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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天赐

    宝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宝琴表现出来的气势看似是针对长房的,但是她作为一个媵,照理说这种挑大梁的事情应该是自己这个嫡妻大妇来做才对,但是宝琴却有点儿先拔头筹的感觉了。

    宝钗自然不能说宝琴做得不对,之前她和宝琴就有默契,对长房那边儿的竞争要不动声色,多管齐下,发挥各自的长处,但现在看来宝琴准备得更充分,甚至连自己都有些没意识到。

    “宝琴所言甚是,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打仗用兵其实就是打后勤补给,归根到底就是打银子,但现在朝廷财力匮乏,应对九边之需都捉襟见肘,西南战事糜烂的话,不知道内阁和户部又要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了。”冯紫英简单解释了一句:“如果宝琴你算一算,元熙三十九年到现在永隆八年这十年间,咱们京师、扬州、武昌这三府粮价涨了多少,就知道这打仗说易行难,没有足够的银子,根本打不起,……”

    宝琴眼睛一亮,“相公的意思是今年粮价还会大涨,就是因为西南战局的不利?”

    冯紫英一愣,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思维果然机敏,做生意的嗅觉也足够,一下子就想到了粮食价格,而薛家在金陵和苏州都是有田庄和粮铺的。

    想了一想冯紫英才慢慢道:“西南战局哪怕顺利也不是三五个月能解决的,这也就意味着起码在明年夏收之际,战事不会解决,湖广粮价势必受到影响,而湖广粮价牵动整个大周粮价,所以涨势肯定是有的,但如果战局不利,可能就会迁延到明年底甚至到后年,那意味着湖广、四川这两处粮食产地都会被波及,粮价一波大涨是不可避免,……”

    “那相公,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行收购粮食囤积起来,……”宝琴咬着嘴唇,眼睛晶亮。

    宝钗心中一松,她知道冯紫英肯定不喜欢这种囤积居奇的做法,宝琴这样做只怕会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冯紫英微微蹙眉,显然宝琴的这种做法让他不太满意,虽然他也承认这种事情薛家不做,其他做这行营生的也会去做,甚至做得更出格,但感情上她他还是不乐意见到,尤其是自己的女人,但薛家是商贾人家,这等赚钱营生当然不愿意放过。

    “宝琴,这等营生有伤德誉,冯家是肯定不会去做的,薛家若是要做,也不宜太过大张旗鼓,……”冯紫英淡淡地道。

    “相公误会了,冯家的确不合适,但薛家做这等营生也不完全是图利,薛家既然进了京师城,也希望能在京师城留下一个好名声,小妹的意思是不妨先囤粮,到最后如果京师城中粮价涨太高,我们可以平价出售压一压粮价,也可以拿出部分粮食来赈济贫苦人家,大不了不赚这几个银子,有时候名声比银子更重要,尤其是在这京师城首善之地,……”

    宝琴笑意盈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是看好。

    冯紫英也没料到宝琴居然有如此深远的考虑,对宝琴印象更好了几分,点点头:“若是妹妹存此心,倒是为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相公言重了,薛家虽然现在是商贾人家,但是好歹祖上也是官宦出身,虽不比那等士林显贵,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替朝廷解难,为君分忧,依然是薛家祖训,小妹并无意借此赚这等昧心银子,但若是借此机会将赚得的银子用于赈济贫民,亦是一番恩德。”

    宝琴巧笑嫣然,随手接过冯紫英喝完的碗递给身旁的龄官。

    “唔,宝钗,宝琴这个想法足以让京中九成以上的粮商汗颜啊。”冯紫英笑了起来,“好,宝琴你便去做起来,若是需要帮忙,湖广那边为夫也还有些人脉关系,亦可帮忙一二。”

    宝琴心中大定,这也算是成功地打入了相公的同学朋友圈子,自己固然不能出面,但是薛家人也可借此机会与这些相公的人脉搭上线,而要想和长房争锋,那么这一步是必须的,薛家在这方面是短板,而恰恰是沈家的长处,所以自己只有剑走偏锋。

    见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薛宝钗心里竟然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忍不住悚然一惊,自己怎么对宝琴都无端生出几分警惕起来了,难道自己还担心她会抢了相公对自己的宠爱敬重不成?

    宝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后的闲话中便收敛了许多,更多的把话题交给了宝钗,三人和睦融融,相谈甚欢,一直到时辰晚了,宝钗才主动示意冯紫英该去东跨院那边安歇了。

    从正房这边经中院游廊过东跨院,一踏足东跨院,宝琴便下意识的紧张起来了,甚至连带着自己步伐都变得有些僵硬。

    一直到走进自己屋里,两支儿臂粗的红烛早已经点亮,烛泪垂落下来,光影摇曳,让拔步床上的鲛纱帐更笼罩在一层朦胧光雾中。

    宝琴身边的两个丫鬟龄官和豆官都是小戏子出身,未曾受过这等高门大户里日积月累的“熏陶”,都是在要出嫁前几日,才由薛家和贾家一些婆子妇人生硬的给她们“灌输洗脑”了一番给姑娘当替身丫鬟在新婚之际需要做些什么,听得二女也是心惊肉跳欲罢不能。

    此时见自家姑娘也是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的模样,二女也是嗫嚅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帮着打开局面,倒是把冯紫英逗得好笑。

    好歹他也是经历了几番的熟手了,自然不会让这种尴尬的情形持续,灯下看宝琴欲迎还拒含羞带怯的模样,和先前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形象大相径庭,也让冯紫英胸中顿时生出一份占有的**。

    只是心里再是着急,但必要的风度不可少,而且这等女子对新婚洞房之夜肯定有着某种美好的憧憬,冯紫英也希望给对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寻些共同的话题慢慢切入,才是最佳策略。

    “蝌哥儿和为夫一直说妹妹与岳父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为夫今日才算是领略,便是朝中许多官员与妹妹相比也多有不如,日后为夫和妹妹倒是可以多多切磋,……”

    冯紫英抬手便将宝琴的柔荑握在手中,惊得宝琴一挣之后随意反应过来,便放松下来,“妾身也希望能多替相公分忧,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妾身跟随父亲不过是多走了些地方,但若是要论真正政务,却是插不上话的。”

    “妹妹自谦了,先前那许多道理,换了别人那就是说不出来的,……”冯紫英颇为感慨,“为夫现在就希望多有一些能和为夫志同道合的同僚,能齐心协力来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单枪匹马的滋味委实不好受,为夫在永平府也是深有感触,……”

    听得冯紫英话里话外将自己引为自己,宝琴为之心醉,美目间望向冯紫英,情浓欲滴,冯紫英飞快地瞥了一眼缩在门边的两个丫鬟,便低声道:“不过今日不谈国事,只作家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今日只修身齐家,太太和为夫都希望能早日开花结果,……”

    这一句话便让宝琴全身微颤,脸颊火烧,只是这等时候却也由不得她,只能含羞垂首,抿嘴不语。

    不等门边的丫鬟们反应过来,冯紫英便抄手入膝弯,另一只手揽过宝琴腋下,将这具轻盈的身子捧起,径直入了内房。

    龄官和豆官都是面面相觑,惊呼不及,只能捂住嘴巴,有心想要跟着到内房门口,却又觉得有些羞燥,但薛家贾家那边婆子们的叮嘱却又不敢不遵,只能咬碎银牙跟着到了门口。

    只见得罗裳轻舞,巾带飘摇,从那朦胧的鲛纱帐里飞出来,……,

    就在二女口干舌燥中,牙床声慢,罗帐轻摇,更有呢喃低语,呼痛求饶,……

    眼见得拥入怀中的丽人泪影婆娑,却又不肯示弱,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好强心起来真的是什么都降不住,不过是宝琴问了一句宝钗的情形,自己随口应了一句,不知道就怎么让先前还娇弱堪怜的宝琴斗志昂扬起来,大有拼将一生休,尽君一日欢的气势。

    ……,软玉灯边拥,……,轻把郎推,溅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

    比起宝钗的软玉温香,宝琴却显得更加玲珑晶润,饱满而富有活力的身躯如小鹿一般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

    先前冯紫英还有些担心,毕竟宝琴要比宝钗小两岁多,甚至比黛玉和探春她们还小,但很快他就觉察到这丫头的不同,……

    ……,日下胭脂雨上鲜。

    屋外夜雪渐小,屋内春意正浓。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望着双颊晕染一双玉臂搂着自己的玉人沉沉入睡,那张堪比宝钗和黛玉的绝美玉靥此时浮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让冯紫英真的有一份要好生感谢梅家的冲动,若非梅家的瞎眼,怎么能将此女送到自己枕边?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煊赫,荣耀

    浮想联翩,恍如隔世,冯紫英又在无数前世幻梦中搂着丽人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将放明,才被身畔玉人的娇呼声惊醒过来。

    “相公醒了?”似乎是因为自己惊扰了丈夫而有些歉疚,却见宝琴已经支棱起身子,大半香肩裸露,只有锦被遮住那粉颈下那对盈盈可握,略显散乱的臻首乌发,盘曲横疏在雪白的脸颊颈肩,这一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冶艳风情。

    这本不该出现在素来清简素淡的宝琴身上,但是玉瓜初破初尝**之后的那种混杂了羞涩清新和柔媚腻人的新妇气息在这一刻全数绽放出来,让阅尽群芳的冯紫英都不禁怦然心动,恨不能立即在将对方搂入怀中。

    “唔,今儿个都多睡了一会儿,破了规矩啊。”冯紫英若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

    宝琴大羞,心中却也有些得意和喜悦,相公痴恋自己当然是好事,虽然女子以色侍人非长久之计,但是若是有这份优势却不会好好利用,那更是蠢妇,成功的女人是要将美貌和智慧完美融合起来,这才是宝琴所期盼的。

    “那相公索性就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个假,莫要过分苛待自己。”宝琴重新躺下来,将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

    “不自律的人便难以成功,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可是古人先贤的教诲啊。”冯紫英调笑道:“可又有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究竟孰是孰非,妹妹以教我?”

    宝琴扑闪俏眸,“这并不对立,前者是从长远计,后者则是短暂的调剂,若是以后者来作为借口推翻前者,那只能说此人根本就没有做到前者的那份心气和毅力,妾身以为相公绝非那等人。”

    “妹妹对我如此有信心啊。”冯紫英大笑起来,手滑入锦衾中在宝琴苗条结实的腿臀腰背上摩挲,陡然间脑海里居然冒出一句周邦彦的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刀破雪橙,这似乎颇有寓意,不是昨晚自己一夜雨骤风狂的最好写照么?

    雪腮渐红,美眸情浓,朱唇轻咬,看得冯紫英剑拔弩张,但他也知道昨晚已经有些过于放肆了,再这样下去,宝琴绝对承受不住,所以也只能咬舌定神,默念清心咒,让自己稳住心神。

    “龄官,豆官!”

    “爷,奶奶,奴婢们在。”窸窣脚步声在外房响起,锦帘一掀,两个头都不敢抬的丫头进来站着,“还不去准备热水替你家奶奶好生擦拭清洗?”

    “回爷,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马上端进来。”那话语声都是颤颤巍巍,多了几分羞涩惊吓,少了几分往日的清脆。

    不得不说宝琴的恢复能力比宝钗强许多,下午间冯紫英便看到宝琴已经能强忍着不适坐在书案前写信开始安排金陵、苏州那边的薛家店铺从湖广、两广购入米麦开始囤粮了。

    而京师城这边薛家二房却没有多少跟脚,还是要和薛家长房合作,也有意识的开始补仓。

    其实这个情况冯紫英也提醒了张景秋和柴恪。

    虽然目前漕运沿线诸仓都还算丰实,但是大周对粮食的需求十分敏感,尤其是京师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引发人心动荡,但储藏太多每年的损耗有太大,所以这如何把握好一个度也是难事,每年在各地的仓储上也是颇费心思。

    但冯紫英觉得如果西南战局真的迁延,那么缺粮的风险就会骤然放大,甚至本身可能并没有那么大,但是这种心理状态影响会促使民众都下意识的购粮抢买储存起来,这又会加大缺粮程度,进而反过来激发起更大的恐慌,最终导致无粮可卖,进而攀升至天价,所以未雨绸缪也是必须的。

    新婚三日之后回门,这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冯紫英也不例外。

    回门还是去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薛家长房、二房都在那边等候,所以马车一行抵达李阁老胡同时,那薛宅外边儿早已是人声鼎沸,比过年时候还热闹。

    小冯修撰之名在京师可真的不是吹的,在士林中还还好一些,但是在寻常民众中就真的有点儿神乎其神了。

    不通诗文却还是二甲进士,馆选庶吉士,恩荣宴上的小风波也曾经在士林中流传,击破冯紫英不精诗赋的传言,但冯紫英本人却始终伪托是路边偶得他人所作不肯承认,这更让他的特立独行多了几分潇洒气度,最后还因为战功和献策开海直入翰林院。

    这些也就罢了,但今年蒙古兵南侵在迁安城下惨败不但被邸报传出,更已经被《今日新闻》报道过了,而这些战败的蒙古兵反过来却一下子把京营八万大军给击溃,俘虏六万人,最后还得要击败了蒙古人的小冯修撰单枪匹马独闯敌营去谈判才把这六万俘虏赎回来,这是何等英雄气概?

    坊间都在穿若非小冯修撰威名远播震慑住了蒙古贵酋,这六万京营士卒弄不好就要效仿那长平之战一般被杀人不眨眼的蒙古人给全数坑杀了。

    要知道这六万京营士卒的家眷亲属算下来一二十万,他们大多都是这京师城里人啊,这一下子小冯修撰之名真的就成了万家生佛了。

    更有甚者,已经有一些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编撰好了小冯修撰独创敌营舌战群雄赎将士和迁安城下小冯修撰鏖战蒙古兵的两则话本,开始在茶楼酒肆里说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在蒙古人退去之后,京师城内外小冯修撰之名简直达到了一个巅峰,真有点儿我不在京城,京城却流传着我的故事那份感觉。

    “来了,来了,……”

    “姑娘们回门了!”

    “让我们看看小冯修撰,前两天我们没遇上,……”

    “嗬,这薛家二位姑娘还真的是好机缘,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定能传为佳话啊,……”

    “那不是怎么的?听说小冯修撰娶二位姑娘,连皇上都专门御赐了礼物道贺,而且是两份,两个姑娘都有,啧啧,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一趟回门外边百姓竟然会比结亲时多几倍,当初结亲时因为并没有刻意宣传,所以也就只有街坊邻居知晓,而三日过去,皇上御赐礼物,二女共侍一夫,这些故事早已经在这三日里不胫而走。

    这京师城年边上本来就是最热闹的,来往商旅不少,传播速度更快,加上冯家对客人也有限制,许多人便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所以这等有心无意之下,一下子就发酵起来了。

    坐在轿中的宝钗宝琴二女透过轿窗窗帘向外望去,看着街边簇拥的人们,嘈杂的话语声伴随着阵阵唏嘘感慨传入耳中,内心也是既紧张得意,又骄傲满足,甚至连身上的不适都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薛家自在李阁老胡同购置宅邸之后,也曾邀请过周围邻居,但是在金陵还算是有些名望的薛家放在京师城里就无足挂齿了,基本上遭到了无视冷遇。

    像薛府左边的那个院落就是元熙年间曾经担任过户部右侍郎的胡家,现在仍然有一个子侄在礼部担任员外郎,右边的林府名声更大,林家老爷在广元年间担任过多年浙江布政使,后来回京之后还担任过礼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现在林家长子还是鸿胪寺卿。

    薛家在这李阁老胡同里相比只能算是末流,这里府邸的老住户们几乎家家都有官身,如非薛府现在所在这家因为老爷去世,儿子却不学好败光了家产,只能另择栖身之处,怎么也不肯把这样一出宅邸卖给一个皇商。

    即便如此,薛家买下此宅时还是遭到了周围邻居的敌视,甚至还有人觉得像一介皇商没有资格住在这李阁老胡同里,要求薛家专卖这个宅邸。

    但是当薛家双姝要嫁给小冯修撰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周围的邻居态度立即大变,不但那胡家主动来拜访示好,便是那林家也的嫡孙也专门上门拜会,要知道其父也是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

    薛蟠和薛蝌早早就在门上候着,冯紫英翻身下马,自然有人牵马从角门而入,而两顶小轿也从角门而入,回门女儿和出嫁时从中门而出不一样了,只能走角门。

    门外的围观闲人在冯紫英下马挥手示意时情绪到了最高,都纷纷呐喊祝贺表示,冯紫英也连连抱拳作揖表示感谢,一直到两顶小轿消失在角门外,人们依然久久不愿散去,还是薛蝌机敏,拿出几串铜钱来分别撒给这些人们表示感谢之后,这些人才意犹未尽的慢慢散去。

    宝钗和宝琴到了中院方才下轿,那边薛姨妈和薛崔氏早已经在阶下,看着步履蹒跚的女儿下轿,都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声“我的儿”便搂住哭泣起来,宝钗和宝琴也是情不自禁,搂着母亲哽咽不已。

    倒是薛蟠薛蝌没那么多伤感,反倒是觉得这一回回门是大涨了薛家的名望,要不了多久,这京师城里便能流传小冯修撰回门薛家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微妙

    见娘儿俩四个有些激动,冯紫英也知趣地没有过去打扰,这两个舅子陪在一边,冯紫英倒也不孤寂。

    “文龙,大观楼这边儿生意也算兴隆,有没有兴趣单独掌管?我看柳二哥未必愿意一直在这戏楼子里折腾,终归要离开的。”

    薛蟠比起《红楼梦》书中的表现已经好了许多,起码没有那么浑了,加上那夏家夏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灯,把薛蟠治得服服帖帖,唯一就是夏金桂一直没有身孕,让薛姨妈有些着急,筹谋着替薛蟠纳两房妾室,但夏金桂却不肯答应,两边儿还在较劲儿。

    “可别,紫英,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儿,我就这么每日去溜达一趟,能做的柳二哥自然会安排,不能做的交给我那只有坏事儿,我可没那能耐,柳二哥真要不干了,这戏园子要么就只能卖掉,要么就只有请人来打理,但我以为现在生意不错,卖了可惜了。”

    薛蟠一番话也中规中矩,让冯紫英和薛蝌都很诧异。

    应该说薛蟠这两三年的表现比起在金陵时的荒唐已经大为收敛了,尤其是在成亲之后,夏金桂的强势更是让薛蟠更为惧怕,在金陵时的肆无忌惮,但到京师城之后环境改变,加上冯紫英的敲打管束,本身就让薛蟠逐渐步入正轨,而夏金桂则强化了这一情况。

    现在薛蟠顶多也就是酒后发发酒疯,而且都造不出多大风波来,而且平常情况下除了每日上午睡懒觉,下午去戏园子走一圈,晚间若是有酒局便高乐一番,身边也有一群狐朋狗友,但基本上都是有些分寸的,所以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嗯,大哥所言也有道理,便是柳二哥不愿意再经营,亦可找人来帮忙打理,这等每年也算是一笔很是丰厚的固定收益啊。”

    薛蝌也觉得这大观楼若是出让了可惜了,现在京师城中寻常生意能够有稳定收益的并不多,许多都是今年赚钱明年就亏本,哪有大观楼这等营生如此稳当不说,而且还能长袖善舞,结交京中诸多高门大户的子弟?

    起码在人脉上这一块还能替薛家丰实不少,薛蟠固然愚钝了一些,但是有冯紫英这层关系照拂,连大观楼最大竞争对手——明月楼的老板忠顺王爷都要给几分面子,可以说这是最适合薛蟠的了。

    “的确如此,那就只有去请一个人来打理,到时候不妨给些股子,也能拴牢人心。”

    冯紫英琢磨着,大观楼也是一个风向标,许多三教九流都喜欢在这一带厮混,如果用得好,倒是一个获取京师城里各种新闻流言的好去处,情报往往也能从这些地方出来。

    京师城中居住的百姓超过百万,来自整个大周的商贾旅人都无不以到过京师城为荣,而他们的来往能够将各地消息带来,而大观楼这样能玩能吃喝的地方无疑是最容易交流的汇聚地,同样民间地下的各种社情民意往往也都会在这种地方孕育发酵。

    这样一个平台是天生的情报收集地,所以汪文言对于大观楼十分看重。

    三人在一边儿闲聊,而那边两对母女也都各自进了屋里细细询问婚后生活。

    这里边免不了要问些女儿家羞于提及的话题,但是对于薛王氏和薛崔氏却是十分重要。

    姑爷对自家女儿的态度如何,女儿嫁过去之后的地位怎样,与长房那边如何相处,冯府太太和姨太太对两房的态度看法,都关系到女儿的未来幸福,也关系到薛家日后的命运。

    “相公待女儿和宝琴都甚好,皇上还专门御赐礼物,太太和姨太太也都十分亲和,女儿和宝琴都已经奉过茶了。”宝钗擦拭掉泪珠,慢慢恢复了平静,脸上的喜悦之色却是不减。

    “那她们对你和宝琴……”薛崔氏抢着问道。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好强,现在是给人作媵,而且上边还有一个书香门第官宦出身的长房大妇,所以尤其担心女儿在冯家处不好关系。

    “婶婶放心,相公对宝琴是格外喜欢,说宝琴懂事明理,而且还能和相公讨论时政,都快要成为相公的智囊了,太太和姨太太只有相公这么一个儿子,相公的态度对太太和姨太太影响很大。”宝钗清楚自己这位婶婶的担心。

    就目前来看,冯紫英的确对自己和宝琴都很喜欢,要不也不会这几日里都表现出了十分宠爱亲近的姿态,自己和宝琴新婚洞房之后身体都有些不适,换了别的男人,只怕没有这么好耐性,而且也不会如此细心照料,可放在相公身上确实觉得理所当然,这让宝钗和宝琴都很是感动,也说明相公是真心把二人放在心上的。

    宝钗的话让宝琴挑了挑眉,讨论时政和当智囊,看似夸赞,但这个话要怎么听。

    讨论时政这种事情本是自己和相公的单独私语,没想到相公也告知给了堂姐,也不知道是相公无心之言,亦或是对堂姐的宠信胜过了自己?

    而这当智囊话里话外总感觉有些其他味道了。

    或许堂姐也有些吃醋了?

    宝琴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愉悦,要让自己这位堂姐都感到嫉妒吃醋可不容易,她可是一直是以宽厚大度形象示人的。

    “哦?真的?”薛崔氏自然是听不清楚其中奥妙的,只知道自己女儿很得姑爷喜欢,这可不容易。

    宝钗和宝琴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薛崔氏更清楚自己这个侄女心胸城府都不简单,自己女儿虽然也聪慧睿智,但是未必能比得上对方,尤其是对方还是嫡妻。

    “婶婶,这还能有假?宝琴心里更清楚,看看她的笑靥多好看,就知道她心里这会子比蜜甜呢。”宝钗笑盈盈地道。

    宝琴见母亲期盼关心的目光望过来,只能点点头:“母亲放心,女儿知晓如何做好,相公待姐姐和女儿都很好,太太和姨太太也说要尽快把长房和二房的家资划分开来,二房的也就要交给姐姐和女儿来管,只是姐姐和女儿现在都还觉得不合适,先缓一缓,如果可以等到林姐姐嫁过来之后,三房都齐了,再来说这事儿更好。”

    见女儿如此懂事,薛崔氏也很高兴,“宝琴,你和宝钗有什么事儿要好好合计商量,冯家情况特殊,三房并立,那位太太姨太太免不了就要对比,不过其他都好说,宝钗和宝琴的各方面老身还是有信心的,但是唯独这子嗣一事,宝钗你和宝琴都不能懈怠,长房沈氏生了女儿,但还有两个妾室,所以你们要加紧了,最好长子能在二房出生,那就最好不过了。”

    薛崔氏话语里没提这二房的子嗣谁生,但宝钗心里如明镜一般。

    自己这位婶婶甚至可能希望由宝琴来先生,反正自己生下来的儿子是嫡子,没什么影响,而宝琴如果先生儿子哪怕不是嫡子,也是庶长子,而且媵生子比妾生子地位不同,宝琴这个庶长子几乎就可以奠定了除了嫡子之外身份最贵重的地位了。

    “婶婶尽管宽心,我和宝琴既然嫁到了冯府,自然会尽到责任,只是这也需要时间,……”有些话便是宝钗也不好说太明,脸颊微烫,宝钗沉吟着道:“相公对沈家姐姐和我们的身子都很看顾,沈家姐姐刚生育了不久,所以相公说是一年以内都不希望沈家姐姐再怀孕,以免身子受到影响,……”

    薛姨妈和薛崔氏都秒懂,这意味着一年以内长房都没有嫡子的可能,这却是宝钗和宝琴的机会,嗯,尤其是宝钗的机会。

    虽说长房二房和三房各属一房,所生子嗣也并不相干,但是对冯紫英来说,这长子在其心目中的分量肯定不一般。

    “宝钗,你明白其中轻重就好。”薛姨妈终于说话了,看着女儿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关心和疼爱,“铿哥儿是个好孩子,待你一直有心,娘也知道,但在冯府里边,你要学会操持家务,学会妯娌和谐,学会孝顺公婆,做到让铿哥儿放心在外公干,莫要计较些许眼前小利,……”

    薛姨妈并不是很赞同自己妯娌的观点,在她看来,冯紫英何等人,岂会看不透这里边奥妙?既然宝钗已经深受喜欢,脚跟也能站定,再不济只要生下儿子,那就是嫡子,至于说庶子对于薛姨妈来说关系不大,反正宝钗是迟早要怀上的,如果能是嫡长子那固然好,如果晚一步,那也算是二房这边嫡子,吃不了什么亏,至于宝琴那里,就有些不一样,能早生贵子,这庶出长子,以后也能更有出息,那宝琴肯定会去搏一把。

    薛姨妈的话里藏话让薛崔氏和薛宝琴都觉察到了有些什么来,婶婶看样子是不太希望自己过于喧宾夺主,但宝琴也不在意,面对沈宜修恢复和林黛玉嫁过来,如果两姊妹都还自要各行其道,不能齐心协力,那这二房可就真的要散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人心惟危

    聚在一起说了一阵子话之后,薛崔氏便带着宝琴先离开了,也给薛姨妈和宝钗留下一个单独说话的空间。

    薛姨妈久经沙场,自然也明白像冯家这种大家族里复杂的关系,不可能像宝钗和宝琴先前所说的那般轻松简单,尤其是一门三兼祧,女儿这一房就是夹杂在传统正朔的长房和冯家本房的三房之间有些尴尬的二房,自然就更微妙了。

    这样复杂特殊的情形下,别说要在冯家脱颖而出,就算是想要在冯家站稳脚跟,那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好在薛姨妈也知道自己女儿和宝琴都是聪慧机敏之人,无论是人才品质还是性格才情都是一等一的,若是二人联手,倒也不怕在冯家那边吃了亏去。

    “宝琴不太安分?”

    听见母亲有些寡淡的声音,宝钗略微惊异的扬起秀眉,看了一眼母亲平静的面庞,骤然间宝钗觉得自己母亲似乎又老了不少,或许是在这么些年一直在为兄长和自己的婚事操心,平素崩的很紧,现在自己骤然嫁出去,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心下放松了许多吧。

    “也不算吧。”宝钗斟酌了一下,“相公喜欢宝琴活泼率性的性子,宝琴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先在相公心目中确立一个好印象吧?她的心思女儿大略知晓,虽然她没在女儿面前明说,但是也隐约提起过,女儿只让她莫要过于出挑,毕竟咱们才嫁过去,不过宝琴也这么大了,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女儿相信她能处理好,……”

    “我没说她做得不对,我只说你自己呢?”薛姨妈还是那副淡然架势。

    “母亲,女和宝琴不一样的,宝琴无论如何做得好,她遮不去女儿,女儿是嫡妻,她是媵,……”宝钗目光里多了几分自信,光芒湛然,“再说了,母亲难道不信任女儿么?佼佼者易浊,骁骁者易折,宝琴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觉得只要能得相公喜爱,便是值得的,因为她的身份不一样,至于女儿,那就不能那么去做了。”

    薛姨妈这个时候脸上才露出满意之色,点点头:“嗯,宝钗,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是嫡妻大妇,不能让公婆和铿哥儿觉得过于轻佻放肆,这是对的,但是你也说铿哥儿喜欢宝琴的活泼率性,那你也不能太过老成,我知道你是个沉静性子,但你究竟不到二十岁,性子活泛一些,或许铿哥儿会更喜欢,……”

    宝钗没想到母亲也能想到这一层,略作思索之后点点头,“女儿明白,……”

    “好了,宝钗,你是最让娘放心的了,照理说娘都不必和你多说这些,可薛家现在基本上牢牢和冯家捆在了一起,你哥哥和蝌哥儿现在都仰仗铿哥儿,而且你也看到了你们成亲,不但这京师城里有名有姓的官员士绅商贾都来了,连皇上都专门御赐礼物,现在薛家也都能水涨船高,金桂前段时间还坚决不同意你哥哥纳妾,昨日里也松口了,……”

    薛姨妈的话让宝钗也是无语,她早就知道自己那个嫂子的厉害,兄长被治得服服帖帖,但没有子嗣却是大事,母亲断无可能退让,所以纳妾势在必行。

    但是夏金桂不同意,那就得要你闹得家宅不宁,这又是母亲不愿意见到的,没想到自己成亲这一波带来的声势居然能让夏金桂怂了,退让了。

    这意味着自己在冯家那边地位还直接关系着兄长这边儿的家宅安宁,宝钗也是啼笑皆非。

    “哦,嫂子松口了?”宝钗微微颌首,“那敢情好,母亲正好可以抓紧时间替哥哥选一二合适清白人家,早些纳入家里,也好早替薛家延续香火,……”

    “娘也是这么想的。”薛姨妈抹了一把眼睛,“若是文龙能早日有一二子嗣,娘日后便是去见你父亲,也能有个交代了。”

    见母亲有些感伤,宝钗赶紧安慰道:“母亲莫要如此,哥哥现在比以往都好了许多,再说哥哥也还年轻,娶妻纳妾,到时候母亲也能儿孙满堂。”

    “嗯,文龙这边也就罢了,倒是你这边定要加紧,冯家现在和咱们薛家息息相关,你若是在冯家有颜面,文龙这边都要清静许多,你嫂子的情形你也知道,若没有一个压得住的,她是要招惹是非的,这就只有靠你来了。”

    薛姨妈倒是把这一点看得清楚,现在夏家和宫中的夏公公那边走得很近乎,生意做得不小,在京中也颇有势力,据说不知道怎么就和夏公公攀上了亲戚关系,所以夏金桂才会这般嚣张,连自己的话都经常顶撞,但是面对宝钗这女人却是规矩许多,平素也都是笑脸相迎,显然不是因为宝钗,而是因为宝钗背后的冯家。

    只要宝钗在冯家地位稳固,那么夏家和夏金桂便不敢放肆,而薛蟠和自己也能在家里安稳,若是宝钗在冯家那边受冷遇,地位不稳,只怕那夏金桂就要作妖了。

    宝钗明白母亲话语里的意思,自己这个嫂子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角色,现在夏家看起来有点儿蒸蒸日上的架势,所以对薛家就有点儿不怎么看得上了,好在自己嫁进了冯家,才让夏金桂有些忌惮。

    “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

    “宝钗,最重要的还是尽早生下子嗣,我看你婶婶颇有让宝琴抢先的意思,其他事情都好说,这一点却不能让。”薛姨妈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踌躇,许久才又补充道:“起码你不能有意让,若是宝琴真的能先生下子嗣,那也是她的机缘,若是你先生下,那她也不能说什么。”

    这嫡子和嫡长子,嫡子和庶长子,其中的名分意义,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对宝钗,对宝琴,对冯紫英,对冯家,心中意义都不同,正因为如此,薛姨妈和宝钗心中也才是颇为纠结。

    “母亲,您想得太多了,女儿和宝琴也都还没想到那么远呢。”对这种话题,宝钗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微微偏过头去,不想接这个话题。

    “哼,你没想那么远,但宝琴和你婶子未必就没想到。”薛姨妈摇摇头,“再说了,你们若是落了后,万一长房那边,除了沈氏外,不是还有那两个胡女么?虽说这一年都没动静,但是这有孕的事情谁都说不准,那沈氏才成亲两三个月就有了身孕,我听说她那模样也不像是能生养的才是,谁能想得到这么快就有了?可见这还是男人的宠爱,……”

    “你和宝琴可不能疏忽大意,另外晴雯那丫头不也是在沈氏屋里么?这一年沈氏若是要调养身体,没准儿就会让那晴雯侍寝,晴雯那模样,一看就是狐媚子,听说还在贾家那边时就入了铿哥儿的眼,这下子有沈氏的纵容,更是名正言顺,宝钗,你可得防着,可别到最后却让这丫头先把庶长子给生出来了,那宝琴那边就成了笑话了。”

    薛姨妈的话让宝钗也有些无奈,这等事情她如何能防止得了?

    晴雯在贾府那边印象都不太好,无论是王氏还是贾母,亦或是几个姑娘那里,都觉得这丫头长得太妖艳,一张惯会魅惑主子的狐媚子脸,而且因为脾气火爆且犟,一张嘴不饶人,所以才会被撵了出来,甚至都没有几个人帮她说情。

    谁曾想却去了沈府,一下子还成了沈氏的贴身丫头,这可真的成了养虎为患了。

    更麻烦的还是不知道相公怎么就瞧上了这丫头,似乎还颇为喜欢,这也是香菱传递过来的消息,就说虽然金钏儿在相公身边很受重用,但是相公似乎却对晴雯有些特别,这个特别就连香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特别,纯粹就是一种感觉。

    若是有这种感觉,现在沈氏身子又不方便,只怕相公在长房那边的恩宠就得多有晴雯这丫头给受了,没准儿连二尤都比不上,那种情形下,如果沈氏有心要打压二房这边,没准儿还真的敢让晴雯先怀上。

    宝钗琢磨着,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更大可能性还是沈氏不愿意长房那边有谁比她更先生下儿子,所以就会拦着长房的这些妾室丫头们,不准她们怀孕,一直要等到她自己生下儿子才会允许其他女子怀孕。

    不过这就要冒着可能二房会先生下儿子的可能性,尤其是如果是宝琴甚至莺儿这种丫头先生下儿子,这势必会让太太和姨太太们的心思偏向二房了。

    所以这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母亲,这些事情您就不要去操心了,女儿和宝琴知道怎么去应对,再说了,相公是个明白人,小事可以不在意,若是刻意去这般做作,只怕反为不美。”宝钗劝慰着自己母亲:“再怎么,女儿和宝琴只要一条心也不会吃亏,再说了,沈家姐姐也未必会如您想的那般,若真的是如你所说那般,那女儿还真的不在意了,相公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薛宝钗想了一下这才道,倒是把薛姨妈驳得哑口无言。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允执厥中(补更)

    这边薛姨妈和薛宝钗说得云淡风轻,那边薛崔氏和薛宝琴也是谈得更为细致详尽。

    近午的阳光暖意融融,京师城难得没刮风,日光垂落,洒在身上,宝琴扶着母亲在府邸后边的后花园散步。

    花园不大,不过一二亩地,石径在花圃中形成一个”田“字,四通八达。

    不过京师城的冬日太冷,花圃中可堪一看的除了腊梅便再无可赏的了,但凌寒独自开的枝头嫣红煞是夺目,倒也有了几分春意盎然的迹象。

    “宝琴,那你觉得铿哥儿喜欢你这样过于关注生意上的事情么?”薛崔氏有些担心自己女儿过于好强,把心思全数放在了这上边,结果可能会让冯家不喜,尤其是冯紫英不喜欢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女儿揣摩过,相公似乎对这个不太在意,甚至还挺欣赏女儿这般,正因为如此,女儿才想着能在这上边独树一帜,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而不必事事都要按照姐姐的心思去做。”宝琴目光里起初还有些犹疑,但是最终慢慢坚定起来。

    薛崔氏明白女儿的心气,作媵是一大短板,但是同样也有优势,那就是不必像作嫡妻大妇那样事事需要考虑周全,难免失了一些锐气,但作媵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甚至还能得到男人的青睐。

    女儿自幼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连儿子都比不上她见多识广,只是女子身份限制了她,现在进了冯家门,若是冯紫英真的支持她这样特立独行,那未尝不能让宝琴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也能让宝琴在与其他女人的竞争中占据优势。

    冯紫英不是庸庸碌碌的寻常人,他身边也不缺乏姿色过人的女人,但如果能从智慧、见识和做事能上让他满意,那么宝琴的确有可能独得这份恩宠,意义更重大。

    “宝琴,你可要考虑清楚,男人许多都是口是心非,一方面想要展示自己的胸襟大度,但内心未必愿意见到你真正走到那一步,冯家不是寻常人家,也需要估计颜面,你若是抛头露面,冯家如何想?”

    薛崔氏不得不提醒自己女儿。

    宝琴不是没考虑过这个方面,但是以她自己的观察,冯紫英是真不太在意这些,当然你要说让自己独自一人外出抛头露面肯定不现实,但是在背后操盘,安排自己信得过的人出去经办,甚至包括自己兄长,那却是可行的。

    她很清楚若是自己不借助这样一个优势,根本没法和沈宜修、林黛玉以及宝钗处在一个同等的心理地位上,自己会因此而十分委屈沮丧,甚至难以释怀,成为一个心结,哪怕是日后自己真的没有能成,但是起码自己努力过,失败了,那也是天意,她也就问心无愧了。

    可没努力过就放弃,这不是她薛宝琴的性子,当然她也清楚单单靠这一点只能让相公对自己有一种不一样的观感,作为女人,她还要在另一方面努力,若是既能有子傍身,同时又能有特长给相公的事业带来帮助,那自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娘,女儿知道该怎么做,娘就放心吧,届时女儿也许还能和兄长一道来联手做事,兄长或许到后边儿也能因此受益呢。”宝琴知道自己把话题转到兄长身上,母亲心思就会活络起来,进而变成支持自己。

    “哦?真的能和你兄长一道?”果然薛崔氏兴趣陡增,“那和你兄长在山东那边做的事有区别么?”

    “肯定有区别,但是到后边儿女儿想怕是能相互照应,甚至相互促进,相得益彰。”宝琴笑得很是开心,“相公对兄长印象很好,也不会介意这点儿,……”

    “阿弥陀佛,若是真的能这般,那咱们这薛家二房也就稳了。”薛崔氏念了一声佛号,“你哥哥订下方氏,算来也该明年成亲了,也希望能做出一些事情来,莫要让方家那边轻看,虽然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知子莫如母,他还是有些着急的,你们那舅舅在登莱那边不怎么上心,你哥哥也没沾着什么光,许多事情做起来也就没那么顺利,……”

    “母亲,舅舅现在都去了湖广,本身他在山东那边呆的时间也不长,本地也不过是看他登莱总督的面子上讨好罢了,他这一走,只怕连敷衍都懒得了,要做事情还得要哥哥自家努力,相公也说,他便是能提供一些方便,但终归还是要靠哥哥自己去努力,一味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宝琴的话让薛崔氏有些不悦,瞪了宝琴一眼:“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帮衬你哥哥一把都不肯了么?”

    宝琴面对自己母亲一涉及兄长就关心则乱,又好气又好笑,“母亲,女儿不过嫁过去才两三日,哪里就什么翅膀硬了?帮衬哥哥自然是要帮的,但难道女儿说的不在理?便是当着哥哥,哥哥只怕也要说女儿所言才是正理,而且女儿也与哥哥说了,山东那边的事情非一朝一夕之功,不宜操之过急,若真是那么简单,别人早就去做了。哥哥也还年轻,相公也说哥哥是个聪明能干人,不妨先做事积累,自然能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功到自然成。”

    薛崔氏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了,只因为薛蝌明年就要成亲,深怕被那方家轻看了。

    “再说了,母亲也不必担心方家,据女儿所知,那方家说话管事的还是相公的那位在刑部的同学,相公看人从未走眼,方家对相公也是推崇备至,只要相公能看得起哥哥,那方家便不会说什么。”

    宝琴也知道自己被梅家退亲已经在母亲那里有了一个阴影,薛家也备受打击,深怕自己兄长也遭遇此厄,不过她却知道现在再无可能发生这等事情,现在相公这般盛名,方家话事人又是相公同学,岂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真要无此意,当初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但愿如此吧,你哥哥的婚事一日不成,娘便一日不能心安,好在你总算是寻了一个好人家,听得铿哥儿对你甚好,又喜欢你,娘心里也就踏实了。”

    二人走到了花园中“田”字的中间交叉点,四周都是腊梅绽放,在阳光下宛若灿烂花海,让人目眩神迷。

    就在宝琴沉浸在这片花海中时,薛崔氏却没有这么好兴致,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问道:“宝琴,这几日铿哥儿怕是都不会去长房那边歇息吧?”

    宝琴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来,讶然问道:“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娘的意思是,如果铿哥儿不去长房那边,你便要算好时间,争取铿哥儿都歇在你房里,在床上多花些工夫,争取好日有孕,……”

    薛崔氏毫不避讳的话语让宝琴也是忍不住跺脚,“娘,你说些什么啊?”

    面对女儿嗔怒,薛崔氏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夫妻敦伦,天经地义,我是你母亲,难道还不能教导女儿不成?我看你伯母怕还是希望宝钗抢先,这等事情却也不能太过礼让,若是你这肚子争气,能先生一个儿子,日后你在冯家也定能更受那边太太和姨太太的欢心。”

    在这桩事情上宝琴却不肯听信母亲的,她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相公似乎并不太在意谁先生儿生女,看看他对沈宜修生下的女儿的喜爱,那不是做作出来的,是真心喜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孩子可能会因母而受宠的可能性更大,而非母凭子(女)贵(宠)。

    正因为如此,她更愿意从自己本身来求得相公的欣赏和宠信。

    而且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和姐姐闹得不愉快,姐姐心里也是有数的,不能因小失大。

    不过这个时候,宝琴自然不会去和母亲争执,母亲也是一番好意。

    午饭在薛宅吃的,两个泰水老丈母对冯紫英都是越看越顺眼,不停地夹菜斟酒,待女儿好,薛家也受益,女婿前程似锦,这等几喜临门都称得上了。

    两个舅子也是百般权酒,这一顿下来居然有些喝多了,一下午都只能在薛宅睡觉,一直到下午日头快要落下去了,才赶紧起床晕晕乎乎骑着马回自己家。

    这一夜自然又歇在宝钗屋里。

    经过了两日休整,宝钗依然青涩,不过比如玉瓜初破时已经好了许多,自然是两情缱绻,看着这如白玉观音一般的身子才自己身下婉转承欢,那份满足让冯紫英忍不住要梅开几度。

    只是这等美好时光却易逝,这假期也是一晃而过,冯紫英大多时候都是歇在宝钗宝琴屋里,偶尔也去沈宜修那边,不过沈宜修身子尚未康复,自然就要提及晴雯的事情。

    只是冯紫英才新娶了宝钗宝琴二女,那边二尤已经有些受冷落了,而金钏儿、云裳、香菱这些更是久未临幸,便是晴雯再勾人,一时间却还没有此意了,只能暂时推托,待到翻年之后再来考虑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浓雾

    大周的春假和前明一样,从腊月廿四便开始放了,一直要放到正月二十,接近二十日假期,对冯紫英来说,这无疑是十分美妙的。

    在婚假和春假之间,只有几日空隙,他索性就回了永平府一趟,稍微处理了一下那边的事务,听了听吴耀青他们的情况介绍,以及龙禁尉的查证,然后就重新回到了京师城。

    朱志仁倒是很大方的安排冯紫英只管安心把春假休完,毕竟冯紫英这一年也算是劳苦功高,对于他来说,这也可能会成为他在永平府的最后一个春节,年后的大计就要开始,如无意外,他将获得升迁,这个时候自然是愿意站好最后一班岗的。

    好在有左良玉的这支已经划归蓟镇军一部以及京营陆续组建起来的诸部,整个永平府的治安状况倒是很好好,这些降卒们现在好不容易得一个机会,都是力求表现好以期日后能重回京营,所以都十分守规矩。

    很难得获得这样一个时间充裕的假期,对于冯紫英来说太不易了,加上生女和成亲挤在一块儿,各种琐碎的杂事儿也都不少,都要一一处理了。

    现在薛家姐妹嫁过来,和贾家那边关系更加密切,但是也更加微妙,毕竟自己也是和贾赦很含蓄提及过迎春的事儿,但是贾赦却用了邢岫烟来搪塞,虽然不至于说撕破脸,但是肯定双方都还是有些尴尬。

    好在在赎人的事情上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依然按部就班推进,而宰赛那边也还是按照约定,收到了来自永平府这边各种折抵物资,但是在放人的问题上还在拖延。

    “永平府那边情况还算稳定,贺虎臣和杨肇基都已经被兵部考察过关了,可能会授予二人游击,……”冯紫英在书房里转着圈儿,背负双手,若有所思,“没想到陛下对这二人印象如此深,我只是在陛下面前提过一次,就被陛下记住了,前日我去了兵部,袁大人就说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首先被皇上钦定的,可能会成为未来新组建的神机营的主力。”

    汪文言有些惊讶,“两个游击部算下来也不过就是六七千人,如何算是主力?神机营如果按照原来编制,起码应该是三万人以上吧?”

    “当然不止于这二部,皇上可是有意要把这神机营牢牢掌握在他手里的。”冯紫英轻轻笑了笑,“估计会编成十部,既有独立的只掌握一营的游击部,也会由参将掌握的二到三部,不一而终,总而言之,皇上是吃足了京营不在自己掌握的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再让其他人插手了,便是兵部也不过走一个过场,所有游击以上的武官均需由皇上御批方能得任。”

    “贺、杨二位是大人推荐的?”汪文言本想直接问贺、杨二人是不是大人的人,但觉得不妥,这才改了一个说法。

    “贺、杨二人都算是京营中难得的非武勋出身,而且都颇有能力,三屯营能突围而出,然后还在永平逮着机会打了科尔沁人一波,否则也不可能得此机会,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的向皇上和兵部阐明了二人的表现罢了。”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答,但汪文言却明白其中含义。

    败军之将若不是大人给他们机会,只怕现在也就是戴罪之身,哪里还能有机会升迁?这还没有算他们这手底下几千士卒不少都是从赎回来的降卒中补充进来的,外边儿都在传大人匹马单枪和蒙古人把他们赎回一事谈下来,这些人自然都是感恩戴德,可以说大人这一手相当的厉害。

    “大人,那神机营也还差得远啊,下一步如何办?”汪文言不清楚冯紫英为何会在京营上花那么多工夫,在他看来,黄得功和左良玉部才更重要,因为这两部现在都留在了蓟镇,而现在蓟镇独立性明显增强,虽说尤世功是冯紫英父亲冯唐的旧部,冯唐对其有擢拔之恩,但是现在兵部和皇上都在加大对蓟镇的控制力度,冯紫英如果要助其父,应该在蓟镇这边使劲儿才对。

    “皇上会有安排的,总而言之,武勋基本上会被排除在外,而且兵部推荐人选也未必能让皇上满意,再看看吧。”

    冯紫英清楚,自己如果再在京营里伸手,恐怕就要引起忌惮了,一个文臣插手军中事务,本身就很招人眼目。

    杨肇基和贺虎臣两部安排在神机营里,也不过是自己未雨绸缪之举,要说有什么企图现在也说不上,有备无患总没错,万一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呢,他总觉得这义忠亲王和永隆帝之间的博弈波谲云诡,说不定哪天就要白刃相见,京营中有信得过的人没坏处,而且这两人本来也值得助一臂之力。

    “京中局面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不知道大人感受到了没有?”

    汪文言开始汇报自己在京师城中掌握的情况,这也是他的主要工作。

    “唔,文言必定有所得啊,说来听听。”

    冯紫英知道汪文言政治嗅觉极其灵敏,而且天生就是一块玩政治的料子,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读书不成,考中一个秀才之后几度靠举人都不中,只能在老家歙县混了一个吏员,然后才又到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成为林如海的首席幕僚,这样一个人物如果不能好好用起来,委实可惜了。

    汪文言其实相当于是自己私人幕僚中的核心中枢,包括曹煜、吴耀青、钱桂生、顾登峰等人都要对其负责,同时冯紫英还要把自己从朝廷层面和渠道掌握的东西源源不断的汇总到汪文言这里,包括自己老爹那边从辽东过来的消息也会聚在这里,通过汪文言来进行分析判断。

    可以说冯紫英的一切基本上在汪文言这里几乎没有秘密,如果不是林如海为其作保,以及冯紫英在前世中知晓汪文言的历史表现,他也不可能在自己接触不算太深的时候就委以重任,当然后期的各种表现和考验也证明了汪文言值得信赖。

    “嗯,首先是义忠亲王表现低调起来了,倒是像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他们表现很活跃,……”

    汪文言开门见山,冯紫英含笑问道:“那文言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或者说意味着什么?”

    “不太好说,京营,嗯,也就是神机营如果重建起来而起被皇上所掌握,那义忠亲王几无可能有什么想法了,便是太上皇也再无力影响什么,更何况以太上皇现在的表现,似乎更像是在逃避皇上和义忠亲王的对决。”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又才道:“但义忠亲王在武勋中仍然有很强大的影响力,牛继宗和王子腾以及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大多都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当然这可能不能说明什么,可牛继宗和王子腾,还有宣府镇、山西镇、大同镇中仍然有不少武勋子弟掌握军权,甚至也包括蓟镇中,这却不能不防。”

    冯紫英悠悠地问了一句:“文言可知这南边儿卫所中武勋子弟更多?”

    汪文言一愣,随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大人也担心南边儿?”

    “哦?文言也觉察到了什么?”冯紫英立即脸色一正,“我只是有些猜测,并无任何依据,可文言为何这么说?”

    “不知道大人注意到了么?江南今年有好几个府的秋税起运进京的时间都推迟了,而湖广这边的秋税也被兵部要求就地截留主要用于西南战事,那京师怎么办?”汪文言捋了捋胡须,小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精芒,“我还听说江防水师和江北镇,或者说淮阳镇要求重建的呼声也很高,南京兵部那边已经三度上书要求立即落实,而南京户部应该是江南诸府拖延秋税的背后主使,……”

    “恐怕南京户部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吧?”冯紫英沉吟着道:“按照以往惯例,南直夏秋两季税收存留南库,浙江、湖广、江西则分别按照九、八、七成解运京师户部太仓,余留南库,这几府拖延有何意义?”

    汪文言也皱起眉头,想了一想之后才道:“这个情况因为情况不明,文言不好判断,但是文言还在扬州时便听闻,江南不少府县历欠亏空甚多,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南京户部南库多有窟窿,明年便是大计,现在南北之争甚烈,只怕南京和南边几省都是稽查重点啊。”

    “你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怕遮掩不过去了,要做手脚?”冯紫英满脸阴霾,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大人,这只能是我们的一个猜测,照理说从前任首辅沈一贯到现在首辅的叶大人,对江南一直破为看顾,据我所知朝中几度要求增加江南税赋均被否决,江南不涨,湖广自然也不能涨,才会让朝廷拮据无比,若无开海带来的缓冲,只怕局面更加难看,但现在江南这边若是一二府出问题,可以说值得怀疑,但五六个大府都这般,恐怕很难如此解释吧?”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也陷入了深思。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布局

    汪文言所言不无道理。

    一二府有亏空,朝廷心知肚明,这种拆东墙补西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前几年两浙盐政不就出了这种情形么?但五六个大府都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这就不是真心要填补亏空,而是要示威了,这明显不合常理。

    朝廷对这类情形不可能不查个明白,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会丢官甚至身陷囹圄,既然明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想办法先填补上,至少不要让这种难看局面持续,不给朝廷体面,那就是要自寻死路了。

    能在这些大府坐上知府位置的人,有哪一个又是易与之辈,论手段能耐都不会差,一二十万两银子或者几万石粮食,要想筹措起来,无论是采取什么办法,对他们都不是难事,否则这些情况也都不是一年两年才能积留下来的,甚至不少还是上一任拖下来的,这么些年都糊弄过去了,怎么今年就不打算糊弄了?

    虽说这是大计之年,京师城都察院里来人肯定会格外严格,但是三年一度,以前难道就没有过?也没见有多少人落马了,为何这一次就如此这般应对?

    “那文言你觉得这里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许久之后冯紫英才问道,但汪文言立即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潜藏的意思,“大人也有怀疑了?”

    “唔,你先说说,我看看我们猜测的是否一致。”冯紫英点点头。

    “一种可能是积年拖欠太多,有人担心拖不过去了,而且开年户部尚书就要易人,是江南士人出任户部尚书吧,与其等到日后被捅穿问罪下狱,比如趁着自己人出任户部尚书,还有内阁里边三位江南士人,加上道甫公素来亲近江南士人,这是千载难逢机会,正好一并解决,也算是把这一个脓包给拔除了。”

    不得不说汪文言对朝中局面看得格外清楚,郑继芝担任户部尚书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翻年之后他便会致仕,新任户部尚书来自江南一系,加上目前内阁中江南派和偏江南的阁臣多达四人,正是解决这等难题的好时机。

    趁着朝中主事大佬们江南一党占据绝对优势,把前些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彻底解决,避免损害到过多江南利益,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项,但这却会让朝廷国库陷入更为困难的境地,这一点内阁如何应对?永隆帝又会怎么想?

    “嗯,有道理,不过看文言的意思,这只是一个可能性,还有其他么?”冯紫英微笑着点头,示意汪文言继续。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江南生变,因为朝廷对九边投入太大,前期又增设登莱总督,所以也引起了江南方面的不满,特别是在倭寇袭扰南直沿江一线之后,引起了江南民心动荡,江南士绅受此影响很大,所以借此机会逼宫朝廷。”

    汪文言斟酌着言辞,大概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有些危言耸听。

    “南京六部素来是朝廷投闲置散的去处,而且基本上多以江南士人为多,比如汤宾尹、顾天峻、缪昌期、何士晋、姚宗文等人,现在他们云集于南京六部,市场鼓噪,评弹时政,其中汤宾尹在外奔走,顾天峻在内策划,而缪昌期、姚宗文则是中坚力量,现在他们也抓住此机会发难,……”

    顾天峻是南京兵部尚书,而缪昌期则在前年出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姚宗文则是南京户部右侍郎,汤宾尹在去年出任了南京吏部尚书。

    “黄彦士虽然是南京户部尚书,但是被汤宾尹、缪昌期和姚宗文等人联手夹攻,处境十分艰难,已经上书朝廷请调,但是朝廷却一直没有同意,……”

    南京六部中以兵部和户部两部实力最强,南京兵部掌管南直、江西、湖广、浙江四省卫军调动,户部则是统管这四省的赋税,其他四部吏部只管南直一地官员选拔任用,而南京工部则要管四省事务,但权力要小很多,刑部和吏部一样,只有礼部是纯粹的养老赋闲的所在。

    “文言,你觉得只是单纯的这些江南士人的寻衅发难?”冯紫英摇摇头,“这些士绅固然有些影响力,南京六部也的确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和理由,但是他们毕竟是朝廷官员,他们意识不到这其中的风险?皇上一旦雷霆震怒,内阁若是支持,清洗南京六部岂非一纸公文之事?”

    汪文言迟疑着摇头:“可就算皇上震怒,内阁岂会附从?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不会答应吧,尤其是次辅大人,还有二李,……”

    “不一样,他们固然是江南士人或者亲近江南士人,但是也是朝廷臣子,他们所处的角度不一样,站的位置看问题的高度都不一样,很清楚九边之需乃是首要任务,若是不解决九边所需,那就会天崩地裂,除非他们敢想两宋时候一般放弃整个北方,……”

    冯紫英耐心解释。

    汪文言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哪个士林文臣能够承受得起这样的责任,即便是江南那些最保守地方主义最浓厚的士人也不敢说舍弃北方,大一统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两宋积弱一直被士人所诟病,现下这种时代观念,根本无人能接受。

    “当然,我说的这只是一种极端情况,南京六部也不完全是被一帮鼠目寸光的士人所把持,更大可能性是江南士人与朝廷的一个博弈过程,讨价还价而已,或许他们认为当下内阁中江南派和亲江南的阁臣就有四个,齐师独木难支,而皇上在当下还有太上皇和义忠亲王掣肘的情形下也不敢过于强硬吧。”

    冯紫英的这种分析也符合汪文言的看法,大周立朝百年,大一统是深入人心,一帮江南士人如果敢妄谈划江而治,那纯粹就是找死,但是……

    汪文言猛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知道汪文言肯定想到了,点点头:“没错,单单是一帮士林文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是如果说有一些其他野心家掺和其中,甚至本身就是这些人在背后煽风点火,那就不好说了。”

    汪文言脸色煞白,他当然往这方面想过,但是下意识的又不愿意相信,或者觉得不可能。

    太上皇还在呢,永隆帝的身体虽然不佳,但是还在上朝,说明基本行动办公都没有问题,现在更在逐步解决京营控制权问题,这个时候义忠亲王要想发难,无论是在大义和实力上都毫无机会,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想回来,如果义忠亲王这个时候不发难,似乎日后也就更没有机会了啊,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永隆帝将其慢慢憋死在京中?

    “大人,您的意思是义忠亲王可能在其中……,他要借机起事?”

    冯紫英摇头又点头,“不好说,我觉得义忠亲王肯定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江南不可能一下子就动荡起来,尤其是朝廷的主要精力还在应对西南战事和北境也不安宁的情形下,倭寇袭扰究竟给南直和浙江那边带来来多大损失和影响,众说纷纭,至今没有拿出一个准数来,陡然间就索要数百万两银子组建江防舰队和江北镇,甚至要求截留江南和湖广上缴的税赋,这对朝廷来说简直就是釜底抽薪,南京六部突然间变得深谋远虑起来了?顾天峻和汤宾尹有这么大魄力?”

    汪文言也点头赞同:“江南士人虽然固步自封,但是在江南做官的北地士人也不少,同样江南士人在北地做官的也不少,恐怕都不会认同某些人的倒行逆施,我倒是倾向于您说的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但是去未必敢真正踏出那一步,又或者就是一种向朝廷讨价还价的借口,迫使朝廷彻底解决这些遗留问题和减轻江南负担,……”

    “这只是我们的一种理想化设想,文言,你是南人,我是北人,但是我们更是大周人,这一点我们都能分清轻重,但有的人却容易被私欲所蒙蔽双眼,冲昏心智,我们恐怕不能小觑有些人一旦被利益所蒙蔽发疯的可能。”

    冯紫英经过和汪文言的这一番对话,基本上理顺了现在江南的大致情形,也许汪文言所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无他,义忠亲王身体比永隆帝康健得多,义忠亲王不会相信永隆帝会在死之前放过他,因为永隆帝知道一旦自己先死,自己的几个儿子肯定是斗不过自己大哥义忠亲王,无论是德行威望,还是人脉影响。

    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沉重,汪文言心中也是一沉,冯紫英鲜有用这种语气说话,这往往就意味着他对这个问题有着十分肯定的判断。

    调整了一下心态,汪文言问道:“那大人,您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让耀青从永平府回来,立即去扬州和金陵,把原来你们在那边的人脉关系和情报体系都恢复起来,我那位岳父担任两淮巡盐御史那么多年,多少也该留下些东西吧?他也不过走了才两年时间呢。”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安子(补更)

    冯紫英不确定未来的局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为这完全没有前世历史可以遵循,大周朝就是一个没谱儿的乱入朝代,虽然有些像是晚明的格局,但是却又有许多不一样。

    从外患来看,建州女真、察哈尔人和西南播州杨氏和水西安氏、永宁奢家这些表现来看,和晚明基本一致,但是倭寇的动静和白莲教的猖獗却似乎比晚明时候更糟糕,当然这些都在其次,最为关键的是这大周朝内部纷争也是丝毫不比晚明时候的东林、齐、楚、浙、宣、秦、昆以及阉党大乱斗逊色。

    南北之争,文武之争,皇权与相权之争,再加上张氏自身更为激烈的兄弟反目,父子暗斗,再加上掺和其中的武勋站队,无一不显现出这个时代的动荡不安,比起明末乃至南明时代的福王、鲁王、唐王、桂王的大乱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也就差一个大顺王朝的出现了。

    自己还不具备改变这种历史大势的实力,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和了解开进行评估和判断。

    现在看起来永隆帝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应该没太大机会,但是永隆帝的身体状况却又是一大隐忧,一旦永隆帝近期一病不起或者呜呼哀哉,那么义忠亲王的翻盘尚未几乎是不可阻挡的,看看永隆帝那几个不靠谱的儿子表现,再加上本身态度就暧昧的太上皇,以及本身就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江南士绅,傻子都清楚结果会如何。

    冯紫英也考虑过是不是向永隆帝和齐永泰、乔应甲、柴恪他们示警,但后来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人精,哪里会感觉不到这些风色的变化,关键是他们会不会相信,或者说会不会认为这种局面就会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甚至不可收拾。

    谁敢说永隆帝身体就马上不行了?谁能说永隆帝几个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

    谁又能说江南真的就打算反叛了?他们有这个反叛的实力么?

    大周军的精锐都在北方,九边大军,抽调任何一支都能横扫江南那些卫军,而且关键在于大义在京师,除非永隆帝突然身故,太上皇又支持义忠亲王,否则内阁和朝中诸公都是要名声的,不可能去支持义忠亲王。

    正因为这种扑朔迷离不好判断的情形,让冯紫英都无法预测这波谲云诡的局面背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壮大自身力量,积累更多威望名声,到最后,无论谁是胜出者,都始终无法避免要和朝廷的重臣们打交道,如果冯紫英能够尽可能的实现这种目标,到最后是义忠亲王也好,还是永隆帝某个儿子也好,都一样会主动拉拢他。

    这就是当文官的底气,到最后,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一样要用文官,而且这些文官极为抱团,可能会在地域乡党之分歧上争斗不休,但是一旦触及到其他,那么就会迅速一致对外,包括对皇权。

    婚假连带着春假,冯紫英游走于二房之间,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多一房便要多一分照应和分心的责任。

    这种责任是全方位的,包括精力、感情和日常事务,当然还有涉及到整个冯家家产和生意的分配。

    大小段氏都有意将长房、二房和三房彻底先行划分开来,各家主母自行掌握各房资产,至于说如何管理,交给谁来管理,那也都是各房主母们的权力,也包括责任。

    “相公,其实您没有必要每天来妾身这里,薛家妹妹新婚燕尔,肯定希望你能多去陪陪她们,还有二尤那边儿,不知道相公注意到尤二姐的情绪不太好么?”

    沈宜修从冯紫英手里接过女儿,女儿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丈夫在哄孩子入睡上还真的有几下子,先前女儿还在哭闹,这会子才一炷香功夫,就被丈夫哄着沉沉入睡了。

    “嗯,二姐儿的心思我知道,无外乎就是担心春假后回永平府,薛家姊妹都要过去,她们姊妹俩会受冷落。”冯紫英笑着道:“昨晚我就好生宽慰了她一番,说这生儿育女也要讲求缘分,说你怀孕也是意想不到会这么快,……”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很能理解,“相公,二姐儿也不容易,跟你去了大半年到永平,却始终没有动静,现在薛家姐妹也要跟着你去,又是新婚情浓意热的时候,难免要冷落,……”

    “没那么夸张,难道宛君觉得我是喜新厌旧之人么?”冯紫英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解释,这春假后回永平府不可避免的自己要去二房那边歇息时候多一些,这是可以预料的,二尤是妾,而二薛是嫡妻和媵,沈宜修不去永平府的情况下,轻重不言而喻。

    好在二尤也都算是知晓轻重的女子,清楚双方之间差距,不会太过于计较这些,但是冯紫英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自然也要寻求其中平衡。

    沈宜修微笑着看了丈夫一眼,“相公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但是才新婚,难免会流连薛家妹妹那边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妾身也只是提醒相公一下而已,尤家妹妹那边妾身也和她们说了,这几日相公抽时间慰藉慰藉,尤家妹妹自然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面对沈宜修的半带调侃的劝慰,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合适语言解释,对方很了解自己,建议也合情合理,自己还能说什么?

    见丈夫有些尴尬的坐在一旁,沈宜修越发觉得自己丈夫挺有意思。

    换了其他男人哪里会如此顾及身旁女人们的感受,别说是二尤,便是嫡妻大妇,现在大房二房都是嫡妻,他亲近哪边也都没有问题,更何况这还是新婚期间,哪需要向谁解释?

    这种充满人情味道的性子,哪怕只是对他身边的女人,那也足以说明许多,沈宜修感到很安心。

    在沈宜修房中盘桓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女儿需要哺乳,冯紫英才离开。

    虽然请了乳母,但是冯紫英还是鼓励沈宜修更多的自己哺乳,沈宜修虽然是大家出身,但是却也并不拒绝给女儿哺乳,这也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又抽时间和薛蝌好好谈了一谈。

    现在对方是自己舅子了,自然情谊不比一般了,薛蟠也就那样了,但薛蝌却是一个可用之才。

    “登莱那边还是都在按部就班,因为舅舅去湖广带走了大部分钱粮,所以沈大人的水师舰队建设也比较缓慢,但船厂在得到了海通银庄临清号的支持之后,建设加快了,预计翻年之后就可以全面竣工,而那些船匠、工匠在今年下半年其实已经开始接一些修补渔船和货船的活计了,我们也预定了三艘船,算是船厂的第一批生意。”

    薛蝌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到登莱这一年,虽然手中无船,但是他还是添置了两艘二手旧船,主要跑登州到大沽的这条航线,后来榆关开港,那就是从登州——大沽——榆关这条航线,因为从大沽可以沿卫河直抵运河,所以在运河丁字沽那里转运货物到榆关也成为一条热门航线,生意反而越发热火起来。

    随着榆关开港,加上辽东镇那边也开始在金州中左所原有较为简陋的码头基础之上效仿榆关建设码头泊位,薛蝌手下的两艘船已经开始跑登州到金州中左所之间的航线。

    但由于金州中左所那边需求不大,而金州卫还在更北面的青泥洼以北,复州卫还在更北面的羊官堡以东,所以较为分散,货物贸易的需求并不算大,只能隔三差五的跑一趟,不过这仍然有有利可图。

    在冯紫英的牵线下,辽东镇在金州卫、复州卫这边的补给基本上就承包给了薛蝌这边,原来这条线最担心的并不是风浪,而是海上以倭寇和朝鲜的海贼为主的威胁,但是随着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在辽东和山东半岛之间的巡航,这种情况基本上就被遏制住了,这也让薛蝌的这一趟运输业务九成了包赚不赔的固定营生了。

    “现在我从宁波那边又买了两艘旧船,规格更大一些,可以胜任从宁波甚至更南边儿的漳泉二州到山东、辽东这边的运输,不过因为船龄较长,船体较旧,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可能也只能暂时用上三五年就要拆解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蝌哥儿,看来之前你和我说的要探险寻道都已经被丢在一边儿了啊,一门心思要去搞运输贸易了啊。”

    薛蝌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雄心勃勃要去登莱,也是被冯紫英的一番言语所吸引,琢磨着要去为大周开疆拓土,寻找新航路,结果呢,才去一年雄心壮志就转变成了如何扩大自家生意,从登莱到大沽再到榆关和金州,现在更琢磨着要把江南到山东、辽东的运输航线都经营起来,什么探险拓土都早就抛在了脑后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公私兼顾

    见自己兄长一时间讷讷无语,坐在一旁的宝琴赶紧为兄长缓颊:“相公,探寻航线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哥哥才去登莱不久,情况也不熟悉,小妹倒是以为哥哥这般谨慎是正确做法,先上手,然后等到日后事业做大了,再来考虑这些探寻航路开疆拓土只是也不为迟。”

    听得冯紫英要和兄长谈话,宝琴也就不避嫌的想参加,冯紫英想着早间这丫头还在床榻间婉转承欢,柔媚可人,这一起床之后便变得凛然清冽,冷艳不可方物,心中也是一软,好在这等事情本身也保不了密,迟早也要为人所知晓,所以冯紫英也就同意宝琴旁听了。

    “我没说蝌哥儿这般做不对,应该说这是聪明的做法,贸然要去寻新航路,开辟新的贸易通道,那才是愚蠢之举。”冯紫英摇摇头,“蝌哥儿,这样做很合适,但我觉得步伐还是太慢了一些,……”

    “太慢了一些?冯大哥(相公)你说太慢了一些?”薛蝌和宝琴都是有些惊讶,没听错吧?

    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有四条船了,再加上订购的三条船如果开年登莱船厂开工建设,前期木材、油漆、帆布等各色物料都已经备齐,如果同时开工,十个月之间就能建成下水,这还慢了?

    薛家最早在漕运上也曾经有过船队,不过那主要是以苏州为中心跑杭州、金陵和扬州这一段,因为这一区域内河船队太多,竞争太过激烈,赚不到钱,后来薛家便退出了这一行业。

    便是薛家船队最大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条船,那都是薛家十多年慢慢经营起来的,这薛蝌不过二三年时间就能经营期七条船,已经称得上是很快了,还慢了?

    冯紫英点点头,”太慢了一些,蝌哥儿,我也赞同你先把运输营生先做大做熟,再来考虑其他,但是要做大做熟,单靠登莱这边的生意不够,等到登莱船厂这边为你造船也不合适,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到宁波、漳州、泉州甚至广州去订船,未必要等到登莱这边,最好今年就把船队扩大到二十艘船甚至三十艘以上,我甚至建议你还是可以延续旧法,先买几艘旧船,规格可以大一些,……”

    薛蝌对冯紫英还是十分信任的,但是冯紫英这一建议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可不比大周立朝初年物价低廉的时候,一艘千料大船价格可不便宜,若是建新船,物料分新旧七三分,即七成来自新料,三成来自旧船拆解下来的旧料,单单是这底船物料都需要八百两以上,而且现在物价腾贵,漆、帆、索、铁,再加上人工,一艘千料大船没有一千五百两以上根本拿不下来。

    即便是购买旧船,像还能用五年以上的千料船,也需要八百两左右。

    若是两千料以上的大船,价格更是要翻三倍,一艘两千料大船价格要在四千两左右,便是旧船也要二千五百两。

    像薛蝌所买旧船最初是四百料的中型船只,比较便宜,后面两艘才是千料大船,订做的也是千料大船,如果还要把招募水手船夫这些加起来的花销,要组建一支十艘以上的新旧船各半的船队,起码都要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的投入了,加上海上风险本来就不小,一旦遭遇风暴或者触礁这类不测,分分秒秒有可能亏本,甚至破产。

    所以哪怕是福建、广东和浙江那边的大船商,一般也就是十来艘船就算是不错了,超过二十艘船的大船商并不算多,超过五十艘船的海上豪商更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还是几艘船这种船东船商。

    像薛蝌这种一两年间就能有七艘船,算是发展很快了,再要提速,哪怕资金上充裕,但人手和管理上都会存在问题。

    “冯大哥,二十艘乃至三十艘是不是太激进了?一来我们本钱没有这么雄厚,二来招募合格人手也相当困难,现在随着海禁取消,各地都在大力造船和发展海贸,招募合适人手也不容易,……”

    薛蝌觉得冯紫英有些急于求成了,而且关键在于这样不计风险的扩张目的何在?这样稳步扩张不好么?薛蝌觉得只要有充裕的资金支持,五年之内自己将船队扩张到三十到五十艘规模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但一年之内就要达到三十艘,他没法做到。

    冯紫英不好解释自己对未来的判断,毕竟现在端倪未现,说出来也徒乱人意,想了一想之后才说了自己的理由。

    “蝌哥儿,辽东的金州和牛庄建设都要进一步加快,未来整个辽东镇的后勤补给几乎都要通过海运来实现,也就是说,榆关支持整个辽西走廊以及东蒙古,金州要辐射整个辽南,牛庄要覆盖整个辽东镇在辽河套以南和以东区域,我会和我父亲以及兵部那边协调,这些运输业务都交由你的船队来承接,这样就意味着日后从两广、江南乃至登莱承运米麦、武器、布匹、茶叶这些可以直接抵达辽东,另外我父亲也准备和朝鲜方面接洽,希望进一步加强朝鲜和辽东的商贸往来,这一块亦可由你的船队去开辟,……”

    这些话半真半假。

    辽东补给改海运为主,这是必然趋势,陆运耗费太大,而且冯紫英也有意将水泥推广到辽西走廊和辽南到辽东这一线。

    如果能解决这一线的水泥路面,那么可以说辽东的后勤保障便能由海运抵达榆关、牛庄和金州卫,再由陆路运抵各地,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极大的减轻后勤补给压力,而且在运输成本上可以下降七成以上,运输时间上更是能节省三分之二,甚至还能辐射到定辽右卫以及九连城以东的朝鲜地区,对加强辽东对朝鲜的影响力也大有裨益。

    “如果你不能迅速扩大自己的船队规模,那么我父亲在辽东那边的许多事情便只能交给别人来做,这些人一样都广有人脉,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再想要拿回来,就很难了,所以我认为现在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亏本,只要先把这些业务拿下来,确保不被别人拿走,这样一来别人要想来觊觎这些业务也不好插手。”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薛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勉强能接受,倒是宝琴感觉到这里边还是有些疑问,只是见自己夫君态度很坚决,便不再多说,只等下来再来询问究竟。

    “至于说如何来扩大,我想蝌哥儿不妨以直接收购一些船商的船队来解决,虽然现在开禁之后航运繁荣,但是海上风险很大,还是有一些经营不善或者惧于风险的船东愿意转让,蝌哥儿不妨多委托一些牙行牙人帮忙打探和物色,不要过于计较些许利益,……,至于说如果缺乏资金,宝琴这边二房可以解决一二,也可以通过海通银庄来借贷,……”

    见冯紫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蝌当然只有接受,他也相信冯紫英不至于来害自己,有宝钗宝琴在冯家,他的利益自然有保障。

    待到宝琴送自己哥哥出门时,薛蝌还是忍不住叮嘱宝琴:“妹妹若是能早日替冯家生下子嗣,那我这边的心就能更踏实了。”

    宝琴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一眼兄长:“兄长怎么地也和大哥一般说些浑话来了?姐姐还在前面呢,再说了,这等事情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

    薛蝌犹豫了一下之后才道:“母亲也和我说了,你和大姐谁先有子嗣都没什么,讲求个缘分罢了,没必要刻意等谁,这等话照理不该我来说,但是……,哎,妹妹也是明白人,心里有数就好。”

    宝琴自然是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思,但是谁先生谁后生也是一桩微妙事儿,这个问题她已经反复考虑过许久了。

    自己和堂姐这种特殊关系,不比一般妻妾关系。

    妻和媵与妻和妾在大周律例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媵面对妻并非毫无话语权。

    若是自己先生下儿子,而堂姐却一直没有生下儿子,那二人关系就会更加尴尬,二人关系会一直持续尴尬到要么堂姐生下儿子,要么堂姐年龄大了失去生育能力灭了生儿子的心思,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剩下的儿子身上,才能恢复正常,所以从内心来说,宝琴觉得堂姐的心态很关键。

    也正如自己母亲所说那样,这种事情本身就很讲缘分,当然这也和相公的感情亲厚程度有很大关系,在谁房中歇息时间越多,怀孕的几率自然就更大。

    “哥哥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相公肯定是不会害哥哥的,若是有什么,相公肯定也会和哥哥说清楚的。”宝琴安慰自家兄长,沉吟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小妹之见,相公这般安排肯定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纵然没有说明,但肯定有什么特别原因,哥哥也莫要过分担心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冯府过年

    摩挲着宝琴光滑的玉背,滚烫的身子在身下喘息呻吟,冯紫英奋力拼搏,……

    鱼水合欢,恩爱无尽,……

    欢好之后的宝琴却是双眼亮晶晶的,依然没有倦意,靠在冯紫英怀中,“相公,你说妾身能不能怀上……?”

    “嗯?”冯紫英略感惊讶,这个问题可问得不像是宝琴的风格。

    “妾身是说,如果妾身先怀上了,恰恰又生下一个儿子,姐姐会不会不高兴?”宝琴幽幽地道。

    冯紫英有些头疼,这女人之间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他也一样无法判断,更无解。

    宝钗和宝琴在面对沈宜修和黛玉时,肯定是齐心协力的,但是在二房内部,这妻和媵之间的关系不比妻和妾,而且宝琴这般聪颖机敏,要说宝钗内心没有一点儿忌惮,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

    “哎,妹妹其实不必想那么多,早怀晚怀,生儿生女,宝钗和妹妹,其实对我来说我都一样高兴,你们都姓薛,又是姐妹情深,哪里需要担心这些?宝钗的性子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是姐姐,难道连这点儿心胸都没有?”

    冯紫英耐心地宽解道。

    宝琴也知道冯紫英在“她是姐姐”这句话加重了语气是什么意思,这个“姐姐”可不仅仅是单纯姐姐的意思,而是指宝钗是嫡妻,那么自己纵然生下儿子,那只要日后宝钗生有儿子,那就不纯在嫡庶之争,如果宝钗没能生下儿子,那么自己儿子自然算是嫡子,但嫡母仍然是宝钗。

    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宝钗就没有不满或者敌视的理由,顶多也就是心里有些不那么畅然,但是理智上仍然会保持着两人的紧密关系。

    “看来还是妾身心胸狭窄了一些,还总是担心姐姐会生气,……”宝琴嫣然一笑,“不过今日相公对哥哥的建议让妾身很不解,是不是过于操切了一些?”

    知道以宝琴的见识迟早要回过味来,觉察到这里边的不正常,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宝琴,当然也不可能透露太多。

    “嗯,论理蝌哥儿做事不算慢了,换了别人都觉得非常成功了,但是我对蝌哥儿有更高的期盼,我预计江南和湖广明后年可能会有一些动荡,钦天监那边也有预测说明后年可能北地气候也会不太好,一旦北地这边出现灾荒,那对粮食的需求会有更大的压力,而漕运运粮主要是保障京师和漕运沿线,但是向辽东以及山东,还有山西这些地方,恐怕就难了,通过海运能一定程度减轻压力,而那时候我估计海运运力也会出现紧缺,甚至可能会变成你有钱都租不到船,……”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是比较靠谱,但是钦天监对一年后的天气都能做出预报这让人有些怀疑,但是每年钦天监都会有作出一些预测,这本来就是一个押注式的预判,准与不准都很正常,反正就是天时好或者不好,再用一些模糊一点儿言辞来解释,那就更好糊弄人了。

    “相公的意思是到那时候,相公希望手里能掌握着一支能随时派上用场的船队?”宝琴大略明白了意思,“您是说公公那边……?”

    “嗯,辽东和东蒙古,我父亲需要用这些来控制住东蒙古局面,现在辽东要面对北面东面的建州女真,那么就必须要避免两面受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和海西女真都要牢牢掌控在手中,化敌为友甚至成为臂助,必要的利益就要给予。”

    冯紫英的话也基本符合实情,目前海贸海商主要还是集中在闽浙和广东,当然南直这边松江府也有一些,但远不及闽浙广东,而扬州以北地区,受制于以前海禁政策,基本上都没有多少像样的海商,甚至连走私海商都不多,很多都是利用打渔进行一些走私,量都不大,海贸更谈不上。

    一直到开海政策正式推行之后,登莱才开始有这方面的动作,但是也还是吸引闽浙这边船厂上来建厂,海商也只是尝试着在这边进行贸易,规模都很小,毕竟没有谁会轻易去踏足他们不熟悉的区域,这也才给了薛蝌他们的机会。

    至于辽东那边就更不用提了,陆地基本上是辽东镇的控制区,沿海也谈不上什么发展,加上人口也不足,所以纯粹是因为后勤补给需要,才会考虑在榆关、牛庄和金州开埠,但这种开埠只能靠辽东镇和东蒙古的需求来支撑,还远远不够,或者就只能指定特定的船商来垄断才能保证利益。

    宝琴以为自己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是要让自己兄长的船队作为辽东镇的后勤保障支撑,所以需要迅速扩大规模,哪怕承担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当然如果能够垄断对辽东镇的后勤补给运输,这倒也是一个很好的扩充机会。

    冯紫英的心思当然不会仅止于在保障辽东镇后勤需要这么简单上,他更担心的是北方海运能力的单薄,一旦在江南真的生变之后,就算是登莱水师能够保障海上安全,但是要从江南乃至两广运输诸如粮食、布匹、茶叶这些必需品北上时却缺乏足够的运力了。

    当然那个时候可以通过收买拉拢这些海商来达到目的,但是哪里比得上自己控制一支船队稳当呢?而且如果你自己没有一支像样的船队,那么那些海商即便是能被收买拉拢,己方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很多。

    同样在扶持薛蝌大力扩建船队的同时,冯紫英也叮嘱段喜贵在广州也要扶持一两家能够为己方所用的船商,包括利用庄记在广东那边的势力来实现这一目的,江南和广东虽然同属于南方,但是广东历来不为江南士绅所看重,认为那边和西南一样属于边缘之地,只不过广州直面南洋而显得较为重要罢了。

    ******

    春节终于来了。

    除夕放在去年还不觉得怎样,但是放在今年就一下子显得热闹许多了。

    去年的除夕还算不得热闹,除了母亲姨娘外,自家屋里也就只有沈宜修和二尤以及几个丫头,但今日就不一样了,宝钗和宝琴都能算是主子,再加上莺儿、蕊官、龄官这一帮丫头,虽然感觉人没有多多少,但是长房二房壁垒分明,分坐两旁,这阵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还是第一次这样过年,甚至在之前冯紫英都还在考虑究竟是各房各自过年还是合在一块儿,但是这要分别过年,这除夕夜去哪边就不好办了,自己也分身无术,所以干脆就在一起,母亲姨娘也赞同。

    母亲端坐中央,姨娘侧坐,自己坐在母亲身旁,而沈宜修和宝钗则坐在两旁的首位,这边二尤依着顺序而坐一席,而那边则是挨着宝钗独坐一席。

    “铿哥儿,这除夕夜咱们府里还是显得冷清了一些,虽然老爷不在,但是现在你也成家立业了,要说咱们冯家在京师城里也还是有些名声了,怎么感觉府里边热闹气息不够呢?”段氏有些感慨地道。

    “母亲,咱们冯家在京师城定居不过几年,如果说您换了在大同或者临清,只怕这年前年后登门甚至就住在家里来的亲戚可就不少了,到那时候只怕你又会觉得人太吵,闹得慌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您若是真的觉得人少没人气,把表兄一家叫过来也行,那就热闹了。”

    段喜贵在京中也早就置有宅邸了,正妻原本一直还在大同,但是今年也进京师城里来了,加上在京师城里的两房妾室,在广州也还有两房妾室,丝毫不比贾琏逊色。

    “那倒不必了,他们一家人也难得聚在一起,听说喜贵开年又要去广州?”段氏摇摇头。

    “嗯,广州那边离不得人,表兄现在刚把那边熟悉起来,这来回一趟也要耽搁一两个月,所以开年就得要回去了。”冯紫英给段喜贵又布置了不少事情,别说催,段喜贵自己都坐不住。

    “姐姐,今儿个过年,还是不说这些事情了吧,下边小子丫头们都还盼着开席给您拜年呢。”还是小段氏知趣,感觉到这母子二人的对话让气氛有些沉闷,往日只有长房的时候沈宜修还要活泼一些,今年却不同以往,二房两位也坐在一旁,沈宜修又当了母亲,就要矜持许多了。

    大段氏也猛然醒悟过来,这里里外外还有一大家人呢,虽然冯家不比贾家那样数百上千人,但是上上下下也还是有百人只多了,这忙碌一年都盼着这年三十儿能在太太这里讨得一个好,拿到一份好的年例银子呢。

    一拍自己脑儿们,大段氏本来就是一个粗疏性子,咧嘴一笑:“还是妹妹提醒得是,我是昏了头,老爷也不在,也罢,让他们赶紧把酒菜上来吧,咱们冯家今年比去年可多了不少人,添丁增口,正该热闹热闹,……”

    这一句话把下边一干人都逗得乐了,气氛一下子都轻松许多。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有对比才有伤害

    伴随着气氛的轻松下来,沈宜修和对面的薛宝钗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沈宜修也面带微笑地向薛宝琴点头以示善意,冯府的除夕合欢宴才算是正式步入正途。

    屠苏酒、合欢汤、如意糕、吉祥果这几样东西率先捧了上来,这是预示明年一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的物事,自然是要打头阵,条桌早已经被安置拜访停当,上好的猩红绣花垫布也已经铺好,随着大段氏的吩咐,下人们便开始将各色菜肴端了上来。

    除了主子们这一桌外,在旁边还会另外多桌,有些脸面的大丫头和开个脸的丫头都是紧挨着主子们这一桌的,而像冯寿、冯佑、瑞祥、宝祥这些男性仆从们则因为男女有别,隔门而坐在中院里。

    先端上来的除了四样作为吉祥预兆的物事外就是各色小吃,如藕粉桂糖糕、松瓤鹅油卷、蟹肉小饺、枣泥山药糕等,然后就是冷盘,如糟鸭信、糟鹅掌、糟鹌鹑、腊猪脸、腌鳇鱼等,鱼贯而入,迅速就把桌面铺满。

    待到小吃和冷菜上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该是下人们来给太太和奶奶们拜年的时候了。

    像明琅明嬛早就替大小段氏准备好了金银锞子,而这边晴雯云裳和莺儿香菱以及龄官也替沈宜修、宝钗宝琴她们备齐了一样的物事,当然在赏赐上不能超过太太姨太太。

    相较于太太奶奶们的拜年发过年钱,另外一重就是要发放年例,这也是冯家从军中带回来的习惯,要让下边人替你效死卖命,这年尾这一关便不能少。

    之前冯家下人不多,主要是跟在冯唐身边的一干长随亲信,也有冯家的几个老仆,但随着冯家在京师城定居,冯紫英又成亲两房,男女下人都急剧增加,这等习惯却延续下来,当然这会根据各人身份和作用来发放,但比起其他各家来,冯家的规矩严格,但是待遇却不差。

    这年例在头一日便已经发放完毕,这也是让下人们早日做安排,有不少还要把银子送回家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看见一队队一次上来行礼拜年的下人们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尤其是乳母将嫡亲孙女也捧了出来走了一遭,算是向阖府表示冯家又多了一个小主人,段氏心情更好。

    “明琅,你吩咐下去,今年咱们府里添了人,除了钗丫头和琴丫头外,老身也添了孙女儿,咱们冯家第三代也有了,嗯,今儿个当着你们几个都在,宛君、宝钗、宝琴还有二姐儿三姐儿,过了今晚就是明年了,老身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早日替长房二房开枝散叶,替冯家延续香火,所以今年这压岁银子多发三成,也算是替老身孙女儿祈福,保佑她平平安安,也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府里再添几个人,……”

    一干下人们自然是欢呼雀跃。

    本来冯家规矩重,待遇方面就好,逢年过节,包括下人们过生,府里都会有所表示,因为冯府不少下人都是来自贾家那边,和那边也有联系,自然就有对比。

    贾家这几年每况愈下,无论是月例还是年底的年例,乃至于这种属于小钱的压岁银子,都没有增长不说,都还找各种借口理由克扣压缩。

    像最早贾府里边的一些小节日府里都会有所表示,比如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十五花朝节,寒食节,三月三上巳节,七夕,中元,都能有些散碎银子和铜钱给大家打打牙祭添置一件衣物,但是这两年间几乎都取消了,几个大节日的赏赐也缩水不少,所以相比之下,冯府的情况就好太多了。

    宝钗和宝琴也是第一次在冯府中过这样的日子,虽然提前询问了惯例,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有交代,但是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吃惊,她们在荣国府里住了那么些年,自然清楚贾家那边的规矩常例,看看冯府单单是过年这压岁银子几乎就相当于贾府那边的两倍了。

    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她们也听说冯家在寻常小节日上也都有赏赐,而且都不轻,也难怪到冯家这段时间,感觉到这冯家规矩尤其严格。

    像内院男子是绝对不允许进入,小子丫头们也不能随便外出,要外出都需要经过府里的太太或者奶奶们批准,还要报备记录才能出门;夜里巡夜守夜三班轮守巡逻查禁都是按照军中规矩来执行,虽然辛苦,但是这些仆人们却都没有多少怨言,若是换了在贾家这样做,只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宝钗宝琴她们第一次成为冯家一员,给下人们发压岁银子自然也不会吝啬,虽然有一个大概规矩,但是各人因为身份不同和感情好恶倾向,肯定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莺儿和香菱与蕊官、豆官就肯定有区别,而香菱是被冯紫英收过房的,冯紫英自然还要单独再给其一份。

    “难怪府里这些下人们都如此积极肯干,这么算下来,和荣国府那边相比,同样身份的下人几乎要高接近一倍,……”

    宝琴悄悄附耳在自己姐姐身边道。

    “那是自然,辛苦若是没有回报,谁会愿意起早贪黑的干?正因为给的够多,所以如果想要吃主家的昧心银子,也要考虑被发现之后不但可能受罚送官,而且这样一份挣稳当银子的好差事丢了是否划算,我听相公也说过,这叫高薪养廉,的确也有些道理,但是相公也说这也一样不能杜绝,只能从规矩制度上来加强避免。”

    宝钗微微颌首:“这每晚子丑寅卯四个时辰,府里巡夜值夜的都要出来巡夜,值正夜的不能睡觉,我看荣国府里原来也有这些规矩,但是就从未见执行过,那守夜值夜的婆子们一个个经常偷喝酒喝得晕晕乎乎,只管闷头大睡,便是打雷都喊不醒,可咱们府里却从未有此情形,值一个正夜下来,第二日第三日只管休息睡觉,听说还有不少人宁肯值夜班呢。”

    “姐姐说得是,不过这就是得银子足够才行,换了在贾府,只怕……”宝琴摇摇头:“听说琏二奶奶要准备交出公中事务了,那边儿还没定下来谁接,姨母属意探丫头,但又觉得探丫头难以服众,想要珠大嫂子来为主,探丫头协助呢,……”

    宝钗摇了摇头,脸上却多了几分复杂表情:“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珠大嫂子还是探丫头,都难得干好这活儿。”

    就在宝钗宝琴两姐妹谈论对比着贾家和冯家的情形时,此时的荣国府也一样过年了。

    阖府上下祭完宗祠,大家也都是排队给老祖宗和太太们拜年,老爷们都是不参与这些事情的,下人们各找其主,说这笑话,奉上一些自己手工做的小物件,寻个机会博得老祖宗或者太太们的一笑,便能讨个好彩头,便是赏赐也能多几分。

    相较于冯府的兴高采烈,荣国府这边虽然也一片喧嚣热闹,但是一股子遮掩不住的捉襟见肘味道挥之不去。

    一队队下人们磕头作揖,然后奉上吉言,惹得老祖宗眉开眼笑,打趣几句,旁边的太太奶奶们都跟着陪着笑脸,附和几句,然后金银锞子和铜钱便散发下去。

    “二嫂子,今年的金银锞子还是这么发?”探春挨着王熙凤坐,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说府里支应不起了么?”

    “哼,再支应不起,那这年也得要过,连这个年都过不去,这不是存心要让老祖宗下不了台么?”王熙凤脸上如春风拂面,看不出半点端倪,但嘴里崩出的话却如冰渣子里榨出来的一般:“三丫头,金银锞子都比往日小了几分,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老祖宗,或者老祖宗也早就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府里艰难,大家都明白,……”

    听得王熙凤这么说,探春很想刺对方一句,那京师城里赎回来的一批接一批武将军官不就是你二嫂子在其中穿针引线么?难道你还能白费力气的去替谁干这等事情,不在其中捞一把?

    这桩事儿现在府里许多人都知晓了,便是几位太太和奶奶也都清楚了,老祖宗知晓与否还不清楚,但是以探春的揣测,估计老祖宗是知晓也装作不知晓,否则像王熙凤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不想办法找机会多攥点儿银子在手里,琏二哥一旦回来,她离开贾家该怎么过下半辈子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探春压抑住了直接挑明的冲动,只是在心中叹气。

    “嫂子,这等情形拖下去又该如何?”

    “三丫头,太太决心交给你来管公中了?”王熙凤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只怕有些话要和老爷太太说清楚,莫要到最后亏空越来越大,成了一个交待不了的烂摊子了。”

    探春摇摇头,脸上多了几分无言的苦涩,“不,还是大嫂子日后负责,我不过就是闲暇之余去帮珠大嫂子理理账,争取开源节流,……”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荣国府的除夕夜

    其实王熙凤早就知道姑母不可能把所有大权交给探春,一来探春毕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历,二来李纨才算是正经八百的儿媳妇,三来探春迟早要出嫁,而且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向外有个交代,冠之以协助李纨管家的名义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以李纨的性子,王熙凤不认为她能管得好这个家。

    现在贾家不比以往,心气都有些散了,下人们也不太好管了,虽然惩处赖家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积弊,不是赖家一去就能彻底好转的。

    去了赖家,自然还有吴家(吴新登)、余家(余信)、林家(林之孝)、王家(王善保),上下其手纵然没有赖家那么猖獗,但是一样跑冒滴漏蚂蚁搬家一般往外漏。

    贾家现在每年各地铺子、庄子收入更不比以前,开支却多了一个贵妃不但没有收益,反而在宫中经常需要花销,加上府里偌大一个大观园需要支应,所以越发显得拮据。

    尤其是这几年月例不涨不说,而且还经常拖欠,下人们怨在心里,骂在嘴上,当然这是人后。

    前几年这种情形和王熙凤也有关,她时不时把这些银子拿出去放贷,但是这两年她却真没做这事儿了,毕竟纸包不住火,很容易授人以柄招来骂名,再加上从与冯紫英合作挣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她也觉得没必要去再去做那等钱挣不了两个却还担太大风险的事儿了。

    只是她不作这事儿了,也一样扭转不了府里边儿的颓势。

    查处赖家所得,除了被贾赦弄走一些外,其他都入了公中,但随着铺子、庄子卖掉不少,老太太房里的物事原来抵押的也需要赎回来一些,否则太过露骨,所以这每月的开销基本上都是在吃查处赖家留下来的红利。

    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让人心力憔悴,王熙凤也就是不愿意背这层皮儿,加上来年贾琏肯定要回来了,索性就先把账交了,让旁人去查一查看一看,让李纨和探春也去实打实的管一管,也就能明白她王熙凤这么多年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荣国府的家究竟好当不好当,该怎么来当。

    过了正月二十,王熙凤就要正式交权,由李纨来接掌,探春协助,只是这话尚未向外宣布,起码这二十日里王熙凤还得要先担着。

    看着上前给老祖宗拜年的下人们一连串的去叩头,然后从鸳鸯手里接过金银锞子和铜钱,院外的爆竹也开始点燃脆响起来,硝烟慢慢弥散进来,整个院子里空气呈现出一派过年特有的气味儿。

    这老祖宗这边院子里还要讲求一些,丫头仆妇们拿着了金银锞子和铜钱,稍稍捏一捏便能知晓一个大概,城府深一些的都是喜笑颜开,浅一些的当面还带着笑,这一转背背着老祖宗,便已经垮下了脸。

    而隔壁院子里贾琏不在,男性下人们便交给贾赦来办这等事情,许多人当面就变了脸色,骂骂咧咧赌咒发誓的不少,只不过贾赦早已经司空见惯,坐在一旁视若无睹,只管催促安排着吴新登把这桩事儿给办完。

    这注定是一个让很多人都难以满意的除夕,但毕竟也还是除夕。

    好歹过年府里也还是给大家发了一些压岁银子,年龄小一些的没那么多心思,一个个欢呼雀跃,放炮仗的,猜灯谜的,提灯笼游逛的,玩牌守岁的,打麻将等时辰一到敲钟的,终归是比冯家那边热闹太多。

    “宝丫头她们一走,似乎这园子里一下子就冷清许多了。”迎春不无幽怨地漫步在回自家缀锦楼的路上,忍不住漫声叹道:“司棋,你说冯大哥他们这会子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热闹着,可我总觉得没多大兴致呢?”

    司棋陪着迎春走着,前边儿莲花打着灯笼,绣橘和芳官说着小话。

    “那是要看人,姑娘觉得乏味,那是因为冯大爷不在,若是今晚冯大爷在席间,只怕姑娘一下子就兴致盎然了。”司棋在自家姑娘面前可没有半点遮掩,一句话就说中核心,弄得迎春脸颊陡然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死丫头,你这是作死呢?”

    “姑娘怎么却还不能听明白话了不成?”司棋丝毫不惧这个懦弱但是却心慈手软的姑娘,撇了撇嘴,“往年里大爷初几里都要来咱们府上一趟,总不能今年娶了薛家两个姑娘就不来了吧?没见着薛家太太还不是来咱们府里住着了,这李阁老胡同那边儿有自家儿子媳妇,丰城胡同那边有女儿女婿,却来咱们荣国府住着,还真真少见,不过那冯大爷就更应当来了,好歹泰水还在这边儿呢。”

    舌尖牙利的司棋说得振振有词,但迎春心里却是喜欢不少。

    念想着很快能见着情郎,这么久来的相思情也能得以解脱,迎春望向黑暗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期盼。

    “这园子里过年也不多挂几盏灯笼,不小心落进溪里那可就好看了。”前边儿举着灯笼的莲花儿忍不住抱怨道。

    “哼,你以为是贵妃娘娘省亲呢,哪里都挂上灯笼?一盏灯笼挂一夜就得要两根蜡烛,这园子里都要挂上,得多少?一夜还不能给燃掉几百根蜡烛,真以为你是贵妃娘娘不成?”走在后边儿的绣橘没好气地怼了莲花儿一句。

    “又不是每夜都这般,不是今天是除夕么?”莲花儿不服气地道:“好歹咱们也是国公府,没地还不如那些侯府伯府了,往年没园子的时候,我看咱们府里反而显得亮堂一些呢。”

    “你说得轻巧,往年和现下能一样么?琏二奶奶都要撂挑子不干了,我看若是珠大奶奶接手,明年大家伙儿能不能拿到月例钱都还不知道呢。”绣橘狠狠地给大家伙儿扎了一刀。

    “啊?!琏二奶奶不干了?!”包括迎春在内的一干人都惊了一跳,除了司棋。

    “谁说的?绣橘,你可别在那里瞎说,我嫂子干得好好的,怎么会不干了?”迎春下意识地还把王熙凤当做自己嫂子,维护道。

    “我说的。”司棋大大咧咧地道。

    “司棋,你从哪里听来的?”一见是司棋说的,迎春顿时便信了大半,司棋可是王善保的外孙女,王善保两口子在府里边儿虽然不及林之孝和吴新登两家,但是也算是有些头面的人。

    “姑娘,这主子里边也就只有您不关心这个,其他几位姑娘哪个不知晓?”司棋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这和姑娘也没太大关系,所以奴婢也就懒得多说,若是明年姑娘这边的待遇降了,或者拿不到月例钱,那奴婢肯定是要找管事儿说个一二的。”

    司棋对王熙凤没什么好感,但是李纨和探春一样没多亲近,所以司棋并不在意谁来管家,作为迎春的贴身丫头,她只管把迎春这边儿的利益维护好就行了。

    “嫂子不愿意干了,可是因为二哥要回来?”迎春却对王熙凤却是颇为亲近的,虽然贾琏是兄长,与王熙凤关系不睦,但是王熙凤对她也不差,所以一直盼着王熙凤和贾琏能破镜重圆,未曾想到盼来的却是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甚至不肯回家,现在和王熙凤和离了之后,王熙凤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在留在贾家了。

    “怕也不完全是吧,这府里边生计每况愈下,哪个摊上这活儿都难,珠大奶奶那等和善性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三姑娘倒是有些计较,可她一个未婚姑娘,能干多久?谁又服她?”

    “珠大嫂子和探春来管事儿?”迎春更觉惊讶,王熙凤可比珠大嫂子强太多了,王熙凤都拿不下的活儿,珠大嫂子能干得下来?至于探春,能干多久?都是迟早要嫁人的,何必来趟这塘浑水?

    “听说是,谁知道呢?”司棋满不在乎,“姑娘也别多想,和咱们这边儿也没多大关系,您啊还是多琢磨自己的事儿,别让老爷太太真的……”

    司棋没说下去,但迎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若是老爷太太真的下了决心非得要把自己许给孙家,那该怎么办?

    冯大哥那边虽然给了自己承诺,可是万一自己父亲不肯,收了孙家那么多银子,自己父亲的性子迎春也是知晓的,断不肯再拿出来,兴许就只有冯家出银子把自己赎出来,自己也许就可以嫁给冯大哥做妾了。

    迎春默然,司棋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扫兴,但却不好多解释。

    现在这缀锦楼这边儿迎春几个丫鬟,便是新来的芳官都隐约知道姑娘是不愿意嫁到孙家去,但是姑娘有什么心思,却只有司棋最清楚,其他几个丫头都还蒙在鼓里。

    几个人正走间,刚走上那沁芳亭,却见那一道人影从那挨着晓翠堂边儿船上钻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了这边来人,一愣之后便迅速向翠烟桥那边猛跑。

    “谁?!”走在前面儿的莲花惊得差点儿连灯笼都丢了,声音也变了,大叫一声,就要往回跑。

    却见那道黑影一下子就窜过了翠烟桥,沿着潇湘馆前临溪的两边柳树和竹林夹道跑到不见了,不过却落下了一件物事,在紧撵上来的司棋她们举起的灯笼下十分醒目。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绣春囊事件(1)

    五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丢在路中央的这个物事,绣橘眼明手快,一把便拾了起来,只感觉到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便是围在一旁的迎春、司棋、芳官和莲花都顿觉心中一荡。

    “这是什么?”绣橘把这荷包一般的物事捏在手中,讶然问道。

    只见这荷包一样的物事是双面绣花,乳白底色,用粉红玉色丝线绣制人物,正面是一对**男女相拥,女子腿盘在男子腰上,手却勾在男子脖颈上,而男子身体挺拔,身材健硕,一手托住女子臀部,一手却握住女子胸部,那二人面部愉悦的表情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啊?!”几个丫头几乎同时惊叫起来,那绣橘更是吓得将这物事丢在地上。

    迎春以手捂眼,脸红如霞,心中砰砰猛跳,而另外几个小丫鬟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中迅即又变得通红。

    倒是司棋虽然也是面红耳赤,但是却要镇定许多,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重新拾起这物事,“莲花儿,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方才那道黑影丢下的?”

    莲花儿迟疑了一下,“我只看见那道人影从那舫船里一下子窜出来,从前边儿跑了过去,却没有注意到这物事是不是他身上落下来的,不过这条大路人来人往,除了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史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和邢姑娘平素都要走这边儿,她们屋里的人都不少,若不是那人丢的,岂不早就发现了?”

    “那也不一定,万一就是她们屋里人落的呢?”绣橘不服气地道:“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屋里那些婆子、妇人可都不少,来来往往的,……”

    每个姑娘屋里都少不了各种婆子仆妇,年龄大的固然多,但是那等二三十岁的也不少,那些婆子仆妇大多都是府里仆役们的女人,婆子们的儿女媳妇也都大多是府里下人,虽然大观园规矩是寻常府里人不得擅进,男子更是禁忌,但妇人们,尤其是和园子里这些各房姑娘们屋里有瓜葛的,却不在受限行列。

    当然这也只是惯例规矩,像如果冯紫英要进去,谁还能阻挡?那肯定也是要破例的。

    二人正争执间,却见一行人从后边儿过来,由于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一个物事上,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行人竟然过了沁芳亭,看见了她们簇拥在这里。

    一直到这一行人都快要到了近前,迎春和司棋她们才陡然发现,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见到是探春、史湘云、惜春一行人走到近前,饶是司棋平素粗莽,也吓得变了颜色。

    先前在迎春面前她倒是一副不怕任何人的架势,但其实她却是知晓的,珠大奶奶也就罢了,但是这位三姑娘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若是被她拿住了把柄,定然不死都要脱层皮。

    虽说眼前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这玩意儿却被自己捏在手上,藏不敢藏,丢不敢丢,示人不敢示人,这却是无比尴尬。

    探春狐疑的目光在自己二姐姐和一干丫头们身上逡巡。

    只见二姐姐目光惊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那司棋手里捏着一样物事,似乎想要藏匿起来,又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眼珠子却是转个不停,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这却让探春格外惊讶。

    这司棋探春是知晓的,王善保的外孙女,素来是个猖狂的小蹄子,好在这小蹄子素来护主,二姐姐那个柔弱性子,倒也需要这样一个人物来护着,只是这司棋连带着把二姐姐屋里几个丫头也带坏了,绣橘、芳官、莲花儿几个小丫头也都变得嚣张起来,前些日子听说还和后房柳嫂子争执了一番,在厨房里闹得天翻地覆。

    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是满脸紧张惧怕,甚至还有些兴奋,这是个什么意思?

    探春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那直性子的史湘云却没意识到这里边儿的尴尬,见着站在中间的司棋欲罢不能的模样,便净值上前:“二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寒地冻的,不回屋里暖和着,在溪边儿上难道这夜里还有什么风景不成?”

    没等迎春答话,史湘云已经看见了司棋手里拿着一样什么物事,顿时兴冲冲上前,便要去拿:“司棋,你手里拿着什么?是你自己还是二姐姐绣的香囊么?”

    听得史湘云这般一说,司棋唬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若是让人误解这是自己或者姑娘绣的这等物事,只怕不但自己,便是姑娘都得要立即拖出去打死,免得玷污了贾家门风。

    “那是什么?”史湘云见司棋惶然却又尴尬的模样,似乎不想让自己拿到她手上的东西,心里更是好奇,“拿给我看看,……”

    “不行,云姑娘,不能看,……”司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求救的目光四处寻找,只是我这等情形下,迎春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哪里还有急智来应对?她也不是那等性子。

    探春却看出一些究竟来,只是她也想不出这什么东西不能见人。

    难道是谁私藏的贼赃?这园子里姑娘们的一些小物件或者私房钱不是没丢过,但司棋却不是这等人,探春这一点还是相信的。

    或者是**?宝二哥带进来的?

    若是**,除了宝二哥怕没谁敢这么大胆带进来,但是也不至于让司棋这莽丫头如此惊慌失措才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便是《西厢记》这等书探春也是看过的,甚至她也知道宝姐姐和林姐姐她们也看过。

    探春正在琢磨时,那史湘云却早已经不管不顾地一把拉住了司棋,硬生生的在众人惊呼声中从司棋手里抢了过来。

    若是司棋真心要藏匿或者不让史湘云抢到手,以她的身手,那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司棋却琢磨自己为何要背这个罪名?

    本来就是碰巧赶上罢了,那位三姑娘把自己视为贼的样子,这位云姑娘也是大大咧咧,还有旁边那位冰雪般的冷美人四姑娘,都是目光灼灼,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摊开来,让大家看个够,看看你们这些平素里眼高于顶傲娇作态的姑娘们见了这等物事会是如何表现。

    几个灯笼下,史湘云夺过那物事,一把摊开来,“啊?!”

    惊呼声中迅即又夹杂倒吸冷气,史湘云一时间呆了,竟然就让这物事活生生地放在自己手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明亮的灯笼火光下,那物事已经翻了一个面儿,不再是最初司棋捏在手里给大家看的那一面,而是另一面。

    还是同样的风格,只不过却已经变成了一男二女,……

    众目睽睽之下,几个灯笼高举,那物事便活生生呈现在众人面前,看得一清二楚。

    “啊?!”惊慌之下,史湘云陡然间将那物事一把扔出,却正好丢在旁边惜春胸前,又惊又羞的惜春气急之下,眼泪都急了出来,忙不迭地拿住赶紧掷出,好巧不巧却丢到了探春的绣鞋上,惊得探春也猛然跳起来,仿佛被蝎子蛰了一口,一脚将那物事踢开,惊叫起来。

    整个场面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只怕会觉得好笑无比,一个绣春囊而已,却把一干未经人事的姑娘们吓得鸡飞狗跳,深怕扔在哪个人身上,哪个人便要名誉尽毁或者染上瘟疫一般。

    那绣春囊被探春一脚提到一边儿,滚到了柳树跟边儿,浸入黑暗中,一干惊慌无比的姑娘们这才稍稍恢复了平静。

    探春厉声道:“司棋,这物事是哪里来的,你怎么敢……?”

    “回三小姐,这是刚才我们从前院过来时,看到一个人影从舫船里钻出来,猛然间就向着翠烟桥那边跑过去了,莲花儿走在前面,吓了一大跳,就看见路上丢下这个,我们刚拿起来看着,姑娘们救过来了,……”

    司棋言简意赅,几句话就把情况做了一个介绍,探春、湘云和惜春稍稍心安之后又觉得惊怖,这院子里竟然有如此人出入,也不知道是何来历?若是外边儿男人进来,岂不是要坏了姑娘们的清白?

    “莲花儿,你可看清楚那舫船里出来的人是男是女,穿着如何?”探春最为心细机敏,立即追问莲花儿。

    莲花儿被探春冷峭的目光刺得缩了一缩,唯一迟疑,回忆了一下才道:“像是一个女子吧,衣着这些就没太看清楚,只看到身形小巧,脚步敏捷,一下子就从前边儿窜过去了,一晃眼儿,就觉得像是一个女子,这园子里哪里来的男子?”

    “哼,这等物事都已经露了出来,谁还能说得清楚?这几道门上的婆子妇人们只顾着吃酒玩牌睡大觉,有几时上夜是认真巡查过?”探春早就对大观园门上的这些婆子妇人们十分不满,只是她一个庶出姑娘,又是王熙凤管着府里事儿,自然就不好太过计较,但是今日出这种事情,而且过了二十就要让珠大嫂子和自己接掌府里公中事务,那就不能不重视了。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绣春囊事件

    除了这等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园子里的姑娘们名声都要受影响,按照探春最初的想法,最好是遮掩住,不外传。

    但是看看这眼前这一堆人,二姐姐那边就有四个丫头,自己带着的侍书,云丫头到这的翠缕,四妹妹带着的入画,这杂七杂八就是十来个人了,以这些丫头的碎嘴子性子,哪里能遮瞒得住?

    所以探春很快就绝了这层心思,这事儿瞒不住,还得要报告太太和二嫂子,还有珠大嫂子。

    二嫂子毕竟还没有交脱这些事务,要说这责任就在她身上,但是她现在都是和贾家没太大关系的人了,在琏二哥回来之前就是要离开荣国府另寻出路的人,这段时间都忙乎着她自己的事情,对公中的事情并无兴趣和积极性了,奈何?

    可珠大嫂子愿意接手这摊子么?不接手恐怕也不行,以珠大嫂子的性子,只怕只会念阿弥陀佛,大体事情都得要丢给自己了,探春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今夜一下子遇上这种事情,就让她有些着忙的同时,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

    这荣国府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

    诸般心思从心中一掠而过,却也只是一瞬间,探春定了定神,瞅了一眼还落在那柳树根边上那一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三妹妹,此事却该如何?”迎春怯怯地问了一句,史湘云和惜春的目光也都望了过来,看着迎春。

    是啊,现在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来处置这桩事儿。

    遮瞒是遮瞒不住的,也不敢遮瞒,你一遮瞒,没准儿人家就觉得是你心虚。

    现在园子里住着这么多人,人多嘴杂,除了李纨是寡妇外,其他都是还没出阁的姑娘们。

    虽然薛家姐妹出嫁走了,但是李纨的两个妹妹却又住了进来,就是在薛家姊妹出嫁没两天之后,珠大嫂子的婶子带着两个女儿,也就是李纨的堂妹李玟李琦从金陵来京师城了,住在了紧挨着稻香村和红香圃的蔷薇院里。

    这么多人,加上丫头婆子妇人,林林总总起码有近百人,这还没有算厨房和各们守夜的妇人婆子,一旦传出去,说是谁要遮瞒这等事情,只怕这污水就得要往你头上泼了。

    所以探春略作思索便做了决定:“此事非同小可,不比其他事情,须得要报告给太太和大嫂子、二嫂子,可能大家都知道了,二嫂子过了正月二十便要这府里内里事情交给珠大嫂子,由我来协助珠大嫂子,可巧赶上这等交接时候,又是这种事情,所以我也不敢遮掩,也幸亏二姐姐今日是四五个人在场,现在还有我和云丫头、四妹妹一道碰上,倒也能说得清楚,还个清白,至于说这桩事儿如何来查清,还要看太太和嫂子们来拿主意。”

    探春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迎春、湘云和惜春都觉得在理,若是这事儿是要说个明白,免得日后谁的都承受不起这等污名。

    “探丫头,那现在就去请太太?”史湘云有些迟疑,这可是年三十夜,去请太太来处置这等腌臜事儿,委实有些扫兴,太太肯定会不高兴,而且一动太太,只怕这府里边便会立即传遍。

    “不,还是先请二嫂子来,二嫂子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不如让司棋去悄悄把二嫂子请来,说个清楚,看看二嫂子是什么意思。”探春略一思索便摇摇头,请王夫人不合适,虽说这事儿是纸包不住火,迟早要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能拖一时算一时,而且以王熙凤的老练,应该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

    探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语病,什么见多识广经验丰富,遇上这绣春囊的事情,怎么能用这种词语来形容?若是王熙凤在只怕就要翻脸了。

    好在迎春和惜春不懂,湘云是大大咧咧性子,倒是探春自己说出口之后一阵,才意识到自己话语有些不合时宜。

    好在无人注意到这一点,探春脸发烧之余,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探丫头,这东西就扔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万一还有其他人再来,看见我们在这里,问起来该如何回答?”史湘云提醒道。

    探春摇头:“不能呆在这里,得找个地方去等候,要不我们去滴翠亭里等着?”

    现在去哪里都有些不合适,这么一大堆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瞩目,算来算去只有孤悬水中且不当道的滴翠亭。

    滴翠亭位于蓼溆旁边,东边儿隔着一荡水与潇湘馆遥遥相望,西北边隔着紫菱洲与迎春的缀锦楼相对,从各位姑娘们从翠烟桥过来,要走夹道经蜂腰桥往各自屋里去,却不过滴翠亭,只有迎春回缀锦楼才会经过滴翠亭外边儿。

    一干人立即答应下来,却让那莲花儿去把那绣春囊拾了起来,这边安排司棋去请王熙凤。

    王熙凤都睡下了,听得司棋来叫门,让小红去问了,但司棋始终不肯说什么事儿,只说要见二奶奶。

    王熙凤颇为不悦,但也知道自己反正也没有几日了,也就起来见了,照着司棋的意思其实想要连平儿都避着,但也知道那不但得罪平儿,而且没准儿王熙凤就不肯去了,所以也当着平儿简单说了事儿。

    王熙凤被吓了一大跳,这绣春囊居然出现园子里?

    她一听司棋吞吞吐吐的介绍便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物事,京师城、扬州、苏州、金陵这些城市中的士绅富户们多有嬉玩赐物的,甚至还有不少是名家所制,都是照着那大师的春宫图所绣,比如仇十洲,件件都价格不菲,而且讲究的还要在这绣春囊中添加各种催情的特殊香料,算下来那更是昂贵无比,当然这只是指特别名贵的高级货。

    有高级货自然也就有寻常货,那等风月场所亦有这类物事,多少妓女们为了恩客们的所需才备有此物,当然也有一些寻常人家喜好此道的,也能弄到这类物件,不过是助兴**罢了。

    但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已婚夫妻们闺中戏耍时的**之物,虽然高门大户里表面上都是以此为耻,但实际上京中大户人家里边好玩此物此风的人并不少,只是绝少现于人家,都是房中私藏罢了。

    便是王熙凤和贾琏原来也曾经有过,只不过后来王熙凤和贾琏关系日冷,自然也就不必再有此物来**勾意了。

    王熙凤没有忙着去滴翠亭,而是思索了一阵才问道:“司棋,你们也没有看清那从舫船里窜出来的人?”

    司棋摇摇头,“我们陪着姑娘在后边儿,只看到一道人影,莲花儿在前边一些,也只看清楚那可能是一个妇人,但动作敏捷,衣着打扮也没有看清楚。”

    虽说是个妇人形象略让王熙凤心宽,但是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这大观园管理混乱,才会有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出现,也就是说最起码都是有些妇人不检点,把这种闺中姑娘们绝对不能入眼的东西带进了大观园。

    若是情况糟糕的那就是这园中有妇人和外边男子勾搭,没准儿还悄悄潜入园中,寻个隐秘处快活,那就真的是贾家的奇耻大辱了,姑娘们名声都要大受影响。

    王熙凤就有些怀疑那舫船是不是被人拿来用着当快活所在了,起码那个地方的确有些隐秘,那可是贵妃娘娘省亲是才用过的,平时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

    “平儿,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王熙凤侧首问平儿。

    “三姑娘的意思是不是要对大观园里进行一次检搜?”平儿迟疑了一下,“可今晚是年三十,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怕是不合适啊,但若是有歹人真的进了园子,若是不管的话,又怕真的出什么事儿啊。”

    王熙凤也觉得棘手,之所以不马上过去,她也是考虑如果过去了也拿不出什么对策来,反而有损威信颜面。

    “更何况这么大动静,只怕是要报太太才行。”

    平儿补充了一句。

    王熙凤内心已经不想管这种事情了,反正二十日之后自己就彻底脱手,但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却还不管不行。

    “我看这样,平儿你去和林之孝说一声,就说有人在园子里溪边看到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有没有看错,组织人手今晚在园子里巡夜一番,多发双份银子辛苦一番,也顺带让园子里姑娘们都关好门,小心一些,……”王熙凤沉吟了一下,“至于这事儿暂时不提,待我明日禀报了太太再做道理。”

    此时的王熙凤宁肯多花一些银子也不肯出事儿,这等安排人手彻底巡查,只是大观园里山水林子都不少,夜间要查找委实困难,不如拖到明日再来细细搜寻。

    她倒是觉得探春这丫头突兀里来给自己将一军,就差点儿要让自己来一回检搜大观园了,但这么做无疑会引发很大的风波,矛头最后都得要指向自己,再说自己要走,但这等黑锅也是不愿意背的。

庚字卷 第一百八十四节 家长里短(第一更求票!)

    就在荣国府大观园里闹腾得喧嚣一时的时候,冯紫英早已经搂着沈宜修入睡了。

    相较于荣国府那边的热闹,冯府=神武将军府+呼伦侯府+云川伯府这三府合一,却恁地清静,这让许多从荣国府那边过来的丫头下人们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家府上还是太清静了一些,缺了点儿过年的气息,只是这也算是自己娶亲之后的第二个过年,比起去年过年,这除夕夜都还是稍微热闹一些了,看来明年自己还得想办法制造制造过年气氛,这不仅仅是图热闹,同时也是凝聚一家人上下精气神和向心力的必要措施。

    现在冯府的仆从下人们主要分成几块。

    一块是从大同就开始跟随着冯唐和大小段氏他们奔走的下人,包括一部分改姓了冯的家生子、亲随及其家眷,这部分人数量不多,也就一二十人;另一块是冯家搬到京师城之后才开始招募雇佣的下人,这一部分人数最大,应该在三四十人左右;还有一部分从大同、临清等各自老家来投附的乡人,数量也在一二十人左右。

    剩下的就是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嫁过来带进来的娘家下人,这一部分大概也有一二十人。

    可以说这样由几处拼凑起来的下人群体,现在还是比较散乱的,尤其是在京师城定居之后才开始雇佣进来的这个群体数量最大,时间却不过区区几年,还远谈不上对冯家有多么忠心,但是这些人又不可或缺,冯家要想打造成为百家大族,让这些人去芜存菁,吸纳淘汰,逐渐归心,会是一个很重要但是漫长的过程。

    同样让那些从大同、临清来的乡人,主母们从娘家带来的下人逐渐接受成为冯家人,融为一体,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如何来将这些人尽快地纳入进来让他们产生归属感和同心力,甚至自觉成为冯家一员,就需要各种措施手段来实现。

    像提高月例多给赏赐这些只是一个粗暴简单的手段,看看荣国府那边的种种,虽然贾家现在日趋没落,但更多的还是贾家主事人的问题,而贾家采取的一些手段却还是值得冯家学习。

    比如每逢大小节日的各种对下人们赏赐和饮食上的庆贺,以及在大节上的诸如猜谜、观灯、看戏、设宴这些活动,虽然花费不多,但是却能让下人们兴奋喜悦,而且能通过这种同乐的方式形成一体一家的氛围。

    再比如对下人们生疮害病安排郎中来看病,还要给一些必要的看顾照拂乃至药物钱银上的抚慰;再比如下人们过生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的婚丧嫁娶和患病,都给假甚至一些恩赏,这些都是十分行之有效的手段。

    “相公,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可称得上的各有所长啊,先前在一起的时候,宝钗妹妹所言,妾身觉得颇有道理。”沈宜修挨着丈夫,将头靠在丈夫肩头上,轻声道。

    “哦?宝钗说什么了?”冯紫英讶然。

    “宝钗妹妹说府里下人来源还是太杂了一些,规矩体例也都有些杂乱,口音也就罢了,但是做事规则也都纷乱不一,她就和妾身建议,说冯家现在也是京师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可能在这些方面需要梳理厘清,尤其是府内日常行事办事规程,恐怕都要有一个统一范式,起码不能差异太大,以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混乱,……”

    沈宜修一边说一边也在思考,原本只是除夕夜的团年宴,二人分坐两边,也没有多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可饭后宝钗却主要邀约沈宜修一起小坐,沈宜修惊讶好奇之余自然也答应了,寒暄之后慢慢就谈到了这个话题。

    很显然宝钗也是有备而来,嫁过来虽然还不到二十日,但是宝钗也对冯家的情况有了一个仔细了解。

    她发现冯家内部的管理还是颇为粗糙的,家中财务这一块还是小段氏在管,尚未交给两房,她自然不清楚,但是单从府内日常开支和下人们做事的体例上来看,冯家的确还保留着边地武勋的风格,粗糙直接随意。

    也不知道沈宜修嫁进来这一年里,究竟是怕引来婆婆不悦,还是自身不太上心这些事情,总而言之,在宝钗心目中就显得太粗放随意了。

    在究竟提还是不提这桩事儿上,宝钗还是纠结了一番的,但是在注意到宝琴显得越发活跃的时候,尤其是在知晓相公和薛蝌谈话宝琴都要主动旁听之后,宝钗就知道自己是该适时发出自己的声音,确立自己形象的时候了。

    但她没有选择冒然去向婆婆们提出,而是采取和长房的沈宜修来商议这种方式,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手段。

    正是这样的手法让沈宜修都不得不又把宝钗的印象提升了几分。

    之前虽然也听晴雯提及过薛宝钗,虽然晴雯不太喜欢薛宝钗的性格,但也说薛宝钗做事周全,考虑问题滴水不漏,很有大家之风,沈宜修还没有多少感受,反倒是这十多日里从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说薛宝琴说话行事很有大妇之风,甚至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正好奇间,却未想到今日终见薛宝钗的惊艳亮相了。

    冯紫英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听得屋里有响动,外边儿值夜的云裳赶紧进来,见冯紫英披衣坐了起来,连忙把床脚的靠枕拿过来靠在冯紫英背后,触及到云裳的手有些凉,冯紫英索性把云裳拉上床来挨着自己躺下。

    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丫头是自小跟随冯紫英的,情分不一样,拉云裳上床也不是要做什么,而是纯粹怜惜,见云裳还涨红脸要挣扎下床,便道:“云裳,你便躺在相公身边儿吧,要不相公又要觉得我这个当主母的心硬不知体恤你了。”

    “奶奶,奴婢哪里敢……”云裳惶然。

    “不是你的事儿,是相公心里怎么想,……”沈宜修调笑,“你跟着相公都多少年了,我和相公才成亲一年,哪里比得上你们之间的情谊?”

    云裳更见紧张惶惑,倒是冯紫英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怎么宛君还和云裳拈酸吃醋起来不成?好了,云裳,这是奶奶和你开玩笑呢,躺一会儿吧,别受凉了,你这是天癸来了吧?受了凉身子可吃不消,下床也不披件袄子?自个儿身体都不知道爱惜。”

    “听听,云裳,你可得好好将息着,相公可是记挂着你呢。”沈宜修也笑了起来,她也挺喜欢这个忠厚实在的丫头,从未恃宠而骄,性子上比起晴雯更好一些。

    云裳也感觉出了奶奶并未像自己担心那样,心里踏实许多,挣扎一二之后也就乖乖地蜷缩在床外边冯紫英身旁,冯紫英也顺手拉了拉被子替她盖上。

    “那宛君觉得宝钗所言在理么?”

    “当然有道理,难道相公觉得宝钗妹妹是在无的放矢么?”沈宜修道:“我之前也听闻姨太太说起过,之前府里在大同,老爷经常在外征战,甚至家中也是随之迁徙,府里人也是时留时走,增减不定,所以基本上就没有形成像样的定制,一直到京中才算稍稍稳定下来,结果没几日老爷又去了榆林,相公却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家中只有太太和姨太太,没太多事情,就没那么讲究,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妾身嫁进来,还有二尤两个妾室,二房宝钗宝琴也嫁了进来,妾身还生了孩子,姨太太也在说这事儿,正巧宝钗妹妹观察力比妾身更细致入微,主动提出来了这桩事儿,妾身也觉得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那宛君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感觉沈宜修似乎和宝钗达成了某种共识,但里边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一时间也还没琢磨透,不过他也不打算去过多琢磨,这家里的事情,既然沈宜修和宝钗都觉得有必要,这本来也该是她们两个当主母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去处理好了。

    “妾身打算先向太太与姨太太禀报一番,看看太太和姨太太的想法和态度,再来细细琢磨,那边儿宝钗妹妹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妾身和宝钗妹妹再来作计较。”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笑了起来,“母亲那里就不必说太多了,我母亲的性子我这个当儿子最了解,她是没有多少心思来过问这些的,这一二十年里,家里事情基本上都是姨娘在管,她也就当个菩萨听一听罢了,可千万别让她出主意,……”

    沈宜修嗔怪地道:“相公,哪有这样说婆婆的?”

    “嗨,我这是实话实说,母亲就是这样,也乐得如此,多几次你就知晓了,姨娘以前也说过几次,母亲就不耐烦了,就差点儿和姨娘说这些事情就别来烦她了,母亲就喜欢逗弄一下鸟,听听戏,念念佛,然后去庙里转一转,……”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倒是挺羡慕母亲这种性子,看得开,豁达,所以我说母亲能活百岁,就是全靠这心性,除了我的婚事和冯家子嗣香火,母亲就真的没操过其他事情的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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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