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蟠龙二
过节最美好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吃到狐狸平时懒得做的好菜。
有人说厨师在家是最懒的这一点的确属实虽然狐狸有一手好厨艺但很少花心思在做饭上,本着有啥吃啥的原则,以为有个高级厨师在家就能天天好吃好喝那是空想。
但过节就两样了,尤其是有客来的时候,出于一种爱嘚瑟的本能,狐狸会尽可能大展身手做上一桌好吃的,以博得别人的赞美。所以每逢过节我都特别喜欢把林绢邀来,因为她每次来必然会带上她有钱的男朋友,而我不仅可以从她不断更新的有钱男朋友手里得到份高级见面礼也能借着他们的名义蹭上一顿狐狸亲手做的高级料理。以至狐狸常不屑地说我,一把小算盘打得鬼精鬼精的,啥时候为了点好处把他给卖了都有可能。
唉他怎么能把我想得这么猥琐,出于长远眼光考虑我也不可能把他卖了,不然谁给我做饭,靠杰杰那只懒猫或者铘么?
今年圣诞我一如既往约了林绢。
她原本是打算跟男友去香港的,见我邀请就改了原计划,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到她当天晚上来时,我才明白她怎会改计划改的那么干脆爽快。
原来她又分手了。
距离交往最初至今,她跟她这位新任男友大概就处了一个月。
我觉得她最近玩得有点过火,因为从她出院至今,加上这个刚分的,算起来她至少已换了四任男友。说真的,就算是换衣服的频率都赶不上她这换男友的速度,我问她怎么老没个定得下来的?她说,感觉不对。
感觉不对。就这么简简单单四个字,你听了都不晓得说她什么好。
想问问她究竟什么样的感觉才对,是跟以前姓周的那种一样么?
当然这句话我不可能说出口,不然她准得生气。大过节的何必惹得大家都不开心,原本分手这种事就已经够让人不痛快的了,因为她到我家时带了整整一后车厢的购物袋,那都是她来之前在店里一小时败下的战利品。
一小时花了三万块,足以可见她最近是有多不痛快。
纵然如此,倒也不见她真的因此就有多高兴起来。
当酒过三巡跟狐狸嘻嘻哈哈扯皮完了,见他转身去厨房忙活,我听她叹了口气望着边上那堆礼物,怔怔对我说:“唉,如果这些东西都是那个男人买给我的就好了”
她这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
就知道近半年来她这一番接二连三地迅速谈恋爱又迅速分手,肯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问她:“那男人是谁?”
她犹豫了。
我第一次见她说到男人时会犹豫,而且眼里一副有些茫然的表情。
这真稀罕,因此让我更加好奇。
所以不追问到底是不可能的,当下再问:“那男人是谁?绢?我见过没?”
“啊”她再度犹豫了阵,然后目光有点闪闪烁烁地看向我,迟疑道:“应该是见过的吧,否则他为什么半夜三更的来医院看你”
“医院?”那就是我跟她都住院时候的事了。
但那时候她总是昏昏沉沉睡着,怎么可能见到过什么男人,并且还对他这么在意?
就在我这么狐疑着的时候,她拿出她的眉笔在餐巾纸上画了一阵,然后把纸推到我面前给我看。
我看到纸上涂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
半天没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来,只能问她:“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男人。”她对我说。
我开始疑心她是不是酒喝多了。
她总喜欢在情绪不大好的时候喝那种伏特加或者威士忌加得特别多的鸡尾酒,说那会刺激身体荷尔蒙分泌和蒸发,蒸发出来一种特别的气味,对吸引异性或者恢复自身情绪都很管用。
那气味简称狐骚。
你看,全世界大概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会如此坦然地说自己身体能散发狐骚味,就连狐狸都没这么直接,尽管他是个男人。
所以我在她试图又去叫狐狸给她弄酒的时候,阻止了她,然后对她摇摇头:“男人?我真看不出这是个男人。”
她一听咯咯笑了起来,靠到我边上拍拍我的脸,再回头朝厨房看了一眼,见狐狸依旧在里头忙活,就指指桌上这张纸压低声道:“我画得是不咋的,哈哈猜你也不知道他那天来过,因为那天晚上你睡得很熟,还说梦话来着,我看到他在你床边站着。那时候我躺在床上,但是我醒着,能看能听,就是说不出话来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宝珠,长那么大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让我心动的男人,可惜后来就一直没再见他来过。”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跟我说?”
“本来一直都没敢说,怕他跟你有啥关系之类的,后来”说到这里她再次咯咯笑了起来,歪头用手撑着脸,意味深长看着我:“后来在博物馆,我看到你跟胡离的样儿,就琢磨着,你跟那人应该是没什么戏。话说,你跟胡离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连我都不说?”
她这话让我脸不由狠狠一烫。
这问题没法回答,因为没啥开始不开始的,而这样一说她肯定会嘲笑我,必然的。
只能借着喝酒打了两声哈哈。
她倒也没再追问,只继续又道:“呐宝珠,仔细帮我想想那人到底是谁?你跟他熟不?如果还名草无主,记着,千万记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话刚说完,我忽然感到脑子里嗡的一下。
因为我突然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了。
按照她所画的样子,那男人显然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我印象中这种样子的男人,且半夜来找过我,除了那个冥之外,没有别人了。
真不可思议林绢竟然看到了冥
而且她还看上了冥
所以无论之后交往了多少个男人,对她来说始终是无法称心的,因为试问世上能有哪个男人可以跟冥相睥睨
他是冥府之王啊
想到这里,我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林绢见状愣了愣:“怎么,想起来了?”
我点点头再摇摇头。
“他已经结婚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
“有女朋友?”
我再摇头。
“那有男朋友?”
这句话出口,我俩登时都跟喝醉了酒似的大笑起来。
笑够了,我再次摇摇头。
“那找机会介绍给我。”她立刻用力抓抓我的手,斩钉截铁道。
我看看她,实在不知该怎么答复她。
正迟疑间,所幸她很快被别的东西转去了注意,并且站起身,朝着那方向用力张开手:“啊!!阿离!你是神啊!!哪里弄来那么大的螃蟹!八两一只了吧??”
送林绢出门后回来,狐狸已趴在一片狼藉的桌上睡着了。
林绢灌了他三**威士忌掺五粮液,所以我把他拖下椅子丢到沙发上也没能弄醒他。
这样也好,他一醒必然会跟我抢浴室洗澡,没准还会再发上一阵酒疯,到时候又是唱歌又是跳脱衣舞什么的所以还是让他继续安安静静睡着比较妥当。
但是在将他两条腿一并抬到沙发上后,不知不觉,我跟着也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
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几乎忘了先他一步去抢浴室。
因为他睡着时的那张脸,安静得让我想起那天在博物馆他拉着我手时的样子。
那时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他那样沉默又认真地拉着我的手。
头一次,真真切切,手指有力而温暖。
让我一度开心得不知所措
一度以为我俩间有什么似乎变得不同了,但回来后一切照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是么。
想到这儿,不由苦笑了声,我抬头移开目光,因为感觉有什么东西透过窗户晃到了我的眼。
随后发觉原来是狐狸昨天搬回来的那棵圣诞树。
真造孽,好容易长到那么大的个儿,被他去年看中后今年从森林公园外头拖了回来。第一眼见到时都把林绢看傻了,她说你们到底从哪里买的树,大得我都找不到你家店了。
这会儿,这棵硕大的松树上被狐狸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灯泡,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挂饰,照得周围忽闪忽闪的亮。
所以我关了客厅的灯,好让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可以一无阻挡地照射进来。
真漂亮。
坐回到沙发上朝那些光呆看的时候,不由想起去年圣诞在这屋里所发生过的一些事。
想起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妖精,漂亮又不真实得好像漫天飘落的雪花。
还想起狐狸,他那时的撒手离去,以及之后的去而复返
那会儿我一度以为他是再也不会回来的。
就像那些无论有多美,但终有一刻会化去的雪花,一脱手转眼就完全消失不见。
但现在他依旧在我身边,睡得连尾巴被我拽在手里也一无所知。
想到这儿,我不由对着窗外傻笑起来。
所幸这副傻样狐狸瞧不见。
他也瞧不见我笑的时候几乎把他那条宝贝尾巴都被捏扁了,不然他又该牙尖嘴利地嘲笑我,说些让我气急败坏,又不知所措的混蛋话。
这么想着,我俯在他那双半开半闭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一口好像不太够,于是又加了一口。
两口好像还是不太够,也许是因为他嘴唇上几种烈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实在刺激得有点诱人。
所以我又在那唇上啄了第三口。
抬起头的时候突兀见到他睁开了眼在看着我。
我吓得一跳。
忙跳起身,但已经晚了,他一把抓住我衣领将我拽到了他面前,然后把我下意识揪紧了的手指从他尾巴上一根一根慢慢扯开:“说过多少次了,小白,告诉过你不能捏我尾巴,你咋就是不长记性。”
“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乱喝酒,你还净来者不拒,你咋也不长记性。”我反驳。
他笑笑:“那扯平了。”
“不然还怎的。”
“怎的?”他目光忽闪了下,尾巴从身后绕到我脸上,再从我脸上滑到我衣领上:“你说怎的。”
长长的尾毛因此钻进我衣领,刺在我皮肤上。
一阵刺痒,痒得我脸不由一阵发烫:“不怎的,我洗澡去了。”
说着匆匆想要起身,他身子往边上轻轻一斜,我立即不受控制地朝沙发上倒了下去。
正倒在他身旁,被他一翻身一把给压在了底下:
“都说了,尾巴不能乱扯,你偏不信。”
“乱扯又怎的。”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我看着他,心跳很快。
“不怎的。”他亦看着我,身下某个部位变得很硬。
然后头一低用力吻住了我。
跟我刚才做贼似的偷啄完全不一样的吻,吻得几乎快把我肺里的气都给抽干了。
随后他扯开了我的衣服,并将刚才那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不怎的。”
是不怎的。
我不甘示弱地也扯开了他的衣服。
他这件喝到嗨时差点被他忘乎所以脱掉的衣服,被我及时出手,且大义凌然地在疯疯癫癫的林绢面前保了下来。所以这会儿,自然也该由得我去给他扯开。
但扯开那瞬我立刻就后悔了。
因为他立刻像头疯狂的野兽一样朝我碾压了过来。
哦忘了,他本来就是头野兽
使劲压在我身上,使劲用他嘴唇吻着我脸上和身上每一寸皮肤。
“小白”牙齿咬在我胸前时他叫了我一声。
我没理他,因为我小腹被他身下那块愈发坚硬起来的东西抵得很疼。
疼得我紧紧抱住了他,他松开牙抬头望了我一眼,目光灼灼,在黑暗中仿佛能燃烧起来。
“小白。”随后他再度滑上来吻住了我的唇。
吻得我脑中一片混乱,以至除了紧紧同他抱在一起,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而即便察觉到他手指灵巧地绕过我双腿,将我裙摆掀起,将底裤撕裂,又将他身下的坚硬慢慢抵向我裙摆深处却哪儿还有抵抗的心思,只下意识缩进他怀中,蜷起双腿将他缠得更紧,随后抬起头,将自己的嘴同他压来的唇再度贴合到一起
恍恍惚惚
意乱神迷
这当口突然咔擦声轻响,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肘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紧跟着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起,原来是电视机遥控被我无意中给撞到了。
电视中突兀响起的话音让我俩动作同时为之一滞。
随后狐狸噗嗤一声轻笑。
手朝下一阵摸索抓到**,匆匆正要将电视关掉,忽然目光扫到屏幕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骤地一沉,随后慢慢将**放了下来。
屏幕中正重播着今天的夜间新闻。
“本台讯,今天下午三点,位于河北遵化双山峪发生五级地震,震后,坐落在双山峪的惠陵外围出现了一个巨大坑洞。”
“此洞经专家考查证实,为清光绪年间所建的一处隐性陵墓。该墓不仅规模庞大,且还附带着当年兴建惠陵时为节省时间而被免去的碑柱,目前尚未确定陵墓中埋葬的是谁,又为了什么而葬在惠陵正前方,相关消息敬请留意本台今后的追踪报导”
后面还报导了些什么,不晓得。因为就在我试图抬头看向屏幕的那一瞬间,电视机突然冒出一团火星,紧跟着噼啪两声响,屏幕上顷刻一片漆黑。
变黑的屏幕倒映出狐狸那张脸,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沉默得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
就在我为此困惑着将目光转向他时,他忽地站起身走到电视旁朝机壳上拍了拍。
电视一下子就又亮了,却已换了台,放着热闹无比的披萨广告。
而后他一声不吭朝自己房间里走了进去,把我一个人丢在了一片狼藉的沙发上。
我不明所以。
怔怔盯着屏幕干坐了片刻,抓起**把电视重新关上。
屏幕再度变黑时,我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石化了。
因为漆黑的屏幕倒映出我身后不远处一道人影。
也不知是几时站在那儿的,闪烁着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在窗外彩灯所照不见的角落中望着我。
一动不动地望着。
而我身上几乎一丝口不挂。
那一刻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302章 蟠龙三
当然人不可能因为尴尬而自杀。
所以我还活着。
虽然活得有些不安和焦躁。
林绢说,无论定力多好的男人在床上一旦激情爆发这种时候就算用八匹马拉恐怕也很难让他们停下来。如果他们真能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戛然而止,原因无外乎两点要么你做了什么让他兴趣顿失的举动要么他碰上了绝对性能让他迅速偃旗息鼓的事,比如当头给他淋上一桶冰水。
我实在想不出一则完全没什么意义的新闻到底能对狐狸造成多少震撼性影响。
一场发生在远郊空旷地带的五级地震。
一座由地震所暴露出来的清朝古墓。
仅此而已。除了对考古界有点影响,可以说跟新闻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但很明显狐狸对此非常介意,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清楚记得他在看着新闻的那短短片刻时间里覆盖在我身上的手指从温暖突然变成了冰冷又因冰冷而显得极其僵硬。
因此他很快就将手从我身上抽走了,我想他是不愿让我发觉到这一点。
但已经迟了。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足以令我深感不安。
跟狐狸相处至今那么多年,我几乎从没见他有这么忘形地失态过,那种显露于外完全不加掩饰的情绪,刹那间暴露,登时让我忘记了被他遗忘在沙发上的沮丧,也令我忘记了在近乎的情形下同突兀出现在客厅的铘相对这一尴尬,唯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忐忑和烦躁,在他走进他房间的一瞬间,层层叠叠朝我压了过来,并在那之后的很多天里,如同连日不见阳光的阴霾气候一样,粘缠在我心里挥之不散。
我很想弄清楚到底那则新闻因什么而导致了他这一反常。
但心知肚明,从他口中是无法窥知些什么的,因为到了第二天,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如既往同我耍嘴皮子逗乐,一如既往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对杰杰指手画脚。
所以我只能每晚追看新闻联播,并且每天一得空,就上去搜索关于那则新闻的相关报导,以期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来。但很可惜,无论是新闻联播的后续报导,还是上关于这则新闻的所有描述和八卦,除了对几根从泥里挖出来的柱子和几只沾满了泥土的破铜烂铁做些故弄玄虚的猜测,以及关于同治帝时期那段历史反复冗长的追述,基本就没别的东西了。
而实地拍摄现场所播放出的内容,也着实从让人中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那个被地震震出的巨大坑洞,与其说是座坟墓,毋宁说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泥洞。
无论镜头还是照片,展示出来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就连重点播报的那几根同治皇帝的墓前没有设,而此墓中却设立的碑柱,也根本就看不清楚。里头的一切都跟泥土混杂在一起,又因先前遭遇过一场暴雨,所以积满了水,因此连着三四天,新闻里的相关报导都跟在拍着个挖掘废弃施工地似的,让人看着看着,除了打盹以外,完全激发不出任何兴趣。
于是到了后来,我只能放弃,况且随着元旦的到来,店里变得分外忙碌,因为原先该是圣诞才有得卖的蛋糕推迟到了元旦,这几天别说那些一早就排队在店外等的,光是预约单就一路从七月排到十二月,直把人忙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甚至不得不延长了蛋糕的贩卖期限。
这样也挺好。
人一忙就可以少想许多事,比如狐狸的反常表现,比如面对铘时的尴尬,比如那座远在河北的古墓有时候忙得连吃饭也顾不上,自然也就更没空闲的功夫再去追看新闻联播,追看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
这样一晃眼一个礼拜很快过去,总算在节日带来的购买热潮渐渐退去后,店里的工作逐渐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早上五点开张,晚上九点关门,每天除了早市忙点其它时间基本都很清闲。于是又再度有了继续追看新闻联播的时间,但此时新闻热点却早已换成了别的东西,而我亦将圣诞时所遇到的种种不快和不安彻底忘在脑后,生活因此再度变得简单安静起来。
你看,人要忘记点什么总是这样容易的,只要不再去花心思想,只要时间不断地在流逝,只要身边自己熟悉和在意的人不再有任何异样的表现当然,如果不是后来那个人出现的话,我真以为那晚所带来的阴霾就这样简单干净地结束了,如同新闻联播、如同上那些曾经无数次被人关注,之后又很快被人淡忘的事情一样。
但那人偏在此时突兀地出现了,那是元旦过后的第七天。
那天降了今冬第一场雪。
上海的雪,很难得,稀稀拉拉的雨夹雪让气温骤然降得很低,低得哈口气似乎都冻住。
狐狸就在这样的气温里一大早出了门,说是黄老板的店里新进了一批货,他要赶早去买些上好阿胶,回来好做点蜂蜜阿胶糕。
他走后不久雪开始大了起来,从最初细细的冰粒子,变成了一片片棉絮状的团块,脱离了雨水的缠裹在风里无声无息飞扬着,越来越密,没多久就将外面那条少有车辆经过的马路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厚重的雪和冰让店门外的遮雨蓬很快不堪重负地垂了下来,在越来越多雪片的积压下,它发出一阵阵吱吱嘎嘎的声响。“大概是边上老旧的折叠杆快要撑不住了喵。”杰杰走过门前的时候一边抬头朝上张望一边咕哝,但没有出去收拾的意思,因为猫天性畏寒。
所以我只能在手头得空后,披上外套拿了竹竿和凳子出去清理那顶摇摇欲坠的雨蓬。
门口坐着无头阿丁。他跟街上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孩一样喜欢下雪天,每次下雪天都能见到他在我店门口坐着,而每次冬至前后,他的身影总是特别清楚,所以纵然他穿着我去年烧给他的那件高领毛衣,仍可清楚看到他那截血肉模糊的断喉,在雪地白森森的反光映射下闪着乌幽幽的暗光。
听见我开门的声音,他扭转脖子“看了看”我。
我用竹竿顶了下雨篷,上面积雪哗啦声落下,没头没脑盖在他脖子和肩膀上,再穿过他身体坠落到台阶上。
他为此一激灵。
然后在我的嬉笑中怒冲冲飘走了,一路走一路流下长长一道血印子,血印子停留的时间很短,但会吸引一些路经的魂魄稍纵即逝地显形,它们沿着血印走上一阵,抬头看到天上的雪,茫然若失。然后不出片刻,就跟着血印子一起消失在了空气中。
目送它们彻底消失后,我再度用竹竿顶了顶雨篷上的积雪,在哗的声泻下一大片冰水混合物后,它轻盈了许多,不再发出那种难耐的声响,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爬上凳子用力把它收拢起来,以免在这样的天气里突发状况,掉落下来压到了进出店门的顾客。
谁知眼看着就要完全把它收拢好的时候,我却出了状况。
那是一根锈得最利害的折叠杆。它在我收拢到一半的时候把雨篷的支架给卡住了,我使劲想把它掰开,但刚用了两下力,它咔的声竟断了。当时完全没预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所以根本没设防,眼睁睁看着它折断部分狠狠一下朝我头上弹了过来,慌忙要躲,谁想脚下突然咔擦一声脆响,那把托着我的椅子竟然也折断了。
原本还算结实的椅面,不知怎的突然分成了两截,瞬间让我身子一沉,以至连应变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就要朝底下突出的台阶上直摔过去,所幸有只手忽地从旁伸出,将我用力一抓。
凌空一把便将我倾斜的身体给托稳了,真是千钧一发,令我得以及时稳住身体。
但站稳脚步后匆匆回头,想对那及时伸出援手的人说声谢谢,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有。
门关着,门里稀疏几个客人背对着我坐在店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完全不像有人进出过的样子。这情形让我不由微微发了阵愣。
随即被一阵夹着雨雪的冷风吹得一阵哆嗦。醒过神,看到有等待结账的客人在店里朝我招着,我忙挪开凳子伸手去推门,但手刚碰到门玻璃,我再度一愣。
因为我看到门玻璃的反光上清晰倒映着一道身影。
他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手里执着把墨黑的伞,通体笼罩在一件长长的暗蓝色斗篷里。
所以我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只能隐隐感觉到他在望着我,目光透过斗篷低垂的帽檐注视在我身上,像那些落在我脸上立即融化开来的雪,冷得有些扎人。
不待细看,我立即低下头推门往店里跑了进去,因为旋即发觉到他的脚是悬浮在地面上的。
进门的铃声响起一瞬,那道身影不见了,这让我轻轻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个普通的“过客”而已。
冬至前后这类东西实在是太多,有些凭借鬼门开后尚未散尽的阴气,会变得有些肆无忌惮,所以防不胜防,难免让人紧张。
所幸此次碰到的只是个路过的而已,不过即便如此,也对我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影响,我想之前折叠杆和椅子的突然断裂可能就是因他而起,这些东西总是不失时机地想要把人带走,之前要不是及时被稳住身体,万一撞上台阶或者直接跌滚到马路上,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但问题是,当时稳住我身体的那只手又究竟是谁的?
这疑问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之后不多久,那个人便出现在了店里。
那个将我原本稍微平静下来的生活再次打破的人。
说实话,最初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因为那时生意清闲,所以我正一边理着收银柜里的钱一边看着电视。
电视里在播着午间新闻。
原本挺无聊的内容,但当河北惠陵四个字出现时,不由立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我没想到时隔多天后它又会在新闻里被提起,而被提起的原因是,连日的挖掘之后,那些考古学家在它下方三十米深的地方竟然又挖出了一个新的地宫。
这算是连日来最大的收获了吧。
这个最新发掘出来的地宫,它被埋得如此之深,所以内部的保存相比上面那个震裂出来的墓穴,自然是要完好得多。探照灯光线所能触及的范围,可以清楚看到那些精心描绘在地宫墙壁上的壁画,它们分布在地宫的九间石室内,色彩很新,按照新闻播讲员的说法,几乎是跟当初刚描绘上去时一样的新。
但令人遗憾的是,纵然被埋得如此之深,它仍未逃过盗墓贼的手。这个地宫同它上方那层墓室一样,徒留四壁和一些盗墓贼看不上眼的铜器或者瓷器,零零散散摆放在各处,毫不起眼。所以相比它的规模面积,未免显得极为寒碜。
唯一有价值的是人们在它里面找到了九口棺材。
九口金丝楠木制的棺材,恐怕是这座墓穴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它们分别被停放在这座地宫的九间石室里,但没有钉上棺盖,并且棺材里是空的。
现场专家说,这一发现极具价值,因为随着它们被发现,连带浮现了许多谜题将留给他们要去解答:这座坟墓到底是谁的?为什么坟墓里会设有地宫下的地宫?为什么地宫里会埋着九口棺材?棺材里分别葬着些什么人?棺材为什么都空着?是被盗墓贼将尸体毁去了,还是原本就没在哪里埋葬过任何人
种种疑问,一旦揭晓,无意是相当有趣的。但可惜的是,也许时间有限,所以新闻里没有将那九间石室的内部一一拍摄出来,只拍了它们的入口。
不过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一座已被盗墓贼盗窃一空的坟墓,无论它带着怎样多的历史谜题,对我们这种非专业的凡人俗子来说,就不再具备太多的吸引力。终归是俗人,我感兴趣的是一座藏满了宝藏的坟墓,而不是一个除了谜题外什么都没有的泥坑。
于是继续专心整理着收银柜里的钞票。
一摞钱点完后,发觉有人在看着我,当即敏感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像道影子似的站在我面前。
说他像影子,因为他特别安静,静得进店时几乎让人完全没有察觉。
我记得他原先是坐在靠窗那张桌子边的,看起来至多二十出头,却穿了件五六十年代流行的那种军大衣,土到掉渣,点了杯奶茶一个人在那儿静静坐了很久,久到让人早已忘了他的存在。
本以为他早应该已经走了,谁知这会儿却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我边上,低头看着我,好像在看着某样令他十分感兴趣的东西。
黑幽幽一双眼神情专注,这叫我立时有点不安。
忙将抽屉用力锁上,见状他朝我笑了笑,轻轻将目光转到一边,似是在打量着我的店,随后又似自言自语般轻轻问了声:“碧先生在么?”
“碧先生?”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低头从衣袋里取出张照片推到我面前,我才意识到他指的是狐狸。
这张发黄开裂的黑白照,显然拍摄年代久远,远得摸在手里时让我莫名其妙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照片上的狐狸也是。
他穿着件黑色的长衫和浅色的马褂,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扎在脑后,或许因着色调和光线的缘故,令他那张妖冶妩媚的脸在相片里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我不由自主对着照片看了很久。
我不晓得他是在几时拍的这张照,也想不出拥有这张照片的人同狐狸会是怎样一种关系,因而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我摇了摇头回答:“他出去了。”
“几时回来?”
“快了吧,请问你是?”
“他的一个故交,我叫载方。”
姓载?
心说这姓还真是少见。
正想这么对他说的时候,发觉他注意力已从我脸上转到了我身旁的电视屏幕上,对着里头仍在播放着的古墓画面看了一阵,随后笑了笑,问我:“你也对它感兴趣么,老板娘。”
我点点头:“还成吧,前几天关注了一阵,看上说它是同治的隐墓来着。”
“同治的隐墓”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他再度笑了笑。
“你笑什么?”于是我问他。
“既然尸身都已经葬在惠陵里了,为什么还要特意给自己造个隐墓?”
“也许是他妃子的墓。”我想起那九口棺材。
“如果是妃子的墓,那惠陵还要设什么妃园?”
“这个么”我愣了愣。
又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历史学家,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没等我将这句话说出口,忽见他目光微微一凝,转身朝店门方向望了过去。
与此同时店门上铃铛轻轻一响,门开,狐狸带着一身冰冷的风和雪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边走一边拍着肩上的雪,似乎全然没感觉到有人在望着他。
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了他一声:“狐狸,有人找你。”
但也不知是我说得太轻还是怎的,他对我的话全无反应,只仔细收拢了伞朝里走了进来,到我跟前将伞搁到收银台边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送到嘴旁一边吹着气,一边慢慢喝了两口。
随后将牛奶杯放到桌上抹了抹嘴,这时才仿佛刚刚意识到载方的目光,眉梢一扬,抬眼朝他微微一笑:“贝勒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碧先生。”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离开遵化了?”
“好端端”这句话不知怎的令载方目光忽闪了下,随后笑笑,朝他欠了欠身:“是为了来接先生回去。”
“接我?”
“是的。”
载方言行间对狐狸的恭敬让我有些看不太明白。
说是故交,倒更像是上下属,因为我从未见狐狸对谁态度这样倨傲过,倨傲得几近无礼。
而就在我这么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二人的时候,载方又一次朝狐狸欠了欠身,道:“原本该是老爷子亲自来上海,但这些年,总归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行动不方便,所以只能让我代替他过来,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接我去遵化?”
第二次听他轻描淡写用到好端端三个字,载方的面色终于沉了沉。
为此他沉默了一阵,随后轻吸了口气,缓缓道:“先生这是真的不知,还是刻意装傻。”
“怎么说?”狐狸依旧微笑着,微笑且倨傲。
“当年人是您选的,事情是您关照的,怎的百年一过,非但从此不闻不问音讯皆无,连现今蟠龙九鼎现世这样天大的事情,先生都装作视若无睹了?”
“呵呵当年我怎么说来着,它现世是迟早的事,你们只需静观其变,给我守在那个地方就好。”
“先生的话我们自然是不会忘记,若不是近来发生了实在让人感到棘手的事情,我们也不敢贸然就过来打搅先生。”
“怎么个棘手法?”
“先生想必已经听说了,怡亲王的殉葬墓里九口棺材都是空的。”
“是的,我知道。”
“那先生可知,当年正蓝旗殉道使入棺前所说的血路,在双山峪地震发生之前曾经出现过。”
“是么。”
“血路出则凶神出,碧先生,正像老爷子当年所担心的那样,喑守村恐怕时日不多了,望先生尽快跟载方回去,在一切还不算太迟之前,助我等一臂之力。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只怕时辰一到,它将血洗北京城。”
“血洗北京城?它哪儿来那样大的能力。”
“先生不信,可随我回去看看喑守村的现状。”
“喑守村怎么了。”
“实不相瞒,先生,喑守村三百八十二口人,自双山峪地震之后,现今老老小只剩下不到十人了。”
第303章 蟠龙四
喑守村位于遵化东陵景区十八公里外一座名叫喑平山的山坳里是个人口不足四百的小村。
地图上没有它的标记也许因为车到山前就没了路从山外到山内村庄所在地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全是要靠两条腿走进去的。况且村子本身又小得微不足道所以历来是个记录盲点。
载方说那地方原先并没有什么村子。
载方不姓载,姓爱新觉罗。
清朝嘉庆皇帝登基前,那座山原本叫泰安山一度曾是皇家陵园修建地的备选之一。后来因风水上有缺陷而且地势崎岖不平通行困难,所以到嘉庆称帝后就被相度大臣从备选册上正式勾除。但既然是被皇家选中过的地方,自然不会等闲处置白白便宜了平民百姓所以常年来一直都留着人在那儿看守着,有时会作为有罪皇族子嗣的幽禁之地,并因此将其改名叫喑平山。
之后,直到光绪年初,才因发生了某些事,而令这个地方有了人住,并形成了一个村落。
那会儿同治帝刚死,年幼的光绪帝刚刚登基,为同治所选的惠陵还刚刚开始修建。突然有一天,慈禧一道密旨下,令那些在惠陵建墓的人在惠陵外头按照天罡八卦的布局建起九支石柱样的东西。那东西的图样是随密旨一起下来的,没人知道它们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而建造在惠陵外围,只知是某种祭祀用途,有人猜是制成“九星面圣”之势,用以为当时的朝廷风水改运,也有人猜测是为了压制将跟同治葬在一起的阿鲁特氏的亡魂,因为据说她死后宫里一直都不太安生,而那九根石柱的样子又着实像是钉棺盖的顶子。
九根石柱建成后不久,朝廷突兀派下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来到惠陵。
明为监督惠陵施工,实则整日守着那九根石柱,并随身带来一直工匠队,连日在那九根石柱下开挖建造出一个巨大的地宫。次年十月,在慈禧又一道密旨下达后,那九根石柱莫名被埋入了新开挖的地宫之中,并将地宫上方填土封存。
那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也就此不告而别。
因为一切行事都极为隐秘的关系,当时很多人都以为那九根石柱是凭空失踪的,监督并在惠陵外兴建了新地宫的那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也是。
殊不知他们其实就在离惠陵十八公里外的那座野山里居住着,并由此建成了一个村落,此后世世代代居住在里面。
这村子百多年来一直都很封闭。
虽然喑平山不高,但山脉很长很深,天然而成的崎岖地势令它交通极其不方便,因而这村子几乎是与世隔绝的。而居住在里头的人,或许是因为常年孤独在里头习惯了,不仅跟外界的人没什么往来,也几乎很少有人出山,百年来就靠在山里耕地为生,所以直到现在,即便是遵化当地人,知晓这村子存在的人也为数寥寥,也所以迄今为止那边都还没有通电,更不要说修建进出通行的道路。
话虽如此,在没到达喑守村之前,我仍觉得一个拥有数百人的村在这个时代竟然能如此闭塞,是十分不可思议的。即便再偏远的地方都不至于连根电线杆子都架不进去,何况这是在遵化。
但直到傍晚,当我跟着狐狸和载方在经过整整一天的行程后终于到达了喑守村,我才明白,这一切并非夸张。
这里实在是个很容易被人遗忘的地方。
山叠着山,层层叠叠起伏不定的山峦,一道一道将它的所在隔绝于世,光是看着都觉得异样辽阔,因而分外孤寂和苍凉,想区区数百人,投入其间更无异于沧海一粟,寻觅他们踪迹尚且困难,何况把电线绕过层层障碍架到他们居住地。
而那会儿我亦已经走得精疲力尽。
其实坐黑车到达喑平山的时候,也不过才下午三点光景,那时虽然赶了大半天的路已经有些累了,但看看这座高不过四百多米的山,算算它的范围,心说也不过如此。
谁知进山才发觉它的利害之处。
将近两小时的山路,比平常在风景区爬山可要累得多,因为是座野山,很难找到一条像样的路,所以走起来极其吃力。况且这天还刚刚下过一场雪,雪掩盖了一切可行和不可行的地方,令这地方不仅寸步难行而且奇冷无比,身在其间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要不是载方在前头带着道,要不是狐狸一步步在前面拽着我的胳膊拖着我,我觉得光凭我一个人的话能活生生被这地方给吞吃了。
纵然如此,还是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地方才走到那座村子。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星星,四周也无灯,所以若不是载方突然回头说了声到了,我还在那片无尽的黑暗里一步一步同脚下厚厚的积雪做着不知几时才能到头的拉锯战。
得知终于已经到达目的地,不由长出一口气。
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张凳子、一炉烧得旺旺的柴火,以及一杯滚烫滚烫的热茶。但当我抬起头循着载方的身影朝前望去时,不由立即缩到狐狸身后,并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觉得眼前所见根本就不像是一座村庄。
那只是一片碎散在山坳中间那块平地上的老房子。
极其安静的老房子,敞着黑咕隆咚的门窗,由近至远在前方不远处一座只剩下半截石顶和四根石柱的牌楼背后悄然矗立着。
即便有些房子门口歪斜的木架上晾着衣服,它们潮湿僵硬的身体时不时在风里发出喀拉拉的响动,仍觉静到可怕。因为这些房子里完全没有一点灯光,也听不见一点人声,因而乍一看,觉得就像一团团隆起的坟墓,被雪厚厚覆盖着,在黑暗的苍穹下反射着一种冰冷阴鹜的白光。
实不相瞒,先生,喑守村三百八十二口人,自双山峪地震之后,现今老老小只剩下不到十人了。
当日在店里听载方对狐狸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说实话,我的感受并没有如此清晰和强烈。
也许因为有过黄泉村的经历,所以轻易不会为几句话所动。
但这会儿真的站在现场,真的亲眼目睹眼前如此萧条的一切,那股油然而生的毛骨悚然登时从骨子深处透了出来,又被四周打着旋儿的冷风一吹,生生冻得我一激灵。
我发觉这地方竟跟黄泉村是一样的。
到处充斥着一股含而不露的萧杀,到处充斥着一片寂静和阴冷的气息。
又因着周遭环境和气候的关系,那些感觉远比我当时初入黄泉村时更为直观。
死寂而森冷
所幸这会儿狐狸就在我面前站着。
近在咫尺的距离,这让一切可怕的感觉变得容易承受许多,因为我尽可以抓着他的衣角,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感觉着他的体温,然后在他平静的神色中找到一些能令自己迅速平静下来的安全感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到载方朝我看了一眼。
他常常这样偷眼瞧我,有时候目光里会透出些饶有兴味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我猜可能同狐狸有关,因为在飞机上时我听他曾这样对狐狸说过,他说:“她现今叫宝珠么?人海茫茫大海捞针,先生到底是怎么把她给找到的。”
狐狸当时没有回答,也许因为他发觉我对他们这谈话很感兴趣,所以他沉默并且有些捉狭地朝我笑了笑。
这会儿他嘴角又再度扬起了那抹有点特别的笑,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那道残破的牌楼。
牌楼上悉索一阵响,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在紧跟其后一阵风里轻轻晃了两下。
见状狐狸立刻朝它走了过去。
径直走到牌楼下站定,手往上一扬,一大团东西立刻哗啦声从牌楼一团粗大的绳索上剥离而下。不偏不倚正掉落在他脚边,也不知道到底是样什么东西,被用油布层层叠叠包裹着,裹成很大一个米袋状。
它原本被绳子横绑在牌楼顶端所残存的屋檐下,所以一度完全看不到它,如果不是包裹在它外头那层油布被风吹出的响动,恐怕连狐狸的眼睛也就此瞒过。
那层油布在这样寒冷的气温里已被损坏得很厉害。
落地一瞬登时大片大片从它上面剥落下来,露出里头一团裹得相当潦草的麻袋,而麻袋被风一吹立刻就松开了,松松垮垮豁出一道口子,露出里头翠绿色一团棉衣的衣角。
这一发现令我立时警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直觉意识到情况不妙,与此同时,就见狐狸霍地蹲起手一把朝那东西上抓了过去。
径直抓在麻袋上,随即一使劲,哗的声将它撕裂了开来。
伴着麻袋的破碎声,一个人从里头硬邦邦滚了出来。
一个穿着五六十年代那种很流行的军大衣的男人。
年轻的脸庞苍白到发青,两只眼直愣愣朝着我的方向看着,眼里一丝神采也没有。
这张脸让我不由自主啊的一声惊叫。
并非因他是具尸体所惊。
而是因为这具尸体跟我身后那个正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那个叫载方的男人。
他同他无论相貌还是衣服,甚至衣服上破损又缝补过的地方,竟然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闪念间,狐狸突然一转身一把将我拽进了他怀里。
旋即飞身而起,可刚刚跃到半空处就好像猛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他立时往下沉了沉。险些因此从十来米高空坠落下去,所幸他急转身一把抓住身下那道牌楼顶端的斜梁,适时缓住了下坠的冲力。
但也仅仅只是缓解了短短片刻而已。
就在他借着缓冲的力量身子朝上一跃,试图再度带着我飞起那瞬,突然我看到他肩膀和背脊上闪出几行字。
赤金的字。
闪出那一瞬狐狸的身形一下子就凝固了。
刹那间僵硬得像块石头,唯有手指还带着一点点活动的自由,在我从他怀里跌落出去的同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随后身子朝下猛地一沉,在我坠落之前先我一步跌落到了地上,适时用他身子承接住了我紧跟着落地的身体。
那瞬间我看到一大片火焰突然自牌楼下升腾而起。
从四周那些如坟墓般死寂的房子内延伸而出,一路盘横至牌楼脚下,交错纵横出一幅无比诡异的火之图腾。
它熊熊燃起的一刹,狐狸身上那些字变得更加清晰了,金光四射,灼灼耀眼,直令我几乎完全睁不开眼来。与此同时,很多身影在这片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显现了出来,或举着火把,或提着风灯,神色漠然而冷峻,无声无息将我和狐狸团团围绕在那道被火光映得透亮的牌楼之下。
为首一个老者。
年纪很大了,大得完全无法透过他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看清他的长相。
雪白的头发在他坚硬得布满了茧的后脑勺扎成辫子状,像条巨大的蛇,顺着他肩膀蜿蜒拖曳在地上。他拖着它一路慢慢走到我和狐狸面前,慢慢将它甩到自己身后,然后伸出枯槁如柴的手指慢慢朝我脸上伸了过来。
眼见狐狸的目光因此而阴沉下来,他手腕一转一把将它搭在了狐狸的肩膀上,嘴里发出桀桀一声低笑:
“好久不见了,碧先生,还记得下官么。”
话音未落,我突然被狐狸使劲一推朝外跌滚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整个身体突然间好似烧灼般嘶地燃出一团烟,烟气散尽后,他显出白狐原形静静躺在地上。
竟全无声息了
第304章 蟠龙五
那刻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呆看着他。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我根本来不及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它们就在我眼前闪电般发生结束然后将一大块无比沉重的压迫感毫无缓冲地抛到了我身上。
压得我连吃惊的本能都消失了。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狐狸伤到这种地步。真不知那究竟是种什么手段,好像一瞬间就把他所有的力量从他体内抽走了似的,迫使他显出原形,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乍一看真的好像死了一样。
所幸一双眼微微睁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了我一眼神色严厉,仿佛在告诫我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我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张了张嘴呆呆跪在地上朝他看着,随后听见身后有人朝我走了过来,好几个人,在我刚刚试图站起来那一瞬一把抓住了我,将我重新按倒在地上。
这粗暴叫我不由自主用力反抗了一下。
但刚刚挣扎着站起,就被再次按倒在地,再站起,再按下,再站起,再再次按下如此,反复了十来次后,我终于放弃,一动不动低头跪在原地,由着那些人将我手牢牢反绑在身后,然后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小心别伤着她。”踉跄着被他们从狐狸身边拖开时,我听到有人在我身后不远处这么轻轻说了一句。
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个冒牌“载方”正目不转睛朝我望着,眼里带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及至见到我目光,他立即低头将身上的棉衣裹了裹紧,然后朝我微微一笑。状似无害的笑容,跟第一次见到他时给人的感觉一样,单纯又老实。而这无与伦比的演技让我原本隐忍着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几乎忘了刚才狐狸警告的眼神,我想朝他直接冲过去,用力撕开他脸上精妙无比的伪装,看看他到底是谁,到底为了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方式把我和狐狸骗到这里,并且为狐狸设下这么道陷阱。
但适时忍住了。
在身后人感觉到我肌肉的反应而再度加大力道后,我放弃冲动安静下来,朝他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
他见状再次微微一笑。
这个无比可怕的伪装者,也不知到底曾跟狐狸有过怎样的过节,他竟会为了把狐狸引到这里一举拿下而杀了真正的载方,再用无比精湛的方式,将他的脸伪装得同载方一模一样。
他到底是什么人
而真正的载方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狐狸会这么相信他?相信到仅仅凭着他一句话,一个借口,就跟他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处在荒山中的小村子?毕竟,以狐狸一贯的处世方式,他根本就不会为了谁的死活而有所顾忌,他一向都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妖怪,不是么?唯有这次却破了例,着了道,这未免也太过异常
这村子和那个死去的载方到底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脑中被这团困惑牢牢堵塞住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声音急促而低哑,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肺给咳碎了似的。我下意识扭头看去时,见到一双眼睛定定在朝着我看着,是那个将狐狸逼得显了原形的老头。
这会儿他看上去好像比之前更老了一些,瘦削的身体罩在肥厚的棉衣下,有点不堪重负,令他不得不将上身微微佝偻着朝前倾斜,以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而两道单薄的肩膀则高耸着上下急促起伏,背对众人在四周明灭不定的火光里,像一根被巨大力量压得直不起腰杆的老树,用力吸着气,用力把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咳嗽压抑在喉咙里,然后一点点慢慢从嘴里挤压出来。
瞧这情形,似乎只要吹起一阵风,随时就能将他轻易刮倒。
但不知为什么他周围没有一个人过去扶他一把,甚至没人因此而朝他看上一眼。对此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一味低头盯着地上的狐狸,随后在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过后,直了直腰回过头,透过眼帘上层层叠叠的褶皱,咧嘴朝“载方”发出轻轻一声冷笑:
“小心别伤着她?呵伤着了她,怕对你主子不好交代,是不是?”
“载方”没有回答,只恭恭敬敬朝他欠了欠身。
见状老者面无表情转过身,伸出鸟爪般的手朝边上那些人打了个手势,随后独自一人慢慢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及至到我跟前站定,我仍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视线定定在我身上停留着,看得极其仔细,仿佛是想从我身上看出些什么来。这样近的距离让一股很重的气味从他身上直冲进了我的鼻子,让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退。
说不上那究竟是臭还是什么样的一种奇特味道,闻着让人相当不舒服。
我猜这气味应该是从他身上的茧子里渗出来的,那些光亮坚硬的茧好像一块块壳一样覆盖在他皮肤上,不仅占据了他头颅和手指的大部分皮肤,也把他脖子上的皮肤给占满了。
“受惊了,姑娘。”意识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脖子上,老者将脖子处的领口拢了拢。
而虽然嘴里说这样抱歉般的话,他眼神却并未有所变化,冰冷尖锐,像只审视着猎物的老饕。不等我开口说些什么,他朝前走了一步,俯将脸凑到我面前,用他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清瞳孔的眼睛再度向我定定看了一阵:“别怨咱做事做得不光彩,你也瞧见了,我身后那是个什么东西。论起不光彩,咱们可跟他没法比,实话说吧,除了这种法子,咱们着实也没办法弄倒他,这头狐狸修行了千年,实实在在是一头千年的老妖精”
“至少他是为了担心这村子里的人所以才会上了你们的当!”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冷冷驳斥了声,一边扭转头,朝那正不动声色望着我俩的载方飞快扫了一眼。
而我这句话立即让面前这老头沙沙一阵笑:“呵担心这村子里的人。是担心这一村子的活死人么?”
我怔了怔,不太明白他这话到底是意思。
正想开口问个明白,他却已目光一沉直起了身子,随后再度沙哑着笑了声,一字一句慢吞吞道:“拜他所赐这么多年来,咱们与世隔绝守在这儿,守着这块地,守着那座坟,不死不活度过每一个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他担心?呵呵,你说,他怎会担心他精心布下的棋局里一枚小小的棋子。”
我仍是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皱紧了眉直愣愣朝他望着,见状他手轻轻对我一摆,转身从我身旁笔直走过,朝着牌楼背后那处被火光笼罩的村子里一摇一晃走了进去。在被牌坊后那片阴影吞没前,忽又回头,朝着载方的方向冷冷丢下一句话:“阿非啊,她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了,送客。”
声音喑哑无比,同风声混在一起,几乎细不可辨。
因而也不晓得那载方究竟听见没有。他始终沉默着,直到那老头的脚步声渐远,才抬起头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到我身边站定,对着不远处静躺在地上的狐狸瞥了一眼。
随后伸手将我肩膀上的泥浆拍了拍干净:“失礼了,老板娘。”
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我一阵反胃。
立即低头用力一挣,将肩膀迅速别到一边,他见状将手微微抬了起来,似乎是要就此将手收回,却不料突然那只手往下重重一落,毫无防备间一把扣在我右手上,将我衣袖霍地撩起,猝不及防间惊得我一个激灵!
忙弹身而起朝迅速后退,但立即被身后人用力顶住,将我重新朝他面前推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将我那条胳膊松了开来,一边将我另一条胳膊抓住再次撩起衣袖,一边匆匆朝我手臂上瞥了两眼,旋即眉心蹙起,抬头看向我,有些突兀地问了句:“锁麒麟哪儿去了,老板娘?”
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真见鬼,这个人到底是谁
会这么精妙的易容术也就罢了,能骗过狐狸的眼睛也就算了,但他怎么会知道锁麒麟,还知道它原本是戴在我手腕上的??
而他找锁麒麟的目的又到底会是什么
种种困惑,突地从我脑中冲出,令我思维一片混乱。
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状载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轻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瞧这记性,忘了你早就把它摘下了。不过应该还带在身边的是吧,老板娘?”说着,冷不防将手伸到我衣袋处按了按,并在我再度挣扎着往后退去的当口一把扣住了我身体,一边用眼神示意我身后的人将我牢牢抓紧,一边低头从自己衣袋内取出只漆黑色手套套在了他的手上。
这才将那只手探入我衣袋内,随后从里头慢慢抽出样东西,小心握在手中,抬眼望向我:
“到底是戴惯了的东西,离了不太好受吧?”
我看着他手中的锁麒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就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将目光一转朝着我身后点了下头,身后立即有人重重推了我一把,迫使我朝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一路就见四周那些原本静立不动的人影慢慢朝牌楼方向聚拢了过来,粗略一计,竟有百人之多。
他们静静走到狐狸身边,用一块绣满了“卍”字纹的金黄色袈裟把他盖了起来,随后开始念经。也不知道到底念的是什么经,语速很快,声音很低,交错在风声和火焰燃烧声里此起彼伏,那单调诡异的音调同火光下他们一双双眼睛一样,冰冷而麻木,却掩盖不住一丝淡淡的恐惧之色,在他们接近狐狸的一霎,从眼底悄然渗透出来。
看得出来他们很怕狐狸,也对自己当下所做的行为颇为顾忌着。
所以我突然很想看看他们到底是要对狐狸做些什么。
但刚一回头,身后人立即用他们身体挡住了我,然后再度朝我身上重重一推,推得我不由自主朝前一阵踉跄。
我只能继续往前走去。
这会儿天又开始下起了雪,北方的雪真是大得前所未见,一团团棉花样的雪片无声无息扑灭了地上燃烧着的火焰,也渐渐吞没了身后那些人的念经声,随后一股寂静在前方那些重新笼罩在夜色里的山林间弥漫开来,一路朝前走,我感到自己就仿佛渐渐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漆黑,死寂,同刚才的一切似乎完全隔离开来的世界。
只有死人才会居住的世界
那些人穿的衣服不也正像是过去那些死人才会穿的么?
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动物的喘气声:
“嗤哈嗤哈哈哈”
抬眼望去时立刻倒退了两步,因为我看到有两头动物正在我不远处的树丛里蹲着。
两头毛色漆黑的动物
没了之前那些火光的照耀,我无法看清它们的样子,而它们的颜色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但可以肯定它们非常巨大,因为在它们听见动静无声从地上一跃站起的霎那,目光几乎能与我平视,一双眼睛更如铜铃般大黑暗中闪着灼灼磷光,隐约映出它们身体毛烘烘的轮廓,也反射出它们嘴里所流出来的唾液,黏糊糊在它们下巴上闪烁着的亮晶晶的光。
那东西到底是狗还是狼?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们静静在那里看着我,像看着一团上好新鲜的牛排那样看着。
而就在我因此僵立着无法动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身后有人蓦地将一只布袋用力套在了我的头上,随后使劲朝前一推,令我一个踉跄一头朝着那两头动物面前跌了过去!
惊恐间耳边传来忽忽两道风响,随即扑鼻一股腥臭的气味朝我团团包围了过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了那两头巨大兽类的体温,近在我跟前,对我呼哧呼哧喷着它们嘴里的热气。
我脑中嗡的声响。
转身想逃,却哪里逃得掉?刚一迈步立即就被地上一块坚硬的东西狠狠绊了一下,飞身倒地,没等爬起来,脸侧呼呼两阵风响,紧跟着手臂上闷然一阵剧痛,那两头动物牢牢咬住了我的手臂,从喉咙里发出阵欢腾的喘息:“嗤哈嗤哈哈哈”
第305章 蟠龙六
之后的好一阵我都以为自己两条手臂已经不保了。
直到脑子里那片嗡嗡声渐渐停止才意识到这是寒冷和惊恐让我产生的错觉那两头巨大的动物并没有咬断我手臂,在用它们石头样结实的牙床固定住我两臂后,它们就没再继续咬下去,而是拖着我往前走。
我没有挣扎。
两手被反绑着,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有脱困的可能,既然这样就绝不可轻举妄动因为胡乱挣扎的后果只会激起动物的野性然后给我带来比眼下更为糟糕的后果。所以避开要害部位免于同地面直接碰触后,我一动也没动,听任它们把我往前拖了好一阵。那样至少过了有十来分钟的样子,就在身体与地面的直接摩擦处开始感到火辣辣一阵刺痛的时候,突然间它们松开了我,然后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比刚才更加寂静,甚至听不见那两头动物的喘息声。
这过分的安静让我心脏不由一阵急跳。
不清楚周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它们突然决定把我丢下自行离开了?还是依旧守在附近某个地方,如同最初见到它们时那样,像两只鬼魂般无声无息紧盯着我?疑惑间,忽然发觉手臂上原本被绳子紧缚着的地方竟松开了,当即一阵挣扎,几乎没费太多力气两只手就立刻得到了自由,这令我顾不上多想立刻一把扯下头上的布袋,放眼朝四周匆匆扫了一圈。
没看到那两头巨大的动物。
它们果真丢下我悄然离开了但这是为什么?我有点难以理解。
原本以为它们是打算把我拖来这里然后开吃的,一路上它们的口水就好像开了闸似的,滴滴答答没有停过,把我厚得像发糕一样的羽绒服以及里头两件毛衣全都给打得透湿。却为什么到了这里,却连一根手指都没啃就走了
百思不得其解,但并没因此想得太久。
当冷风透过衣服被划烂的部位把我吹得一阵发抖后,我慢慢爬起身再次朝周围仔细看了几眼,确定那两头动物真的没在这附近悄悄藏着,于是迅速朝衣袋里摸去,想取出手机立马往家里打。
但口袋里是空的。
我想起来,进山时候地上湿滑,为了怕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自己感觉不到,所以我塞在狐狸背的那只旅行袋里了。
旅行袋这会儿跟狐狸一起都在那个该死的喑守村里。
意识到这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我原本稍稍稳定下来的心跳再次急促起来。
果真越是处在逆境就越容易碰上糟糕事么?虽然比这更加糟糕的处境我都遭遇到过,比如当初在黄泉村。但黄泉村好歹气候没有这么恶劣,周围也不是一层层密集得让人简直透不过气来的山林。
那山林密得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往前十来步远的距离就很难再辨别得出方向了,甚至连树影都得仔仔细细地看上半天,才能将它们的枝杈同夜别开来。
好浓的夜色
浓得都能把人的呼吸给凝固的,也难怪周遭会这么静,静得连那两头巨大动物离开时的声音都给不动声色地吞了去想着,我努力做着深呼吸,努力四下环顾,回想着刚才一路被拖过来的那个方向。
我觉着那方向应该能找到一些那两只动物离去时残留在雪地的脚印。
只要按着脚印离去的方向往前找,没准就能从这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找到一丁点来自喑守村的灯光。虽然村子不是什么善地,但在村子附近找个藏身处,总比在这种连个方向也分辨不清的地方乱走一通要好,兴许还能因此找到我的行李和手机,那样的话,我就能立刻打电话去向铘求救了
想是想得很好。但可惜,在搜索了半天后,我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脚印,更勿用说村子的灯光。
天太黑,黑得让人心脏都要僵硬了,我不由自主蹲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
刚才一路过来所被拖出的伤口这会儿变本加厉疼了起来,又冷又疼,并且几乎与世隔绝,并且这会儿狐狸更是生死未卜真是糟糕透顶的感觉。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多想,在无能为力的状况下,想得越多越是焦虑,越是焦虑处境就会变得越是糟糕但憋不住。
更糟糕的是当我身体渐渐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渐渐连自己的动作都有些感觉不到的时候,我发觉周围竟开始起雾了。
真他妈见鬼
这么冷的天,这么一个冷得透心透骨的大雪天,为什么会起那么大的雾
它来得毫无预兆。
就在几分钟前,这地方除了飘雪和黑暗外还什么都没有,可突然间,当我抬起僵硬的脖子试图深吸一口气时,发觉自己竟被一片浓白的雾气给包围了。
雾气的温度没有四周的气温高,所以最初我完全没有觉察,直至感到胸口憋闷抬起头时,这片雾已经把我周围笼罩得密不透风。一时间能见度变得更低,伴着股窒息般的闷,令我脑子里一阵晕眩。
我努力挣扎了一下才没有跌倒在地上,随即扶着边上的树匆匆站起身,试图透过那片浓雾辨别一下周遭的环境。
可很快意识到那根本不可能,离开不到五步远的距离一团氤氲,只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一团温润潮湿的纱布给包裹着,怎么看都看不清前面的东西,怎么挥也挥不散眼前的迷障。那越来越浓的雾气层层叠叠将我缠绕住,越缠越近,越缠越紧,缠得仿佛眨眼间我就要被这片浓烈的雾气给吞噬了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从我身前某个方向处传了过来。
隆隆的,整整齐齐,气势如虹,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期而至。
细看还真的是一支军队。
一支穿着清朝时期官兵战甲的军队
仿佛是从那片雾气中突然间横空走出的,模模糊糊,飘飘渺渺,虚幻得好似昙花一现的梦。但虽然无法透过浓雾看清他们的脸,那些身形却因着盔甲上幽幽闪烁的冷光而显得颇为清楚,这是一支走路时每个士兵的脚尖都完全沾不到地面的队伍。
过路魂么?
意识到这点,我立即屏住呼吸蹲在了地上,尽可能缓慢地挪到身边那棵大树背后,借着它的躯干将自己身体挡住。
这当口那支队伍已离我不过十来步的距离。
我心里暗暗祈祷他们能用刚才一路过来的那种速度尽快从我附近离开,因为我憋气的能力实在不够我撑多久。
但事与愿违。
就在眼看着他们在那个距离一路前行,即将同我平行交错着离去的时候,他们脚步突然间慢了下来。
缓缓地走,缓缓地朝我这方向整整齐齐转过了头。
那一瞬我见到一顶巨大的轿子冲破周遭那层浓雾,在数名太监装扮的人影簇拥下,无声无息出现在这支沉默军队的队伍尽头。
那是一顶漆黑色双层琉璃顶大轿。
轿身绣龙,轿顶三层六角一座金塔,上面嵌着颗夜明珠还不晓得是什么珠的硕大宝珠。
珠子在雾气中光芒四射,如同灯光般照得那顶轿子一片明澈,也因此令我得以在能见度那么差的环境中一眼见到那轿中端坐着一个人。
很年轻并穿着一身清朝官服的男人。
什么模样?却是无法看得真切,因为就在那个瞬间我一口气没憋住,好死不死地用力喘了一大口。
气刚喘出,轿顶那颗宝珠的光华倏的就消失了。
于是轿中那道人影也消失了。
四周再度被浓雾和黑暗缠裹住,我正因此而抱着面前的树干发愣,突然一道雪白的灯光唰的声刺向了我,随后就听有人脱口骂了声娘,然后一边用那刺眼的灯继续照着我,一边惊魂不定道:“草咧!真他妈吓死老子咧!黑漆漆的披头散发一身泥浆站在这里摇来晃去,他妈老子还真当是活见了鬼咧!”
第306章 蟠龙七
半分钟后光线调小我总算看清了自己身后所站的那三个人。
一老两少三个大活人而且并非是喑守村的人,因为他们穿着阿迪达斯的防水羽绒服。
这真叫人出乎意料。
登时激动得两腿一阵发软,险些就朝地上一屁股跌坐下去,但随后又立刻警觉了起来,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天气又这么恶劣什么样的人好端端没事做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兴许是从我表情上读出了我心里所想那些人一言不发互相递了几下眼神后其中那名年长的男子朝我身上指了下,问:“您出什么事了么?身上全是伤。”
“摔了一跤。”我迟疑了下谨慎回答。
他再度朝我身上打量了几眼,随后走了过来,推开我边上那个胖子手里的手电筒,从衣兜里掏出本证件递到我面前:“别怕,咱们是西三里派出所的。”
“警察?”我朝证件上仔细看了眼,遵化市公安局西三里派出所刑侦处,刘华。白底黑字,实打实的钢印。
不由再度一阵激动。
原本已对今晚的处境完全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竟会在这么糟糕的情况下遇到三名警察,当即想要向他们求助,但转念一想,却又不由迟疑,因为一来不知该怎么把整件事跟他们说个明白二来他们才三个人,黄泉村里却有上百人,而且那些人个个古古怪怪,连狐狸都会着了他们的道,贸然把他们叫进那村子能管什么用?
思忖间,就听边上那胖子突兀道:“我说同志,您哪里的,怎么大晚上的单身一人跑到这种荒山野岭里来,甭跟咱说您是来旅游的啊?”
我摇摇头。
“那您在这里干什么?找亲戚?”
一句话出口,刘华身后另外那名年轻的男人憋不住噗的笑了声,刘华闻声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后收回证件,道:“那您在这里干什么,方便说么?”
我明白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回答,而且这回答最好能先让他们对喑守村产生警惕。于是我道:“我跟朋友来这地方见一些人。”
“来这地方见人?”果不其然,一听我这么回答,那胖子立刻呵呵笑了两声,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刘华却没什么表示,只沉默着朝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于是我继续道:“这山里有个村子,听说长期都很封闭,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也难怪。”
“您是说喑守村?”
刘华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了下,愣一愣:“你知道这个村子?”
“知道。但也确实,即使是从小到大都生长在本地的人,知道它的也不多,封闭的确挺久了那么您到这村子里是预备见谁?”
“见我朋友的朋友。”
“那么您见着他们了没有?”
“见到了。”
“那您怎么会这会儿一个人漫山遍野的在这野地里乱跑,还弄得一身都是伤。”边说边将目光落到我衣袖上,顿了顿,然后再道:“如果没猜错,您袖口这副模样,怕是被狗咬的吧?”
“没错。”我点点头:“这衣袖是被他们养的狗给咬的。我们刚进村就在村子里遭到了歹徒的袭击,我朋友被他们绑了,我好容易才从那个地方逃出来。”
一句话说完,那三人不约而同静了静。
我忐忑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他们脸上那副怪异的神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正想再继续往下说,刘华却用手势打断了我的话,随后眯起眼看了看我,摇摇头:“姑娘,你寻什么开心呢?见朋友喑守村哪里还有什么人,时那地方就没有一个活人了,难道你朋友是带你进这村子去见那一村子死人?”
“什么”我再度一怔,“时那地方就没有活人了??”
“是啊。不然,以现在的交通,现在的科技,您倒是说说,这地方虽说是个荒郊野岭,但好歹挨着景区东陵,如果村里还有活人住着怎么可能至今都不会被外界发现,而且连根电线都没接进来?”
一番话问得我无言以对,却又忍不住道:“但是我们真的在那村子里见到不少人啊而且我的朋友他真的被那些人给扣在那里了啊”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么请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扣住你朋友?还成了歹徒。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是你朋友的朋友么?”
“我”
我觉得很糟糕。
原本只是想了个说法随口一说,好借此让他们一点点将我跟狐狸在那地方的遭遇听进去,并产生警惕。谁想却反而弄巧成拙,越说越有问题,越说越让他们对我越来越产生疑心这样的话,弄不好求助不成反而先被他们带去警局审问起来,那样一来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故意忽略了刘华的问题,装作突然想起什么般苦笑了声道:“警察同志,能不能先接我用下手机,我怕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家人,他们等我等得着急。”
“手机没讯号。”没等刘华回答,一旁的胖子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朝我晃了晃:“进山半小时后起就没讯号了,不然你以为咱们这种时候顶着大雪漫山遍野地溜达,是为了好玩么?”
“那是”
“迷路了呗。”
迷路
我呆呆看着他们三人,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种什么心情。
原以为碰到警察狐狸就有希望有救了,谁知道自作聪明说错了话,反让他们对我起了疑心原以为既然如此那么至少先从他们手里借到手机赶紧打给铘,谁知道手机竟然没有讯号,而且他们三人自己尚且还在迷路中。
真是原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却谁想仍是山穷水尽没有路。
唯一比刚才状况好了那么稍微一点点的是,至少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人,至少我碰到的这些人是警察,而不是歹人脑子里正乱糟糟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忽然刘华腰间里嘶啦一声响,随后就听见有个声音带着丝欣喜从他腰间传了出来:“华哥,那村子找到了,就在咱刚才分开那位置往下,八点钟的方向笔直走,刻把钟就能到”
话音未落,刘华咔的声关上腰间那台对讲机,随后朝胖子和另外那个年轻的点了下头。
那两人立即拾起地上的包背到身上,朝着反方向走去。我见李华转身也要走,心知不妙,忙问:“你们去哪里??喑守村吗??”
李华点点头,一边招手示意我跟着他们一起走。
“但那地方真的有人啊!真的很危险!!”
“你是打算跟我们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真的有人啊”
最后一次尝试说服那三个男人,但没有一点作用,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头也不回朝着东边方向走去,直至漆黑的树丛吞没了他们的身影,用力一咬牙,我匆匆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路追到三人身后,依旧不死心,我用力拍喊了他一声,问他:“警察同志!不是说迷路了么?那就该找下山的路才是啊,为什么要去那个村子??”
他闻言笑笑没有吭声。
直到我按捺不住第二次质问他,他才扭头瞅了我一眼,淡淡道:“姑娘,你从没在山里迷过路吧?这会儿天下着雪,虽然这种山看看地势不高,但够深够绕,雪里头走最容易迷人眼让人找不着方向。如果不赶紧想办法找个避雪避寒的地方过夜,而一味去找下山的路,那叫找死。”
“但是那村子真的很危险啊”
“危险。呵,有危险才更需要去,不然要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干个啥来?”
一句话,简简单单堵得我哑口无言。
纵然心知肚明他们三个此去必然凶多吉少,纵然喉咙里无数句话想对这些人脱口而出,我这会儿却也只能用力忍着,因为一旦说得不好,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于是只能沉默着跟在他们身后继续朝前走,没过多久,忽听一阵脚步声迎面朝我们方向飞奔了过来,紧跟着走在我前头那个胖子突地站定脚步,从嘴里发出唷的一声惊叹。
不由叫我吃了一惊。
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慌忙要往后退去,却见他回头朝我挤挤眼,往前一指道:“我说同志,您倒是好好瞧瞧,这村子统共就那么大块地方,那么几间破房子,到底哪里有半个活人的影子呢?”
第307章 蟠龙八
村子里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
村子不大拿胖子的话来说巴掌大块地,进到村里后看起来要远比在村外看时小得多。而每一间房子,每一处矮墙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角落落全都挨个找遍了所有地方都跟几百年没人碰过一样脆弱腐朽空空荡荡。有些房子外表看是好的一进去整个一洞开的天井,穿堂风肆虐卷着雪花铺了满满一屋子所以别说是人,就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甚至连活人刚刚待过的迹象也完全找不到,这让我不禁茫然呆站了好一阵子。
随即想起当时那场巨大的火图腾。那片从村子各处的房子里蔓延出来,一直烧灼到村口牌楼处,大得能把半边天都映亮的火图腾。当即请求那几个警察帮帮忙,去找它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如此巨大一片火,我想它烧过后绝不可能不在地上留下些什么。
但是我又想错了。
浩荡的雪在我离村后这段时间,像个最好的罪犯那样把一切证据都不动声色掩盖干净。没有脚印,没有灯烛灰,没有火图腾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就连牌楼上用来固定住载方尸体的那些绳子,也早已不见踪影。
这情景叫我全身发冷。
就好像短短一两小时前我在这村里亲眼所见、亲身所遭遇过的一切,全都不过是场梦而已。但这怎么可能
没道理连点烧焦的土都找不到啊
于是突然间急火攻心,我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在这空落落的村子里狂奔起来。
一边奔一边对着周围每一扇死气沉沉的窗子放声尖叫:“狐狸!狐狸你在哪里!!狐狸!!你在哪里啊狐狸!!!”
叫到差点失声,突然一只手猛地在我背上拍了一把,又一把抓住了我衣领,以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了我继续没头没脑朝前飞奔的脚步,再将我一巴掌撂倒在地上:“我草!早就觉得你不对劲,你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没事喊什么狐狸?还狼呢?你他妈怎么不叫狮子啊??”
说罢朝我挥了挥拳头,还想继续再骂些什么,身后刘华走了过来,用力按住了胖子怒冲冲上下耸动着的肩膀,道:“关胖,行了,别把人给弄伤了。”
“我他妈看她这副样子碍眼。”
“行了!一边去!”边说边朝我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拍掉我身上的雪。许是见全身发抖以为是冻透了,就回头朝周围看看,对他身后那年轻人道:“阿强,去转转看哪间屋还能待人,都湿透了,得生个火烤一下。”
阿强应声离开。
不多会儿,找了间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瓦房。
里头一应物件跟旁处那些房子里一样,全都破得没法用了,不过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算完整结实,他们就在屋中间堆了些石块生了把火,然后围着火堆休息的休息,擦身的擦身。
半天见我坐在角落里没动,刘华从包里找了件干毛衣扔给我,说:“换上吧,别逞强以为自己能耐冻,你都冻僵了所以感觉不到太冷,时间久了进到骨头里可有你好受的,好歹先把毛衣换上,来这里烤烤火,不然明天只怕我们得抬着你走。”
这时候我混乱的脑子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听他这么说,我依言拾起毛衣换上,再重新裹上我的破羽绒服,走到他们边上在火堆前坐了下来。刘华见状又递给我一个罐头,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这几个迷路的警察包里就好像机器猫的袋子一样,随时都变出些有用的东西,好像他们不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而是进山里旅游的。
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问了声:“警察同志,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会上这儿来?是执行公务么?”
刘华笑笑:“别老一口一个警察同志的,叫我刘华就行,胖的这个叫关伟,粗人。那边最瘦的那个叫王志强刚才在村口等我们、这会儿去找水的那个,叫杨斌,咱原本两组人,接到任务一起到山下时遇见的,所以凑一组一起上山了。”
“什么任务?”
问完见刘华目光闪了闪,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警察执行公务应该是保密的吧,我问得有些莽撞了,于是低下头用力挖了几口罐子里的牛肉,这时听关伟嗤笑了声,道:“怎么你不知道吗?这几天地方台里新闻播得可火了,前几天在这座山里找到具尸体,是惠陵安保处的,死于凶杀,估计犯人没离开,还躲在山里头呢,所以咱一直都在这里调查和巡山。”
竟然有这种事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
没想到这座山里不仅藏了个古怪的村子,还藏着一起命案,也不知道那命案是不是跟喑守村有关,如果有关的话,倒是能先借助警方的手对这村子彻底调查一番了。
只是那上百个村民怎么会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呢?
当时记得很清楚,他们分明是从周围那些屋子和围墙后面走出来的,那片巨大的火图腾也是他们放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得一个都不剩,在这么大的雪里连夜离开,难道他们算准了会有警察找上门?
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见刘华在一旁打量着我,我忙继续吃起手里的罐头。
“我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过了会儿他开口对我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在这村里见到过人,但是你现在也应该看到了,每个地方我们都搜过,根本就没有人。按理说我们都应该觉得你像关胖子说得那样,是不是这上面有点问题,”说着他朝自己脑袋指了指:“但是你的衣服也确实是被某种动物给咬破的。若说是山里的野狼,一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在这附近见到过野狼了,最多黄鼠狼。而来若真是狼,衣服能被咬成这样,这会儿在我们面前的那就铁定应该是具尸体。所以有这么一张利嘴,又能控制住自己食欲的动物,显然应该是有人家养着,好了的。所以”
“所以你在想,也许我说的话也未必净都不能相信。”
“是的。”他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上粗糙的胡子:“但是这村子的确是从文口革时期就没有活人了,这么看来也许有谁借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悄悄住在这里也没有一定。”
“您是指那个逃窜在这里的凶手么,华哥?”王志强听到这里忽然插嘴问。
也不知是我多心了还是怎的,总觉得他在问刘华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因此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被他感觉到了,他目光转向我一动不动看着我的眼睛,反将我看得匆忙再次低下头去。
“不是没那可能。”刘华道。随后想了想,补充了句:“这样吧,当会儿你拿上家伙去外面转转,再仔细瞧一瞧。像这样的老房子里没准会藏着地窖,尽量一个地方都不要漏了,给我好好查一查。”
“好。”
又再想说些什么,忽然刘华将目光转向一心埋头吃着罐头的胖子,皱了皱眉:“关伟,你还记得杨斌刚才是什么时候去找水的么?”
关伟闻言看了看表,立即也皱了下眉:“唷,不说我都没注意,去了都快半小时了。”
“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找找他。”说罢丢开罐头站起身,关伟一把拎起身旁的包欲要朝门外走去,却被刘华忽地伸手按住他肩膀,并转过头迅速朝我们所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因此一下子全都静了下来。
尤其是我,被他突然沉下的面色弄得心里一阵发慌,几乎将手里的罐头脱手掉到地上。
于此同时我听见窗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咔嚓咔嚓
声音很轻,如果按照刚才聊天的那种情形,也许没人能听见这阵脚步声。
它们离这屋子已经很近了,听声音应该不止一个人,但却如同一个人那样整齐。
他们究竟会是什么样一些人带着这问题不安地朝刘华望去时,见他揣在兜里的手突然抽了出来,手里握着把锃亮的枪,咔擦一下拉开了保险栓,一个箭步朝门口处走去。在外面那阵脚步声靠近的一刹那猛地将门拉了开来,黑洞洞的枪口直对准门外飞旋而至的风雪,低喝了声:“谁!”
风雪中站着三道人影。
又瘦又长,好似木头杆子似的,以致身上的雨披显得空空荡荡,被风吹得飘来飘去,仿佛随时都能从他们细长的身体上飞走。“路过的,看到这边有火光,所以过来看看”在朝近在咫尺那支枪管看了一阵后,离门最近那个男人沙沙吐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微一侧头,再度沙哑而彬彬有礼地道:“雪太大,迷了眼,实在走不动了,几位可不可以行个方便让我们进来避一会儿。”
如此有礼,大概让刘华有些意外。
所以背对着我们他微微沉默了下,随后收起枪朝里撇了撇头,默默将那三人让了进来。
进门时带进一股冷风。
之前在外面一直被冷风吹着的时候,倒没那么大的感觉,这会儿很明显地让人感到一阵冷颤,不禁让我立即朝火堆处靠了靠近。而那三人倒是不急于靠近过来,也似乎并没有脱上雨披的打算,只安安静静找了块空地站定了,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子,为首那人摘下雨帽朝一直盯着他不动的刘华他们笑了笑,轻轻舒了口气:“好险,这天变得,前阵子还好好的,短短一会儿雪就下成了鹅毛子,还当今晚得活埋在这深山坳子里了。”
“这种天气本来就不应该往山里乱闯。”没等刘华开口,胖子关伟冷哼了声抢白道。
那男人再度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撸了撸自己的头发:“没办法,出公差顺道路过,谁知走岔了路上错了山。”
“听你说话不像本地的,你们打哪儿来?”刘华问。
“湘西。”
“湘西?”刘华目光闪了闪,再问:“来这地方做什么?”
“呵呵,老爷子忘性真大,说了出公差,顺道路过”
出公差?
别说那三个警察,就连我听着也觉得不可信。
哪有人从千里迢迢从湘西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处公差的?
但刘华倒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慢慢踱到火堆边,若有所思看着那男人和他身后另两个由始至终沉默不语的瘦高个儿,转了转手里的枪托子:“这两位兄弟走夜路还戴着墨镜,不嫌暗得慌么?”
“呵,也是没办法,眼疾,吹不得冷风。”
“眼睛有病还跑到这种地方出公差?还真他妈有病了,”闻言关伟再度憋不住插了一嘴,随后笑嘻嘻看向身后的王志强,道:“是吧,你说是吧?”
王志强没言语。
见刘华目光一转朝他瞥过来,他立即点了下头站起身,从衣袋里取出本证件往那三人方向轻轻一抖:“西三里派出所的,麻烦三位出示份证。另外现在这里也没什么风,请两位兄弟配合配合,把墨镜摘下让我们看看。”
话是这么说,却并没有等那两人自动摘掉墨镜,而是径自走到他们跟前,伸手就往其中一人脸上的墨镜摘了过去。
却摘了个空。
也没见那人到底是怎么动的,王志强的手就落空了,在离那副墨镜一指宽的距离错了开来。
王志强眉头一皱。
正要再次伸手过去,突然外头雪地里嚓嚓一阵脚步声急响,随后那个出去找水找了很久的杨斌猛一下推开门冲着进来,带着满头的汗,喘着粗气一脸兴奋地对刘华道:“华哥,你们跟我过来看一下,快!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第308章 蟠龙九
杨斌发现了一栋房子。
就在我们待的地方出门往北走上十来分钟的距离是一栋两层楼高、几乎整个轮廓都因为地势的关系而被埋在雪堆里大屋。
屋子本身并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比村里其它房子大点有个独立的院子还有一些相对于其它房子而言不那么简陋的家具。之所以会吸引杨斌进去探索并为此有所发现,是因为在他碰巧路过这屋子的时候无意间透过侧屋的窗玻璃,所窥见的一尊佛龛。
佛龛乌木的,一米来高里头所供一尊佛像的工艺颇为粗糙。
但多看了两眼后杨斌却发现,佛像的雕刻手艺并非是粗糙,而是清朝中期时曾流行过的一种工艺。因为比较庸俗也不够美观,后来很快就被停止和取缔因此后世能流传下来的极少,却反而变得极其珍贵起来。
一个如此破旧的荒村里,怎么会有那么珍贵的一件雕刻品呢?
意识到这点,杨斌就忘了找水的任务,翻进窗对那佛像仔细查看了一番。由此再度得到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这座村子里的人明明几十年前都已经死光了,这座佛像却相当干净,虽然也有灰尘积累,看厚度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月。既然这样,那很显然就是有人在对它时常打扫,那么那个时常打扫它的人,究竟会是谁?
就在一边琢磨这些问题,一边用手捣腾着那座佛像的时候,杨斌无意中动了佛像的手,发觉它可以转动。当时也没考虑太多,凭着一股强烈好奇心对它稍一用力,整个佛龛竟就此旋转起来,露出一道暗门,可把杨斌给吓了一大跳。
这道暗门如今就黑洞洞呈现在我们面前。
好像一只张大了嘴的怪兽,静静地从嘴里吞吐着一丝丝阴冷的空气,空气闻着没什么异样,所以杨斌的话应该没错,这条密道不是密封的,它贯通着外界某处。但那外界出口到底在哪儿,杨斌还没有找到,他在密道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后就立刻奔回来了,因为那东西叫他既兴奋,又害怕得面色发白。
“我从没见过这么怪的东西。”
当刘华握着手电率先准备往密道里走进去时,杨斌舔了下嘴唇,忍不住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这已经是他回来后说的第三遍了,但他说的时候眼睛仍是发亮的,并且带着种敬畏的恐惧。为此关伟不屑地瞪了他一眼,粗噶着声笑道:“你这兔崽子少阴阳怪气,不就是口棺材么,这辈子从没见过棺材还是怎的。”
边说,边紧跟在刘华后头往密道里走去,我跟杨斌走中间,王志强断后。
这阵势看得出来他们对那三个湘西人的戒备仍是极高,虽然那三人中有两个是盲人。
之前在这几名警察的坚持下,那些湘西人最终还是摘了墨镜给他们瞧的。我想他们之所以后来选择配合警方,根本原因还是因着刘华手里那把枪的关系。
摘掉墨镜后,那两名墨镜男所露出的眼睛看起来果然患有眼疾。
而且颇为严重,因为原本瞳孔的地方好像生了层膜似的,雾茫茫一层,且像果冻一样厚而粘稠,紧贴在眼球的表面。而他们的眼球则黄得厉害,仿佛得了黄疸病的感觉,当王志强在他们脸旁挥手时,他们的眼珠跟着转了过去,那时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靠近眼角处的眼球内部,不仅看上去更黄,而且还渗着一点点血迹似的黑斑。
关于这一点,我不晓得当时有没有人留意到,这两人不仅患的眼疾症状相同,连黑斑的数量也是相同的。
但没等我将这疑惑说出口时,这些警察已经迫不及待出了门。
“小心些,一定要小心些,真的怪瘆人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走到一半时,我听见杨斌再次出声。
而这小心翼翼的话很自然再度惹来关伟一阵嗤笑:“你怎的了,老杨,真跟个娘儿们似的,咱又不是头一回我草!”话说到一半,关伟突然尖叫着咒骂了声。
这当口前面的手电光发抖似的颤了颤,没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黑暗中突然有张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豁地自前方闪出,带着种极其狰狞的表情,朝着我们方向发出嘶的声尖啸!
“啊!”见状惊得我朝后猛地一退。
一头撞在了后面的王志强身上,他被我撞得一声闷哼,但什么也没说,也没把我推开,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朝前看着。
看得脸都发青了,握着电筒的手微微发抖,然后用力咽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我草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我一听不由壮起胆再次朝那方向看去。
在三把警用手电筒的同时照射下,我第二次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把我吓得不清的脸。
这会儿它清楚多了,也因此显得更为可怕,因为它并非是人的脸,而是一团跟人脸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头。天然而成,跟真人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石头,奇就奇在甚至连表情也跟真人似的,眼睛怒睁,嘴巴微敛,牵扯着周围皮肤的每一根线条清晰而狂躁,好像临死前正在恶狠狠说着什么。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么
而这样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被用一卷锈迹斑斑的铜链子缠在一口棺材上。
元宝形的棺材,棺底朝天,棺头对地,笔直用数根拳头粗的铜链条吊着,离地三尺树立在地道中间。刚才那声啸叫原来并非是这张脸所发出,而是空气穿过被吊棺材周围的空隙,而发出的声音。多奇怪的一种摆棺方式,但棺材的颜色更是前所未见,因为它是绿色的。
鲜嫩得好像菜叶子一样的颜色,衬得那张脸白得发青,边上隐隐有些东西在动。细看,却哪里是隐隐,简直是密密麻麻!密密麻麻无比丰厚的一层漆黑色东西,紧贴着人头爬满在棺材内,好像块裹尸布,在通道微微流动的空气里微微交织,颤抖乍一看,就好像一个面色苍白的人正站在棺材里慢慢地呼吸。
再细看,那些东西竟是从那块石头里生长而出的!
也不知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一丝一丝,跟线一样,直看得我头皮一阵发痒。
不由下意识挠了挠头,就在这时,见到关伟已率先走到了那口棺材边。
这胖子行事总是这样胆大又鲁莽。
尽管如此,到了棺材边时的最初一霎,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迟疑的,但仗着人高马大,犹豫片刻后仍是伸手进去,从里头捞起一束那黑色的东西来,怕被火烫到似的小心翼翼捏了捏,然后皱紧眉头转过身,僵硬着一张表情问:“这他妈是什么?”
“头发。”杨斌说。
一边答,一边征求地看了眼刘华。
刘华没吭声,手慢慢摸到腰间的枪把上,他也朝那口棺材走了过去。径直到了棺材边,却并没像关伟那样先朝棺材里的东西看,而是凑近了,对着那口碧绿色的棺材仔细看了几眼。
然后出其不意地把手伸到里头那块人头样的石块上,对着它用力一拍。
石头应声而碎。
看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天哪,这老头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能一巴掌就把这么大一块石头一拍而碎??
就在我忍不住惊叹于刘华的力气时,转而我却发现,那石头原来竟是空心的,并且背面碎了很大一块口子。正因为有了这块口子,导致石头更加脆弱,因而被一拍就碎,也难怪刘华这么把年纪,一巴掌下去面色都不带变一下。
但石头背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大一块口子?
因为它是缠绕着这块石头的那些铜链末端所在的位置。
末端系着一个铁秤砣,铁秤砣在石头里面藏着,时间令它锈得腐朽不堪,但在手电光的照耀下仍可隐隐辨别出上面刻着一些字。
什么字?
却是再也看不清了,随着石头碎裂后整个儿从棺材内滚滚而下,那块秤砣也掉落到了地上,啪的下摔得四分五裂。
那瞬间刘华似乎是想用脚将它接住的,但没接稳。
因此他有些懊恼地轻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将目光转到了棺材内,伸手从那团微微蠕动的黑色东西中拈起一团,看也不看就把它们贴到了手电筒上。
“华哥?”这古怪举动令一旁的关伟有些费解。
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却立时就住了口,因为那团被贴在手电筒上的黑色东西突然嘶嘶发出几声轻响,紧跟着一团青烟直窜而起,伴着几点火星闪过,竟是自燃了起来!
“没错,”两手一撮把那团燃烧着的东西丢到地上,刘华点点头,一字一句道:“是头发。”
真是头发么
可是头发怎么会是从石头里长出来?
头发又怎么会被手电光照上一阵后就自动燃烧起来?
这些问题恐怕每个人心里都在问,但没有人提出来,只在紧跟而来一片死寂中对着它静静发呆,我更是如此。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一动不动僵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到刘华抬起头朝我这方向看了一眼。
真奇怪的表情。
我下意识回望向他,想从中看出他这奇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却在这时身后突然倏地声响,一道风冷冷钻进了我脖子,令我后脑勺脉搏突突一阵急跳。
怎么回事??
心知不对赶忙便要回头,后脑勺已猛地一震,随即传来辣一阵剧痛!
当场倒地。
所幸没失去意识,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后脑勺却又被狠狠砸了一下。
再次倒在地上。
这一次,我再也没能爬得起来,只勉强趁着还没失去意识,匆匆用自己逐渐模糊的眼睛朝前望了一眼,因为我发觉刘华身后好像站着个人。
也许不是人,是他影子或者什么
琢磨着,我最后又朝他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不,也不应该是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怎么可能动作跟他完全不一致?
第309章 蟠龙十
那之后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醒来时感到头疼欲裂,疼得我想伸手用力朝脑门上敲两下但手被反绑着,为此迷糊了好一阵然后一下子想了起来,我刚刚遭到袭击了那几个看上去很像好人的警察在这见鬼的村子里找到一口见鬼的绿棺材后就突然莫名其妙地砸晕了我。
真是莫名其妙的变故。
真是他妈的疼得要死。
在心里这么暗暗咒骂了几遍后,忍着昏沉和焦躁的感觉我努力伸了伸脖子睁大眼想试着看一看周围的状况。但这动作只让我看到两条腿。
两条瘦长的腿,在黑暗里静静摆放在我边上,套着上好料子但爬满了泥浆的毛呢裤。意识到我在对它们呆看的时候,腿轻轻晃了下,然后它们的主人弯下腰朝我瞥了眼,沙哑着声道:“闭上眼,别出声。”
我刚闭上眼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从外间走到我身边,停下脚步看了看我。我闻到他身上皮革的味道,感觉那可能是穿着皮夹克的王志强。之后,大概是想看看我到底醒了没有,他把一根冰冷坚硬的东西戳到了我脑门心上,顶了很长一段时间。
真是够难熬的。我忍着一种强烈想要皱眉的保持着脸部的松弛,坚持了数十秒也许更久,终于挨到他把那根东西从我额头上移了开来,站起身,朝着外面用河北方言说了句什么。外面的刘华用同样的语言快速回了几句,他听后就出去了,把房门关上,拖动什么东西顶住了门。
这点时间让我明白了两个状况:1虽然没被打死,但我被那几个警察关在了原先我们避风雪时的那间屋子里2那三个湘西人的处境跟我一样。
真有意思。
一开始我以为湘西人才是有问题的,没准还是流窜在山里的杀人犯。谁想有问题的竟是这些警察。
但这些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试着想把前因后果理理清楚,但头疼得像随时都会炸开,并且随着我神智的清醒有种越演越烈的趋势,所以只能暂时什么也不去想,我静静躺在地上,听着外头时不时响起的一两句说话声。
语速太快,很难分辨出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在模模糊糊地争论着什么,时而严肃时而激动。
过了会儿他们不再说话。
在一番收拾过后,他们的脚步声陆续朝外走去,紧跟着外面那扇木门嘭的声响,屋子归于一片寂静。我由此而微微松了口气,正用力动了动肩膀想找地方借力站起来,忽听身旁低低一声叹气,随后见那个被绑在我边上的湘西人用力伸了伸腿,抬头朝我看了片刻,随后幽幽然说了句:“呵还真是迫不及待”
最初我以为他指的是我。
后来发现他说话时目光对着我身后的那扇门。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
这是个至多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皮肤很白,白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可惜的是,如此白皙的皮肤上却着有相当醒目一道伤,应是被火烧灼出来的,黑压压一道沿着他左眼角一直到左嘴唇。嘴唇由此烧缺了一道口子,想必就因为这个缘故,连带灼坏了嗓子,令他说话声音那样奇特地沙哑。
除此,倒还算得上是个样貌清秀的男人,因为他有着双特别有神且特别斯文的眼睛。
这样一双眼睛让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杀人犯,但之前那几个警察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会敲破我头的人,不是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他们这一行三人中,似乎此人是比较爱说话的。无论是那时同那几个警察的周旋交涉,还是这会儿同我一起身陷囹圄,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跟人交谈,其余两个人则像他们鼻梁上的墨镜,沉默冰冷,哑巴似的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刚开始我还以为你跟他们是一道儿的,”见我沉默着将目光从他脸上转向了另外那两个人,他笑了笑对我道。“你怎么称呼?”
“你怎么称呼?”我反问。
他再度笑笑:“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阿贵。”
“宝珠。”
“宝珠?呵呵,一个贵一个宝珠,碰见了也算是个缘分。”
“被绑在一个屋的缘分么?”
他笑着没言语,随后看我使劲用肩膀顶着地面支起身,试图想站起来,但苦于两条腿被绑着,腰上实在使不出力。
“你在做什么?”看了会儿他问我。
“想办法逃啊。”
“逃?”他目光闪了闪,抿着唇继续看着我像条鱼一样在地上折腾了一阵,随后再道:“你都不设法弄明白自己到底落在了什么样的人手里,就急着想逃么?”
这句话问得我微微一怔。
倒也是,那几个警察的行为的确让人深感疑惑和怀疑。但有必要先去弄清楚么?与其花时间花精力去弄清楚这些,先设法逃出这个鬼地方岂不是来得更为实际一点?既然他们可以下那样的狠手打昏我,天晓得他们下一步会对我做些什么。
没等我将这些话说出口,那个叫阿贵的男人突然出其不意地抬腿朝我肩上踢了一脚。
踢得我一下子就滚倒在地上,没等爬起来,他用他腿抵住了我愤然扭动的肩膀,沙沙道:“你瞧,你都没办法靠自己的力气撑住身子,要怎么逃?”
我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他松开腿将身子朝后挪开了点,然后将那两条同样被绑得很牢的腿收拢,淡淡瞥了我一眼:“也是你运气不好,宝珠,如果捱到天亮他们在这地方还没有任何发现,本来你我可以安安心心跟他们和平共处一夜,然后和他们分道扬镳的。说起来,他们也不算是什么亡命之徒,不过是些见钱眼开的东西罢了。”
“警察里的败类!”
“警察?”闻言他噗的声轻笑,瞧了我一眼意味深长道:“光看证件就能证明他们是警察了么?妹子,好好想想,有哪个吃公家饭的人会随随便便见人就称兄道弟的。又有哪些警察在这种鬼天气里到深山中办案,会单独只出动四个人的?”
一听不由用力皱了皱眉,我问他:“那他们到底能是什么人”
“盗墓的。”
“盗墓的?”我不禁再度一愣。
今天一夜间,我遭遇的种种奇怪变故实在太多了,多到这会儿一听见这三个字,我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会是盗墓的墓不都在东陵么,该挖的也都差不多挖空了,怎么还会特意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荒山里来挖?
“其实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么多,”见我一味发着呆,阿贵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仿佛我的表情是一种演戏:“因为你本身对我来说也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
“你不是他们的人,为什么会跟他们一起待在这个地方。”
“我们只不过是刚才在山里偶然碰到的。”
“偶然?”他笑笑,脸上的表情不置可否:“这种地方可不存在什么偶然。”
“什么意思。”
“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有人带我来的,是这村子里的人。”
“村里人?”他目光中再度透出一丝不置可否:“带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来是过来跟一些人见面,谁知道却被他们绑走了我的朋友。”
“那么那些人这会儿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们原本就在这个村子里,但现在全部消失了。”
“你说这村子里有人?”
“是的,还很多。”
“有多少。”
“至少近百口。”
“是么”他沉默了下来,目光闪烁,没有像那些“警察”当时那样直接表示出信或者不信。过了会儿他回过头,朝他身后那两个安静得好似连我们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过的男人看了眼,沉吟着道:“那你总应该知道这村叫什么村吧。”
“喑守村。”
“是的,喑守村。”
“那想必对它的来历和作用应该也清楚得很吧?”
“什么来历?”
疑惑引起的焦虑让我问得有些急促,也因此恰好隐藏了我虽然对这村子有些许了解,但还是希望从此人嘴中探知些其它什么的复杂情绪。而听我这样一问,阿贵朝我仔细看了两眼,随后话锋一转,突兀道:“前阵子的新闻看了没。”
“什么新闻?”
“双山峪地震,震出了惠陵前端一座古墓的新闻。”
“啊??”
最初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只觉得乱七八糟的,实在不明白他东一点西一点究竟在问些什么东西,问的那些东西又到底跟我们眼前的状况有什么关系。
但后来我突然间想了起来。
关于他说的这个新闻,我倒真还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那个新闻一度害得我好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而且载方出现在我店里的那天,他也曾跟我饶有兴味地谈起过它。
“想起来了?”看着我的表情,阿贵问。
我点点头。
“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我想那几个盗墓者就是冲着这则新闻而来的。”
“什么??”这下我更糊涂了。
盗墓者,盗墓为生,所以对新被发掘到的古墓有兴趣那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惠陵前那座被地震震出来的墓,经过新闻一播放,那可是全国都知道了。现在想必早就被保护得好好的,考古队,警察,当地负责保安的,再加上新闻媒体有这些人在,什么样的盗墓贼能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跑去那种地方盗墓?
“觉得难以置信是么。”看出我眼里的困惑,阿贵笑了笑:“自然,他们是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盗墓的,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绕道十多公里,特地跑来这么一处荒山野岭,寻到这个荒僻的村子。”
“这村子跟那座墓有什么关系?”
“关系呵,看上去你好像真的一无所知。”
我不由皱了皱眉:“我没必要跟你演戏。”
“似乎也是。”他淡淡一笑,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将身子摆了摆正,道:“据说,喑守村是当年清廷为了在这边负责看守惠陵的那些守墓人而建的。但那些守墓人明为看守惠陵,实则是为了看守惠陵前方的那座隐墓。传说隐墓里曾经埋过一些人,但由于那些人不是通过惠陵外那条车道,而是经由另外一条极其隐秘的道路被悄悄运进那座隐墓的,所以至今都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又是因什么而死,并被葬入那座隐墓。而从现今挖出来的那几口空棺材来看,他们的地位想必都不低。”
原来如此“但是那座墓不是空的么?里面除了几口空棺材,什么都没有啊”想了想,我问。
他为此目光微微一凝。
不知为什么再度朝身后那两人看了一眼,随后轻声道:
“宝珠,既然你说你是被人带来这村子的,那么那些人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什么是蟠龙九鼎?”
第310章 蟠龙十一
蟠龙九鼎并非鼎而是九根柱子。
传说一百多年前年轻的同治帝驾崩后不久,清宫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政变。
政变的首脑是当时被慈禧软禁在瀛台的怡亲王载静因为他不满慈禧为独揽大权逼死同治帝后的行为,以及之后立载湉为嗣、从而达到让她继续垂帘听政这一目的的策略,所以选了局势最为动荡的时候密召八旗旗主进京连夜攻破丰台锐健两座大营,杀进紫禁城试图快刀斩乱麻地清洗宫闱令慈禧逼宫。
但谁想慈禧却被当时留在紫禁城的一名高人所救所以当时虽然政变一方几乎胜券在握,却功亏一篑,最后非但没有逼宫成功,反而连累八旗中最骁勇善战的那几名主将被一举杀戮。
不过那些主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将领。
据说他们的出现和存在是带着点神话色彩的。有人说,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是凡人,是当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役后寻得的一件足以颠覆大明江山、令后人入驻紫禁城的圣物,所幻化而成的。
但另有一些人说,圣物之谈纯属荒谬,那些人真实的身份,应是替努尔哈赤看守那件圣物的使者。
满洲设立八旗,那些使者便是从八旗中经过层层挑选,被严格甄选而出的人中俊杰。不仅个个血统高贵能文善舞,而且身怀异术,历年来不单肩负着看守圣物的重任,也承担着清廷国运风水的守护。因而一旦被选中成为其中之一,身份自是尊贵异常的,但由于从此后这一生就不再属于个人,不再属于他们的家族和亲人,几乎是以身殉了这个国,殉了这个国家的风水,殉了这个国家的圣物,所以自皇太极时起,他们便被赐予了一个令人敬仰,又令人敬而远之的称号八旗殉道使。
八旗殉道使平时守在各自所属的旗族之中,非国难当头,轻易不可一齐召唤而出。
载静将慈禧视作为国难,所以将他们全部召入紫禁城。
而慈禧则将载静以及他们全部,视作为她的国难,所以借助那位高人的力量将他们尽数铲除。
八旗殉道使灭,这可是自清朝开国时起从未有过、甚至那些皇族中的人连想都从未敢去想过的一件事。因此虽然后来慈禧坐稳了江山头一把交椅,将一切都稳稳拽捏在她的手心,她心下还是有些害怕的。尤其当她看着每况愈下的国力和国运时,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正因为她当时那孤注一掷的狠心做法,于是将整个大清带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过,更让她寝食难安的却并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
在那些闯进紫禁城逼宫的八旗殉道使全部阵亡后,为了给太庙和祖宗一个交代,也为了让自己有所安心,慈禧下旨将因受八旗逼宫之罪而处死的八旗旗主的子嗣一并赐死,死后以他们的血明为祭祀、实则封了八旗殉道使的墓。
这八名子嗣中包括了政变首脑怡亲王载静,以及另两名并没有参与到政变中去,所以没在政变引发的战乱中死去的八旗殉道使。
一名是正蓝旗的,一名是正白旗的。他们因各自旗主膝下没有子嗣,所以被慈禧“御赐”,替主赴死。
两人中,正蓝旗那名在接到赐死的诏书后没有任何反抗,很干脆地就在监狱中受死了。
另一名则完全不同。
那名殉道使是清末时那批八旗殉道使中最为年长的,先后效忠过道光,咸丰,同治三位帝王,所以力量也是当时那些殉道使中最为强大的,强大到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更传说拥有鬼神之力,所以要令他死,谈何容易。
所以虽然当初朝廷对这位殉道使究竟作过些什么,史料上完全没有记载,但通过其他皇族的一些似有若无的说法中,隐约可以窥见一些端倪他们当初为了围剿这名正白旗殉道史,不仅出动了大理寺大批精英,更是将这名正白旗殉道使仅存于世的几名血亲绑入紫禁城,一点点逼迫到他不得不束手就范。
但谁知,将他拘捕到是一回事,怎样处死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顺天府的天牢里没有一件刑拘能够将这名殉道使处死。无论绞刑,水溺,刀砍,喂毒,都无法致这名殉道使于死地,只将他生生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令每一个负责看守他的狱卒恐惧得纷纷告假推脱,不敢再靠近他的身侧。为此慈禧深感不安,当时恰逢那位在八旗作乱时救了慈禧的高人不在京中,她求助无门,便听从身旁谋士的建议,去西藏请了位隐世的密宗高僧,进京看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僧在见过该名殉道使后,一度曾想辞别,因为他开天眼后发觉这名殉道使已是半仙之身,所以用凡人的方式是很难置他于死地的。若是非要将他致死,除非用极端之术,但若这样,会累及使用那种术法的人折了自身修行,也折了自己的寿命。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高僧还是动用了那一种被禁了近千年的密宗法术,并让那殉道使断了气。
什么样的法术这么厉害,能取了这如同神魔一样的人的性命?现今哪里还有人会知晓。只是当初见过那名高僧施法的人这么提起过,说他用一根精炼的铜链子,系住一块寒铁打造的锁,锁上用梵文沾上童子血刻下十六字箴言,然后用榔头硬生生将那把锁贯穿了殉道使的头颅,将它锁在了他的脑子里。
听上去极其可怕不是么
但即便这样,也仍是没有将那名殉道使置于死地。那之后他整日在天牢里哀嚎诅咒,咒骂声几乎能透过层层地表直冲出地外来,所以后来,迫于慈禧的一再敦促,高僧不得不又动用了另一个方法。
他将那名殉道使的身体横埋进一堆从百年墓穴中挖出的泥土里。
那时候,由于颅内被打入寒铁箴言锁的关系,该名殉道使已无多少反抗能力,神智也已经不太清楚,所以一被封入土中后,他就彻底失了声。之后,再以布达拉宫珍藏的一块天落之石,经过三个月的精炼,提炼出其精华,同花岗岩灌注到一起,打造成一根尖锥样石柱,用铁链高高吊起,悬挂在殉道使的身体上方。
随后到了高僧选定的一个合适的日子,一声炮响,那根石柱被斩断了锁链由上而下一气坠落,轰的下将殉道使的身体扎了个通透。
这一次殉道使终于是彻底咽气了。
一个人的身体被毁成这样,即便有半仙的修为,还能有什么回天之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惩戒,在他死去的当天夜里,突然北京城风雷大作,暴雨倾盆,一道道闪电不偏不倚就围着那块曾埋着他尸体的墓土打,打焦了土壤,也打烂了那块扎透他身体的石柱。
打了将近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有人跑到后宫告诉慈禧,高僧死了。
怎么死的?
肚子上破了巨大一个洞,五脏六腑流了一地,跟那名被他杀死的殉道使一样,活生生被某种巨大又坚硬的东西给扎死的。
慈禧登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但好在,虽然那太监给她带来了这么可怕一个消息,同时却也给她带来了另一个让她重新镇定下来的好消息,那名自紫禁城政变一战后就不告而别的高人,突然回来了。
兴许因着某种预感,他一回来就直奔顺天府,在人们遵从慈禧的旨意,预备将那名正白旗殉道史的尸身封进棺材前,制止了他们。
随后立即入宫觐见慈禧。
也不知他觐见她之后到底同她一起说了些什么,在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慈禧下了道懿旨,命那些在双山峪施工建造惠陵中的工匠,在惠陵外头按照天罡八卦的布局建起九支石柱样的东西。那东西的图样是随密旨一起下来的,没人知道它们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而建造在惠陵外围,只知是某种祭祀用途。
其中有一根柱子是原先就打造好的,也是其余石柱的母体,它外表看起来最粗最大,且形状颇为怪异。看得出来原先并没有这样壮观的体魄,是后期用石浆层层垒砌而成的,形如一支锥子,被后期的石浆加厚了底部原本尖锐纤细的部位,因此特别厚也显得格外粗大。上面布满铁锈样的东西,沿着铁锈的地方刻以蟠龙。而其余八支,则须按照这支的样子同样篆刻,务必分毫不差。
九根石柱建成后不久,慈禧突兀派下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来到惠陵。
明为监督惠陵施工,实则整日守着那九根石柱,并随身带来一直工匠队,连日在那九根石柱下开挖建造出一个巨大的地宫。次年十月,在慈禧又一道密旨下达后,那九根石柱莫名被埋入了新开挖的地宫之中,并将地宫上方填土封存,那几名爱新觉罗家的人也就此不告而别。
因为一切行事都极为隐秘的关系,当时很多人都以为那九根石柱是凭空失踪的,那几个监督并在惠陵外兴建了新地宫的爱新觉罗家的人也是。
殊不知他们其实就在离惠陵十八公里外的那座野山里居住着,并由此建成了一个村落。当惠陵在一步步建成的时候,村落地下一条密道也在一点点挖掘而成,它连接村落与惠陵前方新建的那座地宫,并在它彻底被打通后的数天后,秘密将一批尸体运进入了地宫。
那批尸体就是紫禁城政变后被处死那些八旗旗主的子嗣。
连同怡亲王载静,一共九口棺材,九具尸体。每口棺材都是无比坚硬的金丝楠木制成,每口棺材的盖子都被用三十九根七寸长的钉子牢牢钉死,每口棺材都被分别按照设计好的方位摆放在那座地宫以下三十米处,那座完全避开了惠陵修建处的工匠们耳目、神不知鬼不觉悄然开挖出来的墓底之墓。
而那九根“失踪”了的石柱亦在这道墓底墓中。
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初建成时按照天罡八卦的布局所摆放的位置,而摆放棺材的石室,就是按照它们的位置被划分出来的,务求每一根柱子不偏不倚正竖在棺头处。如此大费周章,不为别的,无非是慈禧为了布置一道风水之局。
名为“蟠龙九鼎”。
但其鼎非鼎,实则“顶”之谐音,意思是九龙顶棺,任你们这些死去者再是死不瞑目,终是要受制于这些蟠龙的牵制。尤其可见,虽然铲除了心腹之患,虽然人都早已经变成了冰冷的行将腐烂的尸体,慈禧对那些人仍是顾忌重重的,严重到了连对他们的安葬都布满了讲究之极的机关。
因此那口正白旗殉道使的棺材尤其如此。
据说当时非但被以蟠龙九鼎的风水给困着,还用锁链层层缠裹,仿佛怕他随时会活转过来,从棺材中一气冲出来回到紫禁城兴风作浪似的。
但现今,这一切都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无论尸体也好,钉棺材的钉子也好,锁着棺材的锁链也好,全都不在那座地宫里了,只剩下九口空空的棺材依旧在原地待着,想必不久后,即将被带进博物馆,然后在忙碌调查了一阵后,终因无法找到任何线索破解任何谜题,而将之作为一个不解之谜,永远被封存在博物馆的档案库里。
“那么,这个什么蟠龙九鼎的风水,就是那个高人给慈禧出的主意么?”一路听到这里,见阿贵忽然中断了他的话将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地转向我,我忍不住问他。
他点点头。
“但我还是没搞明白,这跟那些盗墓贼有什么关系”
“因为”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面色一沉,他扭头对着靠窗那堵墙壁瞥了一眼。
随后嘴唇微微一动,以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言朝着他边上那两个始终沉默而坐的男人低低说了句什么。但那两人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垂头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坐着,而就在这当口,忽然听见那道墙壁外沙沙一阵响,似乎是人的脚步声,很慢很沉,踩着外面厚厚的雪一步一步朝着这间屋子方向走了过来。
呯!紧跟着远处一声枪响。
尖锐的声音从窗口直透进来,惊得我一咕噜朝远离墙壁的地方滚了过去,与此同时就见窗玻璃上赫然出现了道人影,很瘦很模模糊糊的扒着窗户上坚实的栅栏和摇摇欲坠的窗框,似乎正透过面前那片积满了灰尘的玻璃,仔细朝里窥望着什么。
“咯咯咯咯”随后发出阵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呜咽,那人猛一伸手,一把朝着栅栏上拍了下去。拍得那小臂粗的木栅栏嘎吱一声脆响,然后他再度发出一声呜咽,穿过玻璃的缝隙,穿过被拍折的栅栏,将那只手笔直朝里伸了进来:
“咯咯咯咯”
第311章 蟠龙十二
兴许是受了阿贵之前那番话的影响,我心脏一下子跳得飞快差点失控惊叫出声。
那是一只细长而枯槁的手。
蜘蛛腿似的穿过窗洞时发出刺拉拉的声响好像随时会被那些尖锐的玻璃片给割碎。
但他手指勾了勾,简单一卷就像捻碎乳酪一样把斜插在窗框上的玻璃捻成了碎末。
那瞬间有半张脸透过玻璃裂口突地显了出来黑咕隆咚的上面爬满了毛扎扎的东西。见状我慌忙想继续往后滚突然阿贵两腿朝前一伸猛地压在了我的腰上,用口型对我道:别做声。
于是我没动也完全动不了他的腿沉得像块石头似的。
就这么一动不动跟着他们三人躺倒在地上,这姿势让我没法再继续看到那个正从窗外探身进来的人影只单纯靠着耳朵和感觉来判断,他至少应该已进来半个身体了。
随后噼噼啪啪一阵响,窗上那些栅栏一根根迅速断裂,窗框亦被他挤得吱嘎作响,每一道声音都尖锐无比,尤其在这种我连呼吸都不敢带出一点点声响的状况下,就好像刀子在直扎着我的耳膜。
“咯咯咯咯”随着他喉咙里再度发出这样一阵呜咽,地上咚的声响,我瞥见一只细细的脚掌踩在了距离我不过几步远的那处空地上。
脚上套了双绣着花的鞋子。
黑色缎面,绣着金色寿样的花纹的厚底鞋。鞋尖处像个朝天椒一样往上翘着,上面缝了块猩红色的布,在裤管和鞋子暗沉颜色的对比中光鲜得异样突兀。那人坐在窗台上用这只脚一下一下踩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这样单调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让人有点窒息。
所以我不得不张大嘴用力吸了口气,岂料就这么丁点的声音,竟似乎让他一下子听见了,他突然用他那只脚在地上狠狠跺了一下,并且把那只脚的脚尖蓦地朝我方向转了过来!
“砰砰!”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再次传来两声枪响。
声音离得并不近,但窗框上的吱嘎声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死寂着实让人更为不安,我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朝边上的阿贵望去,但他却似乎并没留意到那枪声,只一动不动朝头顶上那片天花板看着,过了片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鸡叫,他两腿一收一下子松开了我,然后就地一翻,重新坐了起来。
可是这鬼地方怎么突然会有鸡叫声??
脑中疑惑一闪而过,没等继续往深了想,我立刻也跟着使劲撑起半个身体,并迅速朝着正前方那道窗户处看去,
一眼望见窗外竟已天亮了。
灰蒙蒙的云层透着一丝淡淡薄光,光线并不很亮,但足以让我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我发窗台上并没有任何人坐着,而窗上那些原本非常结实的栅栏几乎已经完全被毁掉了,只勉强留下两三根,同摇摇晃晃的窗框连在一起,在外头吹入的冷风里无声无息地微微晃动着。
窗上仅存的几片玻璃也在这样微微地晃动。
玻璃上映着一道黑色人影,一手扒着窗框,一只手贴着玻璃,在晨曦朦胧鱼肚白所折射出的反光中显得十分模糊。
几秒钟后就更加模糊了,渐渐分不清那到底真的是道人影,还是玻璃上积累的那一层厚厚的灰尘,它就像附着在玻璃上的水蒸汽一样渐渐消失了
此时屋外骤然传来乒铃乓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外屋门嘭的下被踢开,有人大步奔了进来,片刻三下五除二推开挡在里屋门外的那样东西,一把将门拉了开来,粗着嗓门没头没脑问了句:“那东西呢??你们见到那东西了没有??”
问话的人是胖子关伟。
剧烈奔跑让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又不知因什么而看起来心慌意乱的,他问完后迅速看了眼那道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窗户,然后一言不发蹲,用力割开了我和那三个湘西人腿上的绳子。
“什么东西??是刚才想从窗户爬进来的那个人吗??”见状我忙问他。
他嘴皮子牵了牵,有些莫名地抬头朝我看了眼:“人?”
一边抹了把脸上的汗正想要再说什么,这时刘华和王志强也已跑了进来,他就没再继续,手一招示意王志强过来帮他忙,又冲着刘华用他们的方言快速说了句什么。
刘华听后轻轻吸了口气,摇摇头喃喃咕哝了声:“不见了?”
关伟点点头,紧跟着又指了指身后的窗子,面色变得越发有些古怪:“但您瞧这窗子他们说有人爬进来过,”说着立即问我:“那人什么样你看清楚了没?是不是老杨??”
“老杨?”我没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正想问问清楚,就听刘华斩钉截铁道:“不是,肯定不是老杨。”
说着他绷着张脸往窗口处走去。走过我身边时可以听见他很重的喘气声,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跑进屋时就能明显感到他有点接不上力,脸色也不像关伟那样通红,而是不正常的苍白。在气息稍稍恢复点平稳后,他立即从窗框上扯下片什么东西来,捏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才又重新退到了房门口,指挥关伟他们把我们四人带出里屋。
到了外间后他们立刻就将里屋门关了,再栓死,拖了一旁一只樟木柜顶在了门前。
我发现外间的房门和窗户也被他们用同样的方式栓紧和顶牢了。
于是屋里变得空空荡荡,也分外昏暗。他们在这样的光线里仔仔细细地兜圈看了几遍,才再重新聚拢到屋子中间,拉开他们随身带来的那些行李,从里头取出一只只油布包倒在地上,一边将里面无数块看上去完全没什么用处的金属零件组装到一起,一边用他们的方言说着什么。
之后咔擦一声响,关伟头一个站起身,握着手里那件组装好了的东西对准那三个湘西人,冷笑了声道:“都是一条道儿上的,旁的扯皮话也不用再多说,兄弟们都是心知肚明。这会儿别的咱先不计较,至少你们得给咱说说清楚,这村子里除了你们仨,是不是还有别人或者东西也在这村里藏着,大家明人不做暗事,都是为了那些东西来的,想怎么分说个明白,别他妈装神弄鬼的唬人,老子这么多年做下来,也不是吃素混的。”
我一时有些懵。
不是因了关伟的话,而是因了他手里这把东西。那应该是把猎枪吧,用刚才他们抖在地上的金属组装出来的,这种情景我在电影里见过,但这么粗的枪膛,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想起之前阿贵说过,说他们不是亡命之徒,但不是亡命之徒,怎的会带着那么可怕的武器
正胡思乱想着,见阿贵不动声色笑了笑,道:“大哥,我真不太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懂?哈!那先说说有什么可以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可别他妈再拿湘西过来出公差一套屁话糊弄人。对了,不如先告诉咱们村口那几间屋里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咱这几个昨晚进村时每间屋可是都仔细看过了的,有尸体吗?”说到这里,关伟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摇摇头。
他继续道:“是的,没有。可是你们一出现就有了,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阿贵回答。
这回答简单得令关伟几步走到他面前,狠狠用那杆硕大的枪筒子一下顶住了他的脖子:“不知道?你真当老子不敢杀了你??说!杨斌被你们藏哪儿去了!你们他妈到底有多少人潜伏在这里?!”
“关胖!”正要继续逼问阿贵的时候,刘华走到关伟边上一把搭住了他肩膀,拍了拍:“都是一条道儿上的,说话客气点。”
“华哥!说什么一条道儿上的?!我早看这三人有古怪,你”话没说完,被刘华两眼一瞪,他不情不愿住了嘴。刘华看了看他,眉头微微一皱:“我说过什么?做咱这一行说话做事要动动脑子,别看一就是一看二就是二,旁的就不肯多去想想。刚才见到的那些古怪得很,不像单纯是人能干得出来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下首要事情是先想办法找到杨斌,而不是在这里瞎嚷嚷。还有就是”说到这里刘华顿了顿,转向阿贵客客气气说了句:“都这份上了,明人不说暗语,兄弟您到底什么身份什么来头,能不能先实在地跟咱们说一下。”
阿贵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顺着他们几个的脸逐一看了一遍,随后道:“老爷子,恕我直言问一句,你们刚才去外头到底都遇见些什么了,”
说罢,见刘华不语,他又道:“单纯只是看到尸体的话,我觉着老爷子您应该不至于这么紧张,正因为刚才我们这几个在这里也遇到了古怪,所以我想我们不妨一同说一下,看看最后归结下来是不是这里真的很不对劲。如果真是危险系数比较大,您看现在外面这天,青天白日的还算太平,我觉得我们还是趁这机会先离开这地方比较要紧,其余的么”
“青天白日还算太平?”一句话说得刘华呵呵一声笑。
然后走到窗户边,将刚才挪到那儿挡着它的一张大橱用力朝边上推开一点,指着外头倾斜进来的一片光,回头对我们道:“过来瞧瞧,看看外头那样子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我跟着那三个湘西人在关伟和王志强的监视下依言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眼。
外面这会儿雪已经小了很多,甚至还隐约有那么点阳光,透过灰色云层照了下来,照得满地积雪明晃晃地反光。强烈得让人几乎没法睁开眼,这种光亮一扫天亮之前这村子所给人的一切阴鹜感,所以当一眼见到几只鸡踩着悠闲的步子在雪墩上踱着步,啄来啄去觅食的情景,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怪异。
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讷讷问了声:“为什么会有鸡”
“是啊,明明昨天连个鬼影子都没的,怎么这会儿会跑出几只鸡来。”关伟一边说,一边冷哼了声朝边上的阿贵瞥了眼,然后淡淡丢了句:“但鸡也好什么也好,总比青天白日的在这种鬼影子都还没见过一个的地方,突然遇上几个大活人要好。这世道人可比鬼可怕啊,女人,你说是不?”
我没吭声,一旁阿贵笑了笑,道:“人的确比鬼可怕。那么老爷子,你们刚才说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而除了那些尸体和这几只鸡,你们又看到了什么,会让你们放了三枪?”
“我们看到了怪物。”没等刘华开口,王志强在一旁咬了咬牙道。“两头从棺材里钻出来的怪物。”
第312章 蟠龙十三
盗墓这一行虽是为人所不齿的一个行当但内中门道却如同做学问一般,各式各样。又因时代和地域的不同多年来分成不少派系,其中最为著名的有四个,分别为摸金门、搬山门、卸岭门和发丘门。
刘华他们所属的就是发丘门这一派系。
发丘门的盗墓手法跟摸金一派极为相似其特点是行动时会同时邀集多人做好详细计划,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出应对措施,然后按部就班依次进行。因此在盗墓过程中,他们的危险性相对是最低的也不会轻易在盗墓的突发意外中与人为敌、伤及他人性命,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阿贵才会对我说,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亡命之徒。
跟阿贵说的一样,他们的确是为了惠陵前那座古墓而来的。因为在看到了新闻后让他们意识到,百多年前他们祖上流传下来的关于喑守村和蟠龙九鼎的传说,并非仅仅只是个让人一笑了之的故事,而是真的。真的有喑守村,真的有蟠龙九鼎,所以流传下来的那张前往喑守村的地图,必然也是真的。
意识到这点后,他们几个聚到一起一番商议,就立即决定制订个详尽的计划寻到喑守村,在村里找到那条传说中的密道之后,通过密道前往惠陵前那座古墓,以此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说里说的那样,那座古墓不仅有个墓底墓,且墓底墓的底下还有一个墓。
那第三个墓,放的可不是尸体,而是当年用来升降蟠龙九鼎的机关。
传说里那个机关是有真龙守着的,亦是蟠龙九鼎的根基所在,是以,里面存放了相当数量的金银珍宝,藉此压制龙气,并让龙得以安静沉睡。
当然了,对于这些盗墓者来说,真龙之类的说法肯定是无稽之谈。但既然特意说到有第三处墓室,那么陪葬品必然都应该在那个里面,因为一座墓里葬下这么多具尸体,且还是生前一些身份极其显赫之人的尸体,那么无论他们因何而死,又是因了什么目的被葬在那里,必然不会就此空空落葬。所以既然上面两个墓室里除了棺材之外什么都没有,那么很显然,所有的陪葬品都应该保存在那座至今都还没有被考古队发掘出来的第三墓室里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这些天气候如此糟糕,他们四人仍是冒险进了这座山,来寻找村子踪迹的原因,他们怕一旦推迟日子,会被惠陵的考古队先他们一步找到,那样的话,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宝贝被政府尽数收走了。
但他们没想到会在寻找村子的途中遇到我。也没想到刚一遇到我,他们就会找到那个村子,他们说在遇到我之前他们已经在这座山里转了整整两天两夜,几乎快要打算放弃了。
最初他们以为我跟他们是一个道上的。
毕竟这种荒山野岭,寻常人别说在这样的天气,就是天好也不可能贸然单独一人来到这里,而且我当时身上的状况和说的话,也让他们感到相当可疑。不过后来接触下来,觉得应该不是,所以他们打算如果第二天天亮时没在村里有任何发现,就找个借口把我送出这个地方。
谁想进村没多久,三个湘西人就出现了。
一见到他们三个,刘华立时就感到一种很深的不妥,这三人不禁出现得可疑,而且面对他们说出的身份和近在咫尺的枪,完全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恐慌,所以必然不是寻常人。
但看着又不太像是跟他们一样的盗墓人,因为他们身上没有带着一件盗墓工具。
所以纵然心存怀疑,刘华却也没有贸然采取什么行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他想捱到天亮后将我跟他们三个一并处置或者分道扬镳,或者杜绝隐患。
但没想到紧跟其后又一件没料到的事发生了
他们因着杨斌无意间的行为而发现了村里的密道,并还找到一口非常奇特的古棺材。
棺材到底派什么用处?为什么会以那样古怪的方式锁在密道里?这对于刘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当时唯一需要迅速做出决定的就是怎么处置我,以及那三个湘西人。
之后,就发生了我被他们打晕,然后同那三个湘西人一起被绑在这栋屋子里的事。
所幸行有行规,发丘门自古对杀人这一行为颇为忌讳,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们并不会痛下杀手。只是因此,在他们经过密道寻到惠陵前那座隐墓的第三个墓室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放我们离开这里的,所以离开前他们把我们绑得很牢,并加固了窗上的栅栏。
此后,就开始了他们的密道一行。
刘华说他们当时并没有立刻重新进入那条密道。
虽然带着一窥究竟的念头,当时每个人都非常急切地想要通过它,但由于之前在密道里撞见了那口长满头发的绿棺材的缘故,所以他们再度进入密道前,必须做一套仪式,以祈求路上平平安安,免遭晦气。
却没想到正是因了这套仪式,才让他们遇见之后的那些怪事。
而那些事的开端是因为王志强。
他练武世家出生,年纪最轻但是身手最好,耳朵也格外灵敏。他在刘华带着他们在那间暗藏密室的屋子里布置仪式用具的时候,突然说有人在看着他们,因为他听见屋外有异常的呼吸声。
当即刘华就让关伟跟着王志强一起出门去查看。
但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发现,王志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所以没怎么多想,跟着关伟一起返回屋内,继续跟刘华杨斌一起布置仪式。
完成得七七的时候,他却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呼吸声。
那是一种古稀老人咳嗽咳得厉害了,喉咙里的气有点接不上来的声音。比之前听到的要清楚很多,所以令王志强立刻回头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方向看了过去。
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因为他竟看到有个面色苍白的老头贴着屋子破破烂烂那扇窗,在朝里窥望着他们。
见到王志强望向他,老头猛一下后退像脚下装了弹簧一样跳开了,王志强喊了声糟糕,立刻朝外面追去,这次刘华他们也都瞧见了,所以立刻都跟了出去,只留杨斌一个人在屋里守着,因为照规矩,仪式开始前点的长明灯,在仪式结束之前是不可以熄灭的。
一路追到村口,那奇怪老头的身影踪迹全无,就连脚印都没有。
杨斌发誓说那是个穿着几十年前的人才穿的那种黑棉袄式长衫,竖着清朝人辫子头的老头。头发可长了,一路跑一路像条蛇尾巴一样拖在他身后,想想都诡异得紧。
但只追出几步就不见他踪影了,一直跑到村口,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现。
当时真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于是一边听着关伟的骂骂咧咧,一边准备往回走,这时出于某种感觉,在经过边上一栋破屋子的时候,刘华很凑巧地朝里看了一眼。这一看看得他几乎魂出窍,因为他看到那栋初来时曾经仔仔细细查看过的空屋里,一个全身乌青色的人歪着脖子荡在屋子中间,摇摇晃晃瞪着他们。
当时不仅是他,把关伟这样一个大老粗也活活给看闷了,差点惊叫出声,这时刘华最先清醒过来,匆忙推门进屋检查,发现那是具死了很久的尸体。
至少死了有四五天以上了,但奇的是虽然脖子掉在房梁上的绳套里,断气的原因却是冻死。他想起四五天前确实有股极强的冷空气突然爆发,气温降到零下二十多度,所以能在这样破的屋子里把人活活冻死,这并不奇怪。
怪就怪在这样一具尸体为什么他们之前在屋子里检查的时候竟毫无发现?
毕竟是人的尸体,不是耗子的尸体啊
他们想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王志强却又有了更可怕的新的发现。
原来有尸体的屋子并非只是这么一间。从村头,一直到村中间,那些空荡荡四处开着窟窿透着风的屋子,里面竟然都吊着一具尸体。
跟第一间屋里那尸体一样,穿着非常老旧的青黑绸布薄棉袄,有的剃着短发,有的则竖着跟之前见到的那个鬼影似的老头一样的辫子头。全都歪斜着脑袋悬挂在房梁上,全都是因寒冷而致死。
粗略一数,得有二十来具。
短短几小时里那么多尸体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之前他们刚进村的时候,这些尸体又到底被什么样的人、给藏在了什么地方,导致他们一具都没有发现??
惊异间,刘华登时感到此时极其不对劲,又同时想起了我遇到他们时对他们所说的关于这村子的那些话,他当即意识到,这村里恐怕藏着不少人。不少应该是跟他们怀着同一目的而来到此处的人。他们提前四五天到达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死了这么多人。然后又因着某种特殊的原因,被活下来的那些人将所有尸体都藏了起来,直到现在,又因着令一种原因,再将尸体重新搬了出来,并用这种不知带着什么含义的方式,把那些尸体一具具吊在房梁上。
是对他们这几个后来者的某种警告么?
想到这里,刘华立即带着王志强和关伟往密道所在那间屋飞奔。
奔进屋后正要叫杨斌先别管那些仪式的东西了赶紧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岂料杨斌竟不在屋里,寻思他是不是一个人害怕,所以找地方藏起来了?忙压低声在外头连叫了几声,但始终都不见有人回答。
这时关伟发现地上有一串蜡烛油印,从之前放长明灯的地方,一路滴到密道的暗门口那座佛像处。当即一拍大腿,关伟骂道,妈的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胆小的龟孙子看我们那么久不回去,一个人在这里怕,所以进那密道里躲着了。以前这种事他就没少干过!
说着带头就扭开了机关朝密道里走去。
刘华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就简单收拾了桌上剩下的一支长明灯,以及一些祭祀用器具,和王志强一起跟在他后面一道往里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也有蜡烛油印。
于是关伟再度骂了起来,一边骂,一边提着手电筒往前走得飞快。最初刘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后来不知怎的心下忽然一阵不安,直觉到不对劲,忙想把关伟给叫住。岂料就在这个时候关伟突然嗷的声尖叫,随后急急转身,像头受惊的犀牛一样折返了回来。
险些撞在刘华身上,刘华正要斥住他,但提起手里的长明灯朝前一照,不由看得他激灵灵一阵冷颤。
这是比刚才在外面房子里突兀见到第一具尸体时,更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看到前面不远处那座绿棺材里,满满一棺材的头发在动。
并非是空气流动所产生出的那种细微的颤动,而是耸动,似乎里头有个人正极力想穿过外面那层厚重的压力,厚重的束缚,往外拱顶出来。
然后真的就顶出来了。
不是人,而是两头巨大的无法说得清到底是野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怪物。
冲出棺材的瞬间眼睛里就像有两团火在烧。
见此情景直把见多识广的刘华也给惊得乱了分寸。
在一阵呆愣后被关伟一声大喝给喊醒,立即朝那两头东西扑来的方向一枪射了过去。许是枪声在通道中所撞击出的回音太过刺耳,他们手里的长明灯和手电筒突然一下子全都熄灭了,而他们立刻摸黑连滚带爬从那密道里逃了出来。
一直到跑回现在这栋屋子之前,都似乎能感觉到那两头东西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呼吸声大得像人在哮喘。
后来不知不觉追踪的声音似乎消失了,而他们也刚好跑到这栋房子前。隐约见到有个人在关着我们的那间屋的窗上趴着,也不知是失踪的杨斌还是别的什么人,心慌意乱间,胡乱就朝着他方向连开了两枪。
本是想当个警告,同时为自己壮胆,但岂料就在那时忽然见到边上慢腾腾走来几只鸡,在黎明的晨曦中扬起脖子一声啼叫,那人影转眼就在窗台上消失不见了
一番话说到这里,刘华停下来用力吸了口气。
屋里因此静了静。过了片刻,阿贵看着他,若有所思问了句:“既然这样,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刘华看了他一眼。面色因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而微微泛青,许是有些犹豫,他再度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一咬牙,他冷声道:“当然是好好做个准备,再回到那屋,再进那密道。”
“老爷子这是铁了心,无论今儿这现状怎样诡异,都必须要在那条密道里走上一遭么?”
“这是其一。”
“其二呢?”
“咱兄弟四个几十年来形同手足,所以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找到杨斌,这村子即便再他妈有诡,咱也不能就这么缩在这儿或者打退堂鼓!”
第313章 蟠龙十四
兄弟情固然感人但这也就意味着我和那三个湘西人将不得不在这个极其诡异的地方,明知道存在着非常可怕的东西还得跟他们前往最危险的地方去玩命。
这些人真跟吃了豹子胆似的。
亦或者他们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见怪不会太怪?
一番收拾过后,关伟过来将我手上的绳子松了绑,丢给我一个罐头:
“吃,吃饱了精神头足今天这一整天可能就光靠着它了。”
罐头里装的是辣肉。那种光是闻着味道就能辣得人掉眼泪的辣肉我吃不下去。
下意识回头朝那三个湘西人看了眼,见他们手依旧被反绑着,没人给他们送吃的。
“他们不吃吗?”我问关伟。他笑了笑道:“大老爷们少吃一顿饿不死况且你出了状况咱应付得了,他们仨要同时出点状况,那就不好说了。安全起见,您说是不是?”
那后一句话他是冲着阿贵说的。
阿贵朝他笑笑,坐在一旁没有吭声。
见状关伟把头凑到了我边上,压低声音问了我一句:“你感觉到没?”
“感觉到什么?”
“每次到他们跟前都会闻着一股怪味。”
“怪味?”我倒是没有注意到。在这种鬼地方发生了那么多见鬼的糟糕事,谁还会有闲心去留意别人身上的气味。不过倒让我想起了昨晚那个把狐狸逼显了原形的老头,他身上确实真有股怪味,非常明显。而且我还有个强烈的感觉,刚才刘华所说他们在准备仪式时见到的那个贴着窗玻璃窥望他们的老头,可能就是他。
想到这里,不由后背心一阵发寒,见关伟转身要走,忙问了他一声:“你们真打算要再进那密道么?”
他回头朝我看看:“还用说?”
“但是看见那么多尸体你们还要再进去,会不会太冒失?之前我跟你们说这村里有很多人,你们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就算你们要找你们的人,那么好歹是不是应该多找点人来帮忙?”
“多找点人?”一听我的话,关伟嗤地一笑:“你当我们是什么,团伙?一叫就能叫来上百口人进来掘地三尺?”
“可以找警察。”
“警察?”他一瞪眼:“你他妈有病是不?咱来盗墓的,你还给咱扯上警察?”
你才他妈有病。
关伟的粗鲁有时候真叫人有些无法忍受。当时我想这么反骂回去,但想想对沟通没有任何好处,于是按捺了下来,平静道:“不是你们自己说的么,不仅在这村里见到了好多昨晚根本不存在的尸体,还见到了两只从棺材里跑出来的妖怪。你说,如果真是妖怪的话,会怕你们三个人手里的这三支枪么?”
说完,见他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琢磨着我的话,于是我再道:“还有刚才那个从窗子外想要钻进来的人,你们也都瞧见了,窗上胳膊粗的栅栏一拉就断,窗台上那些粉末一样的东西是他用手指碾碎的玻璃渣,关键是,他还在光天化日下突然就消失了”
“你想说啥?”
“我想说,虽然找人是件紧要事,但为了这个把自己也放进了一个非常不利的位置,会不会不太明智”
“你对我们了解多少?”话未说完,一旁始终沉默吃着罐头的刘华,突然抬头打断了我的话问我。
我怔了怔,摇摇头。
“年纪大了,看人有那么一点准头,所以我对你倒是有那么一些些的了解。姑娘,你想知道我对你都了解了些什么吗?”
我再度一怔,点点头。
“我知道你曾经历过一些事儿,或者看到过一些东西。”
“什么意思?”
“无论是你之前看到那个试图爬进屋来的人也好,还是听着我们刚才的那些遭遇也好,你怕归怕,但我发觉你并不太吃惊。”
“是么”
“大凡寻常的人,不论男女,听到我说起怪物,头一个反应会是啥?肯定是不信。无法相信,还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你没有,一点也没有。而,大凡寻常的人,见到一个人突然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头一个反应是啥?绝对是吃惊,震惊,觉得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自己出幻觉了,然后满世界地问,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但你没有,一点也没有。呵这样的反应跟咱们很像。为什么说很像?因为在你还穿着开裆裤满地跑的时候,咱这几个就已经跟着师傅在荒山废冢里钻了。那些坟墓,少则上百年,多则上千年,要说都是安安静静一潭死水,怎么可能?所以,我想你跟咱一样,应该都是看过些什么东西的。也所以”
“也所以什么?”
“也所以,”他眯了眯眼,放下罐头朝我仔仔细细看了两眼:“我在想,你,你的那个据说是来这个村子里看朋友、却被这村里人扣了起来的朋友,以及这个村子里的人,到底会是种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这村子里的人几十年前就都已经没了么。”
“在见过村口那些尸体后,现在我有点怀疑。”
“那些尸体?”
正要将他的话问个仔细,忽然门上嘭嘭嘭三声响,把我惊得一个激灵。
竟是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
登时一屋子的人全都静了下来。
互相递着眼神,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片刻关伟低低一声咒骂,一把抓紧手里的枪朝房门处走去。
嘭嘭嘭。
手还没碰到门前顶着的那道大橱,门上再次传来三次叩响。
“操!”关伟的手不由抖了抖。
许是觉着这举动丢了他的颜面,当即不顾刘华警告的眼神,他一斜肩膀将那大橱用力朝边上顶开,拔掉门栓伸腿往门板上一踹,呯的声将它踹了开来。
门外没有人,只有几只鸡在门口边走来走去。
被门的突然撞开给惊飞了几下,随后叽叽咕咕继续啄着地上的雪,悠闲自在。而边上几处屋子前晾着的衣服解冻了很久,被风吹得啪啪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有个朴实的主妇出来把它们收进去。一切都让这个原本像座坟墓一样的地方看上去平静而祥和,如果地上没有那一串反方向的脚印的话。
尖而细的脚印。
它们在房门口那些凌乱的被刘华他们踩出来的脚印中,清晰得格外突兀。
方向一路朝着村口。
见状关伟立即追踪了过去。刘华没有叫住他,而是回头朝王志强打了个手势。
随后提起枪拎起地上的包,追着关伟的身影跟了出去,王志强则转过身用枪指住了我和身后三个湘西人,朝外头侧了侧头:“走。”
第314章 蟠龙十五
脚印到了接近村口的地方戛然而止。
就好像那人突然长出翅膀飞走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关伟一个人仰着头呆呆看着村外方向神色有点恍惚。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一具尸体,静静躺在村外的牌楼下硬邦邦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块石头。
是载方的尸体。
仍保持着昨晚从牌楼上掉下时的姿势,连位置也不曾改变过,身上覆盖的积雪让他看上去就像块冰雕。昨晚一度跟着这村里那些足以证明有人存在的证据一起失踪了,这会儿突兀又出现在了村口围在他身周直径十米左右一个黑圈由各处房中延伸出来的轨迹交错而成是昨晚那些村民烧的火图腾所留下的痕迹。
“这就是你昨晚说的那什么烧焦的土么?”看得出神的时候,听见刘华在一旁问我。
我点点头。
“照这样子那得是多大一场火”挑眉收起枪,他沿着尸体顺时针方向朝焦痕分布的地方看了一圈:“但怎的明明当时咱离得也不太远,就愣是完全没看到一丝着火的迹象呢,你说?”
话听上去像是在问我,但更多的是种自言自语。
而一听完他这句话,关伟忽然回头神色古怪地朝刘华看了眼,皱着眉道:“知道么华哥,眼前这光景,让我突然想起咱以前遇到过的一件事。”
“什么事?”刘华问。随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村口载方的尸体,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你是说北邙山那件事。”
“没错。”
话刚说完,见王志强有些困惑地看着他,关伟立即道:“86年的事儿,那会儿你照顾你妈没和我们一起,记得不?”
“哦原来是那时候的事”王志强点了点头,然后问:“你们遇上啥事了?”
“还记得干爹跟咱提起过的那座翠云峰上的古墓么?咱那时候就是特意奔了那座墓去的,想碰碰运气。”
“翠云峰?你是说勾践墓?”
“没错。”
“这都当真?”王志强一蹙眉:“不是连干爹都说,那是谣传的么?”
“是不是谣传我不知道,但那会儿杨斌的叔父的确是从那地方踩到了一座墓,春秋时期的,规模庞大,保存完整得很,一个盗洞也没有。”
“没被盗过?那他出手了?”
“没。那座墓周围有天然而成的斩字风水格,相当凌厉。所以当时他没敢轻举妄动,赶紧回来了,想请咱干爹出手。”
“但干爹好像没出手。”
“是的。他说既然金盆洗过手,那么多稀罕的墓也不想再动的了,所以就让咱兄弟仨代替他跟着杨斌他叔父一起到北邙山瞧瞧,看那到底是什么样一座墓,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勾践墓。但是后来,虽然咱找是把那座墓给找着了,但直到今天,都还没能进椁室里去过”
“为什么?”闻言王志强一愣:“我说怎么这么些年从没听你们提起过呢,居然都没进去过么?但为什么”一边问,一边略有困惑地朝刘华看了一眼,显见这事在他们中间似乎还从没发生过。
刘华没做声。
他的注意力从之前就一直停在了那片被火焚烧过的焦土上,关伟对王志强说了些什么,他充耳未闻。
见状关伟苦笑了下,道:“因为那座墓有些古怪,我们夜里去的时候从来就没发现过它。”
“是带错路了?”
“没带错。同一个地方,边上格局是死的,杨斌他伯父看了几十年的星象风水,这一点绝对不会弄错。当时我们也都觉着怪,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想铲一把地看看能不能弄到夯土,但谁知就在第二天吧,那天去得早,黄昏之前就到了,带了工具准备测测地,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一下子见到了那座墓。”
“什么样的??”听到这里一下有些来了劲头,王志强追问。
关伟用手比划了一下:“入口十米来长吧,外面包裹着一个很不起眼的土丘,往里走很深,模样非常简陋,但外椁室殉葬的几个人俑是墨玉的。”
“既然都到这地步了,怎么不再继续往里进去?”
“因为华哥觉得有蹊跷。那几个人俑外壳是墨玉的,但脱落的部分露出来的里面的东西,是人用的。”
“人用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用人的头发,或者衣服,或者指甲什么的,做成人俑的样子,外面再包上一层墨玉的皮。”
“啧,有点儿意思。“
“而且周围半径五百米左右吧,分别列着些石头墩,最初我们不知道那是派什么用处的,后来随便翻开一座来一看,里面都是这种人俑。围着那座坟墓北三南五,东七西十二,加中间那个一起统共有二十八具。华哥一看立刻说糟,说可能是二十八星宿拜月法,守着这墓拜着尸呢。所以,当时我们就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进去”
“二十八星宿拜月法?”一路听到这里,那个始终安安静静跟随在王志强枪杆边上的阿贵侧过头,朝关伟瞥了一眼:“障眼法么?”
关伟也不由朝他看了一眼:“你听说过?”
“有所耳闻。”
“那你有啥想法。”
“呵”听他这么问,许是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某种警惕,阿贵笑了笑,摇摇头:“想法倒是没有,我只是听说,这种障眼法比较特别,叫做神打墙。”
“神打墙?什么意思?”听后我忍不住插嘴问了句,毕竟历来只听说过鬼打墙,从没听过有叫什么神打墙的东西。
“意思是,鬼打墙,是小鬼迷住人的眼。而这一种,则是用来迷住万物众生的眼,无论你是人是鬼,还是神。”回答的是刘华。
这会儿不知是想要做什么,他蹲着身子在地上用一只刚从行李袋里取出的破碗舀着地上的雪。舀了约莫三分之一的份量,站起身,再道:“但上一回光是用墨玉包着人用的东西布的阵,就算得上厉害了,这会儿干脆用上死人来布阵,那咱眼下这形势,可就得好好估摸估摸的了。”
“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这村里被种了神打墙?”阿贵问。
刘华没直接回答,只是转身用手朝前面那些高高低低散布在村里的房子指了一圈,道:“之前误打误撞,撞见这些屋里的尸体,总共多少具没仔细数过,但这会儿仔细数过地上这些烧焦的印迹,一共有二十七道,每道通向一间屋。我不知道是不是每间屋里都肯定吊着一具尸体,这会儿也没工夫去一间一间查看过来,但是你瞧着我手里这碗雪,兄弟,虽然你一直不肯明说你身份来头,但我想你应该看得明白我现在这是要做什么,这碗无根之水,如果它待会儿啥事没有,那咱就继续在这村里留着,找人找墓,盼着能人财两全。但如果等会儿它变色了,那咱就此别过,我也不勉强任何人留这儿了。”
说罢,端着那个破碗一转身,刘华一边用手指搓揉着碗里的积雪,一边念念有词走到最近那片焦土上,搓起一小撮土末扔进了碗里,再从自个儿领口里拉出根红绳来,将上面系着的一块块鸽蛋大小黑石头一并往碗里塞了进去。
那块石头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不知为什么阿贵在一眼见到后,饶有兴趣地朝前走了一步,凑到近前想将它看看仔细。
但被王志强用枪指了指,便淡淡一笑,侧身退到了我边上:“老爷子身边好东西真不少。那碗,应该是隋唐年的东西吧。”
“大云寺地宫,随手牵来的。”
“呵没拿金,没拿银,随手牵了这么只碗,老爷子当真是识货之人。”
“兄弟客气。不识货哪认得识货人,兄弟您看来也是个识货之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像在打哑谜。
但也因此足以让人能感觉得出来,无论刘华手里那只破碗也好,脖子上那块破石头也好,可能都是他以前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好东西。而阿贵能识得这些东西,自然身份也不寻常。
只是这样两拨人,在这样的时候集中在这样一个越来越充满了种种谜团的荒村里,对我目前的境况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却是越发没了去思忖的勇气,只能垂着手在一旁默默地站着,默默地看着刘华在做完了刚才的一切之后,将那只碗端到村子那条通向牌楼的小路中间,伸手在泥地上画了个七扭八拐的字,然后把碗压在了那个字的上面,扑的声跪,对着那只碗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路通八方,请八方神,指八方地,见八方圣,若有神明,还望圣爷明示”
话还没说完,那只碗突然叮的声响,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在泥地上猛地一颤。
见状刘华一下子住了嘴,一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在这之前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一种情况似的。
“华哥?”意识到不对劲,关伟立刻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见他没有理会,伸手正要朝那歪斜的碗上扶过去,不料却被他猛一把拍开,随后一口唾沫吐进碗里,人笔直从地上站了起来:“退后。”
话音刚落,那只碗碗口上啪地豁出一道裂口。
登时里面一股黑水直喷了出来,所幸两人退得及时,黑水落在他们脚边半码的地方,刚一碰到地面,嘶嘶一阵从地上冒出一团黑气。
黑气散去后清晰可辨那片地上烙出一道痕迹,样子跟边上烧焦过的土地极为相似。
刘华低头朝那痕迹默不作声看了一阵,随后抬头起头,用力叹了一口气:“走吧,这地方留不得,大凶。”
“走??”听他这么说,关伟眉头一皱:“那杨斌怎么办,他一个人留在这地方能行么??”
刘华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再次深叹了口气,然后朝王志强递了个眼神。
王志强立刻拾起地上的行李朝外走去。
“你们也赶紧走吧。”见我和三个湘西人站在原地没动,刘华朝我们走了过来,用刀割开湘西人手腕上的绳子对我们道。
我还没完全从刚才那幕突发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听他这么说,下意识跟着王志强的身影预备也要往村外走,但没走两步突然前面横出条腿轻轻一挡,差一点把我绊倒在地。
“你做什么??”看清挡住我的人是阿贵,我不由皱紧眉问。
他没回答。
只是朝着村口丢了个眼神。
我顺着他视线朝那方向看去。
最初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随着村口处嘭的一声响,我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发出那阵声响的,是王志强。
那时候他刚刚走到牌楼这里。
甚至都还没挨近牌楼,突然整个人抽搐了一下,发出阵好像被什么东西猛一下击中的声音。
然后他那颗头就掉在地上了。
滴溜溜打了个转,转到面朝我的方向时,两只眼睛还在茫然地眨着。
第315章 蟠龙十六
当时关伟一声大吼举起手里的枪就朝牌楼方向射了过去。
他以为是有人埋伏在那儿。但子弹射穿了牌楼的柱子射倒了牌楼前面的树把前面一片被雪盖得严实的山石打得稀烂始终没见到有任何埋伏的迹象。
眼看他离牌楼越来越近刘华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将陷入失控状态的他一把拖了回来:“冷静点!关胖!还要命了不要”
几句话一出,关伟慢慢冷静了下来,呼哧呼哧穿着粗气把手里那根粗大的枪管扔到地上,再次对着牌楼方向大吼了一声:“出来!你他妈是人是鬼!!”
枪滚到我脚下,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猎枪而是散弹枪一发子弹就能把人的头给削掉一半。在刚刚目睹了王志强的惨死后,我对这东西敏感之极。
“现在怎么办华哥??”这时听见关伟再度开口。
此刻在刘华面前他就像个无助的小孩,空有浑厚的体魄和强力的武器,却无比惶恐,完全没了一直以来的那种草莽和大胆。
这样子真叫人感到害怕。
刘华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只缺了口的碗,又看了看远处王志强的尸体,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但显然比关伟镇定得多。那样一动不动站了许久,远处咯咯一阵轻响,几只鸡丝毫没有感觉到这里气氛的紧绷,若无其事边啄着地,边朝这方向踱了过来。
见状刘华目光闪了闪,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其中一只,没等它反应过来,朝着牌楼前那片空地上猛丢了过去。
鸡咯的发出声尖叫。
噼里啪啦一阵扑打,在距离王志强尸体不到两步远的距离跌倒在了地上。
被地面撞得有点晕,呆在原地站了半晌,却是一点事都没有。
是不是刚才那杀害了王志强的东西已经消失了我正思忖着,忽然见那鸡拍拍翅膀继续朝牌坊走去,一边走一边伸长了脖子啄着地上的土,就这么走着走着,眼看就要到达牌楼下方了,突然脚步一顿,它站在原地如同石化了般一动不动。
怎么了?
我不由慢慢朝前走了两步,刘华他们也是。
一个个都屏息止气地盯着那只鸡,就在这时鸡身突然猛地一颤,扑的下跌倒在了地上。
一同倒地的还有一摊殷红的血,从没了头的鸡脖子里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溅射在了牌坊底下和它的柱子上。
见此情形我胃里不由一阵翻腾,险些呕吐出来。
而刘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他咬着牙齿转过身,几步上前抓起地上欲待逃走的鸡,转身往西走,到了西面离牌楼约莫百米远的距离,用力将那鸡往前方一扔。
一只往西,一只往东。
鸡一阵尖叫。
然后啪的下在半空中双双碎成了两半,无论是朝着东面扔的,还是朝着西面扔的。
“草!”关伟恶狠狠骂了声,一张脸涨的通红。
而刘华那张脸变得更加苍白,他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两只死鸡,再抬头看了看天,随后摇着头嘴里轻轻咕哝着什么。过了会儿转过身,慢慢朝我们这边走了回来,一边摘下脖子上那颗用红绳系着的黑石头,轻轻提了提,突兀对我们道:“这是泰山石,听说过这种石头不?”
我刚要摇头,便听阿贵道:“铁划银钩,刚柔并济,又吸天地之灵气,是天然而成的辟邪之石。但老爷子您手里这块泰山石,应不是普通的泰山石,寻常泰山石没有黑得这样纯粹,且含有天然赤色纹理。”
“没错。而且这里头的赤色纹理,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尸血上千年的浸泡,进入石头的纹理之中,天长日久渐渐沁染形成。上面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则完全依着这些纹理的走势篆刻而成,刀刀相连,为的就是不断这血气。”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这么说,它莫非就是”
刘华点点头:“是的,它是咱这一派从明朝时传下来的发丘印。”
“是么”闻言,阿贵若有所思朝他看了看,似乎略有些不解:“老爷子,恕我直言,你们这一派的这件宝贝,在明朝时不是已经被损毁了么?怎的反而是从明朝开始流传下来?”
“你说的那枚,是古代不了道人流传下来的铜印,它的确早已损毁了。而这枚,则是当年发丘门的老祖藉着为帝王踏穴的机会,在一处风水极佳的卧龙穴里挖出了穴主尸身,从那尸身的喉咙里取来的。”
“这岂不是犯了你派的大忌?”
“改朝换代,那座穴本就该移主,这块石头若再留在尸体喉中,会因此而尸变。老祖所作所为,只是顺应天意。”
“呵原来如此。”
“刚才关胖也说了,86年那会儿咱爷三个遇到了藏着神打墙的墓,他说了那墓凶险,但没说咱一度险些在里头出不来。在今天这趟之前,那墓算得上是咱倒斗这些年遇到过的最凶的古墓了。”
“怎么个凶险法?”
“它夜里是迷了人的眼,让人很难寻得着墓的入口。白天却能看见,但能见到并不是什么好事,它意味着你倒了血霉了,一旦踏进神打墙的范围之内,那机关会绕着你,缠着你,让你喜滋滋傻呵呵地闯进去了,但进得去后就再也出不来。换句话说,就是让你完全找不到出那座墓的方法。然后,因为墓里阴气重,再加上那些墨玉人俑壳子里古人用过的那些个东西,人的神智会渐渐变糊涂,变傻,轻则没办法好好考虑事情,重则会产生幻觉,然后自相残杀。”
“那你们是怎么从那墓的机关范围里出来的?”
“靠的就是这个东西,”说着,将那石头拎在手里轻轻一晃,刘华眯着眼说着,仿佛思路又飘回到当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咱就是靠着这东西,在几乎丢了半条命的情形下弄开了外椁室的壳,从那里逃了出来。”
“所以至今咱都还对春秋时期的墓存着点忌讳,轻易不愿去倒腾。”关伟补了一句。
刘华点点头,随后回头再次朝王志强的尸体望了一眼,深叹了口气:“但没想到这回会栽在这儿。同样的机关,完全没看出来,根本就他妈完全没想到的事儿就他妈这么冒冒失失闯了进来谁能想到呢?清朝的墓居然也会有这种东西,而且比春秋时的更狠。”
“这倒也真是没有办法,”听到这里,阿贵笑了笑:“用人尸体布下的神打墙,连神鬼妖怪的眼睛都能蒙蔽,甭说是你们。”
“但幸好,当年是在椁室里,所以留在机关范围里头时危险性比现在大得多,这里好歹是在外面,空气流通,所以不至于让咱们被阴气给迷失了心智。只是想要出去的话,今天咱这命可就又得悬在这件宝贝上了,看能不能靠它平安带我们走出这地方。”说着,刘华再度朝我们提了提手里那块黑石头,眉心一拧,闷声道:“说实话,本来我他妈完全就没想过要动它,毕竟不是当年的老货,这几百年下来已经伤痕累累,我真有点担心它会毁在我的手里”
“华哥”闻言用力皱了皱眉,关伟道:“难道您想带着它往这外头冲?”
“当然不是。”刘华瞪了他一眼:“当年咱能从机关里硬闯出去,是因为那机关用的只是墨玉人俑。强则强,灵性还没那么重。”
“那。”
“现在硬闯,无论是从这村子的哪个口子往外走,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你也都瞧见了,一则这村里除了这道机关还有着别的不知是啥的东西,二则王志强刚才死时的样子,比起当年杨三他们几个可惨得多。围在村子外头那东西是无形无状,却又似乎无处不在的,不是你手里这把破枪,射一下就能逮着换子弹的空子跑,那玩意儿咱无论怎么走都是绕不开的,没弄错的话,它应该是这些房子里的死尸被这阵困在这里时压制出来的戾气!”
“但子弹不是穿出去了?”听到这里,我不由问了声。
“子弹当然能穿出去,它是死的,没有阳气。”
原来如此“那既然这样,我们到底要怎么出去??”我再问。
刘华双眼再度眯了起来。用力拽着手里那枚石头,随后朝我身后方向遥遥地看了看:“走那条密道。”
“密道?”
“原本是为了找杨斌和那座墓,所以不得不进去。但现在咱必须往那条道走,因为那条道是惠陵那处隐墓的入口。入口即出口,正如置死地而后生,从那地方走,想必应该可以走出去。”
我仍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但阿贵似乎是听懂了。微一沉吟后他点了点头,道:“说得在理,神打墙守得住活人路,但关不住死人道,那密道既是通往墓穴的地方,自然就是死人道。”
“而我这方发丘印,虽说跟老古时候留下来的不能比,但应该可以在我们经过那条道的时候起些作用。那条道儿邪门,昨天看到那口棺材和里头东西时就感觉出来了,但未必这枚印压不住,况且里头东西对白天有畏惧,想来应该不难对付。横竖琢磨,也只有那条道可行。”
说罢,刘华拔出枪就带头往那条密道所在房子的方向走去,其余人也跟着便走,只有我留在原地,脑子里被一些问题给团团困扰着,所以一时没有挪动步子。
我在想,这村子里的神打墙恐怕就是村里人为了迷惑住狐狸的眼睛,不让他看出村里的异状,所以给弄的。
但他们怎么会仅仅为了要欺骗狐狸,而不惜杀了自己村里那么多人。
刚才一路上过来时,虽然害怕,但我还是鼓足勇气朝刘华他们指的那些窗里看过的,那一具具尸体,穿着打扮跟我昨晚见到的这个村里的人完全一样。真见鬼他们怎么可以为了达到捉住狐狸的目的而不惜自相残杀
我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那个冒充载方的人,在我店里时明明借助不了神打墙的作用,却仍能很顺利地欺瞒了狐狸那双眼睛。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具备有神打墙的手段?而且他还知道我的锁麒麟。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这会儿整个村子里到底还有活着的村民么?
他们藏哪儿去了?
又能把狐狸给藏哪儿去了??
种种困惑,让我对着前方那片灰蒙蒙层次不齐的房子好一阵发愣,直到回过神时,却发现前面那些人不知怎的都停下脚步不走了,回头看着我,似乎是要对我说些什么。
但什么也没说,只朝我递着眼神。
似乎是让我站着别动的眼神。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凭着直觉我立刻意识到我身后有什么东西,这念头一闪而过间,登时令我后背心一阵发冷。
然后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因为我看到自己脚下那道被头顶微薄的阳光所照出的影子,此时被两团巨大漆黑的阴影所覆盖着。
两团小山般的身影,同我细小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几乎将它完全吞没。
可见它们离我有多近
过来宝珠!惊恐间我看到阿贵用口型对我说了这四个字。
我想跑。但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似的胶着在原地,哪里跑得过去。只下意识慢慢回过头,因为那两团东西的呼吸扫在我脖子上了,辣的烫,带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
是什么东西
其实心里有个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我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境况下再次碰到它们,昨晚那两头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巨大生物。
“嗤哈嗤哈哈哈”它们朝我发出阵无比熟悉的喘息声。
伴着股劲风无声而起,一道黏糊糊的东西突然间扫在了我脖子上,令我腿一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啊!!”我不由脱口一声尖叫。
随即急转身一把就朝身后那两团飞扑而来的身影使劲推了过去,但没等我手碰到它们稻草般密集粗厚的长毛,突然身旁飒飒两声风向,有两道人影忽地自旁闪出,闪电般挡在我身前,亦挡住了那两头动物轰然一下朝我冲来的巨大撞击!
于此同时那原本离我起码十来步远的阿贵忽然就在我身边出现了,拦腰将我一把抱起,随后回头低喝了声:“跑!”
然后他就这么抱着我追在刘华关伟身后飞跑了起来。
跑得很快,抱得很紧,紧到几乎要让我透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我闻见一股淡淡的气味从他身上扑鼻而来。
果然如关伟所说,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但那味道并不难闻。
相反还很香,淡淡的,仿佛檀香又仿佛是树脂一般的气味。
可是为什么他跑得那么迅速那么急,我却听不见一点心脏跳动的声音?
这很奇怪不是么
当然这困惑没能在我当时混乱的脑子里持续多久,因为就在他刚刚将我带离那两头动物的瞬间,我看到那两头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刚才那两个挡在我面前的人一撕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