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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等待

    冯紫英自然想不到永隆帝甚至存了这份心思了,不过这也很正常。

    对于永隆帝来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恐怕要拼还真的拼不过老大,甚至父皇,起码到现在看来父皇都还十分康健,虽然年龄太大让他很少出来了,一直在仁寿宫中隐居,但是永隆帝却很清楚,父皇并未真正全部隐退,起码龙禁尉的都指挥使顾城仍然在为其效命。

    如果单单只是父皇或者老大中某一个人,永隆帝都不认为会对自己的皇位传承产生什么威胁,但是如果说在自己逝去时父皇和义忠亲王都还健在,那么这就危险了。

    他不认为自己这几个儿子能够斗得过父皇和老大的联手,而朝中阁臣也好,尚书侍郎们也好,或许延续惯性会支持自己的某一个儿子登基,但是在父皇和老大联手逼宫时,他们还会一如既往的坚持么?永隆帝很怀疑。

    毕竟对他们俩说,无论是老大还是自己的儿子,都是一样姓张,就如同前明朱祁镇和朱祁钰一样,换来换去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正卷入其中对前明有挽天倾之功的大功臣于谦却落得个身首异处,而那些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文臣武将,又有几个真正受到了牵连,这等情形下,又有几个愿意真正卷入这种皇室自身的争夺战中来?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现在的精力还是放在即将到来的婚事上。

    在吏部这边也告了假,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待着成亲了。

    十二月对冯家来说是双喜临门,先是沈宜修产女,然后是二房娶妻,虽然主角只有一个,但是这毕竟代表着两房。

    看着相公爱不释手的捧着女儿,沈宜修心中最后那的一丝不安也终于消失,看来相公是真的喜欢女儿,而非刻意讨好自己,这几日里几乎是有时间就从奶娘那里接过孩子捧着在家里转悠,嘴里还念叨不停。

    “相公,还有几日你就要娶薛家妹妹了,你不该好好琢磨一下婚事的详细么?”沈宜修靠在床榻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秋香色的金钱蟒大条褥铺满整个炕,炕榻下是枣红洋羈,松软绵实的靠枕垫在背后,地龙烧得暖意融融,格外舒服。

    “那还需要什么琢磨?”冯紫英瞥了一眼沈宜修,摇摇头:“那都是各种规矩早就定好的,和当初娶你不一样?按部就班而已,要说忙乱一些也是宝妹妹她们那边儿,可我也不能去帮忙不是?我都让香菱提前过去了帮吗了,这两日薛家就要从荣国府搬出去,住进她们自家的宅子,不过若是宝妹妹嫁过来的话,不知道薛姨妈还会不会重新搬回荣国府那边去了,不过宝琴当母亲应该是不会搬回去了。”

    坐在一旁替沈宜修搓揉着小腿肚子的晴雯惊讶地问道:“香菱都已经过去了?这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嗨,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日后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冯紫英笑了起来,“本来香菱也是薛蟠送给我的,现在让她过去帮着宝钗、宝琴也顺理成章,再说香菱本来也就很记挂宝钗,我何不凑成,皆大欢喜?”

    “哼,大爷总是找得到理由,不是奴婢小气,也不是奴婢维护咱们这一房,但是二房这边本来这些也该是薛家早早准备好,莺儿,还有那原来从江南买回来戏班子里的蕊官和龄官、豆官不都分别跟了宝姑娘和琴姑娘么有这么几个人相帮,想必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吧?”

    晴雯的插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惊异,“晴雯,你倒是把贾家那边的情形了解得透彻啊,连他们府里买来小戏子分给各家姑娘的情况都知道了?”

    “爷,这也不是啥秘密,园子里的姑娘们基本上都分了一二,当初买回来的那十二个丫头,大多都留在园子里了,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以及史姑娘和宝二爷,都有留着,连东府里尤大奶奶都要了一个去。”晴雯傲娇地耸了耸鼻子,“所以香菱过去也不过就是派派嘴而已,杂事儿自然有这些小丫头们做。”

    “也不止那些杂事儿,这么大一桩事儿,还得要看看我们这边准备得如何,虽说宝妹妹和琴妹妹说好是要跟着相公去永平府,但是也迟早要回来的,咱们这边也不能太寒碜,还得要看她们自己的心意,房舍如何装点搭配,还要添置哪些东西,咱们这边也都要做好。”

    沈宜修内心也清楚宝钗宝琴这两姐妹不简单,嫁入冯府势必会带来一些变化,而且她与贾家那边的薛宝钗和林黛玉都不熟悉,身边也幸亏还有一个对那边比较了解的晴雯。

    沈宜修很喜欢晴雯的爽直性子,而且晴雯也非那种毫无心思的女孩子,更关键的是从贾家出来跟了自己,晴雯也就算是坚定不移的站在了自己这一边,不可能再有什么回头路。

    这也是沈宜修之所以敢让晴雯当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而没有选择沈府原来自己的丫鬟,本身晴雯就颇得相公喜爱,现在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成为通房丫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固宠的手段,在丈夫最喜欢的丫鬟走投无路之际,大度的把她要回沈府,甚至还一力揽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寻常女子是肯定做不到的。

    这一着先手棋可谓下的极妙,不但一举收服了晴雯的忠诚,而且还让丈夫见识了自己的心性,更向外界尤其是向未来都和贾家有着密切渊源的薛、林两房展示了自己的大度大气,可谓一举三得。

    “对了,晴雯父母的事情,可有消息了?”沈宜修一句话就让晴雯给沈宜修按摩捏拿的手指都是一颤。

    之前和晴雯开玩笑式的打赌,晴雯虽然心动,但是晴雯也清楚冯紫英现在还只是永平府同知,而且公务繁忙,未必能有多少精力来过问这事儿,而且那个赌自己似乎还有些打输了。

    贾赦固然是在帮忙赎人谋利,但是对于大爷来说似乎却乐见其成,而后贾蓉、贾瑞这些人都卷入其中,如果真的单纯是麻烦事儿,大爷绝不会还要对贾蓉、贾瑞这些人假以辞色,晴雯虽然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却很聪明,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其实晴雯也知道即便是没有这个“赌局”,自己一样要给大爷当通房丫头。

    二尤虽然也属这一房的妾室,但尤三姨奶现在已经日渐变成了爷的贴身护卫,尤二姨奶对奶奶格外恭顺,但晴雯很清楚,在奶奶心目中,还是比不上自己最贴心。

    有时候奶奶也会和自己说一些交心话,话里话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通房丫头,甚至妾室,这既让晴雯心安,也让她有些心慌。

    虽然她傲骨天生,但是在面对这种时代社会桎梏的环境下,谁又能摆脱得了思想观念的局限性,当丫头的谁又不想真正攀上枝头当凤凰呢?这贾府数百大小丫头,谁不想混个主子身份?

    原本以为自己被逐出贾家怕是要落魄街头甚至沦入风尘,但是谁曾想却又这样一番造化,这让晴雯夜里有时候一觉醒来,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一般不敢相信。

    “我找人去赖家那边问了问,打听到了那个衙役的确是回乡里去了,后来又到宛平乡里去找到了这个人家里,只可惜此人当时说他也记不清情况了,对方回话情况他也只记得是良民,是易州那边的,当时他是假借公事行头去问的,对方也是回复的公文,因为他这边是假托,所以复函他就毁了,但是对方那边还应该有存档,但是这十多年前的事情,只怕要去翻易州州衙里的故纸堆了,……”

    冯紫英到还真没忘,沈宜修又问道:“那爷的意思是很难查到了?”

    “难度肯定是有些的,十多年前的故纸堆,每年一个州衙里的数以千计的,而且这等核实人身份的公函何止千万,这是十多年下来,还得要看易州州衙那边保管如何,你还不能大张旗鼓去查,所以我也在琢磨寻个合适机会,看看保定府那边有没有熟人,在安排人去帮我跑一趟,……”

    冯紫英胸有成竹,这等事情又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安排一个人便能去办,唯一有些关碍的就是保定府那边他没什么熟人,得人托人,这段时间又太忙,抽不出精力来过问,所以也是打算趁着成亲、过年,找个机会看看谁那边有熟人再去办此事。

    晴雯眼圈又有些发红,自己这些碎末小事儿,爷却能记在心上从未忘记过,这等主子如何不让人心折?

    “晴雯你也莫要担心,不过是些水磨工夫,就算是那州衙里找不到了,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只要肯花心思花银子,无外乎就是让易州州衙那边多费些心思去打探,哪有找不到的?”

    冯紫英也在宽晴雯的心,若真是州衙档案里湮灭了,经办人没印象了,还真不好找,但他自然不能说这等话。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山雨欲来

    抱了一阵女儿,眼见得女儿又沉沉睡下去了,冯紫英这才小心翼翼地让乳母将女儿抱了去,自家歪着身子靠在了炕榻另一端,把身子缩在了一边儿。

    见丈夫这般模样,蜷缩在自己脚边上,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却怎地没个坐相?外边下人进来看着想什么话?”

    “嗨,没事儿,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这屋里没得允许,除了云裳之外,还能有谁进来?”

    冯紫英不在意的一只胳膊压在炕几上,一只手摩挲着下颌,还有三日就是成亲之日,似乎自己的情绪就没有先前那么多期盼和急切了呢?或许是因为之前和沈宜修的成亲已经走了这样一道程序,现在再来一回,已经没有了那种新鲜感?

    可是人却不一样了啊,冯紫英琢磨着,总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感觉就像是上紧了发条的一台机器骤然间放松下来,有些不适应了。

    “相公今日是怎么了,感觉您总有点儿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样,是不是身体不适?”沈宜修也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然后笑了笑,“不是太兴奋太激动吧?”

    冯紫英知道妻子是开玩笑,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来,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全身上下乏得紧,空空落落的,说话做事儿都觉得没精神,……”

    这话倒是把沈宜修和晴雯都吓了一跳,“相公,要不去请一个郎中来看看?”

    “我没啥事儿,就是精神有些不济,张师年前就要来,还有几日就会到,哪里用得着?到时候问一问张师。”冯紫英摆摆手。

    “是不是赎人的事儿让相公太操心了?”沈宜修若有深意地问道。

    冯紫英笑了笑,“这等事情,不过是朝廷有心,蒙古人有意,我在其中牵牵线罢了,只是需要遮人耳目,朝廷不能明面上参与,也就只有我来背这层皮了,所以我也一样,随手扔给外边人做,既能说得过去,也不会授人以柄,大家心照不宣,否则,你以为这么好做么?”

    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隐约知晓其中必定有些奥妙,只是不太明白罢了,前期丈夫不愿意说,现在基本上尘埃落定,丈夫才会这般挑明,她也恍然大悟:“相公是说,朝廷也是支持用这样鬼祟的方式来?”

    “不这样做,哪又如何做?”冯紫英嘴角挂着淡淡地讥讽之意,“上百万两银子的赎金,朝廷既不愿意也拿不出来,但是若是态度过于坚决让蒙古人起了杀心,那这么多武勋家族岂不是要炸营造反?所以也就只能这么含含糊糊地拖着,逼着这些武勋家族自个儿想办法,这边还让我要和蒙古人交涉,把明面上的一件事情淡化下来变成一种私下的交易,……”

    冯紫英都很难评价朝廷的这种方式究竟是好是坏,的确前期朝廷通过了各种手段把京营溃败之事造得沸沸扬扬,取得了道德高点,同时又把士卒赎回,可以说看起来算把这桩事情十分完美的化解了,把锅也全数甩到了武勋家族身上。

    但是这也一样有后遗症,京营中仍然有大量武勋子弟,而且不仅仅是京营,即便是四卫营、勇士营和巡捕营,乃至于龙禁尉中武勋子弟也不少,朝廷的这种手法固然可以丢锅,但是其对整个武勋群体的伤害和刺激,甚至可以说激发起来的敌意也是难以弥补的。

    武勋家族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尤其是在军中,同样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冯紫英现在还不能判断永隆帝和内阁的这种手段最后会带来什么,但是他相信后续肯定会有一些问题会冒出来,只是现在还看不准。

    冯紫英也能理解,由于元熙帝对武勋的优遇,加上义忠亲王曾经当过二十年的太子,可以说,整个武勋一直是坚定不移的拥护元熙帝和义忠亲王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千丝万缕根深蒂固,永隆帝登基之后只能采取隐忍和暗中削减的办法,这还要靠文官群体的配合支持才能做到。

    如果说没有义忠亲王或者元熙帝在,哪怕是他们两人只有一个人在,那么永隆帝都能有条不紊的做到削枝剔叶,逐渐剔除那些与父皇和义忠亲王关系密切或者不可靠的武勋,进而将这个群体逐渐纳入自己手中,但是元熙帝和义忠亲王同时存在就让他无法如愿实现这个意图了,而且还会随着时间推移让风险更大,所以他就只能借助这样一个机会来暴力破局。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相公,京中武勋家族何止数百?便是颇有头脸的武勋怕也有数十上百吧?他们子弟科不仅仅只是集中于京营,除了九边因为战事频繁而逐渐淡出,便是在内地和沿海以及江南等地的卫所,武勋子弟依然是占据主导地位啊。”沈宜修有些担心地道:“高祖皇帝起家于江南,带了一大批显赫武勋贵族进京,但是江南仍然是武勋云集之地,便是妾身的老家苏州,武勋家族起码也有一二十家,要说相公的家族也是源于苏州吧?”

    冯紫英讶然,他没想到沈宜修也能想得这么远,挑了挑眉,“宛君想说什么?”

    “妾身愚见,这等时候实际上是不宜过于逼迫武勋群体的,妾身以为朝廷为了这一百多万两银子而将整个武勋群体置于一种受羞辱和出卖的境地,必有后患。”沈宜修犹豫了一下才道:“道理相公肯定明白。”

    冯紫英心中一凛,“宛君,冯家也是武勋一员,……”

    “不,相公,你和公公都不应该算进去了,妾身感觉得到其实相公基本上是以文臣自居,而公公则是远戍边地,基本上没有参与到这些事务中来,可京中武勋们遭遇此难,他们会怎么想?”

    虽然不认为武勋能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兴风作浪的本事,但冯紫英还是问道:“宛君是担心京中会有什么异变?”

    “京中恐怕不会,前期妾身看那《今日新闻》几乎每期都有评价三屯营一战的,写的很详细清楚,武勋也好,京中士民也好,京营的低劣表现印象都深入人心,很难得到士人民众的支持理解。”沈宜修摇头,“但是《今日新闻》却只能限于京畿,主要还是京城,但是京师武勋祖籍大多是来自南直隶和浙江,其中尤以金陵、苏州、扬州、杭州、庐州、安庆等地为多,像贾史王薛不就是金陵世家么?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牛家、柳家、陈家就是来自扬州,四王都是来自苏州,像和相公交好的韩家来自杭州,……”

    冯紫英大吃一惊,这些武勋望族的祖籍他当然是清楚的,作为武勋中的一员,他很清楚张士诚起家于泰州,但真正站稳脚跟还是在苏州,后来张士诚虽然被朱元璋击败,但是张氏后裔基本上就藏身于苏州,所以所以最终大周北伐与前明争夺天下,还是倚仗的苏州、扬州、金陵、杭州等南直和浙江的乡党们,而有从龙之功的武勋也大多是来自这些地区,包括那个时候还是微末的冯家也是如此。

    但这些情形沈宜修也知道就让他颇为好奇了,虽然沈家也是苏州望族,但是沈家却是一直是士林中人,和武勋家族是格格不入的,这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来历,沈宜修也了解得如此之深,不能不让冯紫英有些意外。

    “宛君,可是岳丈有信给你?”冯紫英略作思索问道。

    “君庸去了一趟山东看望父亲母亲,父亲也让他带了一封信回来给我,也提及了苏州那边老家情况,……”沈宜修脸上露出一抹忧色,“老家那边给父亲去信称江南今年一直动荡不安,除了倭寇袭扰外,流言纷起,据说朝廷有意增加南直和浙江赋税,另外也要对海贸特许金提价,市舶司那边据说也要分南北不同税率,据说山东这边市舶司海税税率比江南要低三分之二,辽东那边如果开埠甚至要市舶司免税,不知可有此事?”

    冯紫英大惊,虽然他到永平府之后就没有过多过问开海事务,但是他也知道官应震他们的确在研究南北海税税率的差异化,这也是朝中北地士人的强烈要求,很有可能会如此实施,但是特许金和增税这却从未听闻了,这肯定会引发江南的强烈不满。

    只是这等消息为何如此之快就在江南流传开来?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沈宜修的问题,他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包括从京中回永平之后,就有些感觉,但是始终没有能找到问题究竟在哪里,现在才有些反应过来,那就是江南似乎太平静了一些。

    这有点儿像山雨欲来的那种沉闷压抑的模样,让人觉得憋闷,但是游目四顾,似乎又没有什么其他意外,但却总让人心里不安。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迎娶

    见丈夫陷入了沉思,沈宜修也有些惶恐:“相公,这只是家父从老家那边得到的一些消息,未必准确,不过妾身觉得,虽然朝里朝外似乎都在说江南士人在朝中势大,但是像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他们还是比较公允的,像江南赋税沉重,江南士人怨气很大,他们也还是在向江南士人客观如实的解释现在北边的情况,起码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还是站在大局公心上的,至于说要要求他们全然维护北边儿,本身也不现实,他们毕竟是江南人,……”

    “这也是岳父大人所言?”冯紫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这位平素不怎么过问时政的妻子所想。

    “不完全是,父亲信中有些提及,就说朝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对首辅、次辅以及江南士人成见颇大,但即便是换了齐阁老担任首辅,难道就能有多大改观?现在江南赋税沉重这是不争的事实,苏州、湖州这些地方尤甚,许多小民将田土挂在大户人家头上,也就是承受不起这种压力,……”

    大周优待士人,士绅赋税有减免政策,尤其是劳役上更是免役,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拼死拼活都要去谋个读书人身份,只要考中秀才便能免除劳役,而中了举人便有资格减免家中田地的赋税了。

    “如果继续加征,江南只怕真的要生乱了。”

    沈宜修的话是一个提醒,冯紫英何尝不知?但是在没有找到其他生财之道之前,沉重的财政压力又迫使朝廷只能不断的把目光对准江南和湖广,尤其是江南。

    这种内忧外患夹击之下,大周朝廷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弓弦,稍有意外,就可能断裂开来。

    西南战局的不利还在不断的为这根弦加码,朝廷回旋的余地似乎也越来越小。

    冯紫英可以想象得到,官应震也应该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特许金的提价,增加国债,这都是来自内阁和户部乃至兵部的压力下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甚至不得不考虑增加赋税,而这势必又要刺激到江南汹涌的士林民意。

    冯紫英也忍不住喟然长叹,说来说去还是生不逢时,遇上了各种矛盾难题交织的时代。

    冯紫英这个时候还真的有些羡慕那些穿越小说主角动辄小弟一大堆纳头就拜,主角大杀四方的情形,怎么自己穿越而来,却成了如此窝囊憋气的角色?

    自己已经力图让自己的才华尽量展现于世,养望扬名,广织人脉,四处抱粗腿抢先机,而在无数人眼目中,自己已经是天纵奇才,青云直上了,可怎么还是有一种精疲力竭而局面却丝毫不见好转的感觉呢?

    难道真是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不是该说人定胜天么?

    永平府的试点是冯紫英自以为走得很好的一布,但是永平府一府之地,对于整个大周来说还是太渺小了,而且时间只有这么一年不到,无论自己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不可能点石成金。

    可以说借助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甚至拉上了兵部军器局的力量来联合开发,已经是自己最大限度的发掘了所有潜力和资源了,但这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即便是让自己接任朱志仁的知府,没有三五年,永平府的开发也难以见到大的效果,更不足以撬动整个大周格局的变化。

    有时候冯紫英自己也觉得心累,虽然齐永泰、官应震和乔应甲以及柴恪这些人和自己关系密切,但是准确的说他们都只是部分认同自己的一些观点,甚至谈不上是同路人,某种意义上还是属于这种传统的这种师生情谊或者乡党亲旧关系,只能算是私谊。

    即便是自己给予厚望的同学中,完全赞同支持自己的也没有,这都还需要时间和成功来慢慢积累。

    不过冯紫英相信自己在永平府取得的成功已经开了一个好头,不但为自己在朝野创造了良好的名声,而且同样也吸引住了许多人对自己的这种方式的注意力,让他们也看到了想要在仕途上“走捷径”的希望。

    大周对地方官的考核最重要的就是税赋和治安,在田地有限,税赋标准固定的情况下,如何让这一点成为突破口却又不至于引发治安不靖,无数人苦思而不得,但冯紫英在短短一年间不但做到了这一点,而且甚至还替朝廷解决了数万流民消纳难题,这让任何人都无法质疑冯紫英在这上边的功劳。

    当然攻讦也不会少,士绅的不满是最大隐患,但是好在齐永泰是北地士林领袖,而北直隶更是其根基所在,又有乔应甲在都察院坐镇扎场子,这些情形都还能压制得住,所以这也成就了冯紫英今日的耀眼夺目。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恐怕不仅使自己更耀眼,更上一层楼,而是更需要拉动一帮志同道合者与自己共同努力,哪怕是只在一些观点上一致者,也是值得争取和发展的,自己完全可以通过耳目濡染让他们逐渐接受自己的观点意见,而最具有说服力,无疑就是自己现在所做的并且已经成功的一切。

    对于冯紫英来说,烦恼困扰虽多,但是却都不是迫在眉睫的,当下的大事仍然是成亲。

    沈宜修产下一女固然冯紫英喜出望外,但是也让大小段氏高兴之余也有些遗憾,要说冯紫英娶妻纳妾也有些日子了,便是收房的丫鬟也有几人,但是却单单只大妇沈宜修有孕生产,两个侍妾还有三个通房丫鬟,都未见有孕,如果不是大小段氏对沈宜修的性子有所了解,她们真要怀疑是沈宜修在从中作祟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把薛氏姐妹娶进家,又算是了却一桩大事儿了,便是沈宜修也管不到二房的事情,短时间内沈宜修是不宜再怀孕,大小段氏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薛家姐妹身上,尤其是薛宝钗的丰韵富态更让大段氏十分满意,这体格一看就像多子之像,所以态度也从最初的不太认可变成了现在的热切盼望。

    日头终于升了起来。

    天公作美,前几日都是风雪交加,但是从前日起,天气就放晴了。

    碧空万里,阳光普照,两日的阳光让整个京师城晒得敞亮干净不少。

    街面上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起码在丰城胡同这一顺放眼望去格外舒坦,冯家再度纳新妇,也让整个丰城胡同喧闹起来。

    大周婚庆俗礼比起宋明又有一些变化,讲求上午吉时出门亲迎,然后接新妇回家,午间是亲朋故旧好友来贺,一直到晚间婚成,客人们大多要留一顿饭,和迎娶沈宜修一样,府中也有安排,但是也在外边儿临近的武定侯胡同一处酒楼设有二十余桌,宴请来的客人,若是远途而来的亲旧还要帮着安排宿处。

    这个时代亲迎是主流,但是在南方也有本人不去,由家中长辈去将新妇迎娶回来的风俗,不过在北方以及城镇中,基本上还是采取亲迎的风俗。

    亲迎若是寻常人家,驴车马车有之,骑马骑驴亦有,并不统一,当然对于冯紫英来说,肯定是骑马而去,新妇自然是花轿接回,这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官宦人家的主流娶亲方式。

    薛家提前了几日便从荣国府搬了出来,实际上薛蟠在娶了夏家女之后就搬到了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那里北邻太仆寺,东靠太液池,环境很不错,不过宅院不算很大。

    但薛家二房却住在大时雍坊的石碑胡同,不过此番迎亲是娶薛家长房之女,薛宝琴是作为媵陪嫁,所以自然也就一并在李阁老胡同的薛宅中等待迎娶了接亲了。

    从迎亲队伍从丰城胡同出来,沿着宣武门里街北段向南,虽然天气晴好,但是这朔风依然劲吹,让冯紫英脸颊都有些冻得发僵,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溢于言表。

    浩浩荡荡一干人立即吸引了邻里街坊无数人的眼球,而一上宣武门里街,更是成了夹道相迎了。

    “嗬,是冯家娶亲啊,……”

    “哪个冯家?连小冯修撰都不知道?知不知道开海?知不知道这一次蒙古人进来打了一个打败仗?就是小冯修撰干的,……”

    “哦,是小冯修撰,那如何不知晓?我记得前年冯家不是娶了亲么?”

    “你知道个啥?人家是一门三房独苗,所以圣上特批兼祧,……”

    “啧啧,那敢情就是可以娶两房了?乡里这种情形倒是听说过,不过这冯家一门三房好像都是有爵位的,这可是新鲜事儿,……”

    “那是,若不是这样又如何需要兼祧?那爵位总得要有子嗣来继承不是?……”

    “瞧瞧这架势,不知道女方是哪家?”

    “听说是姓薛,是金陵那边的大户人家,不过在咱们京师城却没怎么听说过,……”

    “嗨,像小冯修撰这等人才,怎么去娶那南方蛮子,难道咱们京师城里高门望族就没有让他满意的女儿?换了是我,那便是主动上门也得要结这一门亲事啊,……”

    “你也不撒泡尿找一找自己,长得五大三粗一副夯货样,你那女儿也配入冯家法眼,当个丫鬟都够呛,……”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点火,伏杀

    路边看热闹的人们不断有言语传入耳中,冯紫英却是心情舒畅。

    “瑞祥,府里知客接待都安排好了吧?”

    小步疾走跟随在冯紫英健马身旁的瑞祥立即应道:“都安排好了,一边是练大爷与许二爷以及方大爷,加上环三爷帮忙,另一边是段大爷、柳二爷、韩大爷和宝二爷他们四个,加上府里的寿伯,所以基本上都能熟悉认识。”

    由于来的客人可能太多,而且涉及到冯家和冯紫英本人的亲朋故旧,再加上一些和薛家相关的营生上的往来,所以这一次来的客人可能比相对比较单纯的迎娶沈宜修时的客人更多,尤其是一年前冯紫英还没有到永平府,和山陕商人的关系也远不及现在这么密切,所以在安排知客的问题上也就需要考虑更周全。

    练国事、许其勋以及方有度自然是要从同学以及原来在翰林院中观政其间,以及在朝中一些关系较为密切的官员们这个角度来考虑,贾环自告奋勇,当然也存着一些想要借机结识一些人脉的想法,冯紫英自然不会拒绝,而另一面主要是面对冯家这边,包括武勋阶层,以及一些营生上的考虑,段喜贵从广州回来了,自然义不容辞,柳湘莲、韩奇加上宝玉,还有府里的冯寿,这几边就算是把所有人都包揽进来了。

    这知客的选择也很重要,尤其是冯家人脉宽厚,加上冯紫英从临清民变开始便大放异彩,所以不管邀请没邀请的,都有很多主动要登门道贺,遇上这种事情,你都只能笑脸相迎,礼物上也要登记好,以便于日后做好人情往来。

    怕的就是来的客人大家都不认识,或者不清楚来历,那还真的不好应对,所以在选择知客上宁多勿少,才会有这**个来帮衬。

    “唔,也差不多了,他们这么多人,基本上就该都认得了吧,弄不好他们认识的,我还未必认识呢。”冯紫英自我解嘲。

    他并不希望来客太多,虽然这个时代不像前世那种结婚请客还需要报备,有些人还不能来往,但是这来者是客,多了牵扯面太宽,始终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一些客人他并不希望见到。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李阁老胡同进发,一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在大家都还守规矩,不过是谈论一番,倒也没甚阻碍。

    到了李阁老胡同口,老远薛家的家仆下人们便如炸营的麻雀一般,飞奔着回去报信,冯紫英自然要稳住步伐,策马缓缓而行,也好给那边有个准备。

    待到一行人到了宅院门口,中门大开,薛蟠薛蝌都已经迎了出来,因为薛家上一辈的男性都已经逝去,所以只有和冯紫英同辈的薛蟠薛蝌。

    这等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客套,简单叙礼之后边进了院子。

    “来了,来了。”外边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原本端坐在厅中的二女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母亲!”

    “钗(琴)丫头!”

    泪眼迷离中,母亲都是舍不得女儿,而女儿有何曾愿意离开母亲?

    “嫁过去便是人家冯家的人了,定要好好遵守冯家规矩,孝顺翁姑,妯娌和睦,莫要逞强好胜,……”

    薛姨妈心情是高兴激动的,却又夹杂着不舍,薛家长房,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可这个儿子现在虽然要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仍然难以彻底放手,倒是这个女儿聪慧沉静,大气雍容,一直是自己的心头爱,而在亲戚朋友里也是出类拔萃。

    只可惜现在薛家没落,耽误了自己女儿,也幸亏机缘凑巧,能嫁入冯家,而冯紫英也的确是配得起自己女儿,而且最为难得的是女儿满意对方,对方也钟情于女儿,这等诸般投契,可谓喜上加喜。

    “母亲,孩儿知道。”

    “知道就好,紫英是个好郎君,年纪轻轻就已经肩负重任,你和琴丫头嫁过去,定要顾全大局,莫要拖紫英的后退,管好内院,让他安心公务,……”

    “母亲,孩儿定会谨记,请母亲放心,……”

    两顶花轿早已经备好,后边儿则是送亲的队伍,花轿一大一小,有些区别,但是作为媵,身份上要比妾高许多,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资格这样光明正大的抬入,而不像纳妾,一顶小轿便能随便抬入。

    在女方做短暂停留,接亲队伍要在女方作简单留食,因为这个过程走过来也得要一个多时辰,简单用饭之后开始返回。

    这一次的动静更大,速度更慢,逶迤绵延,也迎来更多的人围观。

    “君豫兄,你这个知客可当得辛苦啊,此番婚成之后,紫英该好好犒劳你一番。”

    杨嗣昌是和侯氏兄弟联袂而来,贺礼是早几日便已经送到了,今日不过是来登门道贺,都是同科进士,而且冯紫英也算是北地士子的俊彦,现在湖广士子和北地士子关系相对较为密切,走动也很频繁,像与杨嗣昌关系极为密切的侯氏兄弟都是河南士子。

    “我就是在这里充个门童,来的客人我认识的基本上都是咱们同科或者书院的同学,哪里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练国事微微一笑,“文弱,兵部今年不好过,明年更难,令尊的荆襄军训练得怎么样了?”

    一提及荆襄军,杨嗣昌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兵部兵仗局和军器局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我在武选清吏司,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一直到家父那边急需各种武器,才去了解了一下,没想到京中军器局的工坊居然还只能制作三眼火铳这等早就被淘汰的货色,问他们新式火铳制作如何,他们居然回答是因为工艺要求太高,制作价格昂贵,所以只是试制了两批之后因为射程和精准度都不尽人意,所以干脆就搁置了,这帮禄蠡!”

    练国事略感吃惊,“难道兵部在京中就再无工坊能制作?”

    杨嗣昌冷着脸摇头:“制作是能制作,但是质次价高不说,而且生产工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等军器局京中这帮人制作出来,只怕西南战局都糜烂不堪了,我听说紫英在永平府撺掇山陕商人和佛山庄记联手开设了军器工坊,规模不小,在蒙古人入侵前就已经在试制新式火铳了,柴大人从永平回来说现在编入蓟镇的左良玉部和黄得功部分是佛山庄记那边生产的火铳,还有部分就是永平生产的,他对比过,质量相若,并无轩轾。”

    练国事也听冯紫英提及过,但是没想到生产火铳质量已经不逊于佛山庄记,要知道佛山庄记的火铳乃是大周最有名的,兵部现在新式火铳基本上都是来自佛山庄记,没想到佛山庄记和山陕商人联手在永平居然如此快就能形成制作规模和能力。

    “那永平这边生产规模能赶上令尊那边需要么?”练国事赶紧问道。

    “我就是要问问紫英,前几日来紫英太忙,我也没好意思,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杨嗣昌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永宁宣慰司奢家和杨应龙联手了。”

    “什么?!”练国事几乎要叫出声来了,“那水西安家呢?”

    “安家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但是王子腾在施州卫和永顺宣慰司以及保靖州那边兵过如篦,现在谣言四起,说朝廷此番要趁势把整个湘西和川南以及贵州的土司全数改土归流,如有不服从者便以乱匪论处,……”

    练国事又惊又怒,连知客都顾不得当了,一把拉住杨嗣昌往一边走去,侯氏兄弟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刚听到杨嗣昌提及。

    “朝廷和地方官府为何不及时辟谣?这分明就是杨应龙的毒计,就是要撺掇周遭土司与他捆绑在一条船上,……”

    永宁宣慰司奢家虽然论实力远不及播州,但是其地理位置重要,与播州和水西形成一个互为犄角的三角地带,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奢家和水西安家乃是姻亲,关系密切,加之永宁宣慰司向一把尖刀一般正好顶在川南叙州和泸州的腰腹上,一下子就能让孙承宗无暇再估计播州,只能先应对永宁这边。

    杨嗣昌苦笑,“官府怎么会没辟谣,但是王子腾在平茶洞司大开杀戒,然后又突兀地回转一击,以保靖州和永顺宣慰司的几家土司勾结播州杨氏意图不轨为由将其剿灭,另外还妄称施州卫南部几家土司参与了焚毁其补给粮草,直接称其为叛匪,现在施州卫那边也是风声鹤唳,……”

    练国事稳住心神,思考了一下才道:“那边土司恐怕要说看到播州杨应龙反叛没存着二心,那的确不好说,他们也都盼望着杨应龙能叛乱成功,最起码可以在合适时机向朝廷寻求招安,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迫使朝廷在这个问题上向他们妥协退让,进而让他们能继续盘踞,……”

    杨嗣昌明白练国事的意思,接上话:“但是君豫兄你认为他们不会直接介入?”

    “最起码他们不会在看不清楚形势的时候就贸然介入,这些土司并不蠢!”练国事怒声道:“王子腾这是在把这些土司逼反!”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龙恩浩荡

    面对练国事的怒不可遏,杨嗣昌此时反而要冷静许多,“君豫兄,西南这些土司本身对朝廷命令就是阳奉阴违,伪托各种理由敷衍塞责,朝廷法令在这些地方形同虚设,流土之争根本就是这些土司因为私利而无视朝廷,杨应龙乃是这些土司中的为首者,可以说他的反叛背后其实就有着这些土司们的暗中支持和授意,内阁在和家父、王公、孙大人和楚材兄南行之前都曾经提及过一旦此番平叛,就会在西南大力推行改土归流,……”

    练国事摇头,“文弱,改土归流的确势在必行,但是却需要把握好节奏和时间,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若是一味强调要改土归流,只会激起更多土司的敌意,迫使他们加入杨应龙一边,不利于我们迅速平定杨应龙的叛乱。”

    “文弱,我觉得君豫兄言之有理,虽然朝廷聚集了登莱军、固原军以及孙大人在叙马兵备道那边也把卫军训练出来了,加上令尊的荆襄军一旦炼成,平定播州乃至永宁都不是问题,但是如果贵州和湘西的土司都因为骤然猛推改土归流而躁动起来,恐怕要想平息叛乱就要困难许多了,而且就算是平定下来,时间消耗和我们要付出的代价都会大许多,如果稍有差池,甚至可能波及到岳州、常德、宝庆诸府,而这几府都是湖广粮仓腹地,一旦受到战火影响,怕是整个京师粮价都要暴涨,民心动荡,这等时机,的确不合适,……”

    侯恂语气沉肃,显然也是对此情况做过深思。

    “若谷,朝廷朝令夕改,只怕不妥啊。”杨嗣昌也有些犹豫起来。

    “其实也未必是朝令夕改,朝廷完全可以发布谕令,称只诛首恶,只惩戒播州杨应龙,甚至杨氏其他子弟都可以从轻处理,若是能幡然悔悟,主动向朝廷投诚,不但不追究责任,还可以给与奖赏,……”

    侯恪也加入了进来。

    “若朴此策不妥,岂不真成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了?反叛不受惩处,反而招安还能升官发财,这岂不是给其他土司带来示范效应,日后不是随便哪个土司都能效仿一番,见势不对,便主动投诚求招安,然后还能升官发财,那朝廷岂不是永无宁日?”

    练国事和杨嗣昌同时摇头,侯恂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只图眼前利益,却没有看到后续可能带来的恶果,杨嗣昌接上练国事的话:“只要是主动反叛的,若非迫不得已,便断不能轻易让其招安,定要斩尽杀绝,以绝后患,以儆效尤,但若是旁观者,只要没参与,倒是可以区别对待。”

    “可王公的这等手段不也和文弱你说的差不多么?”侯恪不服地反驳。

    “那不一样。”杨嗣昌摇头,“王子腾明显是立功心切,像施州卫那些土司,哪里扯得上去袭击他的后勤补给,分明就是借题发挥,甚至……”

    杨嗣昌没再说下去后边几个字,杀良冒功在大周朝军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甚至不这么做才是新鲜事儿,但作为一方大将的王子腾在这种情形下如此做,就显得有些格调太低,有**份了。

    练国事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一点,他考虑更远一些,“若谷所言的确需要考虑,文弱,若是放任战事迁延,甚至蔓延,波及到湖广,这恐怕就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了,你在兵部,怕是也该向张大人和柴大人谏言,立即澄清谣言,朝廷并无对西南土司有改土归流的意图,同时划清界限,表明态度,只要不参与杨应龙叛乱的,朝廷都会予以支持,还可以鼓励周遭与朝廷关系较为密切的土司参与围剿叛军,不吝封赏,……”

    练国事的建议让杨嗣昌和侯氏兄弟都忍不住连连点头,这位前科状元在吏部打磨一段时间也开始熠熠生辉了,这一番见解出来,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君豫兄,我在兵部人微言轻,只怕这等建议上去也未必能得到多少人认可,而且现在朝廷许多人都过于乐观,都觉得登莱军、固原军加上荆襄军,超过十万朝廷大军,这还没有算孙大人在叙马兵备道和重庆府编练起来的卫军和民壮,完全可以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现在的不利局面都是暂时的,只要开春固原军恢复过来,荆襄军能变脸完成,三军齐头并进,再加上有叙马兵备道的卫军和重庆府的民壮查缺补漏,明年上半年彻底解决战斗应该不是问题,朝廷还可以趁势一举解决这个地区的改土归流问题,但是我就担心这只是纸面规划,万一中间有什么意外差池,未必能像我们设想那么顺利,战事迁延,恐怕就……”

    杨嗣昌其实也觉得朝廷只要横下心来,要一举解决播州叛乱也应该不是问题,无外乎就是时机不好,可能会花太多银子,而且也担心波及湖广,影响整个大周的粮价稳定。

    这不是小事,一旦朝廷承受不住可能会波及湖广,引发整个大周粮价上涨的风险,就有可能去寻求妥协,那结果给了这些反叛土司的喘息机会,既不能达到目的,也使得朝廷丧失威信,这是最糟糕的结果,而且杨嗣昌以为当今内阁那几位的尿性,这种可能性很大。

    练国事也扶额点头。

    杨嗣昌看问题更深一些,已经考虑到如果有意外不顺,朝廷诸公的态度肯定会发生变化,西南战事不像辽东,距离京师太远,而且这反叛土司未必有多大能力走出他们自己地盘,战事不利无外乎就是有损朝廷颜面,暂时缓一缓朝廷也能接受,所以真当局面滑向预料之外的话,朝廷诸公还真有可能寻求暂时妥协,只需要将这些叛军暂时压制在这些山区里即可。

    可这种暂时性的妥协带来的危害性却是长远的,势必会助长整个西南土司的野心和胆量,你可以妥协一次,那么也就意味着你可能妥协第二次、第三次,出头者都没有受到惩罚,未来会滋长更多人的冒险想法,其风险会成几何倍数的暴增。

    面对练国事和杨嗣昌的对话,侯氏兄弟都还只能站一边倾听,偶尔插言,主角还是他们俩。

    连侯恂都觉察到经历这一年,练国事和杨嗣昌都见识都有很大的提升,心中感慨之余也是倍感压力,昔日同窗好友成长太快,如果不迎头赶上,便会越来越落伍,日后再在一起,便是连探讨的话题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紫英在这方面素有独到见解,不如等到紫英空闲下来时,咱们和紫英好好探讨一番。”练国事也觉得这是一道难题,怎么选有弊端,而且其中变数也极大,选错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一提起冯紫英,似乎杨嗣昌和侯氏兄弟也都是心中一松,似乎都觉得好像能在冯紫英那里找到一个满意答案。

    倒是杨嗣昌回过味来也有些不太服气,怎么冯紫英俨然成了横亘在大家面前的一座大山,这些重要的话题都得要从他那里讨教答案,连原来与冯紫英不算亲近的侯氏兄弟都如此看法了,这让杨嗣昌也有些警惕。

    杨嗣昌可是一直对自己有着不一样要求的人,纵观冯紫英前期的表现,他从不认为冯紫英就比自己强什么。

    开海之略早就有提出过无数次,只不过冯紫英在宁夏叛乱朝廷财力拮据之时提出来,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加上又有齐永泰、官应震、郑继芝和柴恪等人推波助澜,所以才会造出如此大声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嗣昌还有些嫉妒,要知道官应震、郑继芝和柴恪可都是实打实的湖广士人,和自己才是乡党,却造就了冯紫英这个北人,哪怕是盟友,但是毕竟是外人啊。

    而且冯紫英现在还主动选去永平府,远离朝廷中枢,委实让人无法理解。

    迎亲的人终于回来了,这一去一来,来回也花费了三四个时辰,虽然心情极佳,但是还是有些磨人。

    就在众人静候婚礼完成的时候,宫中的内侍如约而至。

    在沈宜修时永隆帝也是专门御赐礼物,现在冯紫英又立下大功,尤其是成功的替永隆帝化解了京营这个难题兼祸患,可以说更是圣眷正隆,只是外人不太清楚罢了。

    薛家人原本也是没有指望过的,毕竟去年那是冯家长房娶妻,而起沈宜修之父沈珫也是正四品的官员,又代表江南士人,而且长房继承的是冯紫英大伯呼伦侯这一房,自然不比寻常,所以御赐礼物大家虽然也算是意外惊喜,但是也能接受。

    今年这一回薛家身份比起沈家来就逊色太多了,而且二房这边也是冯紫英煞费苦心才争取而来的云川伯,不但层次略低于呼伦侯,而且当时也并不得永隆帝认可,纯粹就是捏着鼻子给的。

    所以没有人想到过永隆帝居然再度御赐礼物,而且还是双份,当然礼物也略有不同,明显是考虑到了冯紫英是一次娶妻带媵,可谓真正的隆恩浩荡了,连冯紫英早已经对这些有心理准备的都忍不住动容,哪怕是收买人心,那也做得足够细致周到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抢跑

    对于薛家人来说,永隆帝的御赐礼物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荣光了,薛蟠和薛蝌都是兴奋得难以自已。

    这种祝贺无论是什么礼物,都比任何礼物都更具有价值意义,对于薛家的地位影响也无疑是巨大提升,虽然这种隆誉更多的依托冯紫英的功绩得来,但不管怎么说,薛氏双姝是嫁给了冯紫英,那么薛家也就是真正和冯家绑定了,所以这种荣耀的转移或者溢出而让薛家得益,也无可厚非。

    客人们大多数都是下午间到来的,包括一些师长长辈和各路神仙。

    像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柴恪、周永春、毕自严等人,也包括忠顺亲王、张景秋、郑继芝、顾秉谦、王永光、黄汝良、崔景荣、孙居相这些有过交道交情,但是却还没有达到亲近程度的这些官员,也还有义忠亲王、寿王、福王、礼王、禄王这些没什么交道,但是也算是“神交”的京师显贵,当然也免不了像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同为勋贵的从龙武勋,也还有像山陕商人、洞庭、安福、徽州、扬州、宁波这些地方的商贾们。

    当然讲究些身份但又关系较为密切的,还是要拨冗来一趟的,比如齐永泰他们,而像有些如张景秋、郑继芝则一般是让自己子侄辈来专门跑一趟带来贺礼和赠言,像义忠亲王、寿王、福王这些人则一般是通过管家来跑一趟,倒是忠顺亲王和禄王张骕亲自到了。

    冯紫英正在和忠顺亲王说着话,外边卫若兰疾步进来,赶紧和忠顺亲王见礼,忠顺亲王算是卫若兰的嫡亲舅舅,卫若兰虽然没来帮忙当知客,但是也还是和韩奇一道帮着招呼客人。

    “紫英,禄王殿下来了。”卫若兰看了一眼自己舅舅,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张骕来了?”忠顺亲王讶然问道。

    自己这个侄儿刚成年没多久,也没有听说和冯紫英有什么交情,照理说也就是排个管家之类的亲信来就足够了,怎么还亲自来了?但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一些东西。

    “嗯,禄王殿下刚到,还在门口,所以子琦还在门口接待,我进来告知舅舅和紫英。”卫若兰也是颇为好奇,但是看到舅舅面色微变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心里也若有所悟。

    “呵呵,告知紫英就行了,今儿个是紫英的大喜之日,舅舅不过是客人,不过张骕倒是有心了。”

    忠顺亲王一句有心了,冯紫英也是有些无奈,耸耸肩,“禄王殿下太客气了,还专门跑这一趟,倒是弄得我有些惶恐了。”

    “行了,什么惶恐了,张骕这小子早就说要来拜会你,可你要么在永平,要么回京师也是行踪飘忽不定,孤听说不仅是他,张弛、张骐、张骥他们的帖子都在你这里送了好几回了吧?可没见你去他们府上拜会过?”忠顺亲王嘴角浮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

    “王爷,您都知道我是文臣,而且也不擅诗赋,几位殿下都是邀请我去参加诗会文会,这不是去献丑那么简单,纯粹就是去丢脸,甚至就是给别人当垫脚石,我虽然愚钝,但是好歹也是一介官员,也还是要照顾朝廷颜面,若是被一干狂生们借机轻贱,那也是朝廷丢脸,皇上面上无光啊。”冯紫英倒是显得很通透豁达,“所以干脆我就一个也没去,当然我也都给几位殿下回过信,讲明了原因,他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也还是没勉强我,不过这帖子好像还是再继续送来,我现在是更不敢去啊。”

    忠顺亲王大笑:“行了,紫英,你也莫要在孤这里解释,孤可没让你去参加诗会文会,孤的爱好是听戏,这紫英你总不能推托吧?你那大观楼现在压得我的明月楼都有些抬不起头来了,小柳一登台,我这边客人几乎都跑光了,这事儿你怎么说?”

    “呵呵,王爷怎么说那就怎么办,好了,王爷,禄王殿下既然来了,我还得去招呼一下。”冯紫英知道忠顺亲王是开玩笑,他也是说惯了的,大大咧咧地道:“要不王爷一道去,您这个侄儿听说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不一般,文才不比福王、礼王逊色啊。”

    忠顺亲王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道:“那就走吧,我也许久没见着张骕这小子了。”

    张骕是选准时间来的。

    之前他并没有想过亲自来道贺,但是在得知恭王会亲自来之后,他便立即改变了心意,抢先一步来了。

    说实话,他没想到自己那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幺弟居然也能有如此心思,如果不是那边府上传来消息,他都不敢相信。

    一直以来他都是盯着几位兄长,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幺弟在这种事情上会演这么一出,当然这肯定不是张骦本人的意思,可张骦背后有陈敬轩,有张景秋,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自己这个幺弟的一出立即让张骕改变了对自己那个年幼幺弟的看法,起码是他背后的人心思不会浅,一样有着某些想法。

    话说回来,凭什么不该有这些想法,自己不也一样有这些想法么?母妃自小便教导自己,立下宏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身在天家,那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去做,有些路就不得不去走。

    他选择的未正这个时间节点来的,既不用留下来用饭,他和冯家关系还没有密切到那个份儿,留下来太显眼了,也不至于来太早,那一般是关系较浅的客人,所以才会选择这个时间节点。

    来的时候,他在丰城胡同的胡同口看到了齐永泰和官应震的轿子刚刚离开,然后走到胡同中段,遇上了乔府和柴府的马车,还有步行离开的二人,看似粗布棉袍,与寻常路人无异,但禄王去过青檀书院却认识,那是青檀书院山长周永春和掌院毕自严,如果他的消息没有错误,那毕自严是可能要出任户部侍郎的。

    “冯铿见过禄王殿下。”

    “叔父也在?侄儿见过叔父。”见到是忠顺亲王与冯紫英一道出来,张骕眼中异色一闪而逝。

    他早就听闻自己这位叔父和冯家关系异常密切,而海通银庄便是冯紫英发起,而自己这位叔父在其中充当了重要角色,拉拢了一大批皇室宗亲入股,成为银庄的重要股东,还四处替银庄吆喝呐喊,虽然后期冯紫英在海通银庄中渐渐淡出,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他这个创始人的巨大影响力,而自己叔父恐怕也和冯紫英关系大不一般。

    “禄王来了?”忠顺亲王笑着点头,“难得,听说你现在不但认真读书,而且还在五军营打熬,可得要注意身体啊,你还年轻,莫要太过苛待自己,军营中的生活可不好受。”

    “谢谢叔父关心,侄儿已经成年,所以想早日替父皇分忧,听闻几位兄长都在认真读书,侄儿也在想咱们几兄弟既要有文能安邦的,也需要武能定国的,所以才会去军营打熬一番,好在军营里诸位将军都还算看顾,侄儿也觉得这几个月下来,大有收获,……”

    张骕脸上的笑容很阳光,翩翩少年郎宛然不知人间疾苦一般,却还把话说得大义凛然,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唏嘘。

    忠顺亲王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言,皇兄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禄王这模样性子都颇类其母,而梅妃工于心计,在宫中便有七窍玲珑心的美誉,这禄王看来是体着其母的这方面了。

    和忠顺亲王说完话,张骕才像冯紫英道了一个歉。

    “禄王殿下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冯大人太客气了,小冯修撰之名我是如雷贯耳,久闻其名了,一直未曾得见,……”在冯紫英面前,张骕甚至直接自称我,这让一旁的忠顺亲王也暗自点头,这小子果真是有些心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若是寻常寒门士子还真的很容易被打动,不过冯紫英这里,靠这个怕是不行。

    冯紫英连连摆手,“禄王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紫英当不起,便是略有薄名,那也全靠皇上垂青,至于其他,紫英根本当不起。”

    张骕见冯紫英这般客气,也有些诧异,都说冯紫英天纵奇才,狂放无比,而且在永平府也是雷厉风行,弄得当地士绅怨声载道,来京中告状的也不少,加上自己和几位兄长屡屡投贴,对方都是宛然谢绝,他还以为对方肯定是一个倨傲不群的性子,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和传言有些不类。

    “今日是冯大人大喜之日,我也祝愿冯大人鸾凤和鸣,……”

    禄王一挥手,后边侍从已经把礼物送了上来,这边自然也有人来延请过去派送,礼单也需要做一个登记。

    正在寒暄间,那卫若兰又疾步过来,见到冯紫英和忠顺亲王与禄王相谈甚欢,愣怔了一下,还是忠顺王眼尖,看到卫若兰便沉声问道:“若兰,又怎么了?”

    “舅舅,禄王殿下,恭王殿下来了。”卫若兰脸上露出一抹局促的神色,“已经到了门口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插曲

    “恭王?张骦?”忠顺王讶然,看了一眼一样一头雾水的冯紫英,再看了一眼似乎略感意外的禄王张骕,摇了摇头,“若兰,张骦是一个人来的?”

    恭王张骦可才十岁,居然能亲自来这一趟?

    “不,是恭王府上一个管家陪着来的。”卫若兰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作为长公主之子,他对这等事情比平常人有着更敏锐和深刻的理解。

    今日张骕张骦都是不约而同来冯紫英府上道贺,如果说张骕既有可能是其主动为之,亦有可能因为其背后还有一个极有心计的梅妃,那么年龄更小明显还不可能明白其中奥妙的张骦,显然就是因为其背后隐隐站着三边总督陈敬轩和兵部尚书张景秋了。

    忠顺王和禄王张骕都交换了一下眼神,张骕垂下眼光不语,还是忠顺王耐人寻味的笑了笑,“紫英,你还是去迎接一下吧,张骦虽小,可也是皇上的儿子,只怕也是仰慕紫英你的大名而来,没准儿还想拜你为师呢,……”

    冯紫英笑笑,“王爷说笑了,紫英不通诗文,这全城皆知,哪有资格在几位殿下面前班门弄斧?那王爷和禄王殿下稍候,我去去就来。”

    冯紫英跟着卫若兰往大门上走,卫若兰也忍不住轻叹一声:“紫英,禄王和恭王都亲自来道贺,我看寿王、福王和礼王也礼物也都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这诸位殿下都如此看重紫英,让我都有些艳羡嫉妒了。”

    “若兰,你不是艳羡嫉妒,怕是在暗自替我担忧吧?”冯紫英泰然自若,一路前行,“我明白,这天家之事岂是我等能掺和的?几位殿下都逐渐成年,便是这位恭王殿下也已经快十一岁了,也就是还有三年多就要成年,据说是大器早成,禄王殿下雄姿英发,也是颇有抱负,你另外三位表兄表弟就更不用说了,朝中大臣们岂有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只是这等事情全凭圣心独断,外人哪里能插得上嘴?”

    “也不尽然。”卫若兰摇头,“皇上便是能圣心独断,但也不会不考虑诸位臣工的观感,我朝并无立嫡立长的规制,更倾向于立贤,但贤之一说,见仁见智,……”犹豫了一下,卫若兰才小声道:“当今皇上不是那等刻薄寡恩刚愎自用之人,在选贤之上,势必要征求诸位臣工的意见,所以……”

    “所以诸位殿下就想要在臣工面前有所表现?”冯紫英笑了起来,“那也该去内阁和六部诸公面前去好生展示才对,来我这里算什么?”

    “你可是京师城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且不说你的座师齐阁老,便是首辅和次辅大人他们都对你格外看重,能短短几年内几次单独蒙皇上召见,朝中又有几人?”

    卫若兰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卫若兰了,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成长速度远胜于韩奇和陈也俊两人,当然陈也俊他还有些看不透,他和其父陈继先始终像是一团迷雾,估计连皇上都还拿捏不稳,也许要到关键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没那么夸张,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外放官员,随着时间推移,便是薄有名声,也会逐渐被人们所淡忘,一代新人换旧人,每一科下来,都会有年轻俊彦崛起冒头。”冯紫英微笑以对。

    “紫英,你也无需在我面前自谦,看看你去永平府这一年,你在京中名声可曾有半点消退?皇上又单独召见过你一次吧?迁安之战京师民众谁人不知是谁的功劳?这从蒙古人那里把六万将士赎回来,只花了二十万两,真当大家不清楚你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卫若兰轻笑,“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你日后若是能入阁拜相,我自然高兴,起码我母亲是乐见其成的,好歹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日后宗人府我也能说得上话不是?”

    冯紫英嗤之以鼻:“若兰,我就不信你真的想去宗人府混一辈子?”

    “我也不想去,可我这身份,读书又不成,难道还能入朝为官不成?”卫若兰有些自嘲般地道:“也就比闲散宗室好一些,不至于被养猪一般圈养起来,……”

    “时移世易,若兰,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朝廷的海禁不是铁律,现在不也一样开禁了?三省六部,天经地义,自古皆然,但现在还不是要在咱们永隆年间变成七部了?”冯紫英摆摆手:“若兰,你若是有心,便莫要荒废时日,好生蓄势养望,终归有机会的。”

    卫若兰眼睛晶亮,看着紫英:“紫英,你莫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不成?可莫要诳骗我。”

    见卫若兰陡然来了精神,冯紫英心中好笑,看来自己这位发小胸中还是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啊,“好了,说太多也没有意义,我都说了,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你我情同兄弟,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记住我的话,肯定会有道理的。”

    “好,紫英,我可是记下了。”卫若兰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日后若是没能兑现,我可是要找上门来说一二的,未来的首辅大人!”

    冯紫英斜睨了这家伙一眼,也有些感触,。

    红楼梦》书中有隐言暗示他和史湘云似乎有一段姻缘,但是冯紫英却知道这要么是所谓红学专家们的各种脑补而成,要么就是自己来这个时空改变了一切,但是他还是以为前者居多,以史家现在的情形,卫若兰作为长公主嫡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史湘云?

    而且现在卫若兰已经娶妻,京师城中正经八百的官宦望族,其妻之祖父曾经在广元年间担任过阁老,其伯父也曾经在元熙二十年出任过工部左侍郎,其父是举人出身,虽未中式进士,但是也在太仆寺担任过太仆寺丞,现在也还有一位堂兄在光禄寺担任主簿,这等家世如何是现在落魄的史家可比?

    冯紫英也不答话,径直而行,而卫若兰却是兴致盎然,变得精神抖擞。

    在门上冯紫英见到了那位据说大器早成的恭王张骦。

    不得不说这当今皇上几位儿子单从容貌上来说,都是称得上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俊郎君,禄王张骕如此,这位才年仅十岁的恭王张骦也是生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辉,一看就能给人以深刻印象。

    “冯大人,恭喜了。”见到冯紫英前来,还在饶有兴致游目四顾打量来往客人的张骦立即上前一步道贺。

    “见过恭王殿下,恭王殿下能来,冯家上下不胜荣幸。”冯紫英很不喜欢这等疯话,但是却不能不说,“这边请,忠顺王爷和禄王殿下也在这边。”

    “噢?”忠顺王在不足为奇,但是没想到自己兄长张骕也在,据张骦所知,自己几位兄长好像都是托儿带礼,人并未亲至啊,怎么张骕却来了?

    虽然心中诧异,但是张骦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异样,含笑道:“王叔和七哥也在?那敢情好。”

    永隆帝膝下有五子长成,但是实际上之间还有几个,不过都是夭折罢了,除了寿王是老大外,福王、礼王分别是老三、老四,禄王是老七,张骦是老九。

    冯紫英看对方小小年纪倒也分寸丝毫不乱,心中也有些佩服,这等气度城府也怕要些功夫老养成,难怪永隆帝另外几个儿子对这个还未成年的弟弟都有些忌惮。

    “殿下,这边请。”冯紫英也含笑一抬手。

    禄王和恭王两兄弟一见面也是格外亲热,两兄弟拉着手一阵寒暄,倒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架势,看得忠顺王和冯紫英都是一个捋须,一个摩挲下颌。

    “紫英,是不是有些意外?”忠顺王陡然间来了一句,脸上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冯紫英眨了眨眼睛,“王爷,来与不来,其实都不意外,这也不是坏事,不是么?”

    冯紫英的话让忠顺王咀嚼了好一阵才点了点头:“说得也是,这也不是坏事,起码大家都有了这方面的意识,比浑浑噩噩混日子好,只要皇兄心里有数就行,但现在说这些倒也还有些为时过早。”

    这话说得有些暴露了,不过站在忠顺王的角度,冯紫英倒也能理解,现在对永隆帝来说,还远说不上考虑自己几个儿子的问题,他先需要解决掉来自义忠亲王的威胁。

    两个皇子加上忠顺王的带来,也让冯紫英的这场婚事更增添了几分热闹气息,虽然禄王和恭王年龄在永隆帝几位皇子中算是最小的两个,但是却也都是封了亲王的皇子,理论上这两位日后都是机会登临大宝之位的,来往客人中像柴恪、官应震这等重臣自然不会太在意,但是一些六七品却又有些想法的官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结识熟悉的机会,都要上前来寒暄一番,混个脸熟。

    而张骕张骦两位当然也乐于借此机会和能与冯紫英来往的这些士子官员结交认识,往远里想,若是结识一二能为自己所用或者拉近双方关系,那也是一件好事。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喧嚣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薛蟠和薛蝌已经兴冲冲地出了院子。

    宝钗和宝琴坐在房中,冯紫英还在外边应酬,旁边的莺儿和龄官也侍候在一旁。

    宝琴来了京师城之后,先前一直没有安排贴身丫鬟,原本贾府里边也准备替她选一个,但是宝琴却婉言拒绝了。

    正巧从扬州苏州那边买回来戏班子解散,府里边索性就把这些没什么去处的小丫头们分配给各家姑娘们,而那个时候宝琴已经确定要跟随宝钗嫁入冯府,所以也就将龄官和豆官这两个丫头分配给了宝琴,蕊官给了宝钗。

    这龄官生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颇有些袅娜娉婷之态,格外出色,粗一看还真有些像早两年的黛玉,好巧不巧却分派给了宝琴当丫头。

    宝钗也不知道宝琴选了这龄官作为身边丫头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亦或是府里边分派时便指给了她,但她却知道龄官这丫头性子却不算好,说起来也有些傲娇,原本她和宝琴说不如将自己分派的蕊官和宝琴换这龄官,但宝琴却拒绝了,说就喜欢这等傲娇性子。

    原本还有一个豆官,性子也比这龄官要好一些,但是宝琴却依然把龄官留在身边贴身使用,宝钗也不好再说。

    但毫无疑问,潇湘馆那边对宝琴的不满更深了,原本红香圃和潇湘馆那边就有些若有若无的嫌隙,现在宝琴却把模样姿态都像黛玉的龄官拿来做了贴身丫头,这里边很难不让人联想,只是宝钗也不好太过干预自己这个颇有主意的堂妹,有些话到嘴边也都只能吞了回去。

    宝钗也知道自己这个堂妹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但是却未曾想到在女人最重要的婚姻大事上遭遇了梅家退婚这一重大打击,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堂妹风采依旧,甚至气势更强,但是宝钗却知道对方心里是一直憋着一股气,任何只要触及到她的自尊,便会遭到她毫不犹豫的反击。

    便是宝钗自己在说话时都要好生琢磨一番,以免触及到对方的敏感处。

    林丫头究竟是什么原因和宝琴有些格格不入的,宝钗大略知晓,无外乎就是老祖宗对其才情和气质格外喜欢,话里话外免不了就要拿黛玉来比了,自然就让孤芳自赏的黛玉有些不悦,有些时候免不了就会被下人丫鬟们拿来相互比较,这一来二去,也会传到各家耳朵中去,这嫌隙便有了。

    这龄官被宝琴带在身边,贾府里的人有心无意的也会有拿来和林丫头比,这传到林丫头耳朵里只怕就更不高兴,甚至可能会觉得这是宝琴有意为之,但宝钗也拿不准这是不是宝琴有意为之,这丫头有时候一旦倔起来便是自己也喊不住。

    待到薛蟠薛蝌的脚步声在屋外消失,宝琴这才站起身来,跑到窗边看了一眼,回来坐下,“姐姐,先前哥哥专门来说皇上御赐了两份礼物,不知道这里边可有规矩?”

    听得宝琴动静,宝钗犹豫了一下,这才取下自己的盖头,看见宝琴已经从窗边跑了进来,忍不住嗔怪:“宝琴,都是马上嫁人的人了,你稳重守礼一些,这里不比咱们家里了,莫要惹人笑话。”

    “姐姐也未免太谨慎了,这屋里除了莺儿便是龄官,还能有谁嚼舌头不成?”宝琴手里捏着盖头,目光灵动,四处打量,“莺儿,你和龄官都是来看过这边儿的,还有香菱,我和姐姐可还是第一遭来这边,你们可看仔细了?”

    “琴姑娘放心,我和龄官都是自习看过了的,香菱之前就和奴婢说过,这边院子虽然远不及园子里那么宽敞,但是若是要论屋子却要比那边多许多,姑娘的蘅芜苑也好,琴姑娘的红香圃也好,不过就十来间屋子,可这院子是三进院,林林总总婢子也数过,怕是不下四十间呢,而且这二进院和三进院旁边还有几个侧院,因为考虑到姑娘们嫁过来人也不多,所以都空着,连家具摆设都没有填补,奴婢也问过太太身边的明琅,说太太的意思是如果需要的时候,便由奶奶,嗯,也就是姑娘们自个儿按照喜好来添置便是,……”

    莺儿格外得意,“香菱也和奴婢说起过,说太太平素是不怎么管事儿的,大小事务都是姨太太在掌管着,虽然沈家奶奶嫁过来了,姨太太便想把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沈家奶奶,但没想到沈家奶奶没多久就有了身子,所以这事儿就搁下了,那边尤家二位姨娘听说也是不怎么管事的,所以长房那边儿反倒是晴雯那小蹄子说话颇为管用了,去永平府那边则是金钏儿那小蹄子管着,……”

    莺儿显然是为此事花了一番功夫的,除了香菱这个“内应”外,也还找了其他一些人了解,比如冯紫英身边的瑞祥和宝祥,又比如托人问过冯家这边如冯寿等人,这些事情也不涉及冯家隐秘,而且薛家姐妹嫁过来迟早也要知晓,所以倒也没有人刻意隐瞒什么。

    宝琴也听说过冯家情况的特殊,偌大一个冯家,当家太太却是一个不管事情的粗疏性子,而管事儿的则是她的堂妹,这番情形倒是和自己与姐姐一般,格外一致。

    当然现在冯家是分成了三房,但是三房各家管各家也不一样,据宝琴所知,无论是原来的固有资产,还是后来陆续新增的比如大观园,又比如海通银庄,这些资产估计分成三股那都是一个骇人的数目,但如何来管,现在冯家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没有一个想法。

    而沈家奶奶那边好像对这桩事儿也没那么上心,当然可能也和尤氏双姝都不擅长这方面有很大关系,但如果自己姊妹俩嫁过来了,这冯家的家该如何来当,那就还要仔细斟酌了。

    宝钗听得莺儿话语里的放肆,皱起眉头:“莺儿,你说话注意一些,晴雯现在是沈家姐姐的贴身丫鬟,金钏儿也是深得冯大哥和太太的信任,若是这般话传出去,我肯定不饶你!”

    莺儿吐了一下舌头,先前也的确是有些兴奋过度,所以这话茬子就有点儿刹不住了。

    “姐姐,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宝琴岔开话题,替莺儿打圆场。

    宝钗哪里不明白,瞪了莺儿一眼这才道:“这里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制,皇上赐物没什么定制,全看是什么事情,以及皇上的心情,沈家姐姐嫁进来的时候皇上也御赐了物件的,只是这等婚嫁赐物,当今圣上并不多,倒是太上皇时代武勋们如果立下大功,其嫡子倒是有机会,但像冯大哥这种情形,一而再,的确出乎人意料,也足见皇上对冯大哥的看重。”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宝琴狡黠的一笑,“我听闻当今皇上还从未为谁成亲赐礼,冯大哥是第一个呢。”

    宝钗看了宝琴一眼,“你倒是打听得清楚,还来问我?”

    二人正说话间,便听得门外传来香菱和蕊官以及豆官的声音。

    “姑娘。”

    “怎么了,这般喧嚣嘈杂的?”宝琴见三女都是满脸喜意,忍不住问道。

    “来的客人太多了,爷都有些应接不暇了,也幸亏知客请得多,先前遇到宝二爷,宝二爷都累得有些来不起了,坐在一边儿偷懒呢。”香菱笑着道:“爷也累坏了,有些客人都得要他亲自接待,而且还不能须臾离人,一直得陪着客人离开。”

    “可是冯大哥的师长尊亲?”宝琴感兴趣地问道,她也听闻冯大哥身边一大帮知客,包括冯大哥的一些同学,似乎除了冯大哥的师长们,似乎没谁能让冯大哥一直陪着吧?

    “不是,是忠顺王和禄王、恭王几位王爷,奴婢看那两位年轻的王爷对爷都是格外恭敬,……”香菱忍不住夸赞道。

    “哦?三位王爷?”宝钗和宝琴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忠顺王她们知道,但是禄王和恭王怎么也来了?没听说冯大哥和这两位殿下有什么交情,而且他们来未必就是好事,因为寿王、福王、礼王并没亲自来,这种差异往往也就意味着什么。

    “是啊,我看爷陪着他们说了好一阵话,才把他们送到门口走了。”香菱观察得格外清楚,“还有许多人都想去巴结那几位王爷,但是爷却是那等不卑不亢,倒像是那两位王爷要巴结爷的样子呢。”

    冯紫英把忠顺王、禄王和恭王送走的时候,客人们抵达也到了巅峰,不过有几名知客的帮助,冯紫英更多的还是去出面寒暄一番,说几句,然后就转台,来的客人太多,也只能如此处理。

    眼见得一切安排妥当,冯紫英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准备入洞房了。

    虽然是第二次新婚大喜,但是每每遇上这种事情,还是让他有些激动,毕竟这可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宝钗宝琴,此情此景,谁又能泰然处之?

庚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情话

    冯紫英回房时已经略有些酣然醉意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几大喜事之一,比起上一次娶沈宜修时,无疑是薛宝钗给她的这种刺激更甚。

    毕竟对沈宜修这个人他之前并不太了解,甚至并不知道人家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女,但是薛宝钗却不一样,红楼梦黛钗梦不知道伴随了多少文青少年们的青春韶华,黛和钗,究竟谁更好,选谁,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之问换到成年人来做抉择,自然就理所当然了。

    现在自己不但要娶薛宝钗,甚至还要搭上一个薛宝琴,要知道这薛宝琴的艳绝人寰甚至有力压黛钗之势,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宝玉都是目眩神夺,一出场就风华绝代,艳压群芳。

    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居然会遭遇梅家的退婚而落到和宝钗一起嫁给自己为媵的地步,如此离奇的故事真的称得上一场艳遇了,冯紫英都不得不羡慕自己的主角光环过甚了。

    但这等事情就真真正正发生了。

    冯紫英当然也清楚,若非自己之前在薛家表现出来的担当和塑造出来的绝佳印象,若非正好赶上了梅家退亲给薛家带来的巨大打击而急需一个回击来证明薛家女能嫁得更好,宝琴这样的女子是断无可能嫁给自己为媵的。

    跨过内进院子,外边儿的喧嚣嘈杂似乎一下子就被隔绝开来,廊下的灯火半明半暗,明灭不定,冯紫英斜睨了一眼迎上来的莺儿和另外一名丫头,深吸了一口气,酒意慢慢消退。

    本身酒量就不是很好,又是这等日子,冯紫英自然不会多喝,不过是举杯应景,聊作表示罢了,客人们也都理解,再说了,再不济身边也还有一大帮子知客们顶上。

    “大爷,这边儿走。”见冯紫英脚步还算稳,莺儿和豆官心里也都放下,这成婚之日新郎喝的不省人事的情况她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今日这么多客人到场道贺,冯大爷免不了就要应酬一二,万一喝醉了,这新婚洞房夜就有些尴尬了。

    “不用扶,爷没喝几杯,你叫什么?”冯紫英打量了一眼紧挨着莺儿的小丫头,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明显要比香菱、莺儿小一截。

    “奴婢叫豆官,现在侍候琴姑娘,噢,侍候琴姨奶奶。”那丫头倒也乖觉,福了一福,小声道。

    冯紫英早就听晴雯说起过那从江南买回来的戏班子在贾府里养了两年,算是撤了,小戏子们也都分派到各房各家姑娘,估计这豆官也算是其中一个。

    他也不在意,抬脚便往院子里走,二房这个院子他来看过两回,倒也宽敞,尤其是这种大院子,除了正房,旁边都留有几个小跨院,这便是为媵妾准备的,之前莺儿便代替宝钗宝琴来看过。

    莺儿二女引着冯紫英沿着走过院中天井,直入廊下。

    廊下灯笼高挂,房中红烛光影透过窗棂出来,摇曳变幻,把整个院子都映得一派绯色。

    在门槛上略一沉吟,冯紫英便推门而入。

    房中二女早已经恢复了遮面端坐的沉静模样。

    看见冯紫英分列两旁的香菱笑靥如花,而另一边的女孩子却让冯紫英一愣,这丫头怎么生得如此像黛玉,也和晴雯有些挂相,只不过比起黛玉少了几许内敛,与晴雯相比少了几分锐利。

    只是一怔之后,冯紫英心思便回到了房中正事儿上。

    端坐于中的自然就是宝钗了,侧面斜坐于左的当然是宝琴了,香菱含笑递上一枝秤杆,冯紫英笑着接过。

    这秤杆挑盖头,寓意称心如意,冯紫英当然明白,握住秤杆先挑起宝钗的盖头,绣着龙凤呈祥和喜、福字样的盖头落下,一张宜嗔宜喜的绝美娇靥呈现在冯紫英面前,那双眸中盈盈秋水,情意缠绵,看得冯紫英一时间神为之夺。

    还是旁边的香菱咳了一声才把冯紫英从目眩神迷中惊醒过来,这才握住宝钗的手,叫了一声娘子,宝钗含羞叫了一声相公,松开手,那边儿那长得像黛玉模样的女孩子也赶紧过来重新递上一支秤杆,冯紫英这才又接过,面向宝琴这边轻轻挑起盖头。

    又是一张让人意动神摇的俏靥!

    虽然是两姐妹,但是不得不说宝钗和宝琴却长得并不像。

    宝钗是典型的鹅蛋脸,但两颊微丰,自带一副雍容贵气,这张面孔单论华贵大方,冯紫英见过的女子中只有元春可以媲美,便是王熙凤也少了几分清泠,多了几分妖娆。

    宝琴却是一张瓜子脸,但同样是两颊微丰,那双眸与宝钗的宛若深潭相比,更为锐利清冽,虽然都是两颊微丰,却因为脸型不同,宝钗显得富丽雍容,而宝琴则是俏中带艳,兼具了少女的明丽和青春女子的妩媚。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翻滚的心思,想到某些不堪入画的情形,他就难以自已,但此时他还得含笑握住宝琴的纤手,:“娘子。”

    饶是平素宝琴落落大方,此时也是含羞带怯,娇声道:“相公。”

    按照大周风俗,嫡妻大妇称自己丈夫为夫君、相公、老爷,而媵则可称相公、老爷,不能称夫君,但是妾一般则是称呼为老爷或者大爷、爷,不能称为夫君、相公。

    当然这种习俗惯例也是大体如此,那等宠妾要称呼一下夫君、相公的,也有。

    莺儿和豆官赶紧送上合卺酒,原来都是用葫芦做成,不过现在与时俱进也都改成两个葫芦状的酒杯,不过是形式而已,但是也寓意深远。

    和宝钗、宝琴分别饮过合卺酒,正式仪式就算是基本走完,接下来就是小两口的洞房夜了。

    不过今日情形和上一次去沈宜修时略微不同,这是娶妻带媵,所以也有仪式,要让宝琴重新戴上盖头,然后由冯紫英把她送入隔壁跨院中,安顿好之后,这才回来进洞房。

    而明日便要轮到与宝琴洞房。

    宝琴住在正房一旁的一个单独跨院,从中院的游廊有一道门进去有一个甬道,这近似于防火通道,然后甬道后段一道门可通这个跨院,另外跨院还有大门是可以直接沿着一条道折回到外院耳房处,也就是说,这个跨院既可以从大门进了之后直接拐右沿着穿堂抵达跨院,也可以从仪门穿花厅,进内院。

    冯紫英牵着仍然戴着盖头的宝琴从出了内院,然后从游廊进了东跨院,豆官早已经在这边等候着了,冯紫英将其送入房中,这才重新把盖头揭下,柔声道:“今日就暂时委屈妹妹在这边歇息了。”

    宝琴嫣然一笑:“相公赶紧去姐姐那边吧,想必姐姐也是盼着呢,明日妾身扫榻以待。”

    对于宝琴的大气,冯紫英也是很欣赏,抿着嘴一笑,这才扭头:“你们俩也好好侍候好琴妹妹,莫要怠慢了,若是有什么需要,这这边日后都是二房所有,妹妹也只管安排,尽管提出来,届时估计姨太太也会把一些事务交到你们姐妹手里,妹妹心里也有要一个数。”

    宝琴心中敞亮,看样子冯家这边的确是把一门三房的都有了一个分派,该是哪一房的估计都要分开来,最后各自交到各房手中。

    这倒也是一个免得各房扯皮闹架的好办法,现在三房那边暂时还没有嫁过来,那么长房和二房便先分派下来,三房那边由太太和姨太太暂时管着,但是长房二房就各自管着自家房里的了,日后也各不相欠。

    “相公放心,小妹和姐姐定会替相公管理好,不会让相公失望。”宝琴笑容明媚动人,看得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只是想到那边还有宝钗,今日重任在肩,只有明日才能过来了。

    冯紫英回到正房那边,宝钗依然沉静如故,端坐在房中,不过香菱、莺儿却是在一旁正在窃窃私语,看那香菱在莺儿追问着什么事情之下显得格外羞涩稚嫩,估计应该是问什么羞于启口的话题。

    见到冯紫英进来,香菱和莺儿这才收敛一些。

    冯紫英含笑上前握着宝钗的手,“妹妹久等了。”

    “相公把宝琴送过去了?也没多留一会儿好安慰一下这丫头?”宝钗温婉一笑,“这丫心高气傲,虽说对相公也是仰慕已久,但是却要和我一道侍奉相公,今晚您又要歇在这边那避免会有些失落,……”

    “嗯,我知道,所以我和她说了一会子话。”冯紫英摇头,“但今晚是我们的洞房之夜,我却不能委屈妹妹,想当初几年前我向妹妹承诺的,今日也总算是兑现了,我心里也欢喜踏实了许多,能娶得妹妹,夫复何言?”

    冯紫英的情话虽然没有多少花哨,但是听在宝钗这等本身性子沉静的女孩子耳中,却是格外情深意浓,芳心早已经期许无限,美眸含情,颤声道:“妾身能嫁给相公也是毕生幸事,但求相公一生一世垂怜,……”

    冯紫英本身就喝了几杯酒,此时哪里还能忍耐得住,猿臂轻舒,便将丽人揽入怀中,……,只听闻那门边墙角两个丫头的一声惊呼声中,……

    人前深意难轻诉,敛尽春山羞不语……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满庭芳

    **当此际,罗带轻分,香囊暗解,抱起宝钗的身子时,秦观这首词回荡在心间,这怕就是最好的写照。

    比起沈宜修来,个头略矮一点儿的宝钗明显要重一些,体态微丰应该是对宝钗的最佳评价,在看到宛若银盆的面容羞红似霞,睫如羽扇,似闭还开,宛若丹朱的樱唇气息咻咻,混合着冷香丸的独特体香更是扑鼻而至,让人晕晕乎乎。

    红罗帐摇,鱼烛光曳,锦被叠翻千秋浪,**横盘龙虎山……

    金针暗挑,玉蕊初绽,白绫三千,却见丹痕隐现,……

    娥眉微蹙,朱唇咿呀声慢,……

    不得不说这是上苍赐予的佳偶,冯紫英酣畅淋漓之际,薛宝钗却早已经不堪承受,看着帐中婉转承欢的丽人,玉光溶溶,怕是那《三国演义》中的号称白玉美人的甘夫人也难及万一。

    怀中丽人早已疲惫不堪,沉沉睡去,冯紫英却是精神抖擞,余勇可贾,……

    房间门口的香菱早已经是脸红眉动,春意盎然,而那未经人道的莺儿更是夹腿蹑手,那头都差点儿要垂到胸里去了。

    这听床之事贴身丫鬟自然是责无旁贷,而且香菱也是早就被冯紫英收房梳拢过的,自然对这等事不会陌生,只不过今日这等时光,冯紫英便再是意犹未尽,也要照顾新妇心意,只能抱着宝钗强压心中欲意,酣然入梦。

    看见红罗帐中二人终于相拥入眠,香菱和莺儿这才舒了一口气。

    香菱瞅了一眼动作僵硬双腿夹紧以手捂耳的莺儿,碎步走过去,猛然一拉莺儿的胳膊,吓得一直低垂着头微微颤抖的莺儿险些叫出声来,一看是香菱这才恨恨地打了香菱一下,压低声音叱道:“香菱你个小蹄子,吓死我了!”

    “什么吓死你了?你以为是姑娘承受不起,爷要拉你上床不成?”莺儿虽然看似童真未泯,有时候说起话来却是呆气十足,一个字莽,比司棋的莽更糙。

    被香菱一句话给挤兑得羞不可抑,莺儿死死掐住香菱的胳膊,却又还怕惊醒了床上二人,只能恶狠狠地附耳低语道:“小蹄子,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别仗着被爷梳拢过,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也快了,迟早的事儿,……”香菱呆呆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这般金枝玉叶身娇肉贵的,哪里经得起……”

    话语没说下去,香菱自然是过来人,也是见过二尤床榻本事也一样难以降服,金钏儿和自己更是不堪挞伐,这莺儿哪里又能逃得过那一关?不过这都是应有之意,这贴身丫头便是奶奶身边最心腹之人,奶奶最**的东西都不会避讳,这等事情自然就在所难免了。

    莺儿毕竟是未经人道的,借着房中鱼烛之光,看香菱说起那等事情又不像是煎熬难受的模样,平素里也只是姑娘成亲之前之言半语听得一鳞半爪,要不就是平素里在园子里偶尔听得那些妇人婆子私下里说些不着调的话语,偶尔能听闻一两句,但当着她们这些丫头都是断不敢妄言的。

    “香菱,你说姑娘像先前那……”莺儿没好意思说下去,香菱却是笑了起来,“女儿家都要过那一坎儿,日后就好了,等几日你便知道了。”

    “呸,下流的小蹄子,……”莺儿也听出了呆香菱的调笑之意,啐了一口,“姑娘还盼着早点儿替冯家延续香火呢,长房那边只生下一个千金,太太和姨太太肯定是盼着咱们二房能早点儿生个儿子,我听明嬛说太太专门算过姑娘和琴姑娘的八字,说姑娘是能儿子的命,没准儿这大爷的长子就得在咱们二房里出来呢。”

    香菱瞅了一眼还一知半解的莺儿,掩嘴轻笑:“其实不影响的,没准儿姑娘还能盼着你能……”

    只是这等话再说下去就未免太过羞人,饶是香菱都算是一个妇人了,也不好意思在日后都还要相处的莺儿面前说出口,这等事情只有让她自行去体会了。

    ……

    冯紫英醒过来时,天色尚未转亮,窗纸外仍然是一片苍黑,不过生物钟让他醒了过来,稍稍一动,便感觉到怀中玉人身子一僵,再看她眼睛虽然闭着,但眼皮却是微微颤动,知道宝钗已经醒了。

    肩膀被压得有些发麻,千万别说美人臻首不重,狼体猿腰的自己便能扛得住,这一宿压在肩膀上,还是很不得劲儿,不信试一试。

    相拥而眠这话听起来格外甜蜜温馨,但是真要让你一晚上都是如此,那滋味就不一般了,起码那蠢蠢欲动却又只能望而兴叹的感觉,就格外难受。

    冯紫英自然不是那种不知道怜香惜玉之人,知道宝钗这一夜缠绵肯定再也承受不起,所以也只好手眼温存一番,便是如此,宝钗也羞得只能咿唔嗯啊应对,任何话语此时都是多余。

    二人就这般相拥相偎,轻怜蜜爱,却格外有一番滋味。

    “妾身此时才觉得心里踏实许多,连这一觉都睡得格外香甜安稳了。”宝钗呢喃细语,眉目间满是玉瓜初破初尝**之后的小妇人韵味,比起还是姑娘时候,似乎又多了几分别样韵致。

    “还早呢,咱们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妹妹还要替为夫生儿育女才是传宗接代才是,为夫当年向妹妹和婶子,噢,现在该要改口叫岳母了,像妹妹和岳母许诺这云川伯,也还要子嗣来袭爵不是?”冯紫英忍不住摩挲着宝钗光洁圆润的小腹,“太太说请人算了命,说你是能生儿子的,要我说生儿生女由天定,为夫都喜欢,说内心话,为夫更喜欢女儿,……”

    宝钗也听闻过这种传闻,说自己这位相公很是宝爱沈宜修生下的女儿,今日又听闻丈夫这般说,真的有些好奇:“难道相公真的不担心传宗接代延续冯家香火?”

    冯紫英坦然一笑:“妹妹多虑了,我怎么会担心?这能生女儿自然就能生儿子,说明我和宛君身体都没问题,只要我身体没问题,这一门三房,还有宝琴和二尤,再不济还有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哪里会生不出儿子来?不过我倒是盼着妹妹替我多生几个儿女,我的性子还是轻燥放荡了一些,若是和妹妹的沉静性子能综合一下,那日后儿子女儿的性子也就能好得多。”

    这等私密话语最是能让此时的女儿家情动倾心,宝钗也不例外。

    夫君希望自己多生儿女,自然是对自己珍爱才是,自己是嫡妻,生下儿女那都是嫡子嫡女,未来这二房云川伯的爵位也就能由自己儿子承袭,若是能体着当爹的这般文才读书固然最好,便是读不出书来,也能有一个爵位作保障。

    像薛家之所以没落比其他几家更快,就是缺一个爵位,爵位便是一个家族的底气所在。

    便是王家原来也有一个县伯的爵位,贾家是一门双国公,史家是一门双侯,唯有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这一职,这却不是爵位,而只是一个官职。

    祖辈一逝,便烟消云散了,全赖后面的保着皇商位置,经营生意得法,才没有被从四大家里除名,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和其他三家相比。

    只要自己能生下儿子,那这云川侯的爵位便稳了,若是能读书,这爵位也能留给其他不能读书的兄弟。

    二人言语温存,尤甚于张敞画眉,闺中情趣,不足为人知。

    眼见得天色放亮,宝钗便欲急着起身,这新婚第二日是要去给翁姑奉茶,虽说公公还远在辽东,但是太太和姨太太却都在,宝钗自然不愿意授人以柄,尤其是前面还有沈宜修这个范例。

    宝钗也听说沈宜修颇得太太姨太太喜爱,这种竞争从嫁入冯府第一日便会开始,至死不休。

    只是这一动身体,便只觉疼痛难忍,一跤跌回床上,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赶紧招呼香菱和莺儿来伺候宝钗清洗梳理。

    有香菱这个过来人来照应就要方便许多,以前她曾经经历过的,自然就能帮着宝钗打点安顿好,这新创甚深,便是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但是宝钗仍然坚持强忍着和冯紫英一道去后府为二位太太姨太太奉茶,倒是让大小段氏十分欢喜,尤其是看到宝钗体格姿态,都觉得是能生儿子的模样。

    这一番折腾下来,冯紫英这才让香菱和莺儿以及蕊官好生伺候宝钗回房休息。

    这边宝琴也早早过来问安,却见宝钗这般模样,心里自是免不了一番惶恐。

    婚后第一日,自然就是在家中盘桓,便是再多再重要的事情,那也要搁置在一边。

    也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往日一回京,便是宾朋满座,今日大家都能理解,都不会上门来叨扰,真正叫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把宝钗送回屋里好生抚慰一番之后,冯紫英也才到后府的花厅去陪着母亲和姨娘说会子话,这从入仕为官去了永平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了,也喜得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唏嘘不已。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利诱

    “紫英,你也莫要娶了薛家姐妹就冷落了长房宛君那边,该过去还是要过去。”小段氏看着冯紫英雄姿英发的模样,也是越看越欢喜,“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趁早生下一个儿子,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也不管是嫡子还是庶子,只要能生下儿子,都是极好的。”

    冯紫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姨娘,“之前姨娘不是说最好先有嫡子么?怎么现在态度又变了?”

    “嫡子当然最好,可宛君这才生了孩子,起码一年内都得要歇着,你长房那两位姨娘这一年里都陪着你在永平府,怎么也不见动静?”小段氏也有些犹豫,“此番宝钗和宝琴要陪着你去永平,若是宝钗能早日怀孕自然最好,若是宝琴先有了,那也不是坏事,至于其他人真的能怀上,那也是缘分。”

    小段氏所说的其他人其实就是指自己身边这些丫鬟们,像金钏儿、香菱、云裳以及宝钗宝琴带过来的莺儿、龄官这些这些丫头。

    按照规矩,这些丫头们都是贴身丫头,难免会在有时候要侍寝,可在主母未曾生下子嗣之前一般说来都会刻意避孕,只是这冯家情况特殊,沈宜修倒是最先怀孕,可却生了一个女儿,二尤至今都没有动静,现在二房这边宝钗和宝琴倒是谁怀孕都好,但若是没有动静,其他丫鬟们万一不小心有了身孕,真的怀了孕,该不该生下一男半女,还真不好说。

    估计这些丫鬟们现在心里也在打鼓,所以小段氏才会这般说,冯家确实太希望能早些有一个传承香火的子嗣了。

    对于小段氏的这等话语,冯紫英也不置可否。

    说实话,他也觉得是个难事儿,真要让金钏儿或者香菱这些这些丫头先于沈宜修和宝钗她们生下一个儿子来,只怕这种压力都会把金钏儿和香菱她们给压垮,她们宁肯等一等,等到主母先生了子嗣之后再来毫无压力的考虑这桩事儿。

    “姨娘,这等事情也就随缘吧,宛君身体恢复挺好,这边宝钗和宝琴也身子骨结实,估计很快就会让母亲和姨娘心安,……”冯紫英笑了笑,“再说了,父亲来信中也没有急着催这事儿,儿子也还年轻,才二十岁呢,日后没准儿就能生个十个八个二女围绕母亲和姨娘膝下,到时候母亲姨娘可别被缠得心烦。”

    大小段氏都是笑了起来,“紫英,你若是真能有十个八个儿女,为娘睡着都能笑醒,为娘嫁入你们冯家,大伯二伯都无后,这压力就在为娘身上,总算是冯家祖上积德,有了你这个独苗,就盼着能膝下弄孙,说实话,为娘也不计较嫡出庶出,只要是咱们冯家血脉,为娘都是喜欢的,日后他们的出息,谁又能说得清楚,读书也好,从军也好,冯家子弟从来也没有差过,没准儿就能多出几个尚书将军呢?”

    大段氏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冯紫英有些动容,他没想到自己母亲现在居然如此开通了,这在以前可不是这样,看样子沈宜修产女和薛家姐妹嫁进来都增添了母亲的信心,自己先前那番话也很讨她喜欢,所以才会变得这般开通了。

    “母亲和姨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总归会让母亲姨娘满意,宛君身子骨也很康健,日后再生便要轻松许多,至于宝钗和宝琴,想必也能替母亲姨娘生下孙儿孙女,让母亲姨娘绕膝承欢。”冯紫英只能一拍胸脯,大包大揽了。

    母子正说话间,外边来通传,段三爷来了。

    段喜贵也是来给两个姑母问安,当然更多的还是这个机会和冯紫英这个表弟说事儿。

    “广州那边气候甚热,不过物产倒是极为丰富,南洋那边与广州往来尤为密切,海通银庄广州号一经成立便大受欢迎,番商尤甚,我以为这海贸重心迟早要转到广州,无论是宁波还是泉州,只怕都要逐渐逊色于广州,……”

    段喜贵和冯紫英在大小段氏那里盘桓了一阵,二人便问安出来,段喜贵跟着冯紫英一路出来,介绍着广州那边的情形。

    “佛郎机人现在盘踞于吕宋,吕宋盛产金银,海商多有走私,红毛番则坐大于满剌加,据说有英吉利人近年来已开始渗入三佛齐和爪哇一带,与红毛番有冲突,但是总的来说还没有太大的冲突影响,……”

    “不过南洋那边各种土邦小国众多,更迭频繁,许多地方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是从现下格局来看,佛郎机人虽然是外来者,但是在吕宋地位日渐稳固,连我们汉人在那边亦要受其统治,便是有一些土邦部族不服,犹有争斗,但难以撼动大局;红毛番势头正盛,三佛齐那边的柔佛,还有爪哇这边皆为红毛番占据优势,……”

    段喜贵虽然去广州时间也不足两年,但是却俨然成为了南洋通。

    冯紫英在他去广州的时候也专门交代,海通银庄广州号发展起来固然重要,但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广州号广泛与南洋那边的番商建立起业务关系才是重中之重,其中这里边一项重要职责就是要利用海通银庄在大周境内的辐射力和影响力尽可能把这些番商都绑在海通银庄上,同时要积极借助这些海商番商的人脉和情报网络了解南洋地区的各种情报信息,包括海图、气候、物产、人口、各部族势力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重要人物的基本情况都要逐一进行收集建档,以备后用。

    对于自己这位表弟的许多想法和意图,虽然段喜贵有些是不明白,有些是觉得大可不必,有些则是不以为然,但是看看自己这位表弟这几年里的发展格局,段喜贵就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不能以道理计,所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

    “苏禄那边情况如何?”这是冯紫英很关心的一件事情。

    “不太好,佛郎机人正在蚕食,但苏禄人抵抗很顽强,另外渤泥原本也在南边有些动作,但是具体情形如何,因为时间太短,缺乏更多的消息,所以也不好说。”

    段喜贵摇头,冯紫英也有些遗憾,但是他清楚段喜贵能在短短两年间做到如此局面,已经非常难得了。

    对于南洋那边的情况,虽然从前明到大周都一直有海商通南洋和流民下南洋的传统,但是更多地还是零散性的,而且地方官府对于和南洋那边的联系一直是持抵触和反对态度,因为他们担心更多的流民会往南洋跑,造成人口大量流失。

    虽然一旦遭遇灾年,流民让地方官员寝食难安,但是你要让他们主动放任这些流民跑南洋,他们又坚决反对,担心这是流失人口会遭到朝廷的惩处,所以这种矛盾心态使得地方官府更像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掩耳盗铃。

    “表哥,做得很不错了,日后南洋可能会是朝廷重点开拓的一个方向,南洋的物产正好可以和我们中原互补,而且我也一直不认为大周子民走出去是坏事儿,南洋本来就多为无主之地,若是大周子民能在那里站稳脚跟,未尝不算是大周的开疆拓土,便是朝廷也当予以奖赏,……”

    冯紫英的话让段喜贵眼睛一亮,“铿哥儿,那朝廷可有明确的政策谕令来处理此类情形?若是三五百人占据一地来献土投效,有何奖赏?”

    “朝廷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要落实到具体的政策上,却还要一个过程,而且你也知道现在朝廷心思还不在这上边儿,西南战局不顺,朝廷财力不足,加上东海上还有倭寇袭扰,辽东蒙古人和建州女真都还蠢蠢欲动,哪里都不安泰,还得要让朝廷有喘息之机才行,缓过这几年,朝廷的心思就能放在这些事务上来。”冯紫英很是笃定地道:“若是表兄也想藉此机会搏个功名,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铿哥儿,我可是对你的话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信任啊。”段喜贵喜滋滋地道:“其他不敢说,但是我知道南洋那边若是要献土投效博功名,我想这却不是问题,……”

    “呃,表兄,那也是有规矩的,你不能随便找几个人带张地图,然后芝麻大一个岛子也来糊弄朝廷,别把朝廷当傻子,那户部也是派人查看了解,根据情况来的,举个简单例子,若是表兄你能发现像东番那样大一片土地来献土投效,那我可以保证日后肯定一个公侯是铁定跑不掉的。”

    冯紫英笑眯眯地道。

    段喜贵双目放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们这种读书不成,打仗不会的商贾人家,要想搏功名,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无疑就是天上掉馅饼,但是像东番那样大的土地,段喜贵也知道哪怕南洋再大,只怕也是可遇不可求,但这毕竟有了一份希望,哪怕小一些,得个虚名将军,那也是一样能传家遗世泽被后人的,在他这个情形,银子已经不是太重要,缺的就是功名爵位。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晴雯的妙答

    段喜贵很知趣,说了一番话之后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今儿个是表弟的新婚之日,他可不会来惹人厌。

    冯紫英便拐到东边长房那边,先去看了看女儿,免不了要被沈宜修戏谑打趣一番。

    冯紫英脸皮够厚,既然要娶三房,这等城府心胸自然要修炼出来。

    好在沈宜修也是颇知分寸的人,也只是戏说几句便没有多说,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只怕是有了几分压力。

    薛氏双姝的嫁入难免会分走自己的一部分心思和关爱,这一点冯紫英在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如何尽可能的避免或者淡化这种感觉,主要还得要看自己如何来应对,一句话,还得苦自己,但无论如何这种变化都会出现,现在才两房,再等一两年等到黛玉嫁过来,那就更不可避免。

    好在现在沈宜修生了女儿,大部分心思都还要放在哺育女儿身上,所以还不会太明显,但是等到自己重返永平府,却还是带着薛氏双姝而去,只怕这种独守空闺的滋味就会慢慢浸润心房,那种感觉就会渐渐浓烈起来了。

    “夫君,宝妹妹和琴妹妹她们对那边府邸可还满意?”府邸是沈宜修选的,然后安排了重新修缮装饰,沈宜修也很尽心,这一点冯紫英倒是很放心,后来宝钗便安排了莺儿过来看了一圈,也很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冯紫英笑了笑,“宝钗宝琴都不是挑剔之人,虽说咱们这府邸没法和荣国府的大观园比,但胜在紧凑,而且也不像荣国府里那么人多手杂,宝钗和宝琴带过来的人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人,加上咱们府里替她们安排的也不过三五十人罢了,哪里比得上荣国府那边光是大观园里就有一二百人忙乎,……”

    说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劳动效率大为唏嘘。

    先前觉得这荣国府男女老少上千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这要算主子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二十人,怎么会需要这么多下人仆役?

    但看看宝玉光是大小丫鬟就是十几个,如果再加上直接为其服务的长随、婆子、仆从,只怕立即就要超过三十人,可这还没有算其可能附带衍生开来的各种关联人,比如各色管家、库房、花匠、洗衣婆子、打扫管理园子道路的仆妇、各色帮补维修的匠人,厨房的伙夫、杂役,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人数自然就迅速膨胀起来了。

    这个年代由于生产力低下,生产和劳动工具也落后,各种事务自然就需要更多的人来操作,加上本身作为人上人的贵族武勋们,讲求排面,自然要求更多的下人来侍候,这些人一增多,那也就意味着同样需要更多的人来为这些人提供服务。

    所以原来冯紫英也曾想过尽量精简人手,自己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来侍候,但是真正融入在这个世界中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简单。

    一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习惯了,骤然要轮到自己身上自力更生还真有些不习惯,由奢入俭难马上就能体会到。

    二来,这个世界劳动力不但不缺,而且称得上泛滥,大家都在为谋一口食而奔波,多一些人在府上做事儿,冯家承受得起,也算是给这些人背后的家庭一个更好待遇,这不是坏事儿。

    “相公,那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不会觉得咱们家比贾府寒碜吧?”沈宜修有些孩子气般地问了一句,但这种口吻更像是以长房迎纳外人进府的感觉,或许沈宜修没有感觉到,但是冯紫英却觉得只怕宝钗宝琴听见这话,心里就会有些想法了。

    不过此时冯紫英自然不会去煞风景,摇摇头温言笑道:“大观园那是贵妃省亲所修,如何能比?听说那是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我倒是觉得有些太过于奢靡浪费了,但贵妃省亲也不知道几年能有一回,所以闲置在那里的确浪费,让姑娘们去住着添些人气,免得荒凉废置了也是好事,不过咱们冯家却没法那般,……”

    沈宜修久闻大观园的奢靡华丽,忍不住有些向往道:“相公这般一说,妾身倒还真有些好奇那大观园有何等富丽堂皇了,听晴雯以及香菱她们都说那里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便是宝钗妹妹和林妹妹来也提及到了里边的好处,……”

    沈宜修毕竟也还是一个刚二十的女孩子,对于这等地方好奇神往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也觉得正常。

    “嗯,日后等到宛君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为夫便带宛君去大观园一游,虽说奢靡过甚,但是的确是一个好去处,将江南的精巧柔美和北地的堂皇大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贾家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嗯,妾身倒不是羡慕,只是有些好奇,这京师城气候和江南是不一样的,能把江南那边胜景移植到这边来,难免会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不服,可听大家这么一说都说这大观园做到了和谐一体,所以妾身才感兴趣。”

    沈宜修的解释倒是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是深怕自己说她喜好奢靡好高骛远了,不过他倒是对自己妻子的性子很了解,不是那种人,女儿家向往美好事物也是正常的,无可厚非。

    “不过相公说的也是,贾家这么做可以,咱们冯家不一样,还是需要谨慎一些,便是能建造这等园子,也不宜如此。”沈宜修最后还专门补充了一句。

    对沈宜修的谨言慎行冯紫英非常满意。

    冯家随着自己娶了两房,整个府邸内外人手都在不断膨胀,而母亲和姨娘随着年龄增长也势必要慢慢交班给沈宜修和薛宝钗她们这青年一辈,自己在外边儿打拼,这内院是万万出不得事儿,好在沈宜修让人放心,薛宝钗也应该是个精细沉稳性子,都足以让人心安。

    “嗯,宛君你这性子倒是和宝钗有些相似呢。”冯紫英若有所指看似随意的提了一句。

    “哦?”沈宜修也若有所思,莞尔一笑,“难道相公不喜欢么?”

    “喜欢啊,就觉得宝钗和你也许会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冯紫英意味深长,“我也相信宛君你和宝钗能相处融洽,……”

    沈宜修陡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更是明媚动人,“相公这是在提醒妾身别欺负宝钗妹妹么?还是对妾身不放心?”

    “怎么会呢?宝钗还在我面前说沈家姐姐如何如何,言语里也是艳羡不已,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俩似乎性子很相投。”冯紫英深看了沈宜修一眼。

    “是么?我倒是听晴雯说,宝钗妹妹在荣国府里似乎和每个姑娘都能相处融洽,但是却也没有关系特别密切的,是不是也秉承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风格呢?”沈宜修微微歪头,俏皮地问道:“或者相公也希望妾身也如此?”

    没想到晴雯倒是看得如此透彻,而沈宜修也能明悟其中道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宛君,你是长房大妇,性子相投者走得亲近一些没谁能说什么,其他保持淡然也好,融洽相处也好,我相信宛君你有足够的智慧来处理,……”

    沈宜修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了,相公,妾身明白相公的心意,我也相信宝钗妹妹一样能明悟,相公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宝钗妹妹和妾身都明晓其中道理,其实之前我们就……”

    沈宜修没再说下去,但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咦,你们瞒着我早就有默契?”

    “相公,妾身可没说。”沈宜修小儿女模样的眨了眨眼睛,“再说了,相公不也乐见其成么?”

    冯紫英摇了摇头起身,“我算是明白了,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相公明白就好,不过今日是宝钗和宝琴她们的大喜日子,相公还是赶紧过去吧,妾身可不愿意招她们俩的埋怨,……”

    待到冯紫英离开,沈宜修才幽幽一叹,她固然想要和睦相处,只是有些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长房和二房,各属一家,各自也有各自的想法和利益,甚至有些东西可以礼让一步,但有些东西却不能退让,相公在军国大事上清醒,这等家中内闱之事却未必明了了,尤其是女人之间的纠葛纷争,很多时候都不是能以道理计的,便是自己不愿意,也可能由不得自己。

    正在琢磨间,晴雯走了进来:“奶奶,我听太太身边明琅在说,姨太太怕是有意等到几日后就要和奶奶与二房那边商计,把府里许多事情按照长房、二房和三房做一个划分,奶奶心里怕也要有一个计较。”

    “唔,晴雯,你说我们有必要和二房太多计较这些么?”沈宜修话语里多了几分玩味,“要说虽然各分几房,但真算起来其实都还是相公一脉,过于计较,我觉得反为不美,相公以前也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兴许这个时候很应景,退一步开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晴雯咀嚼了一番这两句话,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相公不是专门对奶奶说的吧?”

    “不,不,当然不是,是另外的事儿,我偶尔听得,觉得很有禅味。”沈宜修摇头。

    “奶奶,那奴婢也听得爷说过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晴雯脸颊微红,有些忸怩,“不知道奶奶觉得这话合适不合适?”

    沈宜修目瞪口呆。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小情趣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沈宜修和晴雯这对主仆之间还会有一番言语机锋的交流。

    虽然两人这主仆关系甚密,几乎无话不谈,但是很显然晴雯对自家主母现在的态度不太认同。

    在晴雯看来薛家姊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冯家二房无数人盯着看着,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女子想要嫁进冯家,最后却被没落如斯的薛家拔得,薛宝钗的心机深沉不言而喻。

    而她更听闻薛宝琴在荣国府里大不简单,本人不但文才诗赋不弱,而且走南闯北见识更广,这恰恰是冯大爷最欣赏的那一类,而且还能迅速就得到贾府里老祖宗垂青,让太太收回干女儿,这份手段端见不凡。

    晴雯从来不认为薛家门楣配得上当下冯家,也不认为薛宝钗单凭她的美色就能让冯紫英怦然心动,冯大爷也还不至于那么浅薄。

    在她看来那就是薛宝钗用心计手腕魅惑住了冯大爷,才能让其入彀,甚至那薛宝琴更是迅速在被梅家退婚之后火速就作为媵来陪嫁二房,这一手相当厉害,一下子就让薛氏双姝对自家主母威胁大大增强,毕竟长房这边二尤是没什么威胁性,帮不上多少忙,自己倒是颇招大爷喜欢,可惜身份又太卑贱了一些,所以这薛氏双姝的联手,对长房自然就构成了很大压力。

    此番自家奶奶又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替冯家延续香火,肯定府里太太她们会把关注点转移到刚嫁过来的薛家姊妹身上,若是被薛家姐妹先生下儿子,只怕长房和自家奶奶在府里的地位,就都会受到很大影响了。

    “妹妹在作诗?”冯紫英踏入宝琴的东跨院时,却见宝琴正在挥毫泼墨,一气呵成,颇为惊讶。

    “相公来了。”见冯紫英进来,宝琴赶紧放下笔,福了一福,冯紫英以手扶肘,“哪来这么客气,既然都叫相公了,还这么客气岂不显得生分了?”

    宝琴玉颊微红,美眸流盼,抿嘴细声道:“相公说得是。”

    “这诗是妹妹所作?”冯紫英仔细察看,这宝琴的笔力上中,但是这首诗却文风清冽,颇有昂扬脱俗之气。

    “小妹先来无事所作,今日便写出来,……”宝琴也不忸怩,“入不得相公法眼。”

    “呵呵,妹妹这是取笑我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京师城上下都知道我不喜铭赋,不擅诗文,这诗词一道,我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是估计顶多也就是秀才把式。”

    冯紫英的话让宝琴和一旁侍候的龄官都是忍俊不禁,堂堂小冯修撰,却说自己不通诗赋,而且大家都还认可的情况下,却没人敢说他无才,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女儿竟奢华。闲庭曲栏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又是一首咏梅的,水准不差,冯紫英点点头:“妹妹好诗才。”

    “能得誉满京师的小冯修撰的夸赞,小妹也是心满意足了。”宝琴也是笑意盈面,无论如何能达到相公的夸赞,不管是真心还是捧场,都都是一番心意。

    “哟,妹妹也会调侃起为夫来了?”冯紫英很喜欢宝琴的豪迈中不乏精明,这些方面她和探春、湘云有些相似,但是探春却更坦荡豁达,湘云则更直爽通透,她则多了几分机敏,应该说春华秋实,不分轩轾。

    “也不算是调侃吧,半真半假,真的是相公本身就是誉满京师,至于说诗赋小道,对于寻常士人来说,自然觉得诗比天大,但对于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相公来说,那真的就无足挂齿了。”

    宝琴的话更让冯紫英见识到她的慧黠睿智,或许这丫头心思的确多了一些,但是冯紫英能理解。

    自己这种家庭,未来后院更是三房并立,沈宜修也好,宝钗也好,还有日后的黛玉也好,哪一个文章才华、家世门楣、气质姿容都是出类拔萃的,这肯定会给宝琴很大的压力,而且日后自己府中保不准还会有新人进来,所以她很有危机感。

    宝琴被梅家退亲之后这方面尤为敏感,又是以媵的身份进门,所以渴望在冯家中能够与包括宝钗在内的其他三人比肩的心思重了一些也无伤大雅,而且以宝琴的智慧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底线,冯紫英也相信宝琴会把握好这种尺度。

    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己未尝不喜欢这样一种有一些争宠味道的竞争对抗,也算是内闱里的一种小情趣,甚至是小确幸。

    “多谢妹妹的鼓励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咱们士人每个阶段的终极目标,为夫自然也不例外,但实际上四个层面并不矛盾,为夫修身齐家正在努力,治国平天下则是刚刚踏入门槛,也希望能不负君恩不负苍生,为大周天下和黎民百姓做一些事情,倒是家中之事只怕为夫怕没有太多精力来管,孝顺母亲姨娘,管理冯家营生,还有府内内务,这些日后就要交托给宛君、宝钗和妹妹你们几个了。”

    冯紫英豪情壮志让宝琴心中情意涌荡,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所嫁的男人是顶天立地为世人所景仰的大英雄大豪杰?

    相公现在虽然距离那些载入史册的大英雄大豪杰还以一定距离,但是天纵英才,少年俊彦,士子翘楚却是绝对当得起了,嫁这样的人便是为媵妾,也远胜于嫁那等庸碌混世的俗人为嫡妻大妇!

    这个时候宝琴越发意识到自己果断同意堂姐的建议,宁肯为媵也要嫁给冯紫英的英明,事实上她都感觉到了后来自己堂姐未必没有几分后悔之意,不过那个时候婚事已定,称得上木已成舟不可能再反悔了,堂姐也从未表露什么了。

    尤其是冯紫英话里话外把自己和沈宜修、堂姐她们俩并列,也是对自己一种尊重和认可,这更让宝琴心甜如蜜。

    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冯紫英就在宝琴的房中闲谈趣说,说些京中逸闻趣事,而宝琴也对冯紫英在永平府的种种政务很感兴趣,这一问一答间,不知不觉便到了饭点儿,冯紫英自然就要和宝琴一道去宝钗那边。

    宝钗新创甚深,便是行走都还有些蹒跚,满面娇羞之余,也让宝琴心中有些忐忑。

    她比堂姐还要小两岁多,甚至比黛玉、探春都还小,她是四月间的生日,和宝玉同日,满了十六了,在这个时代固然是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成亲年龄,但见到大自己两岁多堂姐这般情形,难免也有些担心。

    用完午饭之后,冯紫英在关心了宝钗一阵之后,就把空间留给了宝钗宝琴两姊妹。

    他也知道宝钗多半还要教导宝琴一番,虽然这等大家族里女子出嫁都自有一番指导夫妻敦伦的规矩,但毕竟姊妹间,尤其是共侍一夫这种情形,肯定更好沟通交流。

    午后的冬日暖阳晒在身上格外舒服,冯紫英步出院子,才意识到这冯府的确比起荣国府的差距太大了一些。

    人家幅员面积根本不是冯家能比的,那大观园要算下来估计得有整个冯府的十来个那么大,这就是老牌武勋的底蕴。

    冯家也是这几年开始定居京师才开始陆续添购周围的宅邸用着扩建,但是时日尚短,像宝钗这边嫁进来的宅邸就是新购之后加以修缮和添建的,占地也不过十来亩,加上冯府这边老宅,算下来不过三十来亩。

    可人家荣国府那边单单是大观园,冯紫英估摸着面积就要超过两百亩,加上荣国府老宅这边,这整个荣国府起码在三百亩左右,而宁国府小一些,规模也能有一百来亩,哪像冯府这边,所以每一次去了荣国府回来,冯紫英都觉得这边儿委实逼仄了一些。

    冯紫英一边走也在一边考虑,这宝钗宝琴嫁进来之后,整个冯府大了不少,但在京师城里边依然算是比较俭省的了。

    便是齐永泰这般以节俭闻名的,宅邸也有二十余亩,而且齐永泰家中只有一妻一妾,在京中大臣中算是十分罕见的了,一个庶出子尚未婚配跟在身边,另外两个嫡子均已成家,一个是举人出身,在南京刑部,一个是捐官出身在顺天府良乡县担任主簿。

    相比之下乔应甲的府邸就要豪奢许多,他的府邸占地超过七十亩,但是他有一妻五妾,膝下更是四子三女,三女均已出嫁,四子中也有三子成亲,均跟在他身边。

    但这些文臣的宅邸和武勋们的府邸相对都算是节制的,所以冯家看起来才有些另类。

    冯家老宅这边就把原来买的那一处宅子打通并成一块儿,然后重新进行了整修和添置,分成了前府和后府,后府是自己母亲和姨娘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而前府则是自己和沈宜修、二尤居住所在。

    走了一圈儿,这午后太阳让人顿时多了几分困倦,昨晚辛勤耕耘,今晚还要再接再厉,冯紫英索性就径直回了自己那边书房,好生休整,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今晚还要有一番鏖战。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超级隐患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冯紫英甚至很有点儿干脆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憩一番的冲动,反正这也是假期,自我放松一下,也免得这神经绷得太紧,太过辛苦。

    只不过往往都是你越想轻松,你就越得不到轻松,还没等他拿定主意起床不起床,书房外就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听这种脚步声冯紫英就知道准没好事儿,而能够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几乎脱不了兵部。

    不出所料,宝祥气喘吁吁跑进来通报兵部左侍郎召集自己立即去兵部公廨商讨军务。

    明知道自己是新婚燕尔,却还来大煞风景,冯紫英估摸着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来找自己,但找自己又如何?

    自己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撒豆成兵,也顶多出点儿主意。

    哪里出漏子,那也是朝廷自身的问题,很多问题其实大家都清楚迟早要出,但是却没有能力解决,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最紧急,哪里就先填补应付着。

    听得冯紫英要出门,宝钗和宝琴都跟了出来。

    “没事儿,兵部柴大人相招,我也不好不去,若是其他人我也可以推了,但这兵部之事多半是牵扯到边地军务或者西南战局,为夫虽然是永平府同知,但首先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分忧效命也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

    宝钗和宝琴听得是兵部左侍郎紧急相招,自然也明白肯定是紧急军务,而且首先就想到自己丈夫,这无疑是一种荣耀,哪怕丈夫不在其位,仍然一副丹心在胸义无反顾,这让二女也是骄傲之余也是与有荣焉。

    “公务要紧,相公只管去,妾身和宝琴就在家中等候夫君,想必柴大人也能体贴相公难处,今日可是宝琴的吉期,相公可莫要忘了,……”

    前面半句宝钗倒是说得字正腔圆,这后半句难免就有些戏谑味道了,冯紫英自然是脸皮厚毫不在乎,而宝琴却被宝钗调戏得面带红晕,美眸含情,只能死死揽住姐姐的胳膊摇动。

    这一摇便牵动宝钗不便之处,宝钗也是吸了一口凉气,倒是让冯紫英忍俊不禁:“妹妹还是赶紧回房歇着吧,为夫好歹还是在假期中,这义务帮忙也算是够意思了,不会耽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为夫和宝琴还没有金风玉露一相逢呢,……”

    秦观的词儿被冯紫英在这个时候用出来,难免就有些露骨了,再说这都是一家人,宝琴也被羞得举袖掩面,跺脚嗔怒不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个话有点儿过了,赶紧收敛回来:“嗯,两位妹妹赶紧回房吧,为夫会尽快回来,……”

    一边说,冯紫英一边溜之大吉,丢下宝钗和宝琴二女以及莺儿和龄官两个丫头。

    “姐姐,你说相公不擅诗词,为何对秦观的诗词却又如此熟悉,我听闻相公在青檀书院和恩荣宴上也屡有佳句,但他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所作,……”

    宝琴看待冯紫英消失的背景,这才刚下遮面的广袖,扶着宝钗问道。

    “十多年苦读,岂有不通诗赋的进士翰林?相公的座师可是齐阁老!”宝钗倒是十分笃定,“无外乎就是相公更擅长时政策论,加之觉得这诗赋于军国大事无益,所以不肯多花心思在上边罢了,否则以相公的才华岂有不精擅之理?”

    “姐姐说得是,相公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没有必要在这上边花太多心思,偶有佳句便足以服众了。”宝琴也很赞同,“天下苍生命运也绝非几首诗赋所能改变,还是要靠国策政略才能实现,……”

    经历了梅家退婚之后,她对那等迂腐士人更是厌恶,而且对比一下那梅翰林现在也不过是顺天府的五品治中,而自己要嫁的也不过是其庶子,现在自己虽然是为媵,但是却也是给同为正五品的冯紫英为媵,而起谁都知道冯紫英的仕途前程不知道比梅之烨光明多少,这还不说其庶子本身就是一个庸碌之辈。

    若是相公日后真的能入阁拜相,那到时候无数人都会知晓自己的选择会是多么明智正确。

    冯紫英乘车抵达兵部公廨。

    兵部公廨和宗人府遥遥相对,都紧靠着东长安街,右边就是銮驾库,再往又就是冯紫英最早的工作地点——翰林院了。

    这一片正对着社稷坛和太庙,挤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之间的区域,基本上都是大周各部门所在,五军都督府、太常寺、通政使司、龙禁尉、旗房、除了刑部的六部中其他五部,还有鸿胪寺、钦天监、宗人府、銮驾库、御药库、太医院、上林苑监、翰林院、詹事府都云集在这里。

    兵部公廨其实并不算大,除了两边是四司的办公区外,中间的正殿花厅和紧邻的两排房子才是诸位尚书、侍郎一些所属吏员办公所在。

    相较于上一次来兵部时的紧张气氛,这一次来虽然也看到人来人往,但是从来往官员们的表情倒看不出多少焦急惶恐之色,冯紫英心中也踏实许多。

    迎头碰上了王应熊,倒是让冯紫英颇为喜悦:“非熊,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日都没见着你,……”

    王应熊先道了歉,然后才道:“昨晚才回京,没来记得及赶上你的喜事,今日一早就被诸位大人叫来,商讨军情,你恐怕还不知道,水西安家好像也在和杨应龙勾勾搭搭,加上永顺奢家,这场叛乱只怕要波及到云贵川和湖广四省了。”

    虽然在预料之中,冯紫英心中还是一沉,昨日练国事和杨嗣昌就抽时间和自己简单提及此事,当时只是担心水西安家会掺和进来,现在却是落实了。

    水西安家实力不比播州杨家逊色一旦安家也卷进来,整个贵州就危险了,贵州在前明时代才开始改土归流,本身局面就很复杂,流土之地交错,如果贵州一旦乱了,那势必波及到整个川南和湖广西部,那就麻烦大了。

    这三家只是西南土司中实力最强的几家,而其他小的土司更是多如牛毛,他们更多的是看这些大土司们的态度,一旦大周不能表现出压制得住这些大土司的实力,这些小土司们就会立即转向倒向这些大土司们。

    “这在预料之中,张大人和柴大人都应该有准备。”冯紫英安慰了一下王应熊,王应熊是重庆人,一旦这三大土司都参与叛乱,只怕重庆就危险了。

    “不仅止于此。”王应熊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似乎在斟酌什么。

    “怎么了,非熊?难道对我还有什么隐瞒不成?”冯紫英假作不悦地道。

    “紫英,我此次去西南,跑了不少地方,楚材兄、孙大人以及杨文弱老爹那边我都去看了,脚下都磨起了厚厚的茧子,也了解到很多在京师城里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所以回来也向尚书侍郎和几位郎中作了汇报。”

    王应熊沉着脸摇了摇头:“以前在家乡生活这么多年,却从未感觉到有如此复杂,现在才感觉到土司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而流官治下一样民不聊生,原来还是有些误解,这一趟之后,……,当地的百姓,尤其是那些苗瑶,对朝廷毫无忠心可言,甚至是极端敌视和仇恨,……”

    冯紫英明白王应熊话语里的意思,那就是朝廷在西南这边的治理是比较糟糕甚至是失败的,这些西南叛乱土司很大程度也是朝廷在这一区域管治无能,统治失败的结果,如果朝廷不能打赢这一战,日后云贵又有可能变成像前明时代的旧港、八百大甸、大古剌这些羁縻宣慰司一般,逐渐失去控制力。

    “这不奇怪,本身改土归流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时机成熟才能推动,若是不成熟强行推动,反而要造成混乱。”

    冯紫英倒是对这个问题看得很开,只有当大周的农业和工商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对这些边陲地区的少数民族区域形成了碾压式的差距,他们才会逐渐被这些先进发达的经济模式和商贸往来所吸引,进而接受这些先进科学的东西。

    “可现在乱势已成,西南这场大乱是不可避免了,若是朝廷打输这一仗……”

    王应熊的颓丧让冯紫英很惊讶,对方不像是遭遇挫折就轻易言退的性子才是,“非熊,你这是怎么了?再说大乱,无外乎就是时间拖长一些,朝廷付出大一些罢了,难道你还不信朝廷拿不下这些乌合之众不成?”

    “乌合之众?未必啊,紫英。”王应熊摇摇头,迟疑半晌,他才压低声音:“我怀疑登莱军是在刻意避战,甚至和这些土司有某种默契!”

    一石激起千重浪,饶是冯紫英沉稳,也被这一句话弄得心神大乱:“非熊,你可有证据?!这可不能妄言!”

    “当然没有,若是有,我早就向二位大人禀报了。”王应熊狠狠地道:“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觉得登莱军表现太诡异,但是那些情形如果你要找理由来解释也说得过去,可那未免太多巧合了。”

    这种糟糕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冯紫英晚间返回家中,看到宝钗和宝琴两张姣靥才算是稍稍好转。

庚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竞争从现在开始

    看见丈夫脸色不渝,宝钗和宝琴就知道肯定丈夫去遇上了烦心之事,都很知趣地没有多言,只是替丈夫脱下外袍,自然有莺儿和龄官送来热水洗手,送来鞋子换下。

    这兵部之事要说也和丈夫没太大关系才是,若真的是永平府涉及到军务的事情,丈夫恐怕早就会有准备,不会在兵部相招时还一无所知,宝钗和宝琴都对丈夫有这个信心,所以丈夫操心的事情多半还是国事。

    这种自豪感对于宝钗宝琴姐妹来说也是以前从未体味到的,以往薛家往来都不过是商贾人家,便是有些身份的也不过是往日世交的武勋,而且大多都是没落家族,像王家和贾家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真正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接触交际的基本上都是朝廷官员,而且许多甚至都是三四品的重臣。

    别说薛家,就算是贾家这样的家族,平时想要接触到六部侍郎这样的人物根本是想都别想。

    像贾政这样的工部员外郎看上去也还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尚书侍郎这些人却根本没把你这种非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上眼,平素连话都懒得和你多说,便是一个司里的同僚也都是言语中带着不言而喻的自傲。

    人家最起码都是举人出身,哪里看得上你这等连秀才未曾考过的武勋子弟?

    冯紫英的确有些心烦意乱。

    半日的商议并没有取得多少成果,三大土司联手之势越发明显,这势必吸引到更多的中小土司们加入进来,现在不仅仅是四川和湖广都受到威胁,更关键的是贵州局面就相当严峻了,而一旦贵州真的沦陷,云南必定难保,整个西南就要陷入死局中,朝廷纵然最后能够收复,那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宁夏叛乱大十倍,现在的大周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这都还在其次,关键是王子腾的心怀叵测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如果王子腾真的在其中与这些土司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这就意味着牛继宗他们这些实力武勋已经和义忠亲王有了某些默契甚至是勾结起来了,那也意味着义忠亲王已经不满足于现状,要开始着手搞事了,再联想到原来在京一直与义忠亲王走得很近的汤宾尹近期在金陵十分活跃,而贾敬“病死”,不得不让人心中焦虑。

    冯紫英不清楚龙禁尉在其中觉察到异常没有,但作为一直对义忠亲王和太上皇十分警惕的永隆帝不可能毫无觉察,哪怕是他近期身体不佳精力不济,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懈怠。

    朝务上永隆帝都可以懈怠,甚至放手给内阁六部去,反正无论如何折腾这都还是他张慎一脉的天下,日后皇权要和相权争斗,自然也有手段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这一脉的皇位延续。

    义忠亲王和永隆帝的相斗,得便宜的只会是西南土司和边外的这些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还有海上的倭人,但是对于义忠亲王和永隆帝来说,他们之间的争斗更是决定着双方这一脉的存亡,无论是谁都无法退让。

    这两兄弟的博弈还取决于一直处于静默无声的太上皇。

    因为京师城中的京营一直是太上皇控制着的,但是随着京营八万大军在三屯营的惨败,六万人被俘虏,直接让京师城中的军事力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继先的五军营受到了较大削弱,一直被认为是太上皇一系人马的神机营全军覆灭,而忠于永隆帝的神枢营却是丝毫未损,这种力量的消涨变化,让永隆帝第一次在京师城内占据了主导地位,尤其是在重建神机营之后,永隆帝掌握的军事力量还会进一步提升,到那时候,无论是陈继先的五军营是否效忠永隆帝都已经不重要了。

    冯紫英不相信太上皇和义忠亲王看不到这一点,或许太上皇只能在两个儿子中采取鸵鸟政策不闻不问,也不偏向哪一边,但是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视这种情形的发生。

    所以也许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义忠亲王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进一步拉拢这些实力武勋,做一些小动作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这样做义忠亲王打算如何?难道真的准备南逃江南,来一个划江而治?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不由得有些警惕,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局面,还真的非常危险,江南一旦被义忠亲王所控制,断绝对京师乃至九边的补给,那立即就会天下大乱。

    只是这等事情却又不是一时半刻能拿出解决方略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主动掺和其中,其后果更是很难预判,现在双方都数投鼠忌器,所以永隆帝才会努力增强自己的砝码,而义忠亲王则是各路布局,都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合适的时候出现。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就能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现在他手中真正能够动员兵发挥作用的力量和资源都还远远不够,哪怕拉上自己老爹,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局面对自己会更有利,所以他宁肯拖下去,赢得时间,赢得主动,这个主动是指自己和冯家的主动,而非永隆帝或者义忠亲王的主动。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有了一大家子人了,不可能再像临清民变时那样无所顾忌的想干就干,现在他有了两房妻室,还有一房待娶,另外还有媵妾,甚至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冯栖梧,他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一旦押错注失败,那就会牵连到整个家族家庭,他需要对自己身后的这一大家子人负责了。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时代人的智慧,或许他们在科学技术和眼界见识上无法和自己这个穿越者相比,但是论官场权谋和手腕手段,却不会弱于任何人。

    莲子银耳羹端上来,热烫而香气四溢,冯紫英吹了一口,这才舒服的慢慢品尝。

    “相公的事儿办得不太顺心?”宝钗坐在一旁,宝琴紧挨着宝钗,小声问道。

    “不算是我的事儿,我就是去旁听,顺带给点儿建议,但是这种事情便是知晓又能如何?”冯紫英有些意兴萧索地摇摇头:“西南战局不利,朝廷预估不足,似乎有点儿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宝钗和宝琴都不是那等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女子,尤其是宝琴更是对外边儿时政格外关注,她知道长房沈氏是官宦出身,在这方面自然有优势,所以要想抹平和长房那边的差距,那么各方面都应当要花心思。

    “朝廷不是派了很多大军去么?舅舅的登莱军,还听说西边儿边军也去了,还有湖广四川本地的军队,那么大规模,那边不就是一些土司军队么,还战局不利?”

    宝琴的问话让冯紫英颇为惊奇,登莱军也就罢了,还知道固原军也去了,这《今日新闻》虽然也刊载过邸报,但是言之不多,没想到宝琴居然注意到了。

    面对冯紫英惊讶中略带欣赏的目光,宝琴更兴奋,她知道自己又在相公心目中获得了加分。

    宝钗一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宝琴的心思,甚至宝琴也没有对她避讳过,直截了当地说未来两年在林黛玉嫁入冯府之前,姐妹俩的竞争对手就是长房的沈宜修。

    虽然宝钗对宝琴的这种咄咄逼人之势不太认同,但是她也承认就目前来说,二房要想站稳脚跟和长房平起平坐,就必须要立足自身的优势。

    姐妹同嫁是一大优势,但是家世门楣却是一大劣势,现在沈宜修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优势,但是短时间内没法再怀孕,这又是二房的机会。

    与此同时,沈宜修因为官宦出身,尤其是其父还是四品大员,在很多方面必定与相公有共同话题和语言,那么弥补这方面的劣势就势在必行了,所以宝琴才会主动在这上面要挑起话题,就是要向冯紫英证明,自己在这方面并不逊于沈宜修。

    “看不出妹妹在这方面还有些见识啊。”冯紫英表扬了一句,“朝廷的力量肯定不是土司能比的,但是地理环境、气候以及分散广大的区域都束缚了朝廷用兵的手脚,一句话,就像是大人和一个小孩子搏斗,看似大人可以轻而易举击败小孩子,但是小孩子选择了逼仄的环境下,大人甚至被绑住了半边手脚,这种情形就不好说,就看朝廷什么时候能挣脱束缚了。”

    宝琴嫣然一笑,“那相公的意思是朝廷最终还是要获得胜利?”

    冯紫英欣然点头:“当然。”

    “那相公又何必多虑?战事无论如何迁延,朝廷都会打下去,朝廷边军不是号称精锐么?一支不够,那就两支,两支不够就三支,总归要打赢,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朝廷如何取信于民立威于民?而朝廷是断断不能失了威信的。”宝琴语气肯定,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冯紫英忍不住给宝琴点了一个赞,这丫头的判断和认知还真的比一些朝廷官员还强许多,起码比那些这个时候就盼着招安的官员们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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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