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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六节 撞上

    “爷就在隔壁,和倪二爷谈话呢。”平儿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进来,瞅了一眼仍然保持着笔直坐立姿态王熙凤,抿嘴微笑,“奶奶莫要着急,……”

    “小蹄子,我着什么急?怎么,我还赶着去给他送银子不成?”王熙凤有些羞恼地瞪了平儿一眼,但双颊的晕红还是暴露了她的一些心思。

    “奶奶,大爷早就说过他不会介入这些,您这些银子他肯定不会要,不是还说留给您傍身么?”

    平儿还是很相信冯紫英的信誉,说一不二,而且自打大爷和奶奶有了这层关系,多少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爷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也会替奶奶考虑。

    “平儿,话是这么说,但是你难道不知道这生意就是要讲求一个互利么?”王熙凤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郑重其事,“我明白你的意思,敢情我和铿哥儿有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就能仰仗着这个肆无忌惮,或许一次两次可以,甚至三次五次也会不计较,再以后呢?只怕我在他心目中就会爱变成一个不知廉耻贪得无厌的女人了吧?我不是那种人,也不想在他心中留下这种印象。”

    “可是……”平儿咬唇。

    “平儿,咱们以后可能就要自食其力了,贾家无法依靠,我又不能再回王家,你信不信,失去了这些,我离开了贾家,往日对你毕恭毕敬甚至一张帖子就能办妥事情的情形,只怕转瞬就会烟消云散,谁还会理你一个被和离的女人?”王熙凤看得很通透,语气里也十分淡然,“铿哥儿算是一个讲求情义的人,但越是这样,我便越是不能仗着这个肆无忌惮,我希望我做的事情在他接受范围之内,甚至乐于交给我来处理。”

    “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乐于交给奶奶处理?”平儿还有些懵,不太明白其中含义。

    “平儿,你不会觉得铿哥儿就此停步不前了吧?”王熙凤在这方面却是比平儿看得远得多,“现在他都是正五品了,才二十岁啊,三五年后或许就是一府知府大员了,他们这些人岂会没有一些需要人替他们处理的事情,我说得这些事情是他不能出面,但是他的家眷要避嫌,但是又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接手的事情,就像这一次的,固然是我和贾赦主动找上门去,但是我感觉铿哥儿一样也需要我们来替他处理这桩事儿,若是我和贾赦不去,我估计倪二和贾珍、贾蓉没准儿都会一样上手,……”

    “可奶奶,这些事情不过是偶尔遇上,……”平儿还是不理解。

    “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王熙凤目光多了几分坚韧,“这些当官的明面上固然是冠冕堂皇,但是越是到高位,越是有许多他们不好出手的情形,我看好铿哥儿的日后,那么或许我们能在这里边找到属于我们的机会和位置。”

    “可是……”平儿心里有些忐忑起来,这可和冯大爷的设想有些差异。

    虽然相信冯大爷会给二奶奶一个妥善的安排,但是却绝非奶奶所想的这种,按照二奶奶的想法,那就是要更深更多的牵扯到冯大爷日后的事务中去,这合适么?

    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嫁了过去,未来林姑娘也还要嫁过去,如果二奶奶还要这般,难免就会引人生疑。

    本身男女之间若是有了那层关系,就免不了会恃宠而骄,或者有所依仗而发生变化,宝姑娘和宝二姑娘都是极其精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旦被她们觉察出什么来,那该如何是好?宝姑娘和奶奶可是嫡亲姑表姊妹啊。

    平儿有心想要劝阻,但是此时见二奶奶这般兴致高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纠结担心了,这等事儿,难道我还不明白其中奥妙道理?”王熙凤见平儿的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忍不住酸了一句:“铿哥儿还没有把你收房呢,怎么觉得你的心都全部拴在他身上去了?”

    平儿又羞又气又急,猛地跺脚:“奶奶,您说些什么呢!”

    “哼,说什么你还不明白?小蹄子思春了呗,也是,你也该有男人了,这荣国府里边,年龄大的丫头除了鸳鸯就没有了吧?”王熙凤撇了撇嘴,“袭人比你还小吧,我看也被宝玉给收房了,也是该考虑了。”

    被王熙凤有些粗野的话语给挤兑得只能捂住耳朵,平儿脸也是燥得通红,但心里也忍不住浮荡起来了。

    ……

    “好了,我知道了。”

    冯紫英容色严肃,身子微微靠在椅中,而一旁的倪二却是斜坐着半个屁股在椅子边儿上,陪着笑脸。

    “那大爷的意思是……”

    “唔,京中和一年里流民涌入不少吧,你下边也多了不少人吧?”冯紫英思考了一番才缓缓问道。

    “的确多了一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许多都是原来老兄弟介绍来的,乡里乡亲,若是一味不闻不问,一来伤了老弟兄们的心,二来却容易把这些人推到别的一方去,再说了,他们也多少能做一些事情,所以……”

    倪二小心解释道。

    “行了,我没问你这个,既然人多了,而且来自四面八法,你多操些心思,日后我若是需要,你要能替我挑选出一二十精明能干心思灵动的角色出来,你也莫要问做什么,届时我自有安排。”

    冯紫英也需要为日后自己真的要出任顺天府丞考虑,吴道南若是不管事,那担子就要压在自己肩上,而对于京师城,重中之重那就是社会治安,其他都要放在后边儿去了。

    若是有倪二来配合自己,许多事情倒也要简单许多,毕竟有他这个地头蛇在,起码在京畿这一带的消息自己不会吃亏。

    ……

    待到倪二走了许久,冯紫英这才悄悄出门。

    这一顺都已经被空了出来,本身就在最偏僻的所在,瑞祥被安排在了端口那里,算是替自己看门报警,实际上贾蔷也是一个极为醒目的角色,否则贾蓉和贾芸不可能都相中他,早早就把这一溜儿给清空了,找了几个护院在那里守着。

    虽然有点儿小题大做欲盖弥彰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也不在意,外人自然是不知晓什么的,贾蔷也不过就以为自己要和倪二、王熙凤谈谈赎人营生,倪二是从侧面小门出去的。

    待到平儿悄悄蹩了出去,冯紫英竖起耳朵听了听,知道平儿就在外边儿楼道上,心里暗笑,却也放心,没等还有些忸怩作态的王熙凤反应过来,便一把勾住王熙凤的蜂腰,揽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大观楼比起以前还是变化不小,起码这等最豪华的包房就已经改造得更为奢华隐秘了,套间式的隔断,窗口也不再是那种一览无余式的,而在两端用了锦缎布帘遮住,这样不虞被两边无意间发现什么。

    一张休憩式的床榻,两边各有两张官帽椅,微微呈一个外八字拜访,这显然是为城中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所准备的,一大家子出来五六个女眷也能容纳得下。

    在冯紫英进来时,窗口两边布帘便拉到了最大限度,只留下了一个不到六尺宽的观看台口。

    这床榻不高,而且有些靠后,被冯紫英这么狂野的一勾一抱,唬得王熙凤忙不迭地挣扎,虽说现在戏台上还没有人,不虞被人觉察,但是这脚下就是大堂,人声鼎沸,这一折腾起来,不说羞煞人也,这声音若是被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莫不是这铿哥儿可就有这般恶癖好?

    在冯紫英钻入自己披风中绣袄衣襟里时,王熙凤还是有些抵触的,虽说思念日久,但这般一上来却是如此急色,还是让她有些不悦。

    但是当冯紫英另一只是却挑起自己粉颊,然后吻了下来时,王熙凤一切不满抵触都顿时烟消云散,身子也顿时软了下来,若非还保留着几分清明,知晓这里断不能做那等羞人之事,王熙凤真的就要瘫软在对方身下任君采撷了。

    ……

    一阵耳鬓厮磨手眼温存,钗横鬓乱间,那娇喘吁吁芳胸半露的模样,真让冯紫英有些按捺不住,好在王熙凤还是理智,只能压低着声音小声道:“这里不行,不如还是去上回那里,……”

    冯紫英此时早把看戏听戏丢在脑后,尤其是王熙凤葱绿的抹胸露出一抹白腻,荡人心魄微微点头:“也罢,我让瑞祥先去打点,待会儿我便坐你车过去,……”

    王熙凤娇媚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差点儿都要把冯紫英魂都给勾出来了,身体的变化更是让王熙凤认不出吃吃娇笑,正欲戏弄一把,却听得那边传来瑞祥刻意提高的声调:“薛大爷,您来了,啊,请稍等,……”

    “紫英在吧?我听说他来了,正说好久不见,正好好生说说话,咦,你这狗才,难道我和紫英兄弟见面还要你通传不成?”薛蟠粗犷的声音响起在楼道中。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七节 薛文龙

    这一刻,紧张得张口结舌的瑞祥脚都软了半截。

    这半边儿本来就是贾蔷打了招呼的,一顺溜儿几间包房都没安排客人,所以瑞祥也就斜靠在这墙板边儿上优哉游哉磕着瓜子儿,甚至还琢磨着找个杌子来坐一会子,反正没人来,也不知道大爷要在里边折腾多久。

    作为冯紫英的贴身小厮,瑞祥和宝祥都算得上是冯紫英身边知晓隐秘最多的人了,爷和这荣国府琏二奶奶究竟是个什么关系,瑞祥和宝祥不想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他们好歹也在冯府呆了这么些年了,平素里免不了也要和其他高门大户的下人们打交道,尤其是爷去什么地方赴宴、聚会这些时候,自然这些下人们就要凑在一块儿打堆,都要一个赛一个比拼自己消息灵通,舌头够大。

    其间也少不了要相互攻讦诋毁,东家长西家短,都少不了要被揭破出来。

    什么爬灰的,偷小叔子的,长子和继母通奸**的,哥哥和弟媳,弟弟和嫂子之间这些破事儿那几那就更不用提了,借腹生子,勾搭上位,大家族里边,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切以延续香火维护家族稳定为核心,啥人啥事儿没有?

    所以啥外边觉得是骇人听闻不可思议的新鲜事儿,对这些下人们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瑞祥和宝祥对自家大爷究竟和琏二奶奶有什么瓜葛牵扯,他们都不在意。

    在他们看来,那琏二奶奶如此年轻风骚,而自家大爷现在名满京师,这一来二去,尤其是那贾琏又不在京中,有些牵扯不清的事儿也很正常,更不用说现在贾琏还和离了,那就更不算事儿了,大爷瞧上这位琏二奶奶,那也是瞧得起她。

    上一次大爷在马巷胡同里半晌才出来,瑞祥就已经明晓大概,还有那一回爷夜宿荣国府,可半宿都没回来,究竟在哪里歇息的,瑞祥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冯家的规矩简单而直白,那就是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瑞祥和宝祥是冯紫英身边的人,对这些规矩更是知之甚深。

    今儿个大爷又来了大观楼,把这小半块儿全部清了场,只剩下爷和琏二奶奶,先前还有一个倪二爷来叨扰了一阵,但后来也悄然离开了,可以说这半边好几间房都被人包了下来,没有谁会这么不识趣来折腾。

    谁曾想到会遇上薛蟠这个莽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而且瑞祥还不敢阻拦,真要惹恼了这位呆霸王,一阵乱打只怕又要出一条人命。

    在门外帮着望风的平儿听见声响,更是唬得脸都白了,这要被薛蟠闯进来撞破,这二奶奶日后还如何见人?这二奶奶和宝钗宝琴姐妹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只怕立马就要崩裂,反目成仇了。

    只是这等时候她便是再尴尬也得要出面拦一拦替里边两人争取点儿时间,至于说薛蟠会不会起疑,她也顾不得了。

    “薛大爷,您来了?”稳住心神,平儿盈盈而出,大大方方地给薛蟠做了一个万福,“平儿有礼了。”

    薛蟠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平儿,一愣怔之后,随即拱手回了一礼,“平儿姑娘也在,大姐姐也在?”

    这贾府里边大姐姐照理说只有贾元春一个,但是对薛家来说,薛蟠薛宝钗的大姐姐就只有王熙凤一个,他们都是姑表姐弟姐妹,王熙凤要比薛蟠大上两三岁。

    平儿笑意盈面,“奶奶今日在这里看戏,正巧冯大爷也来听戏,加之先前又有事情,所以就择日不撞日,就着这时候在一起商议。”

    若是换了旁人,听得这么一说,自然也就会停下脚步,斟酌一番看是不是打扰了对方商议谈话,可遇上了薛蟠这种愣头青,他却想不到那么多了,只觉得一个是自己妹夫,一个是自己表姐,都不是外人,何须顾忌什么?

    “哦?大姐姐和紫英再商议事情,我明白了,前段时日我也听说了,大姐姐和贾蓉贾瑞他们谋得一笔营生,就是紫英牵线搭桥,我还说紫英为何不让我也去掺一股,正好问问,日后还有这等好事,定要告知我知道,我便是不行,也能多拉几个朋友一并参与嘛。”

    薛蟠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径直就往里走。

    见薛蟠如此莽,平儿急得心急如焚。

    这厮竟然如此不通世故,自己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但对方却半点不通透,还这般蛮不讲理的要进去,只是自己阻挡也不好,没准儿对方就要翻脸,说离间两家关系了,再说这厮虽然粗莽,但是背后却有两个极其聪慧机敏的妹妹,一旦这情形被他带回去让宝钗宝琴知晓,只怕立即就会起疑心了。

    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却听见那边角落里那间房里传来冯紫英爽朗的声音:“可是文龙来了?”

    门嘎吱一响,冯紫英已经踏出门来,面色温润,落落大方,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急得差点儿就要哭出来的瑞祥和手上汗巾子险些揉碎的平儿终于舒了一口大气,平儿更是汗透重衣,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薛蟠果然大喜,疾步上前,紧紧揽住冯紫英肩头:“紫英兄弟果然在这里,我听闻那门房上一个小子说你来了,还不太相信,贾蔷也没和我说啊,我也琢磨你这马上就要和妹妹她们去永平府了,怕是没有时间,没想到你到还有闲心来听戏。”

    “呵呵,文龙,我也就这几日闲工夫了,这要一去永平府怕是又要忙得脚不沾地,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嘛,总得要我放松一下吧,……”

    冯紫英突然觉得腰间汗巾子有些发松,裤子险些落了下来,吓了一大跳,赶紧鼓气,然后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腰间:“哎哟,这腰也有些不太舒服,多坐一会儿就有些难受,……”

    薛蟠自作聪明地笑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紫英,你也须得要注意一下身子,莫要旦旦而伐,来日方长,虽说令堂和我母亲都希望妹妹她们能早点儿替你们冯家延续香火,但这种事情却又要讲些机缘运气,哪里能一蹴而就,……”

    听得薛蟠这一番话,旁边平儿和瑞祥都是想笑而不敢,哪有当舅子的这么说自己妹夫和妹妹的,而且这妹妹还是嫡妻不是妾室,怎么能用这般粗俗的语言,恐怕也只有薛蟠这厮才能说出这些话来了。

    冯紫英一样是啼笑皆非,这厮简直是俗不可耐,但冯紫英相信,即便是当着宝钗宝琴,这厮一样敢这样说话,所以对他的话冯紫英也从没有过什么期待。

    “好了,好了,文龙,我这腰不舒服可和你说的那些事儿没关系,……”

    “嗨,紫英,你就别解释了,都是男人,我还不知道?”薛蟠却来了劲儿,“你现在都是两房妻室了,这妾室也是一大堆,还有我妹妹身边的莺儿,嗯,二妹妹身边那龄官,模样生得格外俊,和林妹妹也相像,你还能……”

    见这厮越说越不堪,冯紫英人忍不住皱了皱眉,“文龙!”

    听得冯紫英语气不对了,薛蟠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瞧我这张嘴,难怪母亲和妹妹都要我说话前多想想,没来由的就得罪人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这薛蟠品性也不能说多坏,只是有些事情没心没肺,也不顾及别人感受。

    看样子这莺儿和龄官只怕早就被这家伙给觊觎惦记上了,现在宝钗宝琴嫁了自己,没了机会,所以才会这般恋恋不舍。

    还好,这厮还没有直截了当向自己索要莺儿和龄官,莺儿也就罢了,好歹是宝钗贴身丫鬟,那龄官不过是一个小戏子,跟着宝琴时间也不长,若是这厮扭着自己要,甚至把赠香菱的事儿拿出来说事儿,自己还真不好说。

    可这种赠妾送婢的习惯自己还真的做不出来,更别说那龄官的确长得有些像黛玉,虽说自己没那份心思,但是想着像黛玉的小丫鬟被薛蟠这厮给收房,冯紫英心里也都不爽,没准儿这厮以前说不定就惦记过黛玉,自知无望才退而求其次寻个替代品呢?

    见冯紫英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薛蟠心里没来由的一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见到这位妹夫总有些说不出的小心和紧张了,先前自己也是力图想要恢复到以往那种恣意放松的状态下,看似都要成功了,怎么对方脸色语气微微一变,自己心里便猛然一跳,顿时紧了起来,一门心思都琢磨着对方话语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了。

    “对了,不是说你和大姐姐在商量事儿么?怎么没见着人?”薛蟠很果断地便岔开话题,“我也许久没见着大姐姐了,听说贾琏快要回来了?那大姐姐怎么办?他们贾家可要给大姐姐一个交代才是,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让大姐姐走人吧?”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八节 都有追求

    “哟,文龙,姐姐听见你这番话心里也就踏实了,不枉姐姐以前对你们兄妹一番照拂,先前你们兄弟俩说了半天话,半句不提我,我还以为真的把我这个姐姐给忘了呢。”

    王熙凤姗姗而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如果自己观察就能发现一些异样。

    她的眉目间还有几分红晕,粉颈底部甚至还有一处淤红,不过很好地被刻意提高的衣领遮掩住了,而脚下似乎还有虚浮,好在长裙遮掩住了这一切。

    一出门便是一阵略显放浪的格格娇笑,妩媚而夸张的姿态,让众人的目光都只注意到了她的肢体语言和语言上,并没有注意到其他异常。

    “大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薛蟠一听反而来了精神,一副气势如虹大包大揽的模样,“好歹咱们也是至亲,胳膊肘还能往外拐?”

    冯紫英倒是很欣赏薛蟠这等帮亲不帮理的气势,这厮其他没多少可取之处,但是对家里人却是没的说,尤其是对自家妹妹更是掏心掏肺,单单是这一点,就值得自己帮他一把。

    “贾琏这厮不识好歹,放着姐姐这样的大家闺秀不好好珍惜,却去那扬州纳什么瘦马,那等娼妓你要说在外边儿玩玩儿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娶回家?便是替他生了儿子那又如何?没地玷污了贾家的血脉,日后难道还能上得了场面?”

    见冯紫英面带微笑颔首,显然是很赞同自己言语,薛蟠越发气盛:“那贾琏若是回来,我便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说不好我就得和他论论拳头大小!还有紫英,贾琏去扬州海通银庄,不也是全靠你的帮衬照拂,若没有你的关照,就他那样能坐得稳?”

    见这厮越说越不像话,冯紫英也只能摆摆手,“好了,文龙,过了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都是亲戚,便是没了缘分,那也不必就要作仇人,再说琏二哥和凤姐儿不还有巧姐儿么?总归也是做过夫妻有过姻缘的,何必弄得乌眼鸡一般反目成仇?”

    冯紫英说得口滑,凤姐儿这个称呼也是顺口而出,出口之后才是悚然一惊,这平素里和王熙凤、平儿之间说惯了,怎么在薛蟠面前也这般不谨慎起来,一惊之后,却见薛蟠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心思粗犷的薛蟠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称谓的不正常。

    “紫英,你这话就是太偏袒贾琏了,男人在外边风流快活可以,但是不能忘了家里的事儿,瞧瞧贾琏干的事儿,居然和大姐姐和离,他有什么资格和大姐姐和离?”

    薛蟠今非昔比,这话语也大不一般了。

    给冯紫英的感觉,薛蟠这两年里似乎坐镇大观楼,平素里接触人多了,还有柳湘莲和贾芸的提点指导,似乎脑瓜子也开窍了许多,说的话听起来也像模像样有条不紊了,这让他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一个捐来的同知,若不是紫英你的帮衬提点,他还不只有缩在荣国府里吃软饭?看看他前几年在府里边究竟做成了些什么事儿?动不动就被他爹打得跪地求饶,这事儿府里边下人都知晓,……”薛蟠越发放肆,“现在居然抖落起来了,还和大姐姐闹和离,不就是仗着你的帮扶让他涨了几分胆儿么?”

    这话弄得王熙凤都禁不住多望了冯紫英一眼,莫不是冯紫英早就觊觎自己,所以才会在背后捣鬼,故意让贾琏在外边财大气粗甚至起了花花肠子,最后让他自己和离,才使得他能趁虚而入?

    冯紫英感觉到王熙凤像似乎是起了这么一些疑心,让冯紫英也是格外郁闷,王熙凤这么精明的人,居然能被薛蟠这种夯货的话给忽悠住?

    “文龙!”冯紫英觉得再不制止这厮肆无忌惮的大放厥词,那就不仅仅是贾琏回来要和薛家闹生分了,而是王熙凤怕是不让自己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不会准自己上床了。

    关键是这厮纯粹就是一时脑洞大开的在那里脑补,信口雌黄,但是听起来似乎却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儿。

    天可怜见,自己可真的没在贾琏和王熙凤和离的事儿做任何事儿,现在这被薛蟠这么一说,这屎盆子好像就直接往自己头上扣来了。

    见冯紫英脸色阴了下来,薛蟠这才有些似懂非懂的闭住了嘴,一时间也没明白自己话语里究竟那点儿没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

    这贾琏本来就是一个窝囊废,在冯紫英没有帮他之前,他在干什么?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成日与贾珍、贾蓉以及自己一起厮混

    甚至还不如自己呢,好歹自己腰包里还能拿出点儿散碎银子,贾琏呢?几十两银子都得要回去找大姐姐赔笑脸说好话,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是厚着脸皮蹭吃蹭喝。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大概是觉得冯紫英这是被薛蟠戳穿了事实而恼羞成怒了,她此时的心里却没有像冯紫英担心的那般觉得被构陷设计了,而是觉得自己能让冯紫英这般挖空心思地来把贾琏弄上套,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现在的王熙凤已经算是把贾琏乃至贾家都看穿了,说来说去还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甚至连难都还没来呢。

    贾琏的花花肠子她早就知晓,鲍二家的,多官媳妇,贾赦房中的秋桐,都早就和贾琏有一腿,她不是不知道,不过大凡男人都喜好这一口,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毕竟自己一直卡着没让他纳妾,连平儿都没让他得手,所以他在外边儿荒唐王熙凤也就不怎么管,但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和离,而且是那么不依不饶的决绝,这才是让她最为伤心的。

    ……

    伴随着那一阵阵嬉笑挣扎,拔步床一晃三动,鲛纱帐摇曳不定,粗重的喘息声慢慢取代了先前的吚吚呜呜,……

    只见那床边儿上抛出来的绣袄、长裙,翠绿绫绸裤儿,还有嫩黄的胸围子,乳白底儿夹杂着红梅花骨朵的汗巾子,乱七八糟地搭床头和靠近床头的椅子扶手上。

    乳波浪荡,臀影生光,冯紫英只觉得自己是陷入到了一个潮热腻滑的泥潭中无法自拔又不能自已,只能不顾一切的奋勇向前冲刺,直抵彼岸,否则便只能淹没在无尽的**中。

    ……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紫英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瞥了一眼还沉醉余韵中的女人,背后的靠枕调整到最佳位置,这才支起身子,比起前世,似乎这会子就缺一支事后烟了。

    先前还拿捏自己,不肯就范,非得要自己说清楚是不是在背后设计了贾琏,自己否定还不肯让自己上身,把自己弄得心浮气躁,不得不按照她的说法点头承认,方才得手。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这女人的虚荣心一旦上头,那就真的是无解了,所有聪明智慧都能被压倒,变得不可理喻。

    “铿哥儿,宫里大姑娘的事儿,你最好别掺和了。”

    突然间枕边人幽幽地来了一句,让冯紫英吓了一大跳,猛然转头:“凤姐儿,你说什么?”

    “那一日抱琴从宫里出来,一直等候着,不就是要见你么?”王熙凤一只手扯着锦被遮掩住那傲人的双峰,一边也坐了起来,蓬松的无法垂落在雪白的颈项香肩上,黑的更黑,白的更白,惑人心神。

    冯紫英没有回答对方的这个话题,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铿哥儿,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爹身份更敏感,连我二叔都不愿意去掺和大姑娘的事情,说那是一塘浑水,搅合进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熙凤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了。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都说王熙凤小事精明大事糊涂,看样子也不尽然,或许是原来的环境限制了她,真正让她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她的眼界拓宽,思考问题的角度深度也就不知不觉的变得不一样了。

    “你觉得我和贵妃娘娘不该有往来?你担心什么?”冯紫英用上了模糊语言。

    王熙凤嗤笑了一声,“铿哥儿,我没说你和大姑娘有什么,她在宫中,你在外边儿,能有什么?我是说别的。大姑娘愿意入宫自然也是有些想法的,但是我二叔也说恐怕有些想法最初出发点是美好的,但是真正落到现实就未必像想象的那样了,甚至大相径庭背道而驰也未必,……”

    “凤姐儿,你知道些什么?”冯紫英来了兴趣,看着同样有些慵懒迷离的王熙凤。

    “我知道不多,但我知道我二叔是不赞同大姑娘进宫的,但也不知道那会子老爷是怎么迷了心,也许还有薛家的缘故,……”王熙凤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薛家?”冯紫英更不解了。

    “你不知道宝钗之前本来是想要选秀女进宫的?”王熙凤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容,“这位二姑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好不好,她和二姑夫也原来有过一些想法,想要振兴薛家的呢,……”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九节 交通内外

    薛宝钗最初进京据说就是要想选秀女进宫的,这事儿冯紫英当然知晓,《红楼梦》书中也提到过,只不过后来无果而终。

    大周沿袭明制,宫中选秀女也好,封妃也好,一般说来都局限于民间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

    士林女子一般不屑去选妃,而武勋女子皇家又有忌讳,不太愿意选,主要是担心外戚日后尾大不掉。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要看当事人怎么想。

    比如像永隆帝的最后这一次选妃就是明显采取了平衡妥协和稀泥的做法,既有武勋女子,也有一些京畿实权武将的女儿,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不过这在随着京畿形势日渐明朗化之后,就无足轻重了,尤其是现在京营局面主动权被永隆帝掌控,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现在永隆帝甚至连多花些心思在几位妃子身上的精力都懒得。

    冯紫英却没有薛家那么早就打定主意想要让宝钗选妃进宫,宝钗父亲去世起码也有十年了,那时候宝钗不过几岁,就存着这心思,未免就有点儿夸张了。

    “振兴一个家族如果寄希望于一个女子身上,未免也太虚无缥缈了,要么你能当上皇后,要么你就能当太后,否则几乎都只能是羊入虎口而已。”冯紫英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个女儿罢了,若是有希望让一个家族得以兴旺,何足道哉?”王熙凤一双羊脂玉般的胳膊环抱在胸前,压住盖在身上的锦被,同样报之以一种说不出情绪的感慨,既有些痛恨,也有些无奈。

    冯紫英默然,的确如此,一个女儿的幸福和未来如何能和一个家族的命运相比,哪怕再是珍贵的嫡出女,那也只是一个女儿罢了,迟早也是外姓人,传宗接代延续家族的始终是男儿。

    “也就是说政世叔和婶婶是感觉到了宝钗父母的意图,就先下手为强了?”冯紫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一直以为贾政对这等虚名不是那么在意的,未曾想到却会在元春的事情上做出如此决策,据他所知王子腾也是一直不支持元春进宫的,照理说以王子腾对贾家的影响力,贾政应该不会拂逆王子腾的意愿才是。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王熙凤把脸庞慢慢靠在冯紫英肩头,“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符合老爷的为人?”

    “嗯,照理说王公不赞同,政世叔和婶婶不会这般决定才对。”冯紫英点点头,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十多年前还是太上皇当政,贾家也没有那么落魄,我二叔对老爷他们也没有那么大影响力,大姑娘进宫也并非指望现在的贵妃之位,而是太妃有意提携,谁曾想几年间时移势易,却是当今皇上了,至于后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熙凤对于贾府多年前的秘辛还是了如指掌的,有王夫人这个姑姑,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

    “再说了,东府那边敬老爷当时在太子面前红得发紫,荣国府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贾赦只知道往自己腰包里搂银子,何曾管过府里事情?老爷当家,难道说会没有一点压力?他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晓,没有其他办法,太妃既然有意,府里边自然也就……,后来情势变了,但是答应了太妃之事,又岂能反悔?所以……”

    原来如此,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十多年前还是元熙帝,义忠亲王还是太子,永隆帝不过是几个亲王中一员,谁曾想风云突变太子再度被废,忠孝王摇身一变永隆帝,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手环过王熙凤颈后,让对方臻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头,冯紫英细细品味着。

    那现在贾家的局面算什么呢?贾敬依然站队义忠亲王,元春原本是可以作为一个棋子被太妃安排给永隆帝,这也算是两头站队?这也是大家族的惯常操作,都能理解。

    只可惜现在永隆帝根本无心这些,而贾家的实力太弱孱弱,若是元春是王子腾或者牛继宗嫡亲女儿,或许永隆帝还要高看一眼,现在京营在手,永隆帝帝位稳固,本身就对这些站队义忠亲王的武勋十分厌恶,只怕连与贾家这些没落之家虚与委蛇的心思都乏乏了。

    只可惜了元春,这般被家族送入宫中,却是连什么作用都没发挥上就被丢弃在一边,沦为弃子,天生丽质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连冯紫英都忍不住黯然惋惜。

    “你还没说大姑娘让抱琴出来找你做什么呢,这等事情可千万别去沾染,……”王熙凤见情郎心不在焉,用胳膊碰了碰对方。

    贾元春想做什么?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

    当抱琴单独见到自己把贾元春传递出来的话告知自己时,冯紫英都吃了一惊,这贾元春究竟想干什么?

    裘世安,裘炳众?这二人有关系么?

    起码冯紫英从没听说过景田侯裘家和这位现在宫中内侍的二号人物扯得上什么关系,这姓裘的多了去,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再说了,这也根本不是赎金的事儿,而是要给裘炳众脱罪!

    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若是赎金多寡,冯紫英倒觉得简单,顶多也就是几千万把两银子银子的事儿,宰赛那边倒也还不至于不卖自己一个账,再不济王熙凤这边少抽点儿成,也能节省几个下来,算是有个交代。

    可这脱罪就是两码事儿了,现在虽然朝廷一直没有论及如何处置陆续回来的这些京营武勋,但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就是这些武勋几乎都毫无例外的被闲置在家,甚至还要随时接受龙禁尉的点卯,这就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具体论罪的话,那也是三法司的事情,龙禁尉会把他们掌握的一些情况交给都察院,然后都察院的御史们会与刑部的官员加上大理寺的人,一并来研究商讨,如果认定其中已经够得上《大周律》法条,那么就要由三法司来会审了。

    这其中起着主导作用的仍然是都察院,定性是他们来做出,然后具体细节要由刑部来调查清楚,包括把各项证据组合齐全,最后交由大理寺定案。

    虽然看起来大理寺才是最后拍板定案的,但是谁都知道都察院对大理寺仍然有着监督权力,若是大理寺的定案让都察院不满意,都察院的御史们甚至可以弹劾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大理寺基本上是不会违逆都察院那边的意见。

    贾元春还是很聪明,只是把消息带出来,并未给出任何建议,甚至抱琴那丫头还很隐晦的表达了贾元春的一些猜测。

    裘世安通过自己这个渠道带信出来,恐怕不仅仅是裘世安自己的想法,还有其他一些意图。

    比如裘世安和苏贵妃以及其所生的福王礼王走得很近,与夏秉忠斗得很厉害,但现在夏秉忠却又和似乎最受宠的梅妃和禄王走得近乎起来了了,所以让裘世安感觉到了压力,另外那位苏贵妃是否有其他意图在里边,甚至裘世安有没有收到苏贵妃的一些授意,都不太好说。

    就算是冯紫英一时间也无从判断裘世安的真实意图。

    一个太监内侍,就算是内廷都检点太监,也还不至于狂妄嚣张到觉得可以直接交通外臣吧?

    夏秉忠和裘世安都是永隆帝潜邸时候的老人,这一点上永隆帝还是比较念旧,所以这二人现在算是宫中最得宠的两位,但这并不代表永隆帝就对内侍有多么放手了,前明英宗时候的王振和武宗时候的刘瑾都有深刻教训,所以大周一朝对太监既用却也十分防范。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知道从太上皇时代的戴权到现在永隆帝时的夏秉忠和裘世安,虽然都贪财,但是却鲜有传出插手朝务的传闻,所以抱琴带话给自己时,冯紫英才会如此惊奇。

    不过抱琴提到裘世安和苏贵妃之间的“盟友”关系时,冯紫英也就回过味来,只怕这裘世安并非只是为其自身了,甚至其背后还隐隐有其他角色。

    但冯紫英对这位苏贵妃不太看好,既无许皇贵妃执掌六宫的权力,儿子也非长子,却以为自己有两个儿子就觉得自己希望别家都大,这种推断未免太可笑了。

    反倒是像梅贵妃和郭贵妃两人和她们的皇子不可小觑,当然那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永隆帝的身体能支撑多久的前提下。

    元春隐隐透露出也就是裘世安能比较精准的提供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这层意思,似乎是在暗示自己和老爹应该需要这方面的消息。

    这个判断也不算错,自己也就罢了,走了文官之路,层次也还不够,但是老爹却不一样,坐镇辽东,武勋出身,加上以文驭武的规制,皇帝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没有皇帝支持的边镇总督、总兵,很容易就会被都察院的御史们扫落马下,老爹原来在大同担任总兵不就是如此,被人家都察院御史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迫使你辞职下野,否则结果还要更难看。

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节 难题

    冯紫英最疑惑的是他现在有些搞不明白元春究竟想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者说她想在这其中得到什么。

    一个没有皇子的贵妃,面临着皇帝的身体欠佳甚至可能在不长久的将来某一日一命呜呼,难道他还想站队其中某一位皇子,从而为日后贾家来谋取一些利益?

    冯紫英不相信元春会如此不智,这些皇子都有自己生身母亲和外戚一族,你即便是站队帮忙,最终又能收获多少,不过就是些残汤剩羹恐怕都还要看人家脸色了。

    冯紫英并不知道现在的元春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

    她纯粹就是跟着感觉走,只是想要避免自己被彻底边缘化,在宫中彻底沦为无人问津的弃子,让自己哪怕有些存在感,甚至被人视为有利用价值和意义者,似乎就成了元春目前的短期目标,而长期目标,元春现在完全没有,因为根本就看不到。

    王熙凤的问话让冯紫英陷入了沉思,因为无从判断元春的真实意图,加之又是春假期间,冯紫英也就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但现在王熙凤都注意到了抱琴正月初三专门出宫来见自己,尤其是正月初一贾母、邢氏、王氏和东府尤氏都还进宫觐见了元春,还有此情形,就说明的确是不一般。

    “铿哥儿,你怎么了?”见冯紫英长久不做声,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话,王熙凤有些讶然,难道自己随口提醒一句还真的说准了什么不成?

    “噢,没什么,大姑娘让抱琴出宫来,也是介绍她在宫中的处境,大概是觉得我能为她提供一些建议和帮助吧。”冯紫英淡淡地道:“可宫闱事务,岂是外人能插嘴?但大姑娘处境的确不佳,皇上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后宫上,不仅仅是大姑娘,周吴郑几位新晋妃子都一样,也就是几位有皇子傍身的贵妃们才能有话语权,……”

    “那大姑娘日后怎么办?”王熙凤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悲哀。

    元春虽然不算是被丈夫抛弃,但实际情形可能更糟,起码自己还有一定的自由度,还能和情郎恣意交欢,日后没准儿还真的能生下一男半女留给自己,但元春呢?

    平时无人问津,只有节日才能有家人进宫问候见面,最终老死于深宫中,想到这种生活王熙凤就不寒而栗,甚至为自己现在的日子感到幸运。

    “怎么办?天知道。”冯紫英把感觉到有些瑟缩的王熙凤揽入怀中靠得更紧,“各人都有各自的命,她既然选择进宫,就注定了这条路不好走,……”

    “铿哥儿,这已经不是不好走,看上去更是绝路了,而且这也不是她自己选择的!”王熙凤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现在却要让她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未免太不公平了。”

    “凤姐儿,你今儿个怎么这么义愤填膺打抱不平起来了,我不记得你和大姑娘有多么深厚的情谊,大姑娘进宫的时候你嫁到贾家没有?”冯紫英笑了起来。

    “还没呢。”王熙凤回忆起刚嫁过来时候的情形,那时候元春也刚进宫,但只是当女史,时不时也还要回府,她只是觉得对方小小年纪却生得端庄大气,而且待人接物也极有礼数,但要说有多么亲近却说不上,贾家几个姊妹中,反倒是二丫头和三丫头还亲近一些。

    “好了,大姑娘的事情我会想一想,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能帮的我会帮,但有限度。”冯紫英没多说,这些事情和王熙凤说也毫无意义,徒增风险。

    王熙凤轻轻点头,然后把身子蜷缩入冯紫英怀中,享受着难得的温存。

    她都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小五六岁,但是却像是一座伟岸大山,总能给人以厚重沉稳的安全感,缩在他怀中的这种感觉是贾琏从未带给她过的。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背后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外面的强势也好,自信也好,内里往往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

    ……

    平儿在门口能隐约听到恩爱缠绵之后的二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忍不住用有些冰凉的手捂住发烫的脸,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这二人可真的是干柴遇烈火,那弄得奶奶莺声**,羞得平儿都只能掩耳不听,但又不敢离开,好在那瑞祥倒是颇为懂事,早早就把那尤老婆子打发出去了,自家坐镇外门,把这等尴尬场面全数丢给了自己。

    屋里隐约传来了话语,听不太清楚,似乎提及了大姑娘,似乎是在说抱琴出宫单独见了冯大爷的事儿。

    正寻思间,却听得里边冯大爷叫了自己:“平儿,进来替你主子收拾吧。”

    应了一声,平儿便进去,映入眼帘便是不堪入目的情形,那各色衣衫汗巾丢弃得七零八落,平儿把早已烧好的热水端了进去,取了早就备好的巾帕,细细替奶奶擦拭干净,却见奶奶的姿势有些古怪,正琢磨间,却见冯大爷斜睨了奶奶一眼:“真想替爷生个一男半女?”

    “怎么,怕了?”王熙凤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子,半个丰臀露了出来,小心的蜷起双腿,让平儿替自己擦拭。

    “爷怕啥?总归能替冯家添丁增口,爷欢喜还来不及呢。”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只不过就要苦了你和平儿了。”

    王熙凤有些颓然地放下双腿,支起身体,现在她是颇为矛盾,既担心冯紫英这春假一走只怕又是一年半载不能回来,自己却恐怕要考虑搬离贾府的问题,又担心自己真的要刻意求子怀上了,日后却又该如何面对?

    说易行难,这怀胎十月,就要面对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和困难,之前说得再轻巧再大气,真正难事儿都是要落到自己身上,生下来之后,又当如何?这些问题都需要有周全考虑,所以王熙凤也是纠结无比。

    见王熙凤陷入了挣扎中,冯紫英也觉得感慨,像王熙凤这样的情形,几乎没有太好的出路,好在王熙凤到还有些魄力,敢有自己出去独立闯一闯的勇气,换了如李纨一般的女人,没准儿就只能龟缩在贾府中图个生存,又或者干脆一根绳子了结了事了。

    “好了,凤姐儿,这等事情也别那么纠结了,有了自然好,没有就等机缘,不是么?”冯紫英越发乐呵呵,“总归一句话,你和平儿的事情爷管了,断不会让你二人沦落到流离失所,还是那句话,京城也好,临清也好,大同也好,又或者扬州和金陵,都不是问题,看你们觉得哪里合适,但我以为你们恐怕还是不太愿意离开京师城吧?”

    一番话又让王熙凤有些感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

    虽然王熙凤没有能在冯紫英那里获得答案,但是冯紫英还是知道需要考虑一下裘世安通过元春传递过来的意图,究竟要不要和这个二号内侍搭上线,冯紫英还在斟酌。

    利弊皆有,大小难判。

    裘炳众的事儿不好处理,但是并非没有办法,关键在于值不值,尤其是要和裘世安挂上线,合适么?

    一时间没想好,那干脆就搁一搁,左右也不差这一段时间。

    *******

    春假结束,冯紫英终于启程返回永平府。

    在返回永平府治前,冯紫英又和练国事长谈了一次,谈的很尽兴,什么问题都摊开来说了,包括在永平府能够得更多的历练和更快的晋升,自己不愿意让外人享受这份成果,所以冯紫英都开诚布公和盘托出。

    魏广微和练国事都算得上是自己人,所提冯紫英也很放心,但要把这桩活计做得漂亮,成为二人的政绩也需要花费心思。

    宝钗和宝琴这边也开始收拾行李家当准备为去永平府做准备,明知道自己可能去永平时间不长就要返回,但是现在又无法挑明,还只能硬着头皮把半个家都给搬过去。

    这边晴雯收房的事情也是让冯紫英颇为头疼,他不愿意在这等情形下把晴雯收房,倒不是因为其他,纯粹就是不愿意让晴雯卷杂在其中,弄成长房二房的交锋焦点。

    所以在冯紫英的耐心劝解下,沈宜修勉强同意了冯紫英的意见,让晴雯暂时再等一等,而冯紫英也给了沈宜修一个承诺,如果半年之内冯紫英职位没有变化,沈宜修也要考虑夫唱妇随,跟随一起到永平府,沈宜修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盘长久处于失宠状态。

    正月二十五,当冯紫英回到永平府之后,立即就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各项事务中去了,尤其是接近十万流民经历了这一个春假,在永平府算是熬过了这个春节,接下来就是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计而努力了。

    与此同时这条水泥路的规划也已经敲定,现在就需要获得本土士绅的支持,来推动这条道路的建成了。

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一节 永平府后小冯修撰时代的来临

    “紫英,你在京师成亲,你我二人不能同时缺位,所以我也就只有托人带份礼物道喜了,恭喜了。”看见冯紫英登门,朱志仁就眉花眼笑。

    他已经得到了京中可靠消息,虽然大靠山郑继芝致仕了,但是在致仕之前还是推荐了他,如无意外,最迟三月他就要赴京上任了。

    只不过职位问题一直未定,太常寺卿不可能,那是正三品,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算是平调,或者是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但要比太常寺少卿强几分,毕竟掌管祭祀、朝会、宴请事宜,也很光鲜。

    另外还有两个位置就是太仆寺卿和光禄寺卿,但这两个职位都是从三品,也就意味着自己必须要获得晋升一级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原来朱志仁也曾奢望过,但是很快来自朝中湖广乡人就打消了他的年头。

    你一个地方官员入京,除非是做出了显赫的成绩或者立下了大功,否则能给你安排一个平级位置已经非常难得了,这还是看在郑继芝致仕之前的力荐面子上,还想其他就有点儿不识时务了。

    所以算来算去最大可能性是太常寺少卿或者鸿胪寺卿,但无论哪个位置,朱志仁都很满足。

    只要能脱离地方,进京担任一任京官,钱银他已经不缺了,就缺这份京官资历。

    哪怕三五年后致仕,留京当个富家翁也好,回乡当个一方乡绅大佬也好,那都是极好的。

    朱志仁也隐约得到一些消息,说京中诸位大佬对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也十分满意,特别是迁安一战永平民壮的表现对比京营惨败,让皇上十分欣赏,没准儿这小子三年都干不满就要升任,这也让朱志仁感慨之余也是羡慕不已。

    不过他也不嫉妒,人家是凭本事凭勇武搏下来的这份功绩,甚至自己也因此而得益甚多,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都快六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和一个二十岁的后辈较劲儿?

    对这等前程似锦的年轻人,只有好好结交,留下几分香火情,那才是最明智的,所以冯紫英成亲他也是奉上了一份厚礼。

    “多谢府尊大人有心了。”冯紫英郑重其事的一揖道谢,朱志仁满意的绿了捋胡须,“欸,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客气,坐,坐!”

    冯紫英也简单地说了这段时间在京师城中的情况,免不了也要谈及即将到来的“京察”、“大计”以及可能给整个朝局带来的变化。

    “此番‘京察’、‘大计’朝中据说已经有明确指示,获得晋升者必须要有实绩,而实绩也就要从几个方面来进行核查,……”

    朱志仁听的很认真。

    像他这种地方官员,看起来一府至尊,权倾一方,但是因为长期在地方上为官,情报信息却不够畅通,只能通过一些乡党、同年的通信来传递消息。

    像冯紫英一趟回京师城,而且恰恰赶上“京察”、“大计”的时机,肯定掌握到了许多内幕消息,所以朱志仁当然不肯放过。

    冯紫英谈到的“京察”、“大计”新政策,朱志仁就需要对照自己这两年的工作实绩来考量,看看自己在哪些方面还能弥补修饰完善一番,以便于在吏部和都察院来考察时,自己能够交出一副更优美的答卷。

    听得冯紫英的介绍,朱志仁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很显然,这一次“大计”新政策对永平府是极为有利的。

    比如列举的几条,一条是解决因灾害导致的流民问题。

    永平府不但成功化解了蒙古人入侵的“兵灾”带来的流民,而且还协助顺天府消纳了近十万流民生计问题,这无疑可以大大加分。

    再比如,新政策提及的赋税增收问题。

    虽然永平府在夏税秋税上没有太大改观,甚至因为蒙古人入侵带来影响有所下滑,但是矿税、商税这些要入工部节慎库的税种却大幅度增长,其幅度前所未有,远远超过了夏税秋税的下滑数目,这又是一个极大的加分项。

    单单是这两块,朱志仁觉得自己都完全有资格获得一个很好的职位了,这还没有算治安、清军以及成功击败蒙古人入侵这些成绩。

    这样算下来,朱志仁越发觉得自己前景十分美好了。

    当然负面因素不是没有,地方士绅的敌意和攻讦在去年比起前两年上升了许多,这也是冯紫英来永平府之后带来的副作用。

    不过朱志仁倒是十分看得开,你要做事出政绩,那就免不了要和地方士绅其冲突,这都在意料之中。

    而且现在冯紫英更是利用开矿建坊修路引入山陕商人,构建出极大的一块利益出来,既借势打压了本土士绅商贾,同时也吸引了一批头脑灵活的士绅商贾开始向己方靠拢。

    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改变,利益之下,无人能拒绝,想要加入来分一勺羹,那就得服软听话。

    这个春假来自己门下拜年的地方士绅商贾比起往年不减反增,而且许多原来拜年时不过是礼到人不至,但今年几乎是都是家主亲自携礼亲到,而且还要找机会长谈一番,这种变化也是让朱志仁感慨良多。

    一方面佩服这些士绅商贾的厚颜撂得下面子,一方面也对这些家伙对利益的追逐心有新的感受,真真是利益之下化敌为友、握手言欢这种事情毫无隔阂。

    当然这也与山陕商人进入永平府力度越来越大,存在感和影响力越来越强,大有喧宾夺主鹊巢鸠占的架势有很大关系。

    山陕商人虽然现在在于江南商人的对决中逐渐居于下风,但是其根基实力根本不是这些本土士绅商贾能比的,若是放任这些山陕商人继续做大,那真的利益都要被他们占光了。

    这肯定是本土士绅商贾无法接受的。

    既然无法打赢,那就只能合作,而且要尽早。

    实际上冯紫英在京师城中成亲时,也收到了一些来自永平府士绅的贺礼。

    对于这些服软表示亲近态度的士绅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北直隶士绅也算是基本盘,尤其是和齐师渊源甚深,能够拉拢交好的,冯紫英也不吝给一些好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和永平府这边的士绅关系也在迁安之战一战成名之后迅速得到改善,在春假期间更是突飞猛进,特别是像迁安、抚宁、卢龙和滦州几个州县的士绅态度更为积极。

    像昌黎和乐亭那边因为这一年冯紫英工作重心主要在另外四个州县的缘故,反而维持着不咸不淡的状态。

    “紫英,你带回来的都是好消息啊。”朱志仁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喜不自胜,搓着手满脸笑容,“我知道此番永平府能有这般气象,你功不可没,放心,吏部和都察院来人,我定会如实介绍你的功劳,……”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朱志仁只怕还不清楚弄不好自己可能还会比他先走,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表示感谢。

    说了一阵之后,很快就回到了永平府的公务上来,惠民盐场的问题就是迫在眉睫,原本朱志仁是“主动请缨”要亲自操办此事,只需要冯紫英帮其联络登莱水师就行了,没想到局面发生了一些变化。

    近期不但昌黎和乐亭那边安分了许多,而且关键是在祥云岛那边倭寇踪迹全无,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中,这让朱志仁既心焦,又尴尬,原本希望用此事来实打实为自己的政绩添一笔浓墨重彩,没想到却遇上了这么一桩窝心事儿。

    好在冯紫英这回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高兴的,冲淡了朱志仁的失落感。

    “大人,既然倭寇暂时潜踪,咱们倒也不必强求于一时,您现在更重要的是求稳,平稳渡过吏部和都察院的考察,现在您也没有必要再去计较这一城一地的得失,安安心心赴京走马上任就行了。”

    冯紫英的宽慰让朱志仁心中更为感激,不过他并不知道冯紫英内心的想法。

    在冯紫英看来,这笔功劳完全没有必要让朱志仁来挣了,既然练国事马上要来永平府,何不稍微搁一搁,等一等,等到时机成熟时由练国事来一举将这帮倭寇铲除,顺带把昌黎、乐亭这边豪强劣绅给清理一遍?

    这样一举两得,既能帮助练国事立威,又能铲除倭寇取悦于户部和都察院。

    惠民盐场隶属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属于户部和都察院双重管理,只要把惠民盐场重新恢复,铁定能让练国事长一回大脸。

    便是黄汝良和张景秋也不能埋没了练国事的这份大功劳。

    对冯紫英来说,这一两个月他就需要谋划永平府的“后小冯修撰时代”了.

    自己虽然离开了,但是这一年他却在永平府烙下了属于自己的深刻印记,他不希望这份印记随着自己离开模糊或者消失,所以才会力荐观念相同、私谊极佳的练国事来接自己的班,以确保自己的努力不半途而废。

    那么为了强化练国事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必要的帮助和准备就是必须的了。

庚字卷 第二百二十二节 顺天府丞!

    朱志仁还装模作样一脸遗憾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

    这位府尊大人其实不错,但是办事能力的确还是差了一些,虽然不迂腐,也还有些腹黑,但是真正论到实际做事还是要讲求手段能力,他就明显欠缺这些实际做事经验,所以这一拖再拖,拖到时机丧失,也很正常。

    当然这也是好事,冯紫英乐见其成。

    他相信最终这帮倭寇还会回来。

    惠民盐场给乐亭、昌黎这帮已经和倭寇紧紧纠合在一起的劣绅豪强带来的无法舍弃这样大一块利益,他们还想用这种倭寇袭扰最终迫使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放弃的老办法来对付,这也就能给日后练国事一个立功机会。

    冯紫英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单打独斗要想在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会是多么艰难,他需要同志、伙伴、盟友以及朋友,而且这些人的身份越高、权势越重对自己越有利。

    对自己而言,目前更多的还是依赖于师长和父辈血缘关系以及自己自身才华博得对方认可的这种人脉来施加影响力,真正愿意主动支持自己,或者自己直接发挥影响力的层面还较少。

    这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入仕时间太短培养属于自己体系的机会太少,另外自己的同学同年们都还处于仕途的起步阶段,在每个领域都更多的居于被动从属状态下。

    那么现在自己就应该抓住一切机会来促成自己这些同志、同伴、盟友们迅速成长起来。

    练国事无疑是最重要也是有机会的一个。

    对于冯紫英的劝诫,朱志仁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接受下来。

    当下只有那么两三个月时间,机会不合适,再要强行对昌黎、乐亭的这些劣绅们动手显然不合适了,朱志仁也失去了这份斗志。

    “对了,紫英,你的家眷没有考虑回永平府来么?”朱志仁好心提醒,“虽然吏部和都察院对家眷是否随行并无特别要求,但是最好还是有一二家眷在这边更合适,你原来不是有两个胡姬妾室么?此番怎么没有回来了?年前那江东琴神苏妙对紫英你颇有意思,我还以为你有意纳其为妾呢,还有那海西女真贵女一直在这卢龙未走,我看对你也颇为仰慕,不如择机纳其为妾,对令尊在辽东的局面也大有裨益啊。”

    冯紫英没想到这位朱大人居然对自己后宅之事如此关心,不过对方也是一番好意。

    一个孤家寡人在外做官的士人是绝对不符合这个时代士人为官习俗的,要么你就是年老体衰身体不支,要么就是喜好男风,你这年轻力壮,便是没携带家小来,也该在本地纳妾一二才说得过去,绝无那种独身一人只带一二仆僮的做派。

    “呃,大人说笑了,那苏妙乃是名妓做派,我岂会与她有多少交情?至于布喜娅玛拉,那就更说不上了,她是海西女真的明珠,自然有其姻缘,如何能与我做妾?”

    冯紫英赶紧解释清楚,苏妙也就罢了,这布喜娅玛拉却不是善茬儿,那海西女真一族的传言要落到谁身上,是福是祸,真不好说。

    “怕不这么简单吧?”朱志仁笑了起来,“那海西女子在你回京期间便是半步都懒得来咱们这府衙了,你一回来,三天两头都登门儿,岂是你说的这么轻巧?不过我说句实话,这女子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臀大胸丰,一看就是个能生养的,你们冯家一门三房到现在还只有一个女儿,你家里难道就不着急?不如纳此女,若是能生下一二男嗣,也能让你父母心安啊。”

    冯紫英还有些不好回答,自己回永平府不过二日,布喜娅玛拉便已经三度登门,虽然都是说些公务,但这走动也未免太频繁了一些,而且布喜娅玛拉年纪的确不小了,许人多次,却又都毁约未成,弄得现在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也知道好像现在被叶赫部接纳的乌拉部布占泰就还存着心思想要娶布喜娅玛拉,只不过现在叶赫部已经有吞并整合乌拉部之势,布喜娅玛拉又如何肯嫁给对方?便是布喜娅玛拉愿意,金台石和布扬古也不会答应。

    “府尊大人,此事不过是玩笑罢了。”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这种事情,越是解释,大家可能越是觉得可能,还不如任其慢慢冷下去,也就淡了。

    从朱志仁那边一出来,回到同知公廨,吴耀青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这期间冯紫英回京,但永平府这边的事务却是半点不能耽误,冯紫英就委托给吴耀青这个只能算是自己私人幕僚的角色来打点,好在这在地方上也都是惯例,衙门里的官吏们也不会因为吴耀青是私人幕僚就低看几分,有些时候甚至更看重。

    “大人,那件事情有些眉目了。”吴耀青见冯紫英一进来,便上前一礼之后道。

    “哦?”冯紫英精神一振,“龙禁尉和刑部的人都没能给我一个交待,倒是我们自己查到线索了?”

    “呃,也不是,龙禁尉和刑部那边还是给了我们这边很多线索,我们合作还是很愉快,只不过他们事情太多,难免有时候被其他事情分心,我们就一门心思挖这些线索,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耀青便把这一段时间他带着一帮人细细调查下来所得一一道来,其中也介绍了一些得意之处,如何取得突破,冯紫英也颇为满意。

    “唔,按照你这么一说,那就是这帮人可能根据地还是在永平这边,但是可能部分人员已经潜入到了京畿,甚至进了京城?”冯紫英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若有所思,“他们在动了手之后没有返回永平府那边,而是径直奔赴京师,但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几人中能够得到映证的都是在永平府境内呆过好几年的了,突然就直接去京师了?”

    这个时代的人要跨州过府的流动可不简单,除非是那等遇上灾荒的流民,寻常商旅外出,那都是要有官府手续,普通人兴许一辈子都没有离过县境甚至乡境。

    这种在一地逗留几年突然就外出,而且在路上作案行刺,却不回出来的老巢,而是去了京畿,也不惧怕官府的查缉,这说明人家在京畿之地是早有安排落脚。

    如果联想到冯紫英是临时性去玉田县那沽河渡口,那这一场刺杀就越发显得蹊跷诡异了。

    路上偶遇发起刺杀,失手之后直奔京畿藏身,这怎么都觉得不合理。

    京畿再怎么说也是首善之地,治安管控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严格,寻常盗寇也都不敢进京畿,便是永平那些仇视自己的士绅们似乎也做不出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来吧,或者说真的背景已经大到了不惧怕在京畿落网,落网也能有人解决掉?

    “就目前我们查到的这些情况的确有些古怪,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但他们已经进了京师,京师城中百万人,要查的难度就要大许多,纵然有倪二的帮助,也不容易……”

    吴耀青沉吟着:“宛平和大兴二县各占一半,恐怕还需要动用这两县官府的一些人和巡捕营的人慢慢来摸才行,如果是在城外,或许还要简单一些。”

    “京师城?”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不急,总会有机会的,我倒是很想看看这帮人针对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另外他们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

    冯紫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如果自己真一直呆在永平府,那京师情况太过复杂,名不胜言不顺的话,还真的不好查。

    但如果自己出任顺天府丞,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便是天王老子府上,他都敢去碰一碰,查一查。

    “耀青,这边的情况你再好好全面梳理一下,尤其是和京畿那边有关的,一定要梳理细致,……”冯紫英点点头。

    “啊?”吴耀青讶然地抬起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返京师了。”冯紫英不打算瞒着自己这边这几个最重要的助手幕僚。

    “啊?!大人要回京中,是入朝么?”吴耀青大为震惊。

    冯紫英从翰林院出来外放不过一年,又回朝中?

    虽说朝廷里更显赫名声更好听,但是对他们这些幕僚来说,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更侧重于实务的幕僚来说,发挥余地就要小许多了,比如像礼部、吏部、工部这些就更狭窄了,倒是兵部、刑部还有些机会。

    “不,是回京但不入朝。”冯紫英笑了笑,“是顺天府。”

    “顺天府?”吴耀青也算是半个官场人,明白顺天府的官员品轶。

    府尹不用提,肯定说不上,顺天府治中便是正五品,从永平府同知调任顺天府治中算是平调,看上去应该更光鲜一些,毕竟是顺天府嘛。

    但治中上边还有两个人,府尹和府丞,只能算是三号人物,而且下边通判人数众多,也都各掌一方,相当于治中的副手助手,如果治中压不住通判,那就有些棘手了。

    “怎么?”冯紫英微笑。

    “若是治中的话,大人日后怕是有的忙。”吴耀青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大人在顺天府治中一任,便是哪里都能去得了。”

    “谁说我是去当治中?我在永平府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朝廷就以一个治中酬功?”冯紫英傲然反问。

    “啊?”吴耀青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喜过望:“若是大人出任顺天府丞那就是太好不过了,简直是天生为大人准备的,我等便更能为大人做事,……”

    顺天府丞!正四品大员!二十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一节 政治光谱

    宝钗宝琴一行人抵达永平府已经快一个月了。

    陌生的环境总是让人有些不太舒服,但宝钗也知道这是为人妇,或者说作为一个跟随丈夫外放的必要经历。

    丈夫在这里为官同知,准确的说,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二号人物,而作为同知夫人,那么就需要承担起必要角色担当和扮演。

    丈夫很忙,感觉总是在一种戎马倥偬的状态下,每日一大早出门,夜里才回来,就算是回来吃晚饭的时候都不多,这让宝钗宝琴二人也是颇为惊讶,难道一个府同知的事务就繁忙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二人也不会认为丈夫太忙忽略了自己就感到不满,丈夫忙于事业并非坏事,而且谁都知道丈夫正在仕途上奋力拼搏的时候,作为后宅大妇更是应当毫无保留的予以支持,但作为新婚燕尔,一些小幽怨也是免不了的。

    长房那边出了二尤之外,还有晴雯也跟了来,据说是替二尤帮忙管理日常事务。

    宝钗和宝琴都没有什么态度,长房那边怎么安排都是长房的事情,轮不到二人插嘴,但晴雯这丫头的突兀冒出来,还是让二人有些警惕。

    对于二尤,虽然二女丰乳蜂腰肥臀,碧眸蓝眼白肤,对于男人的吸引力十分大,但是在宝钗宝琴看来,那不过是男人图新鲜的好奇感。

    加上尤二姐那种唯唯诺诺温吞水一般的老实性子,尤三姐则是大大咧咧假小子的性子,根本就对自己二人构不成多少威胁。

    宝钗宝琴甚至不在意二尤会怀孕生子,二尤就算是抢先生下儿子,以二人的血统和身份,这种庶子,恐怕也很难在冯家获得多么高的地位,无足挂齿。

    晴雯情况略有不同,从香菱这条内线那里宝钗宝琴就知道丈夫对晴雯这个有些脾气火爆性格桀骜的妖娆丫头有些不一般。

    但香菱也不知道冯紫英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对晴雯这丫头态度不一般的,也不清楚晴雯这丫头究竟是哪方面就让冯大爷这般金贵娇惯她了。

    没错,晴雯这丫头长得格外俊俏,但要说漂亮丫头,哪里又能缺了?

    一个丫头而已,哪里就当得起冯大爷的这般着紧了。

    更别说,宝钗宝琴也能看得出来到现在晴雯也是一个黄花处子身,若是冯紫英真的只图她的姿容身子,难道还能留到现在?

    而且沈宜修既然主动把这丫头放到永平府这边来,分明就是打着某种主意,可这一个月都都快过去了,也没见相公有什么动静,很显然不应当这个缘故才对。

    但无论如何晴雯的出现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警惕,虽然不至于让二人多么担心,可是既然丈夫对此女有一些不同的感觉和态度,那自然也要引起二女的小心。

    这等女子,无外乎就是以色侍人,在床笫间讨好男人,从有些阴暗的角度出发,宝钗甚至有些怀疑沈宜修的用意,虽然她也不太相信沈宜修作为长房大妇会有这样下作的手法,那无疑会让她轻看。

    就在宝钗宝琴还在力图尽早适应永平府的生活时,冯紫英却还在紧张地等待着来自京中的消息。

    京察已经开始了,这涉及到整个朝官的调整变化,当然免不了也会有牵扯到地方上,但主要还是以朝官为主。

    七大尚书加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正式亮相,标志着字永隆帝登基一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拉开了序幕,而这也是新一届内阁成型之后最重要的一波人事布局,也标志着江南士人、北地士人、湖广士人三大大周官场主流派系基本达成了妥协。

    左都御史张景秋,南直金陵人,但倾向于皇帝,或者说属于帝党;吏部尚书高攀龙,南直无锡人,江南士人中的南直——浙江联盟;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人,江南士人中的福建——江右联盟;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苏州人,帝党;兵部尚书张怀昌,辽东人,北地士人;刑部尚书刘一燝,江西南昌人,江南士人中的福建——江右联盟;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人,北地士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人,湖广士人。

    八大金刚,其中纯粹的江南士人占据三席,而且吏部和户部两个最重要尚书位置均被江南士人控制,北地士人两席,湖广士人一席。

    帝党二席,但从籍贯上来说他们也属于江南士人。

    北地士人目前和湖广士人结盟,堪堪能与江南士人抗衡,而帝党就成为极为重要砝码,但张景秋和顾秉谦二人虽然籍贯属于江南,但是在政治倾向性上基本上是跟随永隆帝的态度而转,一定程度上更倾向于北地——湖广士人联盟,所以也就形成了当下的这种微妙平衡。

    七部尚书加左都御史的尘埃落定,意味着大的格局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更加激烈的各部左右侍郎和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争夺战。

    当然这种争夺都还是控制在一定范围、节奏和底线之内的,一些先前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基本得到了保留,比如乔应甲升任右都御史,杨涟出任左副都御史,柴恪出任吏部左侍郎,孙居相出任吏部右侍郎,缪昌期出任商部左侍郎等等。

    也有一些出现了变化,比如王永光和韩爌,原本是确定南下金陵,但是在经过反复争议和犹豫之后,齐永泰最终又否定了他自己的观点,认为江南的一些不安局面应该是江南士人因为对于赋税增加和倭寇入侵袭扰带来的不满,加上朝中也的确需要这几位关键重臣支持,所以最终韩爌出任刑部左侍郎,王永光出任户部左侍郎,只有金陵同知(应天府丞)孙鼎相出任南京右都御史。

    齐永泰甚至考虑到朝中力量不足,齐永泰重新布局,将周永春也召回朝中,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毕自严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这也打破了青檀书院历来的格局,即山长和掌院两位主副出仕一人,另一人保持书院稳定的格局,好在齐永泰也有安排,邀请了已经致仕多年的北地士人亓诗教出任山长,另外一名陕西士人王之寀出任掌院。

    对于齐师的这般的安排,冯紫英有些担心,但是对于江南变乱的可能性和风险性,冯紫英也无从判断。

    虽然他确定义忠亲王肯定在推进实施其在江南的一些布局,但是究竟进展如何,还不清楚,另外他也认为在永隆帝身体状况只要保持现状,江南想要叛乱的可能性或者说成功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只要随便抽调大同、榆林、蓟镇、辽东的一支边军南下,便能轻而易举的碾碎一切江南的抵抗力量,这还没有算江南真正敢于押上一切追随义忠亲王起事的人究竟能有多少?

    所以冯紫英的判断也是,义忠亲王短时间内也是做不成什么的,而永隆帝现在也是想要稳步控制局面,随着京营军权渐渐落入到了永隆帝手中,五军营大将陈继先的威胁性也降到了最低,下一步永隆帝恐怕就是要等到朝局稳定之后,彻底剪除陈继先这个首鼠两端的不稳定因素。

    有了神枢营和神机营在手,五军营这边冯紫英相信永隆帝只怕也早就在着手安排渗透,只要彻底解决了陈继先的威胁,永隆帝大概就可能高枕无忧了,再有蓟镇尤世功牵制住宣大牛继宗,慢慢来撤换掉和牛继宗走得太近的宣府总兵,日后哪怕太上皇也再难以在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冯紫英也很清楚,哪怕自己对义忠亲王在江南的活动有所担心,但实际上自己却做不了什么,自己已经向齐永泰和乔应甲陈述了自己对江南局势的微妙变化存在的隐忧,齐永泰和乔应甲也应该和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这些人商计过,但是得出的结论都没有认可自己的担忧,当然也并非毫无准备,像让周永春、毕自严和孙鼎相三人出任南京就是一个布局,但冯紫英仍然觉得太过单薄。

    按照这样的安排,南京兵部尚书、南京户部尚书以及南京左都御史都会被江南那边的力量掌握,届时真的一旦有变乱,周、毕、孙都是副手,能不能及时作出应对?

    这种担心现在冯紫英也只能存于心中,他现在也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不断提醒齐、乔等人不要轻视了义忠亲王铤而走险的风险。

    “大爷,京城来信了。”瑞祥急匆匆地踏进门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函递上。

    这段时间里,几乎是每三日汪文言就会送出一封信来,随时将京中的各种信息传递过来,这消耗很大,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值得。

    接过信,冯紫英一目十行,迅速浏览完毕,京察已经进入尾声,对地方进行考察的“大计”即将开始,这也意味着一两个月内,吏部和都察院的人便会走遍大江南北,其中也包括永平府。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二节 这个汉人

    汪文言做事很周全,基本上把所有该想到的都考虑到了,再有曹煜和倪二的协助,现在冯紫英对整个京师城情况的了解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基本上大事和一些重点关注的目标对象的动向是了然于胸了。

    冯紫英也现在逐渐把许多机密之事都渐渐交给了汪文言的来策划安排,而汪文言也把家人全数从歙县接到了京师城中。

    哪怕是在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担任首席幕僚时,汪文言也没有把家小放在扬州,而现在能主动把家小接到京师城,这无疑是一种姿态,一种效忠和绝对信任的姿态,冯紫英当然也要报之以恩义。

    汪文言家小不多,只有一妻一妾两子一女,两子都还未成年,一女更是还在稚龄,冯紫英也专门为其安排了一座安全幽静的宅院。

    汪文言也和齐永泰、乔应甲的幕僚逐渐熟悉起来,像一些具体事务,幕僚之间便可以具体交接联系,处理好之后直接报告给各自主君便可。

    之前冯紫英在这方面还有些谨慎,但是随着春假期间基本上明确了自己可能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之后,这就没有必要再做太多隐晦掩饰了。

    一般说来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有一个幕僚团队,三到五人规模,像苏州、扬州、大同这些大府的知府们,幕僚甚至更多一些,六七人也很正常。

    冯紫英考虑到自己如果真的要出任顺天府丞,三五个人的幕僚团队都可以,但是没有必要做得那么大张旗鼓,毕竟自己只是府丞不是府尹.

    汪文言来出任首席幕僚,而曹煜冯紫英的意思是还是让其在外保持半独立,这样可以更好的发挥《今日新闻》的喉舌作用。

    自己如果重返京师城,那么永平府这边吴耀青就没有必要在这边留着了,但是也需要留下一二可靠之人负责联系协调练国事这边,同时也算是帮忙带练国事上路。

    从汪文言的信中来看,京师城的局面仍然很不平静,五军营大将陈继先突然以点卯不至、值夜酗酒杖责了四名军官,其中有三名游击,一名参将,将四人打得遍体鳞伤,并暂时剥夺了四人带兵权。

    根据汪文言的掌握了解,这四人都是五军营中掌握着一定军权的带兵将领,平素还算是服从陈继先,但却算不上陈继先的绝对心腹,现在四人被暂时停止带兵,取而代之的是其他几个陈继先的心腹。

    这也在五军营中引起了一阵躁动,但是陈继先是五军营大将并代行京营节度使的职权,对于副将以下军官有临时处置权,如果军将不服,可以向兵部和都察院申诉,但在兵部和都察院做出决断之前,陈继先有权先断后奏。

    当然陈继先并无直接剥夺这几人的官身,那是都察院和兵部的权力,但带兵权则可以变通,临时暂停,而一般说来如果是京营节度使向兵部提出将下属的参将游击这一类的军官解职,除非是特别情况,兵部和都察院都会予以认可,这也是维护主帅权威的必要手段。

    陈继先的诡异表现也让冯紫英颇为疑惑,到现在他也吃不准这个在太上皇和永隆帝对峙其间以不偏不倚姿态出现进而让双方都都默认了他掌握京营大权的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或者说这个家伙究竟是哪一边的。

    给冯紫英的感觉,这个家伙更像是在遵从本心,或者就是要等到水落石出之时才肯押注,但这样既可以保证不站错队导致身死族灭,但同样也绝不会得到获胜方的最大满意。

    所以冯紫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陈继先何必来掺和进来,还不如早点儿致仕吃碗清闲饭算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家伙是隐藏得最深的一角,双面人甚至多面人,要充当最后的胜负子,甚至突然逆转的角色,以博取最大的利益。

    冯紫英甚至觉得这可能才是最有可能的,否则很难解释像陈继先现在身份角色却是如此表现。

    那么现在陈继先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进一步强化自己控制力,甚至也有可能在其中搅浑水,四名参将和游击中,必定会有充当苦肉计角色的暗子,只不过恐怕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一方和永隆帝一方都未必清楚对方乃至于陈继先的所有意图。

    想到这里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自己还是小觑了陈继先的隐忍,去年蒙古人的入侵和陈继先的“拙劣表现”让冯紫英对陈继先有些失望和轻视,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看得太浅了一些。

    想到这里,冯紫英开始提笔回信。

    *******

    布喜娅玛拉郁郁从帐中走出。

    天外明月皎洁,月光如雪,映得平坦的地面一片光雾,远远望去竟有些像是仙境。

    她不喜欢住在城中叠瓦层户拥挤不堪的屋宅中,更喜欢在这种敞亮坦荡的野外中。

    随着蒙古人从永平府退兵,照理说叶赫部的三千精骑也该随之退回边墙外返回部族中才是,但是叔叔金台石和兄长布扬古都来信称,春荒时节,族中补给困难,不如就让这三千精骑在永平府就食,也能替族中减轻不少后勤压力。

    这让布喜娅玛拉也很无奈。

    蒙古人刚刚退去,尤其是科尔沁人当初不遵内喀尔喀人号令径直南下掳掠还是让永平士绅都有些心有余悸,当德尔格勒他们向朱志仁和冯紫英提出愿意将这三千精骑驻留卢龙、迁安、抚宁一线时,朱志仁和冯紫英在征求了各地士绅以及山陕商人们的意见之后,都同意了这个建议。

    大家约定这三千精骑可以一直驻留到六月后秋高马肥时再返回叶赫部领地,这期间的后勤补给有永平府各县和山陕商人们出资予以保障。

    轻轻向后一探手,腰间的弯刀倏地滑出,在空中略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清亮的刀刃在月光下幻化成一片莹白的光轮,浮动在空中。

    陡然收回,一股森寒的杀意在空中戛然而止,收入腰间刀囊中。

    布喜娅玛拉的这柄圆月弯刀既可以背负在肩背上,亦可斜跨在腰间刀囊中,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若是上阵厮杀,自然是背负在肩背上最合适,能够在最快速度下拔刀而出,而且出击的力量角度都能达到上佳;如果是寻常状态下,则可以选择藏于刀囊中,只留刀柄在外,甚至可以手掌按抚,紧急情况下一样可以破囊而出,只不过在角度和力道上不及在肩上那么凌厉。

    紫红丝绒披风遮掩住了布喜娅玛拉傲人的身材,这种丝绒据说是来自漳州最好织工所出,极为珍贵,但冯紫英还是赠送给了自己一整匹,布喜娅玛拉很喜欢这种深紫色透着棕红的色泽,所以将其制作成为一袭宽大的披风,平常便可带着遮掩住全身上下。

    布喜娅玛拉不喜欢汉人那种绣袄长裙打扮,对于喜好自由的她,那种服饰太过约束,行走活动都极不方便,所以她宁肯选择传统的海西女真服饰。

    但是在汉人这边,那种服饰显得太过突出,如果穿战时袍服,却又因为全是贴身而制的皮革,更把身材勾勒出来,引人瞩目,所以这样一袭丝绒大髦就足以遮掩住一切,外边儿也看不出什么来,再合适不过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布喜娅玛拉没有回头。

    “东哥,冯大人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你怎么……”相处这么久,德尔格勒已经看出了这位年龄不小的堂妹的一些心思,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实在很难评判这段复杂难言的感情。

    堂妹在海西四部,在草原上的名声都因为萨满的那一句话而引发了无数纷争,即便是建州女真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也是对背负这句话的堂妹充满了复杂情绪,既有痴心妄想的,也有畏之如虎的,也有冷眼旁观的,但是毫无疑问没有任何人能无视这句话这个人。

    布占泰现在成日里在寨子里以酒买醉,不也还是存着几分痴心妄想,建州女真那边努尔哈赤的几个儿子,甚至努尔哈赤自己,不也一样垂涎三尺?

    德尔格勒就有些不明白,怎么堂妹就会被冯紫英这个汉人给迷住了,而且这个汉人还比他足足小九岁。

    当然对叶赫部的女人来说,男人小几岁不是问题,但问题是这个男人已经娶了两房妻室不说,而且就算是没娶妻也不可能娶一个外族女人。

    虽然不太懂汉人士人的规矩,但是德尔格勒也清楚汉人嫡妻和妾室的区别有多大,那几乎就是生杀予夺,如果布喜娅玛拉要给汉人做妾,那不但是叶赫部的耻辱,更是整个海西女真的耻辱,便是东蒙古草原上,只怕叶赫部也难以抬起头来。

    诚然,这个汉人很有些不凡之处,但那又如何?堂妹若是想要嫁人,哪怕现在已经年近三十,但一样是无数人愿意跪在她面前求亲,何必非要和这样一个汉人男子有什么纠葛?

    而且现在辽东和叶赫部也是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并不存在什么单方面的依赖,根本就不必在这上边有什么忌讳。

辛字卷 第三节 “大计”

    “他回来了又如何?”布喜娅玛拉心情很复杂。

    冯紫英离开这一两个月里,她一直心神不宁,情绪也不大好,几个和她平素切磋的叶赫勇士都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以至于后边儿都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流了。

    德尔格勒翻了一个白眼,还问自己回来又如何,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前两日一天两趟往人家那边跑,现在居然又学着矫情起来了,至于么?

    德尔格勒不像堂兄布扬古那么古板,布扬古对布喜娅玛拉看得很紧,要求也很高,所以两兄妹虽然感情很好,但是却仅限于兄妹感情,在许多观点上都是格格不入的。

    布喜娅玛拉也不喜欢自己兄长对自己的说教,相反,倒是年龄和布喜娅玛拉差不多的德尔格勒还和她比较说得来,而德尔格勒也在某些方面看得开一些,甚至并不排斥布喜娅玛拉给冯紫英为妾。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冯紫英支持德尔格勒出任乌拉部的贝勒,并鼓励他出任乌拉部贝勒之后可以大胆地去吸纳勾搭东海女真,壮大乌拉部自身。

    这也是德尔格勒对冯紫英印象越来越好的主因,这甚至连德尔格勒都没有意识到。

    虽然现在乌拉部衰落得厉害,甚至可能被叶赫部兼并,但是按照女真人的规矩,这等兼并与其说是兼并,更像是兼领,比如由叶赫部首领兼领乌拉部,既然如此在合适时候由叶赫部贵人出任乌拉部首领,似乎也就顺理成章了。

    “布喜娅玛拉,你我都是一家人,你的那点儿心思瞒得过别人,岂能瞒得了我?”德尔格勒毫不客气的戳破布喜娅玛拉的皇帝新衣,“冯大人没回来之前,你心神不宁,现在冯大人回来了,你前几日不都是都去了,怎么现在还见外起来了?”

    布喜娅玛拉看了自己这个堂兄一眼,没有作声。

    “东哥,你也该考虑一下你自己的事情了,建州女真那边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答应,布占泰你看不上,草原上那些蒙古人,你不感兴趣,难道你真的打算和冯大人……”

    德尔格勒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描述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这种似乎连暧昧都还谈不上的关系。

    如果一定要用一段比较精准相信的语言来描述,还真的有点儿复杂。

    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之间因为身份和立场缘故而走得比较近,叶赫部和辽东都相互需要,这是一层。

    另外还有就是布喜娅玛拉对冯紫英很佩服,有些仰慕,叶赫部女人素来崇拜仰慕强者,所以有些幻想也正常。

    冯紫英对布喜娅玛拉的态度应该是有些好感,但这种好感究竟是哪一方面的,是因为欣赏布喜娅玛拉的武技高强敢打敢拼,还是直率豪爽的性格,亦或是她姿容身体,又或者是萨满的那一句谶言?

    这种复杂难言的关系才导致了布喜娅玛拉现在纠结的状态。

    如果冯紫英是一个本族或者草原上的男人,德尔格勒相信布喜娅玛拉早就表明态度了,但是冯紫英是一个汉人,汉人男子对待这种事情似乎不太喜欢女人过于主动,而喜欢委婉含蓄,这怕才是布喜娅玛拉踌躇犹豫的主因吧?

    德尔格勒也是在意识到自己真有可能顶替布占泰出任乌拉部贝勒之后才开始主动和冯紫英结交的。

    他很清楚辽东和叶赫部之间关系现在看起来是相互需要,但是随着局面变化,叶赫部对辽东的支持会越来越依靠,辽东背后有整个大周,而实力更为强大的内喀尔喀人也正在日渐向大周靠近,那么叶赫部的作用也许会减弱,这是德尔格勒不愿意见到的。

    叶赫部要想生存乃至强大起来,就只能依靠辽东,依靠大周,这是于公,自己想要当乌拉部的贝勒,一样只能依靠辽东,而冯紫英的支持就很重要,所以他也很对布喜娅玛拉与冯紫英之间这种关系纠葛很矛盾。

    从理智上来说,布喜娅玛拉和冯紫英之间没有未来,但从各人利益和部族利益来说,德尔格勒清楚如果冯紫英与布喜娅玛拉有了这样一段纠葛,也许更有利于叶赫部和自己。

    “行了,德尔格勒,我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布喜娅玛拉烦躁地一摆手,“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手底下这三千甲骑吧,别在汉地呆几个月,养懒了便不适应草原上的生活了,……”

    “呵呵,草原上的雄鹰便是偶尔飞出领地猎食,终归还是要回到草原上去的,我们叶赫勇士还没有那么贪图享乐。”德尔格勒很自信地摇头,“倒是你自己的事情,恐怕要考虑清楚,我感觉冯大人此番回来之后还是有些变化的。”

    “哦?”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德尔格勒还有这番看法,讶然问道:“什么变化?”

    “我感觉好像冯大人比以往更忙了,……”德尔格勒话音未落,布喜娅玛拉不以为然地打断:“他不是一直这么忙么?”

    “不是,他似乎是更忙于安排布置和谋划,而非以往那种不断地外出,你没注意到回来这一个多月了,他只出去过几趟,更多的还是别人从外边来见他么?”德尔格勒比布喜娅玛拉观察更仔细,“总感觉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这个比喻不恰当,布喜娅玛拉皱起眉头,显然不太乐意,看在德尔格勒眼中更是觉得头疼,看样子布喜娅玛拉是动了真情。

    这就麻烦了。

    对这位堂妹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一旦动情,只怕就是不死不休,很难再有改变,但是冯紫英怎么可能接受她?而她的身份又决定了她不可能留在汉地,给一个汉人为妾,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呃,我的意思是感觉他好像要离开永平府一般,……”

    “不可能,按照他们汉人的规矩,他来永平府为官,一任起码是三年,甚至可能干满两任六年,……”布喜娅玛拉有些不信。

    “我知道,你说的是常态,但汉人那边儿未必完全按照这种规矩,据说有功绩显著的,就能破格提拔。”德尔格勒摇头,“你觉得以冯大人这一年表现,难道还能干满一任两任?”

    布喜娅玛拉意动,看着德尔格勒:“德尔格勒,你想说什么?”

    “布喜娅玛拉,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你真的无法摆脱,那么最好尽早去做个了断,无论什么结果,也胜过这样拖沓不清,你也不该是这样的风格。”

    德尔格勒回视对方,郑重其事地道。

    布喜娅玛拉目光如勾,看着德尔格勒,而德尔格勒也坦然,良久,布喜娅玛拉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布喜娅玛拉到永平府衙门口时,明显感觉到了情况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首先府衙的门外停满了马车,密密麻麻起码有一二十辆,看样子还有不少是来自卢龙以外的州县,而且不少马车做工考究精致,一看就不是什么车行路租来的那种大路货,而是豪门大户按照自己喜好定制的上等货。

    再看那些挽马虽然不能说神骏,但一看就知道经过长期驯养的健马,行进稳当,性格温和,是充当拉车挽马的最好品种,这在草原上并不太多,而是需要杂交和长期驯养之后才能慢慢培育出来,在汉地倒是较为多见。

    再看看出入府衙的官吏衙役们神色都要比往常严肃许多,进出步伐都更快一些,似乎都不太愿意在门口逗留,在门外四周二三十丈内都有一些巡捕班头们四处游荡,可又不像是预防刺客这样的高度警戒,而且真要有刺客,这等巡捕班头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布喜娅玛拉对府衙门房都很熟悉了,简单问了一下才明白原来是京师对地方官员三年一度的考核,即所谓的“大计”开始了,今日吏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已经抵达永平府,开始按照惯例进行考核审查了。

    按照大周惯例,负责“大计”的官员只是在抵达之前见一面知府,然后便另置别院,单独办公,不受干扰。

    “大计”期间,府衙须得要为“大计”事务官员配备数名官吏,由他们在期间负责帮助联系通知官吏、士绅、商贾和庶民,然后进行单独或者集体的了解社情民意,这是其一。

    然后就是察看各种簿册,结合从六部掌握的各种数据资料来核对,当然只可能是粗略核对,针对一些疑点查探,这是第二。

    再后就是逐一对官员进行单独谈话,上司对下属的看法,下属对上司的意见,同僚相互之间的评价,都会一一如实记录,然后会审评估,做出判断。

    最后还有一个不确定的惯例就是根据“大计”小组自己的意见进行暗访暗查,能不能达到目的效果,另说。

    基本上“大计”的套路就是如此,也囊括了整个府衙的全部工作,只不过因为各地情况有异,各有侧重罢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四节 质疑

    别院中,左光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此番对北直东部和南部四个府的“大计”考察是由他作为吏部考功司的主事来负责牵头,另外协助他的则是工科一名右给事中以及一名从刑部抽调来的副主事三人组成了考察小组。

    按照惯例,牵头考察者和协助者必定南北士人各一,另外一人则随意。

    斜坐在他对面的是工科右给事中惠世扬,虎视眈眈地阴着脸看着左光斗。

    在另一边则是一脸淡然的刑部副主事方震孺。

    “抑我(惠世扬字)兄,那现在咱们就说一说情况?”左光斗也有些无奈,面对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家伙,他也是颇为头疼,他们这一行是从南至北而来的,先从大名府开始,然后是广平府,再是河间府,最后才是永平府。

    在大名府的时候三个人的考核还算顺利,从广平府开始,矛盾就开始凸显出来。

    惠世扬这个家伙始终觉得自己在针对北地士人,处处为那些北地出身官员争辩,先前左光斗也还是容忍一二,到后来他发现这样的结果就是对方得寸进尺,这样继续下去,考核只会偏离方向了,这是左光斗不能容忍的。

    所以在河间府二人便是针锋相对,大吵了几回,左光斗不再退让,据理力争,几次争辩,惠世扬都落了下风,而作为排序最后的方震孺则基本上支持了左光斗的意见,使得惠世扬几度饮恨,在多名官员的考察意见的认定上落了下风。

    “那就说说吧,遗直(左光斗字),此番我是不会再退让的,若是你一味打压欺凌,我便是回去自请处分,也不会再签字。”惠世扬恨恨地咬牙切齿道。

    “抑我兄,何至于此?”左光斗也不想和对方闹得怨冤不解,只是对方太过分,他不可能太过退让,否则这“大计”岂不成了儿戏?“若是抑我兄真认为兄弟我哪里做得不妥,尽可回京之后向都察院检举,反正抑我兄不是六科言官么?”

    左光斗话语里也有几分揶揄之意。

    如果说在现在部院里边七部中是江南士人占优,那么在都察院里边就明显是北地士人站着上风了。

    六科虽然不属于都察院,但是同属言官御史一脉,同气连枝,六科言官与都察院御史们交流任职频繁,许多进士们资历浅、斗志猛、脾气大时就是先到六科言官历练,然后经验成熟之后再转入都察院体系中晋升,所以这一块亦是北地士人占着优势。

    惠世扬轻轻哼了一声,“遗直,你这话未免诛心了,朝廷例制,轮得到你我来置喙?身为士人当一心奉公,何来区分?”

    没想到这厮还倒打一耙,左光斗给气乐了,摇摇头。

    再掰扯下去也没有意义,终归还是要合作,本来就因为在河间府的争执不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左光斗也不希望在永平府这最后一站再彻底撕破脸耽误正事,只不过若是对方过于咄咄逼人,左光斗的性子也不是好惹的,断不会无底线退让。

    “遗直兄,抑我兄,这时日无多,朝中诸公还等着咱们尽早回去上报呢,咱们这一路本来就拉扯太远,路途上就又耽误,若是再这般迁延下去,怕是要拖后腿啊,二位相忍为国,就都忍让一二吧。”

    方震孺在三人中资历最浅,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二人斗嘴,但是每当相持不下时,他又不得不表态。

    这一路行来,他觉得其实左光斗和惠世扬二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矛盾冲突,很多时候都是一些旁枝末节上的斗气,尤其是惠世扬,有时候过于计较,几次下来,可能让左光斗有些觉得过分,所以才会反击。

    先前方震孺还打和稀泥,但是到后来眼见得不分出一个胜负来便收不了缰了,只能硬着头皮表明态度,自然就让惠世扬对自己都有些记恨上了。

    听得方震孺这一插话,惠世扬哼了一声,左光斗也不再多言,这才让一直缩在一旁的两名吏员把相关的簿册抱出来,“那就开始吧,抑我兄,孩未,还是从朱志仁开始吧。”

    大周考察评审惯例,都是自上而下,然后每个人也都是从操行、业绩、资历三个层面来进行考察评审,而这三方面中前两者又需要分为几块,类似于现代公务员考核的德能勤绩廉几块,其中德和廉在第一快,能和绩在第二块,勤则介乎两者之间。

    对于朱志仁的考核评定没有太多的争议。

    资历足够,业绩上,前三年中两年间都表现乏善可陈,但是去年却是一鸣惊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作为一府至尊,无论哪方面的成绩都得要归于他首功,当然风险他也一样要承担首责,至于操行上,只要没有人检举,没有特别的劣迹,基本上都可以过关。

    对于朱志仁的考评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一段落,形成了一致意见,签字画押。

    接下来的便是同知冯铿。

    先前在关于冯铿的考核上三人意见便不太统一,按照左光斗的意见,冯铿从翰林院到永平府任职刚满一年,无论如何都不属于考核对象,要求直接去掉,但是这遭到了惠世扬的坚决反对。

    惠世扬的态度很明确,虽然此番“大计”明确要求是对年满三年的官员考评,但是对于才具卓著、功绩突出者,亦可予以考评,以备顾问。

    左光斗却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破格考评的情形他很清楚,一般说来都是任职时间差上三五个月而又表现优异者才会列入这种破格对待,冯紫英的确表现卓越,但是这才一年,距离吏部的定例差距太远,绝无可能列入。

    惠世扬这种心思左光斗也自然清楚,就是希望用冯紫英的人气来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但这未免太过了。

    二人在前几日便争执了一番,这一次惠世扬却是坚决不肯退让,左光斗也是毫不退缩,最后还是方震孺和了稀泥,提出先行考评,但是最终是否上报,考评小组不主动提交,而是交由吏部来决定。

    左光斗也是被迫接受了这样一个有些屈辱性的建议,但是他也知道惠世扬这一次也是横了心,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只怕后边儿的考评这厮铁定一个字都不会签了。

    对冯铿的考评也没有多少异议,业绩这一块都是实打实的,连左光斗都不否认,在操行方面,本地士绅的一些非议也不多,主要集中于乐亭、昌黎两县,倒是让左光斗很是惊奇。

    据他所知冯铿在去年里边很是一些大动作激怒了永平府本土士绅,在京中都察院那边也接到了不少弹章,只不过上边有大人物都压了下来,但他也有所耳闻,原本琢磨着这一次来永平府要好好在这上边做做文章,没想到反映上来的情况却远不及预料。

    手指在簿册上弹了弹,左光斗容色有些寡淡地轻轻道:“孩未,这个这位冯同知据说是你们青檀书院的佼佼者,在京中也闯下了小冯修撰的偌大名声,却未曾想下了地方也是这般生猛,清军查户败蒙古,开矿建坊兴商埠,好一个小冯修撰啊,听说去年永平府给工部节慎库的矿税翻了几番?却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水分?”

    惠世扬顿时大怒,便是方震孺也有些不悦,抢在惠世扬之前道:“遗直兄此言差矣。”

    左光斗似笑非笑,斜睨方震孺:“哦?”

    “这节慎库的账目回京便可核查,这欺上瞒下之事想必是无人敢作的,只需要稍微一对账,那便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方震孺虽然和冯紫英同为青檀书院同学,但实际上关系一般,而且他与左光斗都是南直人,而且还都是桐城人,只不过方震孺年幼时便移家寿州,所以这层乡党关系还是十分密切的,这也是惠世扬对朝中安排耿耿于怀的原因。

    对于左光斗的偏见,方震孺也很不以为然,冯紫英在永平府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单单是一个击退蒙古人,保了永平府一府平安,便值得大书特书,但左光斗本来就是双桥书院出身,对青檀书院这种北地书院出身的北地士子就有偏见。

    “孩未,这个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这两日里我们见过的诸位士绅你感觉如何?去年永平府民怨沸腾,士绅竞相攻讦冯紫英,但我们此番来座谈,结果如何?”左光斗目光清冷。

    惠世扬压抑不住了,目光直视:“遗直,你这是何意?”

    “若是昨年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和非议非虚,那此番我们所见到的便是被有些人刻意打压掩盖了的!”左光斗言之凿凿:“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左光斗的话让惠世扬和方震孺都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也曾听闻过此情,但此事后来慢慢淡化,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具体什么原因,众说纷纭,但左光斗的怀疑的确有其道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五节 应手

    士绅民意不是那么好操弄的,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而且交连朝中官员,随便哪个都能牵绊着朝中某位官员,稍微一动,就能有人摇旗呐喊,奔走呼号,这也是大周朝士人们的根基所在,便是皇帝也一样要有所顾忌。

    但冯紫英去年还惹来众怒,招致攻讦,就算是有齐永泰这个北直士人领袖压制,也不过是助其勉强过关,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像今番这般彻底噤声?

    这分明就是冯紫英用了什么威胁手段才会让这些士绅噤若寒蝉,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恶劣了。

    左光斗觉得自己似乎查找到了这个冯铿的弱点,那就是太过于强势,出身边地武勋的他太过于迷信武力暴力,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威吓胁迫这些士绅噤声,但是他要明白,大周天下乃是士人为本,若果放任武夫欺凌士绅,那国将不国。

    左光斗也很清楚朝中北地士人一门心思想要把冯铿捧出来,以便于打压黄尊素、周延儒这些江南士子,他也承认冯铿的确有些手腕和本事,但是壁垒分明,既然被他拿住了把柄,他当然不会让北地士子就此得逞。

    “遗直,你这判断不过是一家臆想,并无证据,……”惠世扬抗声道。

    “抑我,你这话未免太过偏袒了。”左光斗语气越发尖锐,“这两日我们虽然逐一谈话,但是其实大家都明白,谈的什么都难保密,以冯紫英的手段,这前脚出门,后脚恐怕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惠世扬大怒,“遗直,你这是在怀疑我泄密了?”

    “我没这么说,但是这府里府外下人不少,还有我们带来的吏员,他们能经得起本地官员的诱惑?”左光斗淡淡地道:“除了他们,那些派来协助我们的吏员,也会用各种手段来刺探,我们见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总有一些不那么谨慎的要露些口风,就要被他们刺探。”

    被左光斗堵得无话可说,惠世扬恨得咬牙,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其实他内心也一样有些怀疑冯紫英可能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迫使这些士绅噤声,其实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也不少见,但是冯紫英声名太盛,被这些江南士人盯上,难免就有些麻烦了。

    倒是方震孺不太相信。

    作为和冯紫英同学几年的他,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不是太密切,却很清楚冯紫英做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鲜有可能会留下这样大一个漏洞来授人以柄,而且作为永平府的同知,他应该有更完美的手段来对付这些士绅才对。

    这从前两日的谈话就能看得出来,原本是闹腾得最厉害的卢龙、滦州和迁安士绅几无声音,反倒是乐亭、昌黎两县的士绅还有些杂音,这未免太蹊跷了,冯紫英如果真的如左光斗所言那般,那乐亭和昌黎的士绅当时更应该闭嘴才对。

    “遗直兄,紫英不至于如此。”方震孺提出自己的看法,“这里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而且我们也应当分析了解这些士绅们为什么会对紫英攻讦,而不应该只把目光停留在攻讦本身问题上,北地的士绅中豪强劣绅不少,若是这等劣绅,那我等自然不能去支持这类人,……”

    方震孺的打抱不平让左光斗也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这个老乡居然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再说对方是青檀书院弟子,但是这乡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孩未,那你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原委?”左光斗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

    “这恐怕还要具体查访才能明白,但以我对紫英为人的了解,他定不屑于行什么鬼祟手段。”方震孺沉声道。

    “孩未,没想到你对你这个同学倒是如此信任啊。”左光斗忍不住讥诮了一句。

    “几年同学,紫英的人品如何,小弟还是清楚的,其他不敢说,但这方面我有信心。”方震孺索性把话挑开,免得夹在二人中间难过,“想必遗直兄也能有手段查访实情,……”

    三人正斗嘴间,却听得外间吏员来报,称同知大人来访。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左光斗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了?还是只想见我们中的哪一位?”

    惠世扬和方震孺都有些不悦,这个左光斗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一些了。

    嘴里虽然说着风凉话,但是左光斗还是请吏员将冯紫英请了进来。

    “大计”考核小组虽然独立办公,但是并非不允许与地方官员们见面交换意见,但按照规矩,都必须要是集体见面,这是被允许的,同样考核小组也一样可以选择集体约见其中的某一位官员核实情况。

    “冯大人这个时候登门,可是有什么要反映的,……”左光斗当面,语气却变得平和了许多,在同伴们面前可以言辞尖酸刻薄,但是面对本人,必要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这是士人的基本风范。

    “不,不,三位大人误会了,我是受府尊的委托,想要请三位大人参加一次活动,……”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可是永平府本地的诗会或者文会?”左光斗恍然大悟,这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本地德化教育的兴盛么?

    “不,不是。”冯紫英丝毫不觉得尴尬,“乃是一处采矿、烧炭和冶铁联合一体的产业,……”

    左光斗脸色略阴,“哦?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此矿山、工坊乃是山陕商人与永平本土士绅加上江南松江陆家、广东佛山庄记联合兴办,紫英为此煞费苦心,促成了此桩盛举。”冯紫英含笑道。

    三人都为之色变。

    山陕商人和本土士绅合作倒也罢了,那广东庄记左光斗和方震孺也知道是冶铁大户,佛山占广东铁产量一半以上,而庄记有占到了佛山产铁一半,可谓富可敌国,三家合作,难怪这些本地士绅一反以往的敌视态度,竟然是被冯紫英用这种手段“收买降服”了。

    但这松江陆家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松江陆家可不简单,不但是南直排在前三的高门大户,而且官声颇佳,在北地亦有名声,在江南更是闻名遐迩。

    陆氏陆树声陆树德两兄弟乃是元熙帝时候的重臣,陆树声在元熙二十年前曾任十年阁臣,陆树德曾任礼部尚书,陆树声长寿,一直到永隆初年才去世。

    陆树声老来得子陆彦章,现在是南京礼部右侍郎,而陆彦章幼时被陆树声聘请本乡人董其昌授学,现在董其昌乃是河南右参政,而董其昌在陆家授学时,当时与陆彦章一起陆家的还有一个著名人物袁可立,他当时寄读求学在陆家,现在就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

    而三人都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在那一科也是名噪一时,引发了极大震动。

    作为南直隶士人,左光斗和方震孺,年少时都曾经去拜会过陆树声,也很清楚陆家在松江在南直隶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

    即便是桀骜刚硬的左光斗都忍不住沉声问道:“冯大人为何会邀请江南士绅来永平府?照理说有山陕商人和广东庄记,加上本土士绅,完全没有必要在邀请江南士绅商贾北上了吧?”

    “遗直兄此言差矣,北地虽然不缺钱银资本,有庄记合作也不缺技术,但是冶铁所产铁料、铁器亦需要在江南寻找合适的销路,陆家在松江、苏州、常州、湖州、杭州一带极有人脉,而且现在榆关开埠,正好可以通过海路将大量铁料源源不断输往江南诸府,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冯紫英微微一笑,“遗直兄,不要把我们北地士绅想得那么狭隘嘛,山陕商人在扬州也能生根发芽,永平府也一样欢迎江南商贾来我们北地共谋发展啊。”

    左光斗和方震孺面面相觑,都知道山陕商人素来几位抱团排外,现在居然这般大方开明起来了?像与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贸易就全数被山陕商人垄断,便是山东、北直商人都很难分到羹,这就是明证。

    见左光斗满脸狐疑,意似不信,冯紫英坦然一笑:“遗直兄若是不信,不妨一起去看一看就知道了,陆家在松江和南直颇有名气,相信这等情形一问可知,如何?”

    冯紫英如此坦率,左光斗内心其实已经信了,这种事情撒谎毫无意义,而且哪怕没有陆家,这永平府本土士绅被其用这等利益拉拢收买,这一道难题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

    不过左光斗还是很满意,起码江南商贾可以渗透到北地腹地,这开了一个好头,要知道即便是运河两岸的山东境内,江南商人要想落足发展,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受制于山陕商人,像北直这些地方,几无江南商贾插足之地,但现在居然在永平府有这样的突破,委实是一份惊喜。

    “好,既然冯大人这般盛情,我们便一定要走一趟看一看了,都说永平府这一年变化极大,工部节慎库收入大增,我们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啊。”左光斗慨然应允。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六节 震惊莫名

    不提左光斗一行受邀参加了开工仪式之后颇为感触的离开返京,却说这京中朝内早已经因为“京察”进入白热化阶段和“大计”即将开始,更是显得风起云涌。

    冯紫英在接到汪文言不断来信之时,也收到了来自东昌府岳父沈珫的信函,信中也提到他有可能会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参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

    按照目前自己这位岳父的升迁速度,升到正三品干个侍郎,甚至到那个省的布政使司干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都有可能,但如果在想前进一大步,比如期望一下七部尚书或者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这些位置,就有些艰难了,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基本上不可能。

    汪文言在信中也提到了朝中在八大金刚位置确定之后,便开始真正进入了白刃相向的侍郎争夺战。

    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就那么几个位置,但是地位虽然略逊于尚书的侍郎却是格外紧要,而且职位也更多。

    左右侍郎加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得有接近二十个职位,如果再加上南京那边的这些,那就是二十好几了,所以无论是北地士人、江南士人还是湖广士人,甚至处于边缘化的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一样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更多的认可。

    而且牵扯到侍郎位置就免不了要涉及到一些重要省份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这些现有的人选都是晋位和争夺侍郎以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重要候选者。

    随着各地“大计”的各个考察小组也陆续完成考核返京,那么对地方官员考核的“大计”成果拿出来,也就意味着对地方官员调整一样进入了倒计时,甚至一些已经基本明确的人选就提前明确了。

    汪文言的信中提到了,像在工部左侍郎、兵部左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商部右侍郎等关键岗位上都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最终乔允升出任工部左侍郎、陈于廷出任刑部右侍郎,曹于汴出任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出任户部右侍郎,史学迁出任商部右侍郎,冯从吾出任右副都御史,孙慎行出任兵部左侍郎,杨鹤挂任兵部右侍郎,待到西南战事结束之后再正式升任兵部右侍郎。

    冯紫英粗略的算了算,在侍郎位置争夺战中,北地和湖广士人应该是获得了一些补偿,像乔允升、史学迁、冯从吾、曹于汴是北地士人,郭正域和杨鹤是湖广士人,但从另一角度来看,陈于廷和孙慎行这两个江南士人仍然夺得两个侍郎位置,足以说明江南士人现在势力之大。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侍郎人选也基本上尘埃落地,剩下的都已经寥寥无几了,接下来可能就会是各省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了,当然也还包括一些重要府的知府人选,比如顺天、应天、苏州、扬州、大同、杭州、广州、宁波这些知府人选。

    冯紫英收到汪文言的来信时本来就晚了一些,因为汪文言还需要就这些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进行核实,甚至还要对一些可能有争议的人选背后的内幕进行了解,所以晚了好几天,当然比起邸报来仍然要更快,因为邸报基本上是要等到这一批朝官调整到差不多告一段落才会统一下发。

    再加上这从京师城把信件送到永平府还得要两天,所以冯紫英收到信还在琢磨时,朝中已经开始讨论包括他和练国事的调整在内的一大批地方官员去向了。

    ********

    贾政从工部回到府里时,还有神思恍惚,甚至在进内仪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一直到坐在荣禧堂里等到小婢送上一杯茶来,捧着茶杯想了好一阵之后,心思才慢慢沉静下来。

    原本京中这些人事变化已经和他没太大关系了,他就等着走马上任去江西上任了,不会有什么变化。

    谁曾想到这一开年就是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七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的任命拉开了人事调整的大幕,像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一个江西学政就被丢在了一边儿,他曾经几次去吏部想要拿到官凭就好尽早上任,但是吏部现在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来管你这等碎末小事,去了两趟没找这人,人家就索性让他等到忙过这一阵之后再来,别没事儿添乱。

    无奈之下,贾政也只好继续回工部去窝着,好在大家也都知道他即将外放,也没谁为难他,去公廨晚一点到,早一点儿走也没谁在意,所以这一个多月里倒也逍遥自在。

    至于说朝中这些大佬重臣们的争吵博弈都和他无关,他也乐得看个热闹,一直到今日。

    今日他原本是去部里边应个卯就回家偷闲,谁曾想一去,遇上了新任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工部左侍郎乔允升上任,召集部里边各司官员见面,所以在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这也没啥,但尚书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冯紫英娶了自己内甥女和外甥女,专门看茶留了自己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子话,这让无数人都为之侧目眼红。

    这也就罢了,在谈及冯紫英的时候,贾政也假意谦虚了一阵,一直到对方送客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冯紫英也许可能要回京,贾政初始没意识到什么,还以为崔景荣是说冯紫英要因公回来办事,但是一直到出了门儿,才意识到崔景荣好像不是这个意思,而有其他用意,这才四处去打听了一番。

    工部里边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毕竟除了刑部之外的其他几部都紧挨在一块儿,还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翰林院修撰编修以及混日子的庶吉士们,遇上这等多年难遇的大事儿,那还不一个赛一个的比拼着谁的耳朵灵谁的舌头长,把这段时间各种小道消息都一股脑儿的给抖落出来,也让贾政这个吃瓜群众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这个目瞪口呆却不是为别人,其他外人再怎么光鲜耀眼也和贾家无关,但是涉及到冯紫英时,就不能不让贾政关注了,可关键是自己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让人不敢置信了。

    冯紫英居然可能奉调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可能么?

    别说贾政不敢相信,就是部里边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唏嘘感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就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冯紫英从翰林院修撰出任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才一年时间,就算是他这一年折腾出再大的动静来,立下了泼天功劳,可他才二十岁,甚至连“大计”资格都还不够,怎么可能会突兀地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

    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大员了,一年时间就要连升两级,这太荒谬了。

    但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得到了各种映证,虽然不能说已经敲定,但是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在说,冯紫英回京到顺天府的可能性很大。

    府丞应该是最适合的位置,其他并无缺额,除非治中梅之烨调走,能够空出一个正五品的治中,但是冯紫英在永平府就是正五品同知了,没理由辛苦一年还立下偌大功劳,还来一个平调。

    既然是调动,那肯定就是升迁,而顺天府里能够得上是升迁二字的,只能是府尹和府丞。

    顺天府丞?!紫英真的会出任这样一个炙手可热显赫无比的职位?

    正四品大员啊,冯紫英只用了短短几年就超越了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功升迁,而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也是既有莫大风险挑战,也是一个历练的好地方。

    而且顺天府丞几乎都算得上是整个京师城中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虽说京中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是他们只有查缉巡逻的权限,而具有执法资格对这些行为和人进行查处,并且要付诸处理,才能达到效果。

    顺天府丞这几个字就像是魔音灌脑一般一直在贾政脑袋中回响,一直到昏昏沉沉乘车回到贾府,然后茫然无措地走到了这荣禧堂里坐下。

    连贾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会钻到这荣禧堂里来坐下,自己还在为即将南下江西当学政时,冯紫英却异军突起了。

    坐了许久,一直到自己的几名幕僚清客闻讯而来,贾政这才舒了一口气,像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存周公今日为何容色古怪,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卜士仁小心翼翼地问道。

    贾政叹了一口气,脸上晦涩难言的话语不忍想着帮老兄弟撒谎:“其他都没啥,但是紫英,哎,我都无法来形容,紫英有可能要出任顺天府丞啊。”

    这一句话出来,立时把卜世仁,詹光等人震住了。

    顺天府丞?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成了京师城百万人口的二当家?

    他们并非不知道冯紫英的情况,但是怎么看都应该满未三年吧?现在居然不但要提拔,而且还是破纪录的。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七节 震动

    贾政的这一帮子清客相公们这半年里有日渐增加之势,都是在得知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呼朋引伴而来,。

    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不过寥寥三四人,如单聘仁、詹光、卜固修和程日兴,后来胡思来也来了,稽好古和王尔调就是在得知贾政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被单聘仁和程日兴唤来的,这一下子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便增加到了七个人。

    这些清客们在贾府多年,跟随贾政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是只图温饱,但是却也难得发财,现在骤然听闻贾政要外放担任一省学政,个个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都摩拳擦掌,准备跟着贾政去江西大干一番,捞个钵满盆肥,尽享荣华富贵。

    一省学政,管着整个一省的科考、教育,若是能运作得好,这里边大有油水可捞,一干子清客相公们虽然都从未科考过关,但是也有几个都是考中过秀才参加过秋闱大比的,谙熟里边的规则,深知这里边的门道深浅,一句话,大有可为。

    只是贾政迟迟未曾离京赴任,也让几个清客相公们如坐针毡,所以这一段时间几个人都随时在府里伺候着,得知贾政回府便来打探消息,却未曾在这荣禧堂里骤然听闻到这样一个消息。

    “顺天府丞?!”一干人都是骇然无语,一时间竟然不敢插话。

    即便是在这京师城里,顺天府丞也是一个显赫职位,面对朝中的尚书侍郎们也一样可以挺直胸膛说话的。

    在京中厮混了这么多年,这些清客相公们其实流动性不小,像胡思来就曾经在刑部某位员外郎那里当过幕僚,因为嫌对方太过吝啬所以才离开,而稽好古和王尔调来荣国府之前,一个是某位郡王的门客,一位在京中某位乡绅家中充当西席。

    他们若要说对朝局大政未必有多少了解,但是对京里人事变化和权势排行却是格外精通和敏感。

    抛开朝官不说,这京师城里的权力构成无外乎就是几部分,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龙禁尉的北镇抚司,加上京营、四卫营、勇士营等军队。

    龙禁尉一般不会介入寻常事务,而京营、四卫营、勇士营更是因为属于军队系统,外人不易插手进去,但是等闲也不可能出来。

    那么最有权势的就是顺天府以及两县和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等直接管理机构了。

    巡城御史主管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他们权力领域相对较窄,主要局限于治安,而顺天府和两县所涉及的权力更宽泛,上管天下管地,民政、水利、赋税、马政、治安诉讼,无所不包,但两县更集中于具体事务,而顺天府则权力大得多。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与顺天府及两县权责也有交织之处,不过总的来说最终事务都还是要落到地方官府来最终了结,所以可以说顺天府乃是京畿之地最重要的机构也不为过,否则府尹也不会是正三品的要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为正三品品轶,顺天府尹比起一个寻常侍郎来影响力更大。

    “存周公,如果这事儿属实,那对贾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只不过冯郎君去永平府担任同知不过一年时间吧?按照‘大计’标准,时间资历是远远不够啊,而且永平府同知是正五品,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这一年时间跨两级升迁,闻所未闻啊。”

    程日兴明显在这个群体中算是一个比较有话语权的,他和单聘仁算是最早跟随贾政的,再次才是卜固修和詹光,像胡思来、稽好古和王尔调都是后来者了。

    程日兴一说话,单聘仁就立即接上话表明不同态度:“日兴此言差矣,冯郎君乃是齐阁老得意门生,甚至是关门弟子,齐阁老吏部尚书出身不说,冯郎君以二甲进士却能晋位翰林院修撰,这份荣耀一样是前所未有,而且冯郎君极得皇上看重,去年一年里永平府的情形难道日兴不知晓麽?迁安一战打得蒙古人落花流水,而且冯郎君还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为朝廷赎回京营六万多将士立下汗马功劳,难道朝廷对如此大功能不闻不问?”

    单聘仁和程日兴现在已经隐隐成了贾政清客相公门中两大“首领”,卜固修与程日兴交好,而詹光则和单聘仁关系密切,胡思来左右逢源,而稽好古和王尔调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不敢轻易站边。

    “冯郎君的确在永平府同知任上表现不俗,但他才去了一年,按照大周规制,三年方可列入考察,而且冯郎君一年前在翰林院修撰时不过是从六品官,到永平府任同知便是升了三级,现在一年时间过去,又要升两级,即便是齐阁老弟子,只怕也难以服众。”程日兴对朝中这些规制惯例还是十分熟悉的,“若是待到三年任期满,倒是很有可能。”

    “日兴兄所言甚是,当下朝中齐阁老固然权重势大,但是首辅和次辅两位却是江南士人,而且新任吏部尚书黄大人亦是福建士人,这等过于惊世骇俗的擢拔,恐怕很难获得朝廷诸公的认可。”卜固修也附和程日兴的话语。

    “固修兄恐怕有所不知吧,新任吏部尚书黄大人之前乃是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事,与冯郎君在翰林院时关系尤为密切,另外首辅次辅两位大人岂会因为冯郎君之事与齐阁老争执不下?要知道冯郎君此番解决了赎回京营将士的难题,而且还帮助顺天府十万流民去永平谋生计,皇上龙颜大悦,便是《今日新闻》亦有刊载,说冯郎君是国之干臣,这等情形下之下,叶方二位岂能不识时务?”

    詹光见卜固修加入战团,也立时挺身而出替单聘仁辩解。

    贾政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消息,居然就引来了自己这一帮清客相公先行争论起来了,但想想也是,顺天府丞这个身份实在太不一般了,正四品大员,对于生活在京师城的士绅商贾和庶民百姓来说,比起寻常地方上的知府只怕还要显赫几分。

    毕竟对天子脚下的百姓来说,出了京师城,都是乡巴佬,哪怕你就是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那也和我没关系,但这顺天府丞,那就关系大了。

    “好了,诸位也莫要争论了,我在部里边也还是听到了消息,紫英此番回京之事怕是真的。”贾政收拾起复杂的情绪,摆了摆手,“我只是有些感触,紫英成长太快了,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啊,几年前还是一个弱质少年,来我们荣国府时还有些羞涩腼腆,现在居然一跃成为了咱们顺天府的府丞,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存周公,若真是这样,那便是天大的喜事啊,您马上要下江西,我也在考虑这荣国府您一走,谁来替您照拂,现在好了,若是冯郎君能回京,而且当咱们京师城的父母官,那就不在话下了。”单聘仁越发得意兴奋,“前几次冯郎君来咱们荣国府,我也曾有幸见过,果然是雄姿英发,俊伟不凡,一看就是龙跃于渊的昂扬男儿,现在果然如我所料,……”

    程日兴被单聘仁的狂怕马屁给弄得直皱眉头,其实他也并不是反感冯紫英升迁,他只是担心这样一个消息万一不实,那就太让人失望了,现在被单聘仁抢了先,自然也不会示弱:“冯郎君绝才惊艳早就在京中闻名了,宝钗姑娘已经嫁了冯郎君,明后年林姑娘也要嫁入冯家,咱们荣国府便和冯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存周公理应先行道贺,……”

    口风一边,一干人都是忍不住欢喜雀跃起来,顺天府丞啊,日后便是走出门去,也能大言一番,我也是在冯府丞面前说过得起话的人了。

    一干人正在唏嘘感慨间,却见门外疾步进来一人,却是那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傅试。

    傅试前一两年来得少了一些,但是这半年又往荣国府走得勤起来,自然也都是和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有关,但看着傅试这么急匆匆的进来,贾政立即就明白了此番来多半是和他自己有关。

    “傅试见过老大人。”傅试进来便是行礼,贾政捋了捋胡须,点点头,“秋生,坐吧。”

    傅试字秋生,也是贾政这一辈子最得意的门生,虽然未曾考中进士,但是却也是考过了举人,前几年曾经在大兴县官,前两年又是贾政通过王子腾出面疏通关系,加上傅试自己也努力,终于升任了顺天府通判。

    顺天府现在有五个通判,按照大周例制,顺天府和应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名额三到六人不定,现在傅试便是顺天府的一名推官,也算是颇有些权势了。

    以往傅试来都要矜持一番,但是这一回,傅试却没坐稳便径直问道:“老大人可曾得知,冯大人即将出任咱们顺天府丞了!”

辛字卷 斜阳草树 第八节 非比寻常

    贾政稳稳地点点头,面带微笑:“嗯,我也部里听闻了此事,先前还有些不太相信,紫英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啊,这骤然升迁如此高位,对他未必是好事儿啊。”

    傅试忍不住跺脚,但是又觉得贾政面前如此失态不好,可要让他认同贾政的这个观点是万万不能的,“老大人,冯大人在永平府的表现便是朝中诸公和皇上都是赞不绝口,岂能用寻常眼光来看待?蒙古人被他打败,解困咱们顺天府的十万流民,安排的妥妥帖帖,这是何等功绩?以一顺天府丞之位酬功也是理所当然啊。”

    见傅试发急,贾政便是再不通事务,也明白这位门生的心思,笑了笑,“秋生,日后紫英怕就是你的上司了吧?不过上边还有府尹,……”

    傅试抿了抿嘴,坐正身体,这里边还有贾政一帮清客相公,原本有些话就不好说了,不过府尹吴道南沉迷于诗文也不是秘密,隐约提及一二倒也无妨。

    “老大人,要说咱们这顺天府可不比其他府州,皇上和朝廷都历来格外重视,单单是学生所担任的通判一职,别的府州都是一员,但是顺天府便是三到六员,其他府都没有治中这一职,而顺天府就有,……”

    傅试话语里也说不出的自傲,作为顺天府官员中一员,便是遇上朝廷六部的官员也一样不怵,换了其他府州的官员你来试试,就算你是应天府(金陵)的官员也不行。

    一干人虽然也都生活在这京师城里,也知道顺天府的情形,但是要具体了解这顺天府的内部架构,却也是一知半解,模糊不清,自然无法和傅试这种内部人士相比。

    “当下咱们吴府尹极其重视德化教育,礼部屡屡表彰咱们顺天府德化教育做得好,……”傅试话锋一转,“咱们府丞已经空缺一年,治中梅大人为此殚精竭虑,身体都差点儿累垮了,上月还曾告病十日在家休养,现在府里边就是盼星星盼月亮能有一员干臣来担起府丞重任,没想到是冯大人来,现在咱们府衙内外也都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啊。”

    程日兴忍不住睃了单聘仁一眼,学着点儿,瞧瞧这一位傅大人吹捧的工夫,比起你单聘仁来简直高了不知道几个段位,这话若是通过贾政的嘴里传入冯紫英耳朵里,只怕就能让冯紫英对傅试有了一个深刻印象。

    贾政倒没有觉得傅试的话有多少夸张,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太过骇人,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大家听了先前单聘仁和傅试这么一说,也觉得冯紫英现在来顺天府也就在情理之中,似乎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就怕紫英初来顺天,未必能把服众啊。”贾政若有深意地看了傅试一眼,傅试心领神会,“老大人,别人不敢说,学生却是懂规矩的,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冯大人少年英雄,西征宁夏,南下开海,东平永平,北和蒙古,可谓游刃有余,顺天府虽然比永平府复杂一些,但是下属干臣亦多,若是能用好其中一二,便无大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听来都是舒坦无比,贾政也一样,感觉到周围众人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也还是恭顺,但是现在恭顺中已经压抑不住的讨好和谄媚了。

    想到这里,贾政心里又有些遗憾,若是大姑娘没进宫就好了,长房便能许给紫英,二房宝钗,三房黛玉,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让贾冯两家一体啊,现在虽然也还是紧密,但是宝钗毕竟姓薛,黛玉姓林,自己再亲,也是姨父和舅舅,如何能与老岳父相比?

    越想越觉得遗憾,越想越觉得憋屈,贾政不由得有些责怪当初王氏存了那几份心思,而王子腾又没有坚决反对了。

    见贾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先前还面带微笑,怎么这会子却有些晴转阴的味道,傅试也不知道自己这话里哪里又没能讨好对方了,一时间心中也是忐忑。

    不过想到自己好歹是他门下弟子,再是话没说好,那也还有补救余地,倒也不担心,听闻冯紫英经常往来于荣国府,只可惜自己来了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遇见,傅试也是心中懊恼不已。

    若是有一面之缘,日后冯大人走马上任,也能混个脸熟,这通判他也干了两三年了,这一次“大计”看样子是没戏,三年后若是能好生讨好这位齐阁老的门生,自己的顶头上司,未必不能专人升迁一级。

    想到这里,傅试打算日后要经常来这荣国府走动走动,便是贾政去了江西也一样,起码王夫人和老太君还在,隔山差五提点礼物来拜会一番,总能遇上一回两回,那便是一份机缘。

    荣禧堂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好一阵贾政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秋生,你说得对,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他毕竟是上官,初来乍到,肯定也需要一些情况熟悉的人帮他,你若是能帮补一二,他自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老大人放心,这等分内之事,学生岂会不知?”傅试连连点头,“听闻冯大人经常往来府上,傅试也想请老大人代为引见,也好早些向冯大人请益。”

    这份姿态可谓摆得极好,连贾政心里都在暗叹,自己这个门生日后的造化肯定是要比自己强许多,自己也就是五品闲官打转了,而傅试只要寻找到机会,起码能摸到四品大员的门槛。

    正说话间,却见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四个人次第进来行礼,贾政才想起自己进门时吩咐李十儿去把家里几个哥儿叫来,也就是要以冯紫英回京担任顺天府丞来好生教育和激励几人一番。

    宝玉也就罢了,说说就行了,但是贾环、贾兰、贾琮几个,却都还在读书,尤其是贾环现在颇有进境,日后不敢说像冯紫英那般,但若是真的能考中一个进士,那荣国府贾家这一支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了。

    东府那边敬大哥考中了一个进士,让宁国府要在荣国府头上几十年,一直到敬大哥出事儿出家修道荣国府这边才算是回过气来,所以虽然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是内心深处阖府上下还是希望贾家子弟能出一个进士的。

    “见过父亲(祖父、叔父)。”四个人除了贾环,其他三人也都有些惴惴,不知道老爷一回来便将几人叫来是为何,府里好像这段时间也没出什么事儿,难道是老爷得了消息,要南下江西了?

    “唔,你们几个,这几日在家读书可认真?”贾政轻咳了一声,这才启口。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都老实回答了。

    贾政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后这才步入正题:“我很快就要南下江西了,这府里大小事情便管不了,你们在家务必听大老爷和你们母亲的话,……”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阵,这才道:“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紫英很快便会回京,升任顺天府丞,……”

    没等贾政说完,几个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了,好歹都是官宦子弟,自然明白顺天府丞是什么身份,那是父母官啊,和永平府同知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老爷,这可是真的?”贾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贾兰和贾琮也是兴奋得小脸蛋通红,双手握拳,眼中闪动着喜悦和激动。

    一个四品大员的师尊,对于自己以后的前途又多么重要,他们内心很清楚,这个师尊还真是拜对了,先前还有些遗憾师尊一直在永平府,未有多少时间当面请益,现在好了,马上就要回京师城,那日后就能真正在身边随时请教求知了。

    只有宝玉,惊讶中却多于喜悦,一愣之后,还是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简直太好了,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冯大哥了。”

    “那还能有假?”贾政脸上也露出笑容,“估计很快紫英就会回京,你们也要好生准备一下,莫要等到紫英回来考较你们读书的情形,却要丢了他的颜面,那我可是不饶人的。”

    “父亲(祖父、叔父)放心,断不敢……”

    “呵呵,没想到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居然是摆了冯大人为师,这简直是贾家之福,贾家之幸啊,……”傅试一听,立即接上话,内心更是觉得这一趟来对了,这贾家和冯大人果然密切,居然还有这师生情谊,这就更不一般了。

    这边父子、祖孙等人在荣禧堂里说得热闹,那边贾母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说贾政把宝玉、贾环等几人都家去了荣禧堂,也不知道为何事,心里记挂着,却又不好去找人问,只好让鸳鸯瞧瞧去那边打探一下,莫要是宝玉又出了什么纰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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