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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心沙     狐说魃道txt下载     狐说魃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0章 血食者九

    这个被殷先生和狐狸尊为夫人的女人,就是艾丽丝小姐的母亲。

    从英格兰到上海坐飞机得飞十多个小时,但她仅仅用了三四个小时就赶到此地,速度有点离奇,但对于殷先生和狐狸身边的人,若做事不带点离奇的性质,反倒是有些离奇了。

    就在她到后不久,这座隐秘安静的飞机场内很快就被纷沓而至的专机和各种豪车所占据。我贴着窗户朝外看着外头那一切盛况的时候,狐狸对我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为齐全的世界权贵集会。

    如此大的场面,只为了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小女孩的葬礼,这不能不间接说明为什么无论殷先生亦或狐狸,都对这个突兀出现在地下二层、说话行事仿佛对任何人都高高在上的女人尊重有加的原因。

    我想她的身份一定极为贵重,甚至比血族中人这一层关系更为贵重,因为她姓稽荒。

    如果没记错,这是多次被殷先生提及的四大家族中的一个姓氏。而她亦没有像普遍的外国人所做的一样,在婚后跟随夫家的姓氏,而是直接用了她娘家的姓。

    她叫稽荒瑶。

    不过凡是见到她的人,要么称她夫人,要么称她为兰登堡夫人,因为她的丈夫是死去多年,但至今仍在欧洲享有盛名的兰登堡公爵。

    公爵的女儿,又同时具有血族和四大家族之一稽荒家的血统,这样一个充满了传奇又特别的女孩,此时静静躺在一大片红玫瑰花丛内,满是皱褶的脸上盖着层层最高档的化妆品,烂得不成形的两只手被套上了一对很精致的丝绸手套,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悄然绑在身体的两侧。

    如此情形,叫我一瞬间忘了之前在地下室所见种种,也忘了那个在吃了那么多人后,能在殷先生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从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消失而去的。

    所有注意力似乎一下子都被眼前这具尸体和它周围那片张扬的颜色给夺去了,我站在门口处,怔怔看着那些玫瑰花,它们蓬勃的生命就像艾丽丝小姐活着时那两片饱满而丰润的嘴唇,在棺材边密密层层堆积着,堆得像座金字塔。

    而艾丽丝则像塔里一只苍白的小虫子。

    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一动不动被身下那一片浓烈如血的颜色给包围着,看上去就跟弥漫在这间灵堂内的气味一样诡异。

    这间被布置得极为奢华的灵堂里,到处弥漫着一股玫瑰花掺杂着防腐剂的气味。

    在被送入灵堂前,艾丽丝小姐的遗体被做过很精心的防腐处理。

    之所以要这么做,我想是因为在她遗体刚被从飞机里抬出来的那刻,就很明显地出现了大片尸斑和腐化迹象的缘故。

    狐狸说,妖怪死后尸体若得不到妥善保存,腐化的速度会远高于人类,有的更是直接消失,这一现象源自远古时期,许是为了不让人类轻易找到妖怪的尸体加以利用,所以催生出的一种本能。因此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腐烂得很快,虽然飞机内的结界暂时保持了她身体的完好,但一被带出飞机,时间和自然的效应立即就在她身上起了骇人的作用。

    我始终忘记不掉当时看着她被抬出飞机时的样子。一张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随着她身体在自然光里的充分暴露,迅速发黑,再由黑迅速自两颊出朝下凹陷进去,这过程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之后,也不知殷先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当他以他的手掌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了两次后,她才又恢复了最初时的样子。所以这会儿,虽然尸身的样子在那些生命蓬勃的鲜花中仍显诡异,至少没有让那位做母亲的在见到之后太过伤心。

    她就那样直挺挺站在那堆鲜花搭成的金字塔边上,站了十来分钟,始终如一块石头般纹丝不动,也没说过一句话。这么冷的天,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斗篷,朦朦胧胧罩着她曲线玲珑的身体,很漂亮,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这单纯的颜色会让我觉得那么刺眼。

    我敢肯定那感觉并不是我的错觉,因为眼球上仍残余着的那种让我心有余悸的刺痛感,它是不会作假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见那女人终于动了动,沿着台阶慢慢走到那座玫瑰花铺成的金字塔上,低头对着棺材里的艾丽丝亲亲吻了一下。

    有点奇怪,即便是在吻她女儿遗体的时候,稽荒瑶也没有将脸上那层面纱撩开。

    所以旁人自然也就无法从中窥出她此时的情绪,这令我忍不住再次紧盯着她侧面的轮廓仔细看了一阵。原以为这举动做得十分小心谨慎,但几乎是同时,就被她给感觉到了,她回头循着我的视线朝我望了过来,虽然眼睛被脸上的面纱遮挡着,我仍能清楚感觉到那自内穿透而出的视线,无声瞥到我身上,以一种不露痕迹的寂静在我身上划出一道微微的寒冷。

    当即把视线转到一边,我正打算尽可能自然地转身离开,不料却听见她轻轻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我不得不停下刚刚挪动的脚步,勉强朝她笑了笑:“夫人。”

    “我很高兴你能陪我过来看她最后一眼。听说你俩很熟。”

    微一迟疑,我点点头:“她曾在我家住过几天。”

    “她是个很麻烦的孩子,想必那些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没有。艾丽丝小姐非常懂事。”

    “呵是么。”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抬起她细长的脖子再次朝我看了一眼,随后直起身子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我慢慢走了过来:“很多人都对我提到过她,但很少有人提到过懂事这个词。自己的女儿,总是自己最为清楚,她不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有所顾忌。”

    我笑笑,不置可否。

    正要寻个借口离开她身边,她却再次叫了声我的名字:“林宝珠。”

    “夫人?”

    “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没有允许那些男人进这地方么?”

    我愣了愣。随即想起,的确,从我跟着她走进这间灵堂后起,就没见到除了女人外的任何一个男人走进来。原以为是都同殷先生一起追查的行踪去了,现在才明白,原来并非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于是我问。

    她撩起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因为爱德华家族的女人,但凡未婚而亡,葬礼上一律不能出现任何一个男人。”

    “为什么”下意识问着,我脑子里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因为当我一眼看到面纱后这位兰登堡夫人的脸时,大脑有那么数秒钟的功夫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功能。

    “因为若是看到自己心爱男人在葬礼上出现,那女孩的灵魂会去不了天堂。”

    “是是么”

    “你知道艾丽丝很喜欢碧落的是么,林宝珠?”

    “她说她是狐狸碧落的表妹。”

    “她幼年时期是跟在碧落身边长大的,我们都以为她会成为他的新娘。”

    “是么”

    “你觉得我美么林宝珠?”

    “我”话锋一次又一次突变得太快,我不仅无法立即回答,而且在她那双同艾丽丝小姐一模一样的蓝灰色眼睛注视下,觉得呼吸有点不太畅快。

    “我发觉你总在一旁偷偷看着我,对我很好奇是么。”见状她便又问。

    我摇摇头,用力吞了口口水:“这其实是因为”

    “你一定在想着,如我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有着艾丽丝那种样子的女儿的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种长相。是么?”

    “当然不是”

    “现在你可看清楚了,我美么?”

    “美”

    话刚出口,我被她突然间从嘴里发出的咯咯一阵怪笑笑得一阵无措。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无法继续忍受她那双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低下头正想以沉默抗拒她继续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纠缠。

    她却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沉默得让我的沉默显得如此渺以至险些令我怯懦地转身夺路而逃。

    但硬挺着坚持了下来,然后慢慢抬起头,我迎着她的视线重新望向她,对她笑了笑:“夫人其实不应该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于美丑,女人的回答是永远都不可能让女人感到满意的。”

    “倒也是。”我突然的冷静让她微微有些意外。

    继而盯着我眼睛又对我的看了片刻,她轻轻点了下头,伸手将帽檐处的面纱重新垂放了下来:“去跟殷说,我已经见过艾丽丝,取消原定的葬礼,这三十五天里她都不能下葬,因为杀了她的人,是个血食者。”

第361章 血食者十

    血食者是血族里的鬼。

    确切地说,它们是一种类似伥一样的东西。

    殷先生说,血族是远古时期一个试图灭佛的魔所创造的种族。

    那个魔的名字叫血刹尊者。

    记得曾经有个名叫霜花的妖怪,在某个冬天对我说起过一个传说:西方有罗刹,居三忘界,以赤眼为大凶,吞修罗火,铸金刚剑,所经之处如腐毒过境,寸草不生。后兴起,妄图杀上佛天,噬佛,未遂,百战败北后终在佛前放下屠刀,成佛奴,立为尊者。因其煞气难收,佛曰之血照天命,是为血刹尊者,以千年为一期限,堕入凡间,为灭国之兆。

    由此传说可见,血刹尊者的力量很强大,强到可吞噬世间万物,以至后来连佛也想吞噬。

    但后来,一次次同佛的较量中,他发觉自己力量有些单薄,于是借着洪荒时期潜入人间,以试图趁人间天灾四起,妖孽横行的机会暗自造就属于他的军队,蹈光养晦,待到形成气候,再嗣机重新杀入灵山。

    于是,血族就是在那样一种时期和环境中,被他所创造而出,如同瘟疫般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当时那片还处在混沌中的人世间里的。

    最初这个种族几乎就是人世间的凶神。

    以血为主食,昼伏夜出,因是从血刹尊者的血脉中直接诞生而出,所以承袭了他生命永恒的力量,除了阳光几乎没有任何天敌。因此,约有半个世纪的时间,人间一度被这支可怕的部族给折磨得如同炼狱一般,血染黄土,骨骸铺路,数千里山河之内几乎看不到半点人烟,阴煞之气直冲九天。

    后来终于被佛所觉察。

    遂亲自率领五百罗汉和天龙八部众下灵山,收起慈悲莲花座,大开杀戒,一举将血刹尊者降伏,更有天庭派下数位上神,先后化作帝王身登宝鼎,封战将,点龙穴护九州,这才完全阻止了那场浩劫的继续蔓延,也终止了血族在人世间侵吞性的持续繁衍。

    想必,那是血族所经受的第一次,也是最具毁灭性的打击。

    几乎灭族,但当时一些力量特别强大者从那场佛与魔的战役中逃脱了出来,并在佛光普照开始的前一刻,将自己不朽的生命自行了断,以此化作为伥,保住了残余族人没被全歼,所以才有了后来发生在永乐年间虬龙过境,雷劈苍衡,劈断龙脉释放出了血刹尊者重新来到人间,建都无霜,引来之后人与妖鬼之争的一系列传说般的过往。

    而所谓伥者,为虎作伥。

    但跟虎伥不同,他们是血族中那些法力最强者从自己魂魄中所蜕变出来的,所以更为嗜血,更为凶险,并具有繁衍的能力,因此一度被那些逃出灭族之灾的血族中人以此为介,试图让整个血族重新崛起。

    但是,尽管伥的力量远高于普通血族,却同时也变得更为忌讳紫外线的照射,这造就了这种可怕魔物身上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所以即便能够繁衍出新的血族成员,但和真正的血族想必,他们极为不稳定,也极易被毁灭。

    此后无数年,在族人躲避佛光的时光中逐渐褪去了永恒生命的力量,以及对血的极度渴望,从而成为能在阳光下行走、但被时间所限制的妖物后,那些伥放弃了继续依靠自身繁衍族人的计划,消失不见,并最终成为血族中一个传说般的奇谈。唯有稽荒瑶因是当年魔佛一战中残余下来的族员之一,因此一见到地下室里的状况,以及自己女儿的尸体,就立刻明白过来。

    但纵使如此,也不能就此妄加断定就是血食者,因为的家族跟血族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当时在飞机内的血族不止只有艾丽丝一个人。

    正是那个人,使变成了血食者,并极有可能同那个布下八相恶狱阵法的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他到底会是谁?

    或者说,他到底会是血族中哪个人的伥?

    在殷先生提出这个问题时,稽荒瑶变得异样沉默。

    她头微侧着,仿佛没听见殷先生的话,也没留意到周围那些一动不动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旁若无人看着休息室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影,细长的手指如蛇一样扭动,缓慢而反复地缠绕着一截刚从她女儿遗体上剪下的头发。

    坦白说,稽荒瑶的脸跟美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也谈不上丑。

    之所以先前让我一见之下几乎吃惊到失态,是因为我完全没想到,一个有她那样一副曼妙的身体,以及细嫩嗓音的女子,脸竟然会这么老。

    并且不是一般的老。

    老到什么样一种程度?老到皱纹多得如果她闭上眼睛,就会让人完全找不见她的眼帘在哪里。

    这是一种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体会得到的恐怖,因为即便百岁高龄老人的脸上也见不到如此多以及如此深刻的皱纹。一眼看去,那张脸就好像被瞬间抽干了血肉和脂肪而形成的木乃伊,又好像一只放了很久很久的橘子,充斥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苍老干枯到让人猝不忍睹。

    唯有一双嘴唇,却跟艾丽丝小姐活着时一样,丰润饱满,艳红如血。

    仿佛通体的血液和养分都集中在那小小两片柔软的东西里了,拿针轻轻一戳,就能戳出一大团滚烫浓烈的鲜红色液体,这令它们如此张扬地在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上绽放着它们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那样鲜明到恐怖的对比,怎能不叫我一瞬间看得像是丢了魂一样。

    但奇怪的是,尽管她的脸苍老到这种程度,脖子以及手脚上的皮肤却连一点皱纹都没有。

    所以这也是导致我被惊到的原因之一。

    相比那张脸,它们平滑得好像上等的陶器,在灯光下闪着幽幽光泽,这一点着实让人感到费解。

    有钱自是能整容拉皮的。

    只要有足够的钱,即便岁数可能早已经到了长老人斑的年纪,仍可以依靠最先进的整容科技和最昂贵的保养手段,将被时光无情带走的青春,尽可能持久地留存下来。所谓的防腐剂美人,便是指的这么一群人。

    但让我想不明白的是,别人拉皮整容整的都是自己的脸,为什么稽荒瑶所整的,却是那些在别人眼里比较无关紧要的部分。

    她把自己的脖子和手脚都保养仿佛十几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偏偏一张脸,却放任时间的摧毁,听任它老化到无可救药。这可实在是相当奇怪不是么?但凡一个女人,一个会将自己的体型和身体皮肤都保持得那么好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这种奇怪的现象在自己身上发生,况且她还是个来自血族的妖。

    但凡妖物,哪有那么容易被时间夺去青春?

    想到这儿,突然听见一旁窗玻璃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我愣了愣。

    遂扭头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发觉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下起了冰雹。那是一颗颗米粒大小的冰珠,在原本所降的鹅毛大雪势头减弱了约莫一两个小时后,突兀从天而降,欢快地敲打在玻璃和外面那片被厚厚积雪所覆盖的银色世界上,声音很密集,乍一听,好似外面正下着一场湍急的阵雨。

    这声音似乎无形间加重了屋里的阴冷感,虽然空调温度打得很高,我仍能感到一丝丝冷风穿过身旁厚重的玻璃钻进室内,在我皮肤上慢慢游走,让我在屋里的寂静中微微打了下冷颤。

    就在这时东面墙上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殷,”随后稽荒瑶突兀扭转头,对着殷先生淡淡问了句:“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那些人,你已经开启了太清双宝,准备把我们所有人强行封在你这座并不怎么安稳的堡垒里面。”

    说罢,手指朝着东面方向轻轻一抬。

    我看到那方向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道红木挂件,而刚才咔的一声轻响,就是它所发出的。

    说起来,它倒的确是件有点特别的东西。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料很旧,所以光滑得好似表面涂了一层乌亮亮的油,样子说是八卦,却又不像是八卦,因为我从没见过哪个地方的八卦是被做成双层的。

    上层为普通锅盖大光滑如一面镜子下层则直径约有半米宽,同上层间隔着约莫两指宽的间隙,边缘雕刻着很多精致的小人,或站或坐或舞蹈状,虽然至多半个指头大但眉是眉眼是眼,看起来栩栩如生。

    做工极美,美得让我第一次进到这地方时就留意到了它。

    但那会儿还没从惊魂状态里恢复过来,所以也就没有太过上心,只记得当时它是静止不动的,因此只当是个普通的摆设。

    但这会儿它却在缓缓转动。

    上层正转,下层逆转,互为交替,并牵扯着下层边缘所雕刻着那些小巧的人像也动了起来。一圈十来个,或扭头或弯腰,或抬手或摆动腿各有各的动作,相当有趣,因此乍一看,就好像是个巨大又奢侈的玩具。

    但很显然,它的作用并不是供人赏玩用的,因为当我仔细观察着那些小人缓缓移动的动作时,我发觉到它们被灯光折射到底盘上影子,交错间所勾勒而出的痕迹,看上去跟这座机场的每条跑道上用白漆所涂抹的符号是一模一样的,且每半个小时,它们会随着两层八卦逆转后重新归位所发出的那声闷响,而停止下来。

    以此推断,这东西可能是一种计时器,以半小时为一个周期,但不清楚它具体能起到什么用处。

    就在我因此而再度朝它仔细看去时,突然听见稽荒瑶嘴里发出阵似笑非笑的咕哝。

    随后她将手中那截发丝慢慢展平在桌子上,低垂着头,像是在问殷先生,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句:“你们见过真正的血食者么?”

    没人回答她。她摇了摇头,低低一声冷笑:“我见过。我是说,我见过他当年杀人的景象。所以,你真以为自己用这么简单一样东西就能困住他么,殷?还是你想连同我们这些人一起当他的祭品?”

    话刚说到这里,坐在殷先生下首的一个男人突然抬起头,将他半敛着的眼皮对着我的方向微微一掀:“你听到什么了?”

    我吃了一惊。

    不知为什么,此人看着我的眼神跟刚才倏然间出现在我耳边那道细细的声音碰撞到一起,竟会让我肩膀猛一阵哆嗦。急忙扭头想去寻找狐狸的视线,不料他手指朝前微微一伸,一把按在我倒映在桌面的影子上,立时令我脖子石化了般没法再继续转动一分一毫:“你听到些什么了,林宝珠?为什么一副活见了鬼似的表情。”

第362章 血食者十一

    问我的人名叫白秋远。

    四大家族之一白家的第五代掌事,也是四大家族里最年轻的一位掌事。

    或许正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自己的力量是从不加以掩饰的,也有点儿缺乏耐心,所以在同狐狸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用法术隔空打破了狐狸面前的杯子。

    他说,自古白家人从不跟禽兽坐在一张桌子上,它们没有资格。

    非常无理的一句话,被他以非常认真的口吻直截了当对狐狸说出来,我以为或多或少会触怒到狐狸。

    但似乎没有。

    在听白秋远说完那句话后,他笑了笑将自己的椅子拖离了桌子,然后绕到我身后坐了下来,此后,直到我影子被白秋远的手指按住,他始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没发现白秋远对我所施的这个小小的法术。但既然没办法扭头去看他,去向他传达我身上出的状况,便只能绷着自己僵硬的脖子朝那年轻的掌事瞥了眼,之后点点头:“是的,我听到了铃声。”

    “铃声?什么样的铃声。”

    “铃铛的声音,从一个女人的嘴里发出来的,她”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骚动悄然而起,伴着四周闪烁不定的目光,迅速朝我脸上集中了过来。

    极不舒服的一种感觉,来自周围那几个原本沉默得好似空气一样的人,他们是四大家族的代表者。

    说实话,原本我很怕会在这些人里见到我的干外婆斯祁芳兰。

    因了殷先生的缘故,我曾以为四大家族全都是跟殷先生一样,表面看是人,实则是深藏不露的妖怪。所以我不知道自己再次见到这位干外婆时,究竟该以怎样一种心情去面对她,毕竟一个在我生命里存在了二十多年,被我从小当做自己亲奶奶一样的非常熟悉的老人,摇身一变,突然成为一个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物的妖怪,这一点让我心理上多多少少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并没有亲自到场前来吊唁。

    或许如她的代表人所说,是因为年纪大行动不便的关系,也或许她知晓了我的知情,也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故意回避了这次会面。

    只不过经过一番短暂的接触过后,我亦很快发现,跟我原先所以为的不同,四大家族并非都是妖,其中也有人类,比如白家和斯祁家。但虽然不是妖,他们却拥有近乎妖的力量,是一些比较特殊的人。这力量让他们可以操纵商界和政界于无形,并游走在妖与人之间,充当着一座微妙的桥梁。正因为如此,使得他们可以毫无障碍地同妖怪并列四大家族,也因此,在这之前,他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除了对殷先生以及稽荒瑶之外,对这地方任何人或者妖都有种缄默的高傲。

    但这会儿却在同一时间以一种同样诧异的神色看着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到狐狸时的表**言又止,欲说还休,仿佛我说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直到很久之后,才听见稽荒瑶淡淡问了我一声:“你见到女煞了是么。”

    女煞?

    这两个字让我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没吭声,只一边抗拒着白秋远对我影子的控制,一边朝她的方向看了两眼。

    她似乎并没感觉到,就在她用她那双蓝灰色眼睛透过面纱朝我注视着时,她的身后亦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她。那目光很模糊,且伴随着这模糊的目光,隐约能听见一种很模糊的声音从她背后那张模糊的脸上传了过来: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之前这声音就在我耳边,此刻则在她身后,但跟刚才一样,没有任何人能听见,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包括离得最近的稽荒瑶。

    她完全没察觉到她身后站着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总是从嘴里发出铃铛一样声响的女人。但她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神色上的异样,所以立刻回头朝自己身后瞥了一眼,然后,就是那么短短的一刹那,我发觉她看起来又有点刺眼了,就像在地下室那扇玻璃窗的反光中所见到时那样,苍白得发亮,亮得让人看得眼睛隐隐作痛。

    疼痛在我脸上引起的细微变化很快再度引起了稽荒瑶的注意,她慢慢卷起脸上的面纱,用她那双蓝灰色眼睛朝我深深看了一眼:“看样子你不知道什么是女煞。”

    “是的。”我借着点头的机会用力闭了闭眼睛。

    “有意思,你居然不知道。”边说,她边将目光转向我身后的狐狸,若有所思朝他看了一阵:“女煞是一种只在将死之人的眼前出现,并将那人带走的东西。有人说她嘴里发出的铃铛声,实则就是催命铃,听过那种铃声的人通常情况下都活不太久,所以,”说到这儿,她目光重新扫到我脸上,意味深长地同我视线对视了片刻:“所以一旦看到她的出现,基本就是坐以待毙。”

    “什么”她的话无疑叫我大吃一惊。

    一时忘了自己仍被白秋远牵制着,我用力抬了下头,这动作立刻让我头皮生生一阵剧痛,因为一大片头发险些被连根拔起。

    幸而就这当口突然脖子一松,我的头一下子从刚才被压制的状态脱困而出,适时缓解了我头发被拉扯的压力。却也险些让我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下去,忙扶稳了桌子,匆匆抬起头看时,发觉狐狸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坐在了我面前这张桌子上,手不偏不倚横在我影子同白秋远的手指间,仿佛不经意般轻轻对着他手指的方向点了点。

    “其实不过是个死了很久的鬼魂。”然后将目光转向稽荒瑶,他对她微微一笑。

    “鬼魂么。”稽荒瑶也朝他笑了笑。

    脸上的皱纹因此层层叠起,摇摇欲坠,仿佛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掉下一大片来。她一动不动盯着狐狸那张脸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那你紧张些什么,碧落,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一直在寻着方式护着她后心罩门么。”

    话刚说到这里,我发现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女人突然间不见了踪影。

    正以为她是跟前几次一样自行消失了,不料刚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那女人就站在我边上,低垂着的头在离我至多不过半步远的地方看着我,嘴巴一开一合,对着我轻轻咕哝着:“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走开!”我立刻条件反射地朝她推了一把。

    想将她推开,但手指从她灰蒙蒙身体上直穿而过,压根没能碰到她身体,只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气流般在那一瞬贴着我手指皮肤无声滑过,冻得我手指一阵发抖,赶紧将手缩回,这时面前喀拉一声响,白秋远将他手里一枚点燃了火的打火机丢到了我的面前,抬眼打量着我道:“被她缠多久了,林宝珠?她已经离你这么近了么?”

    打火机里窜出的火苗稍纵即逝,但温度适时抽去了我手指上的冰冷。

    只留一道淡蓝颜色的痕迹似有若无印在我皮肤上,我朝它呆看了一阵,下意识正要回答,肩膀上忽然被一只手轻轻一搭,然后耳边飘来狐狸似有若无一句话:“忘记之前铘对你说过的话了么,小白。”

    话音落,他身子轻轻一转,仍旧返回到我身后坐下。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

    最初有些困惑,但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指的是什么,所以立刻摇了摇头。

    我当然没忘记铘之前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避免她找到你的最好方法,就是忘了她的存在。

    她,指的当然就是那个总是从嘴里发出铃铛声音的女人。

    忘记她的存在,就能避免她找到我,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

    我怎么可能简单忘记这个女人?

    就连不去想到她,似乎都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她总是突然间就出现在我眼前,然后用那样奇怪的一副样子,对我反复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时间久了,连这种声音都难以从脑子里去除掉,又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她这个人。

    况且,这地方谁都看不到她,甚至连狐狸和铘都是如此,这才是真正叫人感到恐惧的。

    没人能见到她、碰触到她,这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干涉到她,除了被她缠住的那个人。

    而唯一能干涉她的方式,就是让被她缠住的那个人彻底忘记她。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事情往往就是你越想忘记什么,却偏偏越是记得清清楚楚,何况她总是冷不丁地就出现,并不停以此加深着我的记忆,由此离我越来越近,这可叫人怎么办才好

    心下乱糟糟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女人倒真的消失不见了,因为我面前桌子上突然出的一点状况让我一下子分了神。

    桌上那只被白秋远丢给我的打火机突然自动燃烧了起来。

    足足半米高的一道猩红色的火柱子,轰的声朝上直窜而起,惊得我一下子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

    原以为这是白秋远搞的鬼,但抬头怒视向他的时候,我发觉他眼神有些奇怪。

    他跟我一样是惊诧着的。

    但惊诧的目标却并非是桌上突然燃烧的打火机,而是坐在我身旁急急伸手想要熄灭火焰的那个人。因为他手刚刚伸出一半时,整个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好像抽筋似的在椅子上连打了两个冷颤,随后脸朝桌子处一斜,张口哇的声喷出口黑色的液体。

    液体碰到桌面立刻发出嘶嘶的烧灼声,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焦臭,而他的嘴也一下子烧灼了起来,虽然看不到明火,但能清清楚楚看到他那张呕吐时张大了的嘴边缘一瞬间发红,又一下子变黑,随后迅速冒着烟翻卷起来,并在殷先生一把将自己手中那根银杖掷到他脸上的一刹,发出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叫声中他的脸就像只烤过头的地瓜一样喀拉声猛地分裂了开来

    裂出碗大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自里头蜂涌而出一团潮湿又密集的蛾子。

    无数指甲盖大小的蓝色蛾子。同之前地下室那三具黄泉狩猎者尸体里所钻出来的一模一样,带着那人喉咙中所剩的最后一口生气,争先恐后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在脸上吱吱而起的焦烟中像团蓝色的雾气一样升腾而起,顷刻弥漫覆盖了整个桌面。

    但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它们却又全都跌坠了下来。

    急速闪动的翅膀尚且还带着冲出尸体时那股劲头,却在一道骤然而起的白光中嘭然碎裂开来,白光中隐约可见稽荒瑶那张脸,透过四周那些纷乱跌坠的蓝色翅膀看着我,面无表情轻轻咕哝了一句:“真有意思不是么,明明看到女煞的人是她,为什么被杀死的人却是他?”

    “因为他并不是被女煞杀死的,夫人。”我身后响起狐狸的回答。

    “是么。”闻言她淡淡一笑,遂站起身,将目光转向不动声色望着这一切的殷先生,“如果不是被女煞杀死的,那试问这地方有谁能在这儿,在殷老板的眼皮子底下,不露一丝痕迹地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这次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因为就在稽荒瑶一字一顿这么质问着的时候,我身旁这个脸已经彻底瓦解,因而早已气绝身亡的人,突然身子微微一动,一下子从他所坐的椅子上滚落到了地上。

    身体刚碰到地面,他的衣服和裤子就顺势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因为他的皮肤不知怎的开始溶解了,连同血液和脂肪,一下子蒸发了似的从他身上迅速消失,不出片刻,只留一团苍白的蜷缩在椅子底下,令四周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人一片静默。

    然后一阵手机震动的声响突兀打破了这片寂静。

    是所有人在进了这间屋子后调了静音摆在桌子上的那些手机。

    它们在震动中轻轻颤抖着,由此亮起的屏幕上一一跳出一幅一模一样的画面。

    画面上一个少女垂着她硕大又苍白的头颅,静静坐在一片刺眼的血红色花海中。

第363章 血食者十二

    像一只被线扯动的木偶一样,艾丽丝小姐从她那口摆满了玫瑰花的棺材里坐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四大家族集齐一堂的情形下,一名白家族人突然暴毙而亡,且死状同飞机上那些万盛集团的员工,以及地下室里死于之手的安保们一样,这不能不说是个极为诡异的巧合。

    所以,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尽管碍着殷先生和稽荒瑶的在场,每个人都尽量克制着,但仍可清楚感觉到一股压制不去的不安和躁动,弥漫在这个小机场的每个角落,让这个原本就因暖气而闷热异常的地方显得格外令人窒息。

    而这段时间里,机场楼外的冰雹始终没有停止过。

    夹杂着重新增势的雪,它们铺天盖地,把外面那片空旷的世界覆盖成一片晶莹剔透的苍白,借着跑道上的灯光看去埋在冰雪里的飞机冰雕般起伏的线条晶莹闪烁,倒是相当美丽,但每个隔着窗朝外看着的人哪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他们近乎焦躁地集中在灵堂外,透过玻璃的反光目不转睛注视着灵堂那两扇紧闭着的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到咔擦一声轻响,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被八个身强力壮的女人从灵堂里抬出来,他们脸上紧绷着的表情才略微松了松。随后不约而同目送着那具被用白布层层包裹着的尸体被放上推车,一路缓缓朝着地下一层的通道处推去。

    他们要焚化艾丽丝小姐。

    说实话,在看到手机画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艾丽丝小姐复活了。

    她本是妖怪,又是血族,所以她会复活的话我倒是并不太吃惊。但当我跟随他们来到灵堂时,却发觉见到的仍是一具尸体。

    僵硬,冰冷,即便层层玫瑰花和线香的环绕也消除不掉她通体尸臭的味道。

    尽管如此,殷先生仍是在众人极力的要求下做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他去说服了稽荒瑶火化她的女儿,而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以血族的咒术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封存在灵堂内停放五周后,再将遗体带回爱尔兰他们的家族的墓地里入土。

    说服稽荒瑶的最初是极为困难的。

    当听说火葬二字的时候,稽荒瑶几乎大发雷霆。这个安静而优雅的女人,两个小时的相处中我几乎无从在她脸上寻找到她情绪的宣泄点,即便是在她第一眼见到自己女儿尸体的时候。但没想到听见他们要将艾丽丝小姐火葬,情绪会突然爆发。

    而她发起怒的样子就像一团被极光包围住的烈焰。

    几乎将机场控制中心二楼的半层露面烧灼起来,但后来,她还是控制了怒气,因为就在她情绪即将到达濒临失控的边缘,狐狸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段话。

    他说,夫人,血食者噬人的场面这地方或许唯有您才见过,但被血食者吞噬和污染过的人或者妖,他们的那些后来,可不仅仅只是个传说那么简单。你我都知晓当年佛祖为什么要对血族痛下杀手,因为血族嗜血的同时,会给人类带来极致的毁灭。而血食者,那种逆天而生的东西,所会造成的灾难,又岂是血族所能相提并论的。所以,夫人纵使爱女心切,如今亲眼见到她刚才出现的状况,也应权衡利弊才是。

    权衡利弊

    这种话在我听来,其实是有些不痛不痒的,但不知为什么,在听狐狸把话说完之后,稽荒瑶就没再继续反对。

    甚至没再开口,只任由他人在殷先生的交代下进入灵堂,消去了稽荒瑶在灵堂里设下的咒术,把艾丽丝小姐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然后处理妥善,将她小心翼翼运出了灵堂。

    但是,虽然经过很仔细的处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仍显得有些奇怪。

    因为她腐烂的速度似乎比原来显得更快了,背后一片潮湿,是她皮肤腐烂所渗透出来的尸液。但奇怪的是一张脸却气色变得好了起来。原本是苍白而几乎死灰的,但在我进入灵堂见到她的那瞬,她脸色看起来不仅不再苍白,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润。

    这也一度造成她复活了的错觉。

    但她没有任何气息,身体也在加剧腐烂,那些员工不得不强忍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将她尸衣剥除下来,用清水将她从头至尾擦拭了一遍,然后不再继续为她穿衣服,而是用白布将她包裹了起来。

    白布上用朱砂写了很多箴言,殷先生亲手所写的。

    他们用这么一匹写满红字、长达七八丈的白布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期间数次试图把她坐着的姿势掰回到平躺的状态,但始终不成功,她全身血液凝固得在她皮下呈现出青紫色的状态,有人曾一边掰着她的尸体一边非常不安地看着代替殷先生在灵堂里监督的夏氲,对她说,“夏小姐,这孩子身体硬得就像块石头。怎么都烂得开始出水了,尸体还能硬成这样呢”

    夏氲自是不能回答的,她自己都不安得脸色发白,又哪来的答案去回答她们。

    所以最终她没有跟着一起去参加火葬,我想,作为人类的她今晚经历了那么多,必然是已经超出了承受的极限。

    火葬艾丽丝小姐的地方在地下一层。

    这个地下一层,并非是表面设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那个部分。它在停车场的另一头,跟停车场是完全分割独立的一个全封闭的地方。在火化艾丽丝小姐的决定出来之前,我完全不晓得这栋楼里还有这么一处存在,它就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突然出现的,带着股森冷的气息,隐匿在一道需要用密码才能开启的暗门背后。

    “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林宝珠?”

    站在通道口打量着里面环境的时候,我听见稽荒瑶突兀这么轻轻问了我一句。

    在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送进地下一层后,她就没再继续跟着车继续往里走,我也没有继续跟入,因为狐狸不在这些人里面,他同殷先生一起为艾丽丝小姐的火葬取什么东西去了,所以我不想贸然跟这些人走得太近,况且送葬队里还有那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白秋远。

    但这会儿突然被稽荒瑶这样问到,不由叫我一时愣了愣,没等回答,她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那支送葬队,继续又道:“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和那只狐妖的面前,你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我蹙眉。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原因。”

    “是的。但她活着时从没让我觉得松不了气,所以她的死更不会让我觉得松口气。”

    “是么。”她笑笑,转过身慢慢踱到我身边,空旷的走道里她鞋跟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隐隐觉得有点刺耳。

    不过她此时对我这些话,无疑更让人觉得刺耳。

    所以我打算不再继续同她攀谈下去,尽管有那么一阵,在我看着她虽然被簇拥在人群中,仍形影单只一般僵硬地跟随在她女儿遗体背后,静静送她离去时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心酸,心酸到几乎忘了她是个怎样的存在。

    但没等迈步,她手一伸状似无意地掠了掠我的头发,然后撩起其中一束,放在手心里轻轻拈了拈:“艾丽丝刚被送到碧落这里时的那会儿,差不多跟你一样大。”

    “是么”这一番牵扯,让我全然没了离开的自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

    “二十来岁的年纪。对于人类来说,已是成年,但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漫长生命里刚刚翻开的第一页。”

    “你说她被送到碧落这里?”

    “是的。”轻轻一个眼神便令她觉察到我在问出这句话时的困惑,她垂下细长的脖子,隔着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为了某些小小的原因,我不得不让她在那只狐妖的身边待上一段时间。所以,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的艾丽丝,她对他的感情更甚于我这个母亲。”

    “这个原因导致您现今放下了血族对他的仇恨,是么。”

    “血族对他的仇恨”这个问题从我嘴里问出,或许是有点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微微一阵沉默,然后松开了拈在我头发上的手:“是的,可以这么说。”

    “我听说是他封印了你们血族的王,也导致你们的都城被瓦解。”

    “没错。”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求助于他。”

    这问题如我所料,刚从我嘴里问出就再次令她一阵沉默。

    我想她应该暂时是不再会有什么兴趣继续刚才那些话题了,便轻轻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提醒她:“火葬大概要开始了,夫人。”

    但她似乎仍有些失神。

    不知我的问题突然间让她想到了些什么,她静如石化般的样子让我不由微微有点不安。于是又耐心等了她几分钟后,我再次轻轻叫了她一声:“夫人?”

    她闻声霍地抬起头,细长的手指一把扣住了我的脸,嘴里喷出的冰冷气流直透过面纱扑撒在我脸上:“不用一遍一遍提醒我,林宝珠,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强悍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孩子的身体在火里化成灰烬?!”

    这句话和稽荒瑶说话时凌厉的语气,让我一瞬间思维被抽空了般身体一阵僵硬。

    半晌才张了张嘴,试图想一边说些什么,一边慢慢将她尖锐的几乎要刺进我脸颊里的手指从我脸上移开,岂料就在这当口突然头顶上嗡嗡一阵鸣响,紧跟着啪啪几声爆裂,那些原本照亮了整条通道的灯突然间全都熄灭了。

    远处各个地方乃至楼外那片机场的照明灯也是。

    霎时一片浓黑急骤而下,猛地在四周压了下来,抽离了我眼前一切能见度,暗得叫我一度忘了怎么呼吸。

    只呆呆在这一团漆黑中听着周围骤然死寂,又在死亡一样的寂静过后,慢慢开始发出混乱的嘈杂嘈杂声由远而近,伴着种金属轮轴摩擦在地面吱嘎吱嘎的轻响,一路朝着我和稽荒瑶所处的位置过来。

    稽荒瑶松开了对我的钳制,所以我无法辨别她所站的位置,也无法判断她此时到底在做些什么。直到那片响声近到咫尺,我仍在黑暗里努力听着和分辨着。

    “让一让。”随后听见有人突然在我边上对我道。

    我下意识往旁边走,孰料一下子就撞在那方向一个人的身上。

    “她看不见。”又有人道。然后有人打开了手机。

    借着手机的光亮,我终于看见嘈杂的来源,原来是刚才那一支送艾丽丝小姐遗体前往火化的队伍,他们推着摆放艾丽丝小姐的尸床站在我面前朝我注视着,因为我站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挡住了尸床前进的方向。

    黑暗中,床上那具尸体保持着棺材里出来时的姿势,静静坐在那张尸床上,层层白布包裹着的面孔正对着我的方向。见状我赶紧朝后退让开来,岂料没退两步,一只冰冷的手蓦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阻止了我继续后退的步子。“出什么事了。”然后松开手,稽荒瑶一边慢慢绕到我身前,一边看着自己女儿的尸体,问。

    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她而从各地赶来的,但此时对她分明持有着某种非常忌惮的不安。

    尤其当殷先生不在的时候,这种不安便变得更为清晰和强烈,因此很久一段时间都没人回答她,直到一阵脚步声慢慢从那些人后面踱出来,拨开人群到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供电系统出了点问题,维修可能需要花上点时间,所以这会儿我们暂时先得带着小姐去灵堂等上一阵子,夫人。”

    说话的人是白秋远。

    不知为什么,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不知道稽荒瑶是否感觉到了这点,她抬头朝他方向看了看,半晌,轻轻问了句:“殷呢。”

    “他有事,刚刚先行一步。”

    “有什么事比亲自将我女儿从那地方领回来更为重要。”

    白秋远笑了笑,没有做声。

    “这么说,今晚可能举行不了仪式的了。”说着,她伸出手在她女儿的尸布上轻轻抚了抚。“我可怜的孩子”

    “殷先生说,今晚必须进行,所以我正准备去找些汽油。我想用那个也一样可以”

    话没说完,这个在白秋远目光示意下开口回答的男人突然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发出咔咔一阵轻响。

    不出片刻,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噗的声从嘴里直喷出一团血雾,因为他胸口被稽荒瑶插指而入闪电般扎了个通透。

    “用汽油去火化我女儿的遗体?你这毫无常识孤陋寡闻的蠢货,”慢慢把自己骤然伸长的手指从他胸口抽出,稽荒瑶撕开脸上的面纱,冰冷目光横扫向四周那些目光闪烁的脸:“明天,等到明天电力恢复,再进行艾丽丝的葬礼,你们觉得如何。”

    没再有人出声回答,包括一旁淡淡看着被稽荒瑶随手丢在地上那具尸体的白秋远。

    然后他默认般点了下头,带着众人在手机光亮熄灭后重归黑暗的通道内径自离去。一路脚步声纷杂,但始终没听见有人推动尸床的声音,想来是稽荒瑶的行为触了众怒,所以干脆将她女儿的尸体弃之不顾。

    “咯”最后一点脚步声消失后,重归寂静的空间里我听加稽荒瑶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不走,林宝珠?”

    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不确定自己靠近尸床的那条腿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还是被床上艾丽丝小姐垂在床下的那只手给扯住了。

第364章 血食者十三

    沉默大约持续了十来秒,然后我听见黑暗里响起一阵细细的呼吸声。

    呼吸声不是我的,也不属于稽荒瑶,那女人的呼吸声几乎是听不见的,而它,它虽说微弱,却清晰绵长,带着一种从层层包裹中极力挤压出的沉闷,幽魂似的浮动在尸床上方,让人完全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这我油然而生出一种感觉床上的艾丽丝小姐在看着我。

    透过黑暗、透过她脸上的裹尸布,用她在我家时经常看我的那种眼神斜睨着我。意识到这点,脑子里登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绷直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朝尸床方向看着,尽管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仍控制不住自己眼睛使劲寻找着床上那具僵硬的躯体。

    过了会儿,我觉得我好像真的从那团黑暗里辨别了些什么。

    依稀一圈模糊的白影,应是艾丽丝小姐的身体,她同周围的黑暗浑然一体,面对面跟我对峙着,而差不多就在同一瞬间,突然床上嘎吱一声轻响,像是她故意在那上面轻轻蠕动了一下。

    紧跟着一道气流嘶的声朝我扑了过来,带着股冰冷腥臭的气味紧贴着我的脸一划而过,像跟尖细的针头,直刺得我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到地上,忙急伸出手扶住墙稳住身体,跟着想要朝后退,岂料腿上突然一痛,那道原本只是绊住了我的东西竟将我的腿一把给抓住了!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险些为此惊叫出声时,一样东西从黑暗中海市蜃楼般的浮现,就像只无比尖锐的爪子,一把抓住了我的喉咙,狠狠的,让我张大了嘴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怎么了?”许是看出了我的异状,稽荒瑶高跟鞋哒哒两声脆响,朝我这边靠近了过来。

    我答不出声,也没法去清楚她既然能在黑暗里清楚看到我,那么是否同样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那幕景象。所以只能沉默着伸手朝尸床的方向指了把,然后再指了指自己那条被抓住的腿。

    “你想对我说什么,林宝珠?”过了约莫半分钟后,终于她再次开口。但她的话无疑昭示着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我所见到的那样东西,甚至没有看到抓在我腿上的那只手。所以她波澜不惊,所以她问得依旧慢条斯理,直到应是看出了我的脸色和我额头上慢慢滚落的冷汗,才有一道风突然从她方向冷冷冲了过来,随后一团光自她掌心里骤然亮起,瞬那间把周围这片浓黑如墨的世界撕扯了开来。

    “你到底怎么了?”透过那团光亮,她再次问我。光亮让我从刚才紧绷僵硬的状态里一下子被释放了开来,当即贪婪地狠吸了两口气,我用力搓了搓自己仍有些发硬的脖子,不假思索对她道:“我看到您女儿了,夫人。”

    “我女儿?”她重复着我的话,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眼里不见一丝表情。“所以,你做出那么奇怪的姿势,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看到了我女儿这具一直停放在这地方的尸体,是么。”

    我摇摇头想回答不是,但当我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边上那张尸床上时,那两个字就没能再说出口,因为尽管老天可以作证,就在一分钟之前我明明看到艾丽丝小姐那张脸脱离了裹尸布的束缚,从黑暗里浮现而出,斜着她那双细细的眼睛在朝我笑。但这会儿,她却又分明好端端地依旧被裹尸布层层包裹着,裹得连脸部的轮廓都完全看不清楚,更别说她的手。

    但是既然她的手由始至终都被好好地束缚在裹尸布里那抓住我腿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着,我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意识到,刚才被我以为是艾丽丝小姐手的东西,原来不过是尸床上没有摆放好的一个折叠支架。支架前端有个叉口,用来扣住什么东西用的,本应合拢在床边,但可能是推行过程里松脱了卡扣,所以在一个刚刚好的环境和时间里,非常巧合地像只手一样抓住了我的腿。

    真见鬼的巧合不是么

    可既然是我弄错了,那么刚才我在黑暗里所见到的那张脸,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它是艾丽丝小姐的鬼魂??

    脑子里刚刚闪过这念头,我听见稽荒瑶若有所思问了我一声:“怎么了,在想些什么。”

    她在观察着我。

    灰蓝色眼珠被她手里那团光折射得有点诡异,这让我感到有点不舒服,但一时却又没法避开,所以在决定不再跟她提起任何关于我刚才所遭遇的奇怪状况后,便对她摇了摇头,含糊解释了句:“没什么,大概刚才发生的事让我有点所以”

    “你是指我杀了那个不怎么懂事的孩子,是么。”

    她说出这句话时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我不由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错,只要有火,火葬是可以继续进行的。夫人您不愿意今晚就举行火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实在犯不着对那个人痛下杀手,他并不是存心惹您不快,就算他说错什么,也罪不致死。”

    “说得不错,”嘴角轻轻扬了扬,不清楚这举动是不是她在对我表达着她的不屑。

    继续透过她手心里那团光亮,她再次用她那双冰冷尖锐的目光瞥向我,片刻后,轻轻说了句:“但如果不杀鸡儆猴,他们会个个开始对我不依不饶。”

    “为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刚才这么行色匆匆地离开么。”

    “为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绕了个弯,再次问了我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力量是比妖力更为可怕的?”

    “神力?”

    “自然之力。”

    “殷先生用来降雪的那种力量么?”想起之前听他们谈起的那些东西,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将手抬起,手里原先照明灯般的亮光忽地一闪,变成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自然之力。譬如旷野里的龙卷风,一旦袭到临头,即便是妖也无能为力。”

    “再比如天雷?”

    她笑笑,不置可否。

    “这和他们刚才的离开有什么关系么?”

    “既然殷老板把你带到了这里,想必你也应该明白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对么,林宝珠。”

    “大抵明白一些。”

    “这地方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不单是你知道的妖力,还有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殷老板不得不借助自然界的电的力量,嵌套在他所设下的阵法里,以此抑制并加以利用的东西。”

    “所以,刚才那人说的点汽油去火化,跟电力所做的火化,是完全两个概念。它是完全行不通的,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电,而是包含了这地方某种特殊力量的电”

    “没错。”

    “但为什么要用那种力量所产生的火去焚化艾丽丝”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我朝稽荒瑶看了她一眼,因为她在我问完后突然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但依旧读不出任何神情。

    也是,除了她的眼神,没人能从那张朽木般的面孔上读出任何一丝表情。但她眼睛仿佛是被冻结住的,游离于她的话音之外,令她说话时有一种声音完全不是出自她口的错觉。

    “因为艾丽丝是血食者的一个部分。”过了好一阵,她带着一丝喑哑回答了我。

    这回答让我毫无防备地怔了怔。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却也没敢继续追问她,因为在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那双冻结般的眼神隐约闪过了一道极为可怕的光芒,生生刺得我匆匆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好一阵没法再继续朝她看上一眼。

    随后听见她轻叹了一口气。伴着咕隆隆几道声响,我眼角余光瞥见她低下头将那张尸床朝她身边慢慢拉近了过去,并自言自语般道:“所以,从一出生时起,她就是这么奇怪的一副样子,尽管我做过很多努力,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能让她从那道可怕的诅咒里脱离出来。”

    “诅咒?”不由抬起头重新看向她,我脱口问。

    “呵,”她见状喉咙里发出阵似笑非笑的声音:“说起来挺有意思的,林宝珠,知道么,在她活着时我曾经好几次都想亲手杀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她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反问向我:“你有没有问过你母亲,在她意识到你身上那种诡异的特质时,她的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没有问过。为什么要问?”

    “为什么?呵呵,也许她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你,在她有限的生命里,曾经有那么几次,你让她不安到想亲手杀了你”

    “您在胡说些什么?!”

    “当然,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因为你好歹看上去还算是正常的。而我的艾丽丝我可怜的艾丽丝从出生时至今,她就没有完整过。她是一件被诅咒仇恨和阴谋所留下来的可怜的失败品!”

    说到这里,兴许意识到自己语气超出了她所愿意让我看到的,于是她停下话音慢慢吸了口气,再开口时,话音又恢复了原先平静淡漠的样子:“你知道,每次当我看到她,看到她那副在别人背后不加掩饰的身体,还有她那张面孔时,我有多害怕么”

    我看了看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呵”她见状从喉咙里滚出自嘲般一声低笑:“可是真奇怪,尽管如此,尽管我怕到想亲手捏住她那条细细的脖子,将那条脖子捏碎,看着她那颗巨大的头颅褪去她奇怪的表情毫无生气地垂挂下来可是,真的亲眼看到她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冰冷到完全没有一点点生气的尸体,我发觉我竟然心都要碎了。”

    “夫人”

    “而你也别再用这种毫不掩饰的眼神研究我了,林宝珠,因为我很清楚你心里这会儿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

    “从刚才到现在,你跟那些人都一个样,认为艾丽丝快要复活了,不是么?所以刚才才会在听见我碰到推床发出来的声音,就想当然地以为她动了起来,然后用那种惊惶失措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我看到您的女儿了夫人”

    “您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学我说话时那种突变的神情叫我一阵恶寒。

    “误会么?”她应是立即看出了我情绪上的这种变化,因此冷冷一笑,将那张满是皱褶的脸霍地朝我方向探了探:“说真的,如果有镜子的话,你真该照照自己现在这张脸。”

    “为什么”

    “因为刚才你以为自己看到我女儿复活的时候,这张脸都白得已经没了人色,到了现在,则像刚刚从冰窟里给捞出来,瞧,你是如此的害怕,林宝珠,但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

    “你这会儿眼睛看来看去,又是在找什么?”

    “什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呵,找碧落是么。也对,他人到哪里去了?在这种时候,在这么一个黑暗又近乎密闭的空间里,他丢下你一个人同一个血族的老妖精在一起,到底是跑哪里去了?”

    “我没有找他,我也没有害怕。”

    “呵呵,是么。”我迅速控制起来的神情对她来说显然不值一提。“所以,说句实话,林宝珠,以你现在这种状况待在碧落的身边,我真有些为他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比刹更早一步置他于死地。”

第358章 血食者十四

    太过直截了当的一句话毫不迟疑地从她那张鲜艳饱满的嘴唇里吐出来,这种直白的尖锐让我无法控制地用力咬了下嘴唇。

    可能是把嘴唇给咬破了,一丝血腥味很快从牙缝里钻了进来,被我慢慢咽下所以那股呼之欲出的愤怒便也由此慢慢被我重新吞回到喉咙里,然后尽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是么。”

    “你见过他九尾的样子么。”静静瞥了我一眼,她继续问。

    “见到过。”

    “几次?”

    几次?

    我迟疑了下,不确定她突然问起这么个问题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看着她站在尸床边那道婀娜的身影没有回答。见状她低下头似笑非笑抚了抚自己的手指:“不想说是么?没关系,我也无所谓你说不说,这本就是你俩之间的事。”

    她这句话让我再次沉默。

    直觉她今晚想对我说的东西恐怕远不会仅止于此,这种感觉让我恐惧,却又无论怎样也不能让她看出来。就在这时,似乎觉察到了我心里这层念头,稽荒瑶突然看着我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奇怪,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我们今晚会突然说到这些东西。”

    我继续沉默。

    很快听见她又道:“狐生九尾,修为不凡,有人跟你说过他以前是头天狐么。”

    “听说过。”这次不得不答了一声。

    “堕天之狐,虽然现在身份有些暧昧不清,好歹曾经也是属于天的。所以那会儿,我的处境几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只有他这个仇人能给我的艾丽丝一条活路,因为他着实是个令人忌惮的东西,不是么。”

    “呵。”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此欠他一辈子。回报终有限,他不能指望我一而再再而三替他平衡血族内部的动荡,且无论分属谁的势力之下,血族现今对他的力量亦早已不像以往那般忌惮,所以现如今会变成这样一个局面,又所以我的艾丽丝甚至为此丢了性命,虽说并不完全因他而起,但他也完全脱不了其间的干系。”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淡淡重复着我的话,她再度回头扫了我一眼:“曾经一只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的狐妖,现如今变成一只整天守着个女人,围在灶台前转得欢乐的宠物,九尾之力在一点一点耗费殆尽,而他们俩当年共同的敌对者力量却即将完全复苏,且同时还出现了更为叵测又令人忌惮的另一股势力。因此,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么?林宝珠,再过不久,你会亲手把他推向一条死路。”

    简单又直接的一番话,听得我心口猛地堵了堵,尤其是最后那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看似在同我喋喋不休地悼念着自己的女儿,实则字字句句在设法戳着我的心。

    说不出这到底是种怎样难受的感觉,如果说刚才她那些直白的言论还能让我压制得住自己的情绪,那么这会儿,我险些一度让自己心头的怒火完全摆脱了自己的控制,因为她的话如同针尖般扎人,却同时又让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脸被憋得通红,我不得不抬起头四下看着,以分散自己过于集中的怒气。而我长久的沉默让稽荒瑶一把揉亮手里的光团,将它径直照到我的脸上,然后目不转睛看着我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缓了缓呼吸后我回答。

    “因为听懂了我的意思,所以反而说不出话来了,是么。”

    我笑笑,没吭声。

    她于是也笑了笑,伸手轻轻抚在尸床的扶手上,令它金属关节发出吱吱嘎嘎一阵呻吟:“所以我一直都弄不懂,碧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几百年前为了你,他不惜毁了他跟刹所创造出来的一切几百年后又是为了你,他把自己弄到这么一个疲于奔命,并且不得不屡次同殷先生做交易的地步。说起来,也真是有些奇怪不是么,那个时候有谁能看得出来,他会为了你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纵然你跟碧落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你到底对他有多少了解?”

    “夫人应该是在好几百年前就认识他了,那么夫人对他的了解又到底有多少?”

    我的反问令稽荒瑶目光轻轻闪了闪,随后喉咙里发出咕哝般一声轻笑,她瞥了我一眼道:“众所周知,梵天珠当年之于碧落,只是他手里一件玩物而已。他耍弄她,他占有她,他能令她不惜一切代价为他做出任何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梵天珠要亲手封存掉自己记忆的缘故,她宁愿让自己的魂魄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也不愿意让自己在轮回中重新记起那段过往,说起来,若换做我我是她,只怕早将碧落亲手杀死,而不是选择自毁。你懂么,林宝珠?自毁。你有没有问过碧落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我为什么要问他?”

    “那要不要我这会儿提醒你一下?”

    “不需要。我觉得,夫人您怕是把梵天珠和林宝珠搞混了,我只是林宝珠,所以你不用提醒我关于梵天珠的记忆。”

    “呵,为什么我猜到你必然会这么说?”

    我沉默。

    “我想是因为你在害怕。”

    “害怕?”

    “你一定不希望从我嘴里听见我这样告诉你碧落他现在对你有多好、有多照顾,那会儿你死得就有多惨、就有多么冤。常言道,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因果报应,众生难逃法眼。这话,应在他的身上倒是一点也没错,否则怎么解释呢,解释一头自私的,除了不停扩张的力量外什么都不曾放在眼里过的狐妖,到头来为了一个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的女人,竟会变成这种样子但凡曾经在他身边待过的人,能有谁能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话又说回来了,林宝珠,你好好想想看,如果这世上从没有过你这个人,他现在却又到底会是什么样一番光景”说到这儿,见我再度陷入沉默,她淡淡一笑,踩着她那双细细的高跟鞋慢慢踱到我面前,眯起双眼看着我道:“必然,连这世界都会是不一样的。”

    “是么。那么我想,您未免是太高估妖怪的力量了。”

    “哦?”

    “难道您认为没有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没有出现过梵天珠,现在这世界就会是妖怪的世界了么。”

    “你认为呢?”

    “我只知道凡事盛极必衰。否则,当年血族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毕竟你们的王在还没建造无霜城前,被佛祖镇压在什么龙脉下面这种事,那可不是梵天珠干的,更与我无关。”

    “呵你醒了是么,林宝珠?”

    “什么?”原本正一心一意应对着稽荒瑶,一句接着一句正说得刚刚找到点感觉,却冷不防听她突然转口对我问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由叫我立时一怔:“什么醒了?”

    “跟你一起到现在,唯有这一刻同你的交谈,感觉你是醒着的,而不是浑浑噩噩一副样子,这倒真叫人觉得有点意思。”

    她说这番话时眼里闪烁的神情有些奇怪。

    说不上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但让我被她刚才那番话给激得有些发热的脑子一瞬间冷却了下来,所以没再贸然说些什么,我盯着她那双在光线里显得格外晶亮的眼睛看了片刻,斟酌着答了句:“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累了。”

    “累了?”她点点头:“殷说,你们来这里前刚同赤獳那东西直面遭遇了一回,想必,的确是够累的。”

    “所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去休息一下了。”

    “也好,去吧。”

    得到她这个回答,我如释重负地轻吸了一口气。

    原以为她是还打算再对我说些什么的,但既然现在轻易同意我离开,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再这样说下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她逼得口不择言。当即对她点了点头,正欲离开,但一眼看到她边上那张尸床,不禁犹豫了一下。“这张床,我帮您把它推回灵堂去吧。”随后我问她。

    “不用了,”她瞥了我一眼,显然对我这番好意并不领情,“你看,明天之后她就灰飞烟灭了,这会儿我只想再跟她单独多待上那么一会儿。如你想要帮忙,那么等到了楼上后,麻烦你把我的助理叫下来。”

    “好。那我先走了。”

    她点了点头后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依旧在路中间站着,直到我对着她直视了很久,才慢慢退到一边给我让出一条道,随后继续用她那双灰蓝色眼睛看着我,似乎我脸上藏着什么让她相当感兴趣,却又不打算说破的东西。

    所以匆匆的道别之后,我几乎是逃一样跑出了身后那片漆黑寂静的空间。

    唯恐她改变主意再对我说出些什么我根本不想听的东西,亦或者,又看到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那个寂静的空间里悄然出现,缠在我这唯一能看到它的人的身后,让我充满恐惧却又没法告诉任何一个人。

    但事实上,就在刚刚同她道别前的那一刻,我确实是已经见到了,并且差一点漏嘴对她说破。

    我原打算想告诉她,就在她刚才全神贯注盯着我看的时候,她身后那张尸床上的艾丽丝突然将头朝后轻轻一扭,转到了她的方向,像是隔着裹尸布朝她看了一眼。

    很短很短的一眼,短得叫我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真的看到了,还是仅仅一种错觉。

    所以最终我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只低着头一路匆匆离开地下室,到了一楼,然后在那个地方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拔腿飞奔起来。

    为什么要飞奔?

    因为心里在发慌。

    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我跑出地下室的那一瞬,背后突然传来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我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

    就在离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它牢牢地跟着,虽然几次回头我都没看到任何异样的东西,但那种冰冷而如影随形的感觉,绝对是清晰无比。

    这叫我一度几乎有点慌不择路。

    但无论我怎么跑,跑得有多快,却总也没办法甩掉那种感觉。它像手指一样狠狠却又无声无息地挠动着我后背上每一根敏感的神经,直把我心跳逼得快要冲到自己的喉咙,以至于一时间空旷的大厅里充斥着我脚步噼里啪啦的声响,同楼外无比密集的冰雹声混在一起,雷鸣似的嘈杂。

    可惜的是,尽管嘈杂声如此巨大,却跟我的奔跑速度一样,完全抹不去我背后尾随而来那股的阴冷感。所以尽管跑得快要断气了,我始终不敢放慢脚步,直到通往二楼的楼梯猛一下在我正前方那片黑暗里出现,这种极为诡异的感觉才倏地一下顿住,随后凭空消失。

    但并不意味着这一切就此结束了。

    就在我刚想放慢脚步让自己缓口气时,突然一阵细细的脚步声迎面传了过来,由远至近,极为突兀地冲破冰雹的嘈杂插入到我脚步声中,让我才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度一下子绷紧。

    来的会是什么人?!

    想着,立即抬头朝前使劲看了眼,但除了若隐若现在黑暗里那道楼梯,我实在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贸然往前冲绝对是不可以的了,却又不敢就这么停下,于是只能先放缓脚步让自己踩出的脚步声安静下来,然后像只猫一样,一边侧耳仔细听着迎面过来那道脚步声,一边轻轻继续朝前挪。

    但挪着挪着,我仍是慢慢停了下来。

    因为就在离我至多十步以内距离的地方,那道脚步声戛然而止了,紧跟着,位于正前方那片闪着微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出现了一行由远至近脚印。

    带着楼外所沾染的雪和泥,它们极为清晰地印在那儿,但脚印上看不到人,也看不到鬼。

    似乎它们是凭空出现的,但第六感强烈告诉我,它们的主人这会儿就站在那儿,带着他无形的身体静静看着我,随时都会朝我再次靠近过来。

    这种感觉比刚才在地下室时被人追踪的那种感觉更为明显和清晰,所以当一只手兀然间搭到我肩膀上时,我惊得魂都差点从脑壳里直冲出去。当即尖叫了声朝那只手过来方向猛推了一把,直把他撞得一声闷哼:

    “你见鬼了?小白??”

    话音响起的霎那,那些脚印一下子就不见了。

    而我差点哭出来。

    狐狸的声音,此刻恐怕世上没有任何声音能比之更为动听。所以尽管在听了稽荒瑶的那些话后心里或多或少落下了一层灰尘般的阴影,我仍是在辨别出他声音的一瞬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然后狠狠地抱住他,抓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对他道:“我们回去吧!狐狸!我想回去了!”

    但没等狐狸回答,突然我刚才过来的方向啊的声传来极其尖锐一声惨叫。

    闻声狐狸原本还嬉笑着的一张脸转眼就凝固了,一把拉住我迅速朝那方向跑去,因为尽管声音离得那么远,仍让人一听就能清楚分辨出来,发出这可怕声音的人,是稽荒瑶。

第359章 血食者十五

    稽荒瑶是当年侍奉血族之王的长老之一。

    永乐年无霜城之战的时候她没有在场所以后来能在血族之王被那时的碧落封印的最终一刻,亲眼目睹血食者这东西如同瘟疫般突然在整个颓废的无霜城中出现,继而把那座城最后一点生气吸收殆尽,逼得无霜城终于彻底沦为一座死城。

    而从那场灾难中逃生出来的经历几乎耗损了她全部的力量,以致之后的数百年,她不得不为了寻找能够让她延续生命的巢穴而四处奔波,直至后来在英格兰遇到了她的丈夫爱德华公爵。这个地位显赫的皇室成员不仅以兰登堡中一间特别的密室收容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同时也跟他一起孕育了他们俩之间那个有点特别的女儿艾丽丝。

    那大约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并由此,爱德华得到了比常人多两百年的寿命。但几乎没人知晓这一点,因为凡是跟公爵一家走得过近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会被清除一段记忆,而那时候正深受诅咒困扰、直至稽荒瑶的到来才得以摆脱的白金汉宫里的那些人,更是不会向世人透露这一离奇的、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皇家密闻。

    于是,在恢复了健康和力量后,稽荒瑶联合自己家族以及英国爱德华的家族两股力量,渐渐融合成一股新的势力。这势力让她再度恢复了自己原本在血族中的地位,并逐渐稳定了血族中因反叛者的分裂而产生的动荡。

    之后的一百多年,她成了平衡血族势力,以及令血族和其他族类中立化的一支稳定剂。

    但随着艾丽丝年龄的增长,这个她唯一的女儿,却逐渐成为她的一个难以忽视,亦难以解决的大麻烦。

    跟她血族的母亲和生在诅咒家庭的父亲不同,艾丽丝小姐的外表看上去也是不正常的。

    硕大的头颅,细细的如同触角般的手,以及对血液和杀戮的极其难以克制的,让她表面顺从,骨子里却越来越放纵,并无法控制住自己力量在体内的不停扩张和驰骋。

    这一点极其容易暴露她的身份,甚至引起稽荒瑶避开已久的血族中那些反叛者的注意。

    那些人对于艾丽丝来说是致命的。同样都经历过当年的无霜城之战,同样在那场战争和后来血食者引起的灾难中存活下来,他们远比一般血族中人强大得多,并且一旦清楚了艾丽丝的真正身份后,也会比其他同类更加无法容忍艾丽丝的存在。

    因为艾丽丝拥有血食者的基因。

    当然,所谓拥有血食者基因,并不是指她拥有血食者的血缘关系。

    而是因为稽荒瑶在逃出当年那场几乎灭族的灾难时,迫于无奈,曾为了生存而食用了血食者的血。由此,在怀孕后,那些血被带进了胎儿的体内,所以令艾丽丝小姐在母体中时就受到了感染,令她产生出一种既不同于血族,也不同于血食者的异化。

    异化让艾丽丝变成了一个非常扭曲的怪物。

    强大、嗜血、不懂一点节制地扩张和使用自己的力量。

    这力量一度差点让她葬身在控制在血族反叛着手中的那只赤獳口中,在被稽荒瑶救下后,为了防止以后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同时也因着一股又怕又恨的不安,稽荒瑶只能求助力量强大,但被血族中人恨之入骨的妖狐碧落。

    她以不再追究过往,并尽力维持血族的中立这一承诺,换取碧落在今后用他的力量克制住艾丽丝,将她禁锢在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并秘密保护她在懂得保护自己之前,不受到血族的追踪和伤害。

    现在,这个一生充满了传奇和曲折的女人就静静躺在灵堂内那张本属于她女儿的尸床上,嘴因活着时最后那声惨叫而大张着,露出口中不知被谁钉进去的十八根银制长钉。

    钉子穿透后脑勺,将她头颅紧紧固定在了床板上,爬满皱纹的脸皮则被整个儿掀了下来,平展在她胸口,同样被用十八根钉子钉着,并且上面若隐若现印着一些针尖大小的字。这情形让我一边听着狐狸对稽荒瑶过往生平的简单述说,一边忍不住肩膀微微发抖。随后在他停下话音低头翻看着稽荒瑶那张脸皮时,迟疑了片刻,问他:“是不是干的?”

    “不是。”他摇了摇头,一口否决。“杀她的人必然很了解她的力量,所以用在她身上的每一种杀戮的方法,都是直接让她永不超生,以此断绝她借助血族的力量复活这一可能性。绝不可能这么做,他现在是血食者的伥,伥会把人或者妖吸干,但不会用这种方式去让他们永不超生。没那必要。”

    “那会不会是刚才那些追我的东西?”

    这问题狐狸没有直接回答。我知道他不会对于自己没把握的事轻易发表结论,但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兴趣,所以刚才四大家族集中此地一边检查着稽荒瑶尸体,一边询问着我之前发生了些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对于我只跟他一个人提起的东西一字未说,直到他们因故离开后的现在。“那些脚印是么,还有那种追着你跑的感觉?”

    “是的。”

    “有这可能。”

    短短四个字让我深吸了口气,手心悄悄出了点汗:“看样子我刚才做了件很糟糕的事狐狸”

    “什么事?”他闻言停下手里动作看了我一眼。

    不敢看他眼睛,我垂下头拧了拧自己汗湿的手:“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她没能看到的东西,但我没跟她说。”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艾丽丝小姐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看到艾丽丝活了?”

    “好像是。其实不止一次,但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告诉给了稽荒夫人听,但她却认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对艾丽丝小姐有偏见,所以第二次看到的时候我就没说。”

    “啧”听完这句话狐狸一声轻笑:“好重的报复心呐,小白。”

    “亏你还笑得出来,她现在死得这么惨”

    “她死得怎样惨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跟她两个人为什么停电后会在地下室逗留了这么久。她没跟你说这电停得有多糟糕么?”

    “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那下面。电没了,这楼的结界也就维持不下去了,这地方位置特殊,没那结界随时都会有状况发生,否则你瞧,四大家族那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走得这么干脆。”

    “主要是跟她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也就没考虑到这些”我插嘴咕哝了句。见他默不作声看着我,就没再继续讲下去,只转口问他:“那么艾丽丝小姐到底会去哪儿了”

    “如果她跟杀了稽荒瑶的那个人没有关系的话,这会儿她会在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想起第一次在地下室见到她疑似复苏的那段景象,我不由轻轻搓了搓肩膀:“这么看来,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也未必,还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人给带走了。”

    “带走?为什么?”

    “应该是同飞机上发生的事有关,”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道:“我想稽荒瑶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关于艾丽丝的那些秘密。”

    “是的。”

    “所以不仅血族,血食者对她也会颇感兴趣。但那兴趣到底是跟血族一样觉得除掉她比较好,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么些年来,我也就只见过一次血食者而已。”说到这儿,话音突地顿住,他站起身走到灵堂的窗户边,将视线投向外面一片喧哗声传来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我听出那是飞机的声音。几驾飞机同时发动,声音大得让地面微微颤抖。

    “来吊唁的人正在离开。”

    “离开?殷先生同意他们离开了么?”

    “擅自。”

    “擅自?稽荒瑶不是说,殷先生用了那个什么宝,让所有人都没法离开这里了么?”

    “你说太清双宝?那东西主要是针对妖力强大者而设的,强留住四大家族的同时,防止藏身在他们中间离开这里。而原本只要稽荒瑶在,外头那些人自会留到葬礼结束,无须操心他们的去留,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们怕了”

    “稽荒瑶的死会让很多人或者妖产生恐惧,所以这会儿即便是殷先生亲自过去,怕也阻止不了他们的离开。”

    “那如果就藏身在他们的飞机中呢”

    “这个问题么”狐狸的答案还没从口中说出,突然天空中如同放烟火般闪过一阵强光。

    紧跟着,就像下雨似的,一块块燃烧着的碎片从天而降,纷杂跌坠在机场的空地和周围那片树林里,不出片刻,滚滚黑烟冉冉而起,在窗外那片被雪染得一团苍白的世界里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痕迹。

    “这个问题,殷先生和四大家族的人自是会妥善解决的。”随后听见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第360章 血食者十六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幕刚刚发生的杀戮。

    就在几小时之前那些来自世界各地上流社会最高阶层的大人物们,很神奇地集结在这里,让人偷偷看着,感觉就像突然间从地球跨到了月亮一样兀自兴奋不已。但这会儿说杀就全部杀掉了,似乎这些对我们来说高不可攀的生命,对于背后那些掌控他们的人来说,细微得就如同一只信手就可捏碎的虫子。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过了片刻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我看着玻璃上狐狸的人影,问他。“不都是他们的自己人么”

    “你得认清弱肉强食这个理儿。况且万一就藏身在他们的飞机中呢?”他用我刚才问他的话反问我。

    我怔了怔:“可是我觉得爆炸对现在的状态不会起什么作用”

    他笑笑:“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这些人把稽荒瑶死去的消息走漏风声。”

    “他们怕这消息被别人知道?”

    “稽荒瑶一直是我们和血族之间一支稳定剂如果她死在这里的消息被传了出去恐怕血族的内部会重新失去控制,现在这种看似安静的平和也会被轻易打破。毕竟,这世上能至她于死地的人并不算多,能这么轻易地在四大家族眼皮子底下杀死她、并连她死后魂魄也不放过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会比较麻烦,所以等铘办妥了他的事,找个合适的时间他今晚会带你先回去,这边有我就可以”

    “狐狸!”听到这里,我霍地扭头看向他:“先是飞机里杀了艾丽丝小姐,又把变成血食者的人,现在又多了个能在四大家族眼皮子底下轻易杀死稽荒瑶的人你真的打算帮殷先生查出和对付那么可怕的一些人么??”

    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冒着黑烟的飞机残骸上,嘴角弯了弯:“谈好了的条件,自然是要言出必行的。”

    “不能反悔么?”

    他没有回答,只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随后目光转向我,挑眉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小白?”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你的心事和焦虑明明白白都写在你的脸上。所以告诉我,小白,你愁眉苦脸一副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看,应该不光是为了这会儿的事那么简单。”

    说我愁眉苦脸,实在有点夸张。

    但狐狸在专注于什么事情的时候,视线看起来确实是能洞悉一切的,所以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讷讷道:“我只是对这地方感到害怕。”

    “害怕?”

    “这地方阴气太重了,你没觉得么?白天倒还好,下冰雹时候开始我就一个劲的心里发慌,但你跟铘都在这里,我想想那也不会再有更安全的地方了,所以也就没说什么。但现在,看到稽荒夫人的样子,还有殷先生杀人的手段,我觉得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实在有点不妥”

    “所以等会儿我会让铘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是指的这个。”

    “那是指什么?”

    他问我时平静如水的眼神让我没来由的一阵焦躁,所以回答时稍稍犹豫了下:“我是不希望你为了梵天珠再去跟其它任何妖怪做什么交易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小白?”他朝我笑笑。

    我对着那笑容沉默片刻,遂扭头看向尸床上稽荒瑶那具可怕的尸体,朝它指了指:“在地下室的时候,稽荒夫人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话我都不愿意多听,因为听着会越来越生气,但有一点,我觉得她说得并没错。”

    “她说的什么。”

    “她说,你的九尾之力正在一点一点被耗费殆尽,而你和梵天珠当年共同的敌对者力量却即将完全复苏,且同时还出现了更为叵测又令人忌惮的另一股势力,所以,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再继续为了我为了梵天珠这样疲于奔命,那么再过不久,我真的会亲手把你推向一条死路。”

    “那你想要我怎样。”他边问边轻轻叩着面前的窗玻璃,一双眼微微眯着,那副悠然安逸的神情让我一度开不了口。

    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和思路跟他不在一条线上。

    每次谈及类似问题的时候,总会让我慢慢产生出这种感觉,所以每次尽管他就近在我身边,让我感觉似乎手一伸就能拥有他的一切,但事实上仍是触碰不到他,捉摸不了他。

    这种糟糕透了的状况,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决。“我想要你和铘跟我马上一起回家,狐狸。”

    “我说过,我们跟殷先生之间有协议。”

    “那你能够告诉我梵天珠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么?”

    突兀改变的话头终于令他那双平静的目光内起了一点点波折,他挑了挑眉:“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稽荒夫人告诉我的那些东西让我觉得,你跟梵天珠的过往似乎比我所了解的,所想象的,还要更复杂一点。”

    “她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让我感到你为了梵天珠,会慢慢借助我的手而毁了你。呵,也许我不应该这么在意这个血族女人充满挑衅和刻薄气味的话,但我确实看到你在明明力不从心浑身是伤的情形下,还要跟殷先生那种人做交易。狐狸,这值得么?”

    “值得?怎么说。”他目光不偏不倚对着窗外渐渐平静下来的那片世界,碧落色眸子微光闪烁。

    “无数次你竭尽所能把我从死亡边缘拖回来,但是,我不是梵天珠,我没她传承记忆的本事,也没她过去那种永远藉由转世而延续的生命,我的命最多不过百年,最终我仍是会老会死,到了那一天,即便靠你费尽一切力量,应该也是拉不回来。所以”

    “所以怎样?”

    “所以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些都忘了。”

    这句话,很长一段时间内曾在我心里反复说了无数遍,特别是在每次明显感觉到他在为了梵天珠而竭尽一切力量保护着我,乃至伤害到他自己的时候。却偏偏只在今天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这个瞬间,才突然毫无停顿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令我在脱口而出的一瞬,微微怔了怔。

    “忘了什么,小白?”他感觉到我瞬间的沉默,所以目光再次朝我扫了过来。

    “忘了梵天珠,忘了你和她过往的一切恩恩怨怨,这样,你就解脱了,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而这样一个你,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就像所有那些了解你的过去的妖鬼或者神所对我说的那样。知道么狐狸,我觉得你天生就是碧落,你实在不应该为了一个早就被时间和历史所带走的人,把自己硬生生滞留在原地”

    “够了。”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捏住了我的脸将我牢牢按在身后的窗玻璃上,迫使我没办法再继续说出一句话。

    尽管如此,我仍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想认认真真明明白白对他说出的一切,并且从他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无法再故作平静的涟漪。于是用力挣扎了一下,在他为此而迟疑的当口,一下子挣开他手指的钳制,抬头看着他试图避开的那双眼,继续又道:“你以为这么点时间,我就会把你在飞机上那副奄奄一息的鬼样子给忘记了么?你每次显出这么多条尾巴以后人都会变得像个鬼似的,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是出现在这鬼地方那些未知东西的对手,他们这么强大,强大得连四大家族都要退避在你跟铘的身后,他们想利用你和他的力量,耗尽你和他的力量,以此作为护盾保护他们逃避开那些东西的索命。无论是飞机上的还是地下室杀了稽荒瑶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是索命来的,不是么,狐狸?你总是叫我小白,可是这一点不用多聪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你说”

    说到这儿,喉咙里突地一卡,令我不由自主顿了顿。

    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狐狸突然间看向我的那道眼神变得好奇怪。

    陌生又奇怪,奇怪得让我肩膀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狐狸”不由想找些什么话来化解他眼前中那道错综复杂的情绪,但随即发觉它们自行消失了,几乎是瞬间,狐狸眼中再度恢复了原本平静的神情,他慢慢竖起食指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回过头,将目光瞥向身后那扇房门:“有事么,夏小姐?”

    房门处站着夏氲。

    也不知道在那儿待了有多久,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俩,直至见狐狸问起,才点点头,朝身后指了指:“殷董说,西面好像有点状况,所以让我来请您过去看看。”

    “那么他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他不让我跟着他,因为他说他在等一些人,而我不方便见到他们。”

    “明白了,我这就过去。”说罢,目光转向我,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一下:“等我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话时的神情和声音让我心跳一瞬间快了起来,快到两手发抖,被我使劲藏在衣服底下才没让他发觉这一点。

    看着他随即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感觉,他似乎觉察到了些什么。那些被我压藏在心里好一阵,连我自己都有点儿恐惧的东西,似乎因着我刚才那些冲口而出的话于是被他感觉到了

    所以直到他脚步声消失之前,我头始终低垂着,小心翼翼感觉着脸上他手指所留下的触感,慢慢呼吸着空气所留存的他身上淡淡的气味,试图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绪。但心跳始终平静不下来,便只能用力将两只手在胸口处捂着,也许因此察觉到了我的不妥,夏氲没有在狐狸离开后立即离去,而是站在门口处静静看了我一会儿。

    随后慢慢走了进来,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没事吧,宝珠?看你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没事。”

    “没事就好。但你这里是怎么回事?”一边问,她一边朝我耳朵处仔细看了两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忽然微微蹙起。

    见状不由一怔,我下意识伸手朝这地方也摸了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别动,我来帮你看一下,你别动。”

    说着,她轻轻撩起了我耳边的头发:“啊原来是这样”

    “怎样?”

    这两个字刚刚问出口,我耳朵后面骤然传来针扎般一道刺痛。

    “你做什么?!”当即意识到不好我使劲想推开她,但手脚一瞬间就脱力了,继而好像石化了似的迅速变得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朝我脸上推了一把,而我两眼一黑,毫无反抗能力地倒在了地上。

第361章 血食者十七

    重新恢复知觉是因了一阵剧烈的颠簸。

    我从一片混沌里被颠醒了过来,脑子依旧沉甸甸的,所以冰雹砸在头顶上发出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让我头痛欲裂。遂强打精神朝周围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一辆车里,挺大一辆六座车,最后一排椅子被拆了,所以空间显得格外大。这么大的空间,所以摆放太清双宝这么件巨大的物件自是绰绰有余的,正一边看着那块八卦状的东西一边这么想着时整个人突然猛地一醒我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在灵堂里时被夏氲用药给麻晕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自己到底晕了有多久,被迫跟着这辆车跑了又有多久,透过车窗我除了雪珠子什么也看不见,但照这车速,估摸着应该就是在机场外的那条公路上。所以立刻挣扎着想起身看看驾驶座上是谁,奈何手脚都被绑着,只能勉强抬了抬头,总算透过椅子的缝隙,看到了夏氲背对着我坐在那儿的身影。

    “你醒了?”听见身后的动静,她透过后视镜迅速朝我看了一眼,随后对我笑了笑。

    “为什么要绑架我。”我直截了当问她。

    “绑架?不,我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找人帮忙用的却是这种方式?我想冷笑,但是嘴角仍是麻木着,所以只能以沉默去回应她这可笑牵强的说法。

    她见状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同我一样沉默着,专注于开着她的车,在满是积雪的路面上把车开得飞快。

    如此匆忙到全然不顾安全与否,她到底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而她把殷先生布置在机场大楼内用来制约妖物的太清双宝也一并取了出来,又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沉思间,忽然听见夏氲轻轻敲了下方向盘,再次开口道:“你知道我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么,宝珠?”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所以我有没吭声。

    “三十年。”

    答案让我怔了怔。

    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能一家企业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的人,因为她看起来至多不超过三十岁。而且她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觉得不可置信是么。”她话音里透着点似笑非笑。

    我没回答,只是松了松自己僵硬的嘴角,然后问她:“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其实殷先生带我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察到,无论是他,还是万盛国际,还是这座机场,都很不正常。那种正常并非源自他精心伪装过的一切堪称完美的表象,而是某种直觉。”

    “女人的第六感是么。”

    我的回应让她看起来有点高兴,她笑了笑:“是的,女人的第六感。”

    “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再问。但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把车窗打开一条缝,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车厢里立刻就被一股浓浓的烟味给充斥了,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顿显局促,我轻轻咳嗽了两声,但她没有听见,只顾着沉默不语继续把车往前开了一阵,随后突然问我:“还记得你说起过的那个嘴里总是发出铃铛声的女人么?”

    我差点要回答是。但随即紧闭上嘴,然后努力将那女人的形象从我渐渐清晰起来的脑子里屏蔽掉,尽管做起来相当困难。

    “那个女人我也见过。”她回头朝我喷了口烟:“恐怕我和你是唯一两个见过她,还没被她带走的人了。”

    “你见过她有多久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她笑笑:“也许二十五年,也许二十六年,你很难想象这些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

    二十多年我心里咯噔一下。之前听四大家族那些人的意思,不是说但凡见到那个女煞,就是死到临头的意思了么?为什么夏氲她能活那么久?

    疑惑间,听她继续又道:“我想他们一定告诉过你她叫女煞。但她的来历,他们一定没有告诉过你,是么。”

    “对。”

    “你见过万盛国际在国内的中心主楼么?”

    “新闻里见过。”

    “她是这栋楼建成那年所进行的十三魂祭里,其中一名牺牲者。”

    “什么”

    “万盛国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最初时它的创始人并不是殷先生,而是晚清时一个姓万的商人。也不知哪一年开始,它的拥有者就变成殷先生了,名义上拥有集团百分之六十五的股份,实际上,整个集团都是他的,他操纵着公司里的一切。”

    “连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拥有万盛国际的么?”

    “是的。三十年前我应聘进入这个集团,就是为了找出这个集团是怎么在原本保守的经营下突然改变了策略,神不知鬼不觉就变成了一个全球化的庞大企业。而它初期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又是来自哪里。”

    “原来你是个商业间谍”

    “也可以这么说。”

    “那找到了没有?”

    “就是因为找到,所以我在这地方一待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那你现在到底多少岁”

    “二十六岁进公司,到现在,你说呢?”

    “五十六”

    一个人就算保养得再好,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无论怎样也是不可能看起来这么年轻的,这种天然年轻的感觉,光靠保养、整容或者注射美容针,全都无法做到。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把岁数看起来还这么年轻,是么。”感觉到我的沉默,她问我。

    我没吭声。

    她便又道:“进这集团工作几年后,我得到了殷先生的充分信任,他交给我很多不方便交给别人处理的事去替他处理,也因此,我融进他那个世界的范围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多,由此也听到了一些关于那座大楼的传闻,他们说,万盛国际在全世界每一处地方所设的中心楼,无一例外都是十三层,而每一层盖起之前,都会用一个人去祭祀这层楼把人刺上符咒,用泥土封在一口去除了铛垂的铜钟里,再埋入地下。对于这种极为可怕的祭楼方式,他们称之为十三魂祭。”

    “十三个活人么??”

    “死人。买通殡仪馆,将那些没有**明没人认领的无名尸体转卖给他们,大多是流浪汉,或被遗弃的婴尸。”

    “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祭祀仪式?”

    “不清楚。最初我以为和有些建筑一样,是为了风水的问题。后来发觉并不是这样,他们在全球一共设有四十八家分公司,连同总公司的话就一共有四十九座中心楼,四十九座楼四十九次魂祭,若在地图上用笔将它们按照建造时间连接起来的话,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眼睛。眼睛的中心点猜猜是什么地方?”

    “机场?”

    “没错,就是机场。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机场跑道上那些符,还有机场内很特别的电力供应。事实上那些祭祀并不是为了祭奠什么,也不是为了什么风水,当我逐渐得到许可开始能随意进出于那座机场后,我很快意识到,万盛国际之所以规模会发展得这样迅速和庞大,是因为殷先生以及他身边的某些人,他们的身份有点不太寻常。而那些安置在各地分公司,它们主楼建筑的存在和为此进行的可怕祭祀,则是为了压制机场里某样似乎连殷先生都颇为顾忌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因为我想更近一步的时候,有天晚上,那个女人突然出现了。”

    “女煞?”

    “没错。她每天都缠着我,最初离得很远,后来越来越近,我很害怕,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到底想要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差点要了我的命”

    “她怎么做的”

    “我记不得了,一切发生得很快,而我当时怕得要死,所以什么也没看清楚。只看到原本行动速度很慢的她突然飞快地朝我移动过来,并好像是要拉我但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人把我从那场也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幻觉的状态里拉了出去。”

    “那个人是谁?”

    “殷先生。”

    “他救了你?”

    “这不太好说。”她说完这句话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后用力吸了两口烟。“他告诉我,那个女人叫作女煞,是他们在上海进行第一次魂祭时的祭品之一。但她并不是具普通的尸体。由于上海的那栋楼有点特别,所以楼层祭祀选用的尸体也就比较特别,都是些死于非命的尸体,而她的情况更为特殊一点,不仅是被人残害,且被送来当祭品时还是活着的。她是活活被封进了祭祀时候所用的那口从老山古墓里盗出来的铜钟里,但当时没有人发觉到这一点,直到察觉不对劲,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死了,且因符咒的关系而同那口古钟连在了一起。所以,第一次的魂祭,事实上是被毁了的。为此殷先生摧毁了她,连同原来那座主楼,因此你现在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栋楼,实际上是个二次产物。”

    “既然已经被殷先生摧毁了,她为什么还会出现?”

    “不知道,可能楼里煞气太重。要知道,如果你实地去过万盛集团的那些主楼,就会切身体会得到,整栋楼里阴气非常重,上海那栋尤其厉害,因为底下封着那口葬着无铃铜钟,还有那个被活埋女人的尸体。据说那女人死时的一瞬间,静安寺里一口大钟无故敲响,有人说是佛在悲鸣,也有人说那是被她那口怨气硬生生给冲撞了的。后来不多久,她就重新出现了,每次出现必定带走一个人去地下陪她,呵,我觉得她就是殷先生亲手制造出来的一只怪物”

    “我听说除了濒临死亡的人谁也看不到她,”在她说话停顿的间隙,我把心中忍了很久的问题对她问了出来,“但一旦看到了她,基本是活不久坐以待毙的了,为什么你却能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是因为殷先生把你从她手里救出来的关系么?”

    “说是,也不是,”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然后略带讥讽道:“其实我现在就是个活死人。”

    “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一旦被那女人给缠上,不到彻底索取了你的命,她绝对不会离开。对此没有任何人能有解决的方法,但那天,侥幸殷先生在,他把我从那女人手里拉了回来,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时间在我身上暂停了。但是,你要认为他这是救我,那就错了,这么做虽然延迟了那女人找到我的时间,也因此让我再也留不开万盛集团,离不开他这个谜一般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我始终不死不活地活着,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他竟然能这么做”

    “很可怕是么?”

    “是。简直像神一样。”

    “但终究不是神,因为只是让时间暂停而已。迟早有一天,时间会冲破他所设立的这层障碍喷射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会比正常人的速度老化得快得多。说起来,你是见过兰登堡夫人那副尊容的吧,她的现在,就是我的将来。”

    “你是说她也曾让时间在她身上停留过?”

    “是的。”

    “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一旦时间重新在你身上开始启动,你还能继续让殷先生把时间暂停么?”

    “不能。那样会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会立刻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那,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个女人么?”

    她没回答。伸手把烟头丢出窗外,她将车窗重新闭紧,然后自言自语般轻轻咕哝了句:“这冰雹下得还没完没了了,不正常的天,不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一切”

第362章 血食者十八

    她说话时的语气让我中止了想继续从她这里探知些什么的念头。

    这会儿身上的麻醉劲消失得已经七七我悄悄活动了下手脚让自己慢慢坐起来,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一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支笔。

    我立即把它捏进了手里。这时见她从后视镜里朝我瞥了一眼,道:“殷先生对你的那两个男伴很特别他们跟殷先生是一类人吧,我是说,他们并不是人。”

    我牵了牵嘴角没回答。

    “你能跟这么一类人共同生活在一起,可见也是特别的,否则,那个人不会在离开前要我以这样的方式把你带出来见他。”

    闻言我一个激灵:“谁?是谁要你把我带出来见他?!”

    她没回答只是问了我一句:“你刚才是不是在问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人能阻止那个女人?”

    “对。”

    “有一个人可以。”

    “谁?”

    “他很强大强大到即便机场里布下了那么多的符咒,即便殷先生请来了黄泉狩猎者,即便四大家族的人都在机场内,也没能阻止他从那地方轻易离开。”

    “你是说”

    “临走前他来见过我。他说他知道我被什么东西给缠着,也知道怎么除掉那东西,甚至他能免除时间的暂停对我今后面容所造成的影响但前提是,我能把你带离你的那两个男伴,带你到他这里去,让他同你见上一面。”

    “为什么”

    她笑笑没有回答,径直往下道:“其实本以为那会很难,因为那个叫铘的男人总是如影随形似的在你周围待着。而碧落,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说实话,我很怕他,有时候比见到殷先生更害怕,虽然他看上去总是那副亲切温柔的样子。呵,男人不过所幸,人算不如天算,出了供电的故障和兰登堡夫人的意外,很容易把这两人引离了你的身边,否则”话说到这里,她突然用力踩了下刹车,因为这当口骤然变急的冰雹将车子的雨刷砸得静止了下来。

    放缓车速后她用力调节着雨刷的按钮,试图让它们重新启动起来,趁这当口我拔下笔盖,将笔尖朝手腕上的胶布狠狠戳了过去。

    虽然反手被绑让我力气使不出原本的三分之一,但隐约可以感觉到胶布最外层被我戳出破裂般一声轻响,可没等我为此松上一口气,她一脚油门让笔尖猛地一滑,径直划进了我的手腕。

    疼得我差点叫出声,但头撞到前座的突然让我及时吞下了这点声音。

    “你坐稳点,或者干脆躺下,我不想你还没见到他就先受伤。”她看着后视镜里的我道。

    我坐直身子冲她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问。

    “我不敢相信已经活了半个世纪的你会相信这么一个人的话,他自身都成了血食者的伥,怎么可能解决连殷先生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你又知道铘和碧落是什么人?他们的确不是人,他们是麒麟和九尾狐。你听说过这两种生物么,夏小姐。”

    “你说他们是麒麟和狐狸精?”

    “没错。”说完,见她面色微变沉默下来,我继续又道:“就连他们两个,同样也无法解决我见到女煞的问题,你觉得可能做到么?唯一能解决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去想到她,让她慢慢的在你脑子里消失,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了,更勿论夺走你的生命”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方法么?”话没说完,被她迅速打断,“不去想,忘记?哈,没错,最初那么些时间,我确实以为自己可以靠着方式去摆脱她。但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一种状况么,宝珠?”

    “什么样”

    “之后,你会发现她越来越清晰地驻扎在你的脑子里,让你在略一走神的时候,在稍微空闲一点的时候,在哪怕一转头一眨眼的时候,都会非常清楚非常自然地想到她,想到她细细瘦瘦的身体,想到她浓黑杂乱的长发,想到她那张永远都看不清楚五官,却永远都在你眼前回荡的脸!你根本忘不掉的,宝珠,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你刻意的忘却,她只会像烙印一样烙刻在你的脑子里,你的血液和细胞里!想忘记她?做梦!就是在做梦!所以我没得选择,宝珠,你以为我想选择相信他么?正如你说的,活了半辈子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轻信于人?但是,我根本没得选择!”

    最后那句话刚刚说完,突然我听见身后遥远的方向传来一阵浑厚的雷鸣。

    冰雪天的雷鸣。

    这不能不叫我吃了一惊,也让说话说到脸色发青的夏氲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看着后视镜。

    紧跟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一幅景象让我牙齿无法克制地磕打了起来。

    我看到身后机场的方向积压着极厚极厚一片云层。云层压得很低,远远看去几乎同那地方的天际线吻合在一起,所留下的那段空隙里就如同火山爆发般布满了闪电,闪电此起彼伏,几乎映亮了大半个天际。

    不知是否因此,原本下了很久又很密集的冰雹突然停止了,只剩下一片片细雪在风里翻飞,随着飞的幅度愈显增大,轰的声巨响,雷声开始一片片从云层里滚了过来。最初是浑厚而沉闷的,然后开始变得尖锐,随着闪电一道一道从最初的细小变得好像倒扣着的树林一样粗壮而密集,那雷声简直如同天降陨石般哗啦啦一阵当头劈打下来,声音响得让人耳膜刺痛。

    “机场出什么事了??”当即急问夏氲,因为本能地直觉到这极为异样的雷电肯定不同寻常。它必定不是因为气候变化的缘故而出现的,能在这种季节出现这么大规模以及密集于一个点的雷电,能让我想到的只有一样东西天雷。

    夏氲没有回答我。

    事实上在我回过神问她的那个当口,她猛一踩油门以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把车往前开去,全然不顾前面还有几辆车在行驶,像条蛇一样绕过它们直冲到了最前面。

    见状我立刻加快了手里的速度使劲用笔扎着手腕上的胶带。

    但可能是沾上了我血的缘故,也可能是心里发了慌,我怎么也无法对准那片变得湿滑的束缚,一时急得全身发烫,六神无主间猛挺起身扑到前座大叫了声“停车!”

    然后脑子一热一口咬在了夏氲在外的脖子上。

    这当口她啊的声发出阵刺耳的尖叫。

    不是因为我咬到了她,而是因为车灯正前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路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带着闪电般刺眼光芒的一道人影。

    夏氲想踩刹车但很显然狠狠一脚踩在了油门上,瞬间这辆性能极好的越野车一声低吼猛地朝那道人影直冲过去,眼看着就要劈头从那人身上碾压过去,岂料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当口,他轻一抬头,这车硬生生就停了下来。

    一步之遥,他仅被车缓冲的力道给冲击得飘了飘。

    而夏氲一下子就朝车窗上撞了过去。

    所幸气囊及时弹出,保住她的头颅没被直接撞碎,但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我则一下子朝窗玻璃上直撞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那道玻璃扑面而来,以为自己这一下必然要被撞得头四分五裂,但半秒钟过后,惊恐得连眼睛都不知道的我却发现,自己从那道玻璃中穿了过去。

    没有一丝疼痛,甚至没有一丝感觉,径直冲出了越野车厚实的玻璃,冲进了外面那一片冰冷刺骨的冰雪世界。

    随后在我跌坠到地上前的一瞬间,一只手猛地拽住了我衣领,把我一把提了上去。

    提到半空一个缓冲,再扔到地上,虽然简单粗暴,自然好过直接从车里被冲出去后对地面那股力道撞击。

    所以除了疼痛外没太多损失,让我得以立即用肩膀顶着从雪地里滚爬起来。

    没等站起身,看到那人影已站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头发把我头提了起来,迫使我仍处在六神无主状态中的一双眼睛对准了他:

    “梵天珠,还认得我么。”

    他是。

    可是头发是金色的,他的却是黑色,的眼睛是蓝色的,他眼睛却红得比血还浓稠妖冶。

    “你是谁。”一动不动看了半晌,我问。

    他笑笑:“刹。”

第363章 血食者十九

    刹是血族之王。

    在这之前我听了他很多传说。

    也不能讲是传说毕竟都是当年那些当事人所说的过往。虽然没有特别详细的描述,可是我知道,即便狐狸这么厉害,当年也只是他的部下即便稽荒瑶那么不可一世,也只是他的一名侍奉他的长老。

    所有人都说,他当年被狐狸给封印了因此,让那座被他一手所创的无霜城和城中的大小妖怪分崩离析也让血族内部动乱瓦解。就在最近,其中一名反叛者正打算从我脑中抽取梵天珠的记忆以让他们另行拥戴的人将他取而代之。

    谁能想到他竟然从封印里出来了。

    占据了的身体,利用夏氲渴求摆脱女煞的,把我从狐狸和铘的庇护中带到了他的面前。

    而对他来说我不是宝珠,我是梵天珠。

    是那个当年令他最忠诚的部下对他倒戈,封印了他并毁灭了无霜城的人。

    所以,他要见我的唯一目的,我想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杀了我。

    杀了我这个在几百年前令他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人,而唯一的悬念,是他到底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我。

    必然不是干脆痛快的,否则,刚才撞向车窗的一瞬间,我早就死了。

    “你打算怎么样杀我。”于是这句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被撞晕了的夏氲醒了过来,推开车门摇摇晃晃走到车外,在风雪中捂着肿胀的脸看着他:“你这么出现在马路中间,是想杀了我俩么。”

    他笑笑。

    “我把她带来了,现在,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刹。”

    “当然。”

    “你打算怎么做?”

    是的,他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刹,而他完全没有看见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正静静站在那儿看着我们所有人,身子摇来晃去,仿佛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夏氲和我都看见她了。

    所以在她苏醒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后车座上那块太清双宝。但那东西在殷先生手中是个宝贝,在寻常人手里便只是一块木头,它收到车身的震荡几乎完全散了架,上面那些精致的小人更是四分五裂,显然,已经完全没有一点点制约妖物的用处的了。因此尽管被撞得不轻,她仍以最快的速度从车里跑了出来,到刹的面前,指望他能兑现他的承诺。

    但是没等到刹的回答,她却死了。

    死在一辆疾驰过来,完全没看到停在路中间这辆越野车的机车手里。

    那时候距离她问刹是不是该兑现他的承诺,仅仅只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她就被那辆幽灵般出现的机车给撞飞了出去。

    直到她身体弹起两米多高再嘭的声坠落在我身后那片雪地里,我才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和它急速刹车又甩倒在地的尖叫。

    在这之前它的所有声音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否则我和夏氲怎么会完全没有听见,也完全没见到她躲避开来。

    那摩托车引擎声分明就跟雷鸣似的响,我俩却全都没有听见。

    那么刹听见了没?

    我想他应该是听见了,因为他在听着夏氲问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所以,正如我说的,他根本就不可能兑现承诺的不是么,无论谁都无法阻止女煞的勾魂铃,除非能彻底忘记她的存在。

    当我从这一段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地上已又多了具尸体。

    最终那个模特车手也没有逃过命运的诅咒,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后,他吐出了最后一起口气。

    而那女煞仍在。

    低垂着头,站在越野车那片被刹的力量给撞变了形的车盖上,和我一起无声无息看着地上的尸体。

    我意识到她离我越来越近了

    “也许再活上半个世纪,她就能彻底明白不要胡乱听信妖怪的承诺这个道理。”然后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刹:“以及我明白了,你是要亲眼看着我被女煞杀死,对么。”

    他笑笑,摇了摇头:“女煞是一种只在将死之人的眼前出现,并将那人带走的东西。所以那些死去的人并不是她所杀,而是命定要死,因此,我并没有违背对她的承诺,因为我的确没有让女煞带走她的生命,同时永远留住了她的青春,以及让她永远摆脱了女煞。”

    果然,人跟妖怪做交易,逃不开一个被耍弄的下场。“狡辩的妖怪。”

    “我是罗刹,不是妖怪。”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呵”

    “那么命定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边问,边朝女煞的方向瞥了一眼。她没有继续靠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今天唯一一个比较好的状况。

    “她跟着你的目的跟别人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跟着你,只是因为只有你能带她去见到一个人,一个能让她摆脱现在这不生不灭,极致孤独的人。”

    “那个人是谁,神?”

    “虽然不是神,倒也跟神差不多。”

    “谁?”

    “说起来,那个人你也算是熟识,若不是他,只怕我难以吸食到艾丽丝那个特别小丫头的血,而这个可怜的小丫头,知道么,她最可悲之处倒不在于她的死。

    “那是什么。”

    “而是死到临头,她也没能想到,谁是间接杀了她的那个人。”

    “间接杀了她的人是谁?”

    “她母亲,兰登堡夫人。”

    “她”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你以为是谁让艾丽丝小姐登上那架飞机的?又是谁能让她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包括在内,把封印着我的那件东西带上了飞机。”

    “是艾丽丝的妈妈”

    “没错,”他笑笑。“就是那位悲伤的母亲。”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这个变异女儿的身体,尽管一直以来每次见到,都让这个完美主义到极致的母亲恶心到想吐,却是她在滥用了时间之后,唯一可以让她魂魄栖息并存活的地方。”

    “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没错,稽荒瑶死了,死得很惨,但那是她自己杀死了自己。然后,她抢占了她女儿即将复苏的身体,并把她女儿禁锢在了她那已经毫无用处的,衰老的躯体之内。这故事听起来怎么样,梵天珠?”

    “她她竟然”愤怒和压抑着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维持刚刚在这男人面前那点勉强的冷静。

    “竟然这么恶毒是么。”不动声色看着我脸色由冷转热,再由热转冷,他提我说道。随后弯下腰将手轻轻搭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凑到我耳边轻轻问了声:“说到这个,介意让我看一下你的手么,梵天珠?”

    我的肩膀瞬间变得更加僵硬。

    抬头一动不动盯着他那双微笑着的眼睛,觉得它们似乎在透过我的眼睛吸着我的魂魄。

    “你的脸色鲜艳得让我有点想直接咬破你的喉咙呢”然后他又道。

    这句话不知为什么让我脑子突然一阵空白。

    于是在他手指沿着我肩膀慢慢滑向我手臂的一瞬间,我突然猛一使劲,一把将手腕上那道终于被我戳烂了的胶带扯裂了开来。

    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狠狠将手里的笔扎进了他的喉咙,像捅破一层最让我恐惧的画面一样,将他喉咙捅了开来。

    鲜红的血霎时从他伤口喷了出来。

    喷得我一脸都是。

    那血却是冰冷的,一碰到我的皮肤便迅速凝固,这让我瞬间动弹不得。

    只勉强透过自己被血弄污了的眼帘继续注视着他。

    他先是怔了怔。

    随后笑了起来,隔着眼帘上的血液,他笑容看起来跟他的眼睛和血一样都是红色的,如同红色炼狱,将我困在其中,毫无躲避的地方。

    “啊!!!!”我只能大叫起来。

    用尽所有力气地大叫。

    除了这样我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将这张猩红的笑脸从我眼前抹去。

    而就在这时,我发觉自己身旁开出了一朵莲花。

    最初只是一朵。

    漆黑,带着金色的边,摇曳生姿,花瓣如同手一般,在我脸侧起起伏伏。

    然后两朵三朵四朵

    越来越多的黑色莲花,将我眼前一切渐渐由猩红变成了一片苍茫的黑。

    黑暗中金光点点,闪闪烁烁,如同流动的线一样慢慢交缠在一起,又慢慢盘旋,游移,在我眼前忽远忽近。

    “梵天珠”

    然后我听见那道金线最终所指的地方有个人低低叫了我一声。

    我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于是一团红光突然从我手掌心里腾然而起。

    奇怪的是我对此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终于把自己几乎石化了的手指从那支沾满了血的笔上松了开来。

    我抬起那团红光循着声音过来的方向照去,遂见到那方向尽头站着一尊佛。

    黑色僧衣,金色袈裟,衬着他一张庄严宝相的脸。

    “你是谁。”我问他。

    他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睁了开来。手指结印,横眉,冷目,双眸如利刃出鞘般的寒冷。

    我下意识将手里那团红光朝他挥了过去。

    光掠过之处,四周的黑暗消失,莲花消失,佛的身形也消失。

    唯有狐狸的身影在我面前站着,一只手用力按着我的额头中心,一只手死死握着我挥出红光的那只手。

    “你在干什么,宝珠。”然后他问我。

    眼睛里没有往常明媚或懒散的笑,只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森冷。

    我下意识朝刹所在的位置指去,想指给他看我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那方向没有看到刹,只见到铘披着一层隐现的鳞甲站在那儿,手里握着被我刚才松开的笔。

    笔上积着厚厚一层血迹,很显然是刹留下的。

    但他去哪儿了。

    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他去哪儿了

    “你在干什么。”正兀自发呆的时候,听见狐狸再次问我。

    我喃喃把刚才所发生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边。

    随后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会信还是不信。

    但他听后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慢慢松开了我的手,随后问了我一句:“告诉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宝珠。告诉我。”

    我没有回答。

    看着他那双陌生的眼神,我一句话也不愿回答。

    只死死抿着嘴唇,然后看着边上那辆破破烂烂的越野车。

    车盖上没有站着女煞。

    她消失了。但不知道到底是完全消失,还是仅仅只是暂时。

    我要继续不去想她。

    也不去想当下狐狸这陌生又可怕的眼神。

    否则我的手里会发烫。

    然后会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

    可怕在我发觉自己竟然可以控制它。

    这是多么的可怕

    想着,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铘朝我走了过来。

    我发觉他伤痕累累,手臂和肩膀上到处都是被刀划过似的痕迹。

    “你怎么了”于是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

    只是径自到我身边,伸手将我从狐狸的禁锢中拖了出来,然后头轻轻一摆化作麒麟身对我点了点他的蹄子:“上来,我们走。”

    我没有上去。

    一转身自顾自朝着同他们相反的地方径直离去。

    听见他们跟过来的脚步声,我伸手朝着地上丢出一团赤红的火。

    火燃烧在地面上,沿着我走过的路拉出长长一道赤红色轨迹。

    也许能以此阻止他们的步子。我想。

    但他们依旧在我身后跟着。

    一路如影随形地跟随。

    跟到最后,我不得不停止手中的火焰,然后跪了下来。

    跪在他们的面前,看着狐狸冰冷无温的脸和铘满身的伤,失声痛哭起来。

第364章 血食者二十

    后记

    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就像一条奇怪的时间隧道,偶尔会掉进来一些看似陌生,但又隐隐觉得熟悉的东西。

    有人说这叫母记忆体,是你一次一次轮回中烙刻在你基因里,对你的记忆来说最难以丢弃的东西。

    最近在发生了那么多越来越可怕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

    但不确定因为它们模模糊糊的,看似就在眼前似乎随手一碰就能碰到。但真的去碰触时,它们又悄悄离开了并且你会对它们的存在感到疑惑,尽管它们带给你或多或少熟悉的感觉,但你无法用一条真实的线去将它们前后融合贯穿所以这种熟悉感显得如此缥缈不真实。

    回到家的第二天,新闻里播放了前一晚上海那场特大的雷暴。

    镜头里的记录虽然模糊,但规模比我在车子后视镜里看到的那冰山一角,显然是浩大得多,大到让我坐在暖气边,身体仍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发抖。

    杰杰则连毛都蓬起来了,它说,噢勒个喵,杰杰要是在那里不得是只烤喵了?!噢勒个喵

    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在镜头里看到冥王。

    那个总似乎会在突兀的时间,突兀的地方,突兀见到他的奇怪男人,他同他的勾魂使站在一起,在雷光最密集的地方看着被众雷不停劈打着的殷先生的机场和机场大楼,面无表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在镜头里出现的时间大约有十来秒钟。

    那个时候,新闻主持人正以她美好的声音如机械般播报着:这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的雷暴没有伤及周边地区,但对这座私人机场造成了严重收拾,机场和塔台均被大火包围,数驾私人飞机都有不同程度损毁,目前机场人员的伤亡数字仍在继续统计中

    假如夏氲没有因自己的自私和恐惧把太清双宝从机场带出去,也许不会有这场雷暴。

    殷先生对她是如此的信任,信任到她是唯一能够进入摆放这件宝物的人类。

    但信任的基础建立在对她的束缚上,这注定有早一日它会遭到背叛。

    人的叛逆心理是如此之强,人的生命又如此之短,所以人不得不多为自己多考虑一些,即便对着自己曾经又恨又爱的人。

    刹充分地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

    所以他成功了。

    在被狐狸封印了足足六百年后,他先抽丝剥茧逐渐消弱了殷先生在他机场内布置了近百年的封印,然后打破了狐狸,铘,以及四大家族联手在机场内设下的结界,并令他们几乎遭到他们为了灭血食者而引来的天雷的反噬。

    他以这种不可一世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复苏和卷土重来。

    之后,一切看起来似乎暂时平静了下来。

    再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事出现,也没见到有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门。

    但有时候偶尔会梦见艾丽丝。

    我看到她站在我屋子的角落里,想叫她,但是很快想起了她体内稽荒瑶的灵魂。

    随后会立刻想到稽荒瑶死去时那张刺满了钉子的嘴和脸,遂惊醒,一身冷汗心跳飞快,但没法像往常那样提着被子就跑到狐狸的房间去,在他身边找到重新让自己心跳平静下来的安全感。

    我跟狐狸以及铘之间,似乎隔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我们依旧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依旧重复着以往所做的事做点心,卖点心,收工,但没办法再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以寻常的样子相处,连说话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

    有时候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潜意识避开谁。是我,还是他们?

    林绢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不同于以往,她没有直接说出这种感觉,她只是偶尔的会在吃着我店里点心的时候,看看我,再看看狐狸,然后皱皱眉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觉得最近狸宝的点心不太好吃了。

    后来有一天,铘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我想起他说过,如果他对我真的失去希望,他就会彻底离开,在用完了自己所剩的力量后继续遁入封印,等待他真正神主大人的出现。

    所以我想,在经历了这次的事后,他是真的对我失去希望了吧。

    我甚至无法去过问他身上的伤。

    他是当时在机场唯一一个可以直面天雷的人,所以他满身的伤必然都是在那时留下的。他知道我无法失去狐狸,所以他用他一个人的身体扛起了被夏氲带走太清双宝后失去了平衡的结界,以他一人的力量做了天雷到来时的最后一道护盾。

    后来有过很多次,我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让我依赖了很久的小店,离开让我依赖了很久的狐狸,离开一切给过我所有美好的东西,但我无力给予他们任何回报的地方。

    但不知为什么,每次整理好行李后,又被我重新拆了开来,一件一件放好,就像我脑子里那些反复被我摆出来,再一一摆回去的记忆。

    如此反复,不知不觉春节就近在眼前了。

    以往总盼着过节,因为过节狐狸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会放假,会出去逛街,我会逼他拿出他偷偷藏着买衣服的存款给我买各种各样被他称做垃圾的东西。

    但今年过节,我已经不知道我对它们能盼望些什么。

    盼望着能让我的生活回到原先无忧无虑的时候么?有次被林绢拖着去庙里拜佛的时候,我这么默默地跟佛祈祷过。

    但佛不可能给我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端坐在那里,低头慈祥地对我微笑。

    这不仅让我想起那天夜里我在刹的身后所见到的那位佛。

    是佛,还是像佛的魔?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他看起来神圣极了,却也可怕极了,可怕到当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跌进了一道清澈无比,却又冷入骨髓的深水里。

    “在想什么?”

    一路走一路发着呆时,听见狐狸问我。

    这是回来之后第一次,我重新跟着他一起出门,出门是为了买一些年货,毕竟人怎么敷衍着过,春节总还是要过的。

    我正要回答他的时候天空上突然嘭地一声响。

    吃了一惊,我本能地躲到了离我两步远的狐狸的身边。

    他环住了我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出于本能。

    然后我抬头往上看,轻轻松了口气,原来天色刚刚开始变暗,已经开始有人迫不及待放起了烟火。

    一支又一支漂亮的烟火,在天空暗蓝的颜色下开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最后一朵烟花消失殆尽后,狐狸松开了他的手,我却没有立刻从他身旁走开,只是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看他原本总是微微弯着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朝我多看一眼都是他所不愿意的。

    “我在想你那天问我的一个问题。”于是我道。

    “什么问题。”

    “你问我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是吗。”

    他目光闪了闪,没有做声。

    “我想起了很多东西,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他嘴角轻轻牵了牵,在我专注思索着后面的话而愣头愣脑往马路上冲的时候,在我衣领上提了一把:“先害怕一下两边这些车吧,小白。”

    那声小白让我心跳轻轻快了一拍。

    但我不想让他看出这一点。所以站定脚步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灯,直到绿灯亮起立即快步朝前走去。

    一口气走到马路对面,刚上了人行道,头顶上嘭的又一阵闷响,让我停下了脚步。

    又是有人放起了烟火,比刚才的更大更亮,灿烂无比地染透了大半个天际。

    “我想起你第一次带我看烟花,看的地方是在京城第一青楼的楼顶上,”于是抬头一边看着那些烟花,我一边对慢慢走到我身边,也扬起头朝上看去的狐狸道:“你对我说,也许当千古第一女侠客对你来说有点难度,但你可以为当上千古第一女嫖客努力一把,宝珠。”

    “我还想起,有那么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两条腿都断了,而你妖力尽失连变成人形都做不到。也是这么冷的天,你背着我一点点走出那片空无一物的旷野,一边走你一边对我说,我不是在帮你,宝珠,你只需给我记住,如我们这样的人,这条命只能死在刀剑之下,埋于黄土之底,而不是被野狼啃得只剩点骨头。”

    说到这儿,我将目光转向狐狸,恰逢他的目光也转向了我。

    我朝他笑笑:“真奇怪不是么,明明那些记忆都是这么美好,让人难以忘却的,为什么梵天珠要将它们封存遗忘呢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我记起来呢?”

    狐狸没有回答。

    长久看着我的眼睛,长久地试图想从我目光看透到我心里去,看看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似乎对他越来越了解,了解到连他这样的想法也终于能清晰感觉出来。所以在他沉默着收回视线转身离去时,没像以前那样任由他离开。

    我跟了过去,到他背后,看着他覆盖在长长发丝下那道修长美丽的背影。

    然后踮起脚用力问了他一声:“喂!再背我回去吧,狐狸?要用狐狸的样子背。”

    他脚步微微顿了顿,继续往前:“腿又没断,自己走。”

    我三步两步便重新又追到了他的身后。随后勾着他脖子轻轻一跳,极其容易地就爬到了他的背上:“背。”

    他背住了我。

    然后轻一闪身,带着我纵身而入一旁一条无人的巷子,化身为狐。

    然后背着我跑了起来。

    雪白的长毛被风吹在我脸上,引得我一阵阵想笑。

    他是否也会因此而笑呢?

    我抱着他脖子低下头看着他。

    看到他一双碧绿的眼如新月般微微弯着,嘴里却冷冷地抱怨:“把你的脑袋拿开,头发丝挡我视线了。”

    “那就刹车呗。”

    “你傻么。”

    “傻子的座骑叫什么?”

    “傻了吧唧。”

    回到家后,在一堆日记本里找了本最厚最新的,翻开第一页,我工工整整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我叫宝珠。

    宝贝的宝,珍珠的珠。

    有时候,我可以看到一些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某一天,狐狸倚着窗晒太阳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它们都写下来,那些属于我,属于狐狸,属于麒麟,还有属于那另一个世界的一些故事。

    血食者完结

第372章 青花瓷上 一

    “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

    “当真是色如凝脂,触如婴肌。”

    “皇上相中他家那双手了。”

    “宣,素和甄入宫见驾。”

    “不好了!窑失火了!窑失火了!”

    家里有只青花瓷,约莫半人多高,蓝碎花的。正面一幅仕女图,背面三尾鱼,锈红色的,环状盘在腹部圆形的凹口里。它是姥姥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品之一。

    姥姥在世时,那些经常来家里走动的亲戚朋友们都叫它宣德瓷,起先我以为那是它的名字,后来上查了查,才知道那是因为它制成在明宣德年,那一年代从官窑里烧制成的青花瓷统称宣德瓷。

    刚知道那会儿颇为兴奋了一阵子。上说,宣青制作距今近六百年,能完整保留下来的很少,物以稀为贵,以我这样的俗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它必然价钱不菲。

    不过这种兴奋和得意不久之后就荡然无存。

    一位住在附近常来我家店里买点心的老教授,似乎是教历史的,一向对古董有着很强的兴趣。在听说我家有只宣德瓷后,他特意跑到我家客厅看了这只瓷器。之后鉴定再三,本来信心满满等他估摸出一个大致的价值,结果他却相当遗憾地告诉我,这只宣德瓷是假的,是一只清末期间照着那样子仿造出来的赝品。赝品造得几可乱真,但胎土和釉水还是暴露了它的真假身份。

    这真是让我非常失望,就好象以为自己捧到了一堆金子,结果却发现那仅仅只是堆镀了层金粉的铜而已。虽然老教授后来又跟我说,说是赝品,但好歹这件也算是只赝品里的极品,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可见模仿者功力的深厚。况且距今也有百多年历史,不失为一只有价值的收藏品。

    自然,我并没有因此就高兴多少,因为知道他那是安慰我。历来无论如何相象,赝品就是赝品,即使是只有了百年岁数的老赝品,它还是只赝品,赝品永远取代不了真品。所以后来,它一直被摆在我家客厅靠近楼梯间的地方,和饮水机一起靠墙站着,被狐狸充当鸡毛掸子的插口,一度还成为过杰杰的窝。直到有一天一件比较意外的事情发生,才让我再次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第373章 青花瓷上 二

    那是春节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天。

    天很冷,又下着雨,因此生意不太好,于是趁着狐狸出门买东西,我干脆关了店,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清扫客厅时,发觉杰杰蹲在那只青花瓷**上看着我,像个趾高气昂的包工头,眯着眼扬着嘴角,大大的尾巴一下一下扫在**子上。最后一次尾巴扫开时,我走过去想把这只懒骨头撵下来,却发觉沿着**口到仕女图的地方,那块光洁的釉面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线。

    本来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细看却是一条裂痕,这让我不由自主朝它多看了几眼。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凡这样岁数的瓷**,有裂痕总是难免的,但这条裂缝和那种随着岁月自然形成在瓷器内的裂痕不一样。它很细,但很深,烙在青花瓷光洁的表面上就像条非常突兀刮滑在婴儿皮肤上一道细细的伤疤。

    它看上去就好象是从内部朝外迸裂开来的。

    于是没理会杰杰的抗议,我把它拉开朝**口里摸了摸。**子里很光滑,就着光也看不出里头有什么地方开裂,于是又把它重新摆了回去。

    这事不一会儿就被我忘了,毕竟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子不值几个钱,它上面多条缝就跟老太太脸上多条皱纹一样没什么了不起。老化,损坏,报废,再正常不过的过程,正常到我不会在它身上花更多的关注。

    那之后不多久,店里来了一个有些特别的客人,将我原本平静得近乎单调的生活再度拖进一个奇怪的漩涡。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傍晚,天快黑了,细细密密的雨把还没打开路灯的街罩得迷迷蒙蒙。

    狐狸还没回家,我不得不冒雨把从家里整理出来的那堆垃圾扔去垃圾桶,返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店门口有人站着,低头慢慢徘徊,又时不时朝店门看看。

    身上的衣服都被雨给打得湿透了,他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很想进店,但店门上那块歇业的牌子很醒目。

    这让我不由到他身后提醒了他一声:“先生,已经关门了。”

    他闻声将头转向我。

    那一瞬我愣了愣,因为觉得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是在哪里见到过么?

    却又没法能从脑子里搜索出哪个人能跟他对上号。

    因此一时无语,我朝他笑了笑,转身准备开门进屋,谁知他跟着走了过来,问:“你是店主?”

    我点点头。

    他朝店门上看了看:“牌子上写的是晚十点打烊。”

    “没错。”

    “但现在还不到九点。”

    本已经把手搭到门上,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停下再次回头扫了他一眼。

    他以为我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到九点。”

    “我知道,不过今天提早关门,牌子都已经挂出来了。”

    “老板娘是要出门么。”

    “不是。”

    “那不妨再多接待一个客人。”

    话是请求的话,但口吻却不是请求的口吻,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淡淡的就好象一个简单直接的要求。我忍不住皱皱眉,因为从没见过这样任性的人,口气便不由硬了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累了。”

    “开个灯开扇门很难么。”这一次口气变成了质问。

    我有点不痛快起来:“往前走左转有家茶室。”

    “我只要进你这家。”

    “不好意思,关门了。”

    “可你还在不是么。”

    我无语。突然不明白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跟他搭话是为了什么。也许他是存心找茬的,也许他纯粹吃饱了没事做,正常人谁会像他这样?想到这里把门一推我径直朝屋里跨了进去,随后正要把门关上,他突然扬声叫住了我:“老板娘,一杯茶什么价。”

    “清茶五十块,奶茶一百。”我不假思索。

    本想草草打发了他,谁知道他接茬得倒也快:“老板娘开的是黑店?”

    “你可以去别家。”快速丢下这几个字,本以为任谁听了也会立刻拂袖而去,谁知他却朝我笑了笑:

    “呵呵”

    “你笑什么。”

    “老板娘,那麻烦您给我来杯五十块的清茶。”

第374章 青花瓷上 三

    吃软不吃硬是我的一个弱点。

    因此,如果这男人始终跟我嘴皮子上做文章,我倒也省事一早关门大吉了。

    偏偏没料到他最后会服软,不仅态度变得极礼貌,还一分钱都不砍地接受了我乱开的茶价,这倒反而让我没法铁了心撵他走,只能自己受累点,把他让进店里重新开了张。

    “红茶还是绿茶?”打开柜子翻茶包时,我问他。

    心下希望他要红茶,毕竟这里多是些学生客,奶茶红茶要得多,因此绿茶不剩几包,剩下的也都快要发霉了。

    “绿茶,谢谢。”

    果然越是不希望什么,就偏偏来什么,我只好将剩余几包绿茶取了出来,闻闻味道挑了袋比较靠谱的,泡上开水给他端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一见愣了愣。

    “绿茶。呃绿茶袋泡茶。”

    “原来老板娘果然是开黑店的。”

    “那你说的是什么绿茶?”

    “老板娘可有铁观音?”

    “有,这就是铁观音袋泡茶。”

    “呵”嫣然一笑,想来是在笑我跟他玩着幼稚的文字游戏,但眉梢眼角却竟皆是风情。

    不由叫我看得呆了呆,以至几乎没留意到店门处铜铃当啷啷一阵响,然后传来我家店小二笑吟吟的话音:“哦呀,这种天气居然还有客。”

    “是老板回来了么。”男人闻声侧眸朝门口处瞥了眼。

    正对上狐狸望向他的视线,但不知是我错觉还是怎的,我发觉狐狸目光微微一闪,仿佛一瞬有些错愕。

    “他是我伙计。”于是绕到桌旁,我挡在了这男人同狐狸之间,一边将菜单擦了擦干净,递到他面前:“要不要选下点心?”

    他笑笑,将菜单推到一边:“麻烦来杯雨露秋霜。”

    话是同我说,目光却分明是越过我身体看着门口的方向,这种感觉让我隐隐有些不安,但见狐狸没说什么,我也就只能笑了笑问他:“什么是雨露秋霜?”

    刚问完,肩膀上被狐狸轻轻一搭,随后被他朝厨房方向推了推:“去,小白,替我烧壶开水,记得用左边柜子里那只没启封过的砂壶。”

    “但是我”我想找个借口留在原地,因为这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有种难以言明的不安。

    但见他目光径自望着那静静坐在桌前的男人脸上,便没再说什么,只能慢吞吞朝厨房里走去。到了厨房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朝那两人看了一眼,见狐狸拖了张椅子在那男人面前坐下,同他面对面坐着,随后托着腮,望着他弯眼一笑道:“雨露秋霜,甄官儿好品位。”

    那男人不动声色望着狐狸的妖娆,眼神似笑非笑:“也只有在你这里才可以挑剔挑剔,狐狸。”

    “好茶需配好瓷,不知甄官儿想要件什么瓷?”

    “随你。”

    “甄官儿为难狐狸么。”

    “倒是也得能为难得住才有乐趣。”

    “哦呀永乐云烟釉里红。甄官儿果然在为难狐狸。”

    男人淡淡一笑,又似轻轻叹了口气:“你从来都是会读心的是么,妖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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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说,讲讲怎么对得起我脆弱的心脏麒麟说,自恋我说,见鬼.........在我们开始说说一些见鬼的事什么见鬼哦呀,此见鬼非彼见鬼有人跟你说过没我能见鬼.........珠诡话与新坑《木乃伊》交替更新,这里不会弃坑,安心吧(ε)补充一下阅读顺序,有些只有纸书上有,内容是补充网上没有的一些事件。《锁麒麟篇》 (收录在第一本纸书《宝珠鬼话》中,网上可在晋江的《宝珠鬼话》里看到)锁麒麟 影蜃 阴亲 僧魅 尸变地火烧 野蔷薇 《镇魂钉篇》 (收录在第二本纸书《宝珠诡话》中,网上可在晋江的《宝珠鬼话》里看到)狐狸 时间 麒麟 红衣少年 声音 丧鬼 术士 镇魂钉 无霜 古代篇番外《人面桃花》 (收录在晋江的《宝珠鬼话》里)番外《长头发阿丽》 (可在粉晋江论坛里找到)番外《秋千》 (可在粉晋江论坛里找到)《翡翠小人篇》 (收录在第三第四本纸书《宝珠诡话》上下中缓鏊啃阋院竽谌荨M峡稍诮摹逗调傻馈防锟吹健大圣 灰姑娘 还魂香 翡翠小人 七月十四 七夕百鬼夜行 嫁衣 黄泉公子 爱丽丝小姐 凤凰弦 慈母手中线(又名《鬼绣》) 霜花寒后续故事会继续添加,目前以此为准翡翠小人因为系统操作问题,十八章之后内容将在《爱丽丝小姐》之后开新章节继续连载。已经看过免费部分的同学可以不用再买该章节安静写文,安静看文,收心做事了~本文公众章节可转载,转载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其余内容一概谢绝转载,谢谢合作本文不欢迎以任何形式任何借口发出的广告炒作贴.多谢配合心沙俺滴微博地址:,问题咨询,欢迎来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狐说魃道》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狐说魃道最新章节,狐说魃道无弹窗,狐说魃道全文阅读.狐说魃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狐说魃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狐说魃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