿要回京当顺天府丞?有这等好事?”薛姨妈满脸惊喜,有些不敢置信,若是真的,这一步可跨得有些大。
“不太可能吧?”王夫人枯涩的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的大员呢,紫英不是去年才升迁为正五品么?哪儿能这么快?”
贾母也有些意似不信,她也是久经风浪的,对这官员升迁的规矩知之甚详,白皙富态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异,“鸳鸯,你可曾听仔细了,顺天府丞不比别家,铿哥儿去年才从翰林院修撰连升三级到正五品同知,若是这转任到顺天府当治中也还说得去,毕竟进京了,可这治中不是那梅家人在做么?”
贾母的话勾起了薛姨妈的愤慨,梅家悔婚不仅仅是对宝琴一家的伤害,无疑也是对整个薛家的羞辱,忍不住冷笑道:“若是紫英真的当了顺天府丞,成了那梅家的上司,那梅家人就真的太可笑了。”
鸳鸯回答道:“回老祖宗,老爷便是这般说的,还说应该没有错,这等消息瞒不住人,都盯着呢,很快就要传遍京师城了。”
李纨和探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李纨嘴唇都禁不住有些哆嗦,身子绷紧,双手也紧紧攥在一起。
一个顺天府丞作为儿子的师尊,对儿子的前途将会带来多么大的好处,作为金陵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当然很清楚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用鱼跃化龙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此时的李纨也不禁为自己的果断感到庆幸。
幸亏自己当初不惜放下身段颜面去恳求冯紫英收兰哥儿为弟子,最终如愿以偿。
现在好了,冯紫英不但要回京,兰哥儿有更多的机会当面请益,而且跟随着冯紫英必定能结识更多的人脉,对于儿子以后的发展必定有更大的好处,自己儿子断不能像宝玉这般成日里沉迷于话本小说不能自拔,日后贾家还得要靠兰哥儿来撑起门面。
想到这里李纨也禁不住瞥了一眼探春,环老三虽然看起来读书也不差,但是他毕竟是庶出,对上宝玉这种不学无术的兄长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是只要兰哥儿也能读书出来,贾环便毫无胜算。
探春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
冯大哥竟然要回京了,而且还是出任顺天府丞!
这个消息让探春忍不住心旌动荡,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冯大哥回来了带来的喜悦和冯大哥要出任顺天府丞的震惊混合在一起,探春胸中充斥着一种说不出豁然、舒畅和轻松的感觉,仿佛这一段时间的压力、烦闷、抑郁情绪都为之一扫而空。
来不及想冯大哥怎么就能连升二级,而且还是回京任官,探春更高兴的是冯大哥回来了这件事情本身。
贾母沉静了一下心思,以手轻轻在旁边的炕几上拍了拍,这才若有所思地道:“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府里可得要好好备一份礼物去冯家那边道贺一下了。”
“欸,老祖宗何必如此,紫英是小辈,他能回京固然是喜事儿,但论理也该先来府里拜会才是,……”薛姨妈喜不自胜,抿着嘴替女婿谦虚。
“不一样,他来府里时间不少,甭管是拜会老身也好,还是老大老二他们也好,那是他的心意,但我们道贺,那是代表荣国府和贾家对他升迁的祝贺。”贾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境,“铿哥儿不再是以往的铿哥儿了,顺天府丞,那就是实打实的父母官,别说是寻常官吏,便是朝中诸公,也一样要礼遇三分的。”
贾母这郑重其事的一番话让在座众人突然间都意识到了不一般,铿哥儿不再是那个以往来往于府里,大家还能以长辈自居,或者以姐妹嬉戏的少年了,他长大了。
辛字卷 第十节 进击的贾赦
不提贾母院里一干妇人心思波荡,情绪难言,贾政在荣禧堂训导子侄的内容还没等他的训导结束,就已经在整个荣国府里传遍,而且迅速向宁国府那边传递过去了。
贾政如何训导激励子侄,对府里边许多人来说都不是新鲜事儿,或者说不感兴趣,但是冯大爷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当父母官,那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要说,日后冯大爷来府里,论理,除了有官身的主子们,呃,这府里边儿好像还没有几个,除了老太君、老爷太太以及琏二爷和取得秀才身份的环三爷,便是宝二爷在内的其他人,都需要在一旁叩拜的,那可是父母官!
当这个消息在荣国府里传播开来时,立即就有那些喜欢卖弄小聪明的角色开始在门前屋后炫耀自己的见闻渊博了。
“哟呵,那冯大爷日后岂不是不敢来咱们府里来了,若是一进门,这呼啦啦扑倒一大遍,都要行礼叩拜,许多还是冯大爷的长辈呢,岂不是要折煞冯大爷?”
俞禄眨巴着眼睛感慨不已,“不一样啊,不一样了,咱们早就知道冯大爷迟早龙跃于渊,却没想到这么快,日后咱们见着冯大爷,岂不是要一步三叩?”
“俞三,那要依你这么说,姑娘们见了冯大爷却该如何,也要这般叩拜么?”另外一个资深仆从王兴意似不信,“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怎么说?以往都是和冯大爷兄妹相称的,还有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呢?林姑娘可是和冯大爷订了亲,明年就要过门儿的,难道也要叩拜?”
俞禄嗤之以鼻,“王兴,说你蠢,你还不认,姑娘们见了冯大爷,自然是行万福,若是要叩拜,那冯大爷也不过一句免礼就过了,至于林姑娘,你也不想想,日后她是冯家主母奶奶,如何需要叩拜,又不是成亲时候拜天地,不过是福一福罢了,……”
贾代儒从一旁走过,听得这一干闲的没事儿的下人正在翻弄着嘴巴,忍不住训斥道:“你们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冯郎君若是来咱们府里,虽说是这京师城里父母官,那也是在办公时才是父母官,如何在家中与亲戚里道也要论起这些来了?以往如此,还不是一样,冯郎君岂会在意这个?”
“那三爷爷,若是你我在府门外遇上冯大爷,那却该如何?”立即有人捉狭地质问道。
贾代儒面色一僵。
他也未曾想过这一出,这在府里边儿肯定是以亲戚身份计论,自然不需要行大礼,但若是在外遇上,只怕还真要叩拜回避,大老爷出巡,寻常人等自然是要回避的,若是避不了,那也只有叩拜在一旁。
他也从未有机会遇上父母官,自然也不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只能自己猜测揣摩如何应对。
“那你们若是当面遇上,那该躲到一边儿去最好躲到一边儿去,看看别人如何做便效仿罢了。”贾代儒狼狈地悻悻而走。
后边又传来一阵欢笑声。
无论如何这对荣国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甭管是已经出嫁的宝姑娘和宝二姑娘,还是未来要出嫁的林姑娘,那都是正经八百嫁到冯家当奶奶的,贾家以前靠着王家也能稳住局面,现在靠着更亲近的冯家,未必就不能更兴旺几分。
……
“真的?”迎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姑娘,这还能有假?”司棋急得跺脚,“这是从荣禧堂那边传来的,老祖宗那边也都知道了,估计这会子府里边都已经传开了,冯大爷这是回京当府丞,这可是父母官,京城里人见者必拜啊。”
迎春情思荡漾,美眸含情,水汪汪地望着窗外,似乎心早已经跑到情郎那边去了。
自打被情郎手眼温存一番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这内里穿肚兜似乎都小了一圈儿了,若是有时候换了胸围子,更是觉得勒得难受,她可真怕自己莫要向司棋的情形发展,那可真的就要羞于见人了。
“姑娘,冯大爷回来便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便是老爷见了只怕都要矮三分,若是大爷真的像老爷提出来要纳姑娘,只怕老爷未必敢拒绝了吧?”司棋仍然在那里喋喋不休,“而且老爷只怕也未必舍得大爷这样一门亲事了,他怕是会觉得有了大爷这样一门姻亲,日后便更有机会谋各种营生了。”
司棋算是把贾赦看得透彻了,此时得到消息的贾赦也是背负双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真没想到紫英居然回来当顺天府丞了,早知道我就不该收孙绍祖的这笔银子了,这却如何是好?”
“老爷,您不是还有替代办法么?莫如就让岫烟顶上去便是。”邢夫人脸上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迎春不过是继女,素来也不怎么亲近,而且性子软弱,只怕过了门去冯家,也是难以为娘家多争取点儿什么的,岫烟却要机敏精明许多,若是去了冯家,定能为娘家争取许多。
“唔,眼下只怕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之前只和紫英提过一回,紫英也未置可否,还得要打探一番口气,莫要让他嫌弃了岫烟小门小户,……”贾赦捋着胡须沉吟,“另外,你去打探一下岫烟的口气,莫要透露风声,……”
“哼,那还能由得了她?我哥哥在外边欠了不知道多少银子,我替他挡了不知道多少祸事,也该是她这个当女儿的替她老子尽一番孝心的时候了,更何况冯家大门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她怕是欢喜还来不及,还得要靠着我们的面子才有此机缘呢。”
邢氏不以为然地道。
贾赦也深以为然,现在的冯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若非自己收了孙绍祖太多银子,而孙绍祖又是一个横不讲理的主儿,他还真想把二丫头许给冯紫英做妾。
但这要许给冯紫英做妾,就意味着须得要把银子退给孙绍祖,那比杀了贾赦还难,若是指望冯紫英把这笔银子出了,多少倒是小事,但是以冯紫英现在的威势,岂会折了面子去替自己给孙绍祖还账?
“既如此,那边这么办,你先去探探岫烟的口风,也顺带和你那兄长嫂嫂说一声,这等好事千载难逢,我们也是看在亲戚份上才豁出老脸去为他们争取。”
贾赦说得“大义凛然”。
“岫烟年龄也大了,你哥哥嫂嫂两口子日后若是还想要在这京师城里过舒坦日子,找个稳当女婿便是最重要的,虽说岫烟是给紫英做妾,但是紫英这人我们也是知根知底的,素来重情重义,听说东府尤氏的两个妹妹给紫英做了妾,便是那尤老娘也都是紫英好吃好喝还给了一座宅子养着,这等好事,换了别家,哪里去寻?”
“嗯,老爷说得是,我大哥嫂子必定是感恩的,日后岫烟嫁入冯家,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便是乌鸡跃上枝头变凤凰了。”邢氏连连点头,“岫烟那边妾身自然会去好好和她说,那妙玉论理日后不也是要嫁入冯家作媵的么?岫烟和那妙玉情同姊妹,这不正好一道过去,也好做个伴儿。”
贾赦这才意识到这冯家可是三房,这过去做妾也是要看是在哪一房的。
长房那边自然不必说,和贾家没啥关系,但是二房三房都是有牵扯的,一个是老二的内甥女,一个是自己的外甥女,论理肯定是林丫头这边亲近一些,但却还要等上一年半载,这一等谁知道还能等出一个什么变化来?
没准儿就还有其他人打冯紫英的主意呢,比如老二或者东府那边,又或者史家。
贾赦不能不防,自己在打这门主意,别人也一样有此心思。
贾珍那厮也是个没皮没脸的,四丫头虽然小了点儿,但是也是个美人胚子,若是他有意,没准儿紫英那个见不得漂亮女人的就要丢魂入彀。
还有那史家,史鼎史鼐混得极不如意,几乎成了京师城里的笑柄,这云丫头在这边都住了多久了,没准儿那两个当叔叔的就要想把云丫头这个碍眼的给塞出去呢?
贾赦下意识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琢磨着东府和史家都会有某些打算,深怕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便是自己那位二弟也不好说,原来还要死要面子活受罪,恐怕觉得三丫头若是给人作妾丢份儿没面子,有辱贾家门风,但是你看看薛家嫡女为媵也不安好?
可若是让岫烟去二房作妾,贾赦心里又有些不太舒服。
薛家姊妹都是大妇和媵,怎么自己这边儿的,虽说只是一个内甥女却只能为妾?若是在林丫头一房做小,他还勉强觉得合适,毕竟林丫头是自己嫡亲外甥女,说得过去,这给薛家姊妹做小,就有些不舒服了。
“此事要抓紧时间办,具体如何来办,还需要等到紫英回京,但我们这边却要先做起来,莫要落到别人后边儿了。”
贾赦想了想觉得还是有些早了,起码还是要见到紫英,摸透紫英心思才能有个定论,万一紫英真的只想要二丫头呢?这却真是一个难事儿。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一节 小精致
沈宜修知晓丈夫要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比贾府那边都要晚一些。
沈自征兴冲冲的跑到姐姐这里通报这个消息,沈宜修才知晓。
“君庸,莫不是有误吧?”沈宜修还有些不太相信,“相公才走了一个多月,走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啊。”
官宦子弟,多少也知晓这内里的底细,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差距太大了,纵然丈夫功绩突出,但骤然擢升二级,还是有点儿惊世骇俗了。
“具体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但紫英素来口稳,没有把握的事情恐怕也不会说,我这个消息却是从文弱那里知晓的,绝对准确,文弱的父亲已经挂任兵部右侍郎了,他也很高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紫英颇有些嫉妒。”
沈自征是打心眼儿里替姐姐高兴。
嫁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丈夫,而且他也听闻姐姐说紫英待她极好,生了一个女儿,若是换了别家像冯家这样的家庭,只怕没一个会满意,但是紫英却是格外喜欢这个女儿,甚至还请了练国事来替女儿取名,足见对这个女儿的看重。
“哦?杨文弱还会嫉妒相公?”沈宜修也知道弟弟与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关系极好。
“姐姐,谁不嫉妒羡慕?”沈自征忍不住咂嘴,“便是我也一样羡慕嫉妒恨啊,这等年龄,正四品,前所未有,我在观政时听得一些老吏再说,到了紫英这个份儿上,只要不出差错,便是熬资历都能熬到一个尚书当。”
“那君庸你也需要努力了,没准儿日后你也能超越你姐夫,……”沈宜修鼓励自己弟弟,“紫英能主动去永平,就是觉得在地方上能干的事情更多,相比之下在朝中更多的是人浮于事,难以锻炼磨砺自身,你若是观政结束,亦可学你姐夫,那样就能得到更好的提升发展。”
“唔,这个事儿我还得琢磨一下,反正还早,还有两年呢。”沈自征还有拿不准。
要说对冯紫英下去一年就能立下大功连升两级不眼红,那都是假话,连杨嗣昌平素自命不凡,傲视群雄,现在也是话语里充满了酸意,侯氏兄弟话语里也是一样艳羡无比,但不是你到地方上就能做出像冯紫英这样的成绩的,这既需要能力手腕,也需要机遇。
沈自征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杨嗣昌和侯氏兄弟尽皆一时人杰,冯紫英更不用说,自己如果一味对标这些人,难免会心生失落,还不如踏踏实实按照自己预设的目标去做事,当然这并非就说不接受姐姐的好意建议,但去不去地方,还要看情况而定。
沈宜修也听出了弟弟话语里的言不由衷,也不多劝,丈夫也曾提醒过自己,不要事事都拿他和君庸比,君庸有君庸的路自己走,老是对比,难免伤人。
“嗯,你自个儿考虑就好。”沈宜修轻轻点头,“但姐姐希望你也该考虑成家的事情了,前几日父亲也曾来信说起此事,我和你姐夫也说起过此事,他却说要看你自家有什么考虑,君庸,你自己怎么想的?”
这婚姻之事一般都是父母做主,沈宜修虽然是长姐,但也没有权力为沈自征做出,但因为沈珫远在山东,所以才会来信希望冯紫英能替沈自征物色一门好亲事。
“啊?”沈自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紫英这么说,难道能由着我自己的意愿来?”
沈宜修瞪了沈自征一眼,“你想什么呢?我琢磨要不让你姐夫替你物色一二合适……”
沈自征一听赶紧摆手,“姐姐,紫英出身武勋,我可不会娶那些武勋女子,就算是我要娶妻,那也肯定是门当户对的士林家族。”
沈宜修有些遗憾。
其实自打和薛宝钗、贾探春、史湘云等几个女子接触之后,沈宜修也觉得其实这些武勋家族女子并非外界想象那么不堪,其中亦有相当令人激赏的女孩子。
当然自家弟弟肯定不可能去贾迎春、贾探春这等庶出女子,像史湘云这等虽然是嫡出,但是却又自幼父母双亡的女子也不合适,但这京师城中武勋家族众多,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未尝没有优秀的女子,但她感觉丈夫似乎也对弟弟与武勋家族联姻并不支持。
话说回来,这像沈家这种书香门第的确更倾向于与士林家族联姻,像沈宜修嫁给冯紫英这种武勋子弟,那也是因为冯紫英已经通过自身努力证明了他文武兼修,而且以文官入仕了,若真是一个单纯的武勋子弟,沈家是绝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
“那君庸之意是现在并无心仪的对象喽?”沈宜修笑着随口道。
“呃,……”沈自征脸红了起来,一时间也有些呐呐。
沈宜修大为惊讶,自己无心之问,怎么弟弟却这般表现,“怎么了,难道姐姐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嗯,其实我听闻梦章兄有一妹素有文才,……”沈自征吞吞吐吐地道。
沈宜修对自己丈夫几个同学挚友都还是知晓的,这梦章兄应该是指丈夫同学范景文,和丈夫关系关系不错,而且范家也是河间士林大家,其父也是举人出身。
“你想让你姐夫去说和?”沈宜修点点头,自己弟弟素来面薄,能让他这般开口也是不易,当长姐的自然要尽力满足其意愿,“好,待到你姐夫回来,我便与他说,只要范家女尚未许人,我便请你姐夫代为求亲,这边我也会和父亲去信说明。”
沈自征没想到自己姐姐这般果决,心下大喜:“范家姑娘应当尚未许人,只是梦章兄素来傲岸自高,寻常士人亦难以入其法眼,……”
“那你姐夫呢?”沈宜修打断。
“姐夫自然不在其列,若是姐夫出面,定然能马到功成。”沈自征赶紧送上奉承话,原本是紫英紫英的称谓,现在也赶紧换成了姐夫。
“嗯,那就好,只是君庸,你不是素来和杨文弱与侯氏兄弟交好么?为何不请杨文弱他们代为说项?”沈宜修好奇地问道。
“梦章兄素来只与北地士人交好,文弱与其交情泛泛,若谷若朴他们二位倒是与梦章兄相熟,但梦章兄怕是不会买他们两人面子,……”
沈自征也是担心若是侯氏兄弟出面没有多少把握,再要请别人出面,恐怕范景文就会断然拒绝了,算来算去也只有自己这位姐夫才有十足把握。
沈宜修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样啊,那等你姐夫回来,我也会和你姐夫好好说一说,既然你说对方这般骄傲,莫要让你姐夫也碰一鼻子灰呢。”
“嘿嘿,那倒不会,梦章兄对姐夫历来敬重,姐夫在他们青檀书院那个群体中威望日隆,……”
沈宜修没想到自己弟弟说起吹捧人的话来也如此得心应手,脸上笑容更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今日可谓双喜临门,丈夫可能要回京,而弟弟的亲事也看到了希望,这等日子倒是越来越让人期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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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铿出任顺天府丞?朕听闻吴道南反应不佳,多有御史弹章啊。”永隆帝撑起自己身体,让自己有些疲惫的身躯坐得更舒服一些,这几日他身子都有些疲乏,不知道这精炼的丹药怎么却没多大效果了,反不及静心养性似乎更好一些。
“陛下,会甫公年龄大了一些,精力的确有些不济了,但是其乃是江右士人之首,素为江南士绅所景仰,其在京师城中大兴文风,北地士人亦是对其赞不绝口,定园诗会已成咱们京师城一大盛事,……”叶向高耐着性子向永隆帝解释,“而且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也非尽指会甫公,其中一个重要原因还是因为顺天府丞空缺经年,所以导致许多政务积压,加之去年京畿遭遇兵灾,流民涌入城中甚多,……”
吴道南所受到的攻讦不少,但主要都集中在他怠于政务上,其在士林中的名声却是甚好,永隆帝也清楚这一点,否则自己几个儿子为什么都会对定园诗会这些活动趋之若鹜,那都是增添名声的好去处。
“所以你们觉得冯铿便能扛起此重任?”永隆帝也有些犹豫,虽然冯铿立下大功,但是这顺天府丞可不比其他,要酬功也不该以此位才是,若是有个闪失,又还有一个怠于政务的吴道南,那可就真的要出乱子了。
“陛下,冯铿在永平府一年表现有目共睹,清军查户,整军御敌,开矿建坊,铺路修桥,安抚流民,虽然有些铁腕苛厉之嫌,但永平素来民风刁悍,须得要下重手,而当下永平安泰,也足以说明其能,顺天府经历去年兵灾,流民依然不减,今年钦天监预测北直恐怕又会遭遇旱灾,像保定、真定、大名府这些地方流民又有可能北上,加之刑部反映京畿白莲教活动猖獗,所以急需一个手腕强硬务实行事的干臣来应对,……”
方从哲本不想说太多,但是根据和齐永泰他们达成的妥协,这顺天府丞就得要冯铿来,而且实事求是说,冯铿也的确适合,除了年龄资历略微不足,其他无可挑剔,所以他也不得不多费口舌来说服永隆帝。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二节 尘埃落定
永隆帝沉吟不语。
不是他不信重冯紫英,而是冯紫英委实太年轻,资历太浅了一些,翰林院修撰资历看起来显赫,但作为在皇位上浸淫了快十年的永隆帝却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出谋划策以备顾问的身份,可以说深谋远虑,也可以说是纸上谈兵,你要说处事干练那就说不上了,真正的经历就是在永平府这一年同知。
永隆帝也承认冯紫英在永平府一年同知干得格外出色,做了不少事情,而且都做成了,否则他根本考虑都不会考虑就会否决内阁的这个建议,但在出色也只有一年时间啊。
况且这顺天府丞的位置不比其他,不仅仅是清军查户修桥铺路或者开矿建坊这些事务,涉及到诸多民政、赋役、水利、赈济、治安等方面的事务,尤为复杂。
若是这顺天府尹是能干的,那也罢了,冯紫英跟着磨砺几年事件好事儿,但是内阁坚决不同意调整吴道南,把冯紫英推上去居然就是要用冯紫英锐气和手腕来做事。
这就有点儿把冯紫英当枪使的意思了,齐永泰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到时候不知道齐永泰要替冯紫英背多少锅挡多少枪?
这都是要消耗人脉资源和折损自身威信的。
看来齐永泰培养他这个弟子也是不遗余力啊。
见永隆帝仍然不肯表态,李三才沉吟着道:“皇上,臣等都明晓您的担心,但是其实大可不必,顺天府好歹就在圣天子脚下,若是有什么不妥,朝里七部和都察院也能随时帮补,另外臣以为冯紫英的资历也不能只看这永平府这一年的表现,不知道皇上还记得永隆四年京中大涝,大疫又起,便是冯紫英率领一帮青檀弟子在京中帮助赈济抗疫,臣记得还编撰了一本书,叫《防疫备要》,现在太医院仍然觉得大有价值,也应该是冯紫英带着一帮同学所作,……”
李三才的插话让永隆帝微感意外。
在内阁五人中,如果说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士人,齐永泰是北地士人外,李三才就是一个有些尴尬的角色。
他是北人,但是却和江南士人交好,但是一些较为保守的江南士人仍然不肯信任他,不过叶方李三人对其还是十分亲善的。
齐永泰虽然有些不满对方,但是总体来说,李三才在内阁中还算较为中立,而且齐永泰还感觉此人与皇上也走得有些近,虽然不及张景秋和顾秉谦,但是隐隐还是透露出一些这种意味,他不清楚叶方二人是否有所觉察。
永隆帝自然也清楚李三才那种若隐若现的靠近趋势,这是一个十分热衷于名利的士人,只不过隐藏得很好,比起顾秉谦的露骨显得隐晦许多,而张景秋其实还不算,只不过是感恩自己的擢拔而做事罢了,所以永隆帝当然不吝于给李三才几分支持。
这君臣之间的默契和情谊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永隆帝深知内阁这几人中,叶方齐三人都是典型士人,根本不可能和自己一条心,更看重他们士人文臣的利益,李廷机也不是纯臣,只不过底气没那么足罢了,倒是李三才颇有能力,若是能主动靠近自己为自己所用,倒是插入内阁中的一个好棋子。
当然,永隆帝也清楚,如果做得太露骨,那么李三才肯定会遭到士人抵制,很快就会被撵出内阁,就算是自己也保不住,所以如何处理好这种度,保持某种默契,才是最关键的。
“以卿之见,冯铿出任顺天府丞能够胜任?”永隆帝微微颌首。
“皇上,顺天府除了府尹、府丞,尚有治中和五名通判,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冯铿做事锐气十足,亦有胆魄手腕,这在永平府的表现也得到了证明,城中事务尚有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察院,亦有大兴宛平两县,所以臣以为正好可以用冯铿之锐气来好生整饬一番京畿治安,亦须安抚应对好可能面临的流民和白莲教变乱,……”
李三才的提醒也让永隆帝一凛。
京畿之地并不太平,蒙古人的入侵导致了整个顺天府北方诸县州几乎变成一片白地,虽然去年朝廷加大了赈济和恢复,也向永平迁徙了十万流民,但是仍然有不少流民涌入城中。
刑部也在报告白莲教在流民中发展迅速,已经有多处迹象显示白莲教在京师内外十分活跃,不可不防。
若是钦天监所预测今年北直河南会大旱的话,只怕北直南部诸府甚至河南流民北上南下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北直隶这边,流民首选的就食求生之地便是京师,届时顺天府又要面临大考,也的确需要一个手腕刚猛魄力果决的狠角色来做事。
说句不客气的话,若真是有什么闪失,也可以直接拿冯紫英顶罪,反正他年轻,免职下野,等上两三年再重新出仕也影响不大。
想到这里,永隆帝终于点头:“卿言之有理,那就依了诸卿的意见,冯铿任顺天府丞,不过永平府同知,诸卿也当考虑合适人选接任,莫要让永平那边大好势头半途而废。”
一直未曾说话的齐永泰这个时候才拱手道:“回皇上,内阁已经商计,让吏部员外郎练国事出任永平府同知。”
永隆帝一愣,练国事?状元郎?
见内阁几人都是一脸沉静,永隆帝知道这几位已经就练国事之事达成一致,便不再多言,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接下来的一些人事安排就显得波澜不惊了,这些早就在吏部和内阁内部商议中基本达成了一致。
而永隆帝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所了解并不多,甚至一些正四品的知府,他也知之不多,只能尽可能的通过吏部和阁臣们的介绍来形成一个大概印象。
这也就是地方官员的悲哀,所以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挤在朝中,甚至一个五品的郎中都要比正四品的偏远知府在皇上印象里深刻得多,毕竟人家经常有机会上朝面圣,而你呢?
三年回不了一趟京,全凭“大计”的官员来断生死,除非你在朝中有深厚人脉和奥援,又或者你能在任上做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政绩,否则,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甚至连挣扎的权力都没有,何等憋屈?
几位阁臣在东书房与皇上商议的情形很快就传遍了京师城。
与先前的传言相比,这一次就是铁板钉钉了。
吏部酝酿初议,都察院复核,内阁决定,皇上御批,这就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必走程序。
如果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则是文选司和考功司商议酝酿,吏部尚书并侍郎合议提出意见,都察院复核附署意见后提交分管吏部的阁老,若是分管阁老无异议,便可提交内阁决定,届时直接由皇帝用印即可,当然皇帝亦有否决权,只不过四品以下的官员皇帝都未必能认识,所以否决的几率极小,几可忽略不计。
这里边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定,比如如果分管吏部阁老否决其中部分或者全部意见,吏部尚书有权再度提交。
此时一般分管阁老会提交内阁,但如果该方案被否决,那么吏部尚书一般需要辞职以表示谢罪。
这个否决既可能是被内阁否决,亦可能是被皇帝否决,所以很多时候皇帝如果对某位尚书不满意,就可以通过这种情况来逼迫尚书辞职,同样某位阁老对自己分管部门的尚书不满意,亦可以此法,哪怕内阁通过,只需要说服皇上否决,亦可迫使尚书辞职。
再比如,三品以上官员基本上就不是由吏部酝酿了,而是直接由内阁酝酿决策,提交皇帝御批了。
同样都察院在其中也有重要作用,如果都察院否定吏部人选,那么就需要提出具体理由,如果吏部不接受,亦可强行提交,但如果因此人选没通过,吏部亦需要为此负责,同样如果内阁没有认同都察院的意见,那么都察院负责的相关官员亦会为此辞职以示负责。
现在吏部、都察院和内阁、皇上四关走完,这就宣布正式形成决定,只等吏部正式宣布出官凭,通知冯紫英卸任交接那边永平府同知事务,同时回京走马上任即可。
按照朝廷规制,这一般是需要在接到通知之后三到五日之内完成交接,永平府这边需要练国事来接任,同样冯紫英还需要返回京师城,去顺天府衙接手府丞掌管的事务。
东书房上级决定的第二日,汪文言的快马就迅速到了永平府,冯紫英这才确认自己的确要回京了。
一切都基本上按照最初的设想,练国事来接手,这是冯紫英最满意的,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冯紫英还真不放心,甚至宁肯不走。
现在尘埃落定,朱志仁赴鸿胪寺担任鸿胪寺卿的消息也已经传了过来,这意味着几乎在同时,知府同知同时要卸任,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错位,以便交接。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三节 心中的英雄(第一更求月票!)
金钏儿和玉钏儿也很享受这份“特权”,每日都要来收拾打扫两遍,把冯紫英平素用的书籍、资料分门别类归档,虽然有看完了汪文言的来信,冯紫英心里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情。
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想到自己即将面临庞杂繁琐且充满各种挑战的事务,而且还注定会在许多质疑、轻蔑和抵制的目光里走马上任,这注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永平府遭遇的种种,相比之下就是小儿科了,京畿之地的士绅官员乃至商贾们,哪一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随便碰一个都能通到大佬们那里去,单单是这一条都能让你投鼠忌器,在行事之前三思。
当然,冯紫英喜欢这样的挑战,若是毫无难度,那又何必让自己去?
艰难和复杂,具有挑战性和风险性,也就意味着巨大的收益。
收益来自哪些方面?广泛的权力是一方面,更广阔的的人脉资源渠道,提升巨大的影响力,攫取威望的最好机遇,以及培植属于自己体系的绝佳机会,哪一条都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中间做事出了差错而被迫辞职退隐,那又如何?自己这么年轻,下一回复出,起步就是正四品了,看看朝中的诸位大佬们,有哪一个未曾经历过辞职下野?
可以说没有经历过辞职下野的大佬都是不完整的,隐忍蛰伏才是大佬必备的特质,冯紫英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坐在书房里,细细品味了这份独处的感触,冯紫英这才把信收好。
门外的玉钏儿听得里边有响动,乖觉地露出头来,“爷,可是要休息了?”
“唔,你来收拾吧。”冯紫英坐在官帽椅中,背后靠着一个靠垫,懒洋洋地没动身子。
这一回来永平府,在府里闲极无聊的玉钏儿就主动请缨一道和姐姐金钏儿来了。
随着香菱回归二房,金钏儿和玉钏儿姊妹俩其实就充当了冯紫英贴身侍婢的角色,像冯紫英书房重地就只有金钏儿和玉钏儿才有进出特权,其他人包括宝钗宝琴和晴雯这些人都不会踏入。
不是说宝钗宝琴不能踏入,而是规矩就是规矩,她们两人自然明白规矩的重要性。
时候会有错漏,但是二女都是极聪慧的,而且也肯学。
冯紫英没事的时候也会指点二人识字,这不经意间下来,金钏儿已经能把常用字认得差不多了,便是玉钏儿现在才一个月,也能认得好几百字了。
玉钏儿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绣袄,外罩一件靛青掐牙背心,素淡葱绿撒花袷裤,格外清爽利索,进来之后也就自顾自地擦拭这屋里的书架门窗,然后再是书案,整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
“爷,您还不回屋里歇息,坐在这里作甚?”
一边收拾,玉钏儿也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嗯,坐在这里养养神也好,看着玉钏儿你这么忙碌收拾,也是一种享受。”
冯紫英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丽人忙碌收拾,屋外安静宜人,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从远处传来,间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细碎响声,也不知道是黄鼬还是老鼠从屋顶跑过,总而言之,有一种静谧之美。
“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玉钏儿依然头也不抬,自顾自忙碌着,“爷可真是有趣儿,奴婢这收拾屋子干活儿,怎么也能让爷觉得是享受?”
玉钏儿充满朝气活力的身躯与富有韵律的动作在烛光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美感,这两姊妹的肌肤都很白,金钏儿是典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虽然是穷苦下人出身,但在贾家长大,加之一直是大丫鬟,所以有一种富态高冷之美,冯紫英都在琢磨这丫头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铁定是个白富美。
而玉钏儿个头没有姐姐高,皮肤也没有金钏儿白,眉目间也没有金钏儿那种高冷慵懒气息,却多了几分活泼甜美,身材也更苗条健美,显得活力十足。
这两年因为营养跟上,加之心情愉快,玉钏儿的身子也迅速长开了,远非前两年那份稚嫩青涩模样了。
原本只是略有曲线的身段,现在也是凹凸有致,前几日还听见金钏儿在嘀咕说玉钏儿的肚兜和胸围子小了,袷裤也紧了,居然要用她的了。
看着玉钏儿在书案外边儿收拾,绕了一圈儿过来,冯紫英挪了挪官帽椅,往后退了退,露出空间,玉钏儿也不在意,径直站在冯紫英身前,弓着身子擦拭收拾着。
陡然间一支手臂从腰间勾过,吓得玉钏儿险些把手中巾帕丢了,但立即反应过来,来不及羞涩,就感觉自己被背后的爷给揽入怀中,坐在了他的腿上。
以前爷也偶尔调戏逗弄自己一二,不过却从没有这等亲昵举动,玉钏儿脸上发烧,心房也是砰砰猛跳,身子紧绷着,但最终还是坐在了冯紫英腿上。
“爷,您……”
冯紫英也是情不自禁。
这个丫头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混合了皂角和香脂的体味儿,估计是洗了头和身上衣衫的气息混合在了一起,对方在自己面前弓着身子撅着翘臀擦拭书案时富有韵律的摇动,乌黑的发髻若隐若现,陡然间刺激了他的视觉神经,男人的荷尔蒙和多巴胺陡然爆发,下意识地就把玉钏儿揽入怀中。
其实一动手之后冯紫英就觉得有些唐突了,虽说玉钏儿肯定是自己的人,但是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如此冲动,不过既然动了手,冯紫英也没太在意,而且小丫头柔绵而充满弹性活力的腰肢触手格外舒服,手感极佳。
“嗯,就这样,挺好。”冯紫英闭上眼睛,把玉钏儿抱在怀中,并没有其它动作。
玉钏儿身子有些发僵,就这样坐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爷,您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乏了,想要搂着你们姐妹俩,闭上眼睛闻闻味儿,休憩一番,顿时回血变得生龙活虎,……”冯紫英胡言乱语,听得玉钏儿也忍俊不禁,身心也放松下来,“爷,奴婢可没这本事,不过这段时间爷也太操劳了,没日没夜的,这来日方长,爷也该顾惜身体,……”
冯紫英忍不住抽动一下嘴角,怎么玉钏儿嘴里这话出来感觉这么不正经,像是在影射暗示什么呢?
尤其是玉钏儿还坐在自己大腿上,腰肢还被自己揽住,似乎是在提醒自己?
天可怜见,这段时间知晓自己可能要重返京师之后,他就开始着手准备离开后的后续事情,山陕商人,地方士绅,还要和松江陆家那边的协调沟通,新的矿山、工坊加上炭场,还有道路建设的部署,哪一件事情都不简单,哪里还有多少精力去想床榻上的事情?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说晴雯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二尤那边也是浅尝辄止,便是宝钗宝琴那边去了几日,也不过就是某一日沐浴时抱着宝琴恩爱了一番,平素都是抱着睡个素觉,可以说这段时间自己都有点儿清心寡欲了。
“玉钏儿,爷要做大事,哪里能轻松下来?每日里都是崩得紧紧的,随时都要琢磨可能面临的各种问题,样样都关系到这一府庶民百姓的生计,哪里敢轻松?”
冯紫英松开玉钏儿的腰肢揉着太阳穴。
这倒并非假话。
这一个月为了自家打好的基础不至于在交给练国事之后出漏子,冯紫英也是加班加点地查缺补漏。
说实话,练国事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却是最可靠的,连魏广微冯紫英也有些信不过,所以他只能自己多做一些,尽可能替练国事考虑周全,让练国事能接手之后避免出太多纰漏。
感觉到冯紫英手离开了自己的腰腹,玉钏儿想要起身,但略作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起来,只是微微侧身看到烛光下冯紫英一脸疲惫,正在揉弄着太阳穴。
想到他这般操劳也是为永平府的百姓生计,玉钏儿内心也是涌起一份柔情。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男儿,一心为国为民,上不负君恩,下不负百姓,哪里像荣国府宝二爷那般只知道成日里围着丫头们的裙边转,不是吃胭脂,就是涂香粉,要不就是和钟哥儿那些不男不女的角色纠缠不清,也不知道像袭人、秋纹、麝月、紫绡这些丫头怎么会见识如此短浅,还痴迷于宝二爷那样的纨绔子?
跟了冯紫英几年,玉钏儿心气也已经高了许多,对于自己往日还有些艳羡袭人、紫绡、麝月她们的心态也是感到无比羞愧,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艳羡这等情形,在大爷身边这两年里,经历见识的种种,们更是让玉钏儿现在对那等生活在不屑一顾了。
别说回去当丫鬟,现在就算是去给宝二爷做妾,玉钏儿都不会答应,可只要能留在冯大爷身边,便是没名没分,只当个暖脚丫鬟,玉钏儿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四节 宝琴的执念(第二更求票!)
感受到玉钏儿侧首目光里那份痴恋和仰慕,冯紫英放下按在太阳穴的手,微微一笑,笑得玉钏儿心里发慌,脸颊发烫,那手掌却重新抚住玉钏儿柔软的小腹,把玉钏儿揽入怀中更紧。
“不过看到你们的姣靥,爷心里的疲倦就一扫而空,……”手掌轻轻地在玉钏儿的小腹上摩挲游移着,冯紫英的脸却不经意的贴近了玉钏儿滚烫的面颊和耳垂,粗重的呼吸在耳际弥散,带着几分热气,让玉钏儿意乱情迷。
一直到那手掌挑开绣袄下摆,钻入里衣,捕捉到了那盈盈可握的羊脂玉一对,玉钏儿才从迷茫中骤然惊醒,猛地挣扎起来,“爷,……”
有些遗憾却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冯紫英知道玉钏儿还未经人事,面皮薄,这般唐突之举只怕是有些草率了,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解释,却见玉钏儿含羞带怯地低垂下头,“爷,您这段时间为了府里公务操劳多日,须得要好生休养,来日方长,奴婢终究是您的人,奴婢的身子也是爷的,待到爷身子健旺之时,奴婢便任由……”
下边话玉钏儿委实说不出口了,只能低垂着头咬着嘴唇。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没想到玉钏儿竟然是个如此通情达理的丫头,居然还关心自己忙于公务的情形,难怪先前自己看她那目光里都是仰慕崇敬之色,自己还有些没明白,现在才知道这丫头对自己如此上心。
“是爷唐突了。”冯紫英抚摸了一下玉钏儿滚烫的面颊,泰然点头:“不过爷要想轻松的日子怕是难得有啊。”
“啊?”玉钏儿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爷恐怕在这永平府呆不久了,兴许几日之后朝廷便有公文过来,爷要回京师了。”冯紫英淡淡地道。
“啊,爷要回京师?”玉钏儿虽然不懂这朝中事务,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冯紫英才来永平一年肯定是不符合调整的规矩的,怎么就突兀地要回京师了?是祸是福?
见玉钏儿目光里有些惊惶,冯紫英用手指抬住玉钏儿的下颌,邪魅狂狷地一笑,“爷回京师当然是升官了,顺天府丞,日后便方便了,但也会更忙碌了。”
玉钏儿懵了,回京,顺天府丞?虽然不清楚这顺天府丞品轶,但是玉钏儿也知道顺天府丞就是京师百万人的父母官了,这岂不是意味着爷升迁了?
“爷您是说咱们才来一个月,又要回京师城里去了?”玉钏儿又惊又喜。
虽说在永平府这边也很自在,但是毕竟熟人亲戚却远了,在京师城里,还能时不时回荣国府去见见父母和原来的伙伴们,但在这永平府,便是一年半载也难得回去一趟。
“唔,应该是这样吧。”冯紫英捏了捏玉钏儿因为惊喜交加而显得更加晶润光洁的脸庞,“怎么,不愿意回去?”
“愿意,怎么不愿意?”玉钏儿抿着嘴羞笑道:“不过奴婢觉得,只要是跟着爷,走哪里奴婢都愿意。”
“嗯,玉钏儿越老越会说话了,难怪你姐姐也说你长大了。”冯紫英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玉钏儿挺拔的胸脯,“还真是长大了不少呢。”
玉钏儿被冯紫英那一眼瞄得大羞,这话更是一语双关,想起先前爷探手进去握住那一瞬间,自己差点儿就要瘫软在地,更是忸怩不堪,“爷怎么变得这般了?”
“爷变成什么样了?日后你便知道爷一直这样,从来没变。”冯紫英哈哈一笑,替玉钏儿拉了拉掐牙背心,然后又在玉钏儿紧致的翘臀上拍了一记,“好了,快去收拾吧,也不早了,收拾了赶紧歇着吧。”
宝钗宝琴二人也是在冯紫英回房是才获知这一消息的,对于冯紫英的沉静淡然,宝钗忍不住挑眉,“真的有这种可能?相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您可能要回去?难怪您对妾身和宝琴来永平不是很热心,妾身还在想是不是相公不喜欢妾身姐妹二人来陪相公呢,或者相公在永平府这边金屋藏娇了?”
冯紫英一边伸手让莺儿替自己脱去官袍,一边坐在杌子上,香菱已经把屋里穿的棉鞋拿来,蹲着替冯紫英换下朝靴。
听得宝钗这么一说,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可真的有意思,哪一位娇能比得上妹妹和宝琴妹妹?为夫又不是瞎子傻子,难道连好坏优劣都分不清楚?”
“那可不一定呢,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妾身来永平府时间虽然不长,也听说京师城里那位蜚声江南的孙妙孙大家可以一路不舍的追到了永平府来呢。”宝琴站在一旁替冯紫英奉上红枣银耳羹,“还有那位女真贵女,三天两头登临府衙门,总不会是去找朱大人吧?”
宝琴的犀利言辞让冯紫英刚喝了一口的银耳羹差点儿喷了出来,随手递给一旁的龄官,看了一眼宝琴:“这是哪个在府里嚼舌头?那孙妙来历诡异且不说,我就和她见过两面,其中一面还是在京师城中,她要来永平府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人家来?至于布喜娅玛拉,她倒是和我经常见面,但是那都是公事,三千叶赫部甲骑还驻扎在咱们永平府呢,迁安之战若是没有他们,那一仗结果还不知道如何呢,你们夫君未必能立下这份功劳呢。”
宝钗知道此时就该自己出面了,温婉一笑:“好了宝琴,相公岂会没有分寸?倒是相公回京是要出任顺天府丞?这可是连升两级,朝廷会同意?”
到现在宝钗和宝琴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们可比荣国府里的姑娘们更清楚这里边儿的深浅。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了冯紫英,她们自然就非常关心丈夫仕途前程,所以对这等官员升迁规制体例都专门了解过,甚至还和丈夫探讨过。
按照惯例丈夫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升任正五品的府同知,这是作为新科二甲进士的惯例,观政期满,从基本级连升三级,这是从前明就遗留下来对进士的优遇,但丈夫情况略有不同。
按照大周规制,新科进士观政满三年,从本级可连升二到四级,二甲进士基本级是从七品,若是选为京官一般可升三级,地方官则可酌情升四级,三甲进士基本级是正八品,若是京官可升两级,地方官则是三级,这是基本规制。
但冯紫英虽然是二甲进士,但是因为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立下大功,在尚未观政期满便被破格叙功授职翰林院修撰,几乎是和状元平级了,这是个特例。
所以在观政三年期满的时候他便直接连升三级授了府同知,这也是一种变通,因为二甲进士从无直接进翰林院任修撰的先例,那么他下地方任职时也就只生了三级,否则是可以升四级的,但却是需要从从七品升四级,而非从六品的修撰升四级,所以算来算去也算是一个折中。
但这一回丈夫才来永平一年就又要升迁,而且是回京,还连升两级,这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显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哪怕是丈夫的确立下了许多功劳,但毕竟丈夫才二十岁啊,步入仕途也不过三年,升任正五品也过一年,顺天府丞,这可是正四品的大员了。
这大周朝干到正四品大员的,哪一个不是一二十年的仕途打拼?哪一个不是四五十岁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所以宝钗宝琴听得丈夫轻描淡写提起的时候都还以为丈夫只说在陈述一种可能,并未当真。
都知道每逢朝中人事变动,这各种八卦消息是满天飞,不靠谱的传言更是多如牛毛,宝钗宝琴在京中也隐约从各种渠道听到过,但那时候谁也没在意过。
“朝廷同意不同意也要看情况,为夫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的确有些不合适,呃,太年轻了,资历太浅了,若是为夫现在年长十岁,兴许就没那么刺眼了。”冯紫英知道宝钗宝琴她们俩内心恐怕都有些不太相信。
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出格,但他也知道一旦内阁形成了一致意见,皇上否决的可能性不大,自己在永隆帝心目中的印象也还不错,无外乎就是有些担心罢了。
“那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呢?”宝琴假作不经意地问道:“若是真的能出任顺天府丞,那相公就简直大周朝第一人了!”
想到梅家那位还是顺天府治中,宝琴眼神就变得冷峭起来。
那是她毕生最大的羞辱和伤害,但现在自己所嫁之人却可能在一年后逆转出任其上司,这种发自内心的畅意和愉悦,简直让宝琴有些无法自已,虽然她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这种期待感太强烈了。
宝钗对堂妹的内心情感是最为清楚的,虽然语气竭力压抑着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她却从宝琴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坐得挺直的脊背看出了几分,宝琴一旦紧张、激动和兴奋就会下意识的坐直身体,下颌微微昂起。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五节 一石激起千重浪
冯紫英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出。
他心里这梅家是蠢不可及,退婚薛宝琴,却被自己捡了个落地桃子,一个媵的身份却换来一个各方面都堪称如意的女子,真乃天赐。
至于说梅之烨的顺天府治中,在冯紫英看来恐怕也是表现不佳,否则以府尹吴道南的怠政表现,府丞缺位,这简直上苍赐给梅之烨这个治中的表现机会啊。
没想到这厮却是白白浪费经年,却还在大佬们心目中落得一个碌碌不堪的印象,简直是自己把路给走死了。
所以冯紫英已经在琢磨,若是这梅之烨不堪大用,那么自己就只能好好把几个通判用起来了。
好在顺天府有五个通判,甚至还可以达到六个,本身就是协助自己工作,分治中的权责,正好可以上手一用,只要肯努力,有才干,自己也不吝放手放权,就看这些人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薛宝琴的心情急剧变化并没有引起冯紫英的注意,他也没觉察到到宝钗宝琴二女甚至旁边几个丫鬟都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会回京了,宝琴的问话他以为就是一个玩笑话式的随意一问,包括先前宝钗那一问其实也是有些试探性的。
“呵呵,怎么,宝琴你还对为夫这么没信心?一个顺天府丞,又不是顺天府尹,论地位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咱们永平府的同知,还是做同知的活儿,无外乎从永平府换到了顺天府,加之咱们那位府尹大人恐怕不太喜欢操心政务罢了,到时候为夫恐怕就会比较忙了,你们姊妹几个可别怪为夫冷落怠慢了你们啊。”
听冯紫英这话有些郑重,宝钗也有些吃不准了,和宝琴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小心问道:“相公,真要回京城,呃,顺天府丞?”
冯紫英侧首斜看,有些啼笑皆非,“宝钗,怎么我刚才说的不清楚么?又或者为夫什么时候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你们开玩笑了?”
这话一出,宝钗和宝琴立时明白,这是真的了,宝琴尤为兴奋,白皙秀丽的面颊掠过一抹红晕,咬着嘴唇沉声问道:“相公,这是什么时候定的事情?真的定了?”
“应该是前日吧,内阁已经决定,并上奏给了皇上,皇上也已经同意,吏部此时已经在走公文了吧。”冯紫英悠悠地道:“也就是两三日公文就回到永平府,届时我就只等着交接回京了,所以我也是先和你们姐妹说一声,可以暗中先准备了,但莫要做得太过露了行迹,反为不美。”
宝琴握紧双拳,全身微微颤栗,怕被丈夫看出端倪来,赶紧侧首,把脸偏向一边,挺翘的胸脯急剧起伏,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真的要回京师城,相公真的是顺天府丞了!
这一刻,宝琴内心有一种急切的想要发泄的冲动,或许别人不一定明白,但是她自己内心却是格外清楚,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她终于证明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而且完美地实现了复仇。
宝钗也是兴奋莫名,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加上可以马上回京,重新回到那个熟悉的环境,对于她来说,甚至冲淡了回去之后可能会面临长房的“竞争”带来了些许不悦。
不过她觉察到了宝琴内心的变化,赶紧接上话:“相公,那家里人知晓么?“
”谁知道,估计一两日里慢慢大家都能知晓吧。“冯紫英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就是三五日之间,再闭塞的人也能知晓,对自己来说也都无所谓了,他已经做好了周全准备,唯一可能有些懵的大概就是朱志仁了,但他也要走,哪怕有些意外,也没什么影响了。
”那还是该先把消息告知家里,让太太姨太太和沈家姐姐她们都知道才是。“宝钗不动声色地提醒。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一眼宝钗,却摇摇头:”无此必要,也就是一二日间的事情,看朝廷公文一出,像《每日新闻》都会转载邸报。“
借着冯紫英和宝钗说话间,宝琴终于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了,这还只是第一步,相公出任顺天府丞,日后可能还会要和梅家人同殿为臣,有的是机会,不急。
伤害过自己的,自己定要十倍的报复回去,薛宝琴忍不住握紧双拳,她有这个耐心。
冯紫英都没想到这一夜宝琴侍寝竟然是在床榻间百般曲意逢迎,婉转承欢,弄得他都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回京么,不就是升了两级么?至于么?
这***愉,到早上起床时,还看着熟睡的宝琴眼角还残留着泪影,也不知道是昨夜兴奋过度还是自己没掌握好尺度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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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进来罢。”元春披着一件纯黑的孔雀呢镶金线大髦,婀娜娉婷地站在窗前,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注视这窗外。
殿内温暖如春,如果不是窗户打开带来几分寒气,元春甚至连大髦都不用穿,只不过她越发觉得气闷,宁肯多穿一件,也不愿意让整个凤藻宫里变得压抑憋屈,暖热的气息更是让人有一种堵得慌的感觉。
“回娘娘,奴婢回来了。”皮肤黝黑宽额厚唇的内侍因为一路小跑回来,额头多了几分汗渍,呼吸也有些急促。
“哦,那边儿什么情况?”元春见承恩眉目间有些说不出神色,估计应该是听到了一些消息,而且多半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有这种意外神色。
“奴婢在裘大伴那里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看裘大伴的态度比往常又有很大变化,所以奴婢觉得只怕是属实的可能性比较大。”略作迟疑,小黑太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
“什么消息?”元春紧张起来,能让承恩这么郑重其事的,肯定不小。
“裘大伴说小冯修撰要回京了,那先前求着娘娘的事儿兴许就更简单了,不过若是娘娘觉得为难,那也就不必了。”
小黑太监仔细回味着那裘大伴说的每一个字儿,他总觉得裘大伴那白胖面孔上那双眼睛说不出的阴鸷,像是在冷笑,又如同一根芒刺,要刺破自己心间,但今日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对,那笑容似乎多了几分真实感,但这更让自己心里发慌。
元春一凛,之前裘世安提的事儿,她已经让抱琴转给冯紫英了,但冯紫英究竟如何应对,却没有一个回音,抱琴回来也只是说冯紫英的回答是知道了,但是究竟能不能办,办不办得到,却是半句话都没有。
这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裘世安虽然没来催过,但是元春却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间,经常在半夜里醒来,喘不过气。
“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是什么意思?”元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旁边的抱琴和承恩也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更简单了,不必了,……”元春喃喃自语,一时间想不明白,难道这裘世安是在说反话,或者警告自己?示意自己必须要马上办,又或者……?
想得头昏脑涨,元春摇了摇头,意识到这关键恐怕还是在第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这句话上,“承恩,你赶紧去外边儿打听打听,裘世安那一句小冯修撰要回京了是什么意思,孤还有些不明白。”
承恩点点头,“奴婢也听说这几日皇上一直在东书房接见宫外朝臣,尤其是几位阁老都陆续进宫多次,怕是有些什么事情,奴婢这就马上去打听。”
就在元春在凤藻宫大殿里不知道转悠了多少圈之后,终于等到了承恩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回禀娘娘,奴婢打听清楚了,外边儿在传,说小冯修撰从永平府同知升任顺天府丞了,这是内阁一直推荐,皇上也允了,吏部的公文已经在发了,估计很快就会以邸报公之于众了。”
承恩带回来的消息对元春冲击太大了,她禁不住扶住案桌,摇晃了一下身体,这才站定:“他回京城了,顺天府丞?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
元春其实知道这种消息既然说得这般细致详实,那意味着不会有假了,若是那等道听途说空穴来风的,基本上都是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语,不会用这样细致准确的描述。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冯紫英才出京一年就杀了一个回马枪,而且这一个回马枪玩得太漂亮了,顺天府丞,不知道有多少人脖子都伸长了,就盯着这个位置呢,却被紫英给夺走了。
也难怪裘世安的态度变得这样古怪,要说办裘炳众的事儿也许真的更简单了,裘世安那后边儿一句话的意思也很明白,那就是如果冯紫英不想办,那也没关系,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介意,而更愿意加深双方的关系。
“娘娘,冯大人要回京当顺天府丞,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儿,要不要奴婢回府里一趟?”抱琴主动分忧。
“不,不急,让我想想。”元春沉下心来,把窗户推得更开,任凭料峭春寒带来的冷意吹拂脸庞,那样能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六节 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围绕着冯紫英即将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一消息,所有和冯家或者冯紫英能牵扯上关系的人、家族或者势力都被深深的触动了。
即便是冯紫英自己都小觑了自己出任顺天府丞带来的冲击力,在他看来顺天府丞和永平府同知相比,除了地位更高外,在权责方面其实是基本一致的,府丞不过是因为顺天府的特殊地位而把同知更名罢了。
但他却忽略了京师城和卢龙城的差距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超过百万的城市居民,无数国家机构和数百年的历史文化沉淀,而且其中人员充斥着足以决定大周命运的皇帝、官员、皇室宗亲以及顶级勋贵和士绅,还有来自全国的豪商巨贾,再加上数以十万计的兵士及其家眷,还有所有围绕着如此庞大的群体服务的人群,其复杂程度和一个两三万人城市居民的寻常府城,能比么?
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没有任何可比性,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内阁纠结,皇帝犹豫,最后才勉为其难的任命他为顺天府丞的缘故。
这真的是一个巨大挑战,而不仅仅局限于简单的治安、军事和赋役,涉及到民生和城市管理的范围太宽泛了,方方面面,其事项的复杂程度甚至远非一个寻常知府能比的,哪怕是扬州、苏州这样的知府也未必能胜任这样一个岗位。
所以内阁中几位和永隆帝都在其尚未走马上任之前已经在考虑如果一旦出现问题和失误,那么让冯紫英下野隐退几年,沉淀一番才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没有那么多感触,但是并不代表别的人就没有触动,他们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大周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虽然在冯紫英还在青檀书院时就崭露头角,在科考惊艳、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时,很多人都觉得其不过是一个幸进之徒,无外乎就是讨好了皇上的喜好,但是到永平府这一年力挽狂澜的表现之后,就再没有人能无视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府同知了,但谁也没想到他能仅用一年实现这种跨越,直接步入正四品大员级别。
倪二得到消息时,正在清点着赌坊一月的收益,几家赌坊每天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收益,一箱箱沉甸甸的银子和各种散碎首饰、房契等物事堆放在房屋一角,他忍不住收回目光,沉吟着。
冯大爷不太喜欢赌坊这行营生,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是冯大爷也没有坚决反对自己介入,只是叮嘱他要做好。
很简单一个道理,自己不做,那么别的人也会做,偌大京师城,有钱人多如过江之鲫,闲散人更是遍地都是,他们除了看戏听曲,青楼高乐,养外室,玩蛐蛐斗鸡,还能有什么够刺激?
这每天进京师城的人何其多,不想卖苦力而想一夜暴富的人比比皆是,同样过不下去想要孤注一掷搏一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自己就算是不干,有无数人会冲上来干,最起码自己还讲点儿道德良心,不至于丧心病狂。
冯大爷对自己干这一行只说了一个词儿,做好。
倪二琢磨过这个做好的含义,那就是有节,有序,有道。
有节,那就是要有节制,不能肆无忌惮什么人都放进来;有序,那就是讲规矩,不能恣意妄为,定好的规矩就得要遵守,不能见利忘义,坏了规矩;有道,就是讲道义,不能有悖良心公义。
这个听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这能和开赌坊沾上边儿?但倪二却清楚,这是一条红线,触碰了,恐怕自己在冯大爷心目中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会被排除在外了。
所以他必须要守这个冯大爷划下的线,掌握好这里边的尺度。
再说了,他倪二掌握了这京师城大半粪水清理,揽下了这城里诸多街道维修,另外还在城外有上千亩的蔬菜田每天供应城中达官贵人们的菜蔬,便是宫中菜蔬瓜果的需要也有不少是自己供给,他又何必非要在赌坊这条行道上做得太过苛刻呢?
“虎子,冯大爷要回京了,而且是来做顺天府丞啊。”
倪二有些凝重的话语让他得力的心腹铁虎有些不解:“二爷,这不是好事儿么?冯大爷回来了,咱们底气不是更足了,东边儿那些人都还成天琢磨咱们,寻思要和咱们争风斗气,现在好了,冯大爷回来了,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些人怎么说。”
“虎子,你想得太简单了,冯大爷回来了,他是顺天府丞,是官,这京师城就是他的地盘,朝廷都看着呢,这京师城里若是局面不好看,朝廷里便会有人找他麻烦,他来了之后,只怕也会整饬城里各方面呢。”
倪二摩挲着下颌,“先前冯大爷支持咱们发展壮大时,就和我提过,不要把心思都放在包娼庇赌上,那些活计固然能来银子,但是名声不好听,这京师城里百万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能挣银子,当时我还不太认同,但现在看来冯大爷毕竟是读书人,眼光要比咱们这些粗人高得多,单单是这粪水行当,外边人不明白,我们难道不清楚这里边的油水?还有这街面维护修缮,呵呵,工部这帮人以前也不知道是找了些什么人来做,搞得乱七八糟,怨声载道,现在咱们赚了不少,但却收获一片好评,……”
倪二是最得意这一块的,之前不太看好,但是细细做下来才发现这里边收益太大了,而且收益稳当。
赌场固然也来银子快,但名声不好听不说,风险也不小,经常有寻死觅活的,闹到县衙里,或者被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找了茬儿,各种花销就大了去,弄不好还得要有几个兄弟进去蹲几天号子,不容易。
“那二爷您的意思是咱们日后要放弃这一块?”铁虎急了,这可是一笔大营生,真要放弃,那多少兄弟都得要喝西北风,而且人家的手也就要伸到自家地盘上来了。
“那倒不至于,估计冯大爷也不会这么做,但是肯定要有一个更好的方略才行,这得等冯大爷回京之后,我寻个机会去好好说说。”倪二当然不愿意放弃,但是冯大爷原来心思就不太喜欢这一行,现在回来当父母官了,万一他要真下手,而且就从自己这边动手呢?那可太可惜了。
“二爷,要不您还得要多跑一跑丰城胡同那边,尤家二位姨娘现在虽然不在,但沈家奶奶在啊,见不着面,那晴雯姑娘二爷不也是搭得上话么?”
铁虎也知道自己老大是紧紧傍住冯家的粗腿,断不会违背冯大爷的意思,但要让冯大爷改变心意,最好就是从女人身上下手。
“晴雯姑娘也去永平府了。”倪二心思微动。
芸哥儿说过冯大爷和贾家那边关系甚是密切,话语里似乎有些别样意思,蓉哥儿也得了许多好处,甚至连贾蔷都进了大观楼当管事,相比之下自己收益最大,似乎却和冯大爷只有单纯的往来,除了尤家二位姨娘和晴雯算是能说上两句话,其他方面就显得淡了一些了。
冯大爷地位日高,现在巴结还能赶得上,若是再等两年,只怕再要来动这方面心思就难了,倪二也觉察得出来,冯大爷和荣国府贾家的关系很亲近,除了薛家二位姑娘和林姑娘要嫁入冯家外,似乎也还有其他一些原因。
比如芸哥儿就有意无意提起似乎冯大爷对琏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和小红都有意思,还有从赦老爷屋里也传出来消息说那邢家的岫烟姑娘也入了冯大爷的眼,想到这里倪二也觉得挺有意思。
这位冯大爷啥都好,前程似锦,甚至对钱银方面也不太在乎,唯独在女人这上边儿有些迈不开腿,晴雯如此,香菱如此,还有那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的确都是姿色出挑的,这年轻时候倒也罢了,这年龄大了,冯大爷就该知道女人多了的麻烦了。
不过对自己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这别的女孩子不好说,但是邢岫烟就简单了。
“虎子,你去把邢大舅找来。”倪二沉吟了一番,这才吩咐道。
“邢大舅?”铁虎没反应过来,“那厮和他那个哥哥一样,都是欠账不还耍横赖的,寻他去做什么?”
“听说冯大爷对岫烟姑娘有些意思,她爹刑忠在外边可欠了不少银子,现在躲到庙里去不敢露面了,那就只能去找邢德全了。”倪二对这等事情倒也轻车熟路,“邢德全给别人可以耍横赖,在我这里可由不得他。”
“可二哥你找邢德全作甚?若是冯大爷想要纳妾,也该找刑忠才是,他躲到庙里也不过就是花点儿心思,咱们岂能找不到他?”铁虎不以为然。
“不,刑忠这边儿不忙,他已经欠了不少了,邢德全和荣国府大太太才是嫡亲姐弟,刑忠家儿老小都托付给了大太太,但关系并不亲近,所以还得要从邢德全身上下手,你们做个局,让邢德全多玩几场,欠上二三千两银子,我自有办法。”
倪二清楚要让邢氏就范,得从邢德全着手,循序渐进,双管齐下。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十七节 托妻献子?(第五更送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紫英居然要回京,而且还是出任顺天府丞。”贾珍脸色变幻不定,背负双手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唏嘘感慨不已,“这怕是大周朝开天辟地第一遭吧,一个二十岁的顺天府丞,正四品!”
“父亲,儿子这半年里和铿大爷走动也还算密切,那赎人之事,铿大爷也对儿子十分信任,交与儿子来处置,此番已经差不多到了收尾了,收益不少,……”
贾蓉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儿,一边观察父亲神色变化,一边也在揣摩父亲的心思。
父亲原来是对铿大爷不是那么热切的,盖因铿大爷和荣国府那边走得太近乎了,而父亲好像和冯大爷年龄差距也大了点儿。
谁都看得出来荣国府那边是刻意拉拢交好铿大爷,王氏把两个最得力的丫鬟都送给了铿大爷,现在更是薛家姐妹和林黛玉和铿大爷拉上了关系,可以说荣国府与铿大爷也算是牢牢绑在一起了,相比之下宁国府这边与铿大爷关系就淡了许多,若非自己这一年里主动向铿大爷靠拢,只怕还要疏远一些。
“唔,那也不是你的缘故,紫英这是在送银子给琏儿媳妇,哦,现在都不叫琏儿媳妇了,西府里边那些下人叫的什么?凤奶奶?”贾珍捋须沉吟,“你说这王熙凤和贾琏和离了,怎么还赖在贾家不走不说,紫英为何要把这桩生意交给王熙凤?莫不是他们两人有一腿?”
贾蓉吓了一跳,“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到铿大爷耳朵里去了,那可是一桩祸事,他现在可不比以往了。”
“这还用你说?”贾珍沉下脸,“贾琏对王熙凤弃之若敝履,另寻新欢去了,这紫英倒是挺看得起王熙凤啊,这大把银子送给她,图什么?除了图她身子,还能有什么?王家?冯家现在还需要王家么?”
贾蓉不敢搭话。
其实贾瑞在一次喝醉之后也含糊提过一句,说琏二嫂子有主儿的,别人都别想去沾手,他以为贾瑞是说贾赦,顺口多问了一句是谁,贾瑞却立即清醒过来,再不肯搭这个话题了,贾蓉就明白了肯定不是贾赦,贾赦还不至于让贾瑞这般忌惮惧怕。
那扳起指头一算,荣国府里还能有如此威势,除了贾赦贾政,其他人贾瑞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宝二叔,再仔细一琢磨,不问可知。
想到王熙凤那一具丰腴妖娆的身子,贾蓉也一样心头火热,他相信自己老爹只怕也是打过王熙凤的主意的,但这种事情也只能想一想而已。
若是以前是琏二嫂子的身份,还能去挨个边儿看看能不能占占便宜,但现在,借贾珍贾蓉几个胆也不敢去和冯紫英抢女人,甭管王熙凤背后男人是不是冯紫英,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别去招惹祸事儿。
“呵呵,这紫英倒是一个妙人,荣国府那边儿难怪他去得这么勤,咱们宁国府这边儿和荣国府比,就缺了点儿这些东西啊。”贾珍话语里也说不出的隐晦和讥诮。
“父亲,这等话就不必再说了,铿大爷现在回京成了京师城老百姓的父母官,连朝中诸公都要给几分颜面,这顺天府里捞银子的路子多了去,现在咱们宁国府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总得要想个法子过日子,不趁着这机会去攀上铿大爷的路子,盖等何时?”贾蓉忍不住催促自己父亲早做决断。
贾蓉是真看中了冯紫英回顺天府之后的前景,如果说永平府太远,而且也是乡下地方,挣银子固然有路子,但是得能吃苦冒风险,而像赎人这种事情又不是经常能有的,但现在冯紫英如果当了顺天府丞,那手里权力就大了去,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儿出来,都能赚个钵满盆肥。
看看抱上冯紫英粗腿的倪二现在活得多滋润,虽说粪王名声不好听,赌场也是一个刀口舔血的勾当,但倪二人家不在乎这个啊,只要能捞到银子就行,宁国府贾家肯定不能如此不顾颜面,但冯紫英当了顺天府丞,那挣银子的路子就太多了。
贾珍当然明白儿子的想法,宁国府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这各处庄子的收成都在缩减,但府里边儿人丁繁茂,与日俱增,开支自然是越来越大,可府里边还不能裁减,只能硬着头皮扛着,寅吃卯粮,哪里经得住这样消耗下去?
作为一府之主,贾珍内心一样十分惶然,老爹贾敬的神秘“失踪”就已经让他心神不宁了,总感觉没准儿哪天就会大祸临头,但日子还得要过,这种今天卖庄子,明日抵押物件的情形终究不能持久,还得要找门路挣银子才行。
蓉哥儿在赎人这桩生意上还是挣了几千两银子,只可惜这种营生几年未必能遇得上一桩,熬得过今年,明年又如何过?
“也罢,蓉哥儿,这紫英与你关系也还算不差,待到他回京之后,咱们父子俩也好好上门道贺一番,再来寻找合适门道,只是这等事情怕也不能太操切,毕竟他才回京,也得要他在府丞位置上做稳当才好入手啊。”
贾珍也叹息着:“另外这紫英你也说对钱银上边是不怎么在乎的,咱们便是上门送礼也未必比得过别家,你和他关系固然不差,但他一回来,只怕蜂拥上门的人更多,未必能记得你我了啊。”
贾蓉担心的也是这个,他也是这一年才和冯紫英稍微熟悉起来的,甚至挣这笔银子也还是有点儿靠着王熙凤的照拂,不过他也感觉冯紫英对自己还算亲近,但如果还想更深层次的拉近关系,就没那么简单了。
“父亲觉得咱们该如何呢?”贾蓉试探性地问道。
贾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冯紫英要说似乎就只有在女人上边儿算是一个弱点,要想打开他的门路,就只能投其所好,他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府里那个只能敬而远之的儿媳妇,若是秦氏能替府里边儿使得上劲儿,也算是废物利用?
“蓉哥儿,你说贾琏原来不也就一个在荣国府里厮混的浪荡子,怎么现在就混得如此好了?”贾珍背负双手在厅堂里转了一大圈儿,这才望着门外,悠悠地道:“连他那个同知都是花银子买来的,在王熙凤面前俯首帖耳半个屁都不敢放,却怎么就被冯紫英瞧上了,海通银庄大掌柜那是一般人能做的么?连忠顺王一大帮皇室宗亲都在里边砸了几百万两银子进去,若是没有冯紫英的力荐,轮得到他?现在还居然去了扬州骑瘦马去了,啧啧,你说这人赶上了运气,谁都挡不住啊。”
贾蓉一时间摸不清老爹的意思,“父亲的意思是琏二叔遇上了铿大爷这个贵人?”
“哼,紫英当然是贵人,但却不是贾琏能遇上那么简单。”贾珍抿了抿嘴,“贾琏有什么值得紫英帮他的?紫英连宝玉都瞧不上,贾琏又能做什么?”
“父亲是什么意思?”贾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贾琏不是遇上铿大爷,那能有今日的潇洒生活,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贾琏却是直接骑鹤下扬州去捞十万贯去了,两回事儿啊。
“贾琏的贵人是王熙凤啊,托妻献子,他没子可献,却是把托妻这一手玩得好啊。”贾珍脸上露出一抹淫笑,“在荣国府里本来就被王熙凤压得抬不起头,索性就把王熙凤送给冯紫英侍弄,不是有句俗话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不能吧?”贾蓉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老爹居然会如此想,但是转念一想,贾瑞都露了口风,铿大爷肯定和王熙凤有一腿,早勾搭上和晚勾搭上有区别吗?
“不能?”贾珍冷笑,“你以为贾琏现在每年月俸花红加起来每年能拿到好几千两银子是凭什么?凭他长得俊?只可惜紫英不好那一口,真要好,那也该是宝玉不是他贾琏!”
贾蓉讪讪,老爹这话可真的有点儿荤素不忌了,看样子对西府那边怨气很大啊,不过铿大爷的确不好那一口,只喜欢女人。
“若不是王熙凤在床上把紫英侍候得好,紫英凭什么给贾琏这样一个优待?”贾珍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通透,“难怪贾琏要和离,这是故意给紫英创造机会啊,这样一拍两散,大家各得其所,只是没想到王熙凤这个**居然被紫英给降服了,啧啧,真实可惜了那一副好身段!”
贾珍的遗憾惋惜听得贾蓉直摇头,自己老爹的性子他也清楚,只是现在是在说正事儿,老爹却又自动偏离了话题,直奔另外的“主题”去了。
“父亲,言归正传吧,儿子还没听明白你先前话语里的意思呢。”贾蓉无奈地把话题拉回来,“琏二叔反正都和离了,现在去了扬州,看样子要另娶,铿大爷便是和王熙凤有些牵扯,那也是人家的事儿,这等事情在高门大户里难道还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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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蓉的话让贾珍也很无语,自己是在说冯紫英和王熙凤的事儿么?那轮得到咱们东府去管么?
叹了一口气,贾珍这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贾蓉一眼:“我是说紫英就喜好这一口,你要想和紫英走得更近,咱们也没其他资源,只怕就只能在这上边儿做文章。”
贾蓉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父亲是说四姑姑?”
贾珍一怔,这才意识到儿子误会了,但是贾蓉这么一说,贾珍才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把惜春考虑进去,主要因素还是因为自己始终觉得惜春好像还年幼,但实际上,四丫头已经十四了,这个年轻最起码可以订亲了,再不济真要出嫁也很正常了。
“四丫头?”贾珍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自己这个妹妹虽非一母同胞,但是也算是嫡出,继母生下惜春没两年就过世了,老爹也就没再续娶,四丫头也是一直由乳母带大,所以和自己并不亲近,到后来老祖宗觉得这丫头可怜,干脆就把她要到荣国府那边儿去养着了,和迎春、探春几个作伴儿。
“不是四姑姑?”贾蓉也有些疑惑,那还能是谁?
“四丫头那性子,如何能得紫英的喜欢?”贾珍沉吟着随口解释道:“蓉哥儿,倒是你那挂名媳妇秦氏……”
贾蓉猛然醒悟过来,老爹竟然打的是秦氏的主意?!但贾蓉并未感到多少羞辱和愤怒,在他心目中秦氏更像是一个供奉起来的祖宗,在这府里碰不得,挨不着,还得要小心翼翼的保持距离,而且却还和离不掉,把自己折腾得够呛,除非那义忠亲王失势倒台。
他心里也早就希望能有一个办法把秦氏打发出去,现在老爹一提起,倒是顿时觉得是个办法了。
但贾蓉立即又想到其中关碍,犹豫起来,“父亲,这秦氏怕是个烫手山芋,他的身世外人未必清楚,但是铿大爷未必瞒得过,这是其一;就算是铿大爷现在不知道,但日后知道了,那会不会记恨我们,没准儿这反而成了招惹祸事儿的由头啊。”
贾蓉提出这个问题贾珍也想过,的确有些麻烦。
秦氏的身份其实在很多武勋那里不是秘密,但是大家都避而不谈,装作不知道,贾珍估计就算是贾赦贾政和老太君都隐约知晓一二,像王子腾和牛继宗这些人就更清楚了。
老爹给宁国府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贾珍也是很无奈。
当然贾珍也能理解老爹的苦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当下属的难道不替主君分忧解难,只不过这种分忧解难方式委实太难受了,把蓉哥儿弄得不上不下,格外尴尬。
要说义忠亲王一个私生女也不算什么,忠顺王在外边不也一样有好几个外室养的私生子私生女,甚至还在外边耀武扬威打起忠顺王招牌行事,有些时候忠顺王还不得替他们去擦屁股,也没说彻底不认。
甚至皇上在登基之前据说也有私生子女,只不过皇上都做得很隐秘罢了。
但据说这个秦氏的生母来历也是一个谜,很犯忌讳,便是武勋中几乎也无人得知,老爹也许知道,贾珍父子就无从得知了,也不敢多问,反正就把秦氏在家供着就行了。
“蓉哥儿你说的我也想过,秦氏姿色极佳,要说紫英见了没有点儿偷腥心思,我是绝对不信的。”
废话,连贾珍自己在刀斧加身的威胁下有时候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何况更好色的冯紫英?起码贾珍是这么想的。
“秦氏的身份的确是个问题,但是若是紫英知晓,那就要看他自己了,……,而且我觉得啊,这秦氏身份对于咱们来说可能是问题,因为咱们身份敏感,但对紫英来说就未必了,他可是文官,秦氏也不会去声张,咱们不妨做得隐秘一点儿,……,再说了龙禁尉就算是察悉也未必会怎么样,你琢磨琢磨,……”
贾珍的话并未让贾蓉放心。
他可是一门心思要去攀附上冯紫英的,自然要替考虑周全。
傻子都能看出来冯紫英毕竟飞黄腾达,现在贾家不能说丧家之犬,那也是没落不堪了,抱上冯紫英大腿恐怕是宁国府的唯一机会。
贾蓉放眼看去,觉得宁国府似乎还真找不出出头的路子,荣国府那边人家还有贵妃娘娘,贾政还能去江西当学政,甚至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环读书有些气象,哪怕贾环真的读出书来不回荣国府,但是贾家前也能沾点儿光,但宁国府呢?
啥都没有,啥也不是。
好不容易算是和铿大爷搭上线了,若是因为一个秦氏而害了铿大爷,那不仅仅是铿大爷的前途,也关系到宁国府一家的前途了。
贾蓉倒不稀罕秦氏,但这秦氏的底细却要和铿大爷说清楚,让铿大爷自个儿琢磨,若是这秦氏不合适,贾蓉觉得还真不如打四姑姑的主意。
贾蓉从来没把这位比自己小许多的四姑姑视为自己的嫡亲姑姑,一来基本上没有在一起呆过,这位四姑姑几岁就去了荣国府那边,和宁国府素来不怎么亲近,便是和老爹也没多少情分,二来这位四姑姑也是老爹继母所出,而这位爷爷的填房也是小门小户,嫁过来没几年生下惜春就殁了,贾蓉几乎没多少印象,自然对这对母女也没什么感情了。
宁国府现下都这样了,作为宁国府的一份子,当然就得要替宁国府出力,贾蓉已经听说连西府赦爷爷都有意要把二姑姑许给冯大爷做妾,那四姑姑又有何不可?
至于说老爹说的四姑姑那清冷性子不招人喜欢,贾蓉觉得那可不一定。
现在铿大爷屋里的金钏儿就是一个高冷性子,晴雯也是火爆冷峭脾性,在外边儿都不太受人待见,但却都极受铿大爷喜欢,据说那金钏儿在床上尤为受铿大爷的疼爱,足见一般。
而且还有一点,自己这位四姑姑不是尤为擅长作画么?贾蓉可是打听到了一些情形,铿大爷也喜欢作画,而且画艺还不差,这不是和四姑姑就有了几分缘分了?没准儿铿大爷就喜欢四姑姑这样的“才女”呢?至于性子,那都在其次了,进了冯府门,自然就该收敛就得要收敛起来了。
“父亲,秦氏的事儿,咱们可以琢磨一番,反正也是一个累赘,但儿子就怕铿大爷未必肯沾这‘祸水’,儿子倒是觉得四姑姑其实挺合适。”贾蓉郑重其事地道。
“四丫头?”贾珍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姑姑身上来了,“那如何能行?”
“哪有如何不行?西府那边赦爷爷不也说要把二姑姑许给铿大爷为妾么?四姑姑怎么就不行,正好让她们也能像薛家姐妹一样嫁过去,……”贾蓉见老爹态度虽然反对,但也说不上多么坚决,心中越发笃定。
“放屁!四丫头可是嫡出,……”贾珍随口一句。
“嗨,父亲,嫡出只有你,四姑姑没爹没娘的,谁知道她娘是什么样?而且四姑姑一直在西府那边,和咱们府里也不亲近,再说了,咱们府上现在都这么难了,四姑姑是咱们宁国府的人,是不是也该出一把力?”
贾蓉义正辞严。
贾珍仍然摇头,“那不一样,二丫头那是庶出,而且大伯把二丫头许给了孙家,恐怕未必敢悔婚,他可是拿了孙家不少银子,孙绍祖那厮也不是善茬儿,至于你说二丫头和四丫头一起嫁入冯府,那能一样么?那是去做妾,可不是为妻为媵,若是紫英能给四丫头一个媵身份,那我二话不说,立即答应,可惜林丫头姓林不姓贾,……”
贾蓉无言以对,却又有些不甘,“那若是铿大爷对秦氏有所忌惮,又当如何?”
“哼,先试一试再说,紫英风流倜傥,京城尽人皆知,没准儿秦氏自己就主动愿意呢?”贾珍悠悠地道:“紫英何等睿智之人,岂会在这上边犯糊涂?他若是敢下手,自然是有恃无恐,若是不肯,那就意味着真的有麻烦,那又另说吧。”
贾蓉有些懊丧,老爹不肯舍弃四姑姑,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这么些年里,老爹好像对四姑姑从来就是不闻不问的,哪来什么兄妹情分,今日却如何这般计较起来了?
至于说嫡出庶出,一个继室所生的女儿,还执着什么狗屁嫡出庶出?
宁国府都快要过不下去了,还瞻前顾后的计较这些虚头滑脑的东西,有意义么?
到发不出月例,外边儿要账的闹上门来,甚至连鱼肉果蔬都买不回来时,那才是真的丢了宁国府的脸,掉了贾家的份儿。
但从老爹话语口气里来琢磨,好像老爹也不是特别峻拒,所以贾蓉觉得下来还得要好好盘一盘老爹的心思,秦氏这边的路子固然要走,但是四姑姑那边儿还得要做一个备份儿,好在铿大爷回京之后肯定要忙一阵去了,不急于一时,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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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的确要忙碌一阵子去了。
在汪文言的来信到的同时,还有一个人的信使也来了,居然是裘世安的。
当然,这是道贺,而且算是裘世安拐弯抹角的亲戚。
但他这个道贺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甚至让冯紫英都有些隐隐不安。
他可不想和这些宫中内侍扯上什么关系,起码现在他还不具备这个资格,元春通过抱琴的带话表明了裘世安的一些意图,或者说裘世安背后还有其他人,但冯紫英都不想知道,更不想掺和太深。
这边永隆帝还面临义忠亲王的威胁呢,那几个皇妃皇子就已经在开始玩五龙夺嫡的花式了,想一想冯紫英都忍不住叹息,真以为自己江山稳当得很了?
冯紫英也清楚,随着自己身份地位走高,有些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
就以这宫中内侍们来说,谁敢说戴权、夏秉忠和裘世安这些内侍们就和阁老、尚书侍郎们没有勾搭往来?谁敢说朝中诸公就都是纯臣?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士人也不是都是有风骨的,张景秋也就罢了,看看顾秉谦,多得永隆帝欢心,一步一步走上礼部尚书位置,李三才见风使舵左右逢源,和永隆帝那点儿小默契,真以为大家看不透?
也是顾秉谦资历还略浅了一些,冯紫英相信只要再熬几年,永隆帝下一回只怕就要力挺顾秉谦入阁了。
顺天府位置太过特殊,府尹和府丞这两个位置不但朝中诸公盯着,宫内人一样也看着,特别是吴道南的怠政,更让顺天府丞人选万众瞩目,现在自己上位,羡慕嫉妒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背后下黑手者也不会缺,阿谀逢迎讨好结交者当然更不会少。
朱志仁先走了,魏广微接任知府,冯紫英还得要坚持几天,等到魏广微把这边事务交接下来之后,而练国事也到来交接结束,才能离开。
魏广微也是能臣,在工部历练多年,对地方事务也多有了解,加上与冯紫英也有南下江南的这段渊源,所以想出还算融洽。
练国事的到来总算是为这一次永平府的调整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是魏广微也要求冯紫英和练国事交接清楚,尤其是把下一步永平府需要着手处理的一些事务一一交代妥帖,这一点即便是魏广微不说,冯紫英也要做好,这关系到自己在永平府的基业。
陪着练国事去见过魏广微,冯紫英与练国事回到了同知公廨。
接下来就是二人的正式交接,涉及到诸多公务,也还有一些冯紫英需要专门交代的,半公半私。
“这桩事情很紧急?”练国事接过厚厚的一叠资料,有些疑惑地道。
“当然。”冯紫英点点头,“你先看看,这也算是我作为同知留下的一桩未竟之业,嗯,原本前任知府朱大人是想要用这桩事儿来替他自己在永平府的仕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想到天不遂人愿,未能得手,现在君豫你正好可以赶上,做好了,相信都察院和户部都能给你记一功。”
听得冯紫英说得这样肯定,练国事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接过资料认真阅读起来,冯紫英在一旁也不催,自顾自地品茶。
好一阵后,练国事才算是消化掉这些资料带来的冲击,沉声道:“这么说来,这个惠民盐场竟然是被昌黎、乐亭两地豪强劣绅勾结倭寇有意破坏,以达到他们侵吞的目的?”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点头,“前期调查做了许多,也挖出来不少线索,基本上锁定了昌黎的两户豪强士绅,乐亭那边有五家,这家数多了,自然就难以保密,而且有得利的,自然就有眼红嫉妒的,只要花些心思,都是能找到门径的。”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怎么做?”练国事皱起眉头,他查看了一下,这几户豪强士绅都不简单,在昌黎、乐亭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要动这些人,必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弹和舆论。
“君豫,这等豪强不比寻常匪盗,拿了就拿了,杀了也就杀了,你要动他们,就得要拿实作死,否则这些人反噬起来能耐不小,就算是最后能把他们处置掉,但也得给咱们找不少麻烦。”冯紫英也提醒练国事,“所以最好是要把倭寇一并拿住,这样人赃并获,才能把此案办成铁案。”
“紫英,看样子你是很有把握了?倭寇怎么对付?”练国事看了全部卷宗,觉得倭寇是最难对付的。
这些人在海上来无影去无踪,如何拿得住?
拿不住这些倭寇,就没法把这些豪强士绅定罪,拖成一桩悬案,既有损于官府威信,也会带来很多后遗症。
“登莱水师。”冯紫英轻声道。
“哦?”练国事恍然大悟,难怪冯紫英如此有把握,有了登莱水师,那要对付几百倭寇,那就是易如反掌了,这就相当于凭空送自己一桩功劳了,难怪冯紫英一门心思要自己来永平府,说定会有好事。
“沈大人那边上一次我就说过了,因为恰巧遇上了蒙古人入侵,耽误了,侯承祖那边我也打过招呼,到时候还是他带兵过来,这边只需要把线索拿住,然后通知水师那边,他们便启程北上,在大沽那边略作停留,便可直扑祥云岛和月坨这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届时具体如何布置,你们可以商量,总而言之要一网成擒。”
“有这些倭寇和昌黎乐亭豪强们勾结的罪证,无论这帮人捅到天上,也翻不了案,这也关系到都察院和户部的颜面,谁敢来插一手,那就等着御史们和户部的怒火吧。”冯紫英搓着手笑道:“昌黎乐亭那边我也让人安排有内线,如无意外,春末夏初,这些倭寇便会回来,届时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练国事心中暗叹,这就是武勋出身的底蕴了。
沈有容和侯承祖都是武人出身,文官固然能驾驭他们,但是那得要有足够的身份和底气才行,而像冯紫英这种武勋出身的文官,却天然就能得到这武人的好感,平常像冯紫英这样二十岁的年轻文官,哪个武将会对你心服口服,会为你出谋划策?
“谢了,紫英。”练国事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嗨,君豫,咱们俩还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对冯紫英摆摆手,“咱们志同道合,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也希望你能尽快地掌握了解并能驾驭永平府的局面,……”
“紫英,你这话可有些出格了,知府可是显伯兄。”练国事笑了笑。
“我知道,显伯兄和我们都是北地士人,当他的精力不会集中在这上边,而且他的一些观点和咱们也有差异。”冯紫英没有讳言,“或许三年之后他就会离开,但是我们是想要把永平府的事情做好,让永平府的士绅百姓都能够感受到我们的努力奋斗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改变,……”
冯紫英这番话就显得有些推心置腹了,“永平府近百万庶民百姓,他们现在的生活如何,你我历历在目,可以说求个温饱都是十分奢侈的事情,稍有灾害,要么沦为流民流离失所,要么饿殍遍地,这样的情形正是你我作为士人应当去力求改变的,不是么?”
练国事为之动容,沉吟了一阵之后才道:“紫英,我知道你在力推开矿、建坊、修路、开埠商贸,但是黎民何其多,单单是这些就能解决百姓的生计?永平府近百万人,开矿建坊修路开埠能消纳者不过区区十万人已经是极限,而且修路占大头,且不可持续,一旦路修好,他们又何以谋生?我以为这归根到底还是要解决土地和粮食的问题才是根本啊,当然,我也承认,你所做的一切的确很有新意,也的确能解决不少问题,但难以解决根本啊。”
练国事的观点既是最传统的民以食为天,以农为本的士人理念,同时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符合大周现状的,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力推的工业兴国理念太过超前,在当下科技和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下,工业也好,商业也好,都难以消纳庞大的农业人口,而决定大周王朝存亡的关键还是广大百姓能不能有一口饱饭吃,能不能衣能蔽体,很显然工业和商业都无法作答,还得要在农业上做功夫。
但冯紫英同样很清楚,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大周,不可避免的要遭遇各种水旱天灾和气候转冷带来巨大灾难,尤其是北方更是跌遭打击,如果不寻找路径予以解决,那么大周不可避免的就要走上前世大明的道路,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工商业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解决这些难题,同样就算是引入徐光启引种的马铃薯和番薯这些作物一样是杯水车薪,但是起码这些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大周即将遭遇的各种危机,所以冯紫英必须要坚持自己的理想观念,去付诸实施。
现在他就必须要说服练国事也全新全新相信自己,并为之努力。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节 送君(第一更求票!)
“君豫,我们需要用更长远和更辩证的目光来看待问题。”冯紫英用了辩证一词,让练国事很不解,冯紫英有辨析考证一句来做了解释,但是难以让练国事领悟,但也没有过分追问,而是耐心地听冯紫英继续往下说。
“农业为本这一点任何时候都无法否认,农业根本在于粮食的收成,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周人丁滋生日盛,土地有限,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冯紫英也整理了一下思绪,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以为一是通过更多的拓殖开垦,这就需要商业贸易和迁民的跟上,比如东番就是范例,按照安福商会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今年将会在吸引迁移一万到两万人到东番拓垦,未来十年内,他们希望总计在引入十万到十五万内陆人口去东番垦殖,……”
这一点练国事也认同,增加土地是最直接最简便的方式,东番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但是水热条件却是是和稻米生产,加之还有盐场、木材、毛皮的出产,的确足以消纳一二十万人,但一二十万人对大周来说,又无足挂齿了。
“东番如此,那么南洋呢?还有北边的辽东,如果有足够的条件,辽东容纳三五百万人是不在话下的,这一点君豫兄不否认吧?”
练国事略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辽东面临建州女真威胁,汉民迁民戍边难以维系,而且气候寒冷,农作物种植艰难,收成难以保证,要实现这个想法,恐怕不易,……”
“所以我说必须要有一个综合性的行之有效的战略来实施,农业只是其中一部分,……”冯紫英顿了一顿,“就目前来说,徐光启大人的部分从西夷引入的新作物,我觉得也有很大的意义,如果可以推广的话,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许多山区不宜种植麦子和稻米的短处,……”
练国事对此颇感兴趣,“紫英,那在永平府亦可推广此类作物?”
“可以,若是我没有离开的话,本来打算今年就来小规模的推广试种,看看效果,现在这个重任就靠君豫你了。”冯紫英笑着接上话,“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无农不稳,无凉则乱,无工不富,无商不活,这种工矿业的发展,会极大的提升对农业拉动带动作用,举个简单例子,无论是平原和山地的开垦新地,都需要犁头、斧锯、柴刀、镐锹等大量铁器,这些恰恰只能通过工矿业才能出产,同样这些开垦也需要各种材料,比如水泥等等,……”
冯紫英讲述得很耐心,他很清楚自己的这套观点在前世中被人耳熟目详,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属于异端邪说,就算是练国事这样开明的士人,也未必能接受,所以他只能细细解释,力求说服。
“无论是各类生产,其实对工矿产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这也是我认为为什么一定要在农业为本粮食为本的前提下大力发展工矿业,除了能吸收很多无业之人外,更重要的是能通过这些工矿产品满足更多的其他方面需求,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互动,……”
……
这一谈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番谈话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感觉练国事还是勉强接受了一些观念。
这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进展,也是一件大好事,只要练国事愿意接受,并且去尝试实验,那么最终他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观点有哪些先见之明,这也有助于确立自己的权威。
冯紫英给练国事提了四件事情是亟待推进的。
一是立即开始着手引种徐光启在天津卫那边已经试种成功的马铃薯和番薯,在永平府可供开垦的荒地上进行小范围的推广,如果推广获得成功,明年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
包括冯紫英自己也打算在顺天府走马上任之后要立即推广,只有他清楚这两样新作物的作用一旦真正落实推广,作用会有多大。
二是推动滦州煤铁建材复合体系建设,这是捆绑山陕商人、永平本地士绅和江南、广东商贾势力的一个尝试,一旦成功,会立即起到示范效应,可以吸引更多的江南商贾资本进入,扩大发展规模。
三是通过卢龙和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建设,以及后期加上滦州到卢龙道路建设,还有榆关港的扩建工程,促进商贸流通,进一步牢牢拴住和安抚好来自顺天府的十万流民,避免这些人一旦失去生计,倒灌回顺天府,冲击京畿地区。
四就是惠民盐场问题的解决了。
基本上统一了观点之后,接下来几日,冯紫英便忙碌于将庄立民、山陕商人以及本土士绅引见给魏广微和练国事,同时也带着练国事马不停蹄地去巡查视察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和道路建设情况,当然也包括榆关港.
这一系列项目才是冯紫英在永平府留下的深刻印记,相比之下迁安之战也好,安抚流民也好,清军查户也好,都不过是顺带为之。
几年之后大家未必还记得其他,但是屹立在永平府大地上这一系列煤铁建材军工复合体项目才是冯紫英丰功伟绩的标志,而且随着这些矿山工坊和港口的壮大,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他们会越来越发现自己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当冯紫英把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这五日他可累得够呛,除了昌黎和乐亭他没有去外,其他四个州县加上榆关港,他都是陪着魏广微、练国事一一跑到。
可以说这一圈跑下来,魏广微和练国事固然累得瘦了一圈,他冯紫英两腿内侧也是被磨得火辣辣的难受,但总算是交代清楚了。
“君豫,这一切我就交给你了,希望两三年后,我们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永平府屹立于京东大地上,其他我们不敢说,但到那时候或许永平府的工商税和关税都能位居北直之首,钢和铁以及铁制品产量能够超越佛山,怎么样?”
送别长亭,冯紫英带着家眷的马车排成一列长龙,静静地听候着卢龙城东的驿亭旁。
练国事莞尔一笑,“嗯,紫英,我还以为你会提多么高的一个期望呢,现在看来还算实在,工商税和关税居北直之首,是不是该把顺天府除开?你不去顺天府,我觉得我们永平府还有戏,你去了,难道就会坐以待毙?还有钢铁产量超越佛山呢,我倒是觉得三年为期怎么样?超越了佛山,说不定还得要被你们顺天府给压倒,你是不是存着这个念头,我可是听说那帮山陕商人已经在憧憬遵化铁厂准备拍卖之后他们要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了啊。”
冯紫英哈哈大笑,揽着练国事肩头,“知我者君豫兄啊,不过遵化铁厂能不能拍卖还要看工部和内阁的想法,但没关系,遵化铁厂不改变现有模式,那就让那些山陕商人就在遵化铁厂边儿上再复制一下永平这边的模式就行了,保证一年之内就能让遵化铁厂奄奄一息甚至直接倒闭。”
练国事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想法,微笑摇头:“紫英,你也得照顾一下公布面子,崔大人对你可是历来赞不绝口,你这是一走马上任就要和他对着干么?”
“不至于,不至于,自强公我历来尊重,我肯定会想办法做通他的工作,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另外兵部那边,我也得要好好去和怀昌公说道说道,兵仗局和军器局那帮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如果再不改革,我估计军队都要拒绝使用他们制作的火铳火炮了,和永平府与佛山那边出产的火铳大炮比,他们造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比烧火棍好不了多少。”
冯紫英也清楚朝廷诸公调自己回京的主要心思不是在开矿建坊上,而是要让自己稳定京畿治安,安抚流民,但他却没打算按照朝廷诸公预设的路径走。
稳定京畿治安和安抚流民需要多管齐下,既要治安整治一手,另外也要创造出足够的就业机会,至于其他,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京师城里边的事儿深不可测,连齐师都说做好了让自己下野避风的准备,冯紫英一样也有些心理准备。
练国事一听冯紫英这么说,也知道这一位是打定主意在顺天府也要好生折腾一番的,不过这家伙的确有资本,在永平府干出的这番成绩有目共睹,他也有底气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去做一番事情,便是朝廷诸公现在恐怕也要观察一番再做定论。
“行了,我知道你要大干一番,但也得悠着点儿,只有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长久,你想做的事情成功几率才会越大,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你琢磨琢磨吧。”练国事也不多劝,看了一眼一旁按刀伫立的女子,“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不煞风景了,那位叶赫贵女要怪我没眼力劲儿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一节 逼宫
伫立在一旁的自然是布喜娅玛拉。
她未曾想到冯紫英走得如此迅疾,几乎才得到他要回京城任职的消息,这边便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交接了,这让布喜娅玛拉心烦意乱。
明知道自己和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换了寻常女子早就放弃了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纠葛了,甚至布喜娅玛拉都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否承认他和自己之间这种若有若无的情愫。
作为草原女儿,布喜娅玛拉自然不会这样拖泥带水,今日便是一个说清了断的契机。
透过马车上的窗帘,宝琴看着丈夫和那个身材高挑雄健的女子渐行渐远,一旁的下人和护卫们都很知趣地没有跟上去,而练国事则在和相公的那个幕僚似乎在说着话,这一切显得无比平静自然。
“姐姐,你说那个叶赫贵女真的对相公有这般浓烈深厚的感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宝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手里仍然拿着一卷书的宝钗,“姐姐好像半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她和我们抢相公?相公是能抢得走抢得到的么?”宝钗收卷放下,恬静淡然,“那位布喜娅玛拉和相公也算是同生共死结下的情分,但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男女之情,相公没说过,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相公为人行事自有分寸,不管他和那位姑娘如何,我想相公都会有一个周全的考虑。”
“姐姐对相公可真是信任呢。”宝琴撇撇嘴,“我倒是不担心相公和那位叶赫贵女有什么牵扯不清,而是怕咱们回去之后,沈家姐姐会说咱们没把相公伺候好,怎么却让一个草原女子和相公纠缠不清了。”
“沈宜修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她岂会不明白相公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过问的?这位姑娘的身份可不简单,叶赫部和在辽东的公公也是有着密切利益往来的,岂能轻易下定论?”
宝钗悠然一笑,“你有那心思,还不如多想想回去之后咱们这一房怎么安排,原来只想着短时间住在一起,现在相公要在顺天府任职,这一干肯定不可能再像永平这边一年半载就能离开了,相公也说起码也是三年起步,所以咱们和长房那边也要考虑周全,甚至还得要考虑林丫头嫁过来之后的情形了。”
听见姐姐提及林黛玉,宝琴忍不住蹙了蹙眉。
是啊,还有一年林黛玉孝期就满了,年龄也已经早就合适了,也该嫁入冯府了,届时三房并立,二房上有长房,下有三房,夹在中间就有些尴尬,而且林黛玉和相公感情缘分也不浅,这才是一个劲敌呢。
见宝琴蹙眉,宝钗也觉得好笑。
也不知道这丫头和林丫头之间怎么就不对路了,这一点不但林丫头自己知晓,就连探丫头、云丫头和岫烟她们也都隐约觉察到了,这要日后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姐姐,林姐姐要嫁过来也要明年去了吧?”宝琴稳了稳心思,故作漫不经心地模样问道。
“嗯,要看相公了,这热孝期论理说是三年,其实就是两年三个月,跨三年就行,所以今年下半年就差不多满了,但若是今年林丫头要嫁过来时间就有些紧了,或许相公会安排到明年吧。”宝钗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如果林丫头迫不及待,相公也怜惜她一个人在那边孤苦伶仃,早点把她娶过来,年底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林姐姐在那边说不上孤苦伶仃吧?二姐姐,三姐姐,云姐姐,都在园子里,还有妙玉姐姐和岫烟姐姐,加上四妹妹和珠大嫂子,这一大堆人呢,连珠大嫂子那两个妹妹现在不也住在园子里,看样子短时间内也没打算来了,热闹着呢。”宝琴摇头,不赞同宝钗的看法。
“人是热闹,可林丫头觉得寂寞啊。”宝钗笑了起来,“其实林丫头这个人是个冷口素心的,觉得投缘,便是掏心掏肺,觉得不投缘,那就敬而远之,我倒是觉得她和我挺投缘。”
宝琴翻了一个白眼,她哪儿能听不出堂姐是在揶揄调侃自己?
自己和林黛玉之间这种微妙状态也不是自己一个人造成的,无外乎就是老祖宗说了几句自己模样在园子里冠绝群芳,硬逼着太太认了自己作干女儿,又给了自己一件凫靥裘,才让小心眼儿林黛玉觉得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分了她的宠爱,对自己一下子就有些嫌隙了。
后来又传出自己自幼在外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和冯大哥有许多共同话题,林黛玉就更不高兴了,可这冯大哥又不是你林黛玉一个人的冯大哥,你和冯大哥有婚约,但是那也只是三房,长房那边你怎么不去嫉妒,怎么就专门盯着二房了?这不是老太太吃柿子——专门挑着软的捏么?
她薛宝琴可不会惯着谁,她也是清清白白大家闺秀嫁给相公的,自己可不是妾,论身子骨不比你林黛玉低贱几分,要生儿子你林黛玉那柔弱模样,未必比得过薛家女子!
“姐姐,您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您可是薛宝钗,不是林宝钗。”
宝琴嘟着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双颊如桃,连宝钗都看得怦然心动,我见犹怜。
“别看林姐姐一副娇弱清高模样,我看哪,她心思未必就少了,我薛宝琴不是那种无事生非没理挑事儿的人,但是也不会由着谁来踩着我的头来张扬!”
“行了,就你这小性子,不比林丫头逊色,谁还敢踩在你头上来了?”宝钗收敛起了心思,打了一下宝琴的头,“你啊,和林丫头一样,都是不饶人的,我看这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比谁弱,我看到时候也只有相公来治治你们俩了!”
“姐姐!”宝琴娇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是实话实说,当着林丫头我也一样敢这么说。”宝钗没理睬宝琴,“耍点心思,争口闲气也就罢了,但在相公面前却不能失了规矩礼数,我相信林丫头能做到,你也一样!”
听得堂姐说得郑重,宝琴也是识大体的,乖乖点头:“姐姐,咱们薛家女子何曾不懂规矩不识大体了?您放心,小妹知晓分寸。”
这边儿两姊妹心思浮动,外边冯紫英却和布喜娅玛拉已经走到了驿亭一旁的草垛子边上。
春寒料峭,冷霜覆地,初春的京东大地仍然是寒意逼人,冯紫英和布喜娅玛拉两人并肩漫步,两人鼻息在空中浮起一团白雾。
“我虽然离开,但是这永平府却依然是我关心所在,君豫兄乃是永隆五年状元郎,此番朝廷安排其来接替我,足见对永平府的重视,……”
冯紫英刚开了一个头,便被布喜娅玛拉悍然打断:“冯大人,你觉得我布喜娅玛拉今日来专程送您,就是要听您这番话的么?练大人如何,叶赫部日后自然会通过打交道来知晓,我们叶赫部和大周本来就是一个互利共存的联盟体,我相信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去破坏损害各自的利益,练大人既然是朝廷委以重任,冯大人你又这般推崇,我相信肯定会做到。”
冯紫英张口结舌,看着布喜娅玛拉晶亮如钻的深邃眼瞳,高耸笔挺的鼻梁,略显高隆的颧骨和恰到好处的颊肉配上一张大小适宜的丰唇,呈现出一种独特奇异的面孔,美艳中尽显锋利,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气势和魅力。
冯紫英还第一次被人在气势上所压倒,而且还是一个女人,下意识的挠了挠脑袋,有些困扰地抿嘴想说什么,但是却又觉得尚未考虑成熟。
布喜娅玛拉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一挑,修长的眼角掠过一抹喜意,站定身体,直视对方:“我们叶赫女子素来爽直大方,我只问一句,冯大人心里有无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
直截了当,坦然大方,问得冯紫英也是叹息不已,也只有布喜娅玛拉才敢这般率直纯真,但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有几分得意和喜悦的,只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该如何回答?
“布喜娅玛拉,你应该知道你我身份,我们恐怕都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束缚,……”冯紫英的话头再度被布喜娅玛拉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以为不重要,我的问题还是一个,冯大人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布喜娅玛拉一份位置,至于其他,我布喜娅玛拉没有考虑过!”
都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冯紫英还能怎么回答,略作思索,便坦然点头:“当然有!我又不是瞎子,更是傻子,你布喜娅玛拉对我冯紫英的好,你布喜娅玛拉的风采绝世,我冯紫英当然喜欢!”
听得冯紫英坦率回应,心中一松,这么就来困扰束缚的压力陡然松懈下来,布喜娅玛拉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羞涩:“可是我恐怕和你们汉人女子的形象不太一样,……”
冯紫英哑然失笑:“怎么,还有让布喜娅玛拉都感到担心惧怕的事情吗?”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二节 坦然相对
布喜娅玛拉没有回答冯紫英这个问题,而是径直问道:“那冯大人……”
“既然说开了,那就不要叫我冯大人了,你叫我紫英好了。”冯紫英很欣赏布喜娅玛拉的这份率真飒爽,“我叫你东哥,还是继续叫布喜娅玛拉?”
“好,你叫我东哥或者布喜娅玛拉都可以。”布喜娅玛拉喜笑颜开,“紫英,那你打算如何,嗯,怎么来对待我们之间……”
布喜娅玛拉用手画了一个圈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双方的关系和后续发展。
冯紫英略作犹豫,“东哥,我先前就说了,你我二人身份都不一般,我是汉人,是大周官员,你是叶赫贵女,更是叶赫一族乃至海西女真中的核心人物,你我都肩负着各自的责任和义务,所以之前我不是不知晓我们之间的这种好感和亲近,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甚至你作为一个女人,都不得不面对这种现实的羁绊束缚,……”
布喜娅玛拉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真,更越发觉得这个男人的坦荡和有担当,和其他喜欢花言巧语的汉人截然不同,也许这就是英雄豪杰的共通之处?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未来,自己年龄不小了,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个年龄的未嫁女子也是独一无二的了,可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没有想过太多,不管是我叔叔还是我兄长,他们都没权管我自己的事情,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叶赫部,……”布喜娅玛拉有些迷茫中隐藏着几分无助,但是嘴角透露出来的倔强仍然凌厉。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我已经娶妻,或者东哥你愿意嫁到汉地来?”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布喜娅玛拉不比汉人女子,纳妾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叶赫部能接受这种情况?
如果传入草原上,草原天骄,海西明珠却给一个汉人官员当妾,这岂不是对叶赫部和海西女真的羞辱和打击,那些正找不到理由的诸部那还不拿着这个理由来集火攻讦叶赫部?
金台石和布扬古也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哪怕布喜娅玛拉再顽强倔强,也不可能不归长辈和一族人的态度。
“东哥,你我生在这个时代,身处各自的环境中,却又相遇,我有家人,有道义,有义务,你有部落,有亲族,有责任,都无法摆脱这一切,……”冯紫英轻轻叹息一声,“我们还要面对无数挑战,男女之情不是一切,但我愿意为之努力,……”
布喜娅玛拉深潭般的眼眸陡然爆闪,掠过喜悦的精芒,“紫英,那我们……”
“东哥,你考虑过你的未来么?”冯紫英不打算欺骗或者敷衍对方,坦然问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你现在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婚姻,凡是对与你婚姻感兴趣的人,要么是冲着叶赫部而来,要么就是为那句话而来,又或者就纯粹只是图你的人,……”
布喜娅玛拉微微颌首,认同冯紫英所言。
“我觉得你叔叔和兄长拖了你这么多年,估计应该只是希望用你的这段婚姻来作为一个目标吸引其他势力,但是无论选择谁,恐怕都会弊大于利,所以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做出选择,……”
冯紫英这句话重重的击中了布喜娅玛拉内心最脆弱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一面,一抹湿润在眼底浮起,但布喜娅玛拉迅即微微侧首,遮掩住了这抹软弱。
冯紫英却早看在了眼里,心中暗叹,这一点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同样布喜娅玛拉这般聪慧之人也不会不明白,只不过都不愿意面对罢了。
乌拉部仰慕,内喀尔喀人垂涎,甚至外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一样打着她的主意,科尔沁人甚至也来提亲,建州女真就更不用说了,那布喜娅玛拉能嫁谁?
“东哥其实你也明白,既然如此,那么东哥你也不必太介怀其他了。”冯紫英悠悠道,“要不你就丢开其他羁绊叔父,痛痛快快跟我一道回京轻轻松松感受一下我们汉人的文化生活?”
布喜娅玛拉讶然,一时间不知所措。
丢开一切,跟他回京师城,可这永平府的三千甲骑呢?交给德尔格勒?叶赫部那边叔叔和兄长呢?不管了?
冯紫英迎着对方惶然迷惘的目光,张开双臂,布喜娅玛拉迷迷糊糊的上前被对方抱在怀中,一时间一抹温热的湿意沿着冯紫英肩头浸润而入。
“让我想想,……”
“想太多也许就不如不想,……”冯紫英轻声道:“你累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段时间?对这个你叔叔和兄长恐怕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布喜娅玛拉走了,她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给了布喜娅玛拉几分希望,也兑现了自己良心的承诺,的确,他能做到的也只能如此了,给太多承诺达不到,那就未免太渣了。
至于说布喜娅玛拉在考虑清楚之后如何选择,这要看她自己,当然,只要布喜娅玛拉做出的选择,他都会尊重,而且也会予以回应,这是一个男人基本准则。
宝钗和宝琴见到冯紫英时看不出丈夫有什么异样,但是她们看到了布喜娅玛拉有些迷惘而又略带期盼的神色,这让她们也很纳闷儿,不知道丈夫给了这个有些暧昧不清的叶赫贵女究竟什么样的一番交谈才让对方有如此表情。
当然,她们也不会去直接问,能让丈夫心甘情愿地主动告诉她们,那才是本事。
倒是一直如猎犬般在一旁窥伺观察的晴雯很好有些愤愤不平。
对于布喜娅玛拉的举动而薛家姐妹却毫无任何表示,晴雯越发有些不屑。
在她看来,面对“外敌”的“入侵”,薛家姐妹作为大妇主母理所当然就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可薛家姐妹却不知道是因为不愿意引来大爷的厌恶还是出于其他考虑,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无视了,这分明就是一种“纵敌”。
这不仅仅伤害她们自身的利益,同样也在伤害长房自家大奶奶的利益。
但晴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与薛家姐妹发生冲突的,她只能牢牢地记在心里,同时通过别样的渠道来表达自家的不满和质疑。
“香菱,你家奶奶是怎么想的,就听凭那个蛮女和大爷勾勾搭搭?”晴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早在府里的时候我不就让你和莺儿提醒你家奶奶么?莺儿粗枝大叶,你难道也不知道轻重?那女人一双眼睛勾魂夺魄的,又是大爷喜好那类身段,这等情形下只有你们两位奶奶在这边儿,不该好好规劝一下大爷么?”
晴雯和莺儿虽然也是素识,但是关系并不好,而香菱好歹也还有几分在冯府的渊源,所以也要亲近许多,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香菱是个敦厚老实性子,面对晴雯的质疑和批评,虽然有些委屈,但还是小心地辩解:“晴雯,我也和奶奶提过,可奶奶说那女子和大爷有公事往来,她们不宜去过多打听过问,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捕风捉影,奶奶她们如何敢去多问?没地去招大爷厌恶。”
“你家奶奶怎么有如此谨小慎微起来了,宝姑娘当姑娘时也就罢了,可琴姑娘可不像是这般啊。”晴雯冷笑着轻哼了一声。
“琴姑娘进荣国府时,你都离开了吧?如何知晓琴姑娘的性子?”香菱虽然憨厚,但是却也不傻,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性子,四处打听这些,也不知道收敛一些,让姑娘们知道了,招人厌。”
晴雯脸一烫,这些情形的确是她通过她自己在荣国府里渠道打听来的,知道那薛宝琴是个不饶人的主儿,甚至连林黛玉都敢硬扛,足见其骁悍,而且这薛宝琴在大爷那里很有些得宠,既然如此,她才有些不忿为何对这个蛮女如此放纵。
作为沈宜修的贴身丫鬟,她自然是要把自家奶奶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打探未来的“对手”自然不在话下。
宝钗和黛玉的性子晴雯是大略知晓的,但宝琴来得晚,她却没有接触过,所以肯定要去摸清楚情况,对于香菱的好心劝诫,她内心虽然感激,但是却并不认为自己做差了什么。
“哼,我知道小心,难道你还能去卖了我不成?”晴雯也知道香菱不会出卖自己,何况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你别仗着大爷喜欢你就这般,我家琴二奶奶可不是好招惹的,我先提醒你一句。”香菱好心提醒:“至于你说的事儿,我家奶奶自有分寸,也轮不到你我这些当下人的去操心。”
见香菱这般,晴雯也知道说也白说了,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你也是早被爷开脸收房了的,你家奶奶不愿意说,你就不敢在爷宠幸你的时候提醒一句?”
香菱脸一热,反击道:“你说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去,正好让爷替你开脸绞面,……”
晴雯也没想到素来老实的香菱居然也敢用这等言语来反击自己,羞恼交加,却不言语,跺了跺脚,径直离去。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十三节 父子,姐弟
荣国府。
看着府里忙碌收拾的下人,还有赵姨娘颐指气使的叉着腰正在训斥着那个抹泪的丫鬟,贾政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还有几日他就要出发南下了,吏部的官凭文书已经下来了,五日内就要离京,但贾政却有些说不出的心神不宁。
李十儿看着老爷脸色不豫,想要去提醒一下赵姨娘,却见贾环进门来,立即就收住嘴。
不出所料,贾环脸色阴下来,赵姨娘便有些憷了,声音顿时低了几度,那手也从腰间收了下来,脸色也阴转晴,有些讨好的招呼自家儿子。
贾环爱理不理地搭了两句话,然后又怼了自己生母一句,赵姨娘竟然嗫嚅着没敢回嘴。
很显然,这个敢在太太和老祖宗面前犟嘴的女人,现在面对自己年龄日长威势渐生的儿子也有些敬畏感了。
隔着窗棂看着这一切的贾政也禁不住捋了捋胡须,既有些安慰,也有些担心。
安慰的自然是自己这个庶子都被视为既东府贾敬之后的读书第一人,明年贾环就要参加秋闱大比,据说连冯紫英都很看好。
至于说能不能在后年春闱大比中式,贾政觉得都不重要。
只要明年秋闱考中举人,那便是整个贾家几十年来第二个举人,自己长子贾珠那等苦读,甚至连身体都读垮了,也未能考中举人,现在环哥儿若是能考中,那无疑足以光宗耀祖了。
担忧的还是贾环,这庶子读书能成当然是好事,但宝玉这般模样,却让贾政不得不担心日后这两兄弟如何相处。
若是贾环是个兄友弟恭的性子,贾政自然高兴,可是环哥儿性子偏激狂傲,连冯紫英都说日后贾环仕途最好能往都察院御史或者六科言官上走,本来贾环就和宝玉关系不太睦,这日后环哥儿成器了,宝玉如何自处?
免不了大家族中枝强干弱的故事又要上演,这让贾政也是忧心不已。
关键在于这贾环现在隐隐露出的桀骜气象,连自己都有些不能制了,似乎也就是他胞姐三丫头的话他勉强能听进去几句,这等到他真的考中了举人,阖府上下,谁还能压得住他?
喜忧参半的心理一直在贾政内心交织,使得他这段时间心情也是忽上忽下,阴晴不定。
见贾环往自己书房这边过来,贾政估计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回到座位上假作看书,却听得李十儿恭敬的声音在门外:“三爷来了,老爷在屋里看书呢。”
“嗯,父亲在?我有些事情要向老爷禀报。”
李十儿赶紧替贾环推开门,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下。
这可是贾府里边现在最耀眼的读书种子,阖府上下对环三爷的态度都在日渐改变,就连老祖宗和太太现在都对他和善了许多。
不过这位环三爷态度依然故我,当然,人家有这个资格。
“见过父亲。”贾环行了一个礼,贾政满意地放下书,点头:“坐吧。”
“父亲,听闻冯大哥即将就任顺天府丞,而且就在这几日要回京了?”贾环开门见山。
“嗯,为父也已经听闻了,原本说他早几日就该回京接任了,但是永平府那边朝廷很重视,加之知府、同知两个职位同时易人,原来知府朱大人已经出任鸿胪寺卿,所以朝廷那边就让紫英在永平多呆几日,把相关事宜结交稳妥再回京,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两日罢。”
贾政知晓儿子和冯紫英关系极为密切,他当然乐见其成。
再说是庶子,再怎么桀骜,但是毕竟是贾家子弟,一笔写不下两个贾字,若是能靠着冯紫英飞黄腾达,好歹也能照拂贾家几分不是?
“父亲不日也要南下江右了,儿子琢磨冯大哥对贾家,对宝二哥和儿子,还有兰哥儿与琮哥儿都是恩护甚多,贾家也受益颇多,儿子想请父亲在冯大哥回京之后,趁着父亲尚未南下,在府里设宴宴请冯大哥,……”
贾环说得郑重其事,而贾政心中惊喜之后也感慨自己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
论理这种话本该是宝玉来说的,贾珠逝去,贾琏不在,他才是嫡长子身份了,却未曾想到是这个庶出子来提出。
捋须点头,贾政略作沉吟:“这是应有之意,为父也有这个想法,既是如此,你便关注着冯府那边,若是紫英回京,你便即刻上门邀请,定好时间,我也好和你大伯安排一番。紫英刚回京,又是出任要职,为父就怕登门邀请人太多,他未必忙得过来啊。”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这两日便让赵国基在冯府那边候着,儿子还要回书院,一旦冯大哥回京,便让他来通传于我,我便回来去冯大哥府上邀请。”
贾环根本不把这等机会给贾宝玉,宁肯自己从郊外书院跑回来也要亲自登门,冯大哥马上就是顺天府丞了,想到这里贾环心里便是一热。
他也早就知道冯大哥迟早是要鱼跃龙门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步回京走得如此之快。
这也罢了,关键是回京还能连升两级,直入顺天府丞这一要职。
二十岁的正四品大员啊,整个书院也是一片沸腾,许多同学奔走相告,庆贺这一壮举。
这对整个书院的名声又是一大提升,便是书院中的同学多是孤高自傲之辈,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也又多了一大圈。
贾政却没想到这一出,只是觉得环哥儿懂事儿,点了点头:“你考虑稳妥周全,便如此罢,这边府里你和你嫂子、姐姐说一声,让她们安排厨房里多备些上等食材,……”
“儿子明白。”贾环心满意足,告辞离开,便直奔秋爽斋。
这大观园平素是不许男子进出的,除了宝玉的在里边,其他男子都得要先通传,然后由门上婆子大娘带入。
探春听得贾环来到,也有些诧异,不过是自家胞弟,这从书院回来见自己,探春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环哥儿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待到翠墨送上茶,探春这才问道。
“昨晚回来的,我刚从父亲那里过来,也和父亲说了冯大哥回京之事,父亲和我都有意在府里设宴宴请冯大哥,……”
贾环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探春自无不允,又问了贾环在书院里的表情,贾环回应了几句,便有些不耐,正欲告辞离开,却见自家姐姐脸上有几分落寞,心下一动。
“三姐,冯大哥这两日便要回京了,而父亲也马上要南下,这一走起码三年,可姐姐你的亲事,……”
贾环话音未落,探春凤目圆睁,厉声道:“环哥儿,管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
“三姐,你是我的胞姐,换了别人,我如何会去操心?你的事情,我又如何能不操心?!”贾环抗声道,目光同样锐利,“三姐喜欢冯大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园子里喜欢冯大哥的人难道还少了?”
探春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却见侍书翠墨等人见是姐弟二人说话,都很知趣地没进来,这才紧张地压低声音道:“环哥儿,你想作死?!这等话都敢信口乱说?”
“三姐,我什么时候信口乱说了?我贾环是那种性子的人?”贾环却不以为意,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二姐姐痴恋冯大哥,宁肯给冯大哥做妾也不愿意嫁入孙家的事情,知晓人怕是不少吧?还有那邢家姐姐,大伯不也是想让她给冯大哥做妾?以邢家姐姐的性子,她若是自家不肯,大伯怕是无可奈何吧?”
这里边有些情况,贾环是打听到的,有些就是道听途说加自己臆测了。
不过探春却是约摸知道二姐姐是有些单恋冯大哥,但是大伯却是一门心思要把她许给孙家,收了孙家许多银子,这事儿也是牵扯不清,至于说岫烟的事儿,探春却是不知道了。
“环哥儿,这等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探春坐直身体,她可不希望这个胞弟成日里去关注这些碎末小事儿,读书才是贾环最该做的,若是影响了,那才是罪莫大焉。
“三姐,我也是贾家人,也要经常回来,府里边多少也还是有些相熟的人吧?”贾环摊摊手,他知道自己姐姐担心什么,“放心,我不过是偶尔听闻,可没兴趣去关心这些,除了三姐你的事情。”
“是赵国基么?”探春轻哼一声。
赵国基是赵姨娘,也就是他们姐弟俩生母的弟弟,准确的说算是他们舅舅,平素在府里由赵姨娘安排给贾环当长随,只不过贾环到青檀书院读书就不会带赵国基去了,只是让赵国基在府里呆着,算是贾环在府里的一颗钉子。
“姐姐操心这些闲事儿作甚?”贾环不耐烦地道:“你该操心自己的事儿,关心冯大哥的事儿!姐姐难道就比薛家姐妹差到哪里去么?我便是不忿薛家姐妹如何能这般风光,三姐却在这里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