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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二百节 博弈,交易,妥协

    “此事不妥!”方从哲强硬表态,“会甫为人清正,做事平和,在顺天府尹任上纵然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但是也是兢兢业业,有口皆碑,乘风如此建议,岂非对江右士人的羞辱?”

    顺天府尹吴道南,字会甫,是江右著名士人,以文才卓著闻名江南,同时与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都交好,叶方二人也都清楚吴道南虽然文才不俗,但是做事能力上的确欠缺,而且也不喜俗务,在顺天府尹任上基本上属于那种放手不管的状态,的确难以让人满意。

    若是顾秉谦不担任这礼部尚书,让吴道南出任礼部尚书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最佳选择,可问题是顾秉谦同样在江南以文才著称,而且更得皇上的信任,吴道南在观风辨色这方面就不及顾秉谦许多,并不受永隆帝的信任,所以想要升任礼部尚书难度太大,但让其转任礼部左侍郎给顾秉谦作副手,就是一种羞辱了。

    “中涵此言差矣。”齐永泰毫不客气的反驳:“兢兢业业有口皆碑用在会甫身上未免有些可笑了,我对会甫兄并无成见,但是顺天府尹关系重大,当下顺天府情况不佳,尤其是经历了去年蒙古人入侵之后,顺天府社会治安状况急剧恶化,流民至今未能得到妥善安置,京师城中盗抢绑架案件不断,京畿之地居然有马匪出没,而且根据刑部和龙禁尉的消息,顺天府起码有七成以上的县里白莲教泛滥,更有部分地方士绅混迹其中,地方官府应对乏力,大有成灾之势,若是放任这般下去,京畿之地如何安稳?”

    齐永泰的话也击中了叶方二人的软肋,当下顺天府的治安不靖,包括前几日皇上也在询问京畿白莲教泛滥的情形,这显然是龙禁尉专报给了皇上,让皇上才会特别提出此事,寻常情况下皇上极少对这类具体事件询问的。

    齐永泰显然还不肯罢休:“另外,户部那边也有说法,称顺天府的京仓亏空眼中,诸县用于赈济的仓粮许多都是账目混乱,十不存一,今冬流民赈济已经将其用光,而今春还有两月时间,极有可能出现粮荒,便是京中市面粮食亦有可能因此受到波及而大幅上扬,引发京中民心不稳,……”

    方从哲皱着眉头解释:“乘风,这主要还是去冬江南和湖广的秋税一直延滞未至,才会导致京仓存粮不足,……”

    “中涵,您在分管户部,难道还不清楚京仓的存粮情况?”齐永泰冷笑,“便是江南秋税未至,但京仓存粮起码也当有五成以上,应对今年的流民所需和冬春粮荒当无问题,但为何现在还有两月,甚至到夏粮收获还有四五个月时间,京仓却已经所剩无几,甚至空空如也了?平常顺天府是如何在督查各县的仓粮?究竟发现问题没有,如果发现了为何没有提前拿出应对举措?”

    “顺天府治中是谁?”叶向高皱起了眉头,这个情况他知晓一二,但是却不像齐永泰了解得如此透彻,情势如此严峻,他作为首辅居然不知,很显然户部或者说方从哲是有意向自己隐瞒了一些情况,毕竟吴道南和方从哲私交尤为密切,但同时吴道南又是江右士子,与叶向高算是福建——江右(江西)士子联盟中的盟友。

    “梅之烨。”方从哲也有些狼狈,声音也低了不少。

    治中负责掌管粮储、马政、军匠、薪炭、河渠、滩涂事务,也是顺天府仅次于府尹和府丞的重要官员。

    “麻城梅家?”叶向高也是知晓梅家是湖广著名望族。

    “是。”李廷机接上话:“梅之烨原来是翰林院编修,前年升任顺天府治中,……”

    “此人做事如何?”叶向高直起眉头,若是此人做事能力也不足,加上顺天府府丞一直出缺未步,这顺天府的确够呛。

    “还算中规中矩吧。”李廷机想了一想,“他原来在翰林院修史,接触地方事务不多,所以……”

    叶向高立即明白了,这意味着这位出身湖广梅家的士子能力也一般,李廷机嘴里的中规中矩并非褒义词,而是带有一些贬义色彩的评语,基本上就是和平庸与执行力差的代名词了,吴道南遇上一个这样的治中,再加上府丞缺位,难怪顺天府这一年多中骤然变成这等情形。

    “尔张,如果一味把责任推到一个治中身上,恐怕不合适吧?”齐永泰当然不会任由这帮家伙把责任往湖广士人身上推,立即反驳。

    湖广士人现在和北地士人基本上处于半结盟状态,若是把这盆污水泼到梅之烨身上,那绝对会让湖广士人不满,虽然这梅之烨能力上的确只能称得上一般,但齐永泰认为这归根结底还是府尹自身的问题,吴道南成日里沉迷于吟诗作画和参加京师城中的各种诗会文会,对日常政务基本上都是放任,府丞缺位,那么几乎所有事务都压倒了治中和几个通判以及推官身上。

    顺天府一般是三名通判,这也是顺天府最重要的一个官员群体,正六品,比治中低两级,而顺天府治中是正五品,与外府同知平级,同样顺天府丞是正四品与外府知府平级,这也是顺天府和应天府(金陵)与其他寻常府的不同。

    “乘风兄,我这实话实说,梅之烨水平如何,大家自有公论,马上就是京察大计的时间到了,相信吏部和都察院应该可以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李廷机笑着回应。

    齐永泰猛攻吴道南,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好多说什么,因为人家说得在理,同样李廷机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府丞缺位时,你治中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更大责任,更何况方才齐永泰提到的仓粮问题正好就是治中最重要的职责,自己这一反击可算是把齐永泰弄得有些尴尬。

    齐永泰阴沉着脸,一时间没有说话,李三才见局面有些僵滞,插话缓和一下气氛:“乘风兄,顺天府的局面的确有些问题,但是我以为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倒也不能怪罪于那一人身上,……”

    齐永泰对李三才的话更反感,摇摇头:“若是这样,我建议让韩爌接替吴道南,梅之烨的治中亦可以易人,京畿之地,国之重地,断不能这样一直下去,若是我们一味这般凑合,必将酿成大患,……”

    没想到齐永泰对此事如此较真,叶向高和方从哲乃至李廷机都感到棘手。

    他们承认吴道南的确不适合顺天府尹,但是顺天府尹已经是正三品官员中最顶端的所在了,无论是哪一个部的侍郎都不及顺天府尹地位尊崇,更何况像吏部、户部和兵部的侍郎同样都是需要操办具体事务的,而这恰恰是吴道南的短板。

    唯一最适合的礼部尚书却又被顾秉谦牢牢把持,所以实在是选不出合适的职位给吴道南,只能暂时继续让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选择一个各方面都得力且有做事热情和积极性的能臣来出任吴道南的助手——顺天府丞,这样也能缓解当下的局面。

    “乘风兄,会甫并无多大过错,这般易人不合适。”叶向高终于说话了,“此议暂时不必再提了吧,不过可以考虑一名合适的府丞,既要对京畿情况较为熟悉,还要有做事能力和决断魄力,诸位都可以想一想,乘风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京畿若是不安,那么天下都不稳,不得不及早考虑。”

    见叶向高也如此坚持,齐永泰知道自己的想法难以实现了,但韩爌的确是个人才,他也有另外考虑,“既是如此,那韩爌可以为南京兵部尚书,……”

    这个建议倒是很符合实际,叶向高点点头:“那孙慎行可谓南京户部尚书,他们二人年龄相仿,正值壮年,亦可好生整饬江南一番。”

    齐永泰冷冷的瞥了叶向高和方从哲一眼,缓缓道:“王永光可为南京吏部尚书,孙鼎相可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叶向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而方从哲也是皱起眉头,这齐永泰这般硬邦邦的建议,真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但是此番齐永泰显然是下了决心,若是再这般争执下去,只怕先前达成的方案弄不好就要推倒重来,这又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和京师中情况不同,首推兵部尚书实权最大,再其次是户部尚书,再次为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再次为刑部尚书,像工部和礼部都属于最受冷落的,尤其是礼部。

    齐永泰一口气就把南京吏部和都察院右都御史都拿下,肯定让叶向高和齐永泰有些难以接受,但若是马上拒绝,只怕又要起波澜。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才道:“乘风,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当午异议,但孙鼎相现在是金陵同知(应天府府丞),这骤然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还需要再斟酌一下,看看是否有更合适人选,如何?”

    齐永泰也知道这应该是对方能接受的底线了,只能点点头,内阁中只有自己一个,还是太单薄了一些,此时他才深刻感受到势单力孤的滋味不好受。

庚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伏手,应对

    漫长而艰难的政议总算是结束了,虽然未必尽如人意,但是起码总算是达到了一个最基本的底线平衡,都察院和七部尚书人选以及南京六部中最重要两部尚书确定,只等皇上批准,这就算是一个巨大的成就。

    即便是这十个个人选,也是几易其稿,包括江南士人内部也是争议纠缠不断,甚至在上了内阁会议仍然有反复,叶向高和方从哲的博弈也一直持续,甚至在齐永泰这个“外人”面前,二人仍然分歧争议不断,当然二人也都算是懂底线和规矩的士人,不会有超出原则的举动。

    齐永泰回到府邸中的时候已经快戌正了,一边遣人去通知乔应甲、韩爌、孙居相,一边去让人通知张怀昌、崔景荣、王永光,想了一想之后,又让下人去通知冯紫英,让自己这个弟子来旁听一下也算是一个历练。

    乔应甲、韩爌、孙居相都是山西人,也是山西士人的代表,崔景荣、王永光都是大名府人,一个人长垣人,一个是东明人,齐永泰都属于北直士人,而张怀昌是辽东人,这个时代辽东属于军管区域,行政上划归山东,可算山东人,与冯紫英勉强可算乡人。

    这是本届内阁就任以后最大的一次人事调整,而这十个人选确定之后,基本上才能考虑接下来的诸如各部左右侍郎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等职位,甚至也还会牵扯到一些省的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使人选。

    草草用了饭,人们也陆续到来。

    都知道此番文渊阁里的政议持续了一整天,一干人也都在静候,毕竟此番北地士人声势不足,大家也预料到齐永泰可能在内阁政议中难以占到上风,不过之前齐永泰已经分别和众人交换过意见,基本上有一些预测,只要不算是特别出线,那么大家都认为相忍为国,可以接受。

    花厅内的气氛有些凝重,齐永泰还未出来,在文渊阁中议政一日,也有些劳乏了,还需要简单洗漱一下,作为士人的必要风范还是要讲究的。

    张怀昌到的时候,正好和乔应甲一起步入。

    “看样子气氛有些不太好啊,乘风兄这么急着叫我们来,难道撕破脸了?”张怀昌开着玩笑,一边仰头看了一眼齐府这个略显老旧的花厅。

    “不至于吧?”乔应甲摇摇头,面色却不太好看,“那几位都不是有如此刚烈胆魄的主儿,再说了,他们现在占尽上风,再遇上道甫(李三才)这个三心二意的家伙,乘风兄不是一直要我们相忍为国么?想必他也早就有某些觉悟了。”

    花厅中所有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可以说这个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利益的商议是绝不能外传的,可怜冯紫英就只能充当起掺茶倒水的小厮角色了。

    花厅中大部分人都到了,对他来说,基本上都熟悉或者认识。

    崔景荣和孙居相不说了,有一路下江南的经历,王永光也是老熟人,青檀书院老对手——崇正书院山长,邀请江南士人来北地论学的时候就接触过,后来也打过几次交道。

    对韩爌,冯紫英却不太熟悉,甚至没有见过,只知道此人也是山西士人中的翘楚人物,和乔应甲并称山西士人的领袖,只不过一个在朝,一个在野。

    但韩爌原来也曾担任过南京吏部主事和湖广提刑按察使司的副使,再后来也短暂出任过工部右侍郎,因为和时任首辅申时行不睦,便辞官下野,但这一次很显然是要重新入朝了。

    一一见礼之后,冯紫英很快就投入到了掺茶倒水的大业中去了,一直到乔应甲和张怀昌进来。

    这基本上是北地士人在京中的大部分精英了,除了一些在野而在外游历或者说不在京在地方上的北地官员,这一批士人除了冯紫英之外,几乎都是具备了可以直接出任三品大员以上资格的大人物。

    大周沿袭了一些前明的旧例,那就是辞官下野的士人基本上重新出山入朝的官职不会低于他曾经担任过的职位,甚至还可能高升一二级,也就是如果你是正四品官员辞任下野,那么你重新出山甚至可能直接坐到从三品或者正三品的职位,所以在大周辞官下野并非什么难堪之事,甚至还会显示你有坚持和风骨。

    只要你背后有党人(士人)支持,你认为上司或者同僚与你政见不同甚至矛盾冲突太大难以调和,你都可以辞任,当然这种辞任之前一般都会和统一体系的士人先行协调好,这也是为日后复出做好准备。

    当然在冯紫英看来,虽然大周士人也基本上形成了以北地士人、江南士人、湖广士人为三大派系的所谓党人,但实际上这并非近现代真正意义的政党党人,而主要是以地域乡党、同年等为纽带的朋党,其中尤以籍贯和工作生活地域为甚。

    比如李三才虽然是籍贯陕西,但是他却求学于江南,加之长期在金陵、淮安等地任职,所以心理上就更倾向于江南士人的观点理念,所以这也让他颇受北地士人攻讦诟病,却被江南士人引为同党。

    同样如张景秋,他虽然是南直隶人,但是因为求学于京师崇正书院,后在保定、济南等北地大府任职,到了南京任职之后又被皇上钦点擢拔入朝,态度更倾向于皇上,而永隆帝素来不受江南士人欢迎,所以他也勉强可以划入北地士人体系中,但又因为态度过分倾向与皇帝而受到士人猜忌,所以身份有些尴尬。

    冯紫英一直在认真琢磨整个大周士人体系中的派系划分与观点理念的关联度,他发现这中间还真没有太大的明确界限。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士人也好,党人也好,更多是以乡人倾向为纽带,因为往往共同的地域宗族利益能够形成较为一致的政治理念,同时这其中兼顾了同年同学情谊,再夹杂一些个人感情好恶。

    所以这些士人党人根本无法算是真正的政党党人,其凝聚力和向心力很有限。

    当然作为士人的风骨,他们对如仁义礼智信这些基本的伦理准则却还是十分坚持的,这一点应该是维系向心力凝聚力的一个基本要素。

    齐永泰进花厅的时候还难掩面上的疲惫,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入座,冯紫英也很知趣地坐在了最下首,紧挨着孙居相。

    “乘风,看你这满脸疲倦困顿,何须如此急促,不如明日再来商议也不为迟。”乔应甲忍不住道。

    “算了,今日争吵缠斗一日才有这样一个结果,不能尽如人意,也算差强人意吧。”齐永泰摆手,然后就开门见山,“初步议定怀昌兄接替张景秋担任兵部尚书,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刘一燝担任刑部尚书,汝俊,你你接替刘一燝担任右都御史,……”

    上来一句话就是大招,震得一干人都吃惊不小。

    张怀昌对自己出任兵部尚书有思想准备,但是皇上那边能答应?另外张景秋愿意么?

    “乘风,我到兵部没问题,可是皇上那边……”张怀昌是辽东人,他出任兵部尚书那就成了坚定不移的加强九边防御尤其是辽东防御的急先锋了,比张景秋更坚定,但他和永隆帝的关系却算不上太密切,远不及张景秋。

    “皇上那边我去说服。”齐永泰很坚定的挥了挥手,“汝俊接任右都御史,张景秋的性子,汝俊你也要注意相处的方式,相忍为国不是一句话,要真的落到实处。”

    乔应甲还在琢磨刘一燝离开都察院的事情上,在都察院他和刘一燝是最大的政敌,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没想到刘一燝居然去刑部了,他定了定神:“谁来接左副都御史?”

    齐永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放心吧,他们也不会让你好过的,不是缪昌期,就是杨涟,……”

    乔应甲皱眉,缪昌期是江右著名士人,而杨涟虽然籍贯湖广,但是却是和江南士人走得很近,而且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角色。

    乔应甲的表情落在大家眼里,引来了其他人的抿嘴微笑。

    “自强出任工部尚书,有孚兄(王永光)出任南京吏部尚书。”前者早就商定好了的,但是王永光到南京出任吏部尚书,却是有些意外,连王永光自己都觉得惊讶,“另外我建议虞臣(韩爌)出任顺天府尹,但是进卿和中涵坚决反对,所以又建议虞臣出任南京兵部尚书,他们基本上同意了,我还提名了叔享(孙鼎相)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但他们又犹豫了,这个事儿暂时没定下来。”

    听得这么一说,一干人都皱起了眉头,觉察到了异样,张怀昌率先问道:“乘风,让虞臣和有孚到南京,是不是江南有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不至于让韩爌和王永光去接任南京兵部和吏部,另外还让孙鼎相接任南京都察院,这分明就是一种极为明显的姿态了。

庚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疑点

    齐永泰叹了一口气,捋了捋颌下胡须,沉吟半晌方才道:“现在还不太好说,我个人的感觉不太好,从去年开始,大家不觉得江南局面有些诡异么?”

    崔景荣最敏感,他是户部左侍郎,对这方面情况最为了解,迟疑地道:“乘风兄可是指江南税赋的起运大规模延滞?”

    “江南税赋是朝廷命脉,但是去年夏税就开始出现问题,但还不算严重,但秋税就太突出了,苏州、金陵、扬州、常州、湖州、绍兴、淮安这多个府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延滞,或者要求缓交,推后到今年,这种情形不是没出现过,但是那都是遇上水旱灾害时候才有,可去年有什么灾害?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当然最理直气壮的就是倭寇袭扰,还有就是气候异常歉收,……”

    齐永泰脸色有些阴冷,“江南出现这种情形,不能不让人起疑,而且还赶上了朝廷在西南用兵,湖广税赋几乎全数留了下来供应西南军务开支,甚至还不够,还需要从四川解缴一部分,今年朝廷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伯孝(郑继芝)也就是因为压力太大才病倒了,不得不致仕,原本皇上和我们都希望他能拖到西南战事告一段落,但现在……”

    韩爌还是有些不解:“乘风兄,你认为江南税赋延滞和亏欠与湖广那边税赋被留下用于西南战事不是碰巧,而是有人设计?这可能么?杨应龙这些土司起事岂是外人能操纵的?这不可能啊。至于江南这边,你认为会是谁在其中作祟,谁有这么大能耐搞这种事情,目的何在?”

    韩爌毕竟在野多年了,对朝局的变化自然没有在朝的这些官员们敏感,所以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张怀昌和乔应甲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乔应甲启口问道:“乘风,你是怀疑江南那边有人在背后策划一些事情?”

    “如果要有凑巧来解释,那也未免太巧了,我从来不相信天下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儿,我宁肯把情况往糟糕恶劣的方向想。”齐永泰语气越发沉重:“京师供给几乎来之江南,江南一旦断绝供应,大家可以想一想会发生什么状况?特别是湖广赋税被西南战事消耗殆尽的情形下,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孙居相板着脸毫不客气地道:“乘风兄何必遮遮掩掩,你可是怀疑义忠亲王?”

    一句话让除了冯紫英的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其实大家都能隐约猜测出一二来,但是谁都又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想一想都觉得恐怖,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大周的劫难了。

    张怀昌注视着齐永泰一字一句道:“乘风,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如伯辅(孙居相)所言这般,你也是怀疑义忠亲王要在江南生事?他想干什么?你既然把大家都召集来,肯定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怀疑是不是?”

    齐永泰站起身来,在花厅中央来回踱步,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冯紫英一直在一旁屏息倾听,原来并非只有自己才觉察出了其中的诡异和蹊跷,像齐师与其他几个都有觉察,只不过大家都有些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和意图何在?大家都从未想过某些人意欲搞南北分治或者说划江而治甚至是准备以南驭北这一手。

    大家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也很正常,也只有冯紫英这种外来户才能丢弃那些固有思维,敏锐的意识到如果义忠亲王真的得到了江南士绅的全力支持,而湖广又被西南叛乱所拖住,的确是这个机会的。

    只要断绝了京师和北方的补给,那不但京师,九边都会顿时混乱起来,这不但能给蒙古人和建州女真可乘之机,同样也能让江南可能面临的军事压力得到缓解,只要拖下去一段时间,依托江南的富庶和钱粮支持,未尝不能重演前明靖难之役的故事,只不过在大周是从南向北而已。

    张怀昌一句话挑开,大家心里一惊之后又都摇头不已,显然都是不太认同这种观点。

    “不可能!”王永光就首先断然否定,“现在皇上地位稳固,义忠亲王前太子之位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皇上登基十年,虽然不能说文治武功多么耀眼,但是起码也算是可圈可点,宁夏平叛收复沙州和哈密,辽东局面也得到缓解,朝野名声大好,谁若是敢举起叛乱之旗,绝对会被广大士人和民众所唾弃,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支持他,江南士绅官员纵然不喜皇上,但也不可能接受这种南北分治的局面,这等野心家只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果,义忠亲王虽然权力**深重,但也不可能选择这等下策。”

    王永光所言很有道理,永隆帝还在,地位十分稳固,加之又解决了京营的大难题,九边大军几乎都是忠于朝廷的,江南再是富庶,可兵力孱弱,真要反叛,那只要九边大军少许抽调精锐南下,便能将一切野心家的图谋碾得粉碎。

    其实连齐永泰都觉得王永光所言在理,义忠亲王要想以江南为靠山来和朝廷对抗,显得太不可思议,朝廷遇上这种事情,震怒之下,辽东、蓟镇以及宣大和榆林这些地方的边军精锐都可能抽调出来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解决问题,这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结果。

    但是江南和湖广表现出来的诡异局面又让他始终难以释怀,义忠亲王也不蠢,他手底下一样有大量为其出谋划策的幕僚,多有杰出之士,岂会不明白这里边道理?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就说明他是有相当把握和信心的,这就相当危险了。

    齐永泰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一些不切实际的臆测,但他也很清楚局面往往都是朝着自己不希望发生的方向发生。

    问题是自己担心怀疑又如何?齐永泰在文渊阁商计之前就曾经和叶向高、方从哲委婉提及过,当然,齐永泰没有提得那么明显,只说了这些情况现象和自己的一些担心和怀疑,这丝毫没有让叶方二人往那方面想。

    二人都觉得齐永泰有些小题大做了,或者说作为江南士人的领袖,他们对江南有着他们自己的自信,甚至就觉得齐永泰作为北地士人领袖,心胸太过狭隘,对江南有着天生的偏见,所以想都不愿意多想。

    “乘风,这不大可能吧?”韩爌也迟疑地问道:“江南民风柔弱,那些卫军对付倭人都够呛,遑论边军精锐,无论是谁有非分之想,只要朝廷一声令下,边军顺着运河南下,雷霆万钧,任何敢于阻挡的妖魔小丑都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根本不值一提。”

    齐永泰推荐自己出任南京兵部尚书,显然就是有所针对,自己在南京吏部干过几年,在整个南直隶和江右都有些人脉关系,又在湖广任官多年,湖广那边也十分熟悉,如果江南真的要生乱,那么自己作为南京兵部尚书,那就是最适合人选了。

    但齐永泰担心的情况在韩爌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自己去南京就难免荒废几年了。

    乔应甲同样也觉得不太可能。

    这里边最明显的问题就是,现在当今皇上是大义所在,哪怕是太上皇跳出来为义忠亲王摇旗呐喊,都不可能赢得士林民意的支持,就像唐高祖李渊要想把太宗李世民掀翻一样,根本不可能。

    没有了大义,而朝廷又有着绝对碾压实力的边军,南方根本就没有可堪顽抗的武力支持,江南士绅感情上再倾向于义忠亲王,也不可能那自己家族的命运去鸡蛋碰石头,所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怀昌和乔应甲都缓缓摇头:“乘风,你不是太多疑了?湖广的情形不也就是你们内阁和户部商定截留下来交由西南平叛所用么?江南这边的确有人出幺蛾子,但这应该是一些江南士绅在其中作祟,我在都察院就接到了不少弹章,反应我们一些北地出身官员在江南诸省和南直催逼税赋,毫无通融余地,也引起了地方上民意的很大反弹,这里边是不是一些士绅串通起来从中使坏呢?”

    齐永泰脑袋发胀,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但愿是我多虑了,或许是这段时间各种事务缠身,又和进卿、中涵他们成日里纠缠斗嘴,京畿之地又是混乱不堪,弄得我有些心烦气躁了,所以才疑神疑鬼了吧?”

    孙居相也点点头:“乘风兄这段时间的确辛苦你了,不过现在如你所说七部和都察院的堂官都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安排那就相对简单了,不过京畿之地太过混乱,治安不靖,流民横行,若非走了几万流民去紫英的永平府,只怕局面和还要更糟糕,这种局面吴道南这个顺天府尹难道还有脸继续当下去?内阁就没有考虑过换人?还是叶方两位囿于私谊而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庚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意想不到

    北地士人对于叶向高和方从哲联手把持朝务十分不满,而这个不满不仅仅集中于此番人事上的安排江南士人居于绝对主导地位,还在于江南士人在安排这些职位时的任人唯亲。

    七部尚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个关键职位,北地士人仅有崔景荣获得了工部尚书位置和张怀昌获得了兵部尚书位置,湖广官应震获得了商部尚书一职,这三个位置的地位重要性都是居于后列的。

    其他像五个尚书和左都御史位置,皆被江南士人把持,在这种情形下就连齐永泰都有些压制不住自己这个群体中同僚们的不满了,虽然他们也知道这本来就是现实实力的反映。

    八个位置的分配基本上可以反映出当下在朝中江南、北地、湖广士人的势力大小。

    如吏部和户部两个最重要的尚书位置就是由江南士人高攀龙(南直人)属于南直隶——浙江士人联盟掌握,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士人)则是由江南士人中福建——江右(江西)士人联盟掌握,刑部尚书刘一燝是江西人,同样属于福建——江右联盟。

    倒是左都御史张景秋和吏部尚书顾秉谦这二人虽然都是南直人,也算是江南士人,但这二人都是和皇上关系尤为密切,叶方二人对其二人的影响力有限。

    现在京畿之地的物资大部分都来自外埠,其中日常用品如丝、布、茶、药材以及各种南货大多来自江南,粮食则大部来自于湖广,部分来自临近的如北直隶和山东的其他府州,其自身根本无法支撑供应其城中这一百多万几乎全靠外部供养的人口。

    可以说漕运断上三天,京中就要谣言四起,断上十日,京中部分物资就要开始短缺,断上一月,只怕京中粮油盐这些关键物资就不得不限制供应,断上三月,那就是灾难了。

    现在孙居相提出了顺天府尹吴道南的庸碌无为问题,也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怒火,纷纷攻讦叶方二人的任人唯亲。

    倒是乔应甲知晓其中奥妙,缓缓摇头:“伯辅,吴道南能坐上顺天府尹位置,也不完全是叶方二人的力挺,这里边也有皇上的意思,吴道南素有文才,在江南和京师的才名颇盛,只是无治世之能,没见着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几位都是经常跟着吴道南出入咱们京师城中各种诗会文会,这是在养望博名啊,皇上吃了不太受士人待见的亏,一直心存遗憾,现在能有机会让几位皇子跟着吴道南博取名声,赢得京中和江南士人的欢心,自然是天大好事,至于京畿治安不靖,流民艰难,相比之下就可以搁在一边了,……”

    乔应甲的一席话让在座众人都陷入了沉寂,齐永泰是明白其中道理的,但他作为阁老自然不能说,但乔应甲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他是御史,便是皇上有过一样可以上弹章,虽然他不可能这样做,但是在内部讲一讲还是没问题的。

    张怀昌、崔景荣、王永光、孙居相和韩爌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才明悟过来,难怪叶方二人不肯动吴道南,这也是用来影响下一任皇上的重要举措,影响力就要从现在开始培养,这一手可称得上高明。

    王永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坐在最末端一直未曾说话的冯紫英,缓缓道:“紫英,若是有机会,京师城中这些文会诗会你也不妨去参加一下,我听说几位皇子都曾经多次邀请你参加各种文会诗会和饮宴,纵然不喜,但是也需要做出一些牺牲,……”

    王永光这几乎是代表着整个北地士人群体向冯紫英建议了,与江南士人的竞争在每一个方面都要及早着手,否则日后一旦一个亲江南士人的皇帝继位,那么本身实力就不及江南的北地士人的地位只怕还要更艰难。

    包括齐永泰和乔应甲在内所有人在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都缓缓点头,显然是认同王永光的意见。

    冯紫英没想到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有些发懵地抬起头来,“呃,诸公,这个学生的诗文之才委实不堪,……”

    “哼,你不是素有急智么?在恩荣宴上怼得王象春哑口无言,我还听说王子腾书房中有一副字,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跟脚,是你写的?这两句,连我都觉得有大气象啊,还有,大章和伯雅来我这里说起去年你们赏梅时,你做了一首《卜算子·咏梅》,我听过,格局气度怕是你们这一科里无人能及吧?还在我们面前藏着掖着?”

    乔应甲冷冷地看着冯紫英,语气不善。

    冯紫英张口结舌,恩荣宴风波不说了,都知道,没办法,但没想到郑崇俭和孙传庭这两个家伙居然把自己給卖了。

    但两人都是山西士人后辈,去乔应甲这个山西士人领袖那里去拜会也理所应当,至于推崇自己就更正常了。

    倒是王子腾书房中这幅字,已经有些年成了,怎么就被乔应甲知道了?

    王府中难道也被都察院盯住了?

    这不该是龙禁尉的活儿么?

    众人颇为吃惊,大家都知道冯紫英的长处强项,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般本事,王子腾虽然是武勋,但这两句话却称得上绝佳,还有什么《卜算子·咏梅》,于是都纷纷问道。

    乔应甲便把这首词说了,在座的都是进士出身的士人,纵然诗文才华不一,但都不是冯紫英所能比的,可这首词还是让他们大有惊艳的感觉。

    齐永泰面色好看了许多,先前的烦闷心情缓解不少,点点头:“紫英,我知道你不喜诗文,认为是小道,但咱们士人立德立功立言,诗文一样是不可或缺的,你不必太过醉心于其上,但是如有孚所言,有些文会诗会还是可以参加,而且也不会有人过分要求你每次都要有什么新作出来,……”

    “是啊,单凭这一手咏梅都可以让人传唱许久了,没有人敢随意挑衅,……”孙居相也点头。

    “但紫英现在在永平府,回京时候很少啊。”王永光不无遗憾地道:“三年观政,紫英浪费了不少机会。”

    崔景荣却若有所思地道:“乘风兄,我记得顺天府的府丞不是一直空缺么?吴道南心思都在其他事情上去了,才会导致顺天府现在的情况一塌糊涂,而治中梅之烨虽说出自麻城梅家,但他与梅之焕差距可有点儿大,差强人意吧,一个吴道南,一个梅之烨,这要说偌大顺天府三驾马车,一个瘸一个跛,还有一个缺位,这顺天府的情况怎么可能搞得好?”

    崔景荣话语的指向就很明确了,在场几个人都是微微意动,乔应甲也反应过来,摩挲着下颌,“自强,你的意思是让紫英回京出任顺天府丞?”

    “这是个好主意!”王永光眼睛也是一亮,“顺天府本来就是我们北地的中心,结果却是一个江南人士来当府尹,梅之烨这个湖广士人也表现让人失望,正该让一个咱们正经八百的北地士人来当府丞,他们干不好的事情,让紫英来干给他们瞧瞧,再说了,看看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倒是齐永泰微微皱眉,“紫英才担任正五品一年,这又陡然连跳两级出任顺天府丞,只怕难以服众啊,进卿和中涵只怕不会答应。”

    “哼,乘风,你也是吏部尚书出身的,咱们大周官员什么时候都得要按照三年一调六年一升的规矩了?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难道还不够优秀?光是迁安城一战就足以让他连升三级都没问题!”张怀昌有些不满地道:“这还没有说顺天府的十万流民也都交给了永平府,若是没有紫英在永平府的苦心经营,这顺天府平添十万流民的话,那我看这京师城早就闹得乌烟瘴气了,他吴道南还能坐得住?”

    张怀昌的话立即在其他几个人里边引起了共鸣,即便是与冯紫英不太熟悉的韩爌也是连连点头。

    一个能集民壮与蒙古大军抗衡而不丢城池,结果反倒是这帮蒙古人把京营八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这两相对比之下,就更显出冯紫英这个同知的不凡了,现在更是接纳十万流民,这份功绩更是无人敢无视。

    乔应甲也微微颌首,张怀昌支持这个意见,那基本上北地士人群体的态度就趋于统一了。

    北地士人相较于江南士人更为抱团,只是略有区别,像目前是以北直隶士人和山西士人为主,山东和河南士人次之,陕西士人再次,像齐永泰、崔景荣和王永光都属于北直隶,而乔应甲、孙居相和韩爌都是山西士人,而张怀昌是辽东籍,而辽东传统上都归属于山东,而冯紫英也能算是山东,只不过读书时寄籍顺天罢了。

    “乘风,我以为怀昌兄的意见很中肯,叶方他们几位这一次得益颇多,而顺天府我们可以容忍吴道南继续出任府尹,但是总得要把事情做起来,让紫英这个年轻人去锻炼锻炼,反正就在朝廷眼皮子下边儿,他们也可以随时提点,有何不可?”乔应甲添一把火,“若是你不好出面,我去见首辅,自强你去见中涵,总要让这件事情有个结果!”

庚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典范,选择

    冯紫英也没想到转瞬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甚至根本没有自己插言置喙的余地。

    几位大佬的对话几乎就是把自己置于只能俯首听命的地步,虽然对于能重返京师他却充满期待,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在永平府的“革命尚未成功”,此时若是自己一走,只怕就要耽搁大事了,现在他还不能走。

    齐永泰沉吟不语。

    他很清楚自己提出的担心其实都可以解决,冯紫英固然年轻,资历尚浅,但是实绩却是连那帮江南士人一样都要认可的。

    从宁夏平叛到开海之略,文武双全,这可不仅仅是嘴皮工夫,宁夏平叛冯紫英是亲身犯险深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了,在甘州城头更是身先士卒上城墙亲手搏杀了叛军了的,至于开海之略,看看其一行人下江南带来的变化,江南为之受益匪浅,这番表现称得上绝才惊艳。

    而后去永平也就是风头太盛而北地得益太少才让其去避风头,在永平府的表现更是一下子将山陕商人牢牢攥在手里,榆关开港,辽东补给,迁安鏖战,与内喀尔喀人的谈判赎人,如果说他在翰林院时是江南受惠颇多,那么到永平之后就真的是让北地士绅们心里那口怨气一下子就舒缓了。

    甚至还讨好了皇上和武勋,京营调整让皇上满意,从内喀尔喀人那里赎人又让武勋们欠了老大一个人情,这样一算下来,成绩满满啊。

    当然负面的东西不是没有,比如永平府本地士绅对于其才来的清理隐户的酷烈手段自然是又恨又怕,但是却又无可奈何,这一位可是齐阁老的关门弟子,而北直隶诸府都算得上是齐永泰的势力范围,再后来随着山陕商人进入,本地士绅们意识到如果再不合作,只怕连骨头汤水都不会给他们剩一口了,这才一边托到朱志仁头上,一边通过其他人脉关系来服软输诚,表示愿意合作,这才算是进入一个良性合作阶段。

    冯紫英原本就打算是春假一结束,就要好好和这些本地士绅谈一谈与山陕商人的合作,进一步扩大在滦州、迁安和卢龙的煤铁复合体建设,在榆关和抚宁好好商议一下加大对水泥建材的投入扩大规模,同时把榆关港打造成为整个京东乃至京畿地区面向辽东、朝鲜、日本和山东的中转枢纽港口。

    当然更长远的打算就是要成为整个北方和南方物资中转枢纽,但就目前来说,与辽东、朝鲜、日本乃至山东的物资贸易往来远不及与江南那么密切,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现实,所以目前来说,还是要强化榆关对辽东、朝鲜、日本的中转优势,下一步才能通过登州、江南来打通这条日后可能最繁忙的海运贸易航线。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可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打造起来的这个产业结构功亏一篑,同时更不愿意被外人来摘了桃子。

    但没等冯紫英开口,齐永泰已经做出了决定:“既是如此,那还是我来提吧,举贤不避亲,紫英的表现有目共睹,府尹是江南人,府丞是北人,治中是湖广人,这也符合当下局面,想必也没有谁能说什么。”

    齐永泰当初另外一个担心就是这个举荐会不会引来内部其他人的不满意,觉得自己是任人唯亲,但是张怀昌、王永光都支持,连孙居相和韩爌都点头,乔应甲和崔景荣那里就不用说了,内部都支持,那就没太大问题了。

    “齐师,,诸位大人,此事不妥。”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站前身来抱拳一揖。

    “嗯?!”齐永泰浓眉一皱,其他几个人也都是皱眉大惑不解。

    韩爌和冯紫英不太熟悉,还以为冯紫英是觉得这样骤登高位,要谦虚一番,微笑着摇摇头:“紫英,顺天府丞地位不凡,意义重大,你有些压力也很正常,但是大家都看好你,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多请教大家,只要锻炼一两年,也就能适应了,没什么不好意思。”

    “虞臣公,学生不是担心去担任顺天府丞,而是担心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还是觉得需要把永平府的所有情况详详细细的向在座主人作一个全面系统性的汇报,同时还要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做一个介绍,以免他们误判了永平府的重要性,耽误了大事。

    “哦?”几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永平府那边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冯紫英定了定神,也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开始把自己这一年里的规划和实践以及下一步的计划娓娓道来,从最初的设想和对整个永平府诸州县的定位,以及下一步计划乃至计划实现之后能够达到规模和效果,都进行了一番细致的阐述。

    这其中不但有各种数据的支撑,更有资金来源的构成,以及市场的前景,乃至交通运输的保障,称得上有理有据,详略得当,更让人眼花缭乱,耳目一新。

    乔应甲、孙居相和韩爌都是山西士人,自然清楚山陕商人这几年的窘况。

    随着江南商人的势力不断扩张,尤其是开海之后,江南商人与江南士绅合流的迹象更明显,势力也更是大涨。

    山陕商人在江南传统的盐业、贸易等行业颓势日显,在诸如丝绸、棉布、制茶、瓷器等行业都全方面缩水,原本就远不及江南本土商人势力,现在更是退步严重,所以现在山陕商人能够坚守的就是通过九边与蒙古、女真的贸易。

    而江南海贸走私转正之后,以造船、捕鱼、海贸行业更呈现出蓬勃发展趋势,甚至大有向北挺进的架势,所以这也是包括山陕商人在内的所有北地商人势力最为担心的,江南物产太丰富了,很多都是北地日常所需,但是北地的出产呢,很多都不具备战略竞争力。

    但是随着永平府的冶铁行业异军突起,新式冶铁炼钢技术的突破,包括钢铁、制铁、焦炭、水泥、军工产业都能迅速融合在一体,在这一块上永平府已经越来越显现出强大的竞争力。

    “紫英,你的意思是,现在永平府的熟铁和钢的产量已经赶上佛山?”张怀昌忍不住启口问道。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佛山是大周最大的冶铁中心,大周在永隆六年的铁课总计在二千万斤左右,按照十五课一的标准,大周当下铁产量已经接近三亿斤左右,而广东一省就占到了五分之一弱左右,也就是五千六百万斤,而这其中佛山一地就占到广东一半弱,大概在二千五百万斤左右。

    “不,不,怀昌公您误会了,永平府预计今年经过大规模扩建之后,可能铁产量能达到一千万斤以上,但我们钢的产量能够达到五百万斤左右,单从钢来说,我们就可以超过接近整个广东,而非佛山,但是在铁产量上还不足,但是到了明年,我有信心让铁的产量在翻一番,这也是我们永平府为什么吸纳了那么多顺天府的流民,在修筑完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之后,一部分人就可以继续转入矿山和冶铁工坊,目前佛山但冶铁和制铁工匠大概在四到五万人左右,我们还差得远,但是我们工艺水平比他们高得多,预计明年也会达到两到三万人,但这还是包括了制铁和军工工坊在内,……”

    铁课是交工部节慎库,崔景荣即将出任工部尚书,自然更加关心。

    若是今年永平府钢铁产量加起来能达到一千五百万斤,那铁课就能有一百万斤,按照铁价目前在每斤0.015到0.025之间,钢价大概在0.04到0.05之间计算,单单是这一千五百万斤收归节慎库的铁课就能为朝廷增收七十万两。

    如果按照冯紫英的预测,明年永平府的钢铁产量还能翻一番的话,那意味着节慎库铁课收入也能翻番,达到一百五十万两左右,这样已经快要赶上永隆六年广东一省的铁课了,崔景荣记忆力很好,永隆六年广东一省铁课也不过就是一百七十万两左右,大周全年一年的铁课也不过九百万两左右。

    这可只是永平府一个府啊,而往年北直东三府加起来往年一年铁课不过区区二十万两,这还是因为有工部直属的遵化铁厂占了大头的缘故,换了情况最差的河间府,一年铁课不过区区万余两,而在其他不怎么产铁的府州,一年两三千两铁课的情况才是普遍现象。

    这太具有诱惑力了,哪怕是崔景荣起初大力支持冯紫英到顺天府,此时也不由得犹豫起来了。

    要把这些山陕商人纠合起来还能修路开埠,打通外埠市场,这其中的复杂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官员能承担得起的,换个寻常官员只怕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楚,而且这些官员的操守也值得怀疑,对于北地士绅来说,这个典范简直太具有影响力了,若是为了让冯紫英去接任顺天府丞就耽误了这边,那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庚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寻求平衡

    齐永泰和乔应甲也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很明显崔景荣和张怀昌的态度都有些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支持冯紫英去顺天府了。

    他们二人一个要出任工部尚书,一个要出任兵部尚书,还是辽东人,一个希望工部节慎库能更加丰厚,作为户部国库补充,同时也能让工部有更多的支出余地;一个则期待永平府的军工产业能够迎来大发展,将原来一直依赖于南方的火铳、大炮制造转移到永平府,这样不但能带动北方军工产业发展,而且关键是能够就近向九边提供这些大炮和火铳,能极大改善九边防御能力,还能节省大量运输成本。

    孙居相和韩爌也是沉吟不语。

    山陕商人是北地士绅的最重要的支持者,他们两人都是山西士人,自然明白这些家乡商人的力量,晋商乐善好施,也勤于助学,帮助士人读书求学,同时也愿意协助官府赈济地方,但是晋商的钱银哪里来?还不是靠这些营生赚来的。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这样好一个机遇,肯定是不希望中间还有什么波折,而更愿意与一个发起者并且已经取得了很好效果的合作者一直持续下去。

    初一觉得听起来冯紫英所言似乎并不难,但是在座众人都是在州府干过的,清楚真正涉及到具体的事务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像发展开矿、冶铁、制铁和建材、海运这些行业,还要涉及到与地方士绅打交道,修路建桥,哪一样都不是简单事儿,不仅仅要有决心魄力,更要有计划、手腕和人脉,否则这些地方上认为自身利益受损的士绅分分钟教你做人。

    若是换了人,事情不顺,只怕这些商人们便不会答应,影响双方关系,而且若是换了别的人,还做成了,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怕冯紫英内心也会有怨恚之情了。

    “紫英,你果真有这么大的把握能让永平府一两年里有如此大的变化?”齐永泰也有些动摇了,毕竟永平府如果真的能够做成北地一个典范,对于整个北地与江南的隐性较量也是一个提振,太难得了。

    “回禀齐师,弟子有此把握。”冯紫英很沉静地点点头:“当下迁安和卢龙的矿山开采和冶铁高炉都已经建好,滦州这边也已经依葫芦画瓢开始建设,都比较简单了,后期要进行扩建都是一样,成本和效率都能够大幅度得到提升,现在唯一限制的就是熟练的工匠,弟子已经和庄记那边说好,希望庄记在安排数百名工匠北上,这样一来效率能够大幅度提升。”

    冯紫英的表态让在座众人都有些纠结了,但王永光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乘风,顺天府的地位不是永平府能比拟的,而且现在吴道南成日吟诗作赋和参加这些文会诗会,分明就是要在未来几位可能身登大宝之位的皇子面前拉近关系,打好基础,但我们朝中恰恰却这样一个人物,紫英若是能来,年龄和这些皇子们接近,肯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否则他们也不会多次邀请紫英,而且吴道南和梅之烨的无能,正好可以显出紫英的能力,这让紫英既不需要入朝,却又能随时保持一定的影响力,还能随时以备顾问,可谓一举两得,我以为其重要性要比他在永平更有意义。”

    王永光的观点也很有代表性,顺天府的地位要比永平府高太多了,而且皇城脚下本来就是最锤炼官员能力的地方,既要管住城中如此多的王公贵族,士绅豪门,又要避免这一类矛盾激化,影响到朝中局面。

    这也是对任何可能出任这个位置的官员的一大考验。

    “我也觉得紫英还是更适合到顺天府。”孙居相考虑再三,也附和道。

    众人目光都落到他身上,要知道他是山西士人,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才是。

    孙居相却显得很淡定,很有点儿胸有成竹的气势。

    “一来现在顺天府的局面的确很糟糕,如果紫英到顺天府来扭转局面,不但可以让紫英得到一个锻炼和名望提升,同时也能让京中士绅民众和朝中官员对我们北地士人有更强的信心,毕竟吴道南和梅之烨的表现有目共睹,两相对比之下,我们日后与江南那帮人较量时也能有更强的底气,……”

    这一点的确很重要,关系到整个北地士人群体的形象,齐永泰和韩爌也都是微微点头。

    “二来我在刑部这边也得到一些线报,白莲教在京畿活动越发猖獗,尤其是在流民中也传播极快,大有蔓延之势,如果不及早处置应对,怕有不测之祸,届时影响大局,紫英在永平府清理隐户,整肃治安,尤其是在矿山和工坊中要求禁绝会社党徒,我觉得恐怕也是出动了白莲教的软肋,所以才会有沽河渡口的谋刺,现在顺天府的情形怕比永平府情况更糟糕,拖下去必有大患,紫英到顺天府也正好可以把这桩事情抓起来,……”

    提到冯紫英在沽河渡口的遇刺,大家脸色都郑重起来,到现在龙禁尉和刑部都还没有一个明确结果,但是各种迹象都指向永平府,孙居相这个判断也基本符合情理。

    “三来紫英在永平府干得如此出色,难道就不能在顺天府也来重演故事么?遵化境内铁矿不比迁安和卢龙逊色,而且有遵化铁厂作为基础,其工匠数量不少,只不过工部管理不善,才会让其每况愈下,如果紫英到顺天府之后能够延续在永平的政策和举措,山陕商人未必不会来顺天府开矿建坊吧?还有密云不也有不少矿山么?起码遵化和密云产出来的铁钢可以就近销往京师城中和临近的保定、山西这些地方,更便捷吧?”

    孙居相一口气提出了三条理由,每一条都十分中肯,尤其是第三条更是让在座众人都是心中一动。

    是啊,现在遵化铁厂产量日益萎缩,除了管理混乱、工艺设备老旧和开采成本渐高外,还是因为受到了来自永平府的强力竞争,如果冯紫英到顺天府之后能够在遵化和密云复制永平府模式,那岂不是一个更具发展潜力的顺天府也能按照这种模式来运行,甚至能够牢牢掌握在北地士人手里?

    要知道顺天府可不比永平府,这是大周第一府,南北士人官员商贾都盯着这里,甚至治安民生的稳定胜过于其他,如果依托大力发展煤铁产业吸纳流民,以此来消减流民无业谋生可能对京畿治安稳定带来的冲击,那么无疑能大大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

    孙居相的理由和建议又让崔景荣和张怀昌态度重新改变。

    尤其是崔景荣,他很清楚遵化和密云如果按照永平府的模式来推动,那么没准儿能让顺天府的发展势头重新起来,遵化、密云的铁矿同样丰富,而且更有许多永平府不具备的优势,同样能让工部节慎库丰收多一个渠道。

    而张怀昌作为未来的兵部尚书,他也很清楚京畿如果不稳肯定会对宣府、蓟镇和辽东三镇的防御带来影响,一个稳定的顺天府对于三镇来说都尤为重要的。

    乔应甲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没有作声的齐永泰,最后觉得还是需要听一听冯紫英的意见:“紫英,伯辅所言亦有道理,永平府固然不宜轻动,但是顺天府对于我们来说更为重要,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若是换了别人来接手顺天府丞,恐怕我们这边也要受到很大影响,你考虑过没有?”

    孙居相的意见同样对冯紫英也是一个提醒,而且感受到这么多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冯紫英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不仅仅只关系到自身一个人,而是涉及到整个北地士人的利益。

    不能只单单看到永平府快速发展带来的好处,同样也需要看到如果自己接受顺天府丞在吴道南这个府尹不怎么过问实务的情形下,掌握住顺天府的实权会带来多么大的益处。

    忍不住搓了搓双颊,这桩事儿冯紫英觉得自己还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永平府对于自己未来勾勒的发展版图太重要了,它不但要成为辽东最重要的后勤保障中心,支撑起老爹在辽东的军事控制,同时还会成为自己一个最完美的试验田,一个煤铁、建材、军工乃至在推广新型农作物的试验田,冯紫英虽然因为时间原因没有亲自去拜会徐光启,但是也通过书信和对方联系上了,而且对方也很愿意寻找一个可供大规模推广的试验地。

    冯紫英同样清楚现在自己和眼前这个群体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他们好,自己才会获得更大的支持,自己在永平府索取的成功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他们在各方面的或明或暗的支持,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需要和他们保持一致,如何平衡这其中的利弊,就需要有一个周全考虑。

庚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破格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冯紫英身上,让冯紫英也有些紧张。

    他还是第一次作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受到如此关注和重视。

    虽然以前自己的表现都牵动了很多人的视线和注意力,但是更多地还是被视为一个小字辈,或许在某一领域或者某一时段能够博得众多目光,但是论整体影响力,仍然还是十分稚嫩和单薄的,这一次永平府发展暴露出来的实力,却让这些大佬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成长速度。

    “乔师,未来两年对永平府来说的确很重要,学生已经为此做了很周全的准备,其中包括修建迁安、卢龙经抚宁到榆关港的道路,促成整个永平府运输体系的建设,学生甚至还考虑了要把滦州到卢龙的道路也补充进去,……”

    冯紫英一边紧张思考一边斟酌言辞:“学生和朱大人目前配合得很好,据学生所知朱大人可能也会在年后离开永平,学生还在考虑如果新的知府大人来就任之后,学生还需要和新的府尊磨合,这都可能会影响到永平府这边的发展,若是学生也要走的话,学生真的很担心会影响到后续的许多安排。”

    冯紫英的意见让齐永泰眉头一皱之后重新舒展开来:“紫英,如果朱志仁离开,安排一个更合适的知府人选呢?”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问道:“学生不明白齐师的意思。”

    “既然朱志仁肯定会走,那么你留下也一样需要和新任知府磨合,那么你和朱志仁都离开,换一个知府和同知,不也一样是磨合么?”齐永泰沉声道。

    “可那样磨合可能会更困难,如果没有可靠的人选,学生先前在永平府所作的一切可能就会半途而废啊。”冯紫英提高声调。

    “紫英,不要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事,这天下之事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做?”齐永泰有些不悦地瞪了冯紫英一眼:“纵然这永平府的许多事情是你一手规划,但是这么繁杂的事务,真的就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还不是许多人帮你助你,才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之前我们在座的可能不太了解情况,但是现在大家都很重视了,自然会给你更大的支持,可如果说你只把眼界囿于这一隅,那就有失我们对你的期盼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微微颌首,连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儿,自己似乎过于将永平府化成了自己的禁脔,似乎别人都不能插手,都只能由自己来安排来做事,这既不可能,也很容易引起体系内的其他人反感。

    这一点上其实冯紫英原来也有考虑过,但是之前考虑到朱志仁要离开,若是外人前来,势必影响到整个永平府未来的布局,他才必须要留下来坚守,但现在既然大佬们都对永平府如此重视了,朱志仁离开,肯定也会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担任知府,那自己担心的情况就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赶紧躬身作揖:“学生情急有些失态了,齐师教训得是。”

    见冯紫英低头认错,齐永泰心中满意不少,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有些骄狂了,还是需要随时敲打着,再说你能力超群,绝才惊艳,但这涉及到整个北地的大事,岂能因你一人而动?

    “顺天府这边关系重大,伯辅刚才说的几条我深以为然,你在永平府做的,在顺天府未尝不能做,吴道南是个不管事儿的,正好可以让你这个府丞放开手脚大干,而且在京中,大家也能给你更多的指导和建议,免得你有过多担心。”

    齐永泰捋须做出最后决断。

    “另外伯辅刚才提到的白莲教一事,你也不可小觑,他们既然敢以身犯险谋刺于你,说明这些亡命徒已经有了一些气候,在京畿之地若是让这些人继续蔓延坐大,只怕真的会招来一场祸事,前明推翻北元不也就是借助这些秘密会社起事,但到最后朱元璋不也一样意识到这种秘密会社的危害性而将其列入《明律》中予以取缔严禁?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伯辅那边还是要安排刑部这边继续深挖细查,紫英你若是到了顺天府,这等事情更是责无旁贷,断不能让其在京畿蔓延成势。”

    冯紫英苦笑,也只能点头称是,这稍微一松口,齐师便大马金刀替自己做了决断,可这永平府那边却如何是好?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担心焦虑,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才道:“永平府那边的确不能忽视,我们好不容易在永平府才打造起这样一个典范来,自然要让其一直延续下去,这也需要考虑合适人选。”

    这是应有之意,否则冯紫英就算是去了顺天府,却丢了永平府,那就太不划算了。

    孙居相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崔景荣,这才沉吟道:“自强,有孚,还有紫英,你们觉得显伯如何?”

    在座众人对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都了如指掌,尤其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都很熟悉,孙居相一提“显伯”二字,大家便知道他是说南乐三魏中老大魏允贞之子魏广微,与崔景荣、王永光同为大名府人,只是不同县而已,也是北直士人中的佼佼者。

    魏广微曾与崔景荣、孙居相、冯紫英一道南下江南考察开海之略,所以有过一段接触,所以才会被孙居相提出来。

    崔景荣想了一想,点点头:“显伯不错,在工部历练已久,谙熟朝务,只是他现在是朝官,未必愿意像紫英那样主动到下边去啊。”

    孙居相摇摇头:“未必,显伯这个人我接触还是多一些,他名利之心有些重,但做事能力有,他现在是正五品,去永平府连升二级,难道还不满足?更何况永平府这边的情况只需要和他一讲,难道他还能不动心?”

    名利心对于士人来说都有,寒窗苦读,入朝做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和利二字么?对于诗人来说,名更重于利,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话一直流传至今,士人在仕途上辛苦奔波,不就是希望能日后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么?

    魏广微在工部担任郎中已经有几年了,论理他的确有机会在京察中升一级,但也只是一级而已,正五品到从四品,现在永平府虽然是地方上,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正四品知府,特别是现在诸位大佬如此看重永平府的情形下,若非其是前辈北地士人大佬魏允贞的嫡子,若非其又占着北直隶士人中坚的身份,这份好差事未必轮得到他。

    “伯辅说得没错,显伯名利心重了一些,但做事能力不差,这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啊,他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赶上机会啊,现在紫英打下了这样好一个基础,让他去好生经营,给他三五年时间,看看永平府能变成什么样子,真要有本事三五年之后回京,推荐其重入六部,那咱们也有底气啊。”

    王永光也赞同,同为大名府人,魏广微之父魏允贞是早一代大名府最著名的士人,王永光和崔景荣都要算其晚辈,他们几乎是看着魏广微成长起来的,对魏广微也很了解。

    现在魏广微也不过三十四五岁,能出任一府知府,那也是相当显赫荣耀了。

    齐永泰点点头,目视张怀昌、乔应甲、韩爌二人:“怀昌,汝俊,虞臣,你们觉得如何?”

    三人也无异议,那么这桩事儿就算是定了下来,冯紫英知道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插嘴,但他觉得还是要去争取一下:“齐师,诸公,那学生若是到了顺天府,这边永平府同知由谁来接任呢?”

    齐永泰讶然:“紫英,你难道还不放心显伯么?”

    “不是,齐师,显伯兄弟子也很熟悉,但是显伯兄是府尊,可永平府这开年就能面临着开矿建坊以及修路等一大堆事务,还涉及到安置流民,另外惠民盐场之事虽然朱大人现在在操心,但是我担心起力有不逮,未必能一蹴而就,所以弟子担心若是要把这许多事情都做好,只怕还是要安排一个更得力的同知来协助显伯兄做具体事情才行。”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冯紫英的意思了,这个小家伙现在居然也学着要举荐人了?这可有些意思。

    按照大周的士林官场的惯例,从四品以上可以称得上高官,正三品以上可称重臣,也就是说四品以下,四品和从三品,正三品及以上分成了三个层级,绝大多数官员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从四品以下徘徊,绝大多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官员都只能出自进士出身,也就是说,哪怕是举人出身,你要想做到正四品及其以上的文官,可能性就很小了,除非特例,这和武官截然不同。

    同样,从四品、正四品、从三品这三个层级要再跨越到从三品以上,那么一样非常艰难,大部分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需要有庶吉士或者翰林院的身份,而每一科庶吉士不过一二十人,即便是你是庶吉士出身也未必就能进入到这个层级。

    而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是没有举荐资格的,哪怕是这种士人内部的商议上,也都只有旁听的份儿了。

庚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谋事做事下基层

    倒是韩爌笑了起来,“嗯,若是紫英真的出任顺天府丞,倒也说得过去,正四品大员了嘛,再说了,这永平府的格局也算是他一手一脚打造出来的,也该有些发言权才对,……”

    他对冯紫英不熟,但是却知道这个年轻人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最杰出之士,他最看重的孙承宗、郑崇俭几个不但与冯紫英关系密切,而且都对冯紫英推崇备至,陈奇瑜虽然和冯紫英有些龃龉,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到陈奇瑜还是比较佩服对方的,只不过佩服中夹杂一些嫉妒情绪罢了。

    能让永隆五年那一科的山西三杰都敬重佩服的人物,不能不让韩爌高看几分。

    齐永泰压抑住脸上的怒意,看了一眼四周的同僚,若是私下里向自己推荐都还要好一些,但是这般公开提出来,就显得他齐永泰有些过于骄纵这个弟子不懂礼数了。

    你冯紫英才出仕几天,现在居然琢磨着要举荐人才结恩于人了么?

    吐出一口浊气,齐永泰没有作声,倒是崔景荣含笑符合韩爌:“嗯,可以理解,永平府这边的情形也只有紫英最了解,说说也好,咱们在座的这些人听一听也没坏处。”

    “那你就说说吧,想要举荐谁?”齐永泰沉声道。

    “若是大章(郑崇俭)可以,不妨让其出任永平府通判,佐理庶务,……”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让郑崇俭出任同知肯定不行,差距太大了,但出任通判正好主官粮税庶务,也能说得过去。

    “大章?”乔应甲摇摇头:“大章才到兵部几天?紫英,你真以为这种破格擢拔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他才是副主事吧?正七品,永平府通判是正六品,连升两级,大章固然优秀,但是他的功劳实绩却远远不够,真要这样做,只怕吏部那边就通不过,高攀龙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冯紫英提到的郑崇俭是三甲进士出身,现在在兵部职方司担任副主事,正七品,职位上的确有些低了,但考虑到他是下地方,连升两级未尝不可,没想到乔应甲也不看好。

    “紫英,我们知道你与大章交好,大章在兵部也的确干得不错,但汝俊兄也说了,这种破格晋升是需要有实打实的功劳政绩来作为晋升依据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

    孙居相摇摇头,他也很欣赏郑崇俭,但却知道这种破格晋升没那么简单。

    “你在永平这一年,迁安一战力败蒙古人算一功,帮助接纳顺天府流民算一功,清理军户隐户算半功,开矿办厂修路,同时矿税、商税大增,也可算半功,加起来能算三功,再加上这替朝廷和兵部与内喀尔喀人谈判赎人,虽然皇上和朝廷不能记你一功,但是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要么朝廷就得要多出一大笔银子,要么就得要承受京中士民的怨气,所以这也可以算一功,当然这只能算在心里边儿,不能明面上说。可凭着你前面几桩功劳,我们在朝中提出来,也没有人能说你半个差字,吏部也要认可,所以你到顺天府丞连升两级,没人能说什么,可大章在兵部,纵然他是下地方,按照惯例可以升一级,但也只能是从六品,如何能做正五品通判?”

    冯紫英觉得自己晋升似乎轻而易举,不知不觉间一级兵奔着正四品去了,那么,自己同学搏个正六品应该很容易才对,但没想到这一番道理细细盘算下来,竟然连正六品都不可得,不知不觉间,自己和这些同学之间的差距已经这么大了。

    其实距离从自己进翰林院担任修撰就开始拉开了,别说郑崇俭他们,就算是杨嗣昌、黄尊素这些榜眼探花们也不过是授了翰林院编修,低了自己这个本来只是二甲进士的一级,当然如果杨嗣昌和黄尊素二人现在愿意下地方,也能按照惯例有机会升一级和自己拉平,但很显然这两人都是不愿意的。

    不过他本来首选也不是郑崇俭,而是另外一人。

    “那弟子希望能让君豫(练国事)来永平接替我的同知。”冯紫英说出自己真实目的。

    “君豫?!”几个人都讶然出声:“那怎么行?不行!”

    几个人都是异口同声,剩下没出声的人也都是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练国事乃是永隆五年的状元,现在在吏部任员外郎,这也是大佬们在冯紫英下地方之后特别将练国事放在吏部这个关键部位上来培养和历练的,现在冯紫英居然提出要让练国事去接替他。

    “齐师,我知道诸公将君豫放在吏部是有很深的用意的,其实在我离开京城去永平时也和君豫交流过,也认可这一考虑,毕竟吏部关系到人事布局,也需要一个梯次人才培养,但是我还是觉得,如果从长远来看,一个吏部出身的官员,没有在地方府州干过,那么他的经历就是不完整的,他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和体会像州县这一级基层所要面临和经历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也无法理解下边庶民百姓的困苦,同样也无从知晓下边那些劣绅土豪的奸狡恶毒,那么日后哪怕他做了吏部尚书侍郎或者郎中,如何去考察考核下边的官员?就一看税赋二看治安三看教化么?好吧,就算是只看这三样,但下边官员胥吏们的手段他又能看穿几个?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没有在下边干过的经历,我觉得只怕吃几堑都未必能长得到一智,这对君豫来说,未必是福。”

    冯紫英的话虽然算不上振聋发聩,但是也算得上是深刻入骨了,这也是他这一年里和地方上士绅们斗智斗勇中慢慢体会出来的。

    在座的众人都是为官几十年的干臣,冯紫英说的这些道理他们当然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可让一个在吏部中枢干得正顺大家都视为后一辈中可堪与冯紫英比肩的角色去永平接替冯紫英,哪怕明知道永平的确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才去稳住局面,都还是有些舍不得。

    还是齐永泰若有所思地问道:“紫英,你和君豫探讨过?”

    “说过。”冯紫英没有隐瞒,“而且还说过不止一次,弟子谈了在永平府的收获所得,君豫还是很羡慕弟子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意图去做事情,他也很认同弟子的许多想法观点,所以弟子今日才会提出来,至于说吏部这边儿,离了君豫兄未必就要出多大状况,但永平府如果多了君豫去协助显伯兄,弟子相信情况会好很多。”

    齐永泰沉吟不语。

    冯紫英趁热打铁:“齐师,诸公,其实弟子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咱们这几科的学生士子能够不要拘泥于或者说都渴求留在六部和都察院中,弟子以为趁着年轻到府州县去锻炼打磨一下,对大家成长的好处绝对大于在朝中,等到有过三五年在下边府州的经历,能够深刻理解和领悟下边州县最迫切的问题,最困难的事务,最棘手的麻烦,学会如何来消除或者解决这些困难麻烦和问题之后,回到六部和都察院,就能够明白制定方略政策时该如何结合实际了。”

    这个建议其实冯紫英或明或暗在齐永泰面前都提过两三次了,但都没有引起齐永泰的重视,在乔应甲和官应震面前也提过,情况都差不多,这个时代的官员只要有机会都更愿意到朝廷中枢,只要是进士出身,到直省这一级都会有些遗憾,遑论府州县。

    并不是这些大佬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是这要触及到个人利益,明明就有机会留在中枢,你却要别人下去,告诉别人你需要历练,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好意,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求下去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他下去的时候才会引起如此多人的触动和震惊。

    “弟子此番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也算是取得了一些成就,弟子也不认为换了别的同学和官员来就做不到,他们来一样可以取得这些成绩,同样,如果先前伯辅公历数弟子在永平取得的成绩足以作为擢拔的依据和理由,这其实也变相说明了在基层为官更是大有可为,擢拔晋升的机会也许更多,那么这样一来也许就能让更多的官员主动到下边来谋事做事。”

    这一番话说得一干人都有些心动,尤其是齐永泰和乔应甲,他们二人一个是吏部尚书出身,一个是长期在都察院任职,都是直接掌管着官员的京察和大计,很清楚各级官员们的心态。

    如果按照这个模式来,无疑能够极大的促进官员到下边去谋事做事,现在冯紫英已经开了一个头,如果让练国事紧接着效仿,无疑也是一个姿态,能够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

    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缓缓点头:“此事先说到这里,需要再仔细计议,不过紫英,你回顺天府的事情,没得商量,年后就会有一个结果。”

庚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姐妹,机锋

    冯紫英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子初了。

    一个多时辰的讨论商议,也算是让冯紫英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士林群体中最顶层的议事规则,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相当松散的地域利益结合体,既要讲名望资历,也要讲官职品轶,而两者又是密不可分的。

    像韩爌这种虽然在野,但是作为山西士人中的领袖人物,仍然是应邀参加,当然这也和他可能即将出仕为官有很大关系。

    至于像自己这种小字辈,无论是名望资历还是官职品轶照理说都没有资格参加,但是考虑到自己一来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得意门生,二来齐永泰也有意要让自己旁听观摩一下,让自己尽早熟悉了解这种模式,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之前冯紫英也是抱着旁听观摩的心思,谁曾想话题却渐渐延伸到自己身上,进而还变成了后半段的主题,这让冯紫英也始料不及。

    要说一点儿回京师的心思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是要说让自己马上就会京师城,冯紫英的确有些不太愿意。

    永平府那边的确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他担心一旦回了京师,只怕许多事情就会走偏,而魏广微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一趟江南之行也只是让自己和对方勉强熟悉,但对方具体思路想法如何,他心里没底。

    更何况他还有些担心,前世历史中他记忆不多的晚明历史中,这位“外魏”可也是一位臭名昭著的角色,和“内魏”魏忠贤并称,作为阉党中的中坚力量依附于魏忠贤,这说明此人节操堪忧。

    当然世界线已经偏移,历史也发生了改变,大明会发生的事情,到大周就未必了,所以冯紫英在下江南那一回一路上也仔细观察过魏广微,还真没见出有什么其他异样。

    但出于保险,冯紫英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了解和信任的人来接替自己的未尽工作。

    练国事虽然现在是吏部员外郎,但是冯紫英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对方来接手自己的事务,只需要想起描述一下未来永平府的前景,再看看自己在永平府一年的表现和收获,练国事绝对无法拒绝。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迷惘,自己回到京师城就任顺天府丞,一切工作又要从头再来,而且他也很清楚,顺天府与永平府截然不同,工作重心都完全两样,如果说永平府的考核主要是赋税和治安,那么顺天府官员的考核就主要是治安和教化了,赋税反而无足挂齿了。

    冯紫英遗憾的是自己刚刚将一副无比美妙的图画完成最基础的勾勒,正需要浓墨重彩的描绘一番的时候,却告诉你需要重新去一张已经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纸板上去作画了。

    这种感觉甚至给冯紫英带来了些许沮丧和颓唐情绪,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这种情绪和心态都有点儿问题,这甚至连挫折都算不上,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走得太顺,觉得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才有这种心态吧。

    但现在现实还是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能清醒一些,小看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昨晚在沈宜修那边住的,今晚就要回二薛这边了,但冯紫英还是先回了书房,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虽然一切都尚未敲定,自己要出任顺天府丞也需要诸公与江南士人那边商量,但冯紫英确定自己离开永平府只是时间问题了,没准儿自己甚至比朱志仁还先走都未可知。

    宝钗和宝琴还在外房里说着话。

    都是知根知底一家人,自然就不像在外边儿那么讲究。

    二人都是坐在炕榻上,暖和的炕榻下腾起来的热气让整个全身上下暖意融融。

    这外衣当然不必穿,二女都只穿着内穿绫绣小袄。

    宝钗是一件鹅黄底子夹杂着玄色滚边绣着鸾凤彩纹图案的,富贵气息中洋溢着几分安逸。

    宝琴却是鲜红色的赤缎绣袄,胸前却是两朵并蒂莲盘曲缠绕,一直延伸到了领口上,但是这绣工就不一般。

    虽然说着闲话,宝钗目光却落在了宝琴的这一袭绣袄身上,绣工花色自然不是宝钗关心的,她也知道这是宝琴最得意的一身,乃是双碾街最著名的罗绮绣坊订制的绣袄,尤其是那一双并蒂莲花,更是透露出几分华丽堂皇之气,让宝琴最是喜欢。

    宝钗当然不会在意宝琴的衣着打扮,且不说她平素里便看惯了,便是她自己喜欢,把罗绮绣坊的几个女工绣师叫来府上单独订制几套也毫无问题,能为小冯修撰府上订做衣衫,那也是他们罗绮绣坊的排面。

    她之所以目光灼灼地看着宝琴身上,还是因为这身原本十分合身的绣袄,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紧绷绷的感觉了,尤其是那胸前并蒂莲所在,更是浮凸毕现,很有些惊艳的感觉。

    宝琴连十七都还没满,要四月间才满十七,比起自己要小两岁多,先前倒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子骤然间觉得这丫头嫁了人之后却像是抽条了一般,一个月间这身材就变化不小了?

    不是宝钗多心,而是嫁过来一个多月,之前宝钗和紫英也更多的是感情上交融,但是嫁过来之后,耳鬓厮磨,日居夜息在一起,久而久之也大体知晓了自己这位相公的一些喜好,比如这胸,相公便是喜欢更茁壮一些的,虽然相公从未说过,但是宝钗却能感受得到。

    先前她还有些担心自己身材有些偏丰腴,所以格外听不得谁说自己像杨太真,但嫁到冯府这边之后,太太姨太太喜欢还可以说是觉得自己这体格身材能生养,但是相公也经常提及说这是健康之美,看相公的神色心情倒不像是讨好自己,而是发自内心,所以宝钗心中也是格外放心。

    没想到宝琴先前还有些瘦削苗条的身材,这一个多月里便有如此变化,联想到自己相公睡觉时候总是喜欢爱不释手,宝钗一阵耳根发烧,望向宝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宝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心境变化,自顾自地说着话:“姨太太还是把年前各地送来的各种年货以及各色收入都做了一个简单分派,小妹也拿到了单子看了看,咱们二房这边和长房那边没太大差别,也就是一些最早老爷从长房、二房那边承接过来的产业有些不同,……”

    “哦?有哪些不同?”宝钗终于收回了心思。

    宝琴年龄小,兴许这结了婚呢变化可能就大一些,但是想着丈夫搂着自己入睡时的癖好,她又有些觉得……

    “长房那边在大同那边的庄子多了一些,咱们二房在大同那边的铺子要多一些,但是总体来说,收益都不是很好,还是太太和姨太太来京师之后在京师、扬州、金陵和苏州那边也都有些置业,不过那边是三房多一些,长房、二房少一些,……”

    宝钗点点头:“这也正常,长房二房要说本来就是祖产,倒是三房那边是老爷太太来京师之后那几年才开始慢慢置产的,……”

    宝琴笑了起来,眉宇间充满了自信,美眸顾盼,翘唇如火,英姿勃发间更有几分说不出魅惑,连宝钗都看得有些怦然心动。

    自己这个堂妹,怎么说呢,若是能收敛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委实就完美了,但就是这种性子别说外人,就算是自己这个姐姐都有些吃不消,倒是相公有些骄纵,但宝钗不认为那是好事,现在还处于新婚燕尔其间,蜜里调油,这久而久之,这种性子没准儿就要不讨人喜了。

    “姐姐莫不是担心小妹会嫉妒什么?呵呵,不至于,姐姐也太小瞧小妹了,……”宝琴举手一拂垂落的发丝,泰然笑道:“府里能留多少给咱们,都是咱们的福气,至于说日后如何来经营,那才是咱们这些掌家娘子的本事,……”

    这话听得宝钗秀眉一蹙之后随即展开,姐妹一体,这话倒也不能说错了,只是宝琴那话语里过于自信的语气终归是让人隐隐有些不那么自在。

    “这等事情日后就要多靠你操心了,你这方面素有天分,你也是知晓我的,对这等营生没太大兴趣,只要能把这家中营生做起来,……”宝钗的语气里依然温润恬淡,不带半丝烟火气息。

    “姐姐不能那么说,二房还是要靠你掌家,小妹不过是协助你罢了。”宝琴这话锋陡然转了回来,双眸如星,笑吟吟地道:“越俎代庖的道理小妹岂能不明白?”

    宝钗心中略感惊诧,这丫头忽左忽右,话语里似乎也是多有试探之意,究竟是何想法?

    对这个堂妹,宝钗现在也是越来越有些吃不透了,正欲说什么,却见莺儿进来:“奶奶,二奶奶,爷回来了,不过却去了书房,香菱也问爷,爷说待一会儿再过来。”

    “哦?”宝钗和宝琴都颇感意外。

庚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宝藏男孩

    冯紫英回府之后却没有回二房歇息,而是去了书房,这原本是因为自家心情有些躁动需要冷静一下细细梳理一番的无心之举,却在后院里引起了一圈涟漪,缓缓地向四周散发出去了。

    “噢?”沈宜修刚喂完女儿,将沉沉入睡的女儿交给了乳母,让乳母带了下去,云裳小心地用浸了温水的丝巾替沈宜修袒露在外的胸房擦拭干净,又小心问道:“奶奶可有觉得不舒服,需要不需要挤一挤……”

    还别说,沈宜修身子调养不错,奶水很足,甚至有时候还会涨奶。

    现在大家主妇生育之后都基本上请乳母喂奶,自己亲自哺乳的不多,不过冯紫英一直很主张自家亲身哺乳,所以沈宜修也接受了这个建议,如丈夫所言,这能更进一步加深母女的感情。

    而丈夫几乎每日都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来抱着女儿逗弄一阵,要不就是在女儿睡着之后,坐在炕榻上陪着女儿躺一会儿,说是培养父女感情,这种做派也让沈宜修既惊讶不解,又颇为感动。

    她看得出来丈夫不是在敷衍了事,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样做,先前因为生了女儿的忐忑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反倒是担心若是丈夫一直这般宠溺女儿,女儿渐渐长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变得骄纵跋扈无比,若是养成了那种性子,日后却怎么嫁人?

    有时候连沈宜修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十多年后的事情,自己居然也能开始担心起来了,但无论如何丈夫对女儿的那份感情还是让沈宜修内心十分喜悦的。

    “不用了,今日还好。”沈宜修坐直身体,云裳仔细替沈宜修系上葱绿裹胸,生育之后的沈宜修身材变化不小,连裹胸都难以完全包住,一道深沟在白晃耀眼一片中格外勾人。

    “相公去了书房?这都什么时候了?”沈宜修接过晴雯递过来的银耳红枣羹,呷了一口,放下,“晚间是谁来请的相公?”

    “听说是齐阁老府上的人。”晴雯见沈宜修放下了碗,又道:“奶奶多喝一口吧,你现在可是承担了两个人的生活呢,咱们府里请来这个乳母可是捡了大便宜。”

    沈宜修莞尔一笑,堂皇秀丽中却又不失温婉娴雅的气息让晴雯和云裳神为之夺,倒也接受了建议,拿起碗再喝了一口,“我有奶,多喂喂囡囡有何不可?相公不是一直很主张这么做么?”

    丈夫在府上有很多习惯格外与人不同,就像是这自己哺乳一样,便不太喜欢乳母喂奶,再比如便是下人也不允许喝生水,都必须要烧开之后再晾凉才喝,再比如府里各处墙角旮旯和潮湿之处都要用那石灰来抛洒,女儿贴身穿的衣衫换洗下来都要用滚水浸泡之后了晾干,还比如……

    想到这里沈宜都忍不住脸上发烧,也不知道相公究竟哪来那么对奇思妙想,连女人家天癸之事都能想得那么细致,居然还会亲自为自己设计天癸用的物件,虽然有些羞人,但是的确是十分贴合实用,让女人在天癸期间也能舒服许多。

    见自家奶奶似乎有些走神,晴雯也不好多问,只能静候,好一阵后沈宜修才回过神来,放下碗想了一想道:“齐阁老这么晚还招相公去,齐阁老好像也没有管军务这一块,会是什么事儿这么紧急,相公还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这却不知道了,奴婢遇上香菱,香菱只说相公神色有些严肃,她也不敢问。”今日冯紫英该去二房那边,照理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也该明日来处理,而且这还是春假期间,却径直去了书房,难免就让大家生疑了。

    “莫不是爷和那边儿起了嫌隙?”晴雯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看不出来啊,午间奴婢遇上琴二奶奶,她还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言语中还很得意,……”

    沈宜修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晴雯是不太喜欢宝钗宝琴姐妹的,宝钗还好一些,城府深,脾气也好,但那薛宝琴却是一个头角峥嵘的性子,言谈举止中也是锐利逼人,连自己都感受到了,更别说本来性子就有些燥的晴雯了。

    “爷的性子是习惯于不把外边儿公务带回家里来,昨日爷在尤二姨娘那边歇的,今日奴婢看着爷也还是挺好的,可见这多半是今晚外出的事儿。”云裳提出自己的见解。

    “嗯。”沈宜修也觉得多半是晚间去齐阁老那边的事情,但想不明白能有什么事情让相公这般凝重,以往便是紧急军务相公回来之后也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少有受到影响。

    宝钗和宝琴带着莲子羹送到书房里时,冯紫英也已经平静了下来,看到二女到来,赶紧起身:“怎么你二人也过来了?”

    “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回家还来书房静坐,妾身和宝琴如何能坐得住?”宝钗温婉含笑,眉目含情,亲手奉上莲子羹。

    “哎,倒是我有些疏忽了,该和你们说一说,就是觉得有些烦躁,所以来书房写点儿东西,这会子已经好了。”冯紫英示意二女入座。

    冯紫英的书房几乎没有变化,平素收拾在他去了永平府之后就交给了玉钏儿,素净简单,除了书和自己平素写的东西,也就只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了。

    在房后有一个休息间,有时候午间冯紫英也在这里休息小憩,平素也不允许人进来,当然像宝钗、宝琴进来自无不可,但她们两人自然也懂规矩,明白这是丈夫独处的空间,等闲不会来,今日进来也是第一次,而且也是在外边和玉钏打了招呼。

    宝钗宝琴都在打量着丈夫的这个书房,看着书架和案几上的书,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像经史子集这一类的书也不算多,反倒是像一些农学、杂学和格物类的书籍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小说,另外更多的还是丈夫自己写的一些东西编撰装订成册摆放其上。

    “相公心情不好,可是和今日齐阁老招您去有关?”宝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以往丈夫谈及公务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都能保持这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评价和探讨,宝钗和宝琴偶尔也会倾听和附和一二,但今日丈夫却直言不讳说心情烦躁,可见这等事情必定不是小事,才会扰动丈夫心境。

    成亲虽然才一年,但是宝钗和宝琴都越发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内敛中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如同一座潜在在水下的礁石,只看到水面上那一点已经足以让人敬畏,而水下不为人知的却是更大。

    可以说这一个多月来,宝钗和宝琴几乎每日都能感受到一些新鲜的东西,以往自己对丈夫更多的是一种浅层面的喜欢和仰慕,只有到进入到了夫妻层面之后,宝钗和宝琴才发现丈夫就像一个挖掘不完的宝藏,带来的无数新鲜事物和认知让她们无法自拔。

    就像女子天癸一样,她们嫁过来才知道在冯府里边女子早就不再用那些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物件,改而用一种近似于小衣一样的内衣直接贴身穿上,而裆部则用搭扣扣上,既贴身,又能轻松拆卸,再不像以往天癸其间行走都需要小心,几乎只能呆在屋里。

    还有那用鱼皮鱼骨专门硝制的胸托,既能塑形保护身体,而且样式还丰富多彩,让初一看到的薛氏双姝都羞不可抑。

    但后来才发现不仅仅是发明者——尤二姨娘和因为要经常跟随丈夫外出的尤三姨娘使用,便是像长房的沈姐姐也一样在使用,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宝钗和宝琴这才慢慢接受了这种变化,只是最初穿在自己身上依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十天半个月下来,很快就忘记了有什么不合适了。

    正因为如此,宝钗宝琴二女也是对丈夫兴趣越来越大,每一次丈夫回到家中,她们都会期盼着和丈夫选择一些话题谈论,而丈夫的博闻强记和许多别出心裁的想法观点也总司让她们如痴如醉,然后还回味无穷。

    所以当丈夫谈及心烦一事时,宝钗和宝琴才会如此惊讶和好奇,也如此重视。

    “嗯,是有些关系。”冯紫英略一沉吟,如果今日所谈年后落实,自己只怕在永平府就呆不了几天了,还有没有必要让宝钗宝琴姐妹俩跟着自己去呢?但转念一想,去恐怕还是要去的,起码也要把样子做像,给人一个完全不知晓的架势才行。

    “哦?”宝钗看了丈夫一样,感觉丈夫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便没有再问下去,倒是宝琴目光灵动,抿嘴接上话:“倒是把妾身和姐姐吓了一大跳,这春假期间相公出去这么久,回来还直接进了书房,姐姐还以为是不是什么没做好,才让相公不进姐姐房里了呢。”

    宝琴半真半假的话语逗得宝钗脸红,但不得不佩服宝琴是个小机灵鬼,找着的话头挺合适。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实践出真知

    宝琴的话语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意图太明显了,但是却选得很好,活泼通透,而且她是媵,又是为宝钗问话,合情合理。

    摇了摇头,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朝中局面不太好,开年之后可能会涉及到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包括朝中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们可能都会迎来剧变,今日我正巧听到了一些可能性吧,也在考虑可能与我在永平府的下一步公务有哪些关系瓜葛。”

    二女稍稍舒了一口气,若只是这些情况,倒也无关紧要。

    二女都已经在准备开年就要跟随丈夫去永平府,虽然还有些舍不得京师城方便安逸的生活,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这一去永平府不说独占爱宠,但是作为沈宜修无法去永平府,只有两个妾室随侍,那么二房这边自然也就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于二女想要早日怀孕生子替冯家延续香火,无疑这是最好的机会。

    “相公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您现在还年轻,许多事情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做,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而给自己压力太大,纵观这大周立国百年,像相公这般二十岁就出任正五品大员的,您都是第一个了,有些事**速则不达,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宝琴的这番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欣赏,这丫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不浅,这一番话听起来像鸡汤,但也算是由衷之言,宽解自己。

    “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现在时局不好,内忧外患,让我有时候也下意识的发急,想要尽快尽早多做些事情,免不了就有些有些急躁心情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倒是妹妹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让我心里敞亮许多了。”

    “相公过誉了,而且妾身也知道这番话也不过是宽解相公罢了,相公心里其实早就有定计了。”宝琴嫣然一笑,“但是听得相公这么说,妾身还是很欢喜。”

    宝钗的娴静优雅和宝琴的活泼俏皮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相貌上,宝钗的丰腴贵气,宝琴的婀娜秀丽,也是一样各有千秋,这对并蒂莲姊妹花却能双双归于自己,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情此景,再要细说那些烦心事儿就未免太无趣了,冯紫英长身而起:“走罢,**一刻值千金,寒夜更伴情意眠,……”

    在二女羞涩娇嗔的目光里,冯紫英丢开内心的困扰,牵着二女的手,疾步而出。

    ……

    一直到几番欢好之后,看着身旁的宝钗沉沉睡去,冯紫英这才随手抽了一个靠枕靠在背后,认真思考起来。

    他不能不及早考虑。

    吴道南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毕竟在京师城中,这几年京畿之地情况不佳,城里边还要好一些,毕竟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城内,但还城外诸县的情况很不好,这一点冯紫英甚至在刘姥姥那里都听见了一些说辞,这一家就属于城外京郊。

    吴道南是一个典型的清客型士人,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口才亦佳,脾气也不错,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士人,唯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不喜俗务,或者说喜务虚不务实,缺乏做事的能力,见到事情就头大,就发憷,所以才把所有实际事务都推给了府丞、治中和推官以及通判。

    可不巧的是府丞空缺,治中梅之烨却又是一个古板方正之人,要说一点做事能力都没有也有些夸大了,但是这梅之烨性格本身就有些问题,僵化拘泥,而且和同僚关系处理得也不好,协调能力更差,只能处理一些常规事务,稍微复杂或者有挑战性的事务就够呛了。

    可顺天府乃是天下中枢,需要应对处理的事务何其繁杂,梅之烨上边有没有府丞支持指点,显然就难以胜任了,而几名推官的情况冯紫英暂时还不清楚,但是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些问题的,若是推官得力,亦能替上官分担不少压力,而推官不力或者别有用心,那问题就复杂了。

    顺天府不比永平府,如几位大佬所言,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磨砺,如果能够在顺天府丞上熬炼几年,基本上天下任何一处都去得了,可以说一个顺天府丞甚至不比一省的布政使逊色多少。

    只不过冯紫英的确有些放不下永平府,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事业,眼见得已经有了气象,这骤然抽手,难免会带来有些延滞和混乱。

    魏广微为人行事如何他不太了解,但应该不至于太差,倒是练国事这边,冯紫英无论如何都要将其争取到永平府去,这既是一道保险,同时对练国事的一个锻炼磨砺,看看练国事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志同道合者,还是仅仅是停留于口头上的嘴炮王者。

    其实若论还有没有其他适合的,也还有,比如杨嗣昌和黄尊素。

    这二人现在都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杨嗣昌不太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安排,而自己也不肯将这个机会给他,有这样的机会凭什么不给自己人?

    黄尊素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江南士人,自己如何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诸位大佬也绝对不会答应。

    就在冯紫英和宝钗颠鸾倒凤之时,齐永泰却是彻夜未眠。

    书房里的鱼烛几乎烧尽,他却把冯紫英一年前给他的两份建议反复读了几遍。

    一份建议是希望内阁能考虑将进士观政期进行每年调整,并在观政结束之后更多的安排到一些复杂府州去担任佐贰官的建议。

    冯紫英在建议中详细介绍了作为观政进士的基本状态,认为这些进士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经义、时政和法例素养,那么在三年中不应当局限于某一部,而应当以熟悉了解六部各部运作情况为主,那么一年时间基本上可以让一个勤于学习的进士掌握某一部的大概运行规则,三年时间足以让他们大体了解整个朝廷运行模式。

    至于说为什么建议到复杂府州担任佐贰官,更是考虑到进士们虽然经历三年锻炼,但是他们毕竟是观摩为主,眼高手低,而去那些情况较为复杂的府州,可以让他们最直观最近距离接触到各类事务的处置办法策略,而作为佐贰官,上边还有主官的指导和监督,不虞弄出太大乱子来,而有两三年的打磨,足以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

    冯紫英特别在建议中提到,越是艰险复杂的府州,越是应当派遣优秀的进士前往,当然朝廷特别是吏部应当尤其关注这个群体,他们在这些艰险复杂的地方做出的成绩,就应该更予以嘉赏,在选拔任用上优先考虑。

    应该说这一份建议还是相当中肯和切实可行的,对未来整个进士制度都是一个巨大调整,但是齐永泰也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阁老,并非首辅,要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无疑会被进士群体所不理解甚至仇视。

    现下的进士们有哪个愿意主动去艰险复杂的地方锻炼,除非是有大毅力大决心者,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缨去永平府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哪怕是在北地士人中推行这一点,肯定都会引来很多不理解和责怨,人家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子弟士人留京努力,你却要去推动优秀者去府州,而且还是去最复杂艰险的府州,用意何在?

    至于说冯紫英提出来的那些理由,听起来都是理直气壮,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只怕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

    所以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要做通这个进士群体本身的思想工作和朝廷优待制度保障这两点上,但现在哪一点都有困难,都很难为人接受。

    齐永泰琢磨能够小范围小规模的做通一些人工作,然后以自己能力所及给一些照顾,为北地培养一些干才能臣,也就是现下能做的了。

    倒是第二份建议,齐永泰初看时不以为然,丢到了一边儿,现在看来却觉得颇有新意,甚至很有价值,因为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奖励农工商。

    奖励农,就是鼓励新拓疆土,鼓励迁民,开辟荒地,增加田土和粮油棉麻产量,鼓励种植新式农作物,举了拓土垦殖东番的例子,认为可以极大的缓解内陆人多地少的难题,提出了南下北上东进的战略。

    奖励工,就是鼓励民间大力发展开矿、工坊这些产业,列出了和民生息息相关的几大产业,如采煤、金银铜铁矿,冶铁炼钢、制铁、陶瓷、丝绸、棉纺、制茶、药材种植和加工,新办工坊可以考虑免税三年,并支持钱庄银庄对这些产业提供支持,同时朝廷应当加大对水利和道路的建设力度,消减流民,……

    奖励商,则是鼓励内外贸易,加大流通,鼓励开辟陆海新的商路,予以军功相酬,……

    这些建议初看齐永泰都觉得要么是没有什么新意,要么就缺乏可操作性,或者就是哗众取宠之举,但现在看看永平府的动静,就知道冯紫英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把永平府做成了一个试验田。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叙功论绩的诱惑

    抚卷沉思良久,齐永泰觉得自己这个弟子还真的是一个妖孽。

    你说才思敏捷也就罢了,这执行能力也设计如此出彩,寻常在下边历练十年的干员未必比得上他的这份游刃有余,把一干商人、士绅都在手里调弄得团团转,而且一个个都还甘之如饴,赶着送着要巴结他。

    单单是那修建迁安、卢龙到抚宁、榆关的道路,花费就不小,但这些商人却无一有异议,真的做到了令行禁止,让人咋舌不已。

    冯紫英的坚持还是有些道理的,这样大一摊功绩若是被外人挣了去,那对北地士人无疑是一个损失。

    魏广微出任知府没有什么问题,只要讲明原委,他肯定乐意,倒是练国事这边,本身练国事已经是从五品员外郎了,而且还在吏部这等要害位置,的确有些可惜,但考虑到在永平府历练做事两三年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齐永泰又觉得还是值得的。

    思前想后,齐永泰觉得冯紫英的提议还是可行的,唯一障碍可能就是练国事本人态度,但看冯紫英胸有成竹的架势,估计这家伙能够说服练国事才是。

    实际上齐永泰纯粹就是想多了,第二日冯紫英便将练国事约到了府上谈了大佬们的想法和自己的建议,练国事没有任何由于便应承了下来,尤其是在看到了冯紫英一系列规划和意图想法之后,练国事更是兴奋莫名。

    在吏部历练在外边看来似乎位高权重,而且声名显赫,未来从吏部走出来也的确会有非常好的前程,但是对于一心想要做点儿实事的练国事来说,这却让他倍感空虚无聊,各种繁杂事务能把人磨得没有半点脾气**,与冯紫英在永平府大刀阔斧的做事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现在有机会能够接替冯紫英在已经打好了基础的这块土地上大干一番,练国事恨不能立即就接手冯紫英手中活计,直接进入角色。

    “行了,君豫,你也别觉得这事儿干得轻松畅快,那些商人和士绅们都没有那么简单,利字当头,他们干什么都行,但是一谈及利,各家也不会相让,你在其中如何扮演好仲裁者的角色,也得要好好琢磨琢磨,我这里有些相关的一些文档资料,你拿回去好好先看一看,熟悉熟悉,我估计开年之后形势很快就会明朗,到时候你也就没有多少时间来做准备了。”

    练国事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既然要下去做事,自然就得要舍得苦累,……”

    “另外,我也提醒你一下,在吏部做事儿,你名义上是官,但实际上还是做的是吏的事儿,无外乎事情有轻重而已,但是你到了下边,你就是实打实的官了,我建议你可能要物色一二幕僚了,去了永平府,他们的帮你熟悉情况,打点下属,结交士绅商贾,否则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面对冯紫英郑重其事的建议,练国事一愣之后才回过味来,下边做官和在部里边做官是两个概念,要学会放权放手和抓住主要,如何把各方资源调动起来,合理运用,非常关键。

    “紫英,看来你这一年颇有所得啊。”练国事有些感慨。

    “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从陌生到熟悉,从束手无策无从下手到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你完全没有问题,我都能行,你不行?”冯紫英鼓励道:“显伯兄如果出任知府,你和他也很熟悉,但是他未必有太多精力放在这上边,所以具体事务还得你来,届时我也会和山陕商会和已经联络我的一些本土士绅交代,另外还有一些本土资源也会交给你,……”

    练国事也默默记下。

    “另外,若是你们练家若是有意此行的,不妨也介绍一二进来,……”

    练国事吃了一惊,讶然看着冯紫英:“紫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么大的营生,你真以为山陕商会和佛山庄记以及本土士绅如此放心交给你来主导,若是没有利益牵扯,他们怎么可能放心?我不是要你本人在其中要干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像是一种质押吧。”冯紫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你想要尽快打开局面,赢得他们的认同和支持,只能如此,利益趋同,才能最大限度聚合力量,这个道理不用我说,……”

    练国事走了,冯紫英看得出来对方脚步比来时沉重,但是他却无法帮助对方。

    这种心结应该练国事自己去打开,而作为永城士绅望族出身的他,也不过是一时有些感触而难以接受,很快他就能明悟过来,想清楚其中原委利弊。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也在反思自己,似乎自己也一样无法摆脱时代的束缚,你不踏进去,就难以利用他们的利用,而作为一个凡人,痴心妄想觉得可以以一己之力来改变整个体系、制度和时代,那太不靠谱了。

    所以他只能选择一定程度的“同流合污”,而这种“同流合污”甚至在这个时代连潜规则都不算,就是明规则,顶多大家心照不宣罢了,连都察院和龙禁尉都不会对这等情况过于关注。

    以大周俸禄体系来计算,一个地方官员要维系自身足够体面的生计和承担起幕僚们的花费,单单靠俸禄,那真的是不可想象的,这也是为什么贫寒人家往往出一个举人进士或者仕途光耀者会被广为传颂,而真正忽略了进士举人和官员群体中绝大多数都还是家庭富裕者。

    *******

    眼见得春假就快要结束了,冯紫英也在准备着重返永平府。

    虽然知道自己恐怕这次重返永平府也只能在永平府呆上一二个月便可能要回来,但是该做的事情还得要继续做起走。

    这段时间京中各派大佬们都在紧锣密鼓的聚会商议,很显然大家都要为春假结束之后的人事大调整做着最后的努力。

    虽然七部尚书和都察院主官已经明确,但是规模更大,或者说变数更大,争夺更激烈的七部侍郎,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佥都御史,许多重要直省、府的官员也面临着大计之后的调整,可以说这应当是自永隆帝登基以来,以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李廷机、李三才五位阁臣组阁之后形成执政核心群体成形之后的最大规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人事布局。

    这个时机真的说不上好。

    西南战事正陷入胶着状态,甚至还隐隐有蔓延之势,北地、江南士人因为江北镇和江防水师的组建而导致的争吵还在继续,户部巨大的缺口让一干阁老们捉襟见肘,京营重建和武勋群体的大溃败带来的冲击影响在京中还在隐然发酵,……

    这些都还是明面上的,潜在水下的各种暗波伏流更是难以看清,但所有人包括永隆帝都清楚这种局面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否则各种问题会越来越多,局面也会越来越糟糕。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才谋其政,这个道理对任何人都适用,你只有给了这些人权位,才能明确他们的职责,也才能让他们为之去努力做事,所以也才有永隆九年这一轮的人事大调整。

    当然,这一轮人事调整不可能一步到位,首先要把关键岗位确定下来,再来说其次的副手官员,再次才是更低层面的官员,但能够跻身于吏部这一轮人事调整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是众目所向的。

    和练国事谈了之后,冯紫英又把郑崇俭、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吴甡等人找来一叙。

    当然,和他们几位就不能像与练国事那样开诚布公了,毕竟自己到顺天府和练国事接替自己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大概率事件,自己和练国事之间在很多问题上的认知也较为趋同,所以才能那样推心置腹。

    像郑崇俭他们几人,虽然关系也比较密切,但除了方有度外,还没有达到与练国事那样的程度,而方有度则在见识上还要逊色练国事一筹,只不过在私谊上更为紧密。

    冯紫英在和他们谈话中更多的是谈及了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和巨大的机会,也提到了自己在永平府这一年中的种种举措可能会被吏部与都察院叙功论绩,这都让几人艳羡无比。

    郑崇俭是最有感触的。

    宁夏叛乱冯紫英单枪匹马独创草原去和土默特首领卜石兔谈判,后来又在甘州力排众议拒敌于城外,就凭着这两桩功劳一下子就让冯紫英脱颖而出,再加上提出了开海之略,使得冯紫英一介二甲进士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修撰,甚至压了作为一甲进士中榜眼探花的杨嗣昌、黄尊素一头。

    要知道提出开海之略并不算功劳,只是让皇上和朝廷重臣们见识到了冯紫英远见卓识,认可了他,真正叙功让冯紫英进翰林院当修撰的还是其在平叛时的两桩功劳,这才是实打实的。

    现在冯紫英这一年里又在永平府搅起了滔天巨浪,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冯紫英提及吏部又要叙功论绩,如何不让人他们心痒难熬。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建议

    “紫英,你说的这般的确让人心动,只是未必各地都能有永平府这样的情形啊。”郑崇俭不无感慨,不过他还是很客观地分析着冯紫英的介绍。

    “像你说的榆关港,正巧处于辽西走廊补给终端,而且又和东蒙古地区极为靠近,以令尊有意拉拢海西女真与内喀尔喀人来抗衡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方略,正好就成就了榆关港,而永平府的丰富铁矿也不是其他府州具备的,换一个地方,岂能有如此条件?”

    范景文却不同意贺逢圣的观点:“大章,各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情形,因地制宜而已,永平府多矿又有榆关港,位置也好,所以紫英就选择了走开矿建坊和发展商贸的路径,如果换一个地方,必定有其他优劣,治安不好,那就强力整治,铁腕肃清;教化不兴,那就建学修院,鼓励教育;赋税不振,那便和劣绅斗智斗勇,……,总归是找得到路子的。”

    郑崇俭苦笑,这个范景文说起话来倒是有条有理,但是却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复制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模式的,否则真以为那么多去府州的各科进士也没见几个能有显耀的政绩?

    永平府这一年能取得如此成绩,天时地利人和都是集齐了,当然郑崇俭也承认冯紫英超群的能力在其中也起到了主要作用,但是若无永平府的具体环境条件,紫英也不能拿到这么漂亮的政绩。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范景文的想法有些理想化,但是他现在就是需要激起这帮人愿意下府州去打磨锻炼一番的意愿,至于说在下边去经历种种磨难,碰得鼻青脸肿,那才是一个士人官员成长的必经过程,不经历这些,他们也无法成长起来。

    这帮同学应该是最和他观念相近感情做好的助力了,如果能够通过持之以恒的灌输和转化,让他们接受自己的许多观点理念,并在实践中加以运用,那一个带一个,必定可以取得远胜于自己单打独斗带来的效果,同时还能在大周朝廷体制内聚集起一帮志同道合的同志。

    “大章和克繇(范景文)所言都有一定道理,永平府的情况的确较为特殊,加之又赶上了蒙古人入侵的这种时机,我也算是赶巧了吧。”冯紫英笑了笑,“克繇所言因地制宜也是十分中肯,若是咱们到江南州府,是不是该鼓励农桑,支持工商,到湖广府县,那自然就是要兴修水利,拖垦荒地,到了山陕,自然就要整肃治安,储粮赈济,总而言之,不一而终,如何选择,需要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来做出判断,但是我以为,无论如何这种锻炼磨砺都是极其重要的,不必过分执着于民心政绩,哪怕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取得效果,但只要持之以恒,定然能见到成效,……”

    冯紫英委婉提醒,让先前一干唏嘘感慨的诸人都有些脸红。

    之前大家都是在艳羡冯紫英取得的成绩,却忽略了冯紫英在其中所做的事情,甚至忽略了做事的初心,所以冯紫英才提醒大家莫要忘了士人为官的本心初衷,若是大家这般在尊长面前说话,只怕又要被好生批评训斥一番了。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建议我们都主动申请去府州?”方有度直接问及最核心的问题。

    “嗯,这倒不一定,若是大家觉得在现有的职位上做得很顺手顺心,觉得很有长进和前途,到不必立即就要去下边儿,但是若是觉得萧规曹随按部就班,无甚意义,那么就可以考虑下边去试一试,另外也需要考虑自身情况,包括家人……”冯紫英顿了一顿,“但我个人还是强烈建议大家有机会最好能趁着年轻下去到府州磨砺几年,其其历练收获绝对远超在部院里消磨。”

    冯紫英说得很很郑重,其他几个人也都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不是简单的小事,涉及到各自一辈子的前途,虽然现在他们很艳羡冯紫英的表现,但是一来这也只是一种预期,他们并不知道冯紫英可能会再升两级出任顺天府的府丞;二来他们也也要自我掂量,自己到那个位置上,能不能像冯紫英一样做得那么好;三来有没有那么合适的机会能供自己去一展所长。

    这些都是需要慎重考虑的,岂能凭着冯紫英一席话就头脑发热冲动起来?

    但是不得不说,冯紫英用自己例证来证明了很多事情可以做到,尤其是在府州这个层面或许有更多的机会供自己发挥,英雄年少正当其时,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搏一把,难免日后不会遗憾终生。

    这种心动会一直萦绕在他们心中,会逐渐发酵酝酿,直到被某个事件刺激,或者某个时候突然爆发。

    一干人告辞离开了,冯紫英在书房中默坐。

    看来这帮同学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关乎自身未来前途命运,是需要仔细斟酌。

    但他也感觉得出来,几个人都有些意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他们若是不迎头赶上,日后只会被越来越远。

    现在大家还能在一起畅谈抒怀,但日后若是他们还是六七品官上徘徊,而自己却已经迈入三四品大员重臣序列,只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直抒胸臆畅谈无忌了。

    作为士人自然都是有上进心的,这也是士人们最看重的,名声威望乃是士人存身的依靠,而出仕之后就更是要依靠在仕途上的前进来证明自己。

    正琢磨间,却听宝祥来报,郑崇俭和方有度去而复返。

    郑崇俭和方有度在门上遇到,二人都是露出会心微笑。

    相较于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几人,郑崇俭和方有度与冯紫英的关系又要胜于三人。

    郑崇俭是与冯紫英有共赴宁夏平叛的特殊经历,而方有度除了在书院的渊源外,现在更勉强可以算是姻亲,他妹妹许给了冯紫英小舅子薛蝌。

    “方叔,你也还有话要问紫英?”郑崇俭也不在意,他知道方有度和冯紫英现在算是亲戚。

    “嗯,总要讨个准信儿,问个明白,有些话先前问太深,未免会让紫英为难,觉得是在逼迫咱们似的。”方有度也同样知道郑崇俭与冯紫英关系很密切。

    “那就一起吧。”

    二人进屋,就不再客套,直接问及冯紫英的看法意见。

    “大章,方叔,只有你二人,我也不赘言,年后朝中人事必定大动,京察大计均会在年后迎来一个结果,这恐怕会是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调整,除了朝中诸位尚书侍郎要有变化外,各省直府州亦会有许多变动,以我之见你二人与其在部院里消磨,不如寻机下去,当下机会甚多,无论北边北直、山东、陕西,亦或是湖广、江南,只要找到适合路径,都能有所成就,……”

    郑崇俭也不绕圈子,径直问道:“那以紫英你的看法,设若我欲下府州,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郑崇俭好军务,这几年都在兵部浸淫,冯紫英略作思索,“湖广,或者四川。”

    “因为西南战事?”郑崇俭皱起眉头,“难道紫英认为这场战事还能持续很久?非熊已经去了湖广,似乎……”

    “我以为一两年都未必能消停,这恰恰是机会,只要非熊他是去参赞军务,你不一样,去了或许担任一府通判,支应前方战事,便能发挥所长。”冯紫英摇头。

    郑崇俭沉吟不语。

    他喜欢军务,但是下地方如冯紫英所言可能就是担任一府通判,可通判一般执掌粮运、屯田、水利这些事务,如果说要和军务扯上瓜葛,那就是粮运后勤的支应了。

    这个事务虽然听起来不过是后勤保障,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战事中后勤保障至关重要,做好了这方面的事务,必定可以获得功劳。

    想明白了这一点,郑崇俭便暗自有了决定:“紫英,我明白了。”

    “嗯,你明白就好。”冯紫英又看了一眼方有度:“至于方叔这边,你在刑部也有些时日,想必也明白刑部要想获功不易,便是下地方,寻常治安不靖,你便是肃清也不过是应尽职责,除非涉及谋反……”

    方有度当然明白这一点,立即心领神会,“谋反?紫英可是说白莲教?”

    “倒不一定只是白莲教,凡涉及这等秘密会社,几乎都牵扯地方士绅豪强在背后,查处不易,而且牵扯甚广,所以才会是刑部和龙禁尉尽皆有责,所以若是能在这方面有所斩获,想必……”

    方有度摩挲下颌,“白莲教在北直、山东、山西乃至南直广布,但尤以北直为甚,紫英之意是我若是下府州就,当选北直?”

    “唔,北直乃至京畿要地,据我所知顺天、永平、河间、广平、真定、保定白莲教蔓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你可选其一。”冯紫英给出建议。

    方有度欣然认可。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小反击

    可以说在这春假的后几日里,整个京师城的都处于一种奇异的躁动状态下,在京中士人官员都已经意识到开年可能朝中就要面临一轮人事大动的情况下,只要有机会的,都无不抓紧机会钻营一番,力求在年后的京察、大计之后获得一个更好的机会。

    冯紫英也还被乔应甲叫去过一回,不过乔应甲那里就不是大佬云集的正式场合,而是私下里两人的商谈。

    乔应甲询问的就是冯紫英给齐永泰关于选拔观政进士到地方府州担任佐贰官历练的建议,以及鼓励农工商和开拓垦殖的建议。

    对后者乔应甲感兴趣的是工矿业发展对流民的吸纳作用,对前者乔应甲尤为感兴趣,冯紫英也详细想起介绍了目的和意义。

    冯紫英知道乔应甲很关注这几科的山西士人,像和自己一科的郑崇俭,以及永隆八年这一科的陈奇瑜和孙传庭,都称得上是有大才,作为山西士人领袖,他当然也希望郑崇俭、陈奇瑜和孙传庭都能有所造化,而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的确很让人动心,如果这山西三杰中三五年后能有现在冯紫英的水准,也不枉他乔应甲一番苦心。

    从乔应甲那里冯紫英也能大概了解到一些情况,像孙居相可能会从刑部右侍郎转任吏部右侍郎,比如自己的岳父沈珫可能出出任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又比如青檀书院掌院山长周永春则是传言出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而杨鹤则升任左佥都御史。

    “这么说爹爹要去山西?”沈宜修眉头一蹙,“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几年,妾身还希望爹爹能回京师城歇息一下呢。”

    “岳丈大人正值壮年,而且在东昌府政绩官声都可圈可点,所以才会有此升任,左参议算是一个不错的实缺官,在一省这种掌管政务,仅次于左右布政使,既不用承担太大压力,也能放手做一些事情,我相信岳丈应该满足这样一个安排,而且山西距离京师也不算太远,先前为夫还担心会不会把岳丈大人安排到湖广去任职呢。”

    冯紫英把脚放在热水盆里安逸的泡着脚,金钏儿小心的替他按摩着足心,力道不轻不重,让他十分舒服。

    “夫君是担心湖广那边会因为西南战事影响?”沈宜修也很敏感,立即觉察到了这一点。

    “嗯,西南战事何去何从,为夫现在心里都没数,要说复杂吧,似乎战事也没有那么激烈,杨应龙和奢崇明已经勾结起来,但是为何战事却还局限于一隅,未曾蔓延,这很蹊跷。”冯紫英眉头深锁:“固原军水土不服,磕磕绊绊,王子腾的登莱军倒是表现不俗,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却后勤始终受制于人,每每得手之后又只能收缩回去,孙承宗在叙州那边却陷入了苦战,这个局面我是看不懂了。”

    “终归是些癣疥之疾,怕是难以成气候吧?”沈宜修到没有觉得那边一些土司军能成什么大事儿,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妻子不是不通世务的俗女子,长期跟随在其父身边,不仅仅是精于诗画,对时政也有自己的看法,所以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宛君,你有所不知,西南多土司,而且地理、气候都尤其适合山民盘踞,朝廷不是拿不下打不赢,而是付出代价太大,消耗时间太长,而且一旦把四周局面打烂,朝廷要想恢复这些地方的元气,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大,不管的话,四川、湖广都是朝廷粮仓,所以对朝廷来说,是宁肯羁縻也不愿意轻易动刀兵啊。”

    “但有些事情是你越怕越会来,无可逃避啊。”沈宜修也不无感慨,“总感觉朝廷现在哪方面都是缩手缩脚,难以放手一搏,做事情也好,打仗也好,都是顾此失彼捉襟见肘一般,朝中诸公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个更好的韬略?”

    冯紫英摇摇头,苦笑了起来,这不是哪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问题,积弊多年,沉疴难起,岂能一蹴而就?

    更为关键的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内部的隐患才是束缚了从皇帝到各方的手脚,让各方在做事情上都要先留一手,对任何人都难以推心置腹,这种情形下,几乎就是自己绑着一只手来和对手过招或者做事,这种情况下,你怎么能有多么好的结果?

    见丈夫不愿再说,沈宜修也就不再多问,倒是问了问晴雯父母寻找的事情。

    冯紫英倒也没有忘记,说了现下难处。

    易州那边应该是换了人或者说原来档案资料管理混乱,没有找到原始依据,所以这事儿就只能搁下来,冯紫英也不可能跨州过县去深查,否则就要被人视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挑毛病,有什么其他企图了,这可是马上就要面临京察、大计了,哪个官员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君庸现在在礼部观政,他现在觉得有些无所事事,相公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沈宜修挨着丈夫坐下,蜷起双腿,冯紫英此时也已经被金钏儿把脚擦拭干净,伸腿上了炕榻,这会子时辰还早,离上床休息还要一会儿,两口子就这样歪在外间炕榻上休息,说会子闲话。

    “我倒是希望君庸能跟着我来做点儿实事,也算是一个锻炼,不过他是进士,现在观政,除了六部和都察院以及五军都督府,去哪里好像都不合适,但我也给齐师建议过,进士观政最好一年一换,不要老局限于一个部院里,齐师也基本上同意,但还得要内阁通过才能施行,现在还不好说。”

    冯紫英也越发觉得这进士观政三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但是却不宜局限于部院和五军都督府,若是能到府县,尤其是县州一级去观摩了解一下最基层为官的实际操作方式,那对他们的成长绝对会是一大长进。

    待到金钏儿和云裳都退了出去,外间只剩下夫妻二人,沈宜修才启口道:“相公,你马上就要去永平府了,妾身又没法过去,宝钗和宝琴二位妹妹是要跟着过去的,二尤似乎有些担心和宝钗宝琴姊妹相处,也有下人说说宝琴妹妹有些不太好说话,……”

    “哦?!”冯紫英略感吃惊,他没想到宝琴才嫁进冯家没几天,就已经有传言出来了,这不能不让他警惕。

    二尤应该不说,起码不会明说,但是宝琴进了冯府之后,的确有些活跃,难免会招来一些看法,长房那边,自己原来的身边人,还有冯府老人,恐怕都在盯着这个过分活跃的女子,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尴尬而独特,媵,几乎与嫡妻和妾之间,这在很多人家庭中几乎都不可能存在,这就很容易招来闲话。

    沈宜修目光平静地看着丈夫,她知道丈夫很喜欢宝琴的这种活跃性子,另外薛宝琴自幼在外跟随其父奔波,见识颇多,而丈夫与其他男子不一样,又是一个欣赏女子多才多艺的性子,所以薛宝琴也有点儿投其所好的味道。

    不过此女性子过于强势而尖锐,也不知道薛宝钗在面对这个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上的妹妹时,会如何着想?会不会觉得有喧宾夺主甚至鹊巢鸠占的感觉?

    沈宜修本人到还不至于对薛宝琴有什么不满,身份不对等,而且面对压力最大的应该是宝钗而不是自己,至于说二尤,也不过是念及马上要和二薛一起去永平府,担心面对宝琴的咄咄逼人而自己又不在永平府,她们俩又都算是老实性子,没有人做后盾而吃亏罢了。

    晴雯这丫头对宝琴印象不好,也经常谈及宝琴的种种表现,免不了也会夹杂一些情绪进去,这一点沈宜修心里还是明白的。

    “相公不至于觉得妾身会对宝琴有什么偏见吧?妾身其实也不想说这些,但是我觉得宝钗妹妹执掌二房应该是很合适的,她性子温婉大方,和妾身也交流过两回,妾身觉得长房二房就这样相处甚好,若是因为宝琴妹妹的一些没注意言行而影响到府里包括太太那边的一些丫头下人们的观感,给太太带来不好印象,那就不合适了,所以相公不妨提醒一下宝钗妹妹,……”

    沈宜修语气很平淡,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另外就是晴雯的事儿,妾身既然不能去永平府,二尤又是一个不太管事的,妾身想把云裳留在身边,让晴雯跟着相公过去,也便于帮着二尤管事,那也就需要给晴雯一个交代,相公也不是挺喜欢晴雯么,不妨就在这二日里寻个时间把晴雯收房吧。”

    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晴雯收房的事情上,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措手不及,不是再说宝琴的事儿么?怎么就扯到了晴雯身上来了?冯紫英心念急转,很快就明白过来。

    说是对薛宝琴没什么,但是沈宜修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悦,这才会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开反击了,而且还是顺理成章之举。

庚字卷 第二百一十五节 幽会

    瞥了一眼沈宜修,冯紫英心中有些好笑。

    女人之间那点儿小心思还真的有些不好拿捏。

    照理说沈宜修嫁进冯府也有一年多了,而且从怀孕到生产,晴雯作为她的贴身丫头,在她不方便的时候侍寝有无数机会,虽然说有着自己在永平府的缘故耽搁了,但是自己回来的时间和机会也不少,沈宜修要真有此意,早就可以安排,但每每都是口头上提一提,并未坚持。

    可这一次听她口气倒显得有些正式了。

    口里还说着让自己提醒宝钗,但这会子却又要让自己把晴雯收房,这显然是受到了一些刺激,但至于么?

    冯紫英很快就把这点儿事情想通透了。

    女人,无论是多么恬淡通透的,但在面对这种压力或者挑衅时,都会毫不犹豫的展露出自己的反击姿态,獠牙也好,猬刺也好,该亮出来就得要亮出来,或者这就是另类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接受沈宜修意思的想法,在他看来自己反正在永平府已经呆不到多久时间了,很快就要回京,何必在这个时候显得那么急色?

    “宛君,孩子才刚一个多月呢,晴雯不是最合你心意,跟着我去永平作甚?”冯紫英摇摇头:“宝琴这丫头还是年龄小了一些,不及你和宝钗那么沉稳,考虑事情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周全,我会和宝钗说一说,估计她自己也能慢慢悟出来,……”

    但冯紫英低估了沈宜修的坚持:“相公,云裳也挺好,这丫头实诚,做事踏实,晴雯还是燥了一些,再说了,都是你原来喜欢的丫头,云裳、香菱和金钏儿你都收了房,为何厚此薄彼却独独不收晴雯?晴雯心里如何着想?”

    冯紫英啼笑皆非:“宛君,怎么就这会子如此急切要办这桩事儿了?”

    “相公啊,您想想,您要去永平府,妾身没法陪着,二房跟着你去,但长房不能缺位,二尤都是敦实性子,侍候相公还行,做事恐怕就差了一点儿,晴雯跟着您去妾身也好放心,总不能让外人在背后戳妾身脊梁骨,说相公身边只看着宝琴替相公照顾管事,长房却没人了。”

    沈宜修的语气略微有些变化,带着些许撒娇,眉目如画的俏靥上多了几分小儿女气息,樱唇微翘,鼻翼精致,双颊晕红渲染,宛若一幅最美的彩妆仕女图。

    冯紫英从沈宜修眉目间看出了她的决心,有些犹豫。

    很显然沈宜修是不愿意二薛此番去永平府独占鳌头了,如她所说二尤侍候自己可以,但是代表长房做一些事情可能就没那么得力,但这不是主要的,永平府那边能有多少事情做?

    最主要的还是沈宜修感觉到宝琴的气势太过凌厉,而长房这边却缺少能与之匹敌的人,二尤太过老实,便是晴雯性子燥辣火爆,桀骜不驯,气势上倒是够了,但面对宝琴的排面,恐怕也有些勉为其难了,也不过是矮子中间充高个,无奈之下的选择。

    “非要就这几日里?”冯紫英皱起眉头。

    这一次沈宜修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道:“就这几日便好,也好让晴雯这丫头能歇息几日陪着相公去永平府。”

    冯紫英踌躇了一下,“宛君,此番朝中大动,虽然说主要是集中在七部院,但是估计接下来大计就会涉及到地方上,没准儿我也可能会有变化,万一我若是奉调回京,……”

    沈宜修秀眉一扬,“这不更好么?妾身倒是巴不得相公能早点儿回来,不过这和晴雯收房没关系吧?本来就拖得够久了,总不能宝钗宝琴两位妹妹身旁的丫头们都被相公收房了,晴雯却还一无所获,那真的就要说我这个当奶奶的太刻薄善妒,心胸太小了。”

    “谁能说你这个?”冯紫英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沈家风范,便是在江南亦是素有清名,你可是嫡出长女,而且这一年里,你在府里下人们心中印象谁人不知?”

    丈夫的奉承虽说有点儿刻意,但是沈宜修还是很高兴,“只要有相公的认可,妾身就满意了,至于外边儿的说法,倒也不必太过于在意。”

    ***********

    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来大观楼了。

    依然是如此人声鼎沸,因为这是春假期间,这人气反而比寻常时候更好了几成,看看这四周摩肩接踵的客人旅人和小贩,就知道合适的位置加上积攒起来的名气,给大观楼带来了多么好的生意。

    冰糖葫芦、糖人儿、炊饼蒸饼、混沌汤圆、煎饼果子,各色小贩吆喝着,一长溜儿的延伸开来,更有无数人扛着抱着孩童,簇拥着随着人流四处嬉笑游走,好一副盛世风华的百像图。

    越是靠近大观楼,就越是热闹,在门外专门拓宽出一大片空地,用栅栏围起来,用于供客人们的健马、马车、小轿停放,轿夫、马夫、车夫们都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说着闲话,这些许多都是京师城里高门大户里的,大多认识,最起码也是面熟,一来二去,两三句话就能说到一块儿,京师城里百姓的这种嘴皮子工夫最是能体现出来。

    贾蔷和一名小厮老远就迎了出来。

    对贾蔷冯紫英没太深的印象,原来《红楼梦》书中贾家旁出子弟中,一个贾芸,冯紫英还有些印象,还有一个贾蔷,冯紫英只知道此人好像和宁国府那边关系熟络,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不过贾蓉去了海通京师号,大观楼这边薛蟠又是一个不管事的,而柳湘莲随着名声越来越大,精力也没有多少放在戏园子的管理上,加上有贾蓉的竭力推荐,才让贾蔷跟着柳湘莲学着做事儿,一来二去,渐渐的也就能上手了。

    “贾蔷见过冯大爷。”贾蔷见到冯紫英,一揖到底,态度极是恭敬,心中也还有些惴惴。

    他以前虽然也见过冯紫英,但是要么就是远远看一眼,要么就是迎面而过,几乎没有能正式说过话。

    现在冯大爷越发威势,他现在好不容易谋到了这个大观园的管事,虽然贾蓉口口声声说已经替他说妥了,但没听到冯紫英亲口允了的一句实在话,他心里始终不踏实。

    “蔷哥儿,文龙不在?”冯紫英点点头,“不必如此客气,先前我们虽然见得少了,不过蓉哥儿可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勤勉能干,柳二哥也说起过你,这大观楼现在越发生意兴隆,他也忙不过来,日后你恐怕会更忙碌呢。”

    “薛大爷今日有事没来,往日倒是早早就来了。”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贾蔷喜不自胜,连连拱手,“托大爷的福和蓉大哥、芸大哥的提携,还有二爷的扶持,贾蔷不过是在这里帮衬一把,当不起大爷的谬赞。”

    “好了,日后接触多了,你便知道我的性子了。”冯紫英摆摆手,“我今日正好有暇来看看,倪二可来了?”

    “倪二哥早就在那边候着大爷了。”贾蔷点头,一边伸手延请,“可巧不巧,今儿个琏二奶奶也来看戏了,……”

    贾蔷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神色变化。

    他是知晓冯紫英和贾琏关系不一般的,现在贾琏去了扬州,听说在那边已经纳妾生子,甚至要另娶,而这位琏二奶奶实际上已经是前琏二奶奶了,却一直没有搬离荣国府。

    只不过好歹还是王家人,和荣国府二太太也还是姑侄关系,所以也无人敢多问,不过这气势似乎已经堕了不少,这位爷和琏二奶奶也不知道有无交情,所以他才会提这么一句。

    若是没有交情,甚至不愿意见面,那自然就安排相隔远一些,若是这位爷还记挂以前和琏二爷的情分,倒可以安排在紧邻一块儿。

    “哦?二嫂子也来了?”冯紫英假作讶然,迟疑一下之后才缓缓道:“二嫂子在楼上?”

    “是,已经进去了,平儿姑娘也陪着。”见冯紫英的脸色,贾蔷心中便大定。

    看样子琏二奶奶和冯大爷关系并没有因为贾琏与琏二嫂子的和离生分,难怪传言说琏二嫂子谋得一笔大生意,便是那京中武勋被蒙古人俘获之后的赎人之事,也是冯大爷从中帮忙,连蓉大哥和贾瑞、倪二等人都参与其中,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听说获利颇丰,看来不假。

    今日没准儿就是冯大爷要和琏二嫂子商计一番。

    “那我便替爷安排在琏二嫂子旁边,琏二嫂子来时便说要寻个清静之地安心看戏,所以在甲字十二号,便替爷安排在甲字十一号。”

    “你安排便是。”冯紫英微微点头,负手径直而行,随即又停住脚,“你怕是也听闻那京中武勋赎人之事,我正好和琏二嫂子商计一番,便莫要安排闲杂人来打扰了。”

    贾蔷亦步亦趋,连忙点头应承,“那倪二爷这边……?”

    “你先让他来,我和他说完再与琏二嫂子说道。”冯紫英容色淡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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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