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抽丝剥茧,亡羊补牢
冯紫英在尤三姐和左良玉以及布喜娅玛拉的护送下回到玉田县城最大的隆安客栈住下。 肩部的疼痛让他有些疲惫,这个时代既没有什么麻药止痛药,面对这种外伤,就只能硬扛。 好在尤三姐已经十分上道,随身携带着金创药,而布喜娅玛拉也用他们部族中专门磨制的草药替冯紫英换了一道药,才算是让疼痛稍减。 坐在椅中,冯紫英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对于布喜娅玛拉的突然出现冯紫英也是大为吃惊,不知道这女人怎么会突兀地出现在玉田。 虽然说大周对叶赫部这些首领头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约束,但是像她这样任意出入顺天府和永平府肯定还是不太合适的。 永平府还可以说有三千叶赫骑兵,但顺天府本身就还处于一种半戒严的状态下,人心尚未安定下来。 蒙古人刚刚退去,还有不少散兵游勇和一些马贼流匪在四处游荡,几个县的民壮和捕快衙役都在四处巡逻,尤其是在流民正在逶迤东行的情形下,社会治安就更混乱,像布喜娅玛拉好这样四处乱跑,无疑是不受欢迎的。 “你怎么会来玉田,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么?”看着布喜娅玛拉有些不太自在的坐在自己对面,冯紫英打破沉寂。 “怎么,不欢迎?这顺天府又不是永平府,我能不能来,你还要管?” 布喜娅玛拉说话很冲,弄得冯紫英也是一脸无奈,“你这是吃了火药了,一碰就炸?我就是关心一下你还不行?你刚救了我一命,你来我求之不得,起码我的安全又多了几分保障了。” 冯紫英的话让坐在一旁的尤三姐也忍俊不禁,“是啊,东哥,这一次不是赶巧你撞上了,那使刀的家伙还真的不好对付,也幸亏有你才把那家伙给缠住,否则冯大哥肯定还要受更多的罪。” 尤三姐是个耿直性子的爽快人,心直口快,而且本来布喜娅玛拉在永平府和尤三姐就认识,虽然不算太熟悉,但是也打过几次交道。 布喜娅玛拉对这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也很有好感,或者说有一种身份认同感,毕竟相对于冯紫英和永平府的其他人来说,她们都不属于汉人,但是却又和汉人有着密切关系往来,而且是断不了那种。 “哼,可有的人还是以怨报德,不识好人心。”布喜娅玛拉悻悻地冷着脸,略微转头,睃了冯紫英一眼,这才重新对着尤三姐,“三姐儿你的剑术也不差啊,从哪里学来的?之前可没有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啊。” “东哥,我练剑也有十年了。”尤三姐压抑不住的自豪,“我属于崆峒派,在甘州那边儿,距离这边太远了,足足有几千里,崆峒剑术自古闻名,不过真正学到家的没几个人,我这两手庄家把式,实在难以等台面。” 这等客套话尤三姐还是会的,嫁入冯府一年,有些东西就无师自通,这女人之间的沟通对话,也让她长进很大。 “嗯,看得出来,你的剑术也有些造诣了。”布喜娅玛拉目光流转,转向冯紫英,“你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人针对你下死手?这应该是军中的箭术高手,一百五十步外的神射,而且力道如此强悍,连钢甲都射穿了,这是存心要你命的,你得罪了谁了?” “我怎么知道?”冯紫英也在思索,迟疑着道:“我这得罪的人也不少,但是能像这样动用箭术高手来的谋刺的,我还真想不出,会不会是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 布喜娅玛拉也不敢确定,“但我觉得和我交手的肯定是你们汉人,不像是蒙古人或者女真人,他们的刀法剑术都是中原流派,和我们关外的流派有着明显区别,而那用弓弩偷袭的人,因为我没见着,无法断定,这等箭矢其实在辽东和蓟镇这边都很通用了,在军中也比较常见。” 吴耀青和其他两人都留在了现场勘查,有一名死者,他们就需要查清基本情况,纵然不能立即获知敌人来路,但是一些细节他们要掌握起来,以便于下一步有针对性的调查。 如果那位苏大家护卫所言属实,人家是在丰润就盯上了自己,甚至更早那就是从永平跟过来的,那就就更复杂了。 但做这些事情,吴耀青他们更专业,自然可以根据一些细节来抽丝剥茧,慢慢查探,冯紫英也不会急于求成,他相信吴耀青他们能够给自己一个满意答案。 “冯大哥,恐怕还得和吴先生说一声,您现在这样四处奔走,外边儿如果真的有人盯着你,那到任何地方都可能随时对你发起攻击,身边这几个人恐怕还不够,……” 尤三姐满脸忧色,“不是每一回都能碰上东哥援手,万一……”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他觉得吴耀青已经相当尽心了,自己身边这些人也并非就不行,而是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遭遇远程射击袭击,如果是一般情形下的袭击,他们几人应该是有应对方略的。 “先等到耀青他们查探回来再说吧,死了人,这边也已经报官通知玉田县衙了,总归要有一个说法。”良久冯紫英才缓缓道。 吴耀青和另外两人都蹲在河岸边仔细查探着死者,他们需要抢在玉田县衙的仵作来之前完成勘验,掌握第一手的情况,为下一步的深查做好准备。 今天出这样一桩事儿,吴耀青也有些压力。 大人的安全护卫是他一手在安排,他自认为准备还是相当齐备的。 除了尤三姐作为大人贴身护卫外,其他三人,一人是通州金刀门的嫡传弟子谢广,一手金背刀法深得其门主程传熙的真传;一人是扬州秋水剑派的嫡传弟子童晓峰,无论是剑术还是忠心都是极为可靠的;还有一人是山东东昌府玉麒麟费腾,这是一个独行侠,因为江湖恩怨隐姓埋名了几年,才被吴耀青招揽进来。 这三人武技都不弱,尤其是费腾的一手棍法在山东地界极为有名,但是今天的表现却是让吴耀青都觉得有些丢脸,也让三人极为难堪。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想到敌人会采用弓弩袭击,另外也没有料到敌人会选择在这一处设伏。 一句话,这三人的思维都还没有转化过来,还是再以江湖行走的方式在考虑问题,还没有转化为一个保镖护卫的心态。 “说吧,什么情况。” “吴先生,我们初步勘探和探讨了一下,基本上有这样一些看法。”说话的是谢广,他是北直人,这里是被北直隶地盘,自然是以他为主,“从其手掌虎口厚茧和腕部臂部状况来看,此人习练刀法起码在二十年以上,而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应该说不是那种自幼习练武技的,倒像是半路出家的角色,……” “半路出家就能有如此水准?”吴耀青大为不解。 “吴先生,如果有比较好的天赋和良师,再加上后期有较多的机会切磋和提升,并非不能。”谢广说得很委婉,“我们金刀门中也有此类人物,十四五岁才入门,但是进境极快,三十岁就能出道名震一方,……” “唔,继续说。”吴耀青无意纠结这些。 “此人的衣衫应该是没怎么换过,从其内衣的质料来看,应该条件不算特别好那种,其内衣用麻衣,这种内衣在永平、顺天、河间一带都很常见,但寻常劳苦人家还是不会穿这种,而多见于中等人家水准,……” “其足下鞋履,我观察过,这是长期在外行走用的短筒皮靴,这种短筒马靴样式比较寻常,但是质料却不差,而且做工也很精致,应该很受商贾的欢迎,而且这种样式应该也不是一般鞋履店卖的,他筒沿有标识,苏记,应该是苏记鞋庄所出,这也许是一个调查方向,……” 苏记鞋庄是永平府颇有名气的鞋铺,其也属于前店后坊的模式,不但在永平府各县都有鞋店,其作坊也聘请了不少手法做工精湛的师傅带着一大帮徒弟做鞋,甚至连顺天府那边也有人到这边来订购。 “他的武器是一柄特制的厚背砍山刀,比较特殊,我们觉得如果把这几方面结合起来,只要是他是在北地行走的,应该很快就能查出其真实身份,……” 听得谢广拿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吴耀青终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很好,这个消息是我今天听到最舒心的一句话,今天的事情我们只怕都有些难以接受,虽然大人没说什么,但是我估计咱们大家都不好过,今日之事我们也都需要总结,没有预计到对手会用弓弩袭击,这是我的责任,但是近身这二人,你们三位没有拿出让人满意的应对水准,我不满意,相信大人也不满意,……” 吴耀青的话让三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吴耀青继续道:“这一次大人可能会给我们机会,但是下一次对手未必会再给我们机会,我们此番除了要调查对手外,也需要重新好好在琢磨一下大人的安保,需要什么,要怎么做,你们提出来,一切都不在话下,……”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借势
见到人家找上门来,郭止规就知道这事儿好不了,忍不住头疼欲裂。 县里接到了沽河渡口发生的刺杀事件之后,郭止规就忍不住对这位小冯修撰充满了怨气,你一个永平府知府,跑到顺天府境内来搞事儿,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 他当然知道冯紫英是为流民而来,但是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这等流民之事,安排一二官吏来沿途打探一下也就算是尽到心意了,朝廷何曾要求有品轶的官员都要深入到境外去嘘寒问暖了么?这除了演戏作秀,还能是什么? 但人家在自己辖区内出了事儿却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刑房的人勘探了现场确认了一名刺客当场身亡,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演苦肉计了。 “冯大人啊,真是不好意思,在玉田出了这等事情能个,这个知县委实则无庞大,你放心,我已经安排所有人下去,立即进行调查,定要给你一个交待!” 心里怨气极大,但是郭止规也知道表面文章还是做够的,这等刺杀官员的事情势必要惊动龙禁尉和刑部,已经不是县里边能压得下的事情了。 可表面上郭止规还得要一副痛心模样,否则不好对对方交待。 “郭大人,说实话,我这伤并不重,但是我却很担心另外一桩事儿,担心在这玉田……”冯紫英满脸担忧和焦虑。 “什么事情?”一听冯紫英说他伤不重,郭止规心里略稳,但又听到对方提到玉田,郭止规心里又是一激灵。 他是最怕事儿的,可偏偏这流民南线又必经玉田,而且在玉田境内还很长,这条道上本身就经历了蒙古人袭扰,治安不靖,贼匪丛生,这流民一来,更是平添了几分混乱。 越是怕事儿,就越是来事儿。 能够从这位小冯修撰嘴里出来的事情,绝对就不是什么小事儿好事儿。 “根据我手下人的调查,此番刺杀很大可能性和我来这边查看流民有关。”冯紫英开门见山。 “冯大人这是何意?难道是流民刺杀?”郭止规根本不相信这等言语,若是流民都有这般水准,能和专业护卫打个不相上下,还有弓弩袭击,这岂不是成了反贼叛匪了? “那倒不是,但是我此番前来是查探流民,因为我们永平府在调查一起白莲教匪秘密传教事件中便牵扯到这一回的流民东迁,根据我们抓获的教匪交待,他们本身就在顺天府这边有些接应,另外他们想要利用这一次流民东迁,沿途裹挟和拉拢更多的民众,所以就目前流民的行进速度,怕是一个月都未必能完全抵达永平,加之玉田这边准备不足,我在渡口和县城歇脚点便听到了许多流民的怨言,甚至还有些官吏在其中上下其手,放贷、买奴甚至欺辱妇女,这就像火星子,若是被那等教匪所利用,……” 郭止规吃了一惊,有些心虚地悄悄查看了一下对方的神色变化。 顺天府这边诸州县那个地方没有白莲教传播?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等白莲教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大异常,但是谁都知道这就是一个危险极大的麻烦,但是如果要严厉查禁,却是棘手得紧。 一来这些人隐藏极深,不容易坐实;二来许多也和地方士绅颇有瓜葛,牵藤动瓜;三来真的要捅烂了,一下子炸开来,最终挨板子的还是自己,谁都知道别家地头上一样有,谁都不希望这脓点破裂在自己这里开花。 所以现在大家都是尽可能的压制遏制这种事情发生,严厉警告地方士绅要求他们防止白莲教的传播,但是究竟有多少效果,官府自己心里都没底儿。 没想到这个外来者却一下子掀开了这层盖子,好在对方也没有讳言他们永平府也有白莲教,而且还是和这边有勾连,只是这永平府如何能和顺天府这边比?一个芝麻大的事儿都可能引起朝廷的关注,若是被朝廷那边知晓白莲教在玉田境内谋刺朝廷命官,那这把火就有可能从玉田烧起来了,那自己还能落得个好? 内心惶急无比,但郭止规却又不敢直接挑开,如何把这桩麻烦事儿压下去,甚至是转移出去,这才是当务之急。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可不是送客,而是着急之下的下意识动作,郭止规立即醒悟过来,又放下茶盅,干咳了一声:“冯大人,这边情况线索……” “绝无差错,若是郭大人需要,我可以立即安排人让府衙那边送来,也请郭大人……” 冯紫英干净利索的接上话也让郭止规心里更加绝望着急,看样子这不是在虚言恫吓自己了,如之奈何? “冯大人,不如这样,请予我稍许了解查探一下,定会有一个妥善之策。” …… 等到那位幕僚告辞离开,冯紫英和吴耀青脸上都露出满意之色,妥了。 这位郭大人虽然迂腐迟钝,但是对于自己乌纱帽却是格外看重的,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和严重性,便在果断送客一番计较,之后,便派来了幕僚和冯紫英这边商计。 结果就是基本上就按照了冯紫英提出的要求,立即安排人手提供必要物资,同时极大力度催促这些流民上路前行,但同样也要求冯紫英不能把他被刺杀一事无限上纲上线往白莲教身上攀附,那样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大人,那现在……” “立即回永平,我一天都不想在顺天府这片土地上呆了,我都无法想象顺天府的这些县里官员们做事就这般无能暗弱,我给他们提醒,换来的居然是求我不要戳破,这……” 满意至极的冯紫英也还是有些深深的愤怒和忧虑,看看这些官员们的表现就能知道他们在日常行政中的表现有多么糟糕,出了问题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首先如何掩盖问题推诿问题,能拿得出手的最精湛的一招就是拖。 有问题不怕,只要能够拖到下一任来接手,那就不关自己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在顺天府的这些官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像丰润知县刘思诲那等已经算是十分优异的了,虽然在冯紫英心目中也顶多就是一个合格,放在现代,这等官员分分钟被人曝光渎职失职查办。 这个时代的官员,尤其是地方上执掌一方的知府、知县这一类官员很多虽然是进士举人出身,但是对时务处理能力却十分低下,或者本身心态上就对这种时务的处理不屑一顾,认为那是副手、幕僚或者吏员做的事情,而他们只需要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就行了。 而具体做得如何,能不能做好,甚至会产生什么后果,根本就没有进行过科学和详细的评判,其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要么一团糟,要么太阿倒持,被下边官员、幕僚甚至胥吏所操纵。 虽然对这种情形早就有心理准备,也在永平府见识过类似情形,但是毫无疑问顺天府的状况比永平府更糟糕。 永平府的官员和地方士绅勾结情况更严重,贪腐情形更甚,但是在能力方面却要明显胜过顺天府这边,哪怕是像朱志仁这样老迈的官员,其思维是清晰的,而且处置问题上也能把握到要害,该放权时也敢于放权。 在冯紫英对这个时代官员的评比打分中,朱志仁起码算合格,但像郭止规这样的,就典型属于当和尚连钟都撞不响,甚至不愿意撞的了。 冯紫英也的确不愿意在顺天府这边呆了,在没有查明袭击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之前,他还真的有点儿怕了。 自己这美好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就遭遇这种危险,甚至可以说生命就在那一瞬间险些被定格,这可不是演戏,是真正的刺杀,和在甘州在扬州时所面临的那种危险截然不同,甘州那是自己过于托大,而扬州那明显是一种警示威吓,但这一次就是人家真的想要结果自己性命了。 看着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都是眼泪汪汪的围着自己,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一些满足感的,起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牵挂的人和牵挂自己的人,这种感觉既幸福,也充满了压力。 获得幸福感满足感越大,承担的义务和责任就更大,自己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依赖于自己而生的人,林林总总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了。 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包括像汪文言、吴耀青这些人他们现在都是依托自己为中心,一旦自己命丧,整个体系恐怕就会崩溃。 而沈宜修肚子里还有自己未出身的孩子,像金钏儿、香菱这些早已经被自己收房的丫头,像尤二姐、尤三姐这等侍妾,她们将来的命运都一样会遭遇危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现代流行的那句话一样,你一死,别人就要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孩子,作为穿越者,他可不愿意见到如此悲催的一幕,那太可悲,也太可笑。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超级粗腿
“好了,没那么夸张,这一次是爷疏忽大意了,没有下一次了。”冯紫英一只手摩挲着金钏儿的脸颊,一边道:“顺天府那边的情况也太糟糕了,不过我会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 “爷,您还是少出去一些吧,在永平府城里,好歹也有军队,而且城里边,稍微有些异样,都能引来衙门里的人和保甲过问,我们可真的经受不起惊吓了。”平素不怎么做声的尤二姐也忍不住插话,“三姐儿这一回做得差了,我再三叮嘱她不但要盯着爷,也还要提醒爷莫要去那等危险之地,那等流民混杂的所在,刺客都能藏匿其中,防不胜防,……” 金钏儿和香菱都有些惊讶,印象中这位二姨娘可真的是一个温良柔媚的可人儿,别看生得比寻常女子高出一大头,棕发碧眼,但是性子却像一个容易受惊的小鹿一般,说话都是细声细气,便是在丫鬟们面前也都是和颜悦色,这一回居然敢在大爷面前说话了。 冯紫英一样很惊讶,忍不住放下金钏儿的手,把坐在一旁的尤二姐拉进怀中,坐在自己腿上,“好了,二姐儿,三姐儿那边你也莫要去说她了,她心里也不好受,正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呢。倒是你,爷在你身上精耕细作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见反应?真的要让爷旦旦而伐,鞠躬尽瘁?” 一句荤话让尤二姐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坐在冯紫英腿上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金钏儿和香菱也都被冯紫英的荤话给弄得满脸涨红,金钏儿更是啐了一口,瞟了一眼尤二姐,“爷说这等话,也不知羞?不过姨娘心里是早就想着盼着,眼见着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就要过门儿了,这边儿的事情也该早日考虑,姨娘着急也是正理儿。” 成功的岔开了话题,让尤二姐的心思又回到生儿子身上来了。 眼见得宝钗、宝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门了,想到这桩大事儿还没有解决,尤二姐就是急得晚间都睡不安枕了,但冯紫英在她身上也没少花精力,却总是不见成效,难免让尤二姐内心幽怨。 “急什么?二姐儿也不过才十九,来日方长,难道还怕爷会冷落你不成?”冯紫英拍了拍尤二姐的丰臀,“就凭着二姐儿这身子体格,就是能多生养的,太太生爷的时候不也三十多了?” “妾身如何能和太太比?”尤二姐吓了一跳,喃喃自语道:“妾身只是希望早点儿替爷生养一个,免得日后回了京城,妾身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太了。” 这是每个当妾的最大压力。 冯家香火就冯紫英一个独苗,才会有三房兼祧,也就是说,宝钗、宝琴日后就算是生儿育女,那也不算是长房的,同样林黛玉嫁进来生儿育女一样和你长房、二房无关,这日后各家算各家的,都得要说开枝散叶的事儿,这当妾的最重要的一个责任就是要替家里生下儿子,这年头小孩子夭折情况很常见,也只有靠这种广种薄收的方式来弥补。 冯紫英也能理解尤二姐的压力,独宠一年,却没有能半点儿动静,任谁恐怕都要另眼相看,如果宝钗宝琴姐妹嫁进来后发先至也有了身孕,只怕尤二姐就更难以抬头了。 “放心吧,二姐身子没问题,爷也没问题,不过就是机缘不凑巧而已,没准儿哪一天正好缘分就到了,……”冯紫英捏了捏尤二姐丰腴的腰肢,又摩挲了尤二姐的小腹一阵,笑着道:“爷对二姐儿有信心。” 尤二姐眼圈又红了,忍不住又要落泪,冯紫英免不了又是一番宽慰,最后金钏儿才道:“爷,小蓉大爷前两日就来了,说等爷回来就来拜会,……” “嗯,让瑞祥去叫他来吧,他也该做点儿正事儿了。”冯紫英点点头。 得知冯紫英受伤,贾蓉也是吓了一大跳。 冯紫英现在都快要成为贾家那边的擎天柱了,荣国府那边不用说,看看贾赦、贾政和贾琏、贾宝玉乃至贾环、贾兰对冯紫英的倚重,再加上要娶薛宝钗和林黛玉,可以说是真正荣国府的定海神针了。 便是宁国府这边,不也是极力在向冯家这边靠拢么?否则怎么王熙凤一招呼,自己和贾瑞就趋之若鹜? 虽然吃不准王熙凤怎么就能把冯紫英这边给打通了,但是这么久来,贾蓉还是从贾瑞若有若无的话语意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但是贾蓉不确定这是贾瑞这闷**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所以趁机给冯紫英给上点儿眼药,还是真的冯紫英和二婶子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贾瑞那厮对二婶子的垂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二婶子怎么会瞧得上他? 贾蓉对冯紫英与王熙凤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关系不太关注,在他看来,冯大爷是一条超级粗腿现在谁都能看明白了,王熙凤现在都算不上自己二婶子了,和贾琏和离之后,顶多也就算是一个孤身妇人了,她要真爬上了冯大爷的床,那也很正常,甚至是她的造化。 就像这一次的事情一样,不用贾瑞说,贾蓉一样也很怀疑,王熙凤难道就能凭往日贾琏的这层关系拿下如此大一笔营生? 凭什么?贾琏还是靠着冯大爷才出头的呢,一个和离了妇人算什么? 还是就凭她那一副身子?贾蓉一样有些不解,那贾瑞阴阳怪气说些不着调的话,含沙射影说冯大爷似乎就喜欢像王熙凤这等丰饶妇人,贾蓉也是半信半疑。 这可是上百万两银子的大营生,如果能够拿下来,除干打净,能够尽落腰包的银子起码是要以十万计才是。 十万两银子啊,这等时节,这是多么大一笔银子?! 赖家阖府几十年吸附在荣宁二府吸血积攒下来也不过十万两,现在这短短两三个月就能落下十万两银子,便是王熙凤拿大头,贾蓉算了算,自家起码也能落个二三万两银子,对于宁国府,对于自己,这都是一笔久旱之后的甘霖了。 这样大一笔营生,王熙凤便是赔上一具身子,怕也远远不够吧?或者冯大爷就真的喜欢这等调调儿? 但不管如何,王熙凤能搞定冯大爷,大家跟着一起挣银子,何乐而不为?所以王熙凤一放话,贾蓉便从了。 现在王子胜、贾蓉加上贾瑞各管一路,各显神通,王熙凤自家也是频频出击,寻找那些被俘将佐的家眷,效果也比预料的还要好,已经有了很大进展,这才让贾蓉来永平府汇报情况。 那边有进展,这边就要说如何兑现的事儿了,如果那边收了银子,这边却办不成事儿,那无论是谁,都别想好过,甚至不是退银子就能脱身的事儿,所以王熙凤才催着贾蓉赶紧来跑这一趟,敲定前期落实下来的“战果。” “大爷这伤势没事儿吧?”贾蓉小心翼翼的歪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问道。 “没事儿,也就是一些皮外伤。”冯紫英摆摆手,“说正事儿吧,凤姐儿那边如何了?” 冯紫英一句不经意的“凤姐儿”让贾蓉暗自心惊,但是他却装着完全没听出什么端倪来的样子笑着应道:“进展很大,二婶子和王家舅舅那边找了五六家,基本上都谈妥了,也都交了一部分定金,后续的银子也在想办法凑,他们最担心的还是银子送过去了,结果却是人回来不了,那就人财两空了,我这边儿范围大一些,我找了几个朋友帮忙联络了一些人,这些家现在也是急得没了抓拿,四处打听,可朝廷一直没有一个明确说法,眼见得那些普通士卒都被放了回来,他们就更着急了,所以很快就有好几十户有了意向,……” 冯紫英点头,接过贾蓉递过来的名单,粗略看了一眼。 宰赛那边一样催得很紧,他们已经北返草原,几万士卒也已经放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正在陆陆续续通过榆关港到货,又或者还需要等到迁安和卢龙这边开炉炼铁的成品铁料出来,才能往草原上输送。 所以这是利用信息的不对称的一个双赢,甚至是三赢结果,但在时间上却还要放缓,宰赛那边还得要压着一些,不能这么快就让他把人放了,否则皇上那边就要不乐意了。 做这种事儿本身就是一种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皇上、兵部以及自己三方,要有一个默契。 贺虎臣、杨肇基这两部的在浭水畔的“伏击战”打得很“漂亮”,一百多号科尔沁人俘虏总算是为输的连裤衩子都没剩下的京营勉强保留了一份颜面,所以二人已经各自率领整编完成的两部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苦训,等待着兵部那边的点验。 如果能够完成兵部点验,认为这两部京营兵马足以承担重任,那么甚至可能还要在这两部基础之上继续扩编整训,毕竟八万京营一举而亡,京师城中的军事力量明显失衡,根本不是贺虎臣和杨肇基这两部区区几千人能填补的,而在短时间内无法引入外兵充实的情形下,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无疑就是最合适的扩编对象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贾蓉的心境
“看上去你们进展不错啊,王子胜这边联络了八户,其中六户都已经谈妥交了定金,你这边儿三十五户,其中二十三户都已经基本谈妥,二十户交了定金,贾瑞这边呢?”冯紫英一边看一边问道:“定金是按照多少交?” “三成。”贾蓉一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这桩事儿不止是小侄,包括家父也参与进来了,毕竟家父很多时候更熟悉一些,所以我们还有一二十户都在联络之中,估计还会有一些成果,三成定金也是婶子和我们商计的,太少了万一您这边儿谈妥了,他们又反悔或者找了其他人,那我们不久亏大了,听说他们有人还是托到了一些经常跑口外的商人身上,……” 见贾蓉还是有些不放心,冯紫英摆摆手:“有这事儿,但是蒙古人的要求很苛刻,要全部打包,哪一个商人敢把这活儿全部揽下来?就算是他们凑齐了银子,不怕蒙古人反悔?蒙古人真的翻脸不认账了,谁来承担这个损失?” “对,对,对,就是这个正理儿,商人们在蒙古人那边儿算什么?还是大爷说话硬气,便是蒙古人头人也得要给几分颜面。”贾蓉喜不自胜。 “这点儿把握我还是有的,否则也不敢把这桩事儿交给你们来做。”冯紫英很随意地一点头,“这种事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掺和插手的,我有这个底气,别人那就得自个儿多琢磨一下能不能吃下来。” “是,是,是,大爷心里有底气,所以我们干起来也才格外踏实。”贾蓉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脸上笑容简直笑成了一朵花,“贾瑞对您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说起您,他就说是这京师城里最让他心甘情愿牵马坠蹬的,……” “打住,蓉哥儿,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夸赞,贾瑞会这般夸赞我?我不信。” 冯紫英摆手,贾瑞这厮可用,但是格局也有点儿低,另外始终有点儿膈应,需要防着一手,但是从倪二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这厮倒是一门心思钻在钱眼里去了,有点儿向贾赦进化的状态,什么银子都想捞一笔。 “大爷,侄儿如何敢在您面前虚言?贾瑞原来也就在府里边蹦跶,现在走出去,靠着几家赌坊放贷,也挣了一些银子,但是一样也遇到一些硬茬子,吃了不少亏,前段时间他把银子放给了礼部尚书顾秉谦顾大人小妾的弟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四百两,连本带息五百多两,人家不认了,拿出借条,结果被人家一把抢过去给撕得粉碎,打了一架,自己也是头破血流,闹到宛平县衙去,结果人家说他口说无凭,斗殴各负其责,对方伤势更重,他四百两银子白白折了不说,汤药费还自个儿花了十两,还给对方赔了二十两,气得他在家里骂了两天,……” 惹上了顾秉谦的便宜小舅子,那可真的就是自找苦吃了。 顾秉谦虽然不可能露面,但是这京师地界上的官员们,哪一个对朝中大臣们的三亲六戚不了解? 本来你这种赌场放贷就不受人待见,现在证据又被人给撕了,你再要去论个是非,自然就难了,人家还有这等臂膀,你一个贾家旁支,就算你是龙禁尉密探,但龙禁尉岂会为这等事情替你出面? “这贾瑞算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不过他这种勾当本来也该有这种心理准备不是?这等暴利,哪有每一笔都能顺顺利利收回来?那其他人还不都得要去做这等营生了。”冯紫英摇摇头。 “爷说的是,前两个月他还放了一笔银子给镇国公牛家牛大人的侄儿,五百两,现在也没能收回来,人家也不说不还,就说得等到赌场上把银子赢回来再还,他去赌场堵了人家几回,但是人家人多势众,他根本就不敢和别人叫板,后来人都碰不到了,去镇国公家闹,门儿都进不了便被赶了出来,所以贾瑞也说这就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冯紫英被逗得笑了起来,这贾瑞也敢自称是善人? “那他做这事儿可上心?” “上心,上心,比谁都上心,他找了倪二合作,做得十分顺利,只不过他那边人数虽然多,但是赎金数额却不高,而且牵绊甚多,还有不少甚至就根本拿不出银子来,所以算下来利润也未必就赶得上我们这边儿,……”贾蓉颇为得意地道。 冯紫英微微点头,“那他的名单呢?” “这厮不肯交给我,非得要亲自交到你手上,可能隔几日他要亲自来永平府见您。”贾蓉脸上掠过一抹不满兼不屑,“深怕我还能去抢他生意一般,一股子小家子气,也不想想侄儿怎么会看得上他那点儿?” “哦?他要自己跑一趟?”冯紫英也不在意,重新审读了一遍这两份名单,点点头,“这份名单我看一看,如果问题不大,你们便便可以要这些人直接交银子了,但时间上你们分阶段步骤来,我到时候给你们圈一圈,哪些最优先,哪些第二步,最后是一批,这样也能显现出咱们在其中的努力,他们的银子也花得不冤,……” 贾蓉大喜过望,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当,他还以为对方肯定要拿捏一番,甚至可能会找些理由来说难处,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这想法,这样一办下来,估计两三万两银子就能到手了。 搓着手站起身来,贾蓉真心实意的鞠了一躬,“此事儿婶子也说要全靠大爷费心了,到时候……” “行了,你婶子的心计蓉哥儿你还能不了解?”冯紫英哂笑着摆摆手:“银子落入她手里还能指望她拿出来?我可从没指望在她那里挣几个,我现在心思都在公务上,哪里还有闲心去想这些?不过是顺手为之还个人情罢了。” 还个人情?贾蓉心里也在嘀咕,这个人情可有点儿大了,什么人情能值几万两银子? 这一算下来,利润肯定在十万辆以上,甚至如果做得好的话,挣上二十万都有可能,当然这还要看冯大爷这边和蒙古人那边的议价权。 说实话冯大爷要分一半也是天经地义,但冯大爷似乎根本不就在乎这个,想到这里,贾蓉越发对冯紫英与王熙凤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了。 再想到琏二叔去了扬州,从扬州那边回来的朋友说,琏二叔在扬州养了两个瘦马,都是千挑万选的,妖娆动人,其中一个儿子都替琏二叔生下了,琏二叔现在海通银庄扬州号的话事人,可以说算得上出人头地了。 扬州那边不比京师,经商之风盛行,商人们借贷也是惯例,所以扬州号的生意兴隆,琏二叔在那边的排面极大,连扬州府衙几位如同知、通判以及户房的几位都经常和琏二叔饮宴,这等情形便是府里两位老爷和自己父亲怕是都难得做到。 看看顺天府衙那几位,荣宁二府哪里能攀得上?那位吴府尊据说眼高于顶,平素都是和首辅、次辅打交道的,便是寿王、福王相邀的诗会文会,都难得一顾。 那位梅翰林一个庶出儿子居然就敢退了薛家二姑娘的亲,再一联想到薛家索性就把这位薛二姑娘当着陪嫁与薛宝钗一道嫁入冯家二房,这等下重注的魄力不可谓不果决。 这么一想,贾蓉越发觉得这琏二叔只怕是早就存了“托妻献子”的心思,献子当然不存在,但是这托妻的手法可是玩得挺顺溜,贾蓉也不由得佩服自己这位琏二叔的心思无人能及,心下也有些艳羡。 就凭这一着,就能挣个满堂富贵,扬州瘦马难道不香么?听说一个上等扬州瘦马需要十来年的培养,动辄花费巨万,琏二叔就敢纳两个! 据说还要在在扬州别娶高门大户的女儿,相比之下,饶是二婶子的模样也是令人垂涎,但身上的光环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 “大爷仁义!”虽然内心还在嘀咕冯紫英和王熙凤的关系,但这并不影响贾蓉识时务,满脸堆笑:“这番营生下来,婶子和小侄还有那贾瑞也算能缓一口气了,……” “蓉哥儿,凤姐儿和贾瑞也就罢了,你好歹日后也是要当宁国府一家之主的,珍大哥虽然喜好冶游了一些,但你们偌大的宁国府,又没有大观园那样大一个累赘负担着,应该要好过得多吧?” 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这宁国府的家底儿情形如何,对荣国府他从贾琏、王熙凤、宝钗以及黛玉和修大观园的种种情形能够大略有个了解,宁国府的人口要比荣国府少一截,花销也应该要少许多,贾珍虽然荒唐,但是那也有个度,不该如此狼狈才是。 贾蓉听得冯紫英这一问,眼圈都差点儿要红了,府里的苦楚,有几人知晓? 他可是等冯大爷这句话可真的是等了几年了,总不能啥缘由都没有就来抱大腿吧?现在总算是有个由头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宁国府的苦处
“大爷,您是不知道我们宁国府的苦啊。”贾蓉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这么些年来,荣宁二府的情况都是每况愈下,这情形大爷肯定是知晓的,所以也都不瞒爷,若不是全靠大爷指点在这赖家身上弄回来一些,只怕荣宁二府都得要关门撵人了。” 听得贾蓉说得有趣儿,冯紫英也是好笑,“蓉哥儿,我知道荣宁二府现在都不容易,但也不至于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大观园可是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荣国府两位老爷也还是扛下来了,你们宁国府也支助不少吧?” 一句话说得贾蓉更是差点儿捶胸顿足,“大爷,您是不知道,当初二位老爷找上门来,好话说了一大箩筐,我爹那个人又是个没注意的,加上那边老祖宗本来就不太看得上我爹,把我爹叫去说了一番,说这是整个贾家的荣耀,大姑娘当贵妃了,若是不把面子撑足,日后整个贾家都别想在武勋里边抬起头来,……,办好了这桩事儿,日后宁国府这边也能有好处,所以这番一来,我爹也糊里糊涂的应承下来,结果就是卖了两个庄子,抵押了府里许多值钱物事,凑了六万两银子过去,可结果呢?” 贾蓉叹息不止,却又不好再说下去,毕竟冯紫英要去薛宝钗和林黛玉,这说太深了,贾蓉也要掂量一下。 但总而言之,结果就是贾赦和王熙凤修园子都捞了不少,贾政弄了个江西学政,而贾珍呢?啥都没有。 贵妃娘娘几句表扬有个屁用,若是皇上下道谕旨嘉誉一下也还能留在府里当个念想,可贵妃娘娘口头几句好话,有什么用? 贾蓉一直认为修大观园是宁国府是上了荣国府那边的一个恶当,三四十万两银子如此大的一笔开销,结果是林如海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宁国府出了六万两银子,荣国府还在外边儿借了和欠了接近十万两银子,而荣国府自家反而没出几两银子,这算个什么事儿? 是你荣国府的大姑娘去当贵妃,又不是宁国府家女儿进宫,怎么却成了大家欠一屁股债来替你荣国府抬轿,最后你荣国府自个儿却是逍遥自在了? 一直到拿下赖家收罗了接近十万两银子才算是把外边儿欠债还了个七七八八,到现在都还有几万两银子欠账,就这么拖着磨着,可想而知,宁国府这边的六万两银子想要要回来那不知道还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六万两,加上林家二十万两,冯紫英掂量了一下,看样子这荣国府也真的是不惜一切血本把这大观园给修了起来,只不过这得花销真的有点儿像是打了水漂,除了贾赦捞了点儿银子,贾政弄了个江西学政,其他呢? 要说实话,这贾政的江西学政恐怕也和这大观园没太大关系,修不修这园子,估计永隆帝都要给这几分薄面,好歹是名分上的“国舅”。 “哎,没想到你们宁国府也付出不小,可既然你们都这么困难了,那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荣国府那边一样,何苦来哉?”冯紫英摇摇头。 “大爷,是这个理儿啊,可是……,哎,……”贾蓉心塞。 遇到荣国府这边各种纠缠游说和威逼,宁国府这边底气不足,加上自己老爹又是一个不怎么管事儿的主儿,三五两下就被说动,最后六万两银子砸进去,就换来自己一个毫无用处的龙禁尉虚衔身份,这可是六万两真金白银啊。 “虽说现在是难了点儿,你们宁国府在京师和金陵不是还有些铺子和营生么?北边儿几个县和南边儿金陵、苏州都还有些庄子田地吧?”冯紫英知道这四大家都是从金陵搬迁到京师的,虽然在京师已经落足几十年,大部分家族成员都已经迁移到了京师,但是金陵还是有底子。 “是有,可是那点儿都算是府里的棺材底儿了,每年阖府上下数百人那么大花销,都得要靠这个来啊,现在已经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了,卖了不少,如果再卖的话,那就真的只有把府里的丫头小子们都打发出去各寻出路了,宁国府也就真的算是完了。”贾蓉哀叹:“现在每年府里都要亏上万两贴补,就靠卖地卖田买铺子宅子,可这等日子又能熬多久?” 这也是为什么贾蓉如此看重这一桩营生的关键。 一方面这是的确能挣不少银子,虽然可能要折损些颜面,也要辛苦一番,但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那都不是事儿,另一方面能够借此机会拉上冯紫英的关系。 按照京师城里不少商人的说法,小冯修撰随便指一条道儿,都能大发其财,宁波的船商北上登莱造船,泉州漳州的海商开海,安福的商人到东番拓垦,还有龙游商帮和扬州盐商插手东番盐场,再加上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开矿建厂,几乎都是冯紫英的一手扶持打造。 这还没算海通银庄这个钱庄行业的巨无霸,现在几乎要垄断了和官府相关的业务,一个个都是赚得钵满盆肥,谁还敢把小冯修撰的话不放在心上? “车到山前必有路,也不必过于颓丧,珍大哥那边我就不说了,你爹可能也是享受惯了,不过蓉哥儿你这正年轻,也该寻些正当营生做一做才是。”冯紫英瞥了一眼对方,“单靠宁国府遗留下来那点儿俸禄和原来老底儿,怕是难以坚持下去啊。” “大爷,我和琏二叔不能比啊,琏二叔好歹在外边儿跑过几年,有些历练,小侄却是没甚经历,能做啥?总不能像贾瑞那样去放贷吧?那也太辱没宁国府名声,而且小侄也不是那块料。”贾蓉苦着脸,“这不也是大爷和婶子提携侄儿,让侄儿能捡着这个机会历练一下,日后没准儿有其他机会,也请大爷能想着侄儿。” “机会很多,可也得你吃得下来苦,做得了事才行啊。” 冯紫英并不太看好贾蓉,贾蓉不必贾芸,贾芸是自幼过苦日子的,所以能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熬炼一番就能派上用场,他也不比贾琏,贾琏起码性子还算沉稳,又有几年历练经历,只要为其选好了合适位置,扬长避短,他也基本能胜任,但贾蓉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单有一颗想要挣银子的心思,那怎么可能? 当然冯紫英也不会一棒子把人打死,这等世家子弟毕竟在京师城里厮混了这么些年,多少也有些人脉关系,做大事做正事怕不行,做小事做闲事儿有时候也能派上用场,就像这一次的事情,王熙凤把他和贾瑞都用起来,不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么?起码表现比王子胜还强。 “大爷,侄儿这情形您也是知晓的,譬如像这一回的事儿,侄儿也是能胜任的,就盼着大爷日后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也能顺带提携一下侄儿,大事侄儿肯定不行,但是寻常营生,若是大爷不便出面的,侄儿却是绝对合适啊,起码侄儿肯定比贾瑞那等人要可靠许多吧?” 贾蓉对贾瑞能攀上这层关系也是很不解,王熙凤固然和贾瑞无甚瓜葛,贾瑞和冯紫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无缘无故怎么王熙凤和冯紫英就都觉得贾瑞还是一个人才了? 连贾瑞都能削减脑袋往里钻,没道理自己不行,贾蓉觉得这里边还是得要分个亲疏远近才是,起码自己比贾瑞要更亲近更可靠不是?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好生把这桩事儿办好,日后若是有机会,我自然会考虑的。” “多谢大爷了。对了,那位苏大家可是对爷颇有情意呢,从京中追到永平府来,您还没有回来这几日里,侄儿也去拜会了她,她也对大爷的事儿很感兴趣,问了许多,包括大爷府里的情况,还有几位奶奶姨奶奶的事儿,小侄也不敢乱说,只说您是读书人出身,至于家里的事儿,都是世交婚姻等等,她可能有些觉得侄儿语焉不详,不太满意,……” 贾蓉这等观风辨色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不过他以为这苏妙是想要嫁入冯家,一个歌伎般的女子要嫁入冯家便是当妾都是难比登天,这等歌伎舞伎一类的女子便是要入大户人家当妾,那都是和通房丫头收房之后一样身份的贱妾,甚至还不如,也就比没收房的通房丫头地位稍高。 像大周的妻媵妾身份都是固定的,有法律律例规定,不得逾越。 妻、媵都不用说,定死了的。 妾也分几类,若是大户人家女子给人做妾,嫡女基本不可能,若是有,也极罕见,那肯定是身份最高的良妾,然后才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子和小户人家的嫡女,这两类女子地位谁高谁低要看情况,再次才是小户人家庶女,这些都属于良妾。 而通房丫头收房、青楼或者外边跑单帮的歌伎舞姬卖唱跑马卖解的这一类给人做妾的,都属于贱妾。 像有些大户人家规矩严的,贱妾所生子女便是亲身母亲都是不能抚育的,只能交给嫡妻媵或者其他良妾抚育,足见这里边的层级森严。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小人物,大人物
“哦,她对我家里的事儿这么感兴趣?”冯紫英扬了一下眉毛,“蓉哥儿,你觉得她是想攀个高枝儿,赎身从良了?” “大爷,若非如此,她又岂能对大爷家中之事这般关注?还问了大爷家里几房妻室,小侄也不敢妄言,只能含糊以对,不过大爷真的对苏大家没兴趣?”贾蓉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京中许多达官贵人都对这位江东琴神仰慕已久,尤其是那位福王殿下,更是屡屡邀请,若非身份限制,我估摸着那位福王殿下真的有可能把其纳为禁脔私宠呢。” “呵呵,蓉哥儿,你觉得那这等女子为妾是好事儿么?”冯紫英嘴角哂笑,若有所指,“本来是大家都有一亲芳泽的可能,现在却被你独揽怀中,你说得多招人恨?再说了,这等妙龄,人家凭什么就要脱籍从良?” “大爷,话不是这么说,据我所知,这位苏大家和那位号称江左歌仙的孙大家都不是贱籍,不存在脱籍的问题,另外这等游走于各方宾客间的生活看似风光,但是却难免有各种风险,遇上哪个不讲究的或者酒后失德的乱来,又或者争风吃醋的招惹出什么祸事儿来,没准儿就会栽在你头上,让你脱不了干系,谁不想着趁着自己正火红的时候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人,相夫教子,安逸一辈子多好?” 冯紫英打量了一眼贾蓉,这厮居然也还能说出一番中规中矩情通理顺的话来,也不知道是那女人真的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还是想要来刻意讨好自己? “既如此,那蓉哥儿为何不讨了回去做个妾,好歹你也是宁国公一脉,……” 贾蓉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大爷,您这是说笑了,人家苏大家是倾心于你,不远千里来寻你,小侄如何能做这等大煞风景之事?再说了,她这等风光,小侄如何消受得了,如您所说,别说小侄消受不起,便是人家愿意,我这真的要纳入房中,只怕就会成为千夫所指,小侄这小身板儿可受不起,但大爷您不一样啊,您誉满京都,若是苏大家能入冯府,琴瑟和鸣,那绝对是一段佳话,那也是为京中士子提气争脸的大好事儿啊。” 还别说,贾蓉这番话搁在谁心里都能觉得舒服,冯紫英便是知道对方是在讨好自己,但是还是一样觉得这番话心里舒坦,对贾蓉又高看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能察言观色,揣摩人意,选择合适的应对方略,这也算是一种能力,相比之下比如贾环这种有些狷傲的性子就要比贾蓉差许多,若非贾环能读书,只怕日后还真不如贾蓉这等人混得好。 “好了,好了,蓉哥儿,你这番话都差点儿把我说得心花怒放了,你这么卖力的撮合,就怕日后你几位婶子不待见你?”冯紫英哈哈大笑。 贾蓉装出苦着脸,搓着手,一脸歉然:“大爷,这您可千万别告诉婶子们,大婶子我没见过,但是二婶子马上就要过门了,不过宝姑娘素来是大度大气的,倒是林姑娘,她若是知晓了,那可真饶不了侄儿了。” 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把二人关系拉近了许多,冯紫英也不得不承认这贾蓉某些方面还真的是一个通透人,比起贾琏来更知情达趣,这等帮着联络疏通,递话帮闲的事儿还真的挺合适对方,也正应了自己的看法,大事儿正事儿不行,但是小事儿闲事儿使唤起来倒是挺顺手。 “嗯,蓉哥儿,不说这些闲话了,那位苏大家你也就别管了,她爱怎么也由她,我现在也没心思搭理她,她呢,也不是你我能沾染的,风花雪月一下可以,但是再多,我可给不了。”冯紫英潇洒地耸耸肩,“我有我的正事儿,你也还有你的正事儿,回去带话给凤姐儿,我答应你们的,自然就能做到,能挣到多少,就看你们能拉来多少,这一点冯某人的信誉还是可以保证的。” 听得冯紫英这句话,贾蓉心里大石头落地,也有些兴奋,“爷您放心,我回去和婶子自然要好生合计一番,定然不会辜负了爷的这一番期望,定要把此事做好,小侄还指望着今后大爷能交给小侄更多的事情来做呢。” 贾蓉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嘴里的“婶子”和先前话语里的“婶子”意思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有意无意的王熙凤也被列入了“婶子”序列,纵然不及如薛宝钗、林黛玉那般名正言顺,但潜意识中王熙凤既然上了冯大爷的床,那琏二婶子不算了,那也就算“铿大婶子”了,至于说这里边身份和关系,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 冯紫英一样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意,这等事儿,已经不值得他多紧张了,贾蓉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这方面的分寸比谁都能拿捏得准,甚至比贾琏都机巧,既然人家都主动向自己靠拢献忠心,自己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 “什么?紫英遇刺?玉田县境内,沽河渡口?”齐永泰勃然大怒,“吴道南这个顺天府尹做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早就说过这顺天府尹须得要一个强势有力一些的干练之臣来作,进卿兄和中涵兄却总是说顺天府乃是百府之首,须得要一个有才名的清正之臣,哼,吴道南倒是有才名了,但是看看他这几年顺天府尹做了什么事情?甩手掌柜当得比谁都顺溜,各种文会诗会去得比谁都勤,……” 见齐永泰大怒,孙居相也不好多说,尤其是齐永泰直接针对的是首辅和次辅,对吴道南也是极尽挖苦嘲讽,这可不符合齐永泰的日常风格,可见其对此事的愤怒程度。 孙居相对此事也是极为震惊,谋刺朝廷命官这是天大的事情,若是任由此等情形发生,日后还有哪个敢大胆做事? 而且冯紫英身份更不比寻常,说他是北地士人中年青一代的领袖一点儿不为过,现在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顺天府境内被刺,而且是弓箭袭击,这明显超出了一般意义的仇杀,其中隐藏的含义太深了,甚至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兴风作浪。 “乘风兄,吴道南固然有责任,但是我以为顺天府丞出缺都快半年了,这却是一个关键原因,吴道南不喜俗务这是大家都知晓的,但原来府务也能应付得走,但前任府丞致仕,这府丞人选便一直空缺,梅之烨作为治中,他是从翰林院直接到顺天府的,对于顺天府的事务也有些陌生,所以能把他那一摊子事情办好就算不错了,所以这相当于顺天府就缺了两个头,再加上蒙古人入侵给顺天府带来了极大的混乱,所以我以为顺天府这边的确需要考虑尽快落实府丞人选,……” 孙居相说的倒是由衷之言,齐永泰自然明白,只是这顺天府丞也是一个重要官员,非比寻常,尤其是在吴道南在岗不在位的情形下,就更需要考虑周全。 而且作为京畿首都,顺天府丞是正四品官员,与其他府的知府平级,人选不像其他各府的同知任命那么简单,不但要按照常例走吏部酝酿提名,都察院审核,内阁决定,还需要过皇帝御批这一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为正四品的顺天府府丞虽然看起来不是一把手的一府至尊,没有其他府的知府那么大权力,但是它的特殊性又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甚至连皇上都要予以另眼相看。 “伯辅,我何尝不知?”齐永泰摇摇头,“蒙古人入侵带来太多问题,而且现在倭人在江南的神出鬼没,甚至截断了漕运,让人心焦,而西南战事不利,各方面都弄得焦头烂额,伯孝兄即将致仕,财政窟窿这么大,缺了伯孝兄这个裱糊匠,我真担心朝廷财政会不会关门,所以大家哪里还有心思来考虑这些事情啊,要研究人事肯定不可能只研究一个顺天府丞,涉及到许多人事都该敲定了,但是这种情形下,你觉得这是一两天就能敲定的么?” 齐永泰有些情绪的话落在孙居相的耳朵里也是引来他的一阵叹息。 这顺天府丞位置虽然重要,但是要和朝廷七部的尚书侍郎比起来又逊色多了,连朝廷七部的人事内阁里边现在都还说到一条路上,遑论其他? 七部尚书侍郎不敲定,其他许多人的位置就没法挪动,这又涉及到一系列的人事调整,太复杂了。 “乘风兄,这事儿我可插不上言,好在紫英伤势不重,刑部这边已经知会了龙禁尉北镇抚司那边,请他们也派员立即前往玉田进行调查,我们这边也有一些线索,……” 孙居相的话让齐永泰精神一振,“有线索了?” 孙居相点点头,“刑部派员已经赶赴玉田,顺天府也去了人,但是像这种明显带有特殊性质的刺杀案,恐怕龙禁尉的经验要丰富一些,我们刑部和顺天府都够呛,不过我们有线索显示被紫英护卫击毙的一名刺客应该是蓟镇山海关潘官营的一名逃亡人员,应该是七年前就已经在逃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小狐狸,老狐狸
“山海关潘官营?蓟镇的逃卒?”齐永泰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军中逃卒会去刺杀冯紫英? “怕不是普通逃卒,据玉田县刑房勘探的人员介绍,此人尤擅使刀,寻常士卒怕是三五人都只有送命的份儿,这等人才放在军中肯定也是军官,若干遇上紫英的护卫也都是其专门聘请的江湖高手,只怕……”孙居相摇摇头。 “顺天府的治安糟糕到如此程度了么?”齐永泰越发愤怒,“弓弩这等严禁民间私藏的武器也随处可见了?还有紫英,他一个永平府的同知也需要聘请什么江湖高手来护身,有那么夸张么?” “乘风兄,顺天府治安这几年的确不靖,但也还不至于说民间私藏弓弩随处可见的地步,紫英之所以聘请护卫恐怕也是迫于无奈,你还记得他和我以及自强一起下江南那一趟么?就在扬州附近遭遇刺客袭击,不过当时紫英也说那一回更多的是示警威胁警告,但是开海之略涉及太多人利益,免不了日后也会有人铤而走险,现在紫英在永平府弄出这么大动静来,不是说当地士绅来京中告状的不少么?我估摸着这也是其父为其聘请的吧,毕竟冯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这要是真折了,冯唐还不得发疯?” 孙居相叹了一口气,也难怪人家冯家这么紧张,关键就这么一根儿独苗,三房兼祧,现在都还没见着香火延续的苗子,哪敢轻易放松警惕,便是豁出去多花些金银只怕也要保这一根儿独苗,否则真要出了事儿,家中攒再多家当,又能留给谁? 冯唐从大同到榆林再到辽东,辗转三镇,为官几十年,无论是人脉还是家资,都毫无问题,要招募一点儿江湖绿林高手自然不在话下,倒也不能说冯紫英就有点儿过分夸张了,关键是人家还真的遇上了这种事情,要没有这一防,岂不是就真要出事儿? 齐永泰默然。 孙居相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寻常一个府同知当然用不着这般架势,便是知府也用不上,但是谁让冯紫英与众不同呢。 二甲进士兼庶吉士,后来还是翰林院编修,老爹又是蓟辽总督,自家还有开海大计傍身,到永平府担任同知,无论怎么看都是贬谪和流放,但是人家却甘之若饴,而且在永平府还真的干得风生水起。 不但把山陕商人仅仅笼络在麾下,连乔应甲、孙居相他们这些山西士人都有些嫉妒了,而且迁安一战甚至抢足了蓟镇和京营的风头,还高瞻远瞩的让黄得功部出塞远征增援李如樟部,纵然算不上挽狂澜于既倒,起码也是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就凭这几手,能文能武,谁能不侧目? “伯辅,此事的确需要认真查一查,若说是因为开海大略,我是不信的,这都多久了,紫英也不在中枢了,去了地方上,怎么这刺杀还升级了?动用军队中的弓箭高手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我会和卢嵩那边交涉一下,请他务必重视,不是他冯紫英是我齐永泰的弟子,也不是因为冯紫英是北地青年士子中的翘楚,当下局面本来就动荡不安,再出这种事情,就真的很容易引起民心波动。” “乘风兄请放心,龙禁尉和刑部这边我都会盯着,蓟镇那边我相信尤世功肯定也会上心,这等事情真的很蹊跷,我想象不出什么人能招揽到这些军中逃亡军官来为其效命,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杀官如同造反,这是都明白的道理,……” 孙居相也郑重其事地点头表态。 冯紫英的于此还是引起了很大波澜,不但是京中,在永平府也是如此。 朱志仁也是大吃一惊,亲自到冯紫英府邸看望慰问。 “紫英,你这太草率了,这等事情你若是不放心,既可以安排你的幕僚长随去,也可以让府衙里户房、工房的人去接洽,带你我一封信去即可,我知道效果肯定没有你出面那么好,但是这才是正常渠道,你这样一府同知却跨界到人家顺天府地盘上去指手画脚,本身就容易招人厌,这出了事儿,总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那边的官员心里更不高兴,何苦来哉?再说了,这是朝廷交给他们顺天府的事情,他们理所应当办好,我们只需要在我们自家地盘上接人就行了,只要永平府这边咱们安排妥帖,谁也说不上咱们一个啥来。” 朱志仁对冯紫英的这种举动也不太满意,现在处于他这个位置上,他就是求稳,只想等到时间一满,自己就好走人,一点儿事情都不愿意出。 冯紫英招揽流民进来他本来就不太认可,但是碍于前期冯紫英的确做了许多事情,他沾光不少,加上山陕商人的确需要,安排布置也很周到,所以才勉强同意,现在险些出事儿,自然就让他不太高兴了。 “大人,我理解您的想法,但是恐怕我们永平府现在想要偃旗息鼓都难啊。”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朱志仁狐疑地看了一眼冯紫英,“紫英你这话是何意?” “明年初您应该知道是京察和大计集为一体了,您应该知道朝廷现在不但各部和都察院加上地方都空缺不少官员,但是迟迟未能敲定落实,就是因为内阁和吏部以及都察院各方未能就一些事情达成一致,这一回六部尚书和侍郎们都面临着巨大的调整,也包括许多府州,所以我听到的消息是朝廷打算一次性把大部分人事都定下来,所以像您这种外官想要入京的有许多,甚至包括许多人宁肯平调也想回京,……” 冯紫英看着朱志仁诚挚地道:“不瞒大人,连我那位老岳丈也想要挪动一下,……” “啊?”朱志仁吃了一惊,“沈大人只怕还未满六年吧?” “是没满六年,但是他是苏州人,而此番吏部尚书人选之争多是在孙慎行大人和刘一燝大人之间,但无论是谁出任,只怕我那位老丈人沾点儿光吧。” 冯紫英轻飘飘的话让朱志仁沉默不语。 人家说的可没错,现任刑部尚书孙慎行是常州人,深得方从哲的欣赏,沈珫是苏州人,苏常素来一体,同气连枝,而右都御史刘一燝也是江西南昌人,这两人无论是谁担任吏部尚书,只怕江南士人势力都会大张,而且朱志仁的后台靠山户部尚书郑继芝即将致仕,这无疑对朱志仁的前景是一个打击。 “现在咱们永平府看似风光,但是若是这两三个月里不能持续拿出一些成绩来,只怕真的到了明年二三月间的时候,盛极而衰,大家就未必记得咱们的事儿了,等到新任吏部尚书走马上任,那就更不好说了。” 冯紫英的话打动了朱志仁。 “那紫英,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朱志仁不是那么轻易被说服的,动心归动心,但是若是太过冒险,却也是他不愿意的,别京没进着,出点儿什么事情来,被逼致仕,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府尊,还得要做事儿,而且还得要做得漂亮才行。”冯紫英言语恳切,“今年夏秋税赋要尽早起运,给户部那边一个交代,据我所知新任户部尚书应该是黄汝良大人,他原来是我在翰林院的上司,为人不错,如果我们能及时起运,他也不会太为难我们,但这只是组基本的。还有就是这流民安置,顺天府做得很差,我估计下一轮的人事调整,只怕顺天府也是重点,吴大人深得首辅和次辅大人的青睐,自然不会动,梅之烨是你们湖广士人在顺天府的排面,估计也不会动,但是下边州县的就不好说了,没准儿就要那几个来开刀,那么我们如果做得漂亮,是不是能两相对比一下呢?” 这桩活儿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流民过来,这边冯紫英拉着山陕商人已经做了许多前期准备工作,朱志仁自然没有异议,“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人也和我提过的了,惠民盐场和祥云岛那边的倭寇。”冯紫英语气严肃起来,“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那边肯定要有一个交代,惠民盐场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如果能够在大人手上解决了这个痼疾难题,我估计内阁和户部以及都察院都会非常满意。”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是户部管业务,但掌管运盐使司衙门的是巡盐御史,这个人却是出自都察院。 “紫英,我不信你不清楚这惠民盐场牵扯到哪些人,你这又要去捅马蜂窝,你是真不怕他们在京师城里告你?”朱志仁似笑非笑,“你可是北地士人啊,齐阁老就这么放纵你?” “府尊大人,我也不想,但是朝廷能放过我们么?所以这事儿我就不能太过于出面了,还得大人在临走之前来露一手,莫要让人轻看才是,当然,我会在后边全力以赴支持大人来一回雷霆之怒。”冯紫英笑嘻嘻地道:“登莱水师我都替大人联系好了。”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广交友
冯紫英的反将一军让朱志仁也有些为难。 他很清楚朝廷对迁安之战也好,流民迁移也好,这两桩事儿其实都是冯紫英在主导,自己在其中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在寻常情况下,自己依靠郑继芝的照拂也许能顺利晋升,但是明年是京察和大计集于一体,尤其是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多个府州都要面临人事大动的情况下,自己要想进京,势必遭到许多同样希望跻身京官的同僚们的攻讦。 其中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自己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政绩来,而迁安之战和流民迁移这些哄一哄外人可以,但是对京中官员们,尤其是现在削减脑袋寻找竞争对手软肋弱点的竞争者们来说,很容易成为他们的攻击靶子。 尤其是在吏部尚书将由江南士人出任的情况下,北地和湖广士人在这方面都会遭遇更为挑剔的目光来审查,想到这里朱志仁也意识到之前自己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真正到了竞争的关键时候,肯定会有人不断翻出这些事情来扯自己后腿,自己还真的不好应对。 但是朱志仁同样清楚,要解决惠民盐场的问题也不轻松。 惠民盐场几度兴废,这里边涉及到的利益有多大可想而知,而这些人能把倭人都请动来配合,也足以说明这些家伙的神通广大,如果自己要动他们,那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激烈反弹。 这些人都是永平府本地的地头蛇,涉及到昌黎、乐亭两县不少士绅,他们和京中一些官员也有瓜葛,与北地士人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朱志仁这么几年来一直不愿意去触动这块伤疤的缘故。 但现在户部和都察院对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进行大调整,也就表明了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放任,这件事情的解决也是势在必行,自己要想拖下去恐怕很难。 而且冯紫英所言也的确在理,自己凭什么想要晋位京官,迁安之战也好,流民迁徙也好,自己有一份政绩,但是内阁和吏部不会不明白这里边谁的功劳更大,可以说自己没有一件实打实自己主导的政绩,那便是朝中有人愿意帮忙支持自己,只怕这话语底气都不足,面对别人的反对和诘难时,腰板儿都不硬。 “大人可是担心这些人在京中的造谣滋扰?”冯紫英看了一眼朱志仁变幻不定的面部表情,含笑问道。 “紫英,这帮人恐怕比你想象的势力还要大,他们背后牵连着的一些人,恐怕你想都想不到。”朱志仁叹了一口气,以手扶额,“这事儿容我想一想。” “大人,长芦巡盐御史张慎言那边怕是容不了我们等太久,另外登莱水师已经南下登州了,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情,须得要在明年二三月间之前来一举解决最好,我们也好和登莱水师先打招呼,做好应对准备。” 朱志仁面色深沉,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恐怕别无选择,但是在做这桩事情之前,他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另外也要和自己京中的一些关系和朋友先打招呼,避免一旦这边躁动起来,给自己施加太大压力。 朱志仁的烦恼就不是冯紫英考虑的范围了,这桩事儿自己可以做,但是现在却不合适自己来主导了。 自己主导的清军和清理隐户,加上将山陕商人大规模引入永平开矿建厂,已经极大的损害了本地士绅的利益,虽然这是必然的,在这些士绅依然死死抱着土地和附着于土地上的农户不松手的情况下,这种矛盾就不可避免,但这毕竟是北地根本,尤其是自己座师齐永泰的根基之地,冯紫英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并不是没有人可以与齐永泰争夺北直隶的士民人心,像现在归隐在家的**星就和齐永泰关系不睦,但是也在北地士人中有很高威望,在归隐之前**星也曾任担任过吏部尚书,一度有望入阁,但是在时任首辅申时行的排挤下被迫辞官,这一次关于**星有可能重新出山的呼声也很高。 冯紫英也需要考虑齐永泰的处境,北直隶是齐永泰的根基所在,如果过于损己士绅利益而又没能让他们看到希望,那么势必影响到齐永泰日后的地位,这对冯紫英来说一样不利。 就像在大规模的冶铁工坊、炭场、制铁场、水泥厂都开始在迁安、卢龙建立起来,榆关港也日益兴盛,这自然让永平府的士绅们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看到大量铁料、铁制品和水泥源源不断外运,加上榆关港商贸中转,都让这些士绅们看到了一条和传统土地产出和寻常的榨油、磨面、贩布、卖粮这一类截然不同的发财路径。 从各个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卢龙、滦州、迁安、抚宁四州县的不少实力派士绅已经有寻求妥协,或者说主动向冯紫英低头的迹象,毕竟时间不等人,机会更是错过不来。 山陕商人是北地商帮中势力最强大的一帮,无论是北直隶还是山东商人,在山陕商人面前都不够看,冯紫英有他们的支持,的确可以不买永平府这帮士绅的面子。 “那大人,您还是要让朱大人来主导惠民盐场的事情?”吴耀青有些不解,“永平府的这些士绅既然已经有了这种想法,只需要我们这边释放出一些善意,他们就能立即簇拥过来,永平士绅以卢龙、滦州士绅实力最强,迁安、昌黎士绅次之,乐亭、抚宁士绅再次,只要卢龙、滦州和迁安加上抚宁士绅倒向我们,昌黎和乐亭的士绅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更何况如果要摊开来,他们其中不少人更是要身败名裂,甚至抄家灭族都可能,……” 冯紫英自然明白吴耀青的想法,看起来这是彻底收复永平士绅的最好机会,何必要把这样一个机会让给朱志仁?用来积累自己的影响力和威望不好么? “耀青,我到永平也不过一年时间不到,虽然一心做事,但是你也能看到,激起了多少波澜和非议,我听说府衙里边也在传只知同知,不识知府,人言可畏啊。”冯紫英悠悠一叹,“你说朱大人心里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起嫌隙?” 吴耀青叹了一口气,这种言语他自然是听到过的,朱志仁自然也听得见,但朱志仁从未形诸于色,不过这绝不代表朱志仁不在意。 “如果朱大人是打算致仕,那么也就罢了,但此番他是有机会高升一步到京中干个清贵之职,那心态就不一样了。”冯紫英耐心地解释道:“他也需要积累一下名望,拿出一些实绩来,所以我才会把这桩事情交出来,看看他的态度。” “那若是朱大人不肯接手呢?”吴耀青为此事也花了极大心血调查,基本摸清楚了情况,所以很有些舍不得把如此大一桩功劳交给朱志仁。 “如果他不肯接手,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毫无做事的心气了,这等人便是入京为官也已经毫无价值了,自然就是我来做。”冯紫英眼睛微眯,“但只要他愿意做,我当然希望能够他做,这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不管他内心如何,这件事情上也算是论迹不论心了。” 吴耀青默默点头。 “耀青,我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可能是我一人能做完,也不可能只有我们一拨人能做成,还要拉拢和联络更多的人,求同存异,让他们加入进来一起做,只要在大方向大原则上能够协调一致,我们都可以携手合作,……” “那大人的意思是,永平士绅一样也可以加入进来开办矿山铁厂、炭场水泥厂?”吴耀青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为什么不?”冯紫英看着吴耀青,“耀青,你觉得我是那么看重银钱的人么?” 吴耀青缓缓摇头。 像冶铁新工艺和水泥配方,这些都可以说是价值亿万的绝密,换一个人便是三十万五十万两银子来买也未必愿意卖,但是这位爷却是很落落大方的主动交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一起来发财,这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傻子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也是山陕商人为何如此段时间就汇聚在冯紫英身边,而且死心塌地,人家就是觉得冯紫英是做大事儿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黄白之物,跟着这样的人合作,他们坚信未来可以有更大的收获,所以他们才会明知道修卢龙——抚宁——榆关的水泥混凝土路投资巨大而且看不到多少回报,最后仍然同意,就是觉得冯紫英这样做必定有其道理,哪怕是投资他这个人都是值得的。 “对,我不那么看重钱银,钱财身外物,而且我一直认为银子要花出去才叫银子,没花出去的存在银窖里或者钱庄里,那都是一队死物,毫无意义。”冯紫英很肯定地道:“如果永平士绅愿意加入进来,把他们埋在地下的钱银拿出来投资建矿山铁厂,生产铁料铁器行销四方,何乐而不为呢?起码也能为朝廷纳税,也能让更多的人和家庭用得起像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东西。”
庚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魅力
吴耀青大为触动。 虽然他也知道这位小冯修撰是有大格局大气象之人,但在最初跟随冯紫英的时候他并没有认为冯紫英会有多大造化,更多的地还是从自身出路的角度来考虑的。 那个时候林如海寿命无久,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肯定没有他们的位置了,何去何从,而林如海又是冯紫英的岳丈,在汪文言率先愿意投效冯紫英的情形下,没有谁会拒绝这样一个机会。 唯一有些让人遗憾的就是冯紫英当时身份略低,而且还需要去北地发展,但有其父蓟辽总督这个身份做后盾,其他不利条件都可以抵消掉了,所以吴耀青、顾登峰、曹煜、钱桂生等一干林如海的幕僚们都选择了跟随冯紫英北上。 事实证明选择没有错,冯紫英很快就出任永平府的同知,虽然一个五品同知和两淮巡盐御史比起来仍然有较大差距,但是冯紫英年轻啊,才二十岁,前途无限。 而且看看其在永平府同知位置上做的事情,能文能武,清理军户隐户,一举压制本地士绅的影响力;山陕商人大举进入开矿建厂,榆关港建成,辐射整个辽西和东蒙古;迁安之战大胜,民心士气大振;十万流民迁移,朝廷满意,也带来了一大批为未来永平府发展的劳动力。 这仅仅是一年时间不到。 可以说人家三年都不了的事情,他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做成了,这是一个做实事的能臣! 可以说当初迫于无奈的一个选择,现在竟然成了最明智不过的举动,而且都能看得出来,要不了两年,冯紫英必定还会升迁,现在才二十岁就已经是正五品官员,可以想象得到三十岁之前必定位列四品大员,四十岁之前最不济都能谋个六部尚书,甚至进入内阁也都不是不可能。 想一想三十多岁的大周阁臣,多么令人激动,能跟着这样的东家干一番事业,不也就是自己这一类读书不成但是又不甘庸碌的人所渴求的么? “大人,永平府这些士绅如果加入进来,那些山陕商人怕是不会太高兴啊。”吴耀青不无忧虑地提醒道。 利之所在,没有哪个人能够轻易退让,冯紫英利用山陕商人的势力把永平府的头开好了,但是却也不可避免要损及永平本地士绅的利益,现在要寻求一种平衡,就更考较手艺。 “唔,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只能做加法,不能做减法。” 冯紫英沉吟着道:“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短期内无论是整个北地还是江南湖广,对铁料铁制品的需求量都很大,尤其是北面草原上的这个需求一直没有被挖掘出来,现在海西女真和内喀尔喀人已经被我们纳入这个体系,下一步我考虑外喀尔喀甚至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都可以纳入进来,九边之外除了建州女真和明显倾向于建州女真的科尔沁人需要控制外,甚至连察哈尔人未来都可以纳入进来,当然现在还不行,另外朝鲜的市场,也可以开拓,加上江南湖广和南洋,这种需求会非常巨大,那么让永平府的士绅加入进来,进一步扩大生产能力,把他们与我们牢牢绑在一辆车上,是一个最合适的决定。” “大人,我看您对永平府这一块极为重视,您是觉得永平府未来会非常重要?”吴耀青已经隐约感觉到冯紫英的格局绝不仅仅只局限于永平一地,但是他发现冯紫英对永平府的看重程度又远远超出了其他,据他所知当初冯紫英是完全可以条件比永平府好得多的其他地方任官的,但是他却选择了永平府,这里边必定有其道理。 冯紫英深看了吴耀青一眼,点点头,此人倒也有些眼力,看出了自己对永平府的重视程度。 “耀青,永平府在北直隶诸府里边,人口不算多,地盘不算大,可我却觉得它甚至比扬州府都更重要,你以为只是什么原因?” “比扬州府更重要?”吴耀青觉得太荒谬了,永平府如何能与扬州府相比,扬州府随便一个州县只怕都能比得上大半个永平府,扬州府的人口、赋税、地盘和富庶程度,随便碾压三五个永平府而绰绰有余,怎么冯大人却是这般言语? 吴耀青当然不相信冯紫英会随意说这等话,如果没有确切的理由和原因,冯紫英不可能如此说。 “大人,您能解释一下么?属下真的有些不明白。”吴耀青也很坦率地道。 “耀青,论当下的繁华富庶程度,永平府当然无法和扬州府比,但是看问题要多角度看长远,同时也要结合自身实际。”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是北地士人为官,决定了我的根基在北地,但是耀青也知道,开海之略是我提出来了的,从某种意义上俩说,开海之略让我打响了名声,同时这也是我的政治观点,也就是说,开海发展经济,增加赋税,这是我冯紫英的政治观点的路线,并会为之努力坚持和推动。” 吴耀青默默点头,他虽然只是一个秀才出身,但是也曾考过两度举人,只是都未能考上,而后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么多年,对于政治经济这一块的事务并不陌生,也明白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 那就是一个士人,一个官员,尤其是一个具有相当名声和影响力的士人官员,是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的,拥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固然会引来一些反对者的攻讦,但是也才能赢得和收获支持者,一个没有立场和观点的士人官员,也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或者说属于边缘人。 “这赢得了一批支持者,他们是受益者,当然也会引来一些反对者和批评者,他们是利益受损或者难以获利者,我认为前者的群体更大,而且也是更具有成长性,也是发展趋势,后者现在看起来也很强大,但是会逐渐萎缩甚至被淘汰,……” 吴耀青忍不住打断:“大人,您的意思是商人日后会更重要,甚至超过了士绅?” “嗯,也可以这么说,但是你言语中商人意思太狭隘,而且也把商人和士绅对立了起来,其实并非如此,这两个群体现在边缘很模糊,我所指的商人含义更广泛,既包括那些依靠贩运销售为主业的商人,更包括那些以自家开矿、建厂的矿主和作坊主,而他们既有狭义商人出身,更多的却是士绅出身,或者说有士绅背景,……” “……,当然随着时代发展,这些人之间身份会不断变换,但归根结底,会演变成什么行业才是他们最主要依靠,或者说他们的利益来源主要是靠什么,是靠海贸、开矿和生产各种货物,还是依靠购买土地来租给别人种地来拿到田租,我以为前者是发展趋势,后者会渐渐萎缩,……” 冯紫英滔滔不绝的解释让吴耀青有些发懵,他力图去理解冯紫英话语中的每一个词语,但是却只能明白一个大概。 不过他还是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意图,那就是扩大自身的民意基础群体,尽可能的拉拢和组建更坚实而庞大的拥护者支持者,避免多面受敌。 吴耀青有些激动,他意识到冯紫英正在积极地把自己当作心腹和核心阵容在培养,像这样既复杂而又略显高深,甚至有些隐秘的观点理论他完全没有必要向自己叙述,而且还认真向自己解释,而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很信重和看好自己。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永平府是我入仕之后的第一步,或者说是基础之地,翰林院修撰名声虽大,但是那更多的是以备顾问,务虚的事务更多,而永平府不一样,那是我一手一脚亲自去谋划,去搭建,去落实,开花结果的整个步骤都是我亲力亲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永平府是我一手一脚实践我自己观点想法的一个试金石。” 每一个士人心中都有一个理想的大同世界,他们会在自己的仕途中自觉不自觉地去努力实现,冯紫英亦是如此,而永平府的确足够合适。 “从现实角度来说,永平府地处京东,位于辽东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上,而我父亲在辽东面对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两大劲敌,我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为辽东建立一个稳固的后勤保障基地,辐射东蒙古为辽东战略服务,这既是朝廷的期望,也是我个人的愿望,而永平府有丰富的煤炭和铁矿资源,榆关也是北地少有的优良港口,我要践行开海之略,践行煤铁振兴永平的方略,那么自然就要用亲手实践来映证了,……” 吴耀青被冯紫英的坦率和深远见识所打动了,他意识到眼前这位东家,虽然年轻,但是其考虑问题的深度广度远远超出许多官职比他高,年龄比他长的官员,难怪汪文言这等素来不服人的角色也都甘愿为其所用。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后宫·黛云传
“你说什么?冯大哥被人刺杀?他中箭了?”林黛玉脸色煞白的站起身来,身体摇摇欲坠,紫鹃赶紧扶住她。 “姑娘,姑娘,婢子是从蓉大奶奶身边的宝珠那里听来的,她说她听见小蓉大爷和琏二奶奶与蓉大奶奶说话时提到的,琏二奶奶脸色都吓变了,连连问了小蓉大爷几遍,小蓉大爷都说他是看到了冯大爷肩膀上被纱布包裹着,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精神还好,说伤势不重,……” “是谁要刺杀冯大哥?贼人抓到没有?”林黛玉一只手扶住圆桌,眼圈已经红了起来,手足冰冷。 慌得紫鹃一边让雪雁把汤婆子送过来,让黛玉的手烤着,另外也让黛玉把脚放在熏笼里捂着,自家姑娘本身气血不足,这冬日里更是需要保暖。 “小蓉大爷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说冯大爷好像并不太在意,……”紫鹃摸着黛玉的手,有些心疼地道:“姑娘千万别着急,冯大爷那边若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会第一时间送消息回来的,奴婢明日便去冯府那边问一问晴雯,看看有没有消息,若是没有消息,估计应该就没大碍。” “还没大碍?”黛玉蹙着眉头,手从汤婆子里抽出来,按了按心,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紫鹃,你不知道那些刺客有多凶险,弓箭射中了冯大哥,冯大哥是个硬气的人,肯定是强忍着疼痛,也不知道永平府有没有好的郎中大夫?” 先前听到消息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冯大爷那一次江南之行就曾经遭遇刺杀,不过那个时候是很多人,究竟是刺杀谁也不好说,但黛玉猜得到,多半还是冲着冯大哥去的,谁让冯大哥提出了开海之略呢? “姑娘,大爷现在是同知,肯定会有最好的郎中替他治伤,您就别太着急了,奴婢真怕您一下子急病倒了,那反而会让大爷那边着急,影响到他的伤势恢复。”紫鹃心细,知道自家姑娘最关心冯大爷,而冯大爷也最在意自家姑娘的身体状况,只有这个问题能让自家姑娘听话。 咬着嘴唇想了半晌,黛玉似乎做出决定,“紫鹃,你说我去一趟永平府看一看冯大哥,好不好?” 紫鹃吃了一惊,“姑娘,这天寒地冻的,永平府距离京里好几百里地呢,你这身子骨哪里能经得起这般颠簸?这一趟若是过去了,您生了病,那不是更要让冯大爷着急上火了还有便是二位老爷怕也不允许你出这样的远门吧??” “可是我若是不亲眼见到冯大哥无碍,始终放不下心,……”黛玉蹙眉咬唇,一只手牵着紫鹃,“好紫鹃,你给我出个主意,我一定要去永平府一趟。” “可是姑娘,下个月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冯大爷肯定要回来,您……”紫鹃迟疑起来,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平时里不怎么计较,但是一旦下了决心,却是很难改变的,可是现在天气太糟糕了,自家姑娘身子娇弱,这样出门,的确很容易生病。 林黛玉脸色微微一变,紫鹃立即后悔说这话了,这样不是更刺激了自家姑娘么? “我就是想要在冯大哥娶宝姐姐之前去见冯大哥一次。”黛玉语气有些冷,“这段时间好像蘅芜苑那边很热闹吧?” 紫鹃低头不敢答话。 随着佳期将近,蘅芜苑那边的确热闹了许多,这园子里,除了三姑娘还经常来这边外,像云姑娘、四姑娘、邢姑娘甚至二姑娘也都经常去蘅芜苑和红香圃了,而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那边也不时过去送些物件,有些帮着准备嫁衣,有些帮着绣些小物件,还有的帮着收拾,凑在一起说说话,自然要比潇湘馆这边热闹许多。 就连宝二爷、环三爷甚至兰哥儿都偶尔要去蘅芜苑那边,当然次数不多,毕竟大观园里寻常男子都不允许进去,但宝二爷、环三爷和兰哥儿又另当别论。 自家姑娘是一个敏感心细的人,一来二去肯定也观察到了一些什么,再加上这荣国府里边丫鬟们也不是讨论起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婚期以及嫁过去之后的生活,而宝姑娘和宝二姑娘也都是极其会来事的,一些细碎银子撒下来,府里和园子里的下人们都一个劲儿的说宝姑娘和宝二姑娘的好话,自家姑娘听见肯定难免有些不太自在。 若不是老爷过世,自家姑娘也该是今年就可以嫁过去了,只可惜遇上了老爷去世,这三年孝期,却让宝姑娘她们抢了先。 黛玉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宝姐姐马上要出嫁了,府里边的人过去勤一些也很正常,自己不也过去了几回么?自己日后也是要和宝姐姐做妯娌的,这般小气似乎就不合适了。 对于宝钗,黛玉还是没太多心结的,宝钗的态度始终是那样温婉大方的,但是对宝琴,黛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对方的精明机敏,以及表现出来的那种充满尖锐犀利感的风头正劲姿态,都让黛玉感觉不太舒服,但是她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只是纯粹的一种不太融洽的感觉。 要说对宝钗抢先嫁给冯大哥没有一点儿不悦,那是假话,但这的确怪不了人,父亲的过世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遇上这种事情,谁都只能认命,所以黛玉也没有什么,甚至宝钗也是宽慰自己,但是这位宝二姑娘却似乎毫无感受,甚至觉得她们姐妹俩嫁给冯大哥就是天经地义,这种说不出的畅意轻慢,就让黛玉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隐隐的敌意了。 黛玉甚至也自我审视了一番,评估自己是不是太过偏激狭隘了,但在意识到自己对宝钗对沈宜修都没有太大的反感而单单对薛宝琴有些敌意时,她觉得也许并不完全是自己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承认薛宝琴的性格似乎更能在园子里和人打成一片,而自己似乎恰恰缺乏这方面的天赋。 黛玉抬起头来,目光望向门外,棉帘遮住了大半,透过缝隙从大门处看得到屋外的雪景,石板小径的边缘仍然有残雪,地面一片湿漉漉的,而在沁芳溪便上已经结起了冰,但在冰下仍然能看到流淌的溪水。 “要不我们把三丫头喊上一块儿怎么样?”沉寂良久,黛玉方才道。 “三姑娘一道?”紫鹃扭着汗巾子,迟疑着道:“姑娘,这好么?” 紫鹃的反问又让黛玉犹豫了,的确,探丫头也是大姑娘了,这等情形下去永平算什么? 要说去宝姐姐无疑是最合适一道去的了,只可惜宝姐姐下个月就要出嫁,自然也不合适再去。 主仆二人正踌躇间,便听得门外传来雪雁的声音:“史大姑娘来了?姑娘在呢,……” 黛玉和紫鹃都有些惊讶,站起身来,史湘云来了? 却见史湘云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老远就呵着热气,冻得满脸通红,只顾着搓手,慌得紫鹃赶紧让人把手炉提进来。 “云丫头你也不怕冻着,斗篷也不穿?”黛玉对湘云还是很亲近的,虽然这段时间湘云去蘅芜苑那边多一些,但是这丫头是个直爽性子,黛玉心里明白,并不在意。 “哪来什么斗篷?”湘云撇了撇嘴,“林姐姐,你可是咱们府里的富家翁,不如给小妹一袭斗篷,也好让小妹这大雪天出门御御寒。” 黛玉惊讶地打量了史湘云一眼,伸出手去捏了捏史湘云身上的绣袄,虽然不薄,但是这等天气出门,却没有一个大髦或者斗篷,哪里经受得起?这才沉着脸看着跟着史湘云进来的翠缕,“翠缕,云妹妹的狐皮斗篷呢?前几日我还见着妹妹在穿着呢。” 翠缕欲言又止,却被史湘云揽过话去:“好了,我还没那么娇贵,又不像你,这在屋子里待一会儿就热乎过来了,……” 林黛玉却黑着脸不依不饶:“翠缕,说实话,云妹妹的斗篷哪里去了?这可是老祖宗给妹妹的,莫不是这院子里还出贼了?……” 翠缕实在忍不住了,“林姑娘可莫要这么说,免得院子里日后又有人要背后埋怨,我家姑娘回了一趟家里,然后就……” “好了,姐姐莫要再问了,我把斗篷送给我婶婶了,……”史湘云见瞒不过去,只能说实话。 “为什么?这是老祖宗给你的,你怎么会给你婶婶?再说了,你婶婶怎么会要你这斗篷?”林黛玉大惑不解。 “哼,若非她要,我岂会给她?”史湘云脸上露出哂笑,“回去一趟就得要听一两个时辰的唠叨诉苦,就说这家里如何艰难,我叔叔如何不争气,在外边又欠了多少债,逼债的都已经守在门外好几日了,我叔叔都不敢回来,……” “究竟怎么回事儿?”黛玉见强作欢颜的史湘云目光里已经有了几分泪影,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错还是史湘云一时感伤,总之再一转头便已经消失不见。 “没什么,就是我家婶婶缺银子说没法过日子了,一直念叨要拿家里我爷爷传下来金麒麟去典当好过年,我不答应,……”史湘云仰起头来,悠悠地道:“那就只有把我那虎皮斗篷拿去典当了。”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后宫·黛云传(续)
林黛玉吃了一惊,她可是知道挂在湘云胸前那一枚金麒麟对湘云的意义。 那是湘云曾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到了她父亲那一辈,因为作为长子却只有史湘云一个女儿就过世了,所以原本是一对金麒麟,雌雄各一,小一点儿雌麒麟就挂在了湘云胸前作为对父母的怀念,而大一点儿那一枚麒麟就被其叔父拿走了。 “云儿,你不是说那麒麟是一对么?”黛玉赶紧问道:“这可是你祖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怎么能……?” “是一对啊,大概是我叔叔已经把另外一枚麒麟拿去典当或者发卖了,人家说这是一对,要一对凑在一起才能卖一个好价钱,所以我那婶婶才想着也把我身上这一枚拿去呗。”史湘云面庞掠过一抹凄婉,但随即就被满不在乎所取代:“我就说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谁也不能拿走,我那婶婶便一直在聒噪,我实在忍不住,才把狐皮斗篷给了她,堵住了她的嘴。” 黛玉心中也是悲凉,遇上这样的叔叔婶婶,云丫头也委实难过,伸手握住湘云冰凉的双手,在一起放进手炉里,轻轻摩挲着:“云儿,莫要在意这些事情,那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紫鹃你去把我屋里那间玄狐斗篷拿来交给翠缕,出门时候穿着,……” “好的。”紫鹃起身便要去拿,湘云连忙制止:“那如何使得?而且那玄狐斗篷也是老祖宗赏给你的,若是老祖宗问起来那还得了?” “那有什么不行?就说我喜欢那件样式,我们便换了,老祖宗也不会计较这个。”黛玉眼珠一转便想了一个主意,“再说了,一件狐裘有何价值?若是让我们云儿冻病了,那才是天大的事儿。” 史湘云也是一个豪爽性子,见黛玉这般坚持,也不再计较,反而笑了起来:“你倒是说起我来了,我这体格抗冻,便是冷两日也不碍事儿,倒是你,冯大哥让你习练的我看你成日里也坚持着,怎么还是这般瘦弱?” 这边紫鹃已经拿了狐裘出来,交给了翠缕,一边却笑着道:“云姑娘可说差了,我家姑娘虽然还是瘦了一些,但是这身子骨却还是强健了不少,今冬都没怎么咳嗽了,也敢偶尔外出走一两圈儿了。” “哟,你这小身子骨也敢外出走了?敢不敢一起去园子里玩雪赏梅?”史湘云眼睛一亮,“这段时日里除了回去一趟憋了一肚子气,宝姐姐和琴丫头现在忙着准备出嫁,我去了两次看她们也忙,二姐姐成日里窝在缀锦楼里不出门,三丫头倒是经常来你们这边儿,但我感觉她好像也有些心事,倒是四丫头约了我几次一起赏雪作画,只是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起那等阳春白雪的东西,还不如姐妹聚在一起吃顿酒来的爽利,……” 见黛玉目光流转,似乎若有所思,史湘云有颇为感慨地道:“转念间宝姐姐和琴丫头也要嫁人了,这一嫁出去,日后怕是就难得见面了,宝姐姐和琴丫头嫁过去便要去永平府那边,一年半载怕都是见不到一回了,这园子里姐妹们便越来越少,这等时日也是过了一日便少一日,再等两年你也要过去,……” “天下无不散宴席,……”黛玉也悠悠地道。 “你倒好,和冯大哥成一家人了,还有宝姐姐和琴丫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两妯娌,加上香菱、金钏儿,还有那边的晴雯,总算是有几个熟人,……”湘云骤然间兴致便落了下来,“总归是都要分别,这园子里最后都要只剩下空园一座。” 见史湘云说得伤感,紫鹃赶紧搭话:“云姑娘也太悲春伤秋了,姑娘们大了自然都是要出阁的,便是日后都嫁了人,只要隔着不远,也都还能经常走动,……” “紫鹃,你这话怕也说得不实在,若是嫁了人怕就没有那么好说了,谁能保证就都能在一地?还有那各人夫家也都未必喜欢你再去外跑,如果再像二姐姐那样要被嫁给那孙家,岂不是……?”史湘云黯然摇头。 对于迎春可能要嫁给孙家那个男人的消息早就在府里边传遍了,但是却始终只听脚步响,不见人下来,甚至连贾政都问过自己兄长,贾赦却只说不急,但迎春的年龄已经十八了,再不出嫁就要变成老姑娘了,更别说现在与孙家的婚事都还没有正经八百定下来,这自然让府里人有些不解。 只是这女儿婚事素来是父母做主,贾赦不急,邢氏又是一个怕贾赦的,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太多插话。 但话说回来,这一晃悠,探春、湘云也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甚至连惜春也已经十四了,要说也可以说人家了。 宝玉也一样需要考虑婚姻问题,不过宝玉是男儿,倒也可以缓一缓,但探春、湘云这等已经十六岁的女孩子,正该考虑了。 对于自己的未来,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哪一个没有过憧憬?但是随着荣宁二府的情形每况愈下,似乎寻找一个满意合适的人家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了,又或者就是家中长辈们有着一些别样的想法,根本没有考虑过姑娘们自己想法愿望。 当然本身在这个时代,也不需要征求她们的意见,父母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更多的是看是否门当户对,又或者是否能给家族带来助益。 黛玉敏锐地觉察到史湘云语气里的几分落寞和无奈,还有几分挣扎。 “云儿,是不是……?” 看见黛玉探询的目光,史湘云却不想说,只是摇头,黛玉给紫鹃使了一个眼色,紫鹃立即会意的拉着翠缕出门去了,只剩下黛玉和湘云二女。 “难道你对我还要隐瞒什么吗?”黛玉牵着湘云的手,细声细气地道:“上回冯大哥回来,我就听冯大哥说过,你们两位叔叔好像有些想法,我问冯大哥有什么想法,冯大哥却只是摇头,不肯说,但是我猜得到,多半是和你有关,否则冯大哥不会去关心,你知道冯大哥这个人的性子,……” 史湘云再度摇头,但在黛玉不依不饶的目光下,最终还是道:“叔叔婶婶他们觉得我该许配人家了,……” “谁?不是江南甄家吧?”黛玉隐约听湘云提起过,但那都是几年前了,而且都是甄家甄宝玉和东平郡王家的女儿订了亲,好像湘云也并不愿意和甄家那边联姻。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甄家宝玉和东平郡王之女订了亲,只怕都要成亲了吧。”史湘云也不清楚当初为什么冯大哥说甄家不是良配,但连东平郡王嫡女,正经八百郡主都嫁给甄家,或者说甄家要和自己订亲本来就是虚晃一枪? “那是谁?”黛玉追问道。 迟疑良久,史湘云才道:“原来叔叔想要把我许给寿王殿下,……” “寿王殿下?!”林黛玉吃了一惊,那可真的是一步登天了,但是随即明白过来,寿王怎么可能娶武勋之女?按照大周惯例,皇室宗亲,尤其是像这等有继位可能性的王子是决不允许和武勋联姻的,嫡妻也就是亲王妃绝不可能,只能是侧妃,也就是妾室可以。 湘云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自顾自地道:“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叔叔又没有再提了,前些日子,又说起北静王有意要纳侧妃,……” “北静王?你叔叔怎么会向要让你入北静王府?”黛玉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 虽然她不太清楚北静王和寿王之间的差别,但是北静王不过是一个闲散郡王,寿王起码是一个有机会继大位的亲王,这突然间就从寿王落到北静王,还是妾室,这就落差就有点儿大了,而且这种闲散郡王名义上听起来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和荣宁二府也差不多了,当个妾室其实并不算什么好选择,难怪湘云这般黯然。 当然北静王很年轻,也不过二十多岁,黛玉甚至老远看到过一次,模样倒也周正,只是她也隐约听冯大哥提起过,这四王最好都距离远一些,莫要有深交最好。 只是荣宁二府乃至贾史王薛四大家和北静王水家都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密切,尤其是贾史王三家,薛家因为没落得早,和水家反而慢慢淡了。 “我也不知道。”湘云脸上浮起一抹罕有的凄楚,这桩事儿她也和老祖宗说了,但老祖宗也只能叹息,虽然她是湘云的姑奶奶,但是这等婚姻大事终归还是要她两个叔叔来决定,她可以建议,但是却没有决定权,而且现在贾家情况也不佳,两个侄儿也未必愿意听她的。 “那你和老祖宗说过没有?你自己是怎么想的?”黛玉咬着嘴唇道:“这等事情怕是不能拖,若是一旦定了,只怕就很难再改了。” 史湘云心乱如麻,她隐约知道自己叔叔在外边欠了许多债,自己许给北静王做妾兴许就是一个交易,但具体内情却又不是很清楚,老祖宗那边,便是说了,又能如何呢?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后宫·暗波
“说了又能如何,老祖宗除了着急生气外,怕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对策。”史湘云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你说让我嫁入北静王府是好是坏?北静王年龄不大,虽说是个闲散王爷,但是和贾家、史家和王家关系都不错,我这一个父母早亡的姑娘,过去当妾室好像也能接受,我自家也清楚,关键在于这北静王真的只是一个好选择么?” 林黛玉迟疑了一下歪着头问道:“那云儿你担心什么?” “不是我担心什么,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史湘云素来明丽和充满笑容的脸上浮起一抹阴郁,“我叔叔婶婶何曾考虑过我的想法意愿,他们只会想他们自己如何,所以若只是过去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罢了,但是就怕……” 黛玉有些惊讶,也意识到这云丫头也长大了,并非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了。 黛玉虽然不怎么过问外界事务,但也知道现在京中局面不比以往,像舅舅家这种武勋的势力正在急剧萎缩,贾史王薛这种昔日金陵老四大家,在京师城里的辉煌也很短暂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只不过前几十年跌落的速度比较缓慢,除了薛家滑落快一些外,其他几家都还能勉力维持。 但是近一二十年,除了王家还有王子腾能勉强支撑起外,贾家和史家其实都已经没落了,这才有贾家希冀让大姑娘入宫赌一回,结果情况却不尽人意。 尤其是京营与蒙古人一战的大败特败之后,更是让朝野内外都对武勋充满了不满情绪,认为军中就是充斥这种尸位素餐的武勋子弟太多,才会让大周军队战斗力每况愈下,已经到了必须要改革的时候了。 黛玉和冯紫英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也要谈到一些时政,冯紫英也提到了像四王八公十二侯的日趋黯淡,其间也说到像宝玉、这等人家的婚事最好不要再在武勋里寻找,如果能够在士人家族里物色一二最好,如若不行,也最好攀个官宦人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黛玉虽然对这等事情不是太关心,却也是个心细的,明白冯大哥对武勋的前景不看好,但是不看好究竟意味着什么,黛玉和湘云都很难真正明白。 究竟只是觉得会这样一直慢慢沦落下去,还是其他? 心念转动间,黛玉想了一想之后才道:“云儿,我想去一趟永平府见一见冯大哥,你若是对你的事儿拿不准主意,要不我们一起去见一见冯大哥,向他讨个主意?” “啊?你想去永平府?”史湘云一时意动,但是随即立即摇头:“怕是不行,这天寒地冻不说,咱们这一去,日后名声也不好说,……” 黛玉脸上犹豫之色一掠而过但是随即又决然:“谁要去嚼舌头就由他们去,我这辈子反正只嫁冯大哥,只要冯大哥知晓我心便足够了,……” 湘云笑了起来,“姐姐这话说得虽然是,但是你这一趟去也不怕生病让你冯大哥担心?而且这等名声固然你冯大哥心里明白,可是冯家呢?还有宝姐姐和琴丫头马上也要嫁过去了,这等名声还是要紧的,没地让人家对比,……” 不得不说湘云的话说中了黛玉最担心的,若是名声有损,冯大哥自然是明晓的,但是这冯家人呢?而且自己上边还有沈家姐姐和宝姐姐两房,日后冯家人都难免要对比的,便是有哪一点儿有损,只怕都会被下边人看在眼里嘀咕,这是黛玉绝不愿意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急不可耐的要去见冯大哥?”湘云打量了一下黛玉,脸上有些奇异之色,“莫不是想念冯大哥得紧了?” “死云儿!”黛玉大羞,要去撕湘云的嘴,湘云嬉笑着躲过,“被我说中了?还是觉得宝姐姐和琴丫头马上要嫁过去了,心里不忿,要去见一见冯大哥诉说衷肠?” “哎呀,云儿,你是从哪里去学来这等淫词艳语?铁定是宝二哥屋里那些书被你看多了,我要去告诉老祖宗,……”黛玉被史湘云说得颊如火烧,连连跺脚。 “好了,究竟什么事儿让你突然想去永平府了?” “冯大哥在顺天府遇刺受了伤……”黛玉话一出口,也吓了湘云一大跳,赶紧问道:“怎么回事?冯大哥伤重不重,要紧不要紧?” “听说不是很重,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想要去看一看,……”黛玉满脸愁思。 “这样啊,……”湘云迟疑着道:“玉丫头,要论理,的确我们都该去看一看冯大哥,可是宝姐姐和琴丫头是肯定没法去看的,她们马上就要出嫁了,这等时候肯定不合适见面,若是我们去了,她们却去不了,肯定也会……” 黛玉原本心里就有些这方面的想法,但湘云这么一说,她倒是觉得自己先前有些负气了,这等事情一做,不说名声问题,只怕宝姐姐和薛宝琴那边心里就要百般不待见了。 “那该怎么办?”黛玉咬着嘴唇。 “不如你让紫鹃跑一趟,嗯,我让翠缕陪着紫鹃一道,顺带问一问探丫头和宝姐姐她们,我们虽然不好去,但是托人去一趟看望一番却是可以的,也算是大家的心意,冯大哥对我们甚好,他现在受了伤,若是不闻不问,那也说不过去,……” 黛玉心里反复纠结许久,还是觉得湘云这个建议更合适,只是其他姊妹们都要派人去么?难道不能让紫鹃一个人代劳? ****** 宝钗、宝琴都是脸色苍白,手中捏着的汗巾子几乎要揉碎,目光直勾勾地瞪着莺儿:“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是小蓉大爷从永平府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说大爷肩膀上中了一箭,是在玉田县处理流民迁移到永平那边事务时候被刺客袭击的,现在在府里养伤,……”莺儿也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回了蘅芜苑,向自己小姐报信,宝琴也在宝钗这里,正好两姊妹都听到了这个噩耗。 “刺客,中了一箭?冯大哥伤势如何?”宝钗头有些晕眩,一只手扶住茶几,吓得宝琴赶紧扶住让她坐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歹毒?” 前一刻还在和母亲、兄长商计下个月就要嫁过去的事宜,这一刻却听见了情郎遇袭中箭的惊天消息,这简直让她们姊妹俩都觉得无法接受。 “听小蓉大爷说幸亏冯大爷有防范,出门在外时内穿了甲胄,所以伤势不算很严重,现在就在养伤,……,小蓉大爷也说冯大爷在永平做事得到了许多人的拥护,也得罪了不少人,难免有人就要下黑手,……” 莺儿鼻翼上满是汗珠,脸颊通红,得到消息之后她便一路小跑回蘅芜苑,可把她累得够呛。 “可是那也不至于谋刺吧?”宝琴脸色冷峻,目光清亮,“我知道冯大哥去永平府肯定要做一番事业,做事肯定会得罪人,但是冯大哥是朝廷正五品命官,而且是管军务和治安的,刺杀朝廷命官是灭族大罪,寻常士绅岂会因为这等利益之争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可是莺儿不是说小蓉大爷说的是在玉田县境内遇刺,这是不是与永平府没有关系呢?”宝钗也慢慢稳住心神,沉吟着道:“也不知道为何会在顺天府境内出这等事儿?又或者是顺天府这边……” 宝琴摇摇头,皱起眉头,“这只怕冯大哥才知道了,只是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宝钗在炕榻上坐稳,一手按在炕几上,一手扶额,“我心里都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宝琴,你说我们去一趟永平府……” “姐姐,不妥。”宝琴也觉得自己姐姐好像心乱了,寻常是绝不会说出这等不合适的建议的,“我们下月就要出嫁,许多人都看着,这要去了,永平府那边人多嘴杂,难免会传出去,只怕会引来非议,……,依小妹之见,不如让莺儿代我们去跑一趟吧,带些药材和物事,……” 宝钗略一思索之后缓缓点头:“妹妹说得是,我有些草率了,就让莺儿去,不过恐怕还要和林丫头那边说一声,……” 宝琴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也是,和林姐姐说一声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小妹估计林姐姐只怕比我们还先知道吧?” “嗯?”宝钗一怔之后,只是摇摇头,“也许吧,不过都没关系,她便是知道了,也要和我们知会的。” 她也隐约感觉黛玉好像和宝琴之间不太融洽,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唯独她这个身处其中的人才能隐约觉察到一些端倪。 平素里黛玉几乎没去过红香圃,而宝琴也是去缀锦楼和暖香坞都比去潇湘馆去得多,便是和自己一道去潇湘馆,也话语不多。 宝琴点点头,目光流动,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那姐姐觉得需要不需要和珠大嫂子、二姐姐、三姐姐、云姐姐她们说一声?”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塞心
宝钗一愣,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意外。 论理这几位好像和冯家没太大关系,但是冯大哥每次来贾府这边好像探丫头、云丫头她们也很亲近,现在冯大哥受了伤,自己知道了却不和她们说一声,难免有些见外的味道。 “也罢,去说一声也好,不过我估计小蓉大爷既然和琏二嫂子说了,府里大概也都会很快知晓,若是她们也要托我们一并代为问候,便让莺儿一起办了便是。”宝钗缓缓道:“宝玉和环哥儿那边也去说一说,也算尽个礼数。” 宝琴也觉得自己姐姐考虑周全,这连琏二嫂子那里都知晓了,阖府上下肯定都会知道,除了这些姐妹们外,估计想荣宁二府的老爷们也会有所表示,毕竟冯大哥现在和贾家也有些同气连枝的味道,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贾家许多地方都需要仰仗冯家那边。 但贾家这边知道归知道,自己姐妹马上就要成为冯家人了,自然也应当主动告知。 “那好,那就几位姐妹我都去说一声,嗯,宝二哥和环哥儿也去打个招呼。”宝琴点头,“珠大嫂子一直对冯大哥很感恩,也得要说一声。” “唔,莺儿你也准备一下,我估计林妹妹那边知道后,多半也还会让紫鹃去一趟,届时你们可以作伴儿。”宝钗沉吟着道:“你去太太那边拿一些上好的补血补气的药材,另外也带些最好的燕窝,……” 宝琴似笑非笑,“姐姐,怕还是要写一封信吧?” 宝钗脸一红,瞪了妹妹一眼,“你来写,落我们俩的名儿就行。” “那怎么行?”宝琴也是脸红润动人,“姐姐的心意小妹可不能代表,还是各写各的,另外姐姐不是刚绣好了一方绢帕么?小妹看分外精致,正好可以……” 宝钗大羞,那是一方鸳鸯戏水的绢帕,本是贴身有特殊用处的,被自己这个日后要一并嫁过去的堂妹打趣,难免有些羞燥。 两姊妹的闺中戏语,也算是为日后共侍一夫做准备,宝钗和宝琴虽然是堂姊妹,但是在宝琴来京之前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日后却要共侍一夫,难免会有许多不适应,现在二女也是经常在一起,算是一个适应过程。 ******** “紫英受伤了?”贾赦也是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连忙问道:“不碍事儿吧?” 他首先担心的是自己这桩大买卖可千万别受影响,这边许多定金已经收下,其余款项也在陆陆续续打入海通银庄的账户中,一旦全部敲定,他便要专门去一趟永平,和冯紫英商议如何兑现落实。 这些银子不好挣,如果不等到那些被赎的人回来,他心里便不会安稳。 “估计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肩头上中了一箭,也不会太轻。”贾政沉吟着,他也是刚从王熙凤那里知晓,王熙凤则是听贾蓉说的,听说贾蓉是去了一趟永平府见冯紫英,正巧遇上了。 至于说贾蓉怎么又和冯紫英一下子熟络起来,也让贾政很好奇,东府那边和冯紫英好像一直来往不多,怎么这贾蓉现在还专门去永平府见冯紫英了?只是当着人他也没好深问。 贾赦却是知道王熙凤和东府那边联手在做事儿了,还有王家的王子胜,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是也知道这几百将佐,自己不可能揽完,能把几块最肥的肉吃下就心满意足了,也幸亏自己下手得早,把那几家定金都收了,否则让王熙凤那心狠手快的女人下手,只怕就没有自己的戏了。 “那会是什么人干的?”贾赦也在琢磨,“紫英不过是一介正五品同知而已,怎么就有人要谋刺了,刺杀朝廷命官哪个是灭族重罪,便是寻常得罪人也不可能出此下策吧?” “是啊,听说龙禁尉和刑部都派人赶往玉田县去了,听说紫英是去玉田安排顺天府流民迁徙到永平府的事儿,结果在渡口被人埋伏用弓箭射袭,幸亏他平素谨慎,带有护卫,内里有披了甲,……” 贾政也有些惊悚,一个五品官员居然会有刺客谋刺,的确也算是开了先例,而且龙禁尉和刑部联手去查案,也一样是破天荒,也足见朝廷对紫英的看重。 “不过紫英这一年里的确让朝廷很是满意,迁安一战击退蒙古兵,而且还派兵出塞接应古北口的李如樟部,前段时间居然又打了蒙古人一个伏击,俘虏了一两百号蒙古兵,现在据说已经押送进京了,这也算挽回了朝廷这一会在顺天府的不利颜面,特别是京营大败总算是找了一张遮羞布了。” 贾赦对这些倒是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自家这桩营生别受影响,银子都收了不少了,万一中间出点儿什么状况,比如冯紫英伤重回京调养,不管这桩事儿了,那可就真抓瞎了。 还好,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他得抓紧时间去一趟永平,把自己的事情给落实了。 “二弟你的意思是要去慰问一下?”贾赦觉得正好自己也可以去一趟,顺便了。 “唔,是啊,冯家和咱们贾家本来也是世交,而且紫英对宝玉、环哥儿、兰哥儿还有琮哥儿也都不错,要论亲戚关系,林丫头和宝丫头都要嫁过去了,这么些关系,咱们不能不闻不问或者去封信那么简单吧?我打算让宝玉去一趟,……” 贾赦摆摆手,“二弟,不用了,我去就行了,正好我去永平府要找紫英有些事儿,就一并了。” “大哥要去永平府?”贾政吃了一惊,怎么大哥也和紫英如此熟络起来了? 他也隐隐约约觉察到好像这一段时间自己兄长早出晚归,不过两房之间素来不怎么过问外边儿的事情,只有府内的事情才会商议一下,贾赦在外边神神秘秘的东奔西跑,他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太在意。 “嗯,是有些事情。”贾赦也不多说,当然,他也不怕贾政知道。 自己这个二弟是个古板迂腐人,这等营生便是送到他手边他也未必愿意去做,做也未必做得下来,反倒是像王熙凤和贾蓉这些人都惯会钻营,好在自己前期先下手已经圈了最肥的一块,所以虽然也还对王熙凤和贾蓉的尾随而至有些悻悻,却也没有太懊恼。 见贾赦不深说,贾政也知道自己这个兄长的脾性,凡是涉及到钱银的,便不肯和旁人说,看样子多半又是从紫英那里钻营了一些营生来,这让他很会死郁闷。 贾家本来也算是武勋世家,现在却是沦落到成日里锱铢必较,自己兄长更是钻进了钱眼里,一门心思捞钱,甚至要把二丫头许给那孙家大郎,也不想想这孙家在武勋里边的名声有多差。 贾政听得府里传言前些日子兄长好像又从那孙绍祖那里要了三千两银子,但是兄长却绝口不提,那邢氏也是在外边骂人说这是外边瞎编乱造,根本没这事儿。 “那也好,大哥去一趟,也显得我们贾家的关心了。”贾政点点头,“不过,大哥考虑准备些什么看望的礼物呢?” “嗯,参茸这一类的药材选一些好点儿的吧,其他倒无所谓了。”贾赦很随意地道:“当然,也不能太寒碜了,毕竟紫英对宝玉、环哥儿以及兰哥儿都花了不少心思,琮哥儿也能沾着点儿光,要说林丫头家那二十万两银子我估摸着咱们家这一辈子怕是难得还清了,论起来这都该是林丫头的陪嫁啊,估计紫英也心知肚明,咱们这贾家,哎,大姑娘那边,……” 见贾赦一边说,一边摇头,贾政既堵心又烦躁,这当初修园子的事儿,大家都是一个劲儿的说要大修特修,一定要把贾家的面子给撑起来,这才到处借钱拉账,结果这一修下来,立马就成了一个大窟窿,现在都还抖落干净。 贾政也隐约听到了府里一些人说闲话,说大姑娘这面子倒是挣了,问题是荣宁二府的里子却没有了,弄得现在贾家四处透风,捂着这边便盖不到那边儿,捉襟见肘,连带着宁国府那边也老大不乐意,觉得什么好处都没见着,多半也是觉得自己要出去外放当学政,但是他们那边啥都没有。 这家大了,啥情况都能冒出来,让你应接不暇,而且都还是塞心的。 贾政一阵头疼,前两日还听着太太说王熙凤有意把贾家的帐交出来,说名不正言不顺,她也不愿意管了,可太太现在年龄大了,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管,更重要的是现在公中银子花一个少一个,每年的亏空摆在那里,这一两年后就要面临难以维系的局面,谁愿意来接掌? 老祖宗屋里那点儿家当已经被抵押得差不多了,这情况贾政也是才知道,想到这里他就越发觉得焦躁,自己倒是马上南下江西去当学政,但是这个学政三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就算是能挣,但自己敢么?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太优秀
袁可立有些不满地一拂袖:“子舒兄,尚书大人是何意?这等时候了,却还要你我去永平府点验京营那帮败兵,西南局面危若累卵,……” 面对袁可立的不满,柴恪也有些无奈,这本不该是自己这个左侍郎的事儿,去个武选清吏司的郎中已经算是重视了,却还要这个左侍郎亲自走一遭,主要还是因为皇上的意思。 右侍郎人选至今未补缺,皇上对袁可立又不太放心,又或者对被陆续放回来的五万多仍然在三屯营的京营俘虏不放心,这才非得要自己走一遭。 当然柴恪也清楚,这里边还有皇上的一些想法。 若非张景秋作为尚书的确目标太过明显,只怕皇上更希望张景秋亲自走一遭了。 “礼卿,西南局面尚书大人自有定计,固原兵已经过了梁山关,正在保宁府休整,很快就会进入顺庆府,距离重庆府就不远了。”柴恪也知道袁可立一直很担心西南战局,他刚从职方司郎中转任武选清吏司郎中,身份总还没有调整过来,“飞白不也正在做准备么?” “哼,飞白才接手,没有三五个月根本熟悉不了,我看我还得要帮着盯着才行。” 袁可立怔了一怔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职方司郎中,而是武选司郎中,熊廷弼已经接任职方司郎中,连忙掩盖性的解释了一句。 柴恪也不为己甚,笑着道:“那当然好,飞白当然希望你能带他一程,让他尽快熟悉。” “子舒兄,这京营败兵,皇上和内阁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袁可立不耐烦地道。 京营军不比其他边镇,整编改组都需要有皇上的亲旨,而这帮京营兵的家眷又大多都在京城内外,七成以上都属于顺天府籍,所以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考虑,朝廷都很重视。 但从兵部角度来看,这帮兵战斗力不强,士气不高,但反倒是政治影响力很大,更像是鸡肋。 因为按照大周祖例,非京营兵若无特旨,不得进入京城内,这就决定了京营这十多万人马是决定京师城内一切关键。 而京城内能有什么需要动用京营兵?除了天家内部的纷争,还能有谁能动用京营兵? 真要出这种状况的时候,兵部只能保持旁观,打生打死那都是张家子弟自己的事情,文官历来都不介入。 当然作为大周军队的管理部门,兵部依然要对京营兵行使管理职能,这一回京营兵的表现太差,也正好给了皇上一个机会,撬动太上皇乃至义忠亲王的这个基本盘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当然这些话语张景秋也好,柴恪也好,都不会说透,甚至袁可立也应该隐约明白一些,至于说如何来改组整编,那也要走一步看一步,看看这五万多残兵状况究竟如何了。 现在京营中还有五军营和神枢营,陈继先控制着五军营大部,而仇士本控制着神枢营,名义上仍然是陈继先以五军营大将身份领率整个京营,但是谁都知道仇士本不会听从陈继先的。 “礼卿,还是先点验了那帮京营兵之后再说吧。”柴恪摆摆手,“我们都知道这帮京营兵的德行,皇上没有明示,只说先点验,合格满意之后在来说整编重组,至于说不满意的,该裁汰就裁汰了。” “可五万多人,一下子全部裁汰,怕是……”真正说到正事上,袁可立还是比较谨慎的,自己这个武选清吏司郎中刚刚走马上任,就涉及到如此大规模的编制调整,不能不让他感到有些压力。 大周兵部和前明略有不同,武选清吏司管军官选拔任用和军队编制增补裁汰,类似于总政治部,职方司管情报、部署、作战等等,类似于总参谋部,而车驾司和武库司则类似于总后勤部和总装备部,但职权各有重叠交织。 “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柴恪摇摇头,“三屯营一战京营虽然溃败,但是也还是有几部表现尚可,不管是断后,还是后撤,起码没有让内喀尔喀人一举彻底歼灭,矮子里边拔高个,也算聊胜于无吧,前段时间不是这些京营兵还和科尔沁人打了一仗,歼灭了近千人,俘虏了一两百科尔沁骑兵呢,战马缴获了千匹,……” “子舒兄,你信么?”袁可立嗤之以鼻,“在三屯营,据城而守,八万人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俘虏五万多,几近全军覆没,现在野地浪战,他们一帮残兵还能歼灭人家骑兵上千人,这谎未免也撒得太大了。” “所以他们报上来的消息我也不敢信,皇上心里只怕也是很复杂,才让你我去认真查探一番,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反差如此之大。”柴恪沉吟着道:“不过紫英倒是给我来信说了一下情况,那歼敌一千是利用科尔沁人的骄敌心态打了一场埋伏战,也不是京营一家,永平新军也出了力,……” “永平新军也出了力?”袁可立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子舒兄,这永平新军究竟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不伦不类,四不像,地方民壮,蓟镇军,还是辽东军?说是辽东军吧,兵员都是来自永平地方,说是永平民壮吧,火铳全数本该是发往辽东镇的,军官也是来自辽东军,而且这防地又在蓟镇境内,听说兵员也有部分来自他担任同知之后清军,从原来卢龙卫、兴州右屯卫和东胜左卫中清理出来的,弄得蓟镇尤世功那边也很不高兴,嘿嘿,这紫英还真的会搞些这种标新立异的事情出来。” 柴恪也笑了起来,“礼卿,紫英可还是按照规矩来的,我查过兵部档案,当初裁撤三卫的时候本身明确了这些军户身份,不过是当时有些人做了手脚,现在觉得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年代久远,没有人能查得清楚罢了,谁知道遇上紫英这个较真儿的,非得要查清楚,自然就水落石出了,这个事情上我觉得紫英做得对,否则得利的只会是一些蛀虫,……” “嗯,我倒是对这个清军没意见,这本来就是他作为同知的职责,只是他截留发往辽东镇的火铳就有些过了,甚至有些坏了规矩,就因为他爹是辽东镇总兵,那置朝廷律例于何地?”袁可立脸色严肃起来。 “嘿嘿,礼卿,你别小看紫英,这小子做事滴水不漏,岂能让人抓住马脚?违反规矩的事情,便是他敢,可冯唐岂会答应?” 柴恪大笑这摆手,显然也是对此事做过了解。 “我先前也是很不高兴,后来查看了佛山庄记和兵部签订的合约文本档案,才知道兵部和佛山庄记的合约是约定今年年底之前把火铳运送辽东镇验收合格,时间是十二月底,也就是说只要佛山庄记在十二月底之前把火铳如数保质运到辽东镇,那便没有违反规矩,这小子就是打了一个时间差,而佛山庄记又与山陕商人和兵部军器局在永平府合办了兵器工坊,现在产量也在扩张,十二月之前保证供应绰绰有余,紫英这小子把这些细账算得比谁清楚呢。” “哦?原来如此。”袁可立脸色顿时好看起来了。 他其实也很看好冯紫英,毕竟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他是河南人,自然也属于北地士人,但是之前他对冯紫英的做法十分不满意,认为冯紫英有些恃宠而骄了,但现在一听是这么回事,顿时又觉得冯紫英此人能灵活操作而不坏规矩,更是难得。 “嗯,所以我很欣赏此子,讲规矩,有底线,但绝不古板拘泥,总能在这中间找到最合适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这种人才尤为难得。”柴恪捋了捋颌下胡须,“礼卿,说实话,朝廷每科出来那么多进士,才华出众者多见,但是真正放在朝廷上下内外各个位置上能这么快进入状态做事的,少之又少,而不但能够做事,而且能做成做好的,更是屈指可数。” 袁可立微微点头,认同柴恪的观点。 “君豫和文弱算是大家都比较看好的了,但是比起紫英来,都还有很大差距,别的不说,把君豫和文弱放到永平府去当这个同知,他们能打赢迁安这一仗?他们敢断然派兵出塞增援李如樟部?他们敢单枪匹马去和内喀尔喀人谈判?他们敢一拍胸脯接受十万流民?” 柴恪把练国事和杨嗣昌拿出来与冯紫英作比较,练国事是河南人,与袁可立是老乡,也是北地青年士子的领袖之一,杨嗣昌则是湖广人,与柴恪本人是老乡,这二人分别代表了新晋年轻士人中表现最优异的一批,但是和冯紫英比起来,差距都是十分明显的。 袁可立缓缓摇头,这四件事情,练国事和杨嗣昌都做不到,别说他们俩,便是其他为官多年的官员,也一样很难做到。 这需要集以往的军务经验,胆魄,眼光和分析判断,协调、动员和统筹能力等多方面因素于一体,才能做得下来。 虽然他很欣赏练国事,也认为杨嗣昌的确很有能力,假以时日,这二人都能大放异彩,但是要和冯紫英比起来,无论是哪一方面这二人都有不如,不是这二人不优秀,而是冯紫英太优秀。 这是不争的事实。
庚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锥处囊中
“礼卿,北地这几年出了不少青年人才,练国事,范景文,侯氏兄弟,郑崇俭,叶廷桂,宋统殷,曹文衡,陈奇瑜,孙传庭,都很不错,你们河南尤多,他们进士观政其间就表现都不差,但是不得不承认,和紫英比都还有相当差距。”
柴恪的话也赢得了袁可立的认同。
袁可立的性子也是比较刚硬的,但是他不会说昧心话,是什么就是什么,河南士子这两科涌现出来不少优秀者,像练国事和侯氏兄弟,还有叶廷桂和曹文衡,都是他家乡河南士子,但他也得承认,哪怕如练国事这般优秀,比起冯紫英来都要逊色不少。
“紫英和我说过,他说年轻士子在进入朝廷中枢之前,最好都还是能踏踏实实下到州府一级去历练一番,时间不一定太长,哪怕就是两三年,那收获都会非常大,……”柴恪字斟句酌。
“所以他才会主动选择去永平府?”袁可立问道。
“对。他当时还向乘风兄也建议过,可以把永隆五年这一批的进士多安排一些到各府州历练,同知、通判,推官,知县,都可以,距离不用安排太远,比如顺天府或者北直其他府,又或者山东、山西、河南,抑或沿着运河的南直隶和浙江的一些府州,……”
“……,每隔一年或者半年,把这些到府州历练的进士们召回来打破翰林院,大家交流一下从政和做事的经验,请翰林院这边就他们的从政为官做事的经历进行提炼,撰写一本集子,这也算是对他们这一类新进官员的心得体会和经验交流。”
“他认为这种打破壁障的交流,会让大家都受益良多,同时也能为下一批进士们观政前后去地方任官时做一个示范性的培训,……”
柴恪显然对当时冯紫英的建议印象十分深刻,说起来还是记忆犹新。
袁可立陷入了沉思,良久方才点头:“紫英这个想法非常难得啊,这些新进的进士们哪怕是观政三年,但都是在六部和都察院通政司这些部门,很多都对下边州县的具体事务一无所知,这种观政太过表面,到州县还是很难适应,要么只有聘请熟手幕僚,但家境好的都还好说,家境一般甚至不好的,哪里请得起?要么就只能上下其手搂钱,要么只能孤身上任被下边那些属官胥吏们所欺瞒,……”
袁可立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他进士观政结束之后便到了苏州府担任推官,与时任知府石昆玉联手将苏州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官声极佳,而石昆玉则是又是湖广黄梅人,算是柴恪的同乡前辈。
“我在苏州刚任推官时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幸亏汝重公多番指导,我才能有机会慢慢熟悉适应,想起十多年年的种种,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袁可立对石昆玉的提携至今难忘,也正是在苏州推官任上干得极为出色,所以他才能在苏州推官之后回京出任巡城御史,然后才一步一步走上现在的兵部武选清吏司位置。
这个位置已经是兵部仅次于尚书侍郎的高位了,一般说来很多人一任三年便会擢拔晋升,甚至干不满三年都可能破格提拔,孙承宗就是先例,袁可立的才能不输于孙承宗,没准儿一二年后就有可能左迁。
“嗯,所以紫英所言极有道理,不过当时齐阁老也是思衬再三,考虑到时机仍然不成熟,恐怕很难得到首辅和次辅大人他们的支持,……”
柴恪摇摇头,一个吏部尚书是很难推动这么大的动作的,那种意图太过明显的举措,很容易引起其他阁臣们的担心,本身吏部尚书就是十分敏感的位置,对进士们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来关注,毕竟这些人都是未来朝廷官员的中坚力量。
朝廷内部的派系纷争虽然都控制在士人内部,在局面平稳是尚能寻求平衡和妥协,但是一旦局面不好的时候,尤其是皇上意见也捉摸不定的时候,就很容易引发纷争,所以对于内阁诸公来说,他们都宁肯求稳而不求变。
“但实事求是的说,如果不在府州干几年,真正历练一番,很多人到了朝廷中枢便是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州县的基本运作模式,不了解州县经常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不清楚州县官需要上司和朝廷在哪些方面给予指导和提点,单纯的在上边闭门造车,发号司令,往往都是南辕北辙,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
袁可立也很有感触,他从苏州推官起步之后干过巡城御史,后来又在工部干过几年主事和员外郎,最后还在吏部干了两年员外郎,才从吏部到兵部担任郎中。
大周的任官并不太讲究专务一行,六部和都察院乃至通政司之间的官员流动很正常,各省直以及各府也一样可以晋位朝官。
当然要进京那都是大计优秀且有大佬推荐提携的,地方官要进京的确要比京官晋升难度高得多。
如果干到一府知府或者各省的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中的参议这一类四品以上官员,机会就要大很多,毕竟能在这个位置上基本上都已经入了朝中各位大佬和皇上的视线了,多多少少都有些名气了。
“是啊,许多人虽然读书厉害,但是做事能力却未必,便是考中进士者,读死书的迂夫子也不少,可朝廷事务岂是能背几本经义就能行的,好在朝廷的这种渐进式改革还是很好的,哪怕做事上需要历练磨砺,但起码时政精通,你能搞明白朝廷和地方上该做什么,至于能不能做好,如何做好,就要看你任官时肯不肯沉下心去学去摸索了。”
柴恪也很难得和人这么探讨,也是今日兴致来了,而袁可立也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对象,所以才说这么多。
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虽然分属不同,但是在很多时候都是出于半盟友状态,但若是分属北地江南,只怕就没有那么融洽了,起码在这种较为深层次的谈话上是很难推心置腹的。
“看来礼卿也觉得咱们这种进士观政的规矩该改一改了?”柴恪含笑问道。
袁可立心中微微一动,“子舒兄,你这话里有话啊?你要去吏部?”
张景秋动不了的话,那么柴恪这个兵部左侍郎接任兵部尚书无望,而其他几部尚书恐怕也都有难度,要想再进一步,就是去吏部或者户部担任左侍郎,这样勉强算是一个升迁,毕竟吏部和户部与其他几部相比,分量都要重得多。
兵部原本排名还在礼部之后,但是随着九边军务日趋繁重,兵部地位日渐提升,现在逐渐超过了礼部,而排在了吏部和户部之后了。
这一轮吏部尚书要由江南士人来担任,那么左侍郎按照惯例便不会由江南士人来担任,防止吏部这样一个重要部门被某一派系独揽,右侍郎比左侍郎分量要轻一些,倒是没有这方面的硬性要求,所以柴恪出任吏部左侍郎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柴恪倒也没想到袁可立如此敏锐,略一沉吟之后才道:“有此可能,不过现在朝中局面混沌,内阁诸公现在都还没撕扯明白,加上这顺天府这边的局面还有些混乱,所以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去。”
袁可立微微蹙眉,“若是子舒兄你去了吏部,那兵部这边就有些单薄了,本身右侍郎就缺着,你再一走的话,这左右侍郎来的人如果是外行,那可就麻烦了。”
柴恪一笑,“尚书大人还在呢,再说了,内阁诸公自然也能考虑周全,我原本希望稚绳或者礼卿你们俩能接任右侍郎,……”
袁可立相信柴恪这不是虚言,大周的晋升制度与前明既继承又有些变化,在四品官员以上,尤其是京官和有着较深京官资历的,这种破格晋升的情况就比较多见了,比如连升两级甚至三级的情形都不罕见,当然,这也一般要凑着机缘。
比如像孙承宗和袁可立这种本来是正五品的郎中,但孙承宗去了西南,晋升一级为从四品,那么一仗打下来,如果表现优异,那么直接升三级晋位右侍郎也不是不可能。
袁可立的情况也一样,只要就着机会,连升三级还很不是小说中写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削减脑袋要混京官资历,因为只有京官资历,朝中大佬才对你有印象,才有破格提拔的希望。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对冯紫英不在六部里边留着而去了永平府大为不解,当然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有了翰林院修撰身份,实际上已经具备了京官资历,至于说在大佬们心目中的印象,他倒是不在意,别人最急需的,比如像朱志仁,对他来说,却不在话下,随便在哪里,他也能随时吸引到朝中大佬的目光,不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