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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五节 元春(第二更求票!)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也有些感触,同时也在揣摩丈夫的心思,是不是在提醒自己不必太过于执着于这些事务?眼界放远一些,气度大一些?她有些吃不准。

    若是以前,她自然可以挑明询问,但是现在薛氏姐妹嫁了进来,二房和长房已经成了并列之势,沈宜修觉得虽然丈夫对自己的恩宠依旧,但不可避免的,薛氏姐妹也会分走丈夫一部分关注,所以沈宜修觉得自己需要更多考虑丈夫的观感。

    尤其是在涉及到两房的事情上,丈夫哪怕是不会过多关注这些事情,难免也会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和态度,那么不说是要一味讨好丈夫心意,但起码沈宜修觉得了解掌握丈夫在这方面的态度喜好就很关键了。

    “相公倒是说得轻松,姨娘也和我说过了,现下府里不必以往了,也要讲些规矩,没地让人笑话,宝钗妹妹这话语倒是正合姨娘的意思,妾身也琢磨是该好好厘清,修规定制,日后也好能对老爷和相公有一个交代。”

    沈宜修这话有些试探地的味道,冯紫英都听出来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宛君,莫要误解了为夫的意思,我只是说我母亲是这般人,却未要求别人也要这般,而且母亲这般,那也是因为有姨娘相助,你,还有宝钗,都不一样,我看宝琴心思也不在府里这些事情上,……”

    说到这里冯紫英没说下去了,但沈宜修却很感兴趣,“早就听说宝琴妹妹自小就跟着长辈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很有点儿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现下虽然嫁入咱们冯家,但相公既然说她志不在此,前日又和薛家哥儿详谈,宝琴妹妹也参加了,莫非是有意让宝琴妹妹也代表咱们冯家参与其中营生?”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一下子有些警惕起来了,怎么自己和薛蝌的一番谈话竟然引起了这么多人关心?而宝琴参与似乎更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啊。

    他心里有些不快,但是转念一想好像这大户人家似乎都是如此。

    自己既没有刻意隐瞒遮掩,薛蝌本身也是自己建议去登莱发展,冯府何德何能,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府里这些人免俗不关注讨论此事?只怕这桩事儿连自己母亲和姨娘也都知晓了。

    涉及到大肆造船购船,扩大商船队,这不是简单出银子那么简单,既然要这么做,那就意味着一定要做成,需要动用冯家的各种人脉关系来做,自己和宝琴不也是说这关系到父亲在辽东的布局,自然家里人都要关心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嗯,薛蝌在做的事情,的确是为夫安排的,先前冯家和薛家在丰润祥上合作过,也借助了薛家的一些这方面的商业资源,但后来随着营生的拓展,像海通银庄和海贸营生都随着海禁解禁而蓬勃发展,那么表兄就去负责海通银庄了,薛蝌也觉得丰润祥的营生有些单薄了,希望做一些更有意义价值的事情,所以为夫推荐他去登莱镇发展,嗯,当时考虑是从海贸入手,看看能不能替朝廷在开辟新航线,开拓新疆土来替薛家谋些功勋,宛君你该知道薛家不比沈家世代书香,对这方面更看重,所以希冀从这上边来搏一搏勋爵之位,……”

    沈宜修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薛家舍弃了他们原有的一些商业营生,薛蝌转而去搞从未接触过的海贸,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倒也不能说不对,但这勋爵之位也不是那么好谋的,不比战场上拼杀容易,海上天气变化莫测,稍不留意就是船毁人亡,而且那新航线新疆土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十年八年毫无所得也很正常。

    “至于宝琴么,她和薛蝌亲兄妹,原本都是跟着长辈奔波于外,性子心气和其他女子也不一样,对外边儿营生上的事情也很感兴趣,宛君你也知道为夫的性格,宝琴既然有意,咱们冯家外边儿营生上的事情,也要分成几份交给三房,那二房那边的未尝不能交给宝琴来谋划,好歹薛蝌总比外人要可信可靠吧?”

    听得丈夫只说二房营生可能会让宝琴与薛蝌那边合作,沈宜修也明白丈夫这是有意挑明宽自己心,笑了起来:“相公,妾身可没有说什么,若是那薛家哥儿真的有本事,宝琴妹妹也能谋划得力,长房这边一样可以效仿二房嘛,说来说去那也都是冯家都是相公的,不是么?”

    冯紫英也微笑这不置可否,这长房二房各自营生能不能合在一起做,他还真不太赞同,合伙生意赚了分可能会觉得分配不公平,亏了那更是吃力不讨好,所以除非是自己一力主张,否则最好各做各。

    冯家的营生冯紫英现在早已经没有太多精力来过问,也就是因为一些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布局,像海通银庄和永平府的煤铁复合体,直接关系到辽东大局乃至未来整个大周南北经济发展趋势,他不得不亲自布局干预,像一般性的营生,他都懒得过问了,具体事务更是交给合适的人就行。

    甚至现在连海通银庄的具体事务他也不怎么过问了,日后永平府煤铁建材产业一样会放手,最多对与兵部军器局合办的军工作坊过问一下罢了,那也是因为辽东的需要。

    不过这个话题显得太大太深了一些,无论是沈宜修还是薛宝琴都还难以理解,冯紫英只能自己心里掂量,倒是像汪文言和段喜贵已经能隐约觉察到自己的一些意图了。

    *******

    元春站在凤藻宫门的白玉栏杆前久久不动,任凭刺骨的冷风拂面,让丰润的面颊冻得发僵。

    “娘娘,回去吧,您都在外边儿站了半个时辰了,小心冻坏身子。”抱琴站在元春身后,貂皮大髦早已经替元春披上,甚至在元春背后还提来了一个熏笼,加上汤婆子也塞在了元春的怀中,可这还是顶不住天寒地冻啊。

    “没事儿,我就想在外边儿多清醒清醒,屋里太热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一坐就是半下午,乏了。”元春摇摇头,转过身来,“抱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明日都要进宫吧?”

    “嗯,奴婢前日里回去时太太就说了,除了老祖宗和太太以及大太太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抱琴回答道:“二奶奶现在也不方便进宫来了。”

    “终归还是不如回府里边儿热闹啊。”元春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三人是有诰命的,贾琏虽然捐了个同知,但王熙凤却不可能得诰命,不过也能混在里边进宫拜谒,不过现在已经和离自然就不行了。

    “那娘娘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准,让十五的时候同意娘娘再回府里去一趟呢?”抱琴有些期盼地问道。

    元春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皇上?自己都有多久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和几个贵妃一道觐见吧,就是寥寥几句话就打发了,没有儿子的妃子们都是这样的待遇,但看看许皇贵妃、梅妃、郭妃她们几个,那就不一样,就能跟着儿子一道去,驻留半晌,虽然现在皇上从不在妃子们宫中留宿,但是只要哪位妃子能在皇上那里多逗留一些事情,哪位妃子的声势便能马上高涨一截。

    省亲这种事情哪里可能是每年都能有的?三五年能有一回那也是得看皇上开恩,你这年年都要回去省亲,便是再受宠的妃子只怕都难得有此恩赐。

    见娘娘不说话,抱琴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年前她也回了贾府一趟,总感觉一股子暮气沉沉的模样,照理说二老爷开年就要南下江西去当学政了,但是却丝毫不见喜气。

    在府里呆了半日,难免听见一些昔日同伴抱怨说这月例不见涨,压岁银子看样子也缩减了不少,大家伙儿的精气神似乎都有些懒散没劲儿,这种情形看在抱琴眼里也是觉得不是个味道。

    “不过奴婢回府里倒是听到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入冯家之后颇受冯大爷的宠爱,据说……”抱琴没说下去。

    元春讶然,转过头来:“据说什么?”

    抱琴脸红了一红,“据说冯大爷很是喜欢宝姑娘和宝二姑娘,这一二十日里几乎都留宿在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屋里,姨奶奶和太太都说盼着宝姑娘或者宝二姑娘能早些替冯家生下嫡子,那长房沈氏生了一个女儿,怕是短时间里都不能再有孕,府里人都说这正好是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机会,……”

    抱琴的话却触动了元春的心事,冯紫英英挺俊朗的面容浮现在心中,尤其是冯紫英说话时睥睨众生的气势,更是让元春刻骨铭心,能够面对一个贵妃依然能有这般气势,元春真的觉得这个男人很不一般。

    若是当初自己不进宫,或者当了女史就直接出宫来,或许自己能有机会成为其长房嫡妻?那就没有沈氏的机会了,还可以和宝钗、黛玉当妯娌,那是何等圆满的好事。

    只可惜……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六节 大伴,承恩

    心念百转,元春观音般的芙蓉玉面露出一抹笑容,“倒也真的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冯家一门三房单传,肯定很期盼着能早日有子嗣,宝钗和宝琴若是能生下子嗣,的确能让冯家长辈高兴。”

    “那不是怎么地?所以府里人都在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去的时间赶得正好,刚好遇上那沈氏生了女儿,冯家那边肯定很失望,如果宝姑娘或者宝二姑娘能生下儿子,一下子二房就能压倒长房了。”抱琴也是很为薛家高兴。

    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恰恰是薛家最早没落,可巧这薛家长房主母却又是大姑娘母亲的嫡亲妹妹,而且两姊妹关系一直最密切,现在薛家能借着冯家的关系重新光耀起来,自然是一件好事。

    听得抱琴说要压倒长房,元春皱了皱眉,“抱琴,这等话不要去乱说,什么二房压倒长房,冯家就只有紫英一个人,长房二房说来要分房,但实际上还不是他一个人,不过是对外的这个说法而已,咱们贾家传出这种话去,肯定会引来紫英的不悦。”

    抱琴笑了起来,“娘娘倒是考虑周全,不过冯大爷现在只怕心思不会去关注这些吧,他现在忙于公务都忙不过来,听说大老爷和二嫂子他们都在掺和到帮着赎人的事务里,奴婢此番回去,老爷太太都很委婉地说了说,老爷倒没说什么,但太太可能对琏二嫂子这么做不太高兴。”

    元春叹了一口气,“二嫂子也有二嫂子的难处,琏二哥与她都和离了,她还能在贾家呆多久?她又是一个极爱面子的,肯定不会回王家去受气,多半是要自家独家别处,可这日后还有大半辈子,怎么生活?若是不趁着还在贾家的时候挣点儿银子为日后打算,那日后怎么过?母亲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她也不能帮二嫂子一辈子啊。”

    “娘娘,差不多了,先回屋里吧。”见元春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抱琴借机扶着元春往屋里走,“奴婢这脚都冻得不是自己的了。”

    “走吧,承恩也该回来了吧。”元春抬着手回到屋里,迎面而来的热气让她有些发僵的脸颊顿时有了几分感觉。

    “是该回来了,往日他去裘大伴那里也就这个时辰回来,但今日是大年三十,兴许裘大伴要留他一会子,叙叙话?”抱琴也伸长脖子向外打量,两个小宫女也在旁边嬉笑打闹,顺带把宫灯也举了起来,要挂在飞檐下,让宫里多添几分过年气象。

    承恩是元春身边的内侍,不过十二三岁,五年前去势进宫,原来是在内廷都点检太监裘世安手底下的小内侍,今年才分到了元春的凤藻宫中。

    虽然到凤藻宫这边时间不长,年龄也小,但是此人却甚至忠厚乖觉,做事勤勉,而且极爱读书写字,很得元春和抱琴的喜欢,而且因为承恩和裘世安都是顺德府邢台人,算是乡人,所以裘世安倒也对小恩子甚为看顾,而元春也就让承恩经常去裘世安那边打探消息。

    原来元春在宫里备受冷遇,也没有多少人脉了解情况,一直到这承恩来了之后,因为拉上了这层关系,让承恩经常去裘世安那里走动,加上府里送进来的金银玉宝都送给了裘世安,所以现在处境才有所改善,消息也才算是灵通了一些。

    随着戴权去了太上皇所在的大明宫,昔日权倾一时的戴内相也不比往日了,现在宫里权力最大的太监就只有两人,一个是夏秉忠,六宫都太监,一个是裘世安,内廷都点检太监,二人都是当今皇上还是忠孝王时的伴当,忠孝王成了永隆帝之后,二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成了现在宫中的两大首领太监。

    二人正说间,便听得门外小宫女的声音:“娘娘,承恩回来了。”

    “让他进来。”元春点点头,在抱琴的扶持下坐回炕上。

    “奴婢承恩见过娘娘。”声音很清脆,并没有那等小内侍的阴柔味道,皮肤有些粗糙黝黑,但是眉目间却甚是灵动。

    “嗯,去了裘总管那里拜年了?”元春问道。

    “嗯,回娘娘,去了,裘大伴那里人多,奴婢也是等了许久才排上号,大伴倒是单独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问了老家情况,送上的礼物大伴也收了,奴婢也按照娘娘交代的话语说了,大伴倒是没多说什么,一直到走的时候才和奴婢说了一会子闲话,……”

    元春精神一振,说了一会子闲话?这往往宫里边儿有什么异动变化,那边都是在闲话中传出来,真正周吴郑王的正经话里,却毫无意义。

    “承恩,你先坐下,慢慢说来。”元春稳了稳心神,恢复了平静,泰然问道。

    “……,大伴说皇上这两日身子又不大好,受不得凉,怕是明日祭祀都要由寿王和礼王代替,……,不过又有说忠顺王爷建议禄王和恭王都可以一敬孝心,……”

    元春努力的消化着这些话语里隐含的意思。

    皇上身体不好,这不是新鲜事儿,这一年皇上经常抱恙处理公务,到后来只能卧床,但像正月初一的祭祀却不一样,若不是身体的确经受不起,那是必须要参加的,而且还得要皇上主持,但现在居然要让寿王和礼王代替,等等,那福王呢?

    似乎是看出了元春的疑惑,承恩赶紧解释:“听说福王前几日去问安时言语失当,惹怒了皇上,皇上罚他在府里禁足三月,不准出门。”

    “什么事情触怒了皇上?”元春立即追问。

    “不太清楚,好像只有两三人在场,后来便封了口,不准传出来,外边儿各种传言都有,但是真实情况究竟如何,无人能回答。”

    承恩的话让让元春有些失望,这意味着肯定是下了禁口令的,否则这等消息肯定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苏贵妃呢?”元春不相信苏贵妃就放任不管,而且以苏氏的缠劲儿,肯定会赖在大明宫那边不肯罢休,非得要让皇上解出禁足。

    “苏贵妃应该是去见过皇上,但是回来之后便在没有了音讯,也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承恩老老实实道。

    元春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宫里的人脉还是太单薄了,除了承恩这条线,其他几乎难得得到消息,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就这些?承恩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还有一桩事儿,奴婢也不知道该不该……”承恩迟疑了一下。

    “什么事儿?”元春随口问道。

    “大伴问起了娘娘的妹妹是不是嫁给了小冯修撰,……”

    承恩的话让元春一激灵,元春注视着承恩,一字一句道:“大伴问这个做什么?”

    “大伴也没有明说,只说京营里一个远亲在永平府那边打了败仗,被蒙古人给俘虏了,现在已经被赎了回来,但听闻外边儿都察院御史都一直在上弹章,要置他于死地,……”

    承恩一边观察着元春的神色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感觉大伴似乎是想请娘娘帮着带话给小冯修撰,帮忙缓缓颊,莫要过于追究他那远亲,这等事情奴婢也知道非同小可,所以就没敢应承,只说回来会把话原封不动地带给娘娘,裘大伴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一笔难写下两个裘字,他在宫里也为难,许多人都找上门来,各种事情,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两句吴贵妃和周贵妃的事儿,……”

    元春的脸色骤然阴冷下来,她当然知道这是裘世安在暗示吴贵妃和周贵妃现在和自己的处境,这帮阉竖!

    略作沉吟,元春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挥手示意承恩先下去休息。

    承恩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抱琴和元春,元春坐起身来,下了炕榻,觉得身子有些汗腻劲儿,走了几步,这才又转过头来:“抱琴,这事儿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抱琴也听明白了,这是裘世安的手法,不知道又在外边儿搞了什么事儿,居然把手都伸到了京营中,可谓大胆至极,这些京营中武将都是武勋子弟,要说在这京师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用这种方式来,都觉得很难堪和恼怒。

    “娘娘,您现在好不容易才通过承恩和裘大伴拉近了关系,奴婢觉得这似乎是裘大伴对娘娘的一个考验,她说的也没错,吴贵妃和周贵妃都经常在向裘大伴那里送各式物事,讨好裘大伴,我们这边本来就不及她们,现在有了承恩好不容易牵上了线,但现在却又提出这桩事儿,这分明就是考验娘娘和贾家在外边儿的本事,……”

    抱琴倒是把这位桩事儿看得很明白,这利益和实力都是要讲求匹配对应的,你没什么值得一用的,那么也就失去了和他讨价还价对话的资格,这宫中就是这么现实,而吴、周几个妃子家中哪个没有些背景?

    现在裘世安就是要用这个来做考题考验贾家和元春的时候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七节 内外相制

    元春有些烦躁地解开衣襟上端的盘扣,露出一抹白腻的颈项和胸脯,宫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了一些,本来体格略显丰腴的她有些不耐热,心里烦躁,就感觉到身子汗腻腻的。

    “抱琴,让人烧水,我要洗个澡。”

    待到热水烧起来,元春才在抱琴的伺候下脱掉外裙,只穿了一身小衣站在浴桶前,抱琴上前替元春褪下小衣,一具凹凸有致鲜润欲滴的**便呈现在四周的红烛光下,玉洁冰清,熠熠生辉。

    从木梯上踏入桶中,温热适度的热水让元春忍不住舒服得叹息了一声,从喉咙深处窜出来的这一声声音竟然有些莫名的魔力,把元春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缓缓坐了下去,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淡淡的水雾萦绕着这具身体,元春忍不住有些自艾自怜,纤手在胸前腹上细滑的肌体上细细搓揉,到最后环抱住自己的肩头,叹息了一声,元春把自己的发髻解开,让长发披散开来,缓缓的靠在浴桶壁上,让温水缓缓漫过胸颈一直到颌下。

    这样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么?

    一年到头,都在这充斥着无尽的流言、谣言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明嘲暗讽中,哪怕是你不想卷入其中,但是也一样没有人会放过你,元春觉得自己真的太疲倦太劳累了,恨不能让这一刻一直持续下去,永不醒来。

    最关键的元春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自己挣扎努力的目标是什么,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皇上的身体就那样了,除了处理朝务,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到了修道养性上,对宫中妃子们的态度都很明确,对于他来说,子嗣足够多了,成年的就有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再加上一个等两年就要成年的恭王,五个儿子对皇位的争夺现在就已经开始暗战了,这在宫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许、苏、梅三位皇贵妃和贵妃明争暗斗,而郭妃则是暗中蓄力,但这一切和自己有关么?

    可笑之前周、郑、吴那几位还在以各种手段伎俩来相互攻讦,但有意义么?

    到现在大家还看不出皇上纳包括自己在内的这四位为妃的目的,那就真的是太傻了。

    元春不知道皇上去那三位的宫中是否和来自己这里一样,就是那么蜻蜓点水一般,说几句话,喝一杯茶便匆匆离去,甚至连一顿饭都懒得驻足,但估计也差不多,而这一年里,更是连凤藻宫来都懒得来了,自己几度去皇上那边觐见,也不过就是坐在那里说几句话闲话,甚至到最后都变成和那几位一起集体觐见了。

    这样的生活何日是尽头?或许是皇上寿终正寝?但这个尽头之后呢?

    元春想不出这个尽头的背后会是什么。

    轻轻拂起水来从肩头颈项下缓缓流下,花瓣落在肩头,与玉雪粉腻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红的更红,白的更白。

    或许就是在宫中某一处偏僻冷宫中孤老一生,和那些白发苍苍的宫妇们每日坐在宫门上看着夕阳西下,竖起耳朵听那外边儿传来的各种逸闻趣事,便是熬过一日,一直到夜里回到自家屋里孤灯冷床再熬过一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自己今后一辈子的生活么?

    想到这里,元春就不寒而栗,她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逃离宫中?

    这不可想象。

    又或者效仿武瞾,勾引某个皇子,最后上位,比如像寿王,行险一搏?

    且不说自己根本就看不上那个志大才疏的家伙,望之不类人君,那家伙现在也未必有此胆魄了,就算是对方有此色胆,但元春一点儿也不看好这家伙能在几个皇子中胜出,哪怕他有许皇贵妃的扶持。

    苏贵妃和梅贵妃现在的声势已经慢慢涨了起来,尤其是梅妃更是在宫中十分活跃,而那禄王据说在宫外也颇有名声,远胜于那寿王。

    还有那恭王,郭妃身后的势力不是其他几位皇贵妃和贵妃们能比拟的,三边总督陈敬轩,兵部尚书张景秋,想一想也能知道这种实力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除非永隆帝在临终之前直接指定,甚至扶持某位皇子上位,否则到最后关头,让大臣们如何站队,还真的不好说。

    思绪纷乱,越想越远,陡然间收回来,元春才发现这一切与自己有何干系?

    现在就算是想要勾引某位皇子都不可能了,这些皇子们现在一个个谨言慎行,深怕被人抓住把柄,便是进宫也是在自家母妃陪伴下直奔皇上那里去,问安,汇报,然后听候谕旨,再径直出宫,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听说冯紫英娶宝钗、宝琴成亲时,连忠顺王已经禄王和恭王都是亲自到府道贺,难怪裘世安起了这份心思,要想联络紫英了。

    抱琴一直站在桶外一旁,娘娘心情不好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了,自打进了宫封了贵妃,娘娘心情就没有好过,如果一定要说有过高兴的时候,大概就是回府省亲的时候了,但是那太短暂了。

    每一次自己出宫回贾府回来,都能让娘娘心情好一阵子,但是很快又要恢复到平常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连抱琴都觉得这种日子只怕熬下去娘娘会真的发疯。

    可不这样又能如何?

    荣国府那边也已经尽力在支持宫里了,可现在贾家情况本来就不佳,抱琴每次回去都会带一些金银回宫里,虽然老爷太太从未说过什么,但是抱琴还是知道府里很艰难了,而大老爷和大太太那边对还在不断给宫里娘娘支持已经颇有怨言,认为贾府现在连自己维持都很困难,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下去了。

    元春站起身来,却没有感受到抱琴替自己擦拭身体,讶然道:“抱琴?”

    “啊,娘娘,您洗好了?”抱琴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用布巾替元春裹住,然后开始细细擦拭。

    “明日老祖宗和二位太太要进宫来,但是有些话却不方便说,所以我想让你初三再回去一趟。”元春深吸了一口气,擦拭干净之后的身体有些凉意,她抬足伸手让抱琴替自己穿好衣衫。

    “啊?奴婢再回去,初三,您是说……”

    “对,每年初三紫英都要到贾府来,今年她娶了宝钗宝琴肯定更会回来,宝钗宝琴估计也会回来,所以你找个机会去见一见紫英,把裘世安的这个要求给紫英说一说,看看他什么意见,……”

    抱琴有些吃惊,“娘娘,冯大爷会答应么?这恐怕……”

    “答应不答应也把话转达到吧,紫英自有主意。他现在不比以往,而且其父现在在辽东,他们父子俩现在身份都不一样了,没准儿也会有一些想法。裘世安虽然比不得夏秉忠,但是也算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承恩颇得他信任,加上可能也觉得吃定我了,有些往日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所以才会把这个要求递出来,没准儿也是有些想法的。”

    此时的元春已经丢开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睿智,目光清澈,似乎要洞察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背后的一切。

    抱琴还有些迷糊,皱着眉头,“娘娘,您的意思是裘大伴和冯大爷可能都有什么意图?奴婢不明白,……”

    元春和抱琴进宫多年,其实已经情同姐妹,甚至元春对抱琴的信任还要远胜于如探春、迎春这样的姊妹,在宫中这种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可靠贴心之人,元春觉得自己真的熬不下去,所以什么事情元春几乎都没有避讳过抱琴。

    “抱琴,你也进宫这么些年了,戴内相去了大明宫,这宫里其实就是夏总管和裘世安在争夺影响力了,皇上现在心思都不在宫里,许君如越来越掌握不住内宫的局面,加上寿王表现不佳,不得不越来越依靠夏秉忠,而苏菱瑶仗着有福王和礼王两个儿子,越来越和许君如争宠,裘世安便是站在她这边儿的,但梅月溪现在也很得宠,听说皇上现在觉得禄王最像他,所以夏秉忠又和梅月溪勾搭在一起了,原本有些萎靡的声势又起来了,……”

    抱琴这才明白过来,这其实是宫内各方势力的合纵连横,裘世安原来觉得仗着苏贵妃和福王礼王得宠,所以有些张狂,但现在梅妃和禄王似乎更得皇上宠爱,一下子又被压了下去,这才又要开始寻找门路了。

    “可是裘大伴为啥不找郭贵妃?”抱琴有些不解地问道。

    “郭沁筠未必愿意,更何况现在周培盛在皇上面前也很受宠,我看这段时间郭沁筠似乎和周培盛走得挺近啊。”元春眉角露出一抹冷冽。

    宫中四个有皇子的妃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恰恰是像自己和周、吴、郑几个没有子嗣的年轻贵妃,反而无足轻重,裘世安自然不是看中了自己乃至自己背后的贾家,而是看上了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冯家。

    同样,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像裘世安这样一个宫中仅次于夏秉忠的太监总管,未必就没有价值和意义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八节 迷惘,恭遇

    贾元春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一个没有皇子的妃子没有太大价值,所以无论自己如何去讨好夏秉忠、裘世安和周培盛,他们也不会太在意自己,他们的目光始终只会盯着许、苏、梅、郭四人,所以他们也只会在这几人中间下注。

    而一道和自己进宫的周、吴、郑三人哪怕前面做了无数工夫,终归无用,现在大家都看明白了,皇上当下爱惜身体比什么都看重,修心养性,早就戒绝了男女之事,便是夏秉忠和裘世安以及周培盛他们也会竭力劝阻皇上宠幸或者留宿哪位妃子宫中,因为他们也不愿意见到不可预测的意外发生,那意味着他们的押注失败可能性更大。

    现在无外乎就是押注许皇贵妃(寿王)、苏贵妃(福王、礼王)、梅贵妃(禄王)、郭贵妃(恭王),若是皇上再留宿哪位妃子宫中,哪位妃子再怀孕生子,那岂不是意味着又多一种可能性?

    虽然这种很难在皇上龙驭归天之前成年的皇子上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毕竟也是一种可能,也不敢不防,就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思和精力。

    所以大家伙儿宁肯在现有的几位皇子中来各自押注各显神通。

    裘世安现在隐隐约约是倾向于和苏菱瑶结盟,但这段时间,虽然许君如和寿王的呼声有所下降,但梅月溪和她生下的禄王气势颇盛,压制住了苏菱瑶和她生下的福王、礼王,裘世安这个时候突然要通过自己和冯家联络,只怕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甚至可能隐隐有苏菱瑶的意图。

    难怪苏菱瑶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变化,变得温和热情不少,以她往常的嚣张性子,便是许君如都很难得到她的笑脸。

    只是自己却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元春不无落寞地想着。

    自己居然沦落成为一个中间人的角色,裘世安甚至只是想要通过自己来拉拢结交冯家,可自己还是太上皇和太妃指定给皇上的贵妃啊,竟然如此被无视,这不能不让元春感到难以接受。

    只是现实却是如此残酷,没子嗣,也没有机会有子嗣,周、吴、郑她们三位挖空心思,各种花招手段不断,结果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到这里元春心里又稍微平衡了一些。

    也许自己只是为了更好的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最起码自己还有一些利用价值,值得裘世安或者苏菱瑶来花心思来拉拢自己,周、吴、郑她们三位呢?也许夏秉忠和许君如或者梅月溪也会从中寻找有价值或者值得拉拢的对象吧。

    自己有选择么?元春目光里充满了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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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从冯府驶出的时候已经快巳正时候了。

    虽然宝钗、宝琴已经回过门了,但是那一次是回李阁老胡同那边儿,这一次却是跟随丈夫一起到荣国府那边拜会长辈亲属。

    可以说对二女来说,嫁人之后第一次到荣国府贾家这边去亮相,其意义重要性更胜于回门,毕竟回门也就是见一见母亲和兄长,平素本身就经常往来走动着,但是贾家那边,各色亲戚姊妹熟人,加上自己又在贾府和大观园里住了那么多年,对二女,尤其是宝钗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所以在出门的时候,宝钗宝琴都是各自在房中盘桓良久,莺儿、香菱和龄官几个都是前后左右替两人上下仔细察看了,这才举步登车。

    冯紫英也能理解宝钗宝琴二女的这份郑重,毕竟这一回是以已婚妇人,以冯家二房的身份回到贾家那边,不但要面对贾府的老爷太太和如李纨、王熙凤这些人的探询目光,同样还要接受迎春、探春、黛玉、惜春以及岫烟这些姊妹们的审视,她们将要以自己妻室身份来和这些昔日的亲戚们重新进行定位,考虑如何来相处。

    冯紫英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这荣国府多少回了,林林总总怕有几十次了吧?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每一次来贾府的情况似乎都在发生变化,荣国府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重视和恭敬,自己也不知不觉间与贾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甚至完全超出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在自己最早来自《红楼梦》书中的印象里,像贾家这种日趋没落的武勋家族,尤其是像贾赦这种自寻死路之辈,贾政这种庸人,贾琏、贾宝玉和贾环这些碌碌之辈,还有王氏、王熙凤这样的狠毒妇人,我管他们去死,贾府垮了倒也清静,与我何关?

    大不了就是把黛玉从贾府里边给带出来罢了。

    嗯,只不过后边儿又多了宝钗,呃,再后来,就有些控制不住了,迎春的痴心,探春的不舍,鸳鸯和平儿情意,都让自己难以割舍,更不用说凤姐儿在床笫上的百般本事更是让自己欲罢不能,……

    能说什么呢?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感觉到自己似乎和贾家有点儿牵扯不清,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在有了这份认识之后,冯紫英也仔细审视过荣国府贾家的情形。

    这贾赦贾政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看看把贾元春送进宫这一愚不可及的做法就知道这二人见识多么浅薄,而贾宝玉又是一个不中用的,而贾环看起来能读书,但是却又是一个庶出子,是当不得家的,除非贾宝玉死了,而且长房还有贾琏。

    贾琏倒是差强人意,但以贾琏的资质,做些生意上的事情还勉强能行,要扛起偌大荣国府数百上千号人的生计,显然是力有未逮。

    这等情形下,冯紫英都有些替贾家犯愁,好在现在荣国府这边自己就算是娶了薛宝钗和林黛玉也只是有些亲戚关系,还轮不到替他们当家做主,但若是迎春和探春也和自己车上关系,比如给自己做妾了,那还真有些麻烦。

    可迎春的事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探春这边冯紫英也是颇为头疼,虽然从未点穿过,贾政和王夫人也还没有替探春寻觅到合适人家,但是一旦真的找到了合适的,自己又该如何?难道眼睁睁的辜负探春的一片心意?

    迎春这边儿的事情冯紫英还有些把握,再不济也就是银子和面子问题,只要银子足够了,贾赦的面子也就可以搁在一边儿了,这一点冯紫英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探春的事儿,一来还没有挑明,冯紫英也还不确定探春的心意,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呢?另外探春愿不愿意为妾也要两说;二来贾政是个好面子的,可不像贾赦那样可以用银子砸晕,真要想纳探春为妾,还得要琢磨出一条合适的路子来把贾政给打通。

    当然,放任贾家就这样下去,没准儿贾家就得要不识时务的栽进某些事情中去,比如义忠亲王谋反,又比如卷入某些其他事情中去失势而被人告发,但这都有些不确定因素在里边,时间上不好把握,万一在此之前探春就许人了呢?

    所以这里边变数实在太多,须得要等待何时的时机,而自己也的确缺乏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来谋划这些。

    马蹄声槖槖,一直到感觉到转弯冯紫英这才挑开前面的棉帘,问了一句:“到哪儿了?”

    “回爷,到荣宁街了,马上就到荣国府了。”马夫回答道。

    “嗯,直接走角门儿吧,瑞祥先过去打前站了,免得弄得那么大的阵仗,没有必要。”冯紫英放下棉帘。

    “怕是不行啊,那边儿早就围了不少人了,看样子是街坊邻居都来了,还有荣国府的人也在外边儿候着呢。”

    马夫眼尖,老远就看到了街边簇拥起了一大堆人,虽然不及冯紫英娶妻时候那么多,但是今天是大年初三,本来街上人就不少,加上听闻小冯修撰要带着新婚媳妇回贾家来“探亲”拜门,自然又引来许多闲人好事者的围观了。

    冯紫英怔了一怔,抬手掀开棉帘看过去,还真是围了不少人,那站在最前边儿的好像就是贾宝玉和贾环,嗯,怎么贾蓉和贾兰也在,后边儿还要还有一个,哦,是贾琮,这荣宁二府的年轻两辈几乎全到了,都在门前迎候,这就有些隆重了。

    冯紫英发愣时,第二辆车的宝钗和宝琴也知道了,那莺儿早就伸出头去老远就瞅了个究竟,看到宝二爷、环三爷以及小蓉大爷打头,顿时就兴奋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姑娘,不,奶奶,宝二爷和环三爷还有小蓉大爷都出来迎接了,还有兰哥儿和琮哥儿,这府里边儿的小主子们都出来了,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呢,环三爷那是个倔驴脾气,便是钦差到了都未必出来,也就是冯大爷来了,才能如此呢。”

    莺儿的话把宝钗和宝琴逗得忍俊不禁,虽然有些夸张,但是贾环的脾气的确是阖府皆知,尤其是去青檀书院读书又考中秀才之后更是如此,经常把宝玉怼得哑口无言。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九节 正月初三,红杏枝头春意闹

    就在姑娘们的说笑中,马车已经抵达了荣国府门口。

    冯紫英既然知晓了对方的这般场面,当然不会不领情。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自己现在对贾府的心思感情很复杂,但起码这个时候场面要维护,否则就会被视为轻慢和羞辱了。

    冯紫英跳下车,率先拱手作揖,“宝玉,环哥儿,蓉哥儿,何须如此?兰哥儿和琮哥儿也来了?”

    宝玉已经无复有上一次的复杂情绪了,经历了这两年的种种,饶是他是一块棱角崚嶒的顽石,也一样被磨得失去了锐利,顶多在内心还有一些自诩的坚持罢了。

    “冯大哥和宝姐姐来咱们府里,大伯和老爷都很是高兴,小弟来门前迎待也是理所应当,小弟虽然闭目塞听,但也知晓冯大哥在京师城里是无数人欲求一见而不得的,……”

    宝玉在经历了冯紫英的婚事充当知客之后,才深刻感受到了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差距。

    不但是京师中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而且南北士林文人也是倾巢出动,哪怕是那些平素里对冯紫英的不通诗文经常挂在嘴上嗤笑的,这一回也都一样笑颜登门敬贺,或许你可以说这是礼节,但是宝玉却明白,换一个人你试试,谁会去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婚礼道贺,而且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道。

    “好了,宝玉你就别打趣愚兄了,不过是一些好事者的夸大其词,愚兄这段时间可一直在府里呆着,哪里都没有去,也没见有你说的那般,……”冯紫英和宝玉把臂握手,这才又转向贾环,“环哥儿读书可好?”

    “嗯,冯大哥放心,小弟从未懈怠。”贾环对宝玉虽然有些不耐,但是在冯紫英面前还是了必要的礼仪。

    “兰哥儿和琮哥儿跟着周教谕可努力?”冯紫英又望向贾兰和贾琮。

    “回师尊的话,弟子一直努力,周教谕布置的功课,没有半点拖下。”贾兰和贾琮就显得正式许多了,双双一鞠躬到底行礼,若是在室内,只怕就要跪拜了。

    点点头,冯紫英也从周朝宗那里得闻,还真别说,贾兰和贾琮读书都还不错,贾兰刻苦,但资质平平,贾琮跳脱了一些,但天资不错,颇有悟性,不过论读书都还是不及贾环。

    按照前几日来府里小坐的周朝宗所言,估计贾兰和贾琮这样读下去,考秀才都应该没问题,靠举人也大有希望,但是进士就有些难度了,要看机缘。

    冯紫英也明白周朝宗的意思,大概就是贾兰和贾琮顶多也就是一个举人胚子,比不得贾环有考进士的实力。

    周朝宗在青檀书院授书多年,观人很有一套,接触贾环、贾兰、贾琮这么久,自然能掂量出一二来,能得出一个贾兰贾琮都有考举人的可能性,冯紫英觉得也差不多了。

    这每科进士就那么多,若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考中,那也未免太形同儿戏了,便是举人那也是比后世高考不知道困难多少倍,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否则以贾珠把身体读垮掉,命都丢了,也只考中一个秀才。

    “唔,周师乃是青檀书院的名宿,也是我破费心思才请得他为你二人单独授课,你二人务必要珍惜此番机遇,千万莫要轻慢了。”冯紫英叮嘱道:“明年环哥儿就要秋闱大比,你二人明年也可以尝试去考一考秀才,中不中不重要,但是可以提前感受一下,……”

    “多谢师尊指导,弟子一定努力。”

    一番话说得贾兰和贾琮都是精神振奋,贾兰今年就十三了,他比贾环小两岁,而贾琮比他小一岁,十四五岁尝试去考一考秀才,也算是一个自我挑战。

    最后冯紫英才笑着对贾蓉:“蓉哥儿怎么也过来了?珍大哥可好?”

    贾蓉不无幽怨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原本冯紫英成亲时他也想要来当知客,但是被冯紫英婉拒了,当然冯紫英也解释了理由,这赎人之事还在陆续推进,贾蓉如果出现在知客群体中,那就未免太露骨了,肯定会给外界一些不必要的暗示。

    贾蓉倒也能理解,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有感觉日后替冯大爷当成亲的知客这一经历绝对能成为自家一个值得炫耀的大事,只可惜遇上这等事情,却只能放弃,不过还好明年林黛玉也要嫁冯紫英了,这一回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机会。

    “父亲身体康健,有劳您挂心了。”贾蓉温润如玉的面颊上堆满笑容,“大爷若是有暇来我们宁国府一坐,我父亲肯定是高兴。”

    冯紫英点点头,“若是有时间,定要和珍大哥好好聚一聚,有些日子没见珍大哥了。”

    一行人寒暄完毕,这才举步进门,而此时宝钗他们的马车早已经进了角门,车夫早已经把车停稳,而宝钗和宝琴她们也已经进了院子里去老祖宗屋里了。

    嫁了人,自然就不能像以前还是女孩子那般没有太多忌讳了,即便是亲戚之间,也要避讳,比如有其他男性在的时候,就需要是其他人在一起,不能单独相处,当然,亲戚之间也需要看情况而定,倒也不一定完全遵守这些,像王熙凤这等管家娘子就不可能完全不抛头露面。

    宝钗宝琴就不适合和宝玉、贾环这些人当面见礼,便是要见面也最好在贾母院子里与许多姊妹一道见面更适合,所以趁着丈夫和宝玉他们寒暄时,宝钗和宝琴便径直进了院子。

    一踏进贾母的院子,宝钗和宝琴就感受到了众多复杂的目光注视在自己姊妹俩身上,饶是二女都心里有所准备,仍然被这种众目所向刺得身体发僵,不停地在心中明给自己打气才算是稳住了容色,没有露出怯相。

    “见过老祖宗、母亲、姨母……”宝钗和宝琴盈盈行礼,贾母白皙富态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笑着拍腿道:“我说呢,这宝丫头和琴丫头嫁了人气色倒是更好了,宝丫头不是一直在吃那劳什子冷香丸,我可是听说有些病先天胎里带来的,但若是一成亲兴许就能自然痊愈了,我看宝丫头就像是这种,……”

    一席话立即就引来了屋里莺莺燕燕们的附和,连带着王氏和薛姨妈也是喜笑颜开。

    不过这么一看,的确是如此,宝钗和宝琴脸色都是白里透红,眉目间更是光泽流淌,一看就是气色极佳,心情舒畅,也难怪贾母会这般说。

    不过这里边许多都是过来人,也估摸着这新婚燕尔之际,看样子薛氏双姝也是初承恩泽,和冯紫英鹣鲽情深,才有这般模样,心里免不了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比如王熙凤。

    不过此时的王熙凤已经没有往日那般逞强好胜了,深知自己在这荣国府中也呆不了多久了,虽然内心也有些伤感,但是看到薛氏双姝的离开,明年黛玉也要嫁入冯府,像迎春、探春这些也不可避免的要离府而去,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才是正理儿,所以心中即便是对薛家姐妹有些吃味,也不过是在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一生轻哼也还是被旁边的史湘云听见了,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表情淡然的二嫂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似乎二嫂子不至于对宝姐姐和宝琴有什么意见才是。

    “宝丫头果真是要比以往气色好许多了,老祖宗看得端,难道是我们家的水米没冯家那么养人不成?”王熙凤似乎是觉察到了旁边史湘云有些讶异的目光,本来不想说话的她立即娇笑一声搭上话:“还是冯家那边的人更让宝丫头和琴丫头知情达意心情舒坦?老祖宗,我觉得恐怕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啊。”

    王熙凤一句话就把宝钗和宝琴都弄得脸红起来了,旁边一干人更是笑了起来。

    “这个凤丫头!”薛姨妈忍不住笑着摇头:“难怪老祖宗要说她是个泼皮……”

    王氏也是笑意盈面,“嗯,看得出来,宝钗宝琴在冯家的生活很愉悦,看样子那边的长辈应该对她们姊妹俩十分满意,……”

    薛姨妈也是眉开眼笑,压低声音:“宝钗宝琴回门来时身子还有些不方便,我也叮嘱她们俩将息好身子,前几日宝钗也带信回来,说在府里一切都好,紫英也很看顾她们姊妹俩,与那边长房沈氏的关系也很融洽,我心里也就放心了。”

    “放心?”王氏却摇摇头,声音越发细微:“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要等到宝钗生下儿子之后才能放心,沈氏那边不说,……,明年林丫头可也要嫁过去了。”

    “姐姐说得是,我也和宝钗说了,只是这等事情也还是要讲缘分,便是紫英再宠爱她们姊妹,那也不可能每晚都歇在她们屋里,……”薛姨妈和自己姐姐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而且紫英虽然年轻,若是过于沉迷这等房事上,也怕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节 天下有不散的宴席么?

    王氏斜睨了一眼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妹妹,“沈氏才嫁过去两三个月就怀了身孕,现在生下孩子也不过一个月,短时间里是不能同房的,正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你不让她们抓紧时间怀上,三五个月后,那沈氏便能恢复过来,还有你可知原来老太太放在宝玉屋里的那个狐媚子晴雯?”

    薛姨妈点点头,她听香菱和宝钗都说起过。

    “哼,往日我就觉得那小蹄子不是好货色,现在这狐媚子却被那沈氏引为贴身丫鬟,现在她身子不方便,必定会让那晴雯代替她侍寝来分宝钗宝琴的宠,你以为那沈氏就是省油的灯?她若不是知晓紫英喜好晴雯那贱婢模样的,岂会将其纳为贴身丫鬟?沈家也是苏州书香大家,难道还能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侍婢来?分明就是投紫英所好,用那小贱婢来固宠罢了。”

    王氏的话让薛姨妈悚然一惊,仔细想来,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晴雯是被王氏撵出去的,但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却成了沈宜修的贴身侍婢,她也听香菱说起过冯紫英待晴雯不一般,这里边肯定是有些奥妙的。

    “那姐姐的意思是……”她有些迟疑。

    “妹妹就不必操那等心了,像冯家这等家族,又只有紫英这一个独子,岂能会不考虑你所担心的身子缘故?怕是自小就有专门的各种补养滋润,而且紫英近女色时年龄也很大了,也说明冯家在这方面是有周全考虑的,宝钗和宝琴那边咱们倒也不是要竭泽而渔,只是要她们尽可能的趁着这段时间独宠而已,过了这段时间,只怕你想要独宠也未必能行了,而且紫英这等人,又岂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王氏显然要比自己妹妹考虑问题更细致周密,薛姨妈也听得连连点头,宝钗能不能生下长子关系重大,以现在贾家的情形和冯家的关系,似乎很有点儿藤萝附树的状态,也难怪姐姐如此重视。

    “姐姐说的是,我一定再和宝钗宝琴说说。”薛姨妈眉头舒展开来。

    “嗯,最好是和宝钗说清楚,宝琴那边……”王氏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但薛姨妈却明白了。

    千好万好,还是自己亲侄女最好,宝琴和宝钗虽然是姐妹,但是毕竟不是亲姊妹,而且宝琴是媵,生下儿子,除非宝钗日后没有儿子,否则也只能算是庶出。

    “姐姐放心,我明白。”薛姨妈会意地点点头。

    两姊妹的小声细语也不过就是须臾,宝钗宝琴姐妹俩却是坐在了姑娘们那一堆里,和迎春、探春、黛玉、湘云、惜春以及岫烟一道说起话来,姑娘们自然免不了要问婚后生活和冯家那边的情形,宝钗和宝琴之前也早就有准备,一一道来。

    宝钗和宝琴也知道现在和原来这些姊妹们说话最好就是实事求是,既不要刻意谦虚内敛,那难免会让人觉得虚伪,当然更不必炫耀张扬,那肯定会被人嫉恨,所以就是平淡一些,实实在在说些家庭琐事,少不了也说些和沈宜修那边的相处,不必说太多,点到即止,留有余地,让大家有一个憧憬感就足够了。

    尤其是还有一个明年就要嫁进来的林黛玉,就更需要掌握好分寸了。

    好在林黛玉心里也早就有些准备,面对宝钗宝琴姐妹俩的浅笑温言,她也是一反以往的尖锐,变得委婉含蓄,甚至不怎么去主动挑起话题,这倒是让宝钗宝琴都觉得有些不适应,湘云和探春也觉得有些诧异。

    热热闹闹的景象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过了,贾母也是老怀大慰,吵嚷着今儿个午饭就要在自家院子里和小一辈们一道吃,甚至要把宝玉和冯紫英都叫上一起热闹。

    众人见贾母兴致如此之高,自然也不会去扫兴,索性就安排后厨去多备些菜肴,安排在贾母院中。

    贾母毕竟年龄大了,热闹了一阵,便有些乏了,一干姑娘们自然也就出来,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离开大观园快一个月了,所以一干人便趁着天气放晴,一起重返大观园。

    “看宝姐姐和琴妹妹的气色模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在冯家那边肯定是过得很舒心畅意了。”探春最是活跃,一边走,一边攀着宝钗,“原本我也说我们一道来看看宝姐姐和琴妹妹,但是林姐姐想到宝姐姐和琴妹妹与冯大哥新婚燕尔,怕是不喜欢外人来打扰,所以我们也就不来当这个扫兴恶客了。”

    宝钗斜睨了一眼一直含笑不语的黛玉:“林丫头这话可没良心,相公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隔三差五都要提起妹妹身体,你却是没说来府里一趟,……”

    宝钗回避了什么新婚燕尔这个提法,而是说林黛玉没来看冯紫英,林黛玉翻了一个白眼:“姐姐这话可是昧着良心了,我若是来了,既不合规矩,怕是也招人厌,至于冯大哥那里,我便是有话要说,也不过就是写封信罢了,再说了,今儿个冯大哥不也来了,一样也能见面说说话,若是我去冯府,去见沈姐姐和宝姐姐倒也罢了,见冯大哥,反而不合适,……”

    “林姐姐这话要说看起来有道理,但若是考虑到相公和姐姐之间的这层关系,这般说却也有些伤相公的心吧?”薛宝琴插话,言语中既有些像是较真,又有些像是开玩笑。

    林黛玉微微一怔之后,眉角多了几分冷意,但脸上笑容依旧,“琴妹妹这么一说似乎倒像是我有些墨守成规了,不过这等礼仪上的事情,我觉得还是保守一些的好,省得日后有人戳脊梁说我坏规矩,坏了家风啊。”

    林黛玉的话一出,便是像迟钝如迎春都能听出二人之间的那种针锋相对味道了,像探春和岫烟这等机敏人物自然是一听就明白,倒是史湘云还有些懵,但在不明白其中原委的情况下,也知趣没搭腔。

    倒是李纨反应快,接上话:“嗨,这等事情,左说有理,右说合情,见仁见智吧,林妹妹和冯大爷也是订婚这么些年,而且咱们这里都是一家人,知根知底,无论怎样,都能说得过去,倒也不必太计较怎么了。”

    宝琴说话时,宝钗就忍不住皱眉,宝琴这话攻击性太强了,虽然她早就知道宝琴和黛玉之间的不对付,但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再要这般格格不入,未必会有什么益处。

    林黛玉从来就不是宽宏大量的人,你薛宝琴要挑衅,她肯定不会忍让,这不就成了针锋相对了?

    但现在她要搭话,只怕就更要被林黛玉视为自己和宝琴携手针对她了,可不搭话的话,那这针尖对麦芒,难免就要失控了,幸亏李纨反应得快,把局面降了降温。

    宝钗给了揽着自己胳膊的探春一个暗示,探春也反应过来,马上岔开话题:“大嫂子说得是,都是一家人,但要细细论起来,这里边只有宝姐姐和琴妹妹与林姐姐日后才是真正一家人呢,咱们这些都算是外人了,想一想都还是有些感伤,兴许两三年后,咱们这群人里边,就只有宝姐姐、琴妹妹和林姐姐能经常在一起说笑饮宴了,咱们这些人还不知道到那个旮旯呢,也许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都再无法相见,二姐姐,四妹妹,湘云,岫烟,你们说是不是?”

    探春的这番话无疑切中了这群人的内心深处,除了薛家姐妹和林黛玉都算是有了归宿,迎春、探春、惜春以及湘云、岫烟现在都还没有着落,虽然迎春、探春和湘云各家都有一些传言出来了,但是却都还没有定准,骤然被探春挑开,那种对未来的茫然无措和恐惧担忧顿时萦绕在众女心中。

    这几年里应该是诸女心境最愉快的两三年了,虽然历经了黛玉丧父这些波折,但是宝琴和妙玉、岫烟以及刚刚抵京住进大观园的李玟李琦姐妹俩的到来,让整个荣国府顿时变得热闹许多。

    昔日元映探惜四姊妹,元春进宫,只剩下三春,陆陆续续,黛玉、宝钗进府来,再后来湘云也住了进来,岫烟、妙玉、宝琴也次第加入,顿时就让姊妹们多了起来,尤其是这一年里住进大观园后更是热闹非凡。

    大观园幽雅宜人的环境,精美华丽的建筑,加上这些姐妹们和她们的丫鬟,使得这里几乎变成了一个和外界,和贾府没落毫无关系的世外桃源,大家都无忧无虑的不考虑其他,只想着尽情享受姐妹们团聚的好时光,偶尔想起这种日子无法持续太久,也让她们更珍惜这份相聚的缘分。

    即便是相看两厌的黛玉和宝琴都被探春这番话给触动了,这样大家齐聚的日子还能有几回呢?现在宝钗宝琴嫁入冯府还算幸运,下一回迎春、探春和湘云呢?

    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场景陡然安静下来,连几个在后边叽叽喳喳的丫鬟们也都觉察到了异常,闭口不言,任由这种感伤触动萦绕在众人心间。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一节 王熙凤的野望

    王熙凤有些慵懒地拖着步子往自家院子里走,不知不觉间,她对去贾母院里大团圆式的饭局已经兴致乏乏了,内心甚至有些不太愿意去,带着一层面具虚情假意的相互应酬,还得要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累得慌。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去捧谁的场,她对宝钗和宝琴没太多好感,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恶感,只是觉得宝钗深沉的性格让她不太喜欢,而宝琴却又过于锐利。

    但是她也知道即便是自己要离开贾家,也没有必要这般做,必要的场面活儿还得要应付着。

    她也没有跟着李纨和一干姑娘们去大观园,李纨是有两个妹妹,估摸着也是来京中寻一门好亲事的,薛宝钗薛宝琴姊妹俩的好姻缘无疑对大家都是一份刺激,不仅仅是李纨这两个妹妹,王熙凤甚至能感觉到迎春、探春和湘云的某些焦躁和顾盼。

    看着身畔的姐妹闺蜜们一个个出嫁,找到的是无比中意的对象,无论是谁内心恐怕都是复杂难言的。

    王熙凤之前就听贾琏提及过迎春似乎对紫英有意,只是贾赦却不肯,而若是让迎春给冯紫英做妾只怕名声也有些关碍。

    “平儿,你说二丫头的事儿,老爷最终会怎么处理?孙家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他想把人家银子吞了却不肯把二丫头许给对方,只怕是摆不平的。”王熙凤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若是二姑娘给冯大爷当妾,便是天大的事情自然也有冯大爷去摆平,奴婢感觉大老爷的目的好像是希望能在这桩亲事上捞到更多的银子吧,无论是从哪边儿,这一点他并不在乎。”平儿一针见血。

    拐弯进院门,王熙凤点点头,“那最终这个冤大头还得要紫英来当啊,但紫英可能也不在乎些许银子,这么说来,二丫头最终还能有一个好结局,……”

    似乎听出了王熙凤话语里的几许伤感,平儿也有些难受:“奶奶不是一直说女人不必靠男人也能出人头地么?还打算要标新立异特立独行一回,怎地现在语气却这般伤感?”

    “你这小蹄子,前几日还在那里苦口婆心的规劝我莫要恣意妄为,怎地这会子却又来给我打气鼓噪来了?”王熙凤轻哼了一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世道终归是男人为主,便是我有千般想法,但却可惜生了一个女儿身啊。”

    “奶奶莫要妄自菲薄,你不也说花蕊夫人一首诗道尽天下男儿无能,唯有她能尽显巾帼风采,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流芳千古,奶奶未必不能效仿她们二人,成就一番名声呢。看看这赎人之事,虽说是靠着冯大爷的魄力,但若是没有奶奶的手腕和谋划,又岂能如此顺利圆满的做到今日这一步?那大老爷平素咋咋呼呼,但这一回也只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了。”

    赎人之事虽然还在道中,但是大体上却已经走入正轨,那些武官将佐们正在陆续从草原上回来,经此一役,王熙凤的名声在京中武勋家族里已经有起飞之势,其中固然有冯紫英的原因,但是王熙凤审时度势和一人一策,的确效果尤佳,便是贾蓉和贾瑞都不得不佩服。

    平儿的话让王熙凤既得意又不满足,这桩事儿做得漂亮,收益不少,但是毕竟这只是一桩事儿,终归要了结,那日后又该如何?

    难道就这般呆在高门大院里深居浅出,成日里计算出入度日?这显然不是王熙凤能接受的生活。

    她渴望有更广阔的舞台和更丰富的生活,甚至不完全是为了银子,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那些登门来拜访,或指点时政,或商谈事务,或恳求帮助,或言语交锋,或拱手言欢的种种,那滋味远胜于在这荣国府里锱铢必较的生活。

    “哼,贾赦那也不过是抢先了一步,也不知道铿哥儿如何能看上他?我看怕不是为了二丫头的事情在埋伏笔吧,日后好拿捏贾赦?”既然决定要走,王熙凤对贾赦就没有了多少敬畏,只有二人的时候,更是直接以名字相称了。

    “这却不知道了,只有奶奶去问冯大爷才知道了。”平儿掩嘴一笑。

    听出了平儿话语里的弦外之音,想到冯紫英此刻就在府里,王熙凤身上没来由一热,双腿禁不住夹紧,脸颊不由自主的烫热了起来,凤目中多了几分期盼,但想到宝钗宝琴二女也在,王熙凤心中又忍不住暗叹一声。

    “对了,前日里把三十夜里她们捡拾那物事交给李纨之后,李纨不是说要禀告太太再做计较,太太可曾说什么了?”王熙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奶奶不是知道么?珠大奶奶把此事禀告了太太,太太还招了奶奶去询问,后来便没有了音讯,奶奶您好像也没有多少兴致,所以此事儿太太好像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听说后来又问了珠大奶奶一次,珠大奶奶也是拿不出什么对策来,加之这两日又是过年,估计太太也暂时不想闹得沸沸扬扬,此事儿就就搁下来了吧。”

    平儿对这事儿很上心,这关系到整个大观园里姑娘们的名声,若是不严查清楚,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终究要出祸事儿来。

    “哼,搁下来?那日后姑娘们的名声还要不要?”王熙凤冷哼一声,“太太既然要把这个担子交给李纨,怎么李纨却半点担待都没有,事事都请太太做主,那要她何用?若非探丫头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此事儿又正巧她也遇上了,我就该请太太把此事儿交给探丫头来查办。”

    这话让平儿不好回答,珠大嫂子本来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性子,要让她管家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她自个儿既不愿意也没有那份能耐,但是府里却又无人,奶奶这一撂挑子,就一下子让府里有些转不动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回到屋里,小红和丰儿迎来了出来,“奶奶回来了?”

    “嗯,有什么事儿么?”王熙凤有些懒散地等着丰儿替她换了鞋,这才歪着身子靠在炕榻上,“见你们这模样,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奶奶可还记得那刘姥姥?”小红未语先笑,捂着嘴喘着气儿:“奶奶恕罪,奴婢一想到姥姥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她今日又带着她那孙子来了,周婶子那边儿来传话,问奶奶怎么处置?”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这老夯货又来打秋风了?”

    “奶奶可不好这么说,姥姥可还是和太太有些沾亲带故呢。”平儿也抿嘴笑道:“太太听见不高兴。”

    “她和太太有哪门子亲戚关系?太太和我一家的,若是太太亲戚,那也就是我们王家的亲戚,不过是她女婿王狗儿祖上认识我爷爷罢了,加上一笔写不下两个王字,所以这也就扯上了关系,也罢,趁着贾家还能喘气儿,琢磨着再来吆喝几声好听的,讨个彩头罢了。”

    王熙凤一想到这府里也要和自己没啥关系了,兴致也就淡了,还不如做个好人,何必要去得罪人呢?

    “那奶奶的意思是……?”小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如去问你娘老子,看太太那边儿的意思,我现在都不该管事儿了,论理该去问珠大嫂子了,可估计珠大嫂子的安排未必合太太与老祖宗的意,正好今日老祖宗心情好,就让周瑞家的带去老祖宗院子里凑个趣儿,也热闹热闹。”

    王熙凤想了一想还是觉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安排好刘姥姥的事儿,算是结个善缘:“小红你和你爹去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还是替刘姥姥准备二十两银子吧,另外再随意准备些新奇物件,也好让刘姥姥带回去让庄户人开开眼,刘姥姥来这一回也不容易,总得要让人家记着咱们家的好。”

    “奶奶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奴婢跟着奶奶学到不少,这就去回周婶子和我爹。”小红恭维了一句。

    “小蹄子,不用在我这里卖好,我都是快要吃闲饭的人了,赶明儿没准儿我就出去了,你们就该去伺候新主子了,也省得看我这张招人厌的脸,受我的气,平儿是自小跟着我的,你和丰儿可是这贾家的人,……”

    听得王熙凤这话里有话,小红和丰儿都赶紧跪了下来,“奶奶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跟了奶奶,便一辈子是奶奶的人,奶奶去哪里我们都跟着去哪里,绝无怨言,……”

    王熙凤斜睨了二人一眼,“小红,你爹娘老子可是这荣国府里有头有脸的人,哪里用得着跟着我去浪荡?我这可不是激你们,是说的老实话,丰儿,你也一样,……”

    “奶奶,我们都是真心的,……”小红和丰儿交换了一下眼色,赌咒发誓道:“若是我们撒谎,天打五雷轰,出门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可别发这种毒誓,我受不起,……”虽然话语这般说,王熙凤心里却是格外畅快,越是面临着要离开贾家,她也越是看重下边人的忠诚,“话说回来,若是跟了我,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落空,……”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二节 贾政的奢望

    虽然不知道王熙凤话语里落空是什么意思,但是丰儿和小红也跟了王熙凤这么久了,知晓这位奶奶虽然面善心狠,但对下边儿人却着实不错,而且说话素来算话,都还是比较信任。

    丰儿是小时候还不懂事时就被家人卖进贾府的,自小就跟着王熙凤,早已经唯王熙凤马首是瞻,对王熙凤的忠心只怕更甚于贾家。

    而小红不一样,她是林之孝的女儿,也算是贾府中下人里边有头有脸的出身,但正因为如此,爹娘却是叮嘱她老老实实跟着王熙凤,她也曾经问过爹娘原因,毕竟王熙凤离开贾府是迟早的事情,论理她该留在贾府才对。

    但爹娘却说现在贾家形势不好,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而王熙凤却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造化,跟着王熙凤未必就差了,接下来这替京师城里这一帮武勋们赎人的大买卖被王熙凤揽下似乎就映证了这一点。

    小红自然不知道有人已经给林之孝递过话说冯大爷居然知晓他们家的林红玉,而且似乎还看上了自己,虽然林之孝两口子有些不敢相信,但是话是从贾芸嘴里出来的,贾芸是何许人,岂会没来由的大诳语?

    现在要说这贾家人里边风光的,除了贾琏外,贾环也算一个,但是只能说是一个读书胚子,还未能出头,真正出头的,反而是旁支的贾芸了。

    任谁都没有想到昔日在府里边四处寻找活计,想要找点儿营生作的贾芸自打跟了冯紫英去了大观楼管事儿,陡然间就风光起来了。

    几年大观楼的管事不但在京师城里混出了一个人样儿,黑白两道的人认识不少,现在更是跳出了大观楼,将其交给了贾蔷,自己却一跃枝头成凤凰,当起了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成了与贾琏平起平坐的遮奢人物,要知道这海通银庄人脉通天,皇上的嫡亲弟弟忠顺王爷和一大批皇室宗亲都是其中股东,可谓财雄势大,贾芸却能在最显赫的京师号里当大掌柜,足见其现在的不凡。

    但大家都知道这一切都是跟随着小冯修撰才能得此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二人关系也可见一斑,那么贾芸说小冯修撰看上了红玉,自然也就让林之孝两口子心动不已,哪怕是混个通房丫头,也算是一条捷径,万一被收了房生个一男半女,以冯家现在的威势,岂不是立马乌鸡变凤凰?

    更何况现在贾家的近况林之孝这个管银库账房的总管是最清楚的,拆东墙补西墙已经多年,若不是去年初在查处赖家身上捞了一笔回来,只怕现在就要支应不起了,要不琏二奶奶怎么会这么急切的就要交权了?贾琏可还没有回来呢。

    正因为如此,林之孝两口子仔细商计之后才让自家女儿索性就打定主意跟着王熙凤。

    王熙凤本身就不是等闲之辈,背后有王家,现在还和小冯修撰有些瓜葛,谋得了这京营武勋赎人营生,以后肯定还有其他事务,未必就能混得差了。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这位二奶奶和小冯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林之孝两口子在暂时还没有敢往那方面想,但林红玉却已经隐约有些怀疑了,尤其是那一夜古怪的声音和冯大爷的动静,都让人生疑,反正二奶奶现在和琏二爷已经和离了,这方面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加上小冯修撰这方面的明名声,似乎就更让人往这边儿想了。

    这大户人家里边这种事情本身也就不少见,林红玉跟着自己父母免不了也会听见一些这方面的“逸闻趣事”。

    那边王熙凤百般心思浮动,这边冯紫英却还和贾赦贾政絮絮叨叨。

    不过贾赦在和冯紫英说了几句之后便闭口不言,看似神游天外,估计是在盘算着这一波他究竟挣了多少银子,而贾政这边却一反常态,话语变得多了起来。

    贾政已经得了文书和吏部官凭,过了正月二十,便要启程前往江西去担任学政了。

    这应该是贾元春入宫为贾家争取到的最大利好了,但冯紫英不认为贾政到江西去当这个学政能有多大造化,甚至可能会十分艰难。

    学政不过是俗名,一般称之为督学使者,亦称学台,这这个职位所担负的职责就是协助各省布政使掌管科考和教化事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固定职务,因为没有固定品轶,从七品到二品皆可,性质上更像是朝廷派出的差使,但却也有任期,一般说来也就是三年。

    问题是这学政职位比较特殊,掌管科举和教化,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一般说来这都是要求两榜进士才能出任学政,也就是说起码你要在经义诗文上有所造诣,你才能服众,才能去掌管一省学政事务。

    可贾政呢?既非书香世家出身,更无两榜进士经历,这去学风颇浓的江西当学政,冯紫英怎么都觉得这是恶意满满,也不知道贾政怎么会没觉察到而退辞掉?

    虽说的确没有硬性规定学政必须是科举出身,但士林中这种约定俗成的规定甚至比朝廷律例更苛刻,冯紫英想象不出贾政去了江西会怎么混这三年,只怕是比煎熬还难受。

    “世叔既然要去江西,那必定是极好的,江西学风浓厚,而世叔性格谦冲,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和江西那边的士林文人们好好结交一番,也算是一个养望的机会,……”

    冯紫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语,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若是自己去江西当学政,这种说法肯定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换了连举人都没考过的贾政,江西那些士林文人会卖你的面子?就算是自己是贾政的女婿,一样没人会给这个面子。

    只是贾政去江西已成定局,自己再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又有何益?好在贾政性子颇好,对士人尤为尊重,看看他身边一帮清客就知道,所以即便是在任上受些气,估计也不会有大碍,大不了就是混日子,本身就是一个协助布政使的活儿,就算是当个甩手掌柜,这日子一样要过。

    “呵呵,那就谢谢紫英的吉言了,你也知道愚叔这几年也花了一些心思读书,但毕竟没法和你们这些正经八百考过科举的人比,所以愚叔去了江西也打算先拜会一些著名士人,比如海若先生……”虽然还没有去,但贾政也已经在考虑去之后的举措了。

    汤显祖是临川著名士人,名满江南,贾政首先去拜会汤显祖也说得过去,但是汤显祖会不会见贾政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是一个闭门羹,这些士人可不会买你一个学政的脸面。

    “呃,世伯可以到任之后先发一些帖子,表明自己的姿态,然后再做计较,……”这话冯紫英也不敢接,只能含糊其辞。

    “嗯,愚叔自有道理,江右出士人,愚叔也明白,他们肯定都心高气傲,甚至会给愚叔一些难堪,但愚叔不会计较,……”

    贾政这个态度倒是让冯紫英松了一口气,只要有思想准备就好,不至于恼羞成怒下不了台,甚至还能显得自己洒脱大度。

    “小侄倒也认识几位江右士人,不过他们都是小字辈,在家乡虽有些名气,但是因为在京中为官观政,小侄届时也会拜托他们写信回去,请他们在家乡的师尊同学不要过分刁难世叔,……”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冯紫英的这句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去江西肯定会受气,但如何避免太过难看,却也是一门学问,只要有人在其中帮忙缓颊,自己态度再谦虚诚恳一些,想必也是能熬过这一关的。

    当满一任两任学政,三年或者六年之后自己回京,便不必再在这兵部里厮混,而可以寻个清贵衙门里养尊处优过日子了。

    贾政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去当学政肯定难过,但是越是难过,也就意味着回报也越是丰厚。

    只要把一任学政挡下来,哪怕是厚着脸皮混下来,那起码也能在士林中混个不错的名声,日后京中无论在哪个衙门,一提起自己,都能说他在哪里哪里当过学政,看自己的眼光都要不一般,吏部那边也能高看一眼,贾政图的就是这一点,回来后去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谋个清闲职位,岂不美哉?

    冯紫英也看出来了这贾政絮絮叨叨和自己说半天的目的,只是面对贾政恳求的目光他实在不忍拒绝,加之这青檀书院里多事少也有一些江右士子,要说一个不认识肯定是假话,所以打一个招呼,也没什么难度,但要说起到多大作用,他可没法保证,但姿态起码要表明。

    谁让自己要娶他侄女和外甥女呢,甚至还惦记着人家的女儿呢?冯紫英自我解嘲的想着,万一日后真的摇身一变变成自己岳父了呢?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三节 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午饭先是说被贾母给安排到了院子里共进,但人数太多,后来便改在大观园里太观楼里。

    除了一大帮莺莺燕燕们外,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遇上了《红楼梦》中一大奇人——刘姥姥。

    这种感觉让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恐怕是真的从某个历史不经意的分岔中蹚出来的歧路,和原来的历史正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历史大势却完全不一样了。

    大周对上建州女真,还有南洋蜂拥而来的西夷,甚至还有有些嬗变的日本德川幕府,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时候沙俄也已经征服了西伯利亚汗国,叶尔马克虽然已死,但斯特罗加诺夫家族依然在坚持不懈的对东方挺进,好在戈东诺夫成为沙皇应该让目前沙俄陷入了混乱阶段,应该延缓了沙俄对东方的进击速度,中亚和整个西伯利亚,未来会走向何方?

    看到刘姥姥,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联想那么多,回过神来的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那面目黢黑但一双眼睛却是骨碌乱转颇为精明的这个老妪,冯紫英大体也能明白这种京郊老妪靠着就是这种机敏精明才能让一家人混得不错,这也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无可厚非。

    在冯紫英感慨不已的同时,他所谓的那位奇人其实一样对能遇上冯紫英这等名满京师的大官人是惊喜不已。

    她虽然乡间老妪,但是宛平县也是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他女婿王狗儿也是经常进城见过世面的人物,只是命运不济,这自打祖辈没落,王狗儿拼搏几回都未能发达,想要做些小本营生却又没有本钱,所以免不了经常唏嘘感慨,和自己老丈母谈些想法。

    此番刘姥姥进京来荣国府,自然也是有些图谋,而寻常间女婿也经常和刘姥姥提及这京城中新闻故事,也曾提到过贾家的姻亲中便有一个遮奢人物,也就是眼前这一位丰神俊朗倜傥不凡的小冯修撰。

    “老太太,今儿个我们庄子里有幸没遭兵灾,外边儿也是兵荒马乱,庄子里也有些乡里土产,府里姑奶奶、姑娘们难免吃腻了山珍海味,老婆子就琢磨着送些野菜来,也让姑奶奶和姑娘们尝个鲜,……”

    一番话虽然土里土气,但是却也透露出几分质朴和淳厚,当然也还隐藏着些许精明。

    冯紫英对这刘姥姥还是颇有好感的,不管怎么说,在书里日后人家也是帮了贾府不少的,能有一个感恩之心,这个世道上,你还能指望什么?

    “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贾母看着刘姥姥倒也觉得亲切,加之今日冯紫英、贾宝玉这一干孙辈都在,环目望去,熙熙攘攘,热闹得紧,心情极好,兴致也高了起来。

    “老婆子今年七十五了,比不得老太太福气,……”刘姥姥嘴里还塞着鹌鹑肉,嘟囔着,“这小鸡儿也忒小,庄户人家这般小鸡儿怕是还要养一阵子,滋味却不一样,让老婆子再**攮一个尝尝……”

    一句话便把座上人都给逗笑了,鸳鸯也忍俊不禁:“姥姥,这可是鹌鹑,专门糟制的,一只能顶大鸡五六只呢,不是小鸡儿。”

    “啊?”刘姥姥眨巴眨巴眼,眼睛却看着桌上那模样怪俊的**猪,“那这可是猪么?没地我老眼昏花了,觉得这猪咋也变得恁地小,莫不是也是……”

    刘姥姥愣头愣脑的模样更是把桌上一干人都给逗得前俯后仰,鸳鸯也忍不住捂着鼓囊囊的胸脯子道:“姥姥,这倒真的是猪,不过是**熏腊烤制的暹猪,不比寻常,一只猪怕是能顶咱们寻常庄户人养的两三头大猪呢。”

    刘姥姥眉花眼笑,“我说这味儿咋就不一样呢,看着猪头小模小样的怪俊的,还不忍下口,这般花费银子,那不成我老刘几口下去就没见了,顶得上一头大猪了?”

    听得刘姥姥在那里凑趣,冯紫英那份异样的感觉越发浓烈,难道自己真的也要见证那一句明言的诞生?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刘姥姥已经放下筷子,咧着嘴笑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

    这一番话再用那京郊特有的板儿脆口音念出来,抑扬顿挫,说完还鼓着腮帮子不说话,顿时就把整个场面上都给逗得笑了起来。

    宝钗宝琴姐妹笑着抱成一团,湘云扑在桌上直叫哎哟,笑岔了气儿;黛玉笑得直打跌后边儿干脆咳嗽起来,紫鹃赶紧一边笑一边替她捶背抹胸顺气;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饭碗落在了迎春身上,惜春这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只让入画替她揉肚子。

    岫烟和妙玉也是抱在一起,香肩耸动,妙玉干脆倒在了岫烟怀中,李玟李琦姐妹也是心灵相通,把饭喷了一地,那王熙凤更是笑得前俯后仰,鼓鼓囊囊那一对乳波荡漾,惑人眼目。

    饶是有准备,冯紫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过年的,有这样一桩事儿来让大家乐呵乐呵,看着在座姑娘们如百花争艳般的笑靥,冯紫英心里也格外舒坦,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一睹这般盛景,就冲着这一幕,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该好好打赏一下这刘姥姥。

    贾宝玉也在一旁笑得直跺脚,见冯紫英只是微笑,却没有太多表现,便问道:“冯大哥,这姥姥倒也有趣,这般会说话,怕是老祖宗都舍不得她走了。”

    “嗯,倒也有些文才,怕是能赶上我了。”冯紫英也笑着附和。

    一句话让宝玉再度大笑,“冯大哥,照你这么说,这刘姥姥都能去翰林院了,……”

    “这般深谙乡间实情的人,真要让他们做官,未必比那些只会读死书的士子逊色呢。”冯紫英不无感慨地随口一句,让贾宝玉更是觉得这位冯大哥现在说话高深莫测,让人有些听不懂了,怎么一个乡下老妪能比读书士子做官更强?这不是笑话么?

    这热闹好一阵子,才算是把午饭吃完,贾母便有些乏了,要休息睡下,这边便在大观楼下牌坊外让驾娘把两艘舫船给撑过来,让贾母便在舫船上休息,正午阳光正好,这溪边也无风,透过舫窗进来,正好合适几个长辈休憩。

    其他一干人便约着去大观园里去,那刘姥姥也要凑趣儿,众人倒也觉得她能凑个热闹,这过节多几分喜气,便都吆喝着邀约便一道去。

    冯紫英和宝玉、贾环、贾兰、贾琮等人倒没有跟着一干姑娘们去,自寻一条别道散步。

    “世叔开年便要走,宝玉你的婚事可有着落?”冯紫英背负双手慢行,选了从沁芳亭往东边走的甬道走。

    这一路要比西面鳞次栉比的楼阁庭院要清静许多,两边竹篱交织,柳枝婆娑,只是天时尚早,还见不着嫩芽儿,栊翠庵、达摩庵隐约可见,玉皇庙伫立一端。

    宝玉挠了挠脑袋,有些颓丧的摇摇头:“小弟倒没想过,老爷太太也自有安排,这两年京师城里也不清静,人进人出的,估计老爷太太还想等等吧。”

    “等等,等什么?”贾政也和冯紫英提起过,但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宝玉这桩亲事怎么看都不太好找般配的,贾家看得上的,人家未必看得起他们,人家看上宝玉的,贾家又未必愿意,再加上这时局有些动荡,虽然贾赦贾政都还有些懵懂看不准大势,但元春和王子腾这边却是明白的,所以也不敢轻易将贾家这个嫡子随便与哪一家捆在一起。

    宝玉无言,冯紫英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差了,自己都没有好的建议,贾家又如何能做选择和取舍?

    “宝玉的婚事的确要考虑周全,不过要说环哥儿也该差不多了吧?”冯紫英把话题转到贾环身上。

    “冯大哥,读书未成之前,小弟不考虑个人事情,这我也和老爷太太禀报过了,老爷太太也同意了,便是老爷江西这一任回来也不过三年,到那时候再来说也不为迟。”贾环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很坚决,他可不想随便被绑在贾家的联姻上,这一点他还是有清醒的认识,自己的婚事不必宝玉,多半都可能被用来交换,所以他更不愿意随意应承。

    冯紫英点点头,几人一路走到沁芳闸桥处,这里一直走就到清堂茅舍和东角门了,拐左过沁芳闸桥则走到了缀锦阁后边儿,沿着外边的阔地走,便一直能转入一处幽雅所在,便是那凹晶溪馆。

    冯紫英一见这里边喜欢上了,两处遥遥相对的馆邸形成一个“凹”字形,凹处和四周都是水波荡漾,虽说现在天时尚冷,但若是夏季里只怕这里更是幽静宜人。

    见冯紫英颇为喜欢这里,宝玉也就笑道:“冯大哥平素来咱们府里若是倦了,便可在这里小憩一会子。”

    凹晶溪馆靠西这一半是一个大花厅,既可以做宴客待客用,亦可作小聚品茗,右边略小一些,却是有几间大小不一房间,原本是打算用来作客房,也准备有歇处,只是这一年多里并无其他外客来,便是有如李玟李琦那等,因为考虑要久住也安排到了西面的蔷薇院去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四节 小舅子们

    冯紫英瞥了一眼宝玉,他要确定这家伙是不是在说反话。

    这大观园里住的全是姑娘们,自己经常来往也就罢了,若是夜宿这里,只怕就有碍物议了,这厮还住在这里边,若不是知晓这家伙这方面人品还算说得过去,他都要琢磨法子把这厮给撵出去了。

    不过看了一眼宝玉一连懵懂的模样,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家伙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远,至于贾环、贾兰、贾琮三人更是毫无反应,大概是觉得自己住这大观园里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这府里边的规矩就是男子不得擅入大观园,今儿个进来那也是因为特殊日子特殊情况。

    “宝玉说得也是,不过我怕是没多少机会来这边儿了,这一开年就得要回永平府,忙起来一年半载也难得回京师城一趟,哪里还能有多少机会到这边来?”冯紫英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一趟走下来,大观园的冬日景致都还是让人赏心悦目,那春夏秋这三季的景色更宜人,不能时不时的感受,委实有些可惜。

    “若是冯大哥您能回朝中就好了。”贾环也是颇为感慨。

    都说冯大哥本来是大有机会留在朝中的,甚至六部都任他挑选,可他却非要选外放出京,而且像宁波、南阳、保定这样的上等大府不选,却选了永平府这样的府,虽说隔着京师城近了一些,但是怎么都觉得有些委误。

    “呵呵,环哥儿,在朝中未必就好,便是你若是日后真的能考中进士,我建议观政可以在六部或者都察院里边好好锻炼锻炼,但若是正经八百要做点儿事情,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下去到下边府州县去干上几年,趁着年轻,好好感受体会一下下边州县的具体政务,日后入朝也才能明白下边州县政务是如何运作的,宰相必起于州郡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前人千锤百炼之后得出的精髓,……”

    冯紫英看了一眼还有些不太服气的贾环,又把目光望向贾兰和贾琮。

    “兰哥儿,琮哥儿,你们两人现在跟着周教谕,先把经义基础打牢实,不必太早去接触时政,等到你们考过秀才之后再来慢慢熟悉时政也不为迟,现在精力还需要集中在经义上,既然珠大嫂子和赦世伯都把你们的教导重任交给了我,现在我暂时没有精力来过问你们俩的学业,所以交给周教谕,周教谕在书院时对我的经义水平让我提升受益良多,你二人务必努力,但我听说你们俩的表现并不是最努力的,或者说,并没有达到我和周教谕的目标!”

    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贾兰和贾琮都是心中一震,赶紧拱手低头,站在一旁听候教导。

    “环哥儿就是你们俩的榜样,考过秀才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第一关,我的这个要求也许高了一点儿,但我觉得你们可以实现,也是我这个当师尊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若是连秀才都考不过,那日后如何进学教益,也不配提说我冯紫英的名字,明白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冯紫英已经有些声色俱厉的味道,而贾兰和贾琮也是不寒而栗。

    一旁的宝玉见到冯紫英背负双手训导贾兰和贾琮二人,两人都是毕恭毕敬,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贾兰也就罢了,本身算是一个比较老实的孩子,但是这贾琮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原本在族学里也混过几日,便逐渐开始露出几分桀骜奸狡的性子,像秦钟都吃过这家伙的亏,所以宝玉尤其不喜欢这个庶出的从兄弟,甚至超过了贾环。

    虽然贾环性子阴鸷偏激,但是起码贾环是求上进的,对自己的不尊重和顶撞除了这厮不守礼的缘故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方觉得自己不读书而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缘故,但随着贾环的年龄长大,这方面已经收敛许多,就算是还有些轻蔑,也能隐藏起来了。

    而贾琮这家伙小小年纪却是手段狠辣阴招百出,原本秦钟在族学里因为自己的照拂和蓉哥儿媳妇的缘故也一直过得很滋润,但贾琮去了族学里之后便经常使坏作弄秦钟,弄得后来秦钟多次来自己这里告状,到后来都有些不敢去族学了,幸亏这贾琮拜了冯紫英为师,现在和贾兰一起在那周教谕那里读书,不去族学了,这才算是了却一桩事儿。

    贾琮这厮奸狡桀骜,但是在冯紫英面前却是乖得像一只小猫一般,冯紫英训话时连大气都不敢出,要知道这厮面对自己是也是经常爱理不理的,虽然不曾顶撞,但却很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淡。

    宝玉自然不知道贾琮对他的态度还是受贾赦的影响很大,贾赦对宝玉的轻视和不屑,对冯紫英的敬畏讨好,都让贾琮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形成了现在这种情势。

    听得冯紫英对贾兰和贾琮的训话,贾环也是站在一旁很有些大师兄的感觉,尤其是冯紫英提到自己是他们二人的榜样,考中秀才只是最起码的第一关时,贾环也感觉到自己肩头上的压力。

    整个贾家这么几十年里,除了东府的敬老爷考中过进士,其他便再没有出过一个举人,若是他贾环能考中举人进士,那就是贾家当之无愧的第二人,也是当下这一辈的领袖了,至于宝玉那就哪凉快哪里呆着去吧,谁会在意他这个一个只会混吃等死的纨绔?

    纵然能写几部传奇话本有些名声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和举人进士相提并论?

    “弟子明白了,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教导和期望,努力学习,绝不辱没师尊的名声。”贾兰和贾琮双双拱手深鞠躬。

    冯紫英点点头,“嗯,不要怪为师对你们太严厉苛刻,武勋世家里边能读书的苗子本来就不多,说实话,为师之前其实并不愿意收你们二人为弟子的,但是既然收了,我便要对你们二人负责,对珠大嫂子和赦世伯负责,待到日后你二人真的能学业有成,便能明白为师的苦心,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修德忘名,读书深心,莫要过于注重那等虚名,从读书为官到为人行事,人生这一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二人定要谨记。”

    两人又赶紧点头应是。

    “还有环哥儿你,……”贾环听到提及自己,也赶紧肃立。

    “秀才只是最基本的,你也清楚青檀书院里秀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明年的秋闱大比才是最关键的,我不求你后年的春闱能一蹴而就,但是明年的秋闱却很关键,我希望你全力以赴,能在明年秋闱大比中一举中式,也为兰哥儿和琮哥儿树立一个好榜样,你有这个信心么?”

    见冯紫英双目精光湛然,盯着自己,贾环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热血沸腾,下意识身体挺直,双腿并立,一拱手宏声道:“请冯大哥放心,贾环必定不负冯大哥期望!”

    岫烟和妙玉二人是和鸳鸯一块儿走到凹晶溪馆外的。

    这一行人分成了几团了,宝钗宝琴三春加上湘云是一群,几个丫鬟们是一群,李纨和两个妹妹与王熙凤走在一块儿,见岫烟和妙玉有些形单影只,善解人意的鸳鸯便主动陪着二人走到了最前边儿。

    这一行人都是沿着西面过来的,宝钗、宝琴她们一行人便驻留在蘅芜苑宝钗婚前的所在,而几个丫鬟们则在嘉荫堂后说着话,而李纨和王熙凤她们则径直上了凸碧山庄最高处。

    正巧冯紫英他们一行人也就是在凹晶溪馆外的空地上说话,这里有山嶂一角正好遮住了凹晶溪馆前面,三人岫烟居中,妙玉居右,而鸳鸯则挽着岫烟的胳膊,边说着闲话边往这边儿走。

    还没有绕过那一处山嶂,便听见了冯紫英正在训导贾兰贾琮二人,三人也是赶紧止步,挨着山嶂倾听。

    只听得冯紫英语气严肃的训导贾兰贾琮,一句“修德忘名,读书深心”也是让三女都有些触动,三女都是读过些书的,以冯紫英现在的名声,还能这般恬淡看待名利,借以教导二人,委实让人心折。

    再听得冯紫英教导和激励贾环,贾环言辞铿锵地表态也是让三女听得震动不已,若是贾环真的能考中举人,那贾家恐怕真的能在京师武勋世家中有些名声了,但同样也会带来的一些麻烦,那就是这个庶出子压倒了嫡出的宝玉,未来荣国府这边只怕还要生出不少麻烦来。

    以贾环阴鸷偏激的性子,这荣国府里怕是难得有人能降服得住,也幸亏还有冯紫英在,否则这两兄弟今后怕真的要争得不可开交。

    借着山嶂阴影看着冯紫英背负双手训导几人的倜傥风姿,那原本在几女眼中也是丰神如玉俊朗不凡的宝二爷现在看上去却是显得无比的苍白单薄黯淡失色,甚至有几分佝偻的模样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五节 妙击

    冯紫英当然没有注意到在凹晶溪馆门前的山嶂背后居然还站着几位姑娘,否则他多少会给贾环、贾兰、贾琮三人留几分颜面。

    不过这肯定和充当背景墙的宝玉无关。

    他既没有批评指责宝玉,甚至连半句话都没提到宝玉,甚至连宝玉自己也没有觉得冯紫英批评训导贾环三人有什么不妥,为人师者,不就是这样么?传道受业解惑,冯紫英刚才的这一席话不就是这个意义么?

    宝玉有宝玉自己的路,既然放弃了科举之路,那么就踏踏实实去走武勋子弟的路径,只不过随着时代变迁,武勋门楣越来越不吃香,而宝玉又不是一个能去军中吃苦受累的性子,武勋唯一能占优势的去向就废了,那么宝玉就真的只能去当他的宝二爷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个荣国府的二爷身份能维系多久,这一点连冯紫英都没法下定论。

    如果说冯紫英原来还对贾宝玉有些轻视、不屑或者说隐隐敌意的话,那么现在是真的半点也没有了。

    宝钗和黛玉尽入怀中,唯一能让他有些不爽的点已经消失,甚至迎春、探春和自己复杂难言的关系也让自己和贾家的关系有些斩不断理还乱了。

    至于说宝玉自身不愿科举读书,虽说这看起来是蔑视世俗敢于反抗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的性子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自量力或者说微不足道,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没有伤害到除了贾家以外的别的人。

    这京师城中比他荒唐不堪的武勋子弟多了去,要说宝玉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甚至连纨绔都还算不上,顶多就是不堪大用难以承担起家门振兴的大任罢了,难道这种人还少了?

    所以现在冯紫英已经能够用平和理性甚至有些同情理解的心境来看待宝玉了,读不出书来,或者说不愿意苦读,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罪恶,单从宝玉的本性来说,还是相对淳朴善良的,面对贾环的挑衅和丫鬟们的放纵他都能一笑置之,显得那么人畜无害,又何必去苛求他必须要以一个荣国府当家人的形象来扛起重担呢?更何况这本来也轮不到他,还有贾琏在呢。

    “好了,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你们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虽然我也不赞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但是现实是如果你们想要实现胸中抱负,那么读书科举仍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而且你们三人在读书上也都还有一定天赋,具备这个潜力,所以就好好努力吧,读书有成,金榜题名,方能有机会去施展自己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自己生活,改变自己周围人生活的力量,……”

    鸡汤洗脑无过于此,而冯紫英本人就是最好的例证,所以无论是贾环还是贾兰贾琮,都被冯紫英的话所激励打动,哪怕是宝玉内心甚至都有些触动挣扎,也许自己不喜经义真的是错的?

    只不过一想到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研习,宝玉又下意识地不寒而栗,那种日子对自己来说实在太难煎熬,自己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么?谁愿意去受那种苦就去吧。

    “咱们士人读书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求一个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能一展心中抱负,留名凌烟阁的宏愿么?读书只是一个提升见识能力的手段,修德更是日后施展抱负的必要保障,没有读书修德,何来一展宏图?所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步一个脚印,缺一不可,……”

    贾环、贾兰和贾琮都是听得目泛异彩,连连点头,这一番话更是堪称暮鼓晨钟,发人深省,须得要牢牢铭记在心。

    见几人都已经有了体会,冯紫英这才收敛了谈兴。

    走了这么一阵,又说了半晌,加之昨夜又和宝钗鏖战半宿,起床锻炼回来洗澡正巧遇上了香菱侍候,居然没能忍住又在香菱身上折腾了一番,难免有些乏了,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那在席间也喝了几杯女儿红,酒劲儿这时候居然也慢慢上来了。

    宝玉、贾环几人都知道冯紫英酒量不大,喝几杯酒就会上头,见冯紫英有些倦意,贾环便主动道:“这凹晶溪馆平素并未烧地龙,怕是有些凉了,冯大哥若是要歇息一番,不如到蘅芜苑宝姐姐那里,……”

    反正宝钗也已经嫁了冯大哥,贾环是这般想的,但宝玉也随即摇头:“宝姐姐走之后,蘅芜苑地龙也已经停了,要不冯大哥去我里歇息一番,……”

    虽然不说人走茶凉,宝钗和宝琴的蘅芜苑与红香圃还保持着原样,但这成天烧着麝煤来保持温暖却不可能了。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好在这大观园里歇息,能继续烧着地龙的都是几个还住在园子里的姑娘们,要不就是宝玉的了,不过冯紫英可不愿意去,懒得招惹不必要的闲言碎语,自己这方面名声不好,去了万一传出什么来,只怕宝玉心里又要有疙瘩了,晴雯的事儿,冯紫英琢磨着只怕宝玉都还有些心梗吧。

    “不必了,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就是喝了几盅酒有点儿酒意罢了。”冯紫英摆摆手,“在永平府有时候熬上几宿夜也是常有的事儿,走吧,这凹晶溪馆的确不错,若是夏日里在这里休憩倒是一个好去处。”

    “那冯大哥便夏日里来,到时候我来陪冯大哥喝茶品茗,……”贾宝玉兴致勃勃地道。

    “嗯,喝茶品茗可以,别说吟诗作赋啊。”冯紫英开着玩笑。

    眼见着一行人就要往山嶂这边过来了,岫烟和妙玉赶紧和鸳鸯一道走出来,“见过冯大爷、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琮哥儿也在啊。”

    邢岫烟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福,妙玉和鸳鸯也跟着一福。

    “哟,岫烟妹妹和妙玉怎么走到这边儿来了?鸳鸯也在?”冯紫英看了一眼这三女。

    三女都是属于那种个头高挑身材姣好的女子,岫烟一身墨绿棉裙,外罩着一件素淡雅致的披风,妙玉却是一身素白,依然是那种半僧半道的装束,还好手里并未拿着浮尘一类的物事,乌黑的长发却被束成一绺,垂在脑后,倒是鸳鸯葱绿镶边掐牙丝绵背心,靛蓝滚边夹袄,下边同色丝绵裤,一双彩锻绣花棉鞋,看上去颇有喜意。

    似乎是觉察到冯紫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绣鞋上,鸳鸯下意识的就想要往后缩,只是只有三人,这要藏都没法藏,只能瞪了冯紫英一眼,红着脸咬着嘴唇不做声。

    “宝姐姐她们在后边儿,要在蘅芜苑里休息一阵子,我们便先过来了,本说到妙玉姐姐栊翠庵里去喝杯茶,……”岫烟目光明澈,先前虽然被冯紫英那一番话给说得有些心思浮动,但是此时却已经恢复了清明平静。

    她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自己姑母有意想把自己许给这位冯大爷做妾,但是之前她内心是有些抵触的。

    不是说冯紫英不好,冯紫英是无数女子心想念想嫁的男子,就婚姻对象而言,在京师城中甚至比皇子郡王更受欢迎,但是他一门三兼祧,身边更多有侍妾通房丫鬟,邢岫烟却不愿意去挤这个门儿。

    加上到现在自己这个闺蜜妙玉都还心思不定,倒是让邢岫烟很替她着急。

    不过先前冯紫英的一番话到底却是颇为击中她的心防,尤其是那一句“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更是直击人心,让她心中涟漪顿顿起,这等男儿才真正是值得托付终生的郎君,便是媵妾又如何,也不知道妙玉姐姐为何还一意孤行不肯松口?

    “哦,要去妙玉那里喝茶?”冯紫英看了一眼低眉不语的妙玉。

    他已经许久没见着对方了,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女人心思,不过他现在情孽缠身,便是妙玉姿容再让人动心,他也没太多心思了。

    这宝钗宝琴进府,王熙凤那边如狼似虎,迎春的事情迫在眉睫,探春这边儿也是让他心神不宁,加上明年黛玉要过门,这还没说平儿、鸳鸯这等丫头,他真有些精力不济招架不住的感觉了,不是身体上的缘故,而是心理和感情上的问题,再是时间管理大师,也幸亏自己现在还在永平府,还能以异地阻隔作为借口,但当都在一个屋檐下,都在你身边时,你怎么处理?

    妙玉默默点头,场面似乎有些尴尬。

    妙玉给冯紫英为媵的事情最初没几个人知晓,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园子里的人渐渐地就都知道了,不过妙玉似乎对这一点并不太在意,仍然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从来不提她自己的事情,所以到最后大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久而久之也就任她去了。

    眼见得现在妙玉都二十出头了,若是明年黛玉出嫁,她都要二十一了,这个年代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何去何从,依然未定。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六节 暴击

    鸳鸯眼波流转,俏眸顾盼,盈盈一笑:“看冯大爷也有些倦了,恐怕还没有去过栊翠庵吧?要不一道去栊翠庵喝杯茶?栊翠庵的茶可不是寻常人能品的。”

    鸳鸯话语一出,岫烟也是一惊。

    鸳鸯代妙玉邀请怕是有些唐突了,她难道不知道妙玉的性子?

    若是妙玉拒绝,那就有些尴尬了,岫烟是知晓自己这个闺蜜性子的,真要不愿意,定要说出来,不会管你冯大爷有无面子,目光落到妙玉脸上,正欲等妙玉一启口便插话缓颊,却见妙玉只是犹豫了一下,樱唇微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竟然是允了。

    冯紫英也有些意外,鸳鸯邀请倒也罢了,他也是知道妙玉的脾性的,多半是不愿意的,但看妙玉竟然只是踌躇一下没有表态,这分明就是默认了,这可和她平素脾性有些不一样啊。

    看了一眼岫烟,这丫头也是有点儿讶然,冯紫英略一沉吟便道:“也罢,来过园子里几回了,蘅芜苑、潇湘馆、缀锦楼和秋爽斋几个妹妹那里我都去见坐过了,倒是妙玉的栊翠庵还没去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仙家出尘之意,莫要让我等俗物糟蹋了,那就不好了。”

    妙玉看了冯紫英一眼,容色淡然:“什么仙家出尘之意,不过是避世一隅,聊作心安之地,若是不愿去,那也就不必勉强了。”

    这话虽然表面上流露出一些不满甚至峻拒之意,但是即便是贾宝玉都能听出这话里并非拒绝那么简单,而是对冯紫英的话语有些不悦,嗯,鸳鸯和岫烟甚至还听出了里边似乎还隐约流露出一些其他意思,一时间让她们两人更觉惊诧。

    冯紫英对妙玉的脾性早已经习以为常,前两年和妙玉这种对话时遭遇的态度还要恶劣得多,今日妙玉的表现都算是相当客气了,所以也不以为忤:“呵呵,那可更要去叨扰一番了,听闻栊翠庵的六安瓜片和老君眉经妙玉你的手冲泡出来,便是一绝,连黛玉宝钗和探春湘云她们都是赞不绝口,今日倒是个机会尝一尝。”

    见冯紫英毫无怒意,甚至还十分轻松随意,岫烟和鸳鸯都松了一口气,岫烟更是脸上露出喜色:“那敢情好,那我就和妙玉姐姐与鸳鸯先过去,静候冯大爷和宝二爷、环三爷、兰哥儿和琮哥儿一行了,……”

    冯紫英摇摇头:“兰哥儿和琮哥儿还小,他们就不必了,我和宝玉、环哥儿过来就行了。”

    贾环却插话摇头:“冯大哥,宝二哥,三位姐姐,我也不去了,姨娘那里还等我过去,……”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去吧,你姨娘开年之后怕是要和政世叔南下,你也多陪一陪,……”

    贾环和贾兰贾琮三人行礼之后,便告辞离去,三女也先行一步,只剩下冯紫英和宝玉二人。

    “环老三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冯紫英慨叹了一声,“宝玉,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我不知道政世叔和婶婶在考虑什么,你自己怎么想?”

    宝玉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还没想过,老爷倒是提过水王爷的幼妹,但后来又没有再说起了。”

    水溶的妹妹?水中棠?冯紫英隐约有些印象,当初自己像母亲提出来要娶宝钗时,母亲便不肯答应,提出了要娶北静王水溶的幼妹水中棠,但冯紫英当然不会答应,那北静王与义忠亲王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了,一旦真的出现夺嫡的故事,那几乎是毫无圆转余地的。

    不知道是贾政觉得不妥,还是元春那边从宫中传回来消息让贾家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或者只是暂时搁置?

    贾宝玉的婚事涉及到整个贾家的走向,在贾琏的婚姻明显不再具备政治意义的情况下,贾宝玉的婚事就很有指向性了。

    冯紫英也不敢轻易建言,毕竟现在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争斗博弈尚难以见出高下时,无论选哪一方都风险极高,也许搁置一下,观望一下风色才是最明智的?

    二人就这样说着话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越过沁芳闸桥,向东拐到玉皇庙前的石子甬路,走长廊曲洞一直穿到竹篱花障旁的月洞门这才绕到山门处,进去西面靠墙便是一大片红梅林,让冯紫英和贾宝玉都忍不住驻足观赏。

    听见二人进门的声音,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都迎了出来,却见二人在看墙边红梅,妙玉目光一动,很难得的主动开口:“冯大爷和宝二爷都难得来我这栊翠庵一趟,正巧今日腊梅盛开,不知道二位可有所得?”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推辞道:“呵呵,妙玉若是问我,那我可就只能打退堂鼓了,都知道我这可是半瓶醋,不过我看宝玉倒是若有所得,不如就请宝玉酝酿酝酿?”

    见三女目光都望了过来,宝玉本身就有些触动,加之这被冯紫英一激,心里便是一热,点点头,背负双手,来回走了一圈之后启口:“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其双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好!”冯紫英虽然记不得这首诗了,但是也是读过即便《红楼梦》的,模糊记得这应该是宝玉遇上妙玉所作的一首诗,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来栊翠庵吃茶,居然又触发了情景事件,还让宝玉又把这首诗给做出来了?

    宝玉这首诗作一出,妙玉和岫烟的神色都有些变化,虽然她们对宝玉在家中碌碌厮混很有些看不上,但是今日宝玉这一番诗才还是让二女都有些佩服,尤其是妙玉,宝玉这首诗颇合她的心思,也觉得这是暗指她的心境,颇为意动。

    “献丑了。”宝玉拱拱手,脸上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一首诗他也颇为满意,尤其是正巧赶上了这份意境,符合在这栊翠庵里的离尘出世的气息,没见着邢岫烟和妙玉二女都是为之意动。

    “好就是好,愚兄虽然不擅此道,但是也知道你这首诗很是符合这栊翠庵的意境和妙玉的心境,可谓相得益彰吧。”冯紫英笑了笑,转向妙玉:“妙玉,我说的可对?”

    没等妙玉答话,邢岫烟皱了皱眉,抢先道:“小妹听闻冯大哥也非不会作诗,难道如此雪后初晴,红梅怒放,此情此景,冯大哥就没有一点儿感触?”

    冯紫英也没明白这岫烟怎么就突然激动起来了,唯一皱眉道;“岫烟妹妹应该知道我这方面的造诣真的是不值一提,虽然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要说和我的那些同年相比都是相差甚远,便是有,哪也不过是搜肠刮肚,寻些残章缺句罢了。”

    岫烟微微一笑,“那冯大哥也该应景一下,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宝二爷这首诗值得妙玉姐姐一会儿送上一盅六安瓜片,小妹还想看看冯大哥能不能也应景一首,让妙玉姐姐奉上老君眉一斝呢,鸳鸯姐姐,你说是不是?”

    鸳鸯瞅了冯紫英一眼,微微颌首:“冯大爷不能扫大家兴,宝二爷先下一城,冯大爷岂能后人?”

    见众人,包括宝玉在内,都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妙玉更是俏眸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意味,冯紫英一时间倒也有些坐蜡了。

    咏梅的诗词虽然多,到基本上都是明代以前的,糊弄鸳鸯能行,但是岫烟和妙玉都是读过书的,尤其是妙玉更是自小精通诗赋,再说这旁边还有一个宝玉呢,真要用前人诗句来糊弄,立马就能穿帮。

    那首卜算子已经用过了,而且也不太应景,这一时间他去哪里弄一首来抵挡?

    好不容易算是占得了一回上风,宝玉心中也是美滋滋。

    这太不容易了,宝玉发现自己自打遇上了冯紫英之后几乎无论是哪方面都被碾压,乃至于连宝姐姐和林妹妹都无不倾心于冯大哥,而自己无论是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掉笼罩在自己面前如山一般的阴影,虽然也听说冯大哥不擅诗赋,但是冯大哥却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啊,哪里又能有多少机会能和冯大哥在诗赋上同台竞技?更何况正经八百比试,他也一样心里没底。

    但是今日赶巧不巧就总算是遇上了,而且还是当着岫烟、妙玉和鸳鸯三位,自己也发挥上佳,只要能胜过冯大哥这一回,日后自己一辈子也能有个吹嘘的机会了。

    笑吟吟地看着冯紫英,宝玉也假作谦虚地道:“冯大哥你便是随便露一手,小弟相信也能胜过小弟,小弟听说您在恩荣宴上边把那王象春都弄得哑口无言,……”

    宝玉是听闻过这个故事的,但是也有传言说那是冯大哥在某一处石碑上所得,并非冯大哥自己所作。

    见宝玉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家伙的想法,心中一动,“也罢,为兄作诗是不擅长的,但是此情此景,也有些感悟,这梅素来借以喻人,同样,若是人能以梅自比,那也说明人的品性志向,……,嗯,有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要看看冯紫英说了这么多,究竟能有什么佳句,冯紫英溶溶目光却从三女脸上缓缓掠过,看得三女都是一阵心颤。

    “冰肌玉骨天分付,独向人间冷处开!”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七节 撩之境界

    这两句一出,宝玉圆脸顿时一僵,反复咀嚼,心中却是颓然若失。

    饶是他很不想承认,但也一样清楚这瞒不了人,这两句水准不是自己那首诗能比的。

    前一句拟人入骨三分,后一句意境天成,出尘脱俗,只要是女子,无论是谁听见这两句诗,都下意识的会把自己代入其中,不能自拔。

    看看妙玉和岫烟以及鸳鸯那三双眉目异彩爆闪,仰慕的情意压抑不住,宝玉心中暗叹,难怪冯大哥能得宝姐姐和林妹妹的倾心,就这一手本事,哪怕全是残句断章,那都一样能所向披靡,哪个女孩子能当得起这种横扫一切心防堡垒的暴击?

    宝玉猜得没错,这种来自士林文人天生的优势项目的确对有些文青的女孩子们具有超强的杀伤力,妙玉和岫烟的确都为之心折。

    尤其是妙玉,将这两句与自己的姿容身世和心境处境联系起来,更是觉得冯紫英这两句诗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先前还觉得宝玉那一首诗颇有意境,但是现在两相对比之下,却显得那么俗气乏味,冯紫英这两句才是自己的最真实写照,也只有深刻理解自己的人,才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岫烟同样也有这样的触动,她原本就是志向高洁葳蕤自守的性子,所以在大家都觉得嫁给冯紫英为妾应该是一个好出路的时候并不太热衷,虽然对冯紫英的卓越表现十分景仰,但却没有想过要走这种捷径,一直到自己姑父有这方面的企图时才明白过来,复杂的心绪也让她很是纠结。

    没想到今日在凹晶溪馆山嶂后被冯紫英一番话触动,这会子又被冯紫英的两句诗所直击心魂,岫烟内心的心防瞬间就被击溃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儿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也难怪园子里的姊妹们一提到他明知道他都是一门三兼祧的人,仍然是如飞蛾扑火一般难以自拔。

    以前还觉得自己闺蜜似乎能抗御这种吸引力,但是现在看看妙玉的情形,岫烟就知道只怕就此沦陷了。

    倒是鸳鸯心态要好许多,冯紫英对她的吸引力可不是一两首诗,而是冯紫英的为人品性,当然作为文人能吟诗作赋自然也有加成的优势。

    总而言之,冯紫英恐怕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凑出来的两句诗就能胜过自己在其他方面的无数表现。

    一片安静之后还是宝玉打破了寂静,“冯大哥,还说您你不会作诗,您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啊,小弟望尘莫及,再也不敢班门弄斧了。”

    宝玉的话语里隐隐有几分落寞和无奈,当然也有几分通透豁达,大概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比一个二甲进士更强,哪怕人家在这方面并不擅长,但是这个不擅长也仅止于和那些一甲进士二甲进士相比吧。

    岫烟深吸了一口气,盈盈细语:“冯大哥,您还说您不擅诗赋,就着两句诗,只怕您的同学里无出其右吧?我还听说您可还有一首咏梅的词呢。”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和练国事等人赏梅时“所作”的那首《卜算子·咏梅》可没有对外人说过,因为这属于典型剽窃,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直闭口不谈,怎么岫烟却知道了?

    见冯紫英大为吃惊,岫烟心中更是笃定。

    她是无意间到姑母和姑母院里去,遇上姑父姑母考较贾琮经义诗赋时从贾琮嘴里知晓的,贾琮无意间提及了这首词,而贾琮似乎就是从那位教授他们经义的周教谕那里听来的,说他们周教谕对这首师尊所作的《卜算子·咏梅》赞不绝口,直说恢弘大气,有大格局大气象。

    岫烟见冯紫英颇为吃惊,却也没有否认,心里对冯紫英却更是景仰敬佩。

    一个士人官员纵然以朝务为重,但其实也不必对诗文过于峻拒,可这位爷却为了朝廷公务而不肯花心思在诗文上,这和那些做事不行却成日里沉迷于各种诗会文会的官员做法大相径庭,但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这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其内蕴天成了。

    宝玉也吃了一惊,“冯大哥还有一首咏梅词?”

    冯紫英摆摆手,“哪有,不过是以往的事情了,好了,现在我和宝玉是不是有资格品尝一下妙玉亲手所制的茶水了?”

    岫烟嫣然一笑,看着自己闺蜜:“这就要看妙玉姐姐的评价了,但小妹以为是可以了。”

    妙玉白皙如玉的脸颊很难得的掠过一抹红晕,却不答话,只是径直转身回了庵内后房,大概是去烧水准备奉茶了。

    冯紫英也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走吧,宝玉,栊翠庵的茶水我可是难得一尝呢。”

    冯紫英和宝玉坐下,与岫烟闲谈,鸳鸯却去了后房帮忙,等了一阵,茶尚未上上来,却听得门外有话语声传来,宝玉出去一看,却是迎春惜春这两姊妹进来了。

    “咦,为何只有二姐姐和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呢?”宝玉也颇感奇怪。

    “她们还在蘅芜苑里说古道今,我和二姐姐便先出来了。”惜春也是一个清冷性子,这方面倒是和妙玉有些相似,所以二人倒是有些往来,不过妙玉是不通世故,惜春呢,却是冷眼看世。

    “那便来坐,妙玉姐姐去奉茶去了。”宝玉招呼二人进来,岫烟却跟了出来,见是迎春和惜春,自然也是一番亲热。

    “哦?妙玉姐姐奉茶?”惜春也有些惊讶。

    她和妙玉往来算是比较多的,仅次于岫烟,平素里这栊翠庵中除了岫烟来的最多,便是她了,有时候妙玉也会去她的暖香坞小坐,算是有些共同语言。

    她对妙玉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冯紫英固然和她因为林如海的安排有婚约,但是妙玉本人却是十分抵触,一直不肯应承,甚至宁肯出家,今日居然肯为冯紫英和宝玉奉茶,看起来似乎是待客之道,但是听岫烟的口气,好像不单纯是寻常待客一般。

    岫烟这才笑着解释了先前的故事,宝玉那一首诗倒也罢了,但冯紫英这随口两句却是让迎春和惜春极为震惊。

    这元迎探惜四春应该是算是贾府中最出色的人物了,自小都喜好琴棋书画,对读书也是颇为在行,元春各方面都相当出色,迎春棋艺最好,探春尤擅诗文和书法,而惜春的画艺尤佳,诗文亦是不俗。

    冯紫英这两句诗句都称得上佳句天成,随便哪一句放在京师城中的诗会文会中去都能传诵一时,奉为圭臬,可冯紫英不是一直说是不精诗赋,尤擅时政么?难道说这种水平就是青檀书院的不精?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冯紫英大诗文视为小道,不愿意因为自身诗文上的造诣影响到外人对他在时政上的观点看法,而更希望大家聚焦于他在时政上的韬略谋划,所以才会刻意隐藏其在诗文上的实力,但则偶尔露一手也足以让士林震动了。

    难怪在京中小冯修撰丝毫没有因为其诗文不精而受到影响,许多知情者只怕早就知道冯紫英只是不愿意暴露其在诗文上的实力罢了,如果谁要以为可以借此去打脸,那真的就只能被反抽打肿了。

    迎春不用说,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早已经是崇拜到极致的痴迷,而惜春也一反以往的淡漠疏远,看着冯紫英的目光多可几分复杂的敬佩,无论如何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都值得敬重。

    “好了好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是两句残句,你要说我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也差不多,岫烟妹妹,就别在这里说这个了,喝茶喝茶,……”

    冯紫英连连摆手,但岫烟却不肯罢休,好不容易见自己闺蜜有些心动,她一直希望自己闺蜜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明明这冯大哥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本身就有婚约,也不知道自己这位闺蜜就怎么疯魔了,横看竖看冯大哥不顺眼,一直不肯答应,今日明显态度有了变化,这首诗也发挥了大作用,现在岂能不趁热打铁?

    “冯大哥,您这都能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别人怎么就碰不上呢?再说了,这两句算,那一首《卜算子·咏梅》呢?我听环三爷说连状元郎都为之叹为观止,直说放翁之后咏梅词,便属此词为最,小妹对这诗词之道不精,但是妙玉姐姐和四妹妹却是大家,不如让妙玉姐姐和四妹妹评一评?”岫烟俏皮地盯着冯紫英挤兑道:“小妹可不信这是冯大哥在哪家破庙或者石崖上捡来的。”

    冯紫英没想到这岫烟居然也这般调皮起来,无奈地挠挠头:“岫烟妹妹,这个……”

    迎春和惜春都是知道这首《卜算子·咏梅》的,此时再一回味起来,想起是去年冯大哥刚刚和沈家姐姐成亲没多久,又别有一番味道,现在冯大哥却已经和薛家姊妹又成亲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八节 奉茶

    《卜算子·咏梅》算是冯紫英剽窃诗文中水准极高的一篇了,而且还是一篇完整的词,所以在一干同年中引起了极大反响,乃至于在青檀书院中也广为流传,便是贾家这几个姑娘们也有所耳闻,但是冯紫英还是假托是在悬崖下的石碑上所得,便是人家不信,他也不肯承认。

    但今日这两句勉强可以算是他拼凑而成,加之本身就是为了讨杯茶喝才硬挤出来的,所以套在自己头上也说得过去,认了也就认了。

    “冯大哥,总不能这两句也是在这栊翠庵的哪一处墙壁或者石碑下偶得吧?”岫烟笑吟吟地道:“这栊翠庵才建好不过一年,总不能那些花匠石匠突发奇思妙想,挥笔泼墨在哪里留痕了,凑巧被冯大哥遇上了?而且这才两句,似乎前边儿还应该有才对。”

    岫烟的捉狭让冯紫英无言以对,只能拱手求饶:“岫烟妹妹,我也就这么绞尽脑汁所得一二,再要逼我,我也是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探春灵动活泼的姣靥和湘云英姿勃发的面庞钻了进来,“冯大哥又在耍赖说什么没有了?”

    “三妹妹这一来就往我头上扣帽子,看来我这杯茶是吃得艰辛啊。”冯紫英忍不住唏嘘感叹,跟在探春和湘云背后的是黛玉,然后最后则是宝钗和宝琴,一行人都是漫步而来,正巧赶上了岫烟和自己斗嘴。

    “哦?”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妙玉身上望去。

    妙玉奉茶可是太难得了,几位姑娘中,虽然她们都在妙玉这栊翠庵里吃过茶,但是谁都知道要吃到这杯茶可不容易,单单是看那张冷脸,就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像宝玉这种更是经年也未得邀请去栊翠庵,这些姑娘们也大多是与岫烟一起去才能得一杯茶吃。

    但不得不承认妙玉的茶道极有造诣,从水的选择,茶的季节,泡茶所用器皿,饭前餐后的品法,都是十分讲究,便是宝钗、黛玉和探春这些姑娘们都是大家出身,但是这方面都得给妙玉当学生。

    怎么今日妙玉却改了性子,居然要给冯紫英奉茶了?而给男人奉茶本身就蕴藏着许多特殊的意义,姑娘们自然不会认为妙玉是为宝玉奉茶,若是真有此意,这一年多宝玉也不会从未踏足过这栊翠庵了。

    妙玉只觉得自己胸房中一颗心砰砰狂跳,面颊不由自主的地滚烫起来,有心想要回屋逃避,但是这么多人在这里,这样一走了之显然太失礼了,而且更是欲盖弥彰,只是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泰然自若的奉茶,她又觉得心里发慌,稍不留意就要露出马脚。

    还是岫烟反应快,见姑娘们都有些好奇妙玉奉茶,立即接过话头,把冯紫英的两句佳句抛出来,果不其然,立即就把一干姑娘们的心思吸引了过去,而再半开玩笑地把打赌吟诗奉茶的这段原委说出来,大家也才慢慢释去疑心。

    毕竟冯紫英这两句诗的确当得起奉茶,而奉茶的意义也就被淡化了。

    “好了,妙玉姐姐的水也应该烧开了,听说是去年末蠲的雪水,加上这六安瓜片和老君眉,对了,妙玉姐姐还有今年的吓煞人香,……”岫烟含笑介绍道:“就看各位姐姐妹妹喜欢了。”

    一干人顿时热闹起来了,冯紫英倒是对喝茶没太大讲究,这几样茶都是绿茶白茶这一类清淡口味的,无可无不可,但高门大户里却很是讲究这个,看看几位姑娘们的选择就能明白。

    栊翠庵里还有两个小尼,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奉上茶来,先给冯紫英端来,却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寻常的绿玉斗,而宝玉的则是一个杏犀?,其他一干姑娘们则都是用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倒也雅致。

    看上去倒是宝玉的杏犀?最为贵重,但是论雅致却是蟠虬整雕竹根的竹杯胜出,倒是那冯紫英的绿玉斗看上去素淡普通,但唯有岫烟知道那是妙玉平素自家用的,其他人便是碰都碰不上的。

    老君眉味道颇淡,冯紫英并不太喜欢这类,但一干人正襟危坐的品着茶,他也只能附庸风雅一番。

    ……

    “在栊翠庵品茗?”王熙凤讶然问道:“不是说那妙玉甚是高傲,寻常人她都懒得接待么?宝玉好像都没有能进过那栊翠庵啊,对铿哥儿妙玉不是也说一直不肯嫁么?怎么今日却改了性子了?”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也不是冯大爷一个人,林姑娘、宝姑娘还有二姑娘、三姑娘以及岫烟她们都在,除了珠大奶奶和她的妹妹们没去,其他人几乎都去了,大概是这种情形下妙玉也不好峻拒做脸色吧。”平儿解释道。

    “我还真以为是倨傲不群,特立独行,谁来都一样呢。”王熙凤看不上妙玉那等既没有什么出挑之处,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她看来这就是吃亏吃得太少,自小被保护太好,真要大家都不管她,任凭她去碰几次壁吃几次亏,就知道这个世道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更多的人还都得要忍气吞声都未必能吃口饱饭。

    “奶奶对妙玉有些看法啊。”平儿倒是对妙玉没太多恶感,虽然这女人孤傲了一些,但本性不坏,而且也没有招惹谁,在园子里也是深居浅出,除了岫烟外,也就是和四姑娘关系稍微密切一些,其他都是保持着冷淡的状态,也说不上其他。

    “也说不上,不过她这等态度,也别想有人喜欢她。”王熙凤摇摇头,“铿哥儿也不过是因为林姑爷的承诺,这等冷硬性子,哪个男人会喜欢,便是有几分姿色,可铿哥儿身边还缺有姿色的女人么?”

    “奶奶怎么还和她计较起来了?”平儿笑了起来,“也不过就是在栊翠庵里吃了一盏茶而已。”

    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小蹄子,别招惹我啊,我这两天可心情不好。”

    “那就说说冯大爷这边儿的事情,奴婢找了机会和冯大爷说了两句,他倒是没说什么,只说赎人的事情按照以往惯例办就是,他不会介入,只提供一些方便,……”平儿言简意赅,“我感觉冯大爷对这桩事儿是早有精心安排。”

    “真以为人家作为当朝宰辅的弟子就那么好糊弄?”王熙凤冷笑,“不过是利用咱们罢了,……”

    平儿又笑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奶奶归根结底还是有些吃醋了,不过这算是哪门子飞醋?人家那么多正经八百该计较的都没说,宝钗宝琴可是才嫁过去呢。

    “利用咱们?可这种想要当被利用的人多了去,大老爷不也算?”平儿轻笑,“嗯,被利用一下若是能有几万两银子收益,估计磕头作揖求爹爹告奶奶想要被利用的人这京师城里能从阜成门排到朝阳门去吧?”

    被平儿戏谑的口气给逗乐了,王熙凤心里那股子堵心的气儿才消散了不少,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哪里心气不顺,但知道归知道,却一样不爽,哪怕轮不到自己来吆喝。

    “那看样子今日怕是见不了面喽?”王熙凤悠悠地道:“我还琢磨着能说几句体己话呢。”

    要让冯紫英留宿在荣国府肯定是不合适的,宝钗宝琴两姊妹还跟着呢,晚饭估计都不会在府里吃了,平儿笑了笑,“奶奶,来日方长,倒也不必计较这一时半会儿。”

    “我倒是不想计较,但这日子数着数着就过去了,眼见着这年一过他不就得要去永平府了,这一去多久才回来?”王熙凤淡淡地道:“这么大一桩营生,我总得要和他说说,怎么来算,他口里说不关他事儿,但谁不知道没他这事儿办不成,我也不能就这么假痴不癫地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事儿不是那样办的,起码也得要给他一个说法。”

    “奶奶,我倒是觉得冯大爷是真心实意的许了这桩营生给您,不会再有什么计较,您也就不必想太多了。”平儿半劝半解释道。

    王熙凤不说话,平儿无奈:“要不我再去和冯大爷说一说,找个时间,嗯,比如到大观楼听戏,您不是说许久都没出门了么?燕子楼现在都比不得大观楼,……”

    王熙凤心中一颤,面庞唰地一下如火烧般烫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要否定,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来由地变了:“也罢,这许久都没能出门听听戏了,听说大观楼这两月里又出了不少新戏目,那柳二郎一登台便能赢得无数人疯狂,我倒也想瞧瞧,……”

    平儿忍不住撇撇嘴,自家奶奶就是这般,在自己面前还要如此忸怩作态,那心里不知道多千肯万肯,却还要寻这样一个理由来,只是这等话却万万不能戳穿,否则折了奶奶的面皮,那可真的要翻脸了。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大爷那边儿奴婢也去打招呼,……”平儿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姗姗去了。

庚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动静

    就在冯紫英优哉游哉享受着婚假、春假连休的好时光时,大周朝中内部的纷争却到了一个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了。

    户部尚书郑继芝终于病倒不能视事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

    现在西南战局、九边补给、东南新建都需要户部有一个十分熟稔的能臣来支应,可郑继芝这一病倒,朝廷中枢在财政这一块一下子就陷入了停滞。

    崔景荣虽然也算是其中能手,但在威望上却无法和郑继芝相比,面对兵部和户部内部的这些协调磨合上都还欠缺了一些,加之大家都知道下一任户部尚书会是来自北地士人,崔景荣是没戏的,所以大家也就更不会对崔景荣的安排言听计从了。

    必须要尽早拿出一个决断了,这是内阁诸公一致的意见,再拖下去,就会因为派系的纷争变成朝廷的灾难了,无论是皇上还是朝中臣僚们都不会满意,这对诸公的威信也是一个伤害。

    文渊阁,宰相公廨。

    叶向高满是疲态,方从哲眼圈发黑,齐永泰眉头深锁,李廷机面色阴沉,李三才则是淡然处之。

    这一场博弈几乎耗尽了在座众人的心力,尤其是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

    他们三人在内阁中居于主导地位,而李廷机大多数观点和叶向高一致,至于李三才,才入阁不久的资历以及他北人却倾向于南人的态度让他也明白现在最好是三缄其口。

    六部改七部的观点已经确立下来,商部从户部、工部独立出来,单设一部,大周朝整个除了夏税秋税之外的工商业税收全数交由商部来负责,包括矿税的节慎库。

    就户部来说,这一块商税还没有影响到户部的权力中枢地位,加之郑继芝病倒,即将上任的户部尚书黄汝良还暂时没有资格参与到其中来,而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工部尚书崔景荣之前也还处于待定状态,所以户部和工部剥离一部分职责和权力交由新设立的商部,就成定局了。

    如果是冯紫英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这个大周商部更像是后世海关、工商局、税务局和发改委的一个集合体,当然前三者职能更突出,而发改委的职能现在还十分弱化。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划分,还涉及到许多具体职责细化调整,只能下来之后在慢慢计议,对内阁诸公来说,新设立一部,同时还要对整个七部的尚书人选进行敲定,这才是今日的最重要事务。

    户部尚书黄汝良,福建泉州府晋江人,工部尚书崔景荣,北直大名府长垣人,商部尚书官应震,湖广黄州府黄冈人,礼部尚书顾秉谦,南直昆山人。

    这几个人选其实早前就有了定议,基本上没有什么分歧,但是在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上,各方却是争执不下。

    最后齐永泰还是做了妥协,同意由刘一燝出任刑部尚书,但刘一燝留下的右都御史由乔应甲接任,但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怀昌,张怀昌是辽东人,乔应甲是山西人,皆为北人,按照惯例,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不能是同一区域人,所以如果乔应甲接任右都御史,那么作为左都御史的张怀昌就要挪位置,考虑到张怀昌担任左都御史时日已久,所以内阁也觉得张怀昌该动一动了。

    问题是张怀昌身为左都御史,要动就只能去两个位置,要么吏部尚书,要么户部尚书,甚至去兵部担任尚书都只能说是有些勉强了。

    这却是一道难题,吏部尚书是江南士人志在必得的位置,绝无可能让出来,户部尚书早就定了黄汝良,一样不能动,那如何来调整?

    “进卿兄,我以为由怀昌兄出任兵部尚书,景秋兄出任左都御史,这样的调整更为合理,……”思考良久,齐永泰才提出自己的建议。

    叶向高看了一眼方从哲,方从哲也迟疑地道:“怀昌出任兵部尚书,是否合适?另外景秋担任左都御史,皇上那里……”

    大家都知道张景秋是皇上的心腹,以至于这位来自南直隶的士林名臣现在有点儿变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江南士人对其冷淡,而北方士人也不可能把他视为自己人,以至于张景秋在兵部尚书位置上这么些年了,一直处于一种尴尬境地。

    现在将其调整到左都御史,算是一个略为升迁或者平调,可对皇上来说,会不会执掌兵部更重要呢?

    “中涵兄,京营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正在重建,只要兵部尊重皇上的意见,按照皇上的意见来重新把三大营建立起来,我觉得或许怀昌兄比景秋兄更合适,毕竟他是从辽东出来的,对辽东情况十分熟悉,更清楚我们大周的最大威胁来自何处。”

    齐永泰提出自己的观点:“至于景秋兄去都察院,我想下一步朝廷也要考虑一些对咱们朝中和地方的官员选拔考察制度进行调整,这个设想在我担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已经向进卿兄和皇上提出过,但一直迟迟未动,原本我也考虑过是不是等到局面稍微平静之后再来提出,但是现在我觉得恐怕两三年甚至三五年内外局面都不会太轻松,所以我以为还是应当尽早来推动。”

    这桩事儿这个时候被齐永泰提出来,叶向高颇为吃惊,他知道这肯定是齐永泰准备良久的了,但现在的局面合适么?

    另外这和张景秋出任左都御史有何关系,陡然间叶向高猛然明白过来,如果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人选不能让皇上满意,那这个新的考核制度体系肯定很难获得皇上的支持,如果缺乏皇上支持,那么这种考核制度体系变化就别想真正推行开来。

    叶向高一时间有些吃不准,迟疑起来,而方从哲则皱着眉头道:“乘风,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具体如何改革修正这个你说的官员考核体制,恐怕这不是简单几句空话就能行,而且还要让其真正达到效果,就不容易了,这如何来操作也是一件难事。”

    “中涵,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要想做成,哪一样都会有许多困难,可若是始终抱着不如搁一搁,放一放,等一等的心思,那怕是永远都没法真正推动起来。”齐永泰正色道:“我原来也是此等心思,结果才发现这越是等,越是消磨决心意志,到最后会发现难处越来越多,越是不想启动,到最后,就是根本动不起来了。”

    齐永泰的一番话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颇有感触,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大周千万官吏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之士,自然清楚齐永泰所言在理,如果始终抱着畏难情绪而想拖延,那么就别想做成一件事情,所谓客观困难任何时候都存在,甚至会因为大周局面本身的艰难越来越难做到,正因为如此才应当果断推动,

    齐永泰在吏部尚书任上时就提出了对官员考核的层层监督推动具体措施,比如用六科来监督六部,六部监督地方,每月列出需要做成或者取得进展的事件,然后采取三册制,一册交内阁,一册交六科,一册在皇帝,然后层层监督,内阁揽总,其中重点在户部、工部、兵部、刑部四部,现在七部,则需要加上商部,而这五部则直接对各省直。

    这样就改变了每三年对地方的大计,每六年对京官的京察考核方式,变成了每月核查落实,每年总结落实,对官员的升降考评更为具体化和及时性。

    叶向高此时态度反而明朗起来了,点点头:“乘风,你的想法我赞成,存之就任吏部尚书之后,此事便可以推动起来,……”

    见叶向高表明了态度,齐永泰心里也踏实了一些,今日的计议涉及到未来多年大周朝局的走向,此番江南士人在人事安排上大占上风,齐永泰也倍感煎熬,但是李三才此人坐歪了屁股,能够不扯北地士人后腿已经算不错的了,所以他也是独木难支,能得这个结果已经算不错了。

    “进卿兄那我们可就说定了,开年之后各部人事定下来,我便要和存之好好谈一谈,定要尽早动起来。”齐永泰又看了一眼方从哲,他也知道新任吏部尚书高攀龙是叶向高与方从哲达成的妥协,论理在资历上高攀龙还有些欠缺,但是又方从哲的力荐,加上叶向高也认为高攀龙为人清正,做事有章法,便同意了。

    “可以。”叶向高和方从哲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意了。

    此事敲定,齐永泰便欲乘胜追击:“另外,韩爌如何安排,我意由韩爌替代吴道南,出任顺天府尹,顺天府当下情形众所周知,吴道南可调任礼部左侍郎。”

    齐永泰此言一出,立即让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骤然色变,他们虽然早就知道不少人对吴道南在顺天府尹位置上的无所事事感到不满,甚至包括一些江南籍官员,但是齐永泰提出要换吴道南,还是让他们无法接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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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