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蟠龙十七
也许是见多识广了大半辈子所以那可怕的杀戮并没有让刘华慌不择路,他领头在前率先冲进了一栋门窗还算结实的房子,在其余人相继进入后立即将门关牢栓死随后迅速翻开外套从藏在里头的腰包内抽出把牛角刀。
一刀将自己手掌割破再从包里取出只拳头大的黑葫芦,将里面所装的灰色粉末倒在那只手上。
整个动作几乎是眨眼功夫一气呵成的。
这当口房子的围墙外响起嗤哈哈一阵轻响他闻声手不禁抖了抖,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旋即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将两手用力一搓,在外头喘息声一跃跨过围墙的同时猛扑到地上把那些粉末飞快地涂抹在了门槛下,再趴在地上沿着门槛一路急走灵巧得像只猴子,在短短数秒时间里把这个十来平方米的地方完整绕了一圈。
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混杂着血液的灰粉印。
说来也怪,他刚将那些灰抹好,房子外立刻静了下来,我能听见那些粗粝的喘息声就在门口边徘徊,但那两头动物的脚步声却停止了,虽然以那两头动物的体魄,若要撞开这扇门板,绝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但它们就那样非常突兀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轻轻在门缝处嗅着,嘴里好像人说话那样轻而模糊地咕哝着,但始终没有朝门板上碰过一下。
见状刘华长出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对着门缝外那片黑色的阴影愣愣发起了呆。
这时关伟总算从刚才的束手无策中缓过了神,忙从包里翻出药和纱布来,帮刘华把手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给处理了,随后苍白着脸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他道:“华哥,刚那是咱最后一点犀角粉了吧”
刘华点点头。他见状眼角一抽,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那是当初干爹给咱保命用的啊”
“现在他妈不就是在保咱的命!”
听他近乎恶狠狠地丢出这句话,关伟一下子住了嘴,低头默默拾起之前被他们丢弃在地上的枪,像抱着救命稻草似的抱在手里,扭头朝我这方向看了一眼。
我这时才刚刚意识到,阿贵仍抱着我。
忙一挣扎从他手臂间滑了下来,胡乱扯了两把衣服正预备先向他道声谢,一眼看到自己两条手臂上粘着的血肉,腿里不由得一阵发软。一下子想说些啥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匆忙靠住墙稳住身子,一边举着这两条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搁的手臂,一边控制着自己发颤的声音,语无伦次对他道:“刚才那两人那两个人他们他们都被”
他们都被杀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是我怎么也说不出来。这种被他们以命相救,并且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以那么可怕的方式杀死在我眼前的感觉,堵得我嗓子和思维全都支离破碎。
却见他朝我笑了笑。
一种淡淡的、若无其事的笑,直笑得我后背心一阵发冷。
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自己的同伴被那样残忍地杀死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困惑中朝后慢慢退开时,见他低头解开了身上那件布满血迹的雨衣,将它丢到一边。里头露出件跟他裤子一样用料考究的毛呢外套,他自衣袋内抽出块手绢丢到我肩膀上,再次朝我笑了笑:“别往心里去,本来就是死人,不在乎再死一次。”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我,就连刘华也惊讶地吸了口气。
“那俩都是死人?”随即他将目光投到了阿贵身上,有些不敢置信地朝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恕眼拙了,之前提到您是湘西来的,咱倒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现在才算明白过来,兄弟这么说难道您是赶尸的?”
“没错。”阿贵点点头。
刘华一摸下巴,目光闪了闪:“兄弟的行头了不得”
“哪里,献丑了。”
“兄弟忒谦虚,虽然咱是行外人,或多或少总还是知道那么点儿,湘西赶尸人历来跟咱倒斗的一样,也是分门别类,门道繁多。其中多数都是装样子糊弄人的,但兄弟刚才那两个随行,要真是如您所说,是兄弟您的行头的话,那可是真材实料的驭尸了。据我所知,古往今来能真的这样驾驭尸体的,着实可不多,所以如果没有猜错,您可是赶尸人里头那支失传了很久的驭尸一派,嫡系传人??”
话音落,见阿贵笑而不语,刘华再度有些惊讶地吸了口气,随后眉头一蹙,不解道:“既然是赶尸的,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难道现如今赶尸的也开始想从倒斗的行当里分一杯羹?”
“是,也不是。”
“怎么讲?”
“你们到这地方,是为了蟠龙九鼎底下的东西而来,而我这趟千里迢迢带着我的那两具行头跑到这里,则是为了它面儿上的东西而来。”
“兄弟的意思,难道是为了埋在隐墓里的那些个尸体?”
“老爷子聪明。”
刘华干巴巴笑了声:“没什么聪明不聪明的,想你一个赶尸的跑到有古墓的地方,不是为了墓里的金银,那必然是为了墓里的尸体了。但是兄弟,先别说那座墓里的棺材都是空的,即便有尸体,只怕也都已经腐烂了吧?所以我有些不太明白,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找几具腐尸,有什么用?就算是你们那一派人能耐大,真正的是连尸体都可以操纵,但那也是仅限于死去不久、最后一口气还留在喉咙里没散透的。没有气的尸体就根本没法子操控,这一点连我这样的局外人都懂的道理,兄弟您想必不应该不懂吧?”
“老爷子对我们这一派倒当真是了解得很。”
刘华点了点头:“先师当初曾跟你们这一派仅剩的一个人打过交道,所以有些了解,”说着,他再度朝阿贵打量了一眼:“倒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还有后人,兄弟可是泸溪吴家的么?”
“泸溪哪有赶尸的,是龙山吴家。”
不动声色破了刘华话里的套子,刘华那一脸神色这才肃然了下来,抬头朝他抱了抱拳:“得罪了,实在是打小养成的习惯,不敢轻信与人。也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真正的湘西驭尸一族,幸会幸会,要不是这会儿情况糟糕,还真得找机会跟您喝上两杯。”
阿贵回敬了一礼,随后不再就此多说什么,径自走到他身边,低头朝他刚才抹在门槛下的灰线仔细看了看:“刚才你们说起犀角灰,听说那是辟邪的圣物,这么看来,刚才那两头畜生不是活物么?”
“哪里会是什么活物。”一听阿贵再次提起外头那两个东西,刘华的面色便又阴沉下来,有些神经质般一缩腿往后挪了两下,扭头朝他抹下的那圈灰看了眼,确定依旧没什么问题,才又道:“以前先人们把这玩意叫做棺材气,说是棺材里尸体煞气重得厉害了,经年累月积压着然后从里头滋生出来的东西。很难见到,一般都守在棺材边上或者里面,不出问题的时候看起来像雾气一样根本看不出来。但一旦阴气大盛了,就容易实体化,跑出棺材害人,是极凶险的一样东西。”
“原来如此受教了。不过眼下看来,犀角灰这东西倒是能够克制住它们?”
“克制是谈不上的,其实它们到底是不是真就一定是棺材气,也不好说,不过因为以前在北邙山那座古墓里遇见过类似的东西,所以我猜可能不离十。而我手头这犀角粉,取材比较特别,是老山古墓棺材板下的滋生物,阴气最为重戾,对棺材气的煞气有一定的混淆作用,所以,应该可以能让咱暂时避一避。”
“大约能避多久?”
“这个么”刘华站起身看了看表,又走到窗户边透过缝隙朝外张望了眼:“我也吃不准,毕竟以前这种事从来还没碰到过。不过我估摸着,一过十一点,日头如果比现在大,那两个东西肯定会受不了。之前我们第一次遇到它们的时候,就是因为天亮了,它们才消失的。”
“第一次遇到它们?是不是你们先前说的从密道棺材里钻出来的东西,就是它们?”
“错不了。不过两回了,我都还没看清楚它们到底长什么样,”说着回过头,朝一旁坐在地上的关伟问了声:“你看清楚过没,关胖?”
关伟没回答。
自从之前朝我这里看了一眼后,他就不知道在动着一副什么心思,一直对着面前那片地发着呆。直到刘华第二次叫他时,才一下子回过了神,然后摇摇头:“没,没看清楚。”
刘华看了看他如梦初醒似的一副模样,皱眉叹了口气:“别坐了,去把所有子弹抹上驴血。志强不在了,没人身手有他那么好,而且没人会他的五通法,所以咱都得警醒着点。”说罢,又朝我指了指:“你也过去帮一下忙吧。”
我立刻朝关伟走了过去。
到关伟身边,见他一颗颗拆着子弹,正想伸手帮忙,他却一把推开我,朝我摇了摇头:“你别碰,女人阴气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完,见我闷声不响仍旧在他边上站着,他一边从包里掏出只金属水壶,一边挑眉道:“说句不中听的,自从碰到了你,我们这里做事就一次比一次背。你说你一个年轻女人孤身一人在这种地方跑来跑去,一点问题都没?我还真就不信。”
“我说过我是跟着别人一起来的。”
“所以就更邪门了,把你带来的那个人怎么会认识这村里的人?就在今天之前,我们这些打小就住在这地方附近的人都还以为村里人早死光了,你那朋友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怎么他会认得这村里的活人?”
“我不知道。之前我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村子的事,也不清楚他对这村子到底了解多少。”
“呵,那朋友是你男朋友?”听他这一问,我脸微微一烫,垂下头没言语。随后听见他自言自语般咕哝了句:“总之都很邪门,一会儿冒出个被这村里人给绑架了朋友的,一会儿又冒出个赶尸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偏偏会都跑到了一块儿。不过”说到这里,话音忽然一顿,他视线越过我朝我身后那正跟刘华说着话的阿贵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面色颇为古怪地看向我,朝我勾了勾手指。
我不知道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正费解望着他,他却一抬头朝我耳边凑近了过来,压低声轻轻说了句:“说实话,我一直在想着有件事要不要跟人说。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听明白,便也压低了声问他。
他再度朝我身后瞥了一眼,随后道:“香港武打片看过没,就是那种侠客,脚一点地,然后施展轻功一下子飞起来的那种”
“你确定??”
他点点头:“就是没那么夸张,没那么明显,你说奇怪不奇怪”
然后见他似乎还想要再要说些什么,但忽然间我感到身上有点不对劲。
好端端的突然身上发冷头顶心一阵发麻,忍不住连打了两下寒颤,不由自主立即抬头朝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看得我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一下子喉咙像被卡着什么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因为我看到头顶上那道房梁背后露着半张脸。蜡黄,枯瘦,被一把厚厚的白头发盘着倒挂在房梁边上,睁着双黑幽幽的眼睛,朝下在紧盯着我看。
“关伟!”总算在挣扎几秒钟后终于开出口,我当即一把抓住我面前这个大高个,手朝上用力一指:“看!快看!”
关伟被我吓得一跳。
一阵手忙脚乱后站稳脚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片刻转回视线莫名其妙看了看我,脱口骂了声:“草!叫魂啊!被你叫得他妈魂都要吓掉了!看?看他妈的什么东西看??”
我一呆。
他什么都没看见么
立即再抬头往上看去,那颗头已随身形忽的下径直朝下垂落了过来,长长的辫子紧跟着一并滑落,就落在我跟关伟的脸中间,而他完全浑然不知。
而我则手脚冰凉,被这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得全身僵硬,因为在被屋里的光线充足照到后,我很快辨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那个把狐狸逼褪回原形的老头。
这会儿他就跟条蛇一样,一半身体扭在房梁上,一半朝下悬挂着,面无表情看着我。
但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他的存在,难道他是鬼么
困惑中,忽听身后嘶啦一声轻响,紧跟着刘华一声咒骂朝我边上用力一扑,嗵的声跪倒在地上:
“糟!真他妈见鬼了!草!!”一边骂他一边匆匆朝前方那堵墙壁处伸出手去,但刚伸到一半,忙又缩了回去,因为这当口一团黑气从那堵墙下一圈被他之前抹出的灰线上骤然腾起,随后四下扩散开来,在空气中嘶啦一阵轻响,散发出一股浓重咸腥的气味。
“关伟!!”他见状再度伸出手去朝那团黑气上用力挥了一把,随即抬起头,对呆站在我身旁的关伟大喝了一声:“你他妈还愣着干吗!赶紧给我拿香来!!”
第317章 蟠龙十八
关伟立刻连滚带爬地把香给他送去了过去。
一大把黑色的线香包在一个铁皮盒子里,被关伟手忙脚乱拿出来的时候撒了一地。
要再拾起来,哪儿还来得及?就在这么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那道涂抹在屋子四周的犀角粉圈整个儿冒起烟来紧跟着变了颜色,墨染到了似的发黑变潮,恶臭四溢。
“狗日的!”见状刘华狠狠咒骂了声。随后一把丢开手里预备好了的打火机,他摇摇牙将刚才包扎在手掌上的绷带一把扯开,朝手掌的伤口上用力挤去。
挤出一大团血他迅速将它们涂到地上,在那些线香边涂出一行血字:唵嘛呢叭弥吽。最后一笔刚涂完,那些线香突然间嘶的声无火自燃了起来,于此同时那张悬挂在我面前的脸猛朝后一缩,仿佛对那升腾而起的香雾带着种强烈的戒备,他目光一转,冷冷朝着香雾燃起的方向看了一眼。
香立刻就灭了。
就在刚刚还像浇了汽油一样烧得灼烈的那一大堆香转眼全部熄灭只留冉冉一丝白烟在这突然间寂静下来的屋子里,在刘华那双瞪得几乎要爆出血丝来的眼睛前,轻轻一阵缭绕。随后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给撕碎了,即便香气也没有留下半点,瞬间同白烟一起被满室的黑雾吞噬得干干净净。
这当口头顶一股冷风袭过。
匆匆抬头一瞥间,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瞅见那本悬挂在房梁上的老头突然一下子滑落了下来,瘦削身影真如一条蛇,卷着长长发辫一路而下,无声无息朝着刘华直扑了过去!
当心!我想这么大声提醒刘华。
但没等开口,本一直瞪大眼睛发着呆的刘华突地从地上直跳而起,一把抓起地上的枪对着我头顶上方嘭的声就射了过去。巨大枪声登时震得我两耳轰鸣两眼发花,一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下意识抱头朝下一缩,还以为他已经瞧见那个正扑向他的老头了,岂料他在开完那枪后一把将那散弹枪从手里丢开,再抽出腰间的自动手枪,疯了似的朝着天花板各个方向一圈扫射。
边射边退,边将手心里还未干枯的血朝自己身上抹,抹的依旧是唵嘛呢叭弥吽这几个字。当最后一发子弹射完时,人已经跑到了大门边上,眼见他转身便要开门,关伟急傻眼了,忙不迭一下扑了过去,用力抓住他胳膊大叫:“华哥!华哥你这是干吗啊华哥!别他妈开门啊!!”
“快走!这地方留不得!”刘华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猛起一脚朝门板上踹去。门板应声倒地,他嘭的声将那把放空了的枪丢进了屋里,“快走!”然后铁青着脸朝屋里的我们一声大吼:“快他妈跟我走!!”
吼罢,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他转身头也不回就朝外奔了出去。饶是关伟在他身后急叫,他充耳不闻,关伟见状略一迟疑,便也立即拾起地上的枪和包跟着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苦笑着朝我大喊:“快走!华哥说留不得就留不得!快跟着一起走!走啊!”
我看着他俩一前一后急跑出去的身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是不想跟着一起逃,而是此刻的我根本完全没有方法也完全来不及让他们俩知道,就在他们刚刚跑出大门外那道矮墙的时候,那始终紧贴在刘华身后如影随形着的老头,突然咧嘴一笑张开了口,一口咬在了刘华后脖颈上。
血立刻从伤口留了出来,迅速流过领口,滑向了他刚才抹在身上那些字的地方。
而对此刘华和关伟全都没有任何察觉。
就在我刚刚喊出刘华你身后有东西这句话的时候,两人早已在围墙外不见了踪影,只有沙沙一阵脚步声在雪地里由近而远,急得我使劲跺了跺脚。情急下正想追出去,冷不防突然身旁一只手伸出,对着我轻轻一挡。
毫无防备间我被一下子绊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意识到刚才那一下是阿贵出的手,我立刻爬起来急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身形一闪一下子到了那扇洞开着的房门前,手朝着门口那片空气一指一划,便见空气中一团黑气噗的声喷射而出,随后轰然一声闷响,一团巨大的长满了粗黑长毛的东西凌空出现在门口处,伸长了粗壮的脖子,朝阿贵猛发出电锯般一声刺耳的咆哮!
随即当头一爪,朝着他脸上直挥了过去。
但没等那些尖锐的长爪靠近,阿贵身子一闪已然到了它身后,手再度对着空气轻轻一划,只见那头巨大动物原本在门前拉长的身影,突然猛地一缩,像是被高压电猛地击中了似的,令全身一阵痉挛。
这令它骤地暴怒起来,猛一甩头瞪大两只磷光闪烁的眼睛,它豁地调转目标朝着我的方向一伸脖子,像是想要一口将我的头咬进它肚里去。
但没等它那张散发着浓腥的嘴挨近我,就听咔的声脆响,它的腰突然间朝下一沉,整个身体顷刻就像是突然被裂成了两段似的瘫了下去。
瘫倒在地上时,它勉强抬头再次朝我瞪了一眼。
那双眼里的磷光不见了,取而代之两颗大而幽深的黑洞,带着层雾蒙蒙的感觉,空荡荡紧盯着我,盯得我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两步。随后那双眼消失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连那巨大又充满了长毛的黑色身体也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块半人高的黑色木板,很厚,上面泛着层金属的光泽,看起来极为坚硬。
这块坚硬厚重的木板上极其清晰地豁开着一条深邃的裂口,几乎将它一分为二。
“这是什么”见状我不由呆呆问了句。
阿贵依旧没有回答。
低头看着那块木板,似乎在想着什么,随后伸腿过去朝那木板上慢慢踢了一下。
木板轰隆声响,被他踢得朝前挪动了半分,隐约似乎底下压着样黑咕隆咚的什么,我正要凑近了去看,他一伸腿,再次朝那木板上踢了一脚。
这次用了比刚才多得多的力道,所以那木板霍的下就朝前滑开了,一下子露出下面一道黑幽幽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个洞,一个被刚才那头动物在痛苦挣扎时用爪子刨出来的洞。
而之所以能被它用爪子刨开,那是因为原来这房子的地面是做了夹层的。
看似青砖铺地,实则青砖下面竟然是个空空的隔层。
而这隔层下面又究竟是派什么用的?
没等我继续探头往那洞里看,忽然地面微微一晃,紧跟着眼前突然一点光都没有了。
就像是有谁突然将密室的灯给熄了一样。
但此时此刻是白天,有着虽然不强烈,但好歹还算能够普照进窗子的阳光的白天。
即便是刚才关闭了所有的门窗,总还是能有那么一点点光线透得进来。可此时突然间一点点光都没有了,突如其来如此浓重的黑暗,带着突如其来一片仿若坟地般的死寂,令我所有动作乃至思维一下子凝固住了,只下意识朝边上摸索,试图摸到墙壁,但边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阿贵!”当即我压低嗓子急促叫了声。
随后我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
用力朝前一拽,我立时无法控制地朝前跌撞了过去。
一路踉跄,没走两步脚下突地一空,整个人立即朝下沉去。
凭感觉是沉进了刚才所看到的那只洞里。很深的一口洞,因为往下坠时,我感觉自己坠了很久。
十秒?
还是几十秒?
根本没能去数,只头脑一片混乱地一下子朝里陷了进去,其余一切都无法细想。直到整个人被一双手稳稳接住,我脑子里依旧乱得一团糟,连此刻究竟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处境之中也完全感觉不到。
“呵,宝珠”随后我听见耳边响起了阿贵的话音。
话音带着笑,可是真见鬼在这种见鬼的境地里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见鬼真见鬼我真想看看他此时的表情,可他近在咫尺,但是我一点也看不到他的样子,也完全听不见他的心跳和呼吸声。只有他的说话声和抱着我的那种感觉是真实存在的,这让我不禁循着那话音伸手慢慢朝他摸了过去,一边心神不定地问了声:“阿贵这是什么地方地窖么?”
“似乎是个地窖。”
“深不深?”
“不清楚,似乎很深。”
“出得去么??”
“不知道。”
“为什么一下子一点光都没了”
“不知道。”
“呵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这会儿只剩下我跟你两个人了。”
这句话出口,我心跳突地咯噔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到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听上去有那么一点奇怪。
奇怪在什么地方?我却形容不出来,只下意识立即收回了手,僵硬着身子一阵挣扎,从他抱着我的那双手里挣脱到了地上。
脚踏到地面,轻轻吐了口气,随后轻轻朝后退,尽量不让他感觉到地朝后退。
“宝珠?”这时听见他再度开口。
我的腿不自禁颤了颤。
默不作声轻吸了口气,提着僵硬的双腿转过身,我朝着后面的地方慢慢摸索,想摸到什么坚固的东西可以让我稍微自由地移动一下。可是后面空落落的,我什么也够不到。
“宝珠?”这时听见他再次叫了我一声。
我不得不回答:“嗯。”
“你怎么了,心跳这么快。”
我呼吸窒了窒。
是了,这么一块静到可怕的地方,我听不见一丝他的心跳,可是自己的心跳却清晰得跟击鼓似的,想藏也藏不了。
当下苦笑了声,我咽了咽干燥的嗓子,答了声:“有点害怕,这鬼地方让我像个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不是因为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么?”
心脏再度咯噔了一下,我反问:“什么话?”
他笑笑:“没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嘶的声响,一道光亮划破黑暗照进了我眼里,也映亮了离我不到两步远那道身影。
原来阿贵带着刚才被刘华丢弃了的那只打火机。
有了光亮,心里便稍微定了定,因为我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和神情了,这比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中胡思乱想要来得安心许多。
当即抬头朝周围环顾了一圈,发觉这果真是个地窖。
一处应该是早在当初盖起这些房子的时候,就被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建造好了的地窖,纵然蛛遍布,灰尘密集,却同时又有一种井然有序的感觉,因为里头柜子,家具,坛坛罐罐一应生活用品似乎都俱全,仿佛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在里头居住下来似的。
啪!
正继续打量着四周,并抬头估算着刚才那洞口究竟离我俩有多少距离的时候,打火机灭了,登时再度陷入一片黑暗,我立即回头朝阿贵方向伸了伸手,问他:“怎么了??”
“手滑,熄了。”
“再点上吧,看看我们能不能找根蜡烛什么的。”
他没吭声。
沉默了一阵,我不知道他沉默了有多久,在我看来似乎很久,因为那段时间我再度有些慌乱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慌乱。
“阿贵,”于是我再度开口:“怎么了,点不亮了??”
“好像是。”
“可是我听不见你点火的声音”
“是么?”他话音里再次透出丝笑意,这我开始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阿贵把它点上好吗?”
他没回答,但我听见他在黑暗中朝前走了两步。
所以我立刻也朝后退了两步,然后继续叫他:“阿贵??”
啪!
一声轻响,那点小小的火苗终于再度从他手中亮了起来。
我不由长出一口气,几乎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用那点火光照着我,看了看我:“你脸色很难看。”
“你吓到我了。”
“是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用力吸着气,用力按着自己跳得剧烈的心脏:“找个东西点上它吧,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出不去。”他的回答叫我突地一愣:
“为什么”
“因为刘华估计错了一件事,对于刚才那东西,清晨是它们最弱的时候。一过午时,我们则最好乖乖找个地方藏着不要动。过会儿就要到午时了,我们先在这里待着,挨过黄昏,也许可以试着找找出路。“
他说着这番话时,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是在想着什么,从刚才开始我就察觉到了,他想得有些出神。
所以当看到我举着那把从关伟包里偷偷藏出来的枪,颤抖着指住他时,他不禁微微怔了怔:“你这是做什么,宝珠?”
我摸索着打开了抢的保险栓,再次朝他指了指:“我受够我们这些没有意义的谈话了。”
“是么?所以你这是要朝我开枪么?”
“那得看你到底跟走尸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闻言他再度一怔。
“赶尸人,走尸人,操纵尸体的,尸王我不管你们叫什么,我只知道你们都跟尸体打交道,都能把尸体像活人一样操纵。之前刘华问你,为什么千里迢迢上这里来找几具腐尸。他所不知道的是,你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靠操纵腐尸过活的,没点年头的你们根本还就看不上眼。”
“是么?”
“你别再装了!真以为我刚才没看出来你能瞧见那个老头么!”
“什么老头?”
“那个梳着头很长很长的白色辫子的,脑门上长满了茧的老头!”
“呵你凭什么说我瞧见他了?”
“你的眼神!”
“那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当面点穿我?”
“我”我语塞。
“因为你怕了?”
淡淡丢下这句话,在见我依旧不吭声,他笑了笑,再道:
“怕我跟他是一伙儿的,所以眼睁睁看着他破了刘华他们布下的犀角粉,眼睁睁看着他跟在刘华他们身后追出去,而袖手旁观宝珠,你非常害怕这一点,不是么?”
“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没等他把话说完,我用力把枪朝他身上一顶,厉声对他道。
他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枪,再朝我看了眼:“想做什么?”
“是的!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我拖进这个地窖,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你想知道?”
“没错!”
“我怕我说了实话,你听后会更加害怕。”
“快说!”
他沉默了阵,然后点点头:“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关于慈禧用那蟠龙九鼎,所镇压着的那些人,他们的首领是谁么?”
“记得,那个叫载静的人。”
他微眯了下眼:“能不能再说一边他的名字,宝珠?”
“载静。”
“其实他更喜欢别人叫他静王爷的。”
“这跟我们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呵好吧,我告诉你。我之所以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那是为了”
话还未说完,忽然冷冷一阵风从地窖中卷过,倏的下熄灭了他手中的打火机,亦让我一惊之下不由自主扣动了扳机。
呯!
一声巨响过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登时枪脱手落地,我连着朝后倒退数步,在黑暗里匆匆叫了声:“阿贵!”
没人回答我。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尽的寂静,层层叠叠在我身周压迫了过来。
还有风。
一股冰冷细微的风,仿佛有生命般忽而盘旋在我头顶,忽而盘旋在我脚下
“嘶”风里隐约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息声。
似有若无,却听得我全身一阵发毛,当即转过身拔腿就想跑,可是四周一团漆黑,我能跑到哪里去??
“嘶”就在我迟疑着的当口,那喘息声再度传来,近得仿佛就在耳畔。“阿贵!!”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正要在那喘息声霍然逼近的当口继续再叫第二声,突然一只手牢牢捂住了我的嘴。
然后一道没有心跳的身躯无声无息贴在了我的后背上,靠近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嘘,别出声。”
第318章 蟠龙十九
黑暗里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除了我和阿贵之外这地窖里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刚才尾随刘华出去的那个老头也不好判断他究竟是人还是鬼他跟阿贵一样没有心跳的声音动作则像盘绕在地窖里的风一样轻轻飘飘,忽而远忽而近,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兜兜转转,找着什么的样子。
但他有呼吸。
有好几次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贴着我身侧一晃而过,嘴巴里发出嘶嘶的呼吸声像条抖动着尾巴的响尾蛇。而这奇怪呼吸声所伴随的温度则是冰一样冷的,冷到刺人骨头,让我手脚僵硬。
我意识到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妙。
无论是姥姥还是狐狸都曾经说起过,一个活人,如果阴气重到一定程度,并介于阴阳交界之中,那么他的呼吸会没有一丁点温度而,也只有煞气重到一定程度的鬼,才会有呼吸,当然,那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呼吸,而是大量阴煞之气在形成了一种气数之后,借助鬼魂的灵窍逆转五行,于是宣泄出来的一种东西。
所以我任由阿贵把我这么紧紧抱着,别说出声,就是连口气也没敢喘一下。
他身体阻隔了我的心跳声,让它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就这样僵立着彼此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当我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四周有风,也没再听见那种响尾蛇一样的呼吸声时,突然咔擦一声轻响,紧跟着眼前一亮,阿贵手伸在我面前,重新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突如其来的光亮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但依旧没有动,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在被那道光所带来短暂不适消失后,视觉恢复的第一瞬,我立刻被眼前所见的那幕景象震得浑然忘了动弹。
我看到四周无论地上,墙上,还是那些积满了陈年老垢的家什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脚印。
一行行尖而细的脚印,形状和大小就同之前印在屋外雪地上,那串将我们所有人引到村口处的足印一模一样。
至今都还不知道那些脚印到底来自何方神圣,甚至在之前那一连串的可怕遭遇之后,我几乎都已经把它们给忘了,此时再度出现,却比之第一次见到更让人触目惊心。它们在周遭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凌乱不堪,但方向全都井然有序,一对对钩子似的脚尖直勾勾朝着我的方向,将我同阿贵不动声色围绕在它们中间,就像一群肉眼看不见的鬼魂,近在咫尺,无声无息地紧盯着我们。
随后我突然想了起来,这足印到底是属于谁的了
是那个闯入者!
那个在我跟阿贵以及他的两个行头一同被绑在之前那间小屋时,从装着厚厚栅栏的窗户外爬进屋的闯入者!
当时由于受到视线角度的限制,我始终没能看清那人到底是什么样,但有一点却是看得非常清楚,那个人穿着一双样式非常诡异的鞋子,一双黑缎面绣着金色寿字花纹的鞋,鞋尖处像个朝天椒一样往上翘着,鞋底又尖又细。
原本因事发突然,所以我始终没有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此时骤然想起,才突然意识到,无论是雪地里,还是此时的地窖内,这些脚印必定就来自那双诡异的鞋子。鞋子的鞋尖上各绣着一块红布,如果没有记错,这种做法应该是很早以前,有些地方对非正常死亡的死者落葬时所使用的一种安葬手段。因为红布驱邪,在死者鞋尖绣上红布,用意在让死者双脚被那两块驱邪用的红布压牢,无法因非正常死亡所滞留在死者体内的怨气所驱使,从而令死者从棺材里走出来。
看,记忆这东西,不被唤醒时几乎一无所察,而一旦唤醒过来,则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牵二,二牵三,桩桩件件都在人脑子里醒转了过来,然后生生将人惊得无所适从。
于是有好长一阵子,我僵着脖子抬着头,对着面前这些脚印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身后的阿贵松开手绕到我面前,举起打火机朝四周照了照,随后回头将它朝我眼前轻轻一晃,才一下子将我神智拖回。
“你怎么了?”在我由此打了个冷颤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没回答,只是一把抓住他那只手将打火机对着四周再度照了圈,确定除了那些脚印外没有别的任何异状了,才压低了声问他:“那个走了??”
他点点头。
“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生灵过路,不会走回头路。”
“生灵?”我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是生灵,你见过?”
“你见过?”他反问。
我没法回答,便话锋一转,再问:“那会是谁的生灵,村里那些活着的居民的?”
这回他没有回答。
似乎是忽然间被什么给吸引去了注意力,他举着打火机转身走到一旁,从附近一口柜子内取出一盏防风灯,拍掉了上面厚重的积灰用打火机将它点燃了,用它朝里头更深处照了照。片刻,从那里找出样东西,托在手里轻轻一转,回转身朝我笑了笑:“虽说是封闭了百多年的村子,倒竟还有几件**装可乐,这么看来,也并不算是太过落后的么。”
说着,重新走回我身边,一边将那**可乐拧开了盖子往我面前晃了晃。
这一番行为叫我再度说不出话来。
看上去,他似乎对周围那些触目惊心的脚印并不太感兴趣,也对刚才所发生的事完全不愿多说的样子,所以我不知该是沉默,还是继续同他说些什么。这当口同时看到了他左胸处那个明显的枪伤,脑子里不由嗡的一响,我朝后慢慢退了两步。
那是我刚才失手开枪打到的,很深的一个黑洞,靠近心脏。
但伤口边上没有一滴血,也对他的行为没有产生任何妨碍。若是寻常人中了这么一枪,应该早就血流满身,倒地不起了,他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显然,意味着我陷入了一个极其糟糕极其叵测的局面。不仅面对着狐狸的生死不明,面对着这个荒村里那些无法判断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可怕东西,同时,目前唯一留在我身边,跟我似乎是系在同一条船上的人,真实身份也极为叵测。
思路到此为止,我没敢再继续往深了想下去,因为越想越为不安,我需要使劲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才能够勉强维持住在他面前的镇定。于是兀自沉默着,我不知道眼下的我到底是应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索性捅开窗纸,跟他打开天窗说说亮话。
“在想什么?”举棋不定间,听见他突兀问了我一声。
我正要开口,却见他抬头朝上看了阵,随后淡淡一笑,接着又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故意听任刘华他们往危险里跑,故意把你拖进这个地窖。但我听任刘华他们离开是真,把你带进这个地窖,却并非故意。”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想避开那个跟在棺材气背后追随而来的东西。”
“就是刚才留下这些脚印的那个人么”
“是的。不过,虽然下来的时候我在洞口做了点手脚,但可能是你手上残留的血腥味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他仍是追了进来。所幸,他恢复得还不够好,否则”
说到这儿,见他话音轻轻一顿,我忙追问:“否则怎样?”
他没回答。就在我下意识盯着他那张脸看的专注时,他突兀一把抓住我的手,将他手里那**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可乐全都淋在了我手臂上。
“喂!你做什么!”我当即惊跳着朝后退去,但还是迟了,两手眨眼间被淋得湿透,且黏腻刺痒。
他拧紧盖子把空**丢到一边,淡淡道:“洗洗干净。“
“怎么洗得干净?!”还黏黏糊糊的我张着十指感觉有点崩溃。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在我匆匆将两只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的当口,他提起防风灯再度朝整间地窖照了一圈,我不知道他是在观察那些脚印,还是地窖四周的摆设,便顺势再次抬起头,想去找找看之前让我跌进来的那个洞到底在哪儿。心里揣着一点希望,希望能让我找到方法重新从那里爬出去,毕竟对于这个地窖,身边这个人,以及他所说的话和所作出的行为,我实在没有多大安全感。
但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找到。
这个地窖很深,所以光靠一盏灯的照明,离上几米远就基本一团漆黑了,而且周围竟然没设楼梯,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能供人上下这个地方的设备,这一点,无疑是这地方的一个非常异常的现象。
既然地窖里存放了那么多日常东西,而且被挖得这么深,为什么却连个楼梯都没有架设?那么一旦住在上面那间屋里的人,因为某些原因而需要进到这地窖里,他们得靠什么方法才能上下进出
思及此,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困惑,阿贵在我转身试图往刚才坠落的地方摸黑走过去时,开口叫住我道:“别过去了,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不是出入口,要找梯子是找不到的。”
我没听他的。
继续朝前走,几步之后,透过隐隐的光线,我看到了前面阻止我继续前进的一道岩壁。当下不得不站定脚步,我轻轻吸了口气,对着墙壁上几对尖细的脚印发了阵呆。“那么出入口在什么地方?”然后我回头问阿贵。
阿贵没有回答,因为他正提着手里的灯看着西面角落里一张柜子。
细看,原来是越过那张柜子,在看着它后面那扇几乎完全被柜子给遮挡住了别人视线的一扇窄门。门对比周遭的一切显得很光洁,灯光所照处有反光若隐若现,令它看起来几乎是簇新的,所以在这间全是陈年灰尘和污垢的地窖里,着实显得有点突兀。
“出入口得靠运气去找。”过了片刻,阿贵答道。随即朝前走去,绕过柜子到了那扇窄门前,一伸手,搭住门把将它拧了开来。
门把下落时发出非常刺耳一阵呻吟。
门随之应声而开,扑面吹进来一股冰冷的风,风的气味不太好闻,有些浑浊有些臭,可见里面空气不太流通。
“是什么地方?”忙跟了过去,我问他。
他没吭声。提着灯一脸专注地朝里看着,在我试图走到他身后时,他再次伸手朝我做了个站定的手势,然后独自一人朝里走进去。一边走,一边不知手里在拨弄着什么,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过了片刻,他停住脚步,从里头传出话音道:“是条通道,还算干净,你可以进来。但里头有些东西,你进来的时候尽量不要去看就是。”
是什么东西?
没等我问出口,当我跟着他的脚步声一路走到那扇门前朝里望去时,不禁倒退一步,几乎没勇气继续往前跟过去。
第319章 蟠龙二十
里面是长长一条通道。
墙壁和地板都由青砖铺成,修建得很仔细乍一看就好像古时候那些大房子里曲尽通幽处的走廊两旁甚至还用上好的红木做成镂花假窗,用心度可见一斑。
而这样一条干净又精美的通道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
有男有女身上穿着青布棉袄,腿上套着黑布棉裤跟我昨晚见到的那些村民的打扮一个样子。他们看起来死得并不久因为尸身上都还没有出现尸斑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也没有完全干透。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眼望去他们脸上的神色极其平静,完全没有临近死亡那瞬的恐惧也看不出曾受过暴力攻击的痕迹。就好像在走路和闲谈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死去了,安详得好像睡着了似的,在阿贵手里那盏灯明灭不定的照射下,仿佛随时都会突然苏醒过来。
就是这样一种平静之极的死亡,在这地方,却是比任何可怕的东西都让人心生恐惧。
我想或许是因为某种由内至外的寒意,毕竟就在昨天晚上,他们都应该还是活生生的。此时却全都了无声息地静躺在我面前,无法知晓他们因何而死,亦无从知晓他们究竟死于什么时候。
更无法知晓的是,到底我离开这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一个个死得如此安静,竟连一点点异像都没有让人感觉出来思忖间,不由朝前方看了看,我试图找找有没有那些死后未能散去的魂魄还停留在此间。
如果有,或许他们能给我一星半点的暗示,以解答越来越多凝聚在我脑子里的困惑。
但可惜什么也没有看见。
正如阿贵所说的那样,这地方很干净。怎么会这么干净明明在它们上方那个世界,今天发生了太多可怕且不可思议的事情明明就在这里,不久之前刚刚死去了那么多的人。
怎么会这么干净
思索间,随着走的路程渐远,更让我费解的事又出现了。
我发现这条通道所延伸的方向,一路前行,每隔一段路都相连着一处跟我们刚才出来的地方一样的地窖。
那些地窖全都跟地面上的住屋似的,一切设施应有尽有,有些甚至布置得可谓精致,有梳妆台,有屏风,还有通风管和洗浴间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中悄然注视着我俩经过的身影,纵使沉默,却远比它们那些已经死去的主人更有生气。因此,当跟着阿贵走过长长一段路,见他再次推开出现在前方的一扇门时,我望着里面那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随时都能见到有人进出的房间似的地窖,不由停下脚步,冲着阿贵的背影脱口问了声:“他们盖这些难道是为了居住么?这里的地窖比上面的房子好多了啊”
阿贵闻言脚步顿了顿。
随后朝那间地窖内走了进去,边走边细细打量着里头的摆设,摸着它们上面淡淡一层灰,似乎他也正试图从这一切中寻找着相同的答案。直至见到一具歪斜在床边的尸体,他才又再度停顿下来,蹲,伸手合上那人死而未瞑的双目。
随后回头看向我,道:“我听说当年这座村子建成后,住在这地方的所有人都非常长寿。”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但我仍立即将视线转向了他:“长寿?”
“是的。”他站起身,转身朝地窖外走去:“这村子存在了多少年,他们就活了多少年。”
“这么说,年纪最大的得有一百四五十岁了?”
“两百多岁。”他笑了笑,边继续朝前走,边回头瞥了我一眼:“年纪最大的入村时已近九十,是这村落的长老。存活至今,早已过了两百岁。”
“哦”我点点头,然后皱了皱眉:“可是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除了那个逼迫狐狸显了原形的老头。
“因为某些原因,在他们住进这村里后,他们的年龄就停止了进程。”
“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算是吧。”
“是因为这村子的关系么?”
“是的。但也因此,他们落下一个病根,那病根在几十年前突然彻底爆发开来,促使他们修建了这条通道,以及由通道彼此相连的那些地窖。”
“什么样的病根?”
“他们的眼睛无法面对阳光。”
“为什么?”
“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虽然岁数停止增长,但身体的某些器官仍在不断老化的缘故,所以,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时,这村里的人眼睛就开始无法正视阳光,直至后来,在见到阳光时几乎等同于瞎子,所以他们不得不放弃地面上的村落,转移到了地下居住。”
“哦怪不得刘华他们都以为这村里的人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全都死了。”
“没错。”
“可是,这种连当地人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在湘西,又是怎么会知道的”
这句话,我在说出口前犹豫了很久,并且在问完之后,小心翼翼朝着他背影上那道被子弹穿透的伤口看了一眼。
“因为我偏巧对同治和光绪年间所发生的一些事比较感兴趣,也略有点研究。”在沉默了一阵后,阿贵这样简单答道。
“什么样的一些事?”我继续问。
“比如蟠龙九鼎,比如那些被蟠龙九鼎所镇压着的尸体,以及它们的来历。”
“了解她们,是为了得到它们?”
“是的。”
“得到它们能有什么好处?”
“什么?”
“得到他们到底能有什么好处,可以让你为了那些尸体,进这村子冒上这样大的风险?”
这句话问出口,如我所料,阿贵再次将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爽快又简单地回答我,而是提起手里的灯,将灯光照到我脸上,静静看了看我。“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理会的。”见状我将脸朝边上侧了侧,避开他那道沉默的目光,轻轻补了句。
他应是看出了我眼里那道没能藏住的慌乱,所以手指一转将灯转到一旁,他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我提到的那个载静么。”
“记得。”我点点头。
“他是同治帝在位时的怡亲王。祖上九代世袭铁帽子王,听说,那九位铁帽子王包括雍正时期的十三王爷爱新觉罗允祥在内,去世后全都在自己的陵墓中只留了副衣冠冢。真正的尸体,则世代藏匿于怡亲王府,由允祥的子孙代代保存,以期在专门为他们建造的某座地宫内吸收日月天地精华,修得金刚不灭之身。”
“那修成了没?”
“据说是修成了,但谁也没亲眼见过,除了怡亲王载静本人。只是后来,当载静因谋逆罪被杀,之后,怕生异端,慈禧想将那九具尸体找出来另行安葬,岂料所派之人赶去怡亲王府的地宫后,却发现它们竟已全部不知所踪。”
“那它们是在载静死前就都已经被他转移走了?”
“是的。”
“所以,你到这村子里,说是不为了金银只为了尸体,最终目的,其实是为了载静那九具不知所踪的、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
“没错。”
简单答完这两个字,不知为什么,我发觉阿贵的目色忽然微微一沉。
在用那样一种目光迅速朝我脸上看了一眼后,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我看着他背影迟疑了阵,跟了过去,慢慢追到他身后,原是想终止这话题,但过了片刻,仍忍不住再次问他:“可是,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我是说,万一那传说是假的呢?毕竟,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能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尸体,”除了僵尸,以及那个已然成为我噩梦之一的尸王洛林。“除了妖怪。”
“呵”他闻言一声轻笑,将手里的灯朝前提了提:“如果传说是假,慈禧何必为了那死去的九个人煞费苦心建造隐墓,这个村子又何必建立起来,对那座坟一看就是一百多年。”
“难道不是为了你说起过的那个正白旗殉道使么”
“他么,蟠龙九鼎压制他便已足够,何须再搭上一个村子的皇族。”
“这倒也是”
嘴里这么轻轻应着,脑中却一闪而出当时狐狸被这村里人给围困住的画面。
我想这整件事应该不止阿贵所说的那么简单。若这个村子的建立最终最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载静手中那九具陈年老尸,那么在过去了整整一百多年后,这村里的人突然把狐狸骗到这里,不惜毁了他对他们的信任,将他绑架入这个村子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跟这村里的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他同那个死去的载静王爷,又能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种种疑问,在我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片昏黑,而前方亦突然没了任何脚步声的时候,突地在我脑子里烟消云散。
我狐疑着抬起头,匆匆朝前望去,可是什么也没能望见。
那原本一直走在我前方的阿贵不知几时竟然不见了,连带他手中那盏灯。因此周遭漆黑一团,在我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黑暗就如只巨大的手掌一样,轰然间朝着我压迫了过来。
直惊得我立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隐约记得前面似乎躺着两具尸体,我不敢继续往前走,因为我不想踩在他们身上。
就那样石化了般在原地站了许久,我尝试着朝前面轻轻叫了一声:“阿贵?”
没人回答。
心跳登时变得剧烈起来,这种慌乱是无法控制的,因为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敏感的神经,我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手腕,然后立刻想起来,锁麒麟早就不在我手腕上,也不在我的衣袋里。
“狐狸”不知怎的这名字突然从嘴里脱口而出,我神经质般反复将它念了几遍,随后伸出手去,往周围摸索了两下。
想凭感觉找到一旁的墙壁。
但什么也摸不到。
真奇怪,当视线突然间受到抑制的时候,整个世界忽地就变得异样的庞大和空洞。原本近在咫尺的东西,一下子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站在原地,一点一点转着圈,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和摸索,而这一切所做给我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在短短不到十分钟,乃至更短的时间内,我彻底迷失了刚才清清楚楚的方向感。
“狐狸”于是停下脚步愣愣站定,我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仿佛以此就能在周围那团浓得化不开来的世界里寻得一丁点安全感,却就在这时,一道光亮刷地自我眼前扯了开来,把我惊得朝后连退几步,一头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哦原来这墙离我竟是这么的近。
可这光又是怎么回事
犹疑间,我用力揉了下眼睛,抬头朝光源来的地方看了过去。一眼见到笼罩在光晕里那道模糊而修长的身影,心脏登时一阵急跳,我几乎是立刻就朝他扑了过去:
“狐狸狐狸?!”
但没等扑到他身上,猛地收停脚步,险些因此跌倒在地,所幸那人眼明手快,见状立即一伸手,轻轻巧巧把我给提了起来,“什么狐狸?”然后他问了句。
我无言以对。
真见鬼
他是阿贵
我怎的竟然会把阿贵当成了狐狸
第320章 蟠龙二十一
阿贵说,我刚才在那地方呆站了足足两分钟无论他怎么叫都没法叫醒我。
他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这句话也是我同样想问他的。
只是没法像他那样直接问出口因为在完全醒过了神后,我发觉他眼下所站的位置,就是他之前消失前的那个位置而我刚才在黑暗里迷失了一阵后,见到光亮时所处的位置,亦是我陷入黑暗和混乱之前所待的那个位置。
这叫我一下子怎么跟他说得清楚?
犹豫半天正准备试着开口突然间一阵头晕目眩把我晃得脚底一软。匆忙紧靠住墙才没让自己跌倒在地上我不得不立即把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之后,许是这两天的疲劳和紧张都在这个点上被一下子扯破了,那股剧烈涌来的疲惫让我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也抬不起头。
这样足足低头沉默了大半天,发觉阿贵在我身旁始终没再吭声,我才抬起头朝他看了看。
见他也在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副神情,就用手背擦了把脸,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休息一下。”他转身靠到我身边问我。
我点点头。
不用他说,我早已经走不动了,尤其两条腿,紧张之后的松懈让它们直打漂,这会儿继续勉强朝前走必然是不明智的,所以后背心一滑,我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一边找着东西想擦擦额头上的虚汗,不想他也跟着坐了下来。
坐下时没怎么注意距离,所以身体直接贴在了我胳膊上,这简单的碰触原本没什么,此时却莫名叫我神经再次一阵紧绷。
像是撞了鬼似的一种感觉。
不由立刻伸手在他身上挡了一下,他侧头看向我,有些不解:“怎么了?”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脑子兴许是累得有点糊涂了,所以想着什么,我就冲口而出了什么。
话出口后立时尴尬,但要收回却已不可能,我抬眼看了看他,没防备自己的脸会在那当口唰的下涨红。这可真是尴尬之上又添尴尬,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仓促蜷起腿,几乎要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去,但犹豫片刻,硬是维持住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用着同他一样平静的神色迅速苦笑了下:“因为我不想让那种情况再发生了。”
林绢说过,当你一时失口说了些不怎么该说的实话或者蠢话时,为避免更糟糕的尴尬发生,你得先发制人,要么把话说得更坦白,要么把话讲得更蠢。
所以我决定继续实话实说。
当然这对于阿贵来说,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所以他微微一怔,旋即问我道:“什么情况?”
“我刚才把你错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跟我很像么?”
“在某一些角度上,你俩确实有些相似。”
“哪儿相似?”
哪儿相似?这把我给问住了。
感觉这东西,可意会却难言传,我看了看他那双幽黑的眼睛,脑子里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完全回答不上来:“这真奇怪,”不禁皱了皱眉,我再次苦笑了声:“明明你们俩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哪里都不像”
“可还是觉得像?”
“是的。”我咕哝。
“有意思。”
这会儿脸上的潮红终于退得干净,让我感到好受了一点,也因此更敢于接触他的视线,所以听他这样讲,便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下迟疑着问他:“是不是很可笑?”
他不置可否。
在我重新垂下头时,他将身子侧到一边,给我留出一块足够让我感到安全的距离,然后仿佛随口般问了句:“那个人是谁?被你称做狐狸的那位么?”
我没吭声。
“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儿来。”
我依旧没吭声。
他便也沉默了下来。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没有表情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完全看不透的人。
想到这块儿,突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闪,让我一下子有些反应了过来。是的,或许就是这一点,所以让我感到他同狐狸非常相似,因为他们两者我都看不透。
“两天前,有个陌生人跑到我店里,跟我闲聊一样说到了新闻里那座墓。”过了会儿,我对他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就跟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客人一样,想找个人聊聊天。但后来狐狸回来了,我才意识到他们居然认识我的意思是,狐狸很少有熟人,因为通常他的熟人对我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这次狐狸不仅认识他,还要跟他一起到这村子里来,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好奇,所以,就一起跟着来了。谁知道才刚一到这儿,狐狸就出了事,事实证明,这个熟人的确也没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事”
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下,他闻声看向我,挑了挑眉:“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到,别人听我叫狐狸时,都以为我在叫着一条狗,你却完全没往那方面想,所以我觉得挺有意思。”
“那是自然。”他继续看着我,双眼微微一眯:“试问有哪个女人会在自己处境最糟糕的时候,张嘴喊自己家的狗?”
“哈哈”简单一句话,让我忍不住笑出声。但没等笑完,嘴角立即僵硬了下来,我开始再度感到有点不安。
他引我发笑时的表情竟也让我想起了狐狸,这实在是有点糟糕了,不是么
所幸这一点细微的心思变化并没有引起阿贵的注意。
头枕着墙,他用他淡淡的目光看着我说话和发笑的时候,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当见我低头沉默下来,便道:“不过,他倒也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我借机收拾了下情绪,抬眼问他。
“一个故人。”
“你朋友么?”
“不是。”
“仇人?”
“他让我失去了我的妻子。”
“哦”这么简单又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听得我微顿住了呼吸。夺妻?这似乎比仇人更加糟糕,虽然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禁再问。
“我想是因为他爱她。”
“你俩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是的。”
“这真糟糕。”
“是么。”
“我并不是在同情你。”
“看上去也不像。”
“我只是在想,能够被人夺走的女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多加留恋的。”
“你认为她是被他夺走的?”
“难道不是?”
“不是。”
“那她”
“她是被他杀死的。”
淡淡一句话,说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和语气上的变化,这让我不禁一下子沉默下来。
此人实在是个有着太多故事和谜团的人。
无论他的身份,他脸上的伤疤,他枪杀不死的身体,亦或者他曾有过的某段爱情。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过往我想着,一时不敢再继续贸然同他说些什么,便卷起衣袖有一下没一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透过防风灯扩散在前方的光线,朝等会儿即将前往的那个方向看了几眼。
但半天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道:“那么他现在怎样了?”
“谁。”
“那个杀了你妻子的男人。”
“他么,”阿贵笑笑:“他现在过得很好,还似乎有了新的爱人。”
“是么?”这倒真是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结局:“我还以为他已经被你杀死了。”
“呵”他再度笑了起来。
坦白说,阿贵是个笑得很好看的人。
好看到让人几乎能完全忽略掉他脸上那片可怕的伤疤,于是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怔怔对着他脸上的笑看了会儿,我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真的是同情你了,阿贵。”
“谢谢。”
“如果我是你,我想我可能会去杀了那个人。”
“是么?呵你倒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宝珠。”说着,将头重新靠回到身后的墙上,他垂眼望着我:“但是杀了他,能换回逝去的那个人么?”
“换不回。”
“那为什么还要杀?”
“不知道报仇吧,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反正假如有一天,有谁把狐狸杀掉了,那么,无论那人变成了什么模样,跑去了什么地方,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狐狸是你的爱人么?”他问。
“他是我伙计。”我悻悻然。
“呵呵宝珠,”他莞尔,“你再次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的话和他脸上的微笑让我一张脸迅速涨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起这些。实在是没必要说的,关于我对狐狸的感情、关于我至今都不敢让狐狸知晓的一些情绪、关于我对他此时状况的一种恐惧到近乎绝望的假设“当然了其实我也就嘴上说说,事实上我连只鸡也杀不掉。”
“宝珠宝珠”他觉察到了我心里的矛盾,笑盈盈重复念着我的名字。
好尴尬的感觉。
匆忙低下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料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的瞬间,突地被他身上一件突发的状况给引去了注意力。
以至整个人陡然一激灵,忘形地猛坐直起身子,我惊道:“阿贵!你怎么了?!”
阿贵左胸处那道被我误伤的枪洞内,正汩汩流出一片深得几乎发黑的血。
不知几时变成这样的,它们在无声无息间将他胸前衣服染湿了一大片,只是因为衣服颜色深,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阿贵顺着我的目光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看到了那片血迹,但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说了句:“出血了。”
“为什么会出血?刚才不是完全没有出血么”
“可能是带你下来的时候用了过多的力量,所以现在这副身体有点撑不住了,毕竟,心脏上受的伤,似乎有些不太好解决。”
“撑不住??我以为你是不死之躯的”
情急之下脱口说出了心里所藏的疑惑,以至完全没有留意到,那瞬间从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所以也就没懂他之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只是兀自焦虑着,随后见他抬眼看向我,眉梢轻轻一挑:“不死之躯?”
“就是无论刀枪什么的都杀不了你”
“你以为我是神仙么,宝珠?”
反问令我默然。
他见状提起一旁的防风灯,站起身朝我伸出他的手:“走吧,若被新鲜的血重新吸引到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可就不太好了。”
我点点头。
正要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岂料他身子一个虚晃朝下倒了过来,正倒在我肩膀上,把我压得一阵闷然。“怎么了??”我忙用力一把将他抱住。
他没吭声,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无声无息,好像死了一样。
“阿贵你怎么了??”再问,可是话音刚落,他手里那盏防风灯忽然间像是被风吹到了似的猛地一晃,险些就此熄灭。
怎么回事
吃惊之余立即停下所有举动,我死死抱紧怀里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僵滞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又见防风灯里的烛光微微一动,像被风再次吹到了似的。
可是通道里这会儿根本就没有风。
即便有风,也很难吹进防风灯的玻璃罩,不是么。
那么这灯为什么会晃得这么厉害?
这答案我完全不想知道。
在身体短暂的失控过后,我低头仔细听着通道里的动静,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随后轻轻推了推阿贵的身体:“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理会我。
他到底是怎么了
寂静带来的焦虑让人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我匆匆伸手过去,想将他那张脸扶正起来,好瞧瞧他此时到底是怎么了,却冷不防忽听身后那条通道内轰然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整条地道嗡嗡一阵颤抖,与此同时,阿贵原本伏在我肩上的身体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
脸朝上,面色苍白,两眼虽然睁着,可是一丝神采都没有。
看上去简直像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我脑子里嗡的声响,全身猛一阵发抖。
思维仿佛一瞬间被完全被打散了,我呆站着,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不过仅仅也就片刻功夫,当四下隐隐吹来的风迅速拉回了我神智后,我立刻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一把抓住了地上的阿贵,想将他扶起来。
可是根本扶不动,他身体又硬又重,简直就像是石头雕成的一般。
当即咬咬牙,我再试着用了点力,将他身体狠狠朝上一提。
这回他终于被我拉得朝上动了动,但紧跟着手里一滑,他再度跌倒在地上。
“阿贵”我险些要哭出来。
不过身体移开之处,我很快发觉地上有两个字。用血抹成的字,紧贴在他手边,显然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那一霎,藉着滑落在掌心的血匆匆写下的。
低头仔细一看,那两个字是
别动。
第321章 蟠龙二十二
我自然是完全不敢动的因为就在我刚刚把那两个字看清楚的时候,身旁不远处那条通道内沙沙一阵风响,紧跟着有个人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人影被灯光照得扭曲而庞大,但走路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声无息像团纯粹的影子原本看着似乎离得还远,但忽然间随着通道里又一股冷风吹过他蓦地就飘近了过来足尖点地披头散发站定在我正对面,在我猛一低头的当口摇摇晃晃看着我。
所以我完全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只眼观鼻鼻观心借着眼睛的余光一动不动看着那双绣着红布的鞋子尖。它们在通道盘旋不散的冷风里朝前慢慢移了一步,似乎想跨过阿贵的身体朝我走过来,但一只脚刚刚抬起,忽地又朝后退了两步,这动作令他全身发出咔咔一阵轻响,并且如凝固般静止了下来。
但仅仅过了片刻,似乎试探性的,那双脚又再次开始有所动作,轻轻抬起,朝前踏出一步。
那刻头皮一阵发麻,我险些不顾阿贵写在地上的警告掉头就跑。但许是太过紧张,动作竟跟不上思维,硬是没能做出任何举动,这当口突见对方脚步停留在半空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地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轻响,有样东西从阿贵衣袖里滑了出来,在地面滴溜溜一圈滚动。
是一串珊瑚色珠的链子。
很长,在地上滚过一圈后停止下来,不知怎的竟令那双近在咫尺的脚硬生生朝后退了三四步。
之后那双脚往边上轻轻一跃,似乎是想避开这根链子,从它边上绕过去。岂料刚一移动,那珠链再次喀拉拉一阵响,像是长了眼似的哗啦声同步跟着朝那方向移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双脚的鞋尖中央。
于是它们被迫再次后退。
这时灯罩里的烛光突然间摇晃得更加厉害了。
一股刺人骨头的阴冷之气,在那人后退开来的瞬间从他瘦小的身体内直冲而出,发出种细细的犹如哨子般的声响。它们在通道密闭的空间里四下窜动,四下撞击,把灯罩内那点可怜的光线逼得岌岌可危,以至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会借着那股阴气拔地而起,突破这短短几步的障碍立刻朝我飞扑过来。
幸而这可怕的预感迟迟没有发生。
尽管他当时已将他一只隐在肥厚寿衣内的手朝我探了过来,但只是短短片刻就立即惊颤了下,猛地收了回去。那根从阿贵衣袖里滚出来的珠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它不仅追随着对面那个人的身形不停地移动,同时,在移动的过程中,借着地上阿贵的血它画出了一个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符号。
正是这个符号令那人连手都无法朝我伸过来,直到符号最后一个笔画完成的时候,对面突兀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跟着那人身体更为佝偻了起来,乃至不得不蹲,将那原本就细小的身影蜷缩得更加矮不出片刻,就如蒸发了般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只留两个淡淡的脚印子,在离开那符号不到一巴掌远的距离静静停留着,说也奇怪,明明从头至尾都见他是踮着脚走路的,这脚印却是完完整整,完全不似踮足的样子。只是特别细,特别尖锐,好像两把刀子似的一动不动对着阿贵的珠帘,对着由始至终没有抬过一次头的我,然后,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样子,就在我两条腿有点坚持不住地要朝下弯去的时候,便连这脚印也都消失了,与此同时忽听身后响起幽幽一声叹息,紧跟着似乎有人用力抽泣了下,在这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空间内,猝不及防地令我嗵的下跪倒在地。
随后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背后模模糊糊响了起来,咕哝着,在那方向轻轻对我说了句什么。
直听得我后背猛一阵发冷,因为那声音完全不像是个活人能发出来的,当下立即回头,便见离我几步开外那片墙和墙交错而成的角落内,有团灰蒙蒙的影子在那儿蜷缩着。
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的模样,跟之前出现又消失的那人一样,看得清身体,但看不清五官,整张脸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声音也同样模模糊糊,他在意识到我目光一动不动紧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原本低垂着的头颅立即抬了起来,飞快朝我这边爬了两步,但随即啊的声尖叫,迅速又朝后缩了回去。
然后颤抖着将一只灰蒙蒙的手伸向了我,仰起头把嘴张得大大的,令那张脸扭曲得有些可怕。
他从那张大张着的嘴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哝。
我感觉他并无恶意。似乎只是在吃力地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无论怎么用力地将那张嘴开开合合,喉咙里除了模糊的咕哝声,我什么也听不清楚。
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脸上一阵僵硬的扭曲过后,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低下头用力哭了起来。可叹的是,即便这样,他声音依旧细微而模糊,好像一个人在做噩梦时嘴里勉强发出来的呓语。
目睹这一状况,纵然刚才被惊得浑身发冷,我仍是小心提起了身旁的风灯,将光朝我身后慢慢藏了过去,然后用自己的膝盖朝他挪近了一点点:“你想说什么”
他用力摇头,用力哭着,似乎已经放弃原本试图同我的交谈。
见状我就没再继续问他,转过身,匆匆将灯光朝先前那个人过来的方向仔细照了照,确定他真的是彻底消失了,立即放下灯用力把依旧死了般静躺在地上的阿贵拖了起来,使劲将他的头拖到我膝盖上,使劲将他肩膀晃了晃:“阿贵!阿贵”
阿贵依旧没有醒转过来。
随着喀拉一声响,眼见那串珠链从他手腕上滑落了下来,我忙拾起绕了几圈重新套回到他手腕上。正要将他衣袖顺手撸下,忽然想起自己那根锁麒麟,不由自主对着它用力叹了口气。
这可真的是唯有到了需要的时候才发觉,那根锁麒麟缠在我手上对我所产生的束缚,似乎远比我脱离了它的束缚要令我好过得多。
如果这会儿能用它把铘找来该多好?或者像从前有时候会莫名发生的状况时那样,藉由它,令我身体内发生的一种奇怪变化,使我突然间能生出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特殊力量、梵天珠的力量帮我从这让人无比绝望的状况里脱离出去。这可怕的村子,我是一刻也不想在继续逗留下去了,只想能立刻找到狐狸,然后跟着他一起离开,离得远远的,然后到了安全的地方,把那个随随便便就这么跟人掉进了这个陷阱的蠢狐狸好好骂一顿,顺便扣掉他至少半年的工资,再罚他睡一个月阁楼晒台的地板
但这一切现在除了在我脑子里偶尔肖想一下,完全不可能发生。
甚至连唯一能有力量对抗刚才那个可怕男人的人,这会儿也都神智不醒,不知道他到底是单纯昏迷着,还是身体出了什么比昏迷更为糟糕的状况。最紧要的是,要是这个时候那个消失了的人再度返回,我该怎么办?是继续按着地上所留的警告停在原地不动,还是拖着他迅速逃离?
烦躁地胡思乱想着时,身后那团灰蒙蒙的人影突然再次发出重重一声咕哝,随后猛地朝我扑了过来,再离我不到一步远的距离一边痛哭尖叫着,一边伸着手对着我面前那道空气一阵乱划。
我猛然意识到,此人必有急需冲口而出的怨念。
只是苦于无法说出口,却又无法甘心就此放弃。
当即我一把打开防风灯的灯罩,从里头捏出一撮蜡烛油,转身朝他咽喉处迅速按了过去。
以前曾听姥姥说起过,有些鬼因为死时受的打击太大,会致使魂魄变得太弱,这一弱,有怨气就说不出来了,没法跟真正的冤魂一样自如开口。这样的话,短期没什么害处,但时间一长,积压在魂魄里怨气就会发生异变,迟了就会化成厉鬼,所以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有能力的话便要立即给它们开口。开口的方式很简单,用蜡烛油沾到他们的喉咙就行了,但必须是白蜡烛,做过祭祀用的最好。
眼下找祭祀用过的蜡烛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歹灯罩里的蜡烛是根白蜡烛。因此我手刚刚将那些蜡烛油抹到他喉咙上,他原本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那些模糊的声音立时就变得清晰了,那些声音一遍遍在嚎啕着对我道:“救救我!救救我!老祖宗要拖走我们了!老祖宗要拖走了我们了!!!”
叫声如此凄厉,带着股凌厉的阴风猛地一吹,一下子就将我身边那盏忘了合拢罩子的灯给吹灭了。
四周登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鬼魂的身影,反因此显得更加清晰起来,他一边不停伸出两手像是捞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朝我抓探着,一边又反复缩回,像是被烫到般搓着掌心发出更加痛苦的哭叫。
如此反复,我不得不忍着黑暗给我带来的巨大不安,紧靠在阿贵身旁,努力保持着平静默默看着他。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终于借助蜡烛油发泄出了他最初最强烈的怨气,他终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后一边看了看我和我身旁的阿贵,一边缓缓朝后爬了两步。退回到他最初出现时的那个位置,头再次朝往用力抬了起来,从眼角里滑出两行绿幽幽的液体,他哽咽着,指着我轻声道:“你你们不是村里人”
第322章 蟠龙二十三
我刚点头身周的阴气突然轰的下剧烈起来,这鬼魂扭曲着面孔抬起双手狠狠捶打向地面,朝我发出嘶嘶一阵尖叫:“还不快走!留在这里找死吗!还不快走!还不快”
没等把一句话完整说完,跟它的乍然而起一样,不消片刻这尖叫声乍然而止。
原来,就在我以为他情绪已近失控的时候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迅速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全身微微颤抖着,他斜眼用他那双沾满了绿色液体的眼睛看了看我,咕哝着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碧先生带来的那个女人”
碧先生?
我想他可能指的是狐狸
正匆匆想要再次点头冷不防见他脖子倏地朝前一伸将他那张脸朝我凑近了,狠狠瞪着我,咬牙切齿道:“老爷子不是放你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以为”他扭曲的面孔让我把话重新咽回了喉咙。
“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他再次尖叫起来,语速和神情狰狞得让我完全无法开口回答他。但仅仅过了数秒钟,他停下尖叫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蜷缩起身体,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孩一样颤抖着,用力晃了晃他那条细长的脖子:“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真的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们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
“不是有意要做什么”他第五次这么说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逮了个空隙开口问他。
他停下抽泣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不是有意要背叛碧先生”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正要回答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张脸再次扭曲起来,他痛苦地把头使劲抬起,呆呆朝头顶上方黑压压的空间看了一阵,随后轻声道:“因为老爷子以为,这百多年来咱这一整个村的人,都被碧先生给骗了”
一百多年前
我自然是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狐狸究竟跟他们发生过怎样的故事,既然听他这么说起,总难免要问个清楚:“骗?以为他骗你们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从喉咙里发出种近乎叹气般的声音:“半个月前,老爷子占到一个凶卦,预示村子会遭遇不测,之后不多久,就传来惠陵被地震震出蟠龙墓的消息。得知消息的那天,长老相当不安,因为同时得知,不仅蟠龙墓开,而且墓外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出一条人命,一道血路。所以他想立即派跟碧先生关系最密切的载方出村,去上海把碧先生找来,同他商议此事。谁知就在当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位老祖宗跟他说,静王爷棺材在震中受了损,如不及时修缮,只怕尸体要生变。”
说到这里,他肩膀微微一哆嗦,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般匆匆往四下一阵扫视。过了片刻,见无异样,便下意识接着又道:“醒来后,长老信以为真,当即就带着一些掌事的从村里那条密道过去,打开了这百多年都没打开过的通向蟠龙墓的后门岂料,那墓中所放九口棺材,其中八口竟是空的,王爷尸身不知去向,唯一剩下一具尚且留着尸体的棺椁,内棺却竟然已经通体发绿。所以那晚长老立刻就将那口棺材运回了村子,因为被蟠龙九鼎所镇的尸体,一旦棺材颜色发生变化,就意味着里头的尸体生变,所以他立刻想到,原来凶卦和托梦所指的不详并非是因了静王爷,而是另有他人。”
“是谁?”见他再度停顿下来,我不由立即追问。
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似乎不堪回忆起那个人的模样,但随即便被一种愤怒的扭曲所取代了,他一把扣住自己膝盖下的地砖,抬起头直愣愣对我道:“就是给老爷子托梦的那位老祖宗,精吉哈代大人”
“他尸变了?”我问。
他摇摇头:“当年精吉大人死状极其可怖,太后老佛爷为了处置他,不但用寒铁箴言锁打穿了他的颅骨,还用天石砸烂了他的身体。又为了防止他死后作祟,所以老佛爷在他死后,按照碧先生的指点,将他尸体以玉料壳所制成的内棺包裹住,再同静王爷及其它七名当年因谋反罪而被赐死的八旗子嗣一起,用蟠龙九鼎阵镇压在同治爷墓前的蟠龙地穴中,并由我等正黄旗一脉子孙长守在此,以确保阵法和风水所形成的禁锢可得万无一失。因此,在那墓中发生尸变的可能性极但因了蟠龙墓被地震震开,借到了阳气,所以令棺材率先发生异变,这却是可能的。而棺材变则尸身即将生变,为了防止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老爷子在遍寻王爷尸身未果之后,就将精吉大人的内棺从棺椁中取出,经由密道运回村内,藏在阴阳线中,想以此控制住棺材的进一步异变。”
“什么是阴阳线”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他。
“就是通道内死人和活人界限交接的地方。”他不耐回答。
我正想再问他,那什么是死人和活人界限交接的地方?但见他随即匆匆朝我做了个别再继续问的手势,就没有开口。随后听他继续道:“内棺取出当晚,老爷子再次被那位静吉大人托梦,样貌凄然,跪地泣血,说他百年前,同载静王爷一齐横遭到小人算计致死,又被那小人跟载方联手,将他们尸身长困于蟠龙九鼎之中,纵有天大奇冤,迟迟不得伸张。也害得这村里一干老少跟着受累,百多年来被小人谎言所骗,终日守在这阴阳相交的地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以为是在替老佛爷看守罪臣,实则,同那老佛爷一样,都被小人所利用,白白做了百多年那小人的傀儡,令到无论蟠龙墓中的死者,亦或村里的人,都无法超脱,且还耗尽了大清最后的风水,断尽了大清最后的命脉。现如今,静王爷肉身因地震的缘故发生异变,领着八旗众子弟出了墓,墓外那条血路便是他之所为。所以,为防止他混沌中滥杀无辜,也为了捉住那小人替所有被他陷害的人报仇,他要老爷子替尚且无法自如行动的他出手,施计去将那小人捉进喑守村。”
“那小人是谁??”
“就是当年老佛爷身边的相度大臣,如今同你一起来到这村里的那位碧落碧先生。”
“他??”一听这鬼魂直指狐狸,虽然刚才在听他一路说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点隐隐的预感,但仍忍不住感到吃惊。一百多年前狐狸竟然跟这些人有那么多瓜葛么那就难怪他一听假载方说起这村里的事,立刻没有任何怀疑地跟他一起来到这里。
只是这信任到底是基于什么是因了这鬼魂现在所说的那些过往么?
思忖间,见这鬼魂眼里忽然再度滴滴答答淌下一行绿油油的液体,像是在哭,哭声好像风一样呜呜咽咽盘旋在我身周,旋起一股凌厉的寒风:“老爷子再次信以为真,醒来后,怒不可遏,在对载方行刑逼宫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又让莫非扮作载方的样子,前去上海找到碧先生,将他骗至此地,随后按着梦里精吉大人所传授的方式,牺牲了足足二十七名村人,用他们的尸身和淤积在村中的阴魄制成了阵,将被骗来的碧先生困在此间,并以当年老佛爷赐予喑守村、本是用来辅助蟠龙九鼎的那条木棉袈裟,绣以金刚真言,逼得他法力骤减褪回原形”
“那他还活着么??”听到这里我立即问他。
他点点头,朝着西面方向缓缓一指:“活着,但恐怕时日不多了”
“为什么?!”
他苦笑:“因为精吉大人欺骗了老爷子,欺骗了我们”
“他骗你们什么了?”
“本以为他捉住碧先生以后,他会依照他所言,杀了这头狐精,随后取他毕生修为去令静王爷肉身得到真正的苏醒。谁知他却根本未杀,而是突然出现将碧先生收了起来,收到了一个连老爷子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什么?”
“老爷子立刻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所以在把你送出村后,他当即带着我们一起前往密道,想去看看那棺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那个被用箴言困在里面一直无法动弹的精吉大人,突然间不仅自如地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转眼就带走了碧先生。而那棺材一开,老爷子立刻意识到,他,以及咱这一村子的人,全都中了精吉哈代的圈套了”
说到这里,那鬼魂整个身体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他用力搅动着自己的手指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跪在地上对着我嚎啕大哭:“他根本就没有因为棺材和箴言而被困在里面!那箴言和棺材玉石所做的身体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制约了,因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他的头竟在这一百多年的岁月里化成了石头!躯壳同他头发融成了一体,不断生长着,不断扩散出强烈的阴气,生生将那口棺材腐蚀成了碧绿的颜色!而静王爷静王爷也根本就不是如他所言在地震后离开了蟠龙墓,而是被他的头发和躯体所缠,缠在了他的这口异变的棺材里,显见,他是想在借着我们的手将碧落先生捉住后,趁着蟠龙九鼎的阵法变得更为衰弱,将王爷的躯体据为己有!所以,由始至终,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精吉哈代的自身复活!”
第323章 蟠龙二十四
最后那句话说完我被这鬼魂从嘴里骤然喷出的一口寒气给冻得一阵哆嗦。
当然,哆嗦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恐惧。
无论他说完刚才那番话时的神情,亦或他说的那些内容都让我感到恐惧因为原本那个逼得狐狸显原形的老头就够可怕了没想到他竟仅仅只是个傀儡而已而那个欺骗并控制了他的精吉哈代很显然就是阿贵说起过的,在一百多年前被慈禧太后用非常可怕的手段所杀死的正白旗殉道使。
此人活着时就已经是个极其可怕的人,因为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在脑子被铜做的锁链打穿后还活着一直到被石头压碎了身体才死。现在他借着地震的机会又从蟠龙墓里复活了虽然听起来似乎还复活得很不完全但光是这样,他就已经能够欺骗了一个村的人,替他活捉了狐狸,还窃取了跟他在同一座坟墓里被镇压着的王爷载静的尸体。可见,如果他一旦真正地复活,真正摆脱当年慈禧设下种种手段所对他产生的禁锢,那么一切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一副光景。
而他利用此村村民把狐狸骗进村,却并不是杀死他,而是将他困在这个地方,又到底是在做着什么样的盘算?我想,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报当年狐狸害死他、并用蟠龙九鼎将他囚禁住这一仇恨那么简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如风车般团团乱转着的时候,回过神,我看到那鬼魂在紧盯着我看。
我不由立即朝后退了退。
怕他被这过盛的怨气给异化成厉鬼,但所幸,他很快安静了下来,虽仍哭个不停,但周身那股凌厉的阴冷慢慢减弱不少。所以,又再等了片刻,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问他:“既然这样,那你们老爷子当时为什么不想办法去阻止他?”
“阻止?”他咬牙切齿重复了遍这两个字,然后反问:“怎么阻止?”
我沉默。
见状他抹掉脸上绿幽幽的泪,哽咽道:“不过,原本老爷子的确是想阻止的。在一切还为时未晚之前,他想趁着精吉哈代肉身还没能脱离那口棺材的束缚,一把火烧了那口棺材。但就在刚预备这么做的时候,他就被棺材里突然冲出的两头怪物重创,生灵被缚,活生生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两头棺材气么?”
“棺材气?”鬼魂怔了怔,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两头怪物,村里人都叫它们棺材板,是老爷子当年踩风水时,从一座废弃古墓里挖出来的两块废棺材板所化。一直以来,都被老爷子当宝贝似的供养着,二十年前才刚刚化出躯体,由老爷子驱使着,在白日里替我们这些睁眼瞎守着这个村”
“它们也被精吉哈代控制了?”
“是的。”点了点头,鬼魂那团雾蒙蒙的身子因悲痛再度蜷缩起来:“老爷子、棺材板凡是对他有利的,他都控制了他们。然后,他藉由他们的手杀了我们!”说到这儿,这个无比悲愤的鬼魂突然挺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呵你能想象么,这一整个村子,上百口人,一夜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全被杀了。刚才那一路过来,我想你没少见到地上的尸体,无论老的少的、管事的不管事的,一个都没被放过。”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你们这些年来对他的禁锢么?”
他没回答,却突兀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精吉哈代有多少岁数么?”
我摇摇头。
他朝我伸出两根细长的指头:“长老说起过,他在光绪皇上登基那会儿,少说也已经有将近两百岁了。”
“是么”
“所以,他也是当年末代八旗殉道使里头本事最大的一个,大到取代了正黄旗殉道使的地位,而且那时候,正黄旗殉道使迟迟都没有被选出,所以暗地里早已将他看做了八旗殉道使的统领。也所以,咱这些正黄旗的子孙辈,明着是他主子,实则都尊称他一声老祖宗。听说他从咸丰爷那会儿开始就掌握了纳阴之数,能吸纳死人的阴煞之气,为他修炼所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夜间杀光咱这一村人性命的原因,他急需吸纳我们死后怨气冲天的阴煞,好让他尽快脱离那口棺材,脱离脑壳里那块锁,让魂魄得到自由可以进入静王爷躯体内,以令他返回北京城,报当年冤死之仇”
说到这儿,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翻了翻眼珠子,喃喃道:“想起来了难怪当年莫非说了那种话他是早有所料早就知道精吉哈代会复苏的么但他看到现今一切变成这副模样,会怎么想?呵也许什么也不会想,若不是他的协助,老爷子怎能这样轻易被精吉所重创,这个背叛了自个儿主子的狗奴才!”
我发觉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莫非这个名字。
起先我没有注意。
后来突然发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再后来,猛然间意识到,这不正是我早先跟着林绢在易园里碰到的那个一会儿变成编剧模样,一会儿又是当红明星,最后自称自己是清朝八旗殉道正蓝旗的那个莫非么。
记得他还跟当初那个差点切掉我一只脚的男人的哥哥认识。而他寄给我的那副十二翡翠小人,至今都还藏在我家阁楼的楼板夹缝里,被我用各种各样的符给压着。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从一个怨魂的嘴里再度听见他的下落。这让我不仅吃惊,还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寒意,毕竟,当年在易园所经历的那一连串可怕的遭遇,有好大一部分都是拜他所赐。不过也因此幡然醒悟,难怪假载方能逼真到连狐狸的眼睛都轻易瞒过,莫非这个人,的确是有这种能力的。而这同时也就意味着,狐狸眼下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糟糕。
当初在易园时,适逢铘的出手,我和狐狸才得以从莫非设下的圈套中全身而退,现如今,莫非再度出现,并且看情形是站在狐狸仇人的那一边,而我偏偏没了锁麒麟,根本无从让铘赶到这里来。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怎么了?”正想得心神不定的时候,猛听见那鬼魂问我。
我呆了呆,随口道:“我在想,既然这样,是不是现在所有进入这村子的人都必死无疑了”
“你说那几个盗墓?他们四个原本倒是有些本事,还有发丘印和罡体正身,所以他们在的时候,这地方简直跟火一样烫”说着,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肩膀,然后喃喃着继续道:“但后来,就在精吉哈代先后弄死了他们中的两个后,没多久地面儿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以我想,另外两个没了罡体正身,八成也已经凶多吉少,倒是你”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摇摇头,闷然一声长叹:“我躲在这儿游荡至今,好容易感觉到有活人进来,本以为刚才能在精吉哈代的手中逃过一劫,必是那四个盗墓贼中最强的一个,所以拼了被精吉哈代发现之险,我也要在他面前现形,盼能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好让他在设法脱身之后,将这地方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递出去,好引高人进村,来化解这村子即将酝酿而成的大险。但谁知,那个活人却是你”
我苦笑。
下意识低头想去看看身旁的阿贵,但碰触得到他身体,却始终无法在黑暗里看到他的样子。
他身子这会儿摸上去好冷,又硬又冷
“你走吧,”这当口,那鬼魂又道,“虽然你身旁有什么东西护着你,让你在刚才躲过一劫,但长此下去,必遭不测,因为那护着你的东西越来越弱了。”话音落,他身子倏地一闪,朝我靠近了一些:“你瞧,刚才还灼烫逼人,这会儿我能离你这么近了。”
我赶紧朝后退了退。
一不留神用力过猛,嗵地扑倒阿贵的身上,忙要爬起身,突兀一只手抓在了我手腕上,猝不及防间那冰冷的感觉简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谁?!”当即脱口惊问了声,随后我一把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因为我看到阿贵身上竟然也出现了那种光
那种在刚才风灯突兀熄灭之后,就立刻出现在我身后那个鬼魂身上的一片暗幽幽的光。
那光令阿贵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原地,双目紧闭,听不见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像具尸体一样。
但他左手却紧扣在我手腕上,食指微微竖起,指着我身后偏西的方向。
见状我立刻回头去看,随即发觉身后那鬼魂不知什么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由此变得一团漆黑,几乎完全辨别不出方向,所以我不知道阿贵这么做到底是想指给我看什么。
就在这时手臂突地被猛一拉扯,阿贵毫无预兆地直立而起,一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
忙收回视线看向他,见他双目仍紧闭着,完全不像是苏醒的样子,却以这样一种状况带着我往他刚才所指的方向无声无息跑了起来。跑得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禁让我想起关伟当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不,刚才那人抱着你跑的时候,脚是不着地的
但是现在感觉不到脚同地面有任何接触的人,是我。
难道我飞起来了?
困惑间,突然听见四周轰然一声巨响,似乎再度有什么东西猛地坠落了下来。
偌大的动静震得这条地道轰隆隆一阵颤抖,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一把拉住了我,在我越是跟着阿贵朝前奔时,它越是用力在将我朝后拖。
阿贵感觉到了。
当即手里一紧,他猛地将我朝前拖了一下,试图将我拖离身后紧拽着我的那股力量。
但突然间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开来。
隐约听见他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紧跟着蓦地失去了他存在的感觉,而我则立刻被身后那股力量一下子给拉了过去!
这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情急中伸手往前猛一把探了过去,想在一切未晚之前抓住些什么,但一抓一个空。
与此同时身子一沉,我一头朝着地上直跌了下去。
身子撞到地面时才发觉,我刚才离地至少有一米多高,身下的地面也似乎不再是原本青砖铺成,而是更为光滑和坚硬的一种东西。
那是什么
我用手慢慢朝四周摸索着的时候,头顶有道光亮了起来。
光线不强,但恰到好处能让我勉强看到一些东西,我发觉自己处在一间空旷平整的石室内。
不是地道,不是地窖,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室。
它被无数黑色的花岗石铺设而成,那些坚硬的石头被打磨得像玻璃一样平滑,甚至可以倒映出我的脸,但边缘却篆刻着无数个蝌蚪样的文字。
文字一路延伸,隐约可辨它们纵横交错在石室内,形成一个八卦样的图纹。
图纹正中间摆着口棺材。
一口两米来长,打造得像个人形似的黒木棺材。
棺材被打磨得跟大理石一样平滑光润,棺体白玉镶边,四周描着金线和夜明珠缠绕而成的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烁烁。
当真是无比奢华的一口棺材。
只是仔细再看了一眼,我胃里却不由一阵翻腾。
因为那口棺材并非是黑木制成,而是被无数根黑色长发盘绕着,交织着,所形成的一种类似木纹的纹理。那些头发在棺材上轻轻蠕动着,这情形不由让我想起通往蟠龙墓的密道内,那口竖立在密道中间的装满了黑色头发的绿棺材。
它们两者间难道有着什么关系的么
正琢磨着,忽然发觉那口棺材的盖子上微微隆起的部分,似乎是个人。
他躺在棺材盖上,被层层叠叠无比密集的头发压在下面,大部分时间几乎完全看不见。但偶尔随着那些头发的波动,可隐约窥出一些身体的形状。
那是个体型修长,穿着件黑色或者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
会是什么人
这么问着自己的时候,我心脏突然异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我发现从那些头发蠕动间所显露出来的一片红色羽绒服帽子的料子,不正是狐狸羽绒服上的么
准不会错的因为边缘上那圈毛,以及这帽子红得如此鲜艳突兀的色彩,无数次被狐狸嘚瑟地称作阿玛尼家的小风骚
是的,这个冬天,我听得以及看得眼睛和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狐狸
第324章 蟠龙二十五
似乎全身血液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我的头上,我能听见自己耳朵里排山倒海似的嗡嗡作响。
但虽然头脑发热我却没敢立刻就朝那口棺材跑过去因为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狐狸昨晚被这个村里的人抓住的时候,他是恢复了原形的恢复原形后他衣服就穿不住了我亲眼看见它们从他身体上脱落下来掉在他身边的地上所以现在眼看着又被好端端穿到了他身上不免叫人心生疑惑。
这衣服会是谁给他穿上去的?是这村里的人吗?
但昨晚看他们的情形,似乎除了他们的老爷子之外其他人连靠近狐狸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原本盖在狐狸身上那件袈裟也不见了按照之前那鬼魂所讲,袈裟是当年慈禧赐给这村里人的,想来应是件了不得的东西,既然被用作镇压狐狸,那么如非确保万无一失,我想,那个叫做精吉哈代的人应该绝不会让这么件东西轻易离开狐狸的身体。
所以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我迟迟都不敢过去,怕会横生出什么变故。但就在犹豫不决的当口,突发了一个状况,迫使我不得不朝那口棺材迅速爬了过去。
石室里的光亮突然消失了。
本就不怎么明显的光,一下子倏然消失,让我眼前再次像失了明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慌忙抬起头使劲把眼睛睁了睁大,凭着记忆看向前面,在一片浓黑中匆匆辨认着那口镶着夜明珠的棺材。
过了会儿总算隐隐见到了它的轮廓。
跟我想象得不一样,那种珠子虽然能在暗处生光,但在黑暗里,在完全吸收不到一丁点光的黑暗里,所能发出的光线很弱,距离越远越显如此。所以最初掉到这地方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现到它的存在,这会儿也只能勉强看清它一点点轮廓,它看起来就像静静蛰伏在黑暗中一只全身闪着磷火的幽灵,冰冷漠然。
即便这样,总好过在完全看不清周围状况的地方待着,无论是不是个陷阱至少狐狸在那上面不是么。当下我匆匆朝那方向爬了过去,但就在快要爬到它附近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以至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它上面那些密集缠绕着的头发都不见了。
平整光滑的棺材板,在夜明珠忽隐忽现的光芒下,折射出一种镜面似的光,让上面静躺着的人轮廓显得十分清晰。
瘦高的个子,红色的帽兜,深蓝色的羽绒服。没错,肯定是狐狸,一定是他
这一次没能再控制住情绪的又一阵剧烈波动,我飞快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口棺材奔了过去。一口气扑到它棺盖上,对着上面没有一点声息的那个人用力推了一把,急喊:“狐狸!狐狸!!”
刚叫了两声,立即朝后猛退了一步,因为我看到棺材板上的狐狸竟然没有脸!
不仅如此,随着我手指的收紧,他肩膀处的衣服竟然一下子就朝内瘪了进去,并向一旁偏斜了开来。衣服里是空的,脸的地方也是空的这意味着什么?我心下一片雪亮,可无论怎样也不愿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狐狸不在这里
既然这样,那他这会儿到底会在哪里?!
他的衣服又为什么会被人弄成这种样子放在这里??
一时间气急攻心。
两眼登时就模糊了起来,我不得不狠了劲地朝嘴唇咬了一口,把它咬出血,才阻止住眼泪继续将自己的眼眶模糊成一团。
与此同时面前轰隆隆一阵闷响,那口棺材上同棺体吻合得几乎看不见缝隙的棺材板,忽然间滑了开来,顺着我手推的方向缓缓开启,从里头扑面而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棺材里躺着具用黄布罩着脸的尸体。
谁的尸体?
这不重要。
最最重要的是它千万不能是狐狸的尸体。
想到这一点,我两只手剧烈抖了起来,压在棺材板上抖得令它咔咔作响。
这种刺耳的声音在这么一个鬼地方无疑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就在我试图稳住自己情绪稳住自己的手,然后鼓起勇气去掀开那块黄布,好看看里头究竟是谁的时候,眼睛余光突然瞥见就在我手的正对面,突然多出了一只手。
青得发黑,干瘦得发亮,冷不丁一看就像是塑料做成似的一只手。
那只手在棺材板上轻轻叩动着,尖长的指甲叩在坚硬如石的木板上,发出金属样的声音。“老林家的朱珠姑娘”然后黑暗里传来沙沙一声咕哝。紧跟着那根指甲吱的声在板上拉出长长一道尖叫,蓦地停在我右手边缘,抬起,将我急速后抽的手轻轻点住:“好久不见了模样可倒还跟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嗬嗬嗬嗬嗬”
我感到他指甲几乎要刺进我肉里去了,但手却完全无法动弹。
似乎那根细长又单薄的指甲上有着重逾千钧的力道,在它刚刚碰到我手指的一瞬间,我的整只右手就完全不能动了,另一只手则被棺材里那股散发着异香的寒气冻得深入骨髓,我使劲想将它从棺材边缘挪开,可是同样无法动弹。
“你是谁!”当下忍着剧烈的慌乱,我问他。
他再度嗬嗬笑了两声:“我是谁?说起来按着辈分,你家阿玛还得尊称我一声高祖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也不用懂,”说着,又一只塑料似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轻轻按到棺材板上,抓起了上面那件狐狸的衣服:“只消给我仔细听着就好。当年那妖狐为了你,欺君罔上,祸乱后宫,使尽离间手段令太后同皇上反目成仇,亦令太后同我等这些赤胆忠心、一心报效朝廷报效万岁爷的八旗殉道使,也与太后反目成仇。最终祸国殃民,断了我大清气数,毁了我朝廷龙脉,还让我等忠义死士平白担上谋反之名。”
说到这儿,干枯的手指慢慢一拈,他手里那件衣服立刻就像风化了似的碎裂了开来,片片散落在棺材板上,被他食指轻点,慢慢在我面前拼出一个冤字:“而,死不过碗大一道疤,但气节名声尽毁,却叫我等该怎样面对九泉下的列祖列宗所以,朱珠姑娘,”话说到这里,就在我屏息等着他继续将话往下说时,一张蜡黄的脸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前方那片黑暗中显了出来,近在咫尺,惊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张脸活脱脱是具骷髅。
只比骷髅多了层皮,皱巴巴裹在脸上,乌黑幽深的眼窝中斜吊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朝我望着,嘴里随着呼吸散发出一股阴冷的腥臭:“你说此等血海深仇,如若不报,岂非要枉费我等八旗殉道使之名,也枉费那百多年来,主子们对咱的这一片浩荡皇恩么?”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我硬了硬头皮回答。
他笑笑。
眼睛在眼眶内微眯着,似乎在一边看着我,一边若有所思想着些什么。过了片刻,抵在我手指上的指甲突然轻轻往下一按,我整个手立即无法控制地紧贴在了棺材板上。“那么,你知道这口棺材里躺的是谁么?”他再问。
我摇头。
他嘴里发出嘶的声轻响。
似乎轻轻吸了口气,他目不转睛盯着我,过了片刻干瘪的嘴唇微微扬起,朝我咧开一道细长的缝隙:“他是怡亲王爱新觉罗载静。也是你当年那个没来得及成亲,就被那妖狐害死了的夫君。”
“未婚夫?”
“对。”
“一百多年前的未婚夫?”
“没错。”
“你放屁!”
说完,冷不丁朝着那张骷髅似的脸狠狠咒骂了声,我趁他微一怔忡,迅速朝他手指上啐了口唾沫。
唾沫带着我嘴唇上的血,一沾到他皮肤他立刻就将手缩了回去,这侥幸而得的结果让我得以立刻缩回我右手,再顺势将左手狠狠一提,整个人立刻朝后一仰快步倒退了出去。
自由了?
刚这么想着,没等我转身拔腿逃离,就见前头突然暗光一闪,那骷髅人原本按在棺材上的手倏地直伸起来,喀拉拉一阵脆响,在半空里暴涨了起码一尺来长,一把扣在我手腕上,把仰面后退着的我猛一下就扯回到了棺材边!
没等靠近棺材,我已心知不好。
这样快的速度我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所以连着两步过后,我整个上半身一下子就朝那口棺材上撞了过去,拦腰正撞在我胃部,迫使我一弯腰倒抽着冷气就朝棺材里扑了进去。
嘴巴因此被迫吸进一大口棺材里的气味,虽不难闻,仍欲作呕。头则不偏不倚,正撞向棺材内那具黄布盖着的尸体的脸,所幸棺材里很深,而我又及时抓紧了棺材边缘,所以才没让自己的脸同这尸体有更近一步的接触,只险险贴着它脸上那块黄色遮尸布一滑而过,擦到它胸前一块坚硬的东西上,那种石头所固有的冰冷坚硬的触觉登时让我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嗬嗬嗬嗬嗬”就在这时,棺材外那个骷髅般男人低低朝我笑了两声。
笑声就在我头顶,所以眼珠稍稍一转,我就透过棺盖边缘看到了他的脸。
他低头俯瞰着我的样子更为可怕,活生生一具死而复生的骷髅。唯有眼珠带着点活人的生气,他在笑吟吟看了我一阵后将他另一只手绕过棺盖朝里伸了进来,伸到我头顶,一把抓住我头发将我朝上提了过去。
他这是要做什么??
情急之下完全顾不上弄明白这点,我用力反抓住我头发使劲挣扎,但终是抵不过他巨大的力气,最后不得不被迫将头抬了起来,随着他手动作一点点上移,直到停在身下那具尸体面孔的正上方,他才将我头发松了开来。
那一瞬我险些因为自己猛烈的抵抗而朝尸体的脸上直撞过去。
幸而及时止住,但我鼻子里气促粗重的呼吸仍是将那块黄色盖尸布给掀了起来。
虽然仅仅掀开一角,露出道苍白僵硬的下巴,仍是惊得我不由自主将头直抬而起,嗵的声狠狠撞在了棺盖边缘。
眼前立时一阵发黑。
险些再度扑进棺内,我忙忍着强烈的眩晕感迅速找了个支撑点,使劲伸手搭住,再将背往上一用力想要直立起来,岂料就在这时头上轰隆一阵声响,没等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腰就被夹住了。
原来那块滑开了的棺材板突然重新合拢。
幸好力度不大,否则我的腰活活能被它夹成两段,但命虽是无碍,脑子里却一团混乱,因为我完全无法预知接着我会再遭受些什么。
我知道棺材板合拢必然是那个骷髅人所为。
如果没有猜错,他必定就是导致喑守村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也导致狐狸下落不明的罪魁祸首精吉哈代。他跟狐狸有仇,百年前的仇,虽然不太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若他们当年的死真的都跟狐狸有关,那么现在向狐狸寻仇,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倒并没什么好说的。但怡亲王载静是他的上司,他理应顺从和服侍的人,却被他藏匿起了尸体,让原本看护着他们尸身和坟墓的皇族遗老们不仅无法再将他们继续看护下去,更残忍杀害了这些人,吸取他们的魂魄好让自己恢复力量和自由。这按照过去他们当时年代自幼所学的信仰教条来说,那可是犯了欺上罔下,杀祖灭宗之罪了?
如此一个人,已经完全无法用常理去看待他,判断他。
所以我完全没法猜测自己在他手中将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就在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身后一阵冷风卷过,然后那骷髅人干燥沙哑的话音透过缝隙从棺材外传了进来:“莫非说,你这一世跟那只妖狐在一起一同生活,已快近十年。这些年里他待你如何?”
我愣了愣。
没防备他会突兀这样问我,所以咬了咬嘴唇,我没吭声。
“他快死了。”他接着又道。
我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他快死了。嗬嗬原本他不应该会死,但我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比当初弱了很多,堂堂九尾妖狐,九尾断了八尾,所以也许熬不过六个时辰,他就会死在达摩老祖所传授下来的木棉袈裟下。”
他的话让我浑身一阵发抖。
狐狸的九尾断了八尾?!
什么时候断的??这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从没听狐狸说起过也从来没从他身上感觉到过??
过去那些日子,只有在极其偶然的机会里,我曾见过他九根长尾一齐出现,那时的狐狸的确如神祗一般强大到无以名状,但同时,也会因着这种过大力量的消耗,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恢复不过元气来。所以他平时总是只露着一根尾巴,我无法判断那是他精力不够无法长时间使用他九根尾巴,还是故意隐藏起其余八根,好在现今这个世界里混混度日。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他被斩断了其余八根尾巴后,到底应是种什么样子。
难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轻易上了假载方的当,轻易被这个村里的人活捉的么刚想到这儿,外头那骷髅人淡淡一声冷笑,伸手在我头顶上的棺材板上轻轻拍了拍:“而你也快死了,”
“哦。”这一点我倒并不意外。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什么地方?”
“它叫棺材屋。当初他们为了那两块棺材板特意在地下挖凿了这么件屋子,为令它们如在坟墓中一般吸取至阴之气,所以离地十丈,并完全密闭。”
“既然完全密闭,我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唯一能进入此间的只有死人或者活死人。或者如你这般血液与众不同的人。”
“你想说什么。”
“嗬嗬”他笑笑,手指再度在棺材板上轻轻敲了敲:“我想说,若你想活着离开此地,那就替我问这口棺材里的人要一件东西。要到了,我便放你走,你我无冤无仇,若非无奈,我并不想伤害到无辜。”
“向死人要东西?”
“没错。”
“呵”这次换我笑了起来,虽然立时被腰上的棺材板夹得笑不出来,“你找错人了。找死人要东西,你该找阎罗王,而不是我。”
“如果再加上一头活着的妖狐呢?”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口,我沉默了足足数十秒。
然后慢慢呼吸着棺材里那股诡香扑鼻的空气,一字一句问他:“你想我要替你问这死人要件什么东西。”
“一件打开九五至尊的钥匙。”
“什么样的。”
“你问他,他自然会明白。”
“他已经死了。”
“谁说你不可以同死人交谈?”
“如果他不愿意同我交谈呢?”
“嗬问得好。”头顶上喀拉拉一阵轻响,他手指尖尖的指甲划过棺材背,划到了我紧紧抓在棺材缝隙边缘的左手上:“他若不愿意同你交谈,那么听好了,这地方我为你注入的仅有的那点空气,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时辰一到,你就会窒息而亡。所以,这便取决于他的选择了。”
“什么选择”
“选择是将那东西的下落告诉你,让你得以带着那只妖狐从这地方大摇大摆走出去还是跟当年一个样,与你一起在九泉之下,做一对生死都无法见上一面的分飞鸳鸯。”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却迟迟不再听见那骷髅人的回答。
我等得腰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仍不见他开口,不免慌乱起来,当即试探着轻轻动了子,发觉那棺材板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沉,它微微朝外移开了一点。
于是立刻再次用力。
说也奇怪,这一次它就好像底下被涂了层油似的,轰的下就朝外滑开了,见状我立刻挺身而起,朝着四下急急一圈扫视。
不出所料,那骷髅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偌大一片空间里,只有浓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和眼前这口棺材静止在我身边。
错,不止这两个,还有一具尸体。
一具死了一百多年的清王朝怡亲王载静的尸体。
可笑我对于怡亲王这三个字全部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里经常出现的康熙皇帝的第十三子,怡亲王允祥的模样上。
现今倒是真真正正有位怡亲王出现在我面前了,尽管他是个死人,还是个被那名说不清到底是人还是鬼的家伙,拿着我和狐狸的命要挟我去替他套话,并以此向他要到件东西的死人。
可是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这死人开口同我说话?
思忖着,我低下头,看向面前这口棺材和棺材里那具尸体。之前被棺材板掩着,所以始终没看清过他完整的样子,这次总算是看清楚了,虽然光线很弱,但我仍被那道从棺材里透出来的宝光给晃得眼前微微一阵晕眩。
这位怡亲王的尸体,被用一块纯金丝编成的被子遮盖着,被子上由上而下,压着二十来片大小不一的圆形玉石。最大的一块足足有巴掌大最小的也有鸽蛋般大,在光线所及范围内闪闪烁烁,泛着水一样通透的光泽。
而他脸上那块黄布仍因我的呼吸而朝上翻起着,露着一道僵硬但弧度完美的下颚轮廓。
虽然第一次看到时吓得我差点把自己后脑勺撞破,第二次看到时情绪已平静许多,因此在原地一动不动对着这尸体看了好一阵后,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将那块黄布掀开来,好去看看究竟是否能找到合适的方法让我同他的魂魄沟通。
或者换句话说,看看是否能令他的魂魄由此出现在我面前。
岂料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的,忽然间我发现他面上这块黄布突兀轻轻一抖,好像底下那人有了呼吸一般,在那层薄而光滑的布面上泛起一层细细的波折。
第325章 蟠龙二十六
这种感觉就好像混沌里突然刺过一道闪电也好像手背上突然被人狠扎了一刀我立刻收回手仓皇朝后退开心想可千万别是尸变。
尸变是人死后基于某些原因,让尸体在失去三魂六魄的情形下仍能保持活人般的行动力,就像我在黄泉村里时所遇到过的那些。记得姥姥以前念叨过这么一句话行尸过路,十里荒芜,土里还要毒三毒。意思是,但凡行尸走过的地面,周围很大一片地方不仅因它们的尸毒而荒芜且毒素深入土层,造成影响的时间十分久远。这是她跟别人闲聊时说起的,说得可能有些夸张,但有过黄泉村噩梦般的经历之后,我已深知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所以,若这棺材里的尸体如果真是尸变了,别说两个时辰,就是两分钟我都不一定能活得过去,更别说去与他沟通。
不过好一阵过去,始终没再见到有任何异样的动静,又不禁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尽管如此,却再没有最初那种轻举妄动的勇气,我用最快的速度合上了那口棺材,缩到一边,半天没敢再朝它看上一眼。
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干蹲着。
在最初的惊恐稍稍平息点之后,我躲在黑暗里仔细想了想,发觉那个骷髅人精吉哈代的言行着实叫人感到费解。先毋论他来无影去无踪,说不清楚到底是人还是鬼,既然他拥有控制这个村的长老以及守村阴兽的能力,又按照之前我在地道碰到的那个鬼魂所讲,他还曾把怡亲王载静的尸体移进了他的棺材,那么,现在他为什么却非要假我之手去从载静的手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以他的力量,做什么事不比我做起来要简单?
而他所谓的打开九五至尊的钥匙到底是件什么东西,他也没跟我说个明白。只说,问这口棺材里的尸体,他自然明白。
瞧,这多可笑。要想这尸体回答我的问题,除非出现两种状况,一种是他的魂魄出现,另一种是他死而复生。但如果他真的能做到这两点,为什么不及早现身,在这村子没被精吉哈代所毁之前出来警告这个村子里的人?又为什么要对精吉哈代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
种种疑问,虽在黑暗中从我脑子里清清楚楚罗列了出来,但始终无法设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唯一心知肚明的是,精吉哈代这么做,一定有其目的,而这目的必定不会仅止于他要求我做的这么单纯。所以,我既不能在这鬼地方贸然采取任何行动,也不能就这样干蹲着坐以待毙。因此在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让人有些思想没法集中的时候,我立刻重新朝那口棺材边爬了过去,然后从衣兜里摸出钥匙串,挑了把最坚硬的,沿着那口棺材边缘凹槽处一阵挖撬。
精吉哈代说这地方是完全密封的,只有死人或者活死人才进得来,我觉得这话可信可不信。
就算它当初是为供两块棺材板吸取至阴之气修炼成形而建的,但只要是实体,进入这地方就必然需要门。棺材板在修炼成阴兽前是两块棺材板,很实在的实体,不是死人,也不是活死人,所以它们需要有出入口才能进入这间石室。包括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精吉哈代,我想如果他具备穿墙而入的能力的话,那么之前在上面的房子里时,他完全不需要突破窗户上的栅栏往房子里钻,何况这间深埋在地底、四周墙壁看起来如此坚固的石室。
所以我总觉得这地方应该是设有一道暗门的。
并且那道门离我刚才掉下的地方应该并不远,因为我落地的时候很明确地感觉到,落地前我同它的离地间隙不会超过一米。因此,如果我尝试着去找到刚才自己落地的位置,然后往上找,找找一米左右距离的方向,是不是就能找到暗门所在的位置了呢?
抱着这念头,我用自己的钥匙使劲朝棺材上挖,费了好一番力气在折断了三支钥匙的情形下,总算从上面撬下两颗夜明珠。
然后举在手里,借着它们散发出的那点微弱光芒,我起身在这间石室里慢慢走了一圈。
之后心骤然沉了下来。
因为绕完一圈后,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推论完全是错误的,精吉哈代在这一点上完全没有撒谎,这地方的确是完全密封的。
无论墙壁也好,地面也好,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也好,全都镶嵌着平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这样一种环境之下,要隐藏一道缝隙都极其困难,何况是一扇门。我在那些大理石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缝隙,因此,它当之无愧是一间密室。
紧跟着我又发觉到,这间石室并没有我原先感觉的那么大。
最初进入这里时,也许是因为从狭窄的地道一下子转了环境的缘故,所以借着那会儿室内昙花一现般透出的光,当我一眼看到这间空荡而暗沉的石室时,头一个印象便是它十分宽敞。
但等适应了环境的替换后,又仔细在四周走了一遍,我才意识到它其实十分狭窄。面积至多不会超过三十平米,高度三米以下,这不禁让我油然而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因为它令我想到两个字:棺椁。
一具相当巨大的、石头做成的棺椁。
或者它其实真的就是具棺椁,也说不定。
既然“棺材板”是棺材内的阴气异化而成的阴兽,那么当日将踏穴时从古墓里选出的棺材板带回村的人,为了让那两块棺材板在脱离了异化所需的环境下也能产生出那种异化,创造出一个同埋在坟墓中的棺材一模一样的环境,便是必然的。
所以这地方并不是我所以为的一间石室,而应该是一个石头做的棺椁。
棺椁内以前养着两块棺材板,现在则安置着怡亲王载静的棺材,这口棺材呈人的形状,且跟人的体型差不多大可见,它原先应也是被安置在外棺椁内的,是一口内棺。
该内棺在双山峪地震后,被从震中苏醒的精吉哈代藏进了自己的棺椁中。那口棺椁我是亲眼见过的,就是被用锁链捆绑倒挂在这个村通向惠陵隐墓那条密道里的绿色棺材,棺材体积非常庞大,要容纳这口内棺并非难事,但之后不多久,仍是被村里人发现了,他们立即将它从绿棺内取了出来安置在这里,这么做,想必应该是想藉此让它脱离精吉哈代的控制。
这方法是否奏效?不得而知,但现下看来,刚才令我感到非常困惑的一个问题精吉哈代为什么非要借着我的手去弄到这口棺材主人所持有的他非常想得到的某样物品,是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忽然心念一动,我重新走回到棺材边,鼓起勇气把那块棺材板再次推了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亲眼看一下这口棺材的主人。
怡亲王载静。
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天的遭遇,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历史上曾有过这么一个人。清朝近三百年历史,年纪轻轻就死去的王爷来不及、或者因某种原因没被计入史册,纵使曾经生命历经辉煌,也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昙花一现。
他跟同为怡亲王的爱新觉罗允祥,知名度是完全无法比拟的。
但特别之处在于他的死可能同狐狸有关。
而他死后被慈禧太后按照狐狸教的方式用蟠龙九鼎镇压在惠陵前的隐墓内,且在他死去的一百多年后,又被原本是他属下的正白旗殉道使所背叛。这样一个人,着实叫我好奇,他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会因狐狸而死?他活着时又究竟跟狐狸有过怎样的交集?而以他为首的当年那场导致他最后毁于一旦的宫廷政变,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史册中对此只字未提,为什么狐狸也从没对我提起过?按说,若是以他之力为慈禧太后阻止了一场政变,并擒拿下政变首脑的话,他必定会得意洋洋炫耀一番,以叹当年他妖精生涯的辉煌一页。
为什么他从没说起过
想着,虽然将手伸进棺材里的一瞬间,我手指又再度不受控制地微微抖了起来,但我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在刚刚碰触到尸体上那块冰冷的明黄色缎布后,立刻一把将它掀了开来。
同时做好了随时拔腿就逃的准备,但当看到布下显露出的那张脸后,脚底僵了僵,说不清那是恐惧还是怎样一种感觉,我有好一阵身子没能动弹。
天啊他那张脸保存得可真好。
好到什么程度?
大凡那些电视记录片里看到的所谓某某尸体保存得极其完好,栩栩如生,其实都只是泛指尸体因处理妥当而没有发生整体腐烂,且皮肤依旧有弹性。别指望真的担得起栩栩如生之名,尸体还是尸体的样子,该腐烂的还是腐烂了,比如眼球和内脏该干瘪的干瘪该萎缩的萎缩只是整体样子看上去非常完整,远看品相很好,所以能给人一种仿佛死的时间并不太久似的错觉。
而这具尸体,那可当真是栩栩如生。
虽然栩栩如生的只是半张脸。
由于脸上罩着张金丝面罩,所以纵然揭开了那块盖尸布,我仍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上半张脸被面罩遮盖着,鼻尖以下部位则袒露在空气中,按说同空气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但皮肤和鼻尖下那双薄削的嘴唇,竟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被死亡和时间侵蚀过的迹象,虽然苍白得像刷了层石灰,但看起来真的就跟才刚刚下葬似的,模样完好得惊人。
可是他并没有做过任何防腐措施。
无论他的尸体还是棺材,都没有。虽说金子和玉器也是防腐的一种方式,但跟直接在尸体上所做的药物防腐处理,以及棺材内用石灰等东西做的防腐处理,产生的效果是绝对无法比拟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能令这一具百多年的尸体被保存得这样完好?
思忖间,视线落到他身体上,我不由对着上面那层金光闪烁的金丝被出了会儿神。
它上面压着的那些大小不一但品相极佳的玉片,似乎是有什么说法的,记得以前听姥姥说起过,但我对这种东西很少上心,所以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正苦苦思索着,忽然瞥见被子右下方有一点红光轻轻一闪,在我将手里的夜明珠依次从那些玉片上照过的时候,自那些宝光闪烁的斑斓中突兀透了出来。
是什么东西?
犹豫了片刻,我小心翼翼沿着边缘,将那被子慢慢卷了起来。
稍稍翻开一小部分,便看到下面压着的一只袖子。
藏蓝色的袖管,白色的袖口。内中露出半截手背,呈微握的姿势贴着身子侧摆着,手中握着把红玉簪子,兴许是被上面泥浆似的东西给糊着,所以黯淡无光,唯有最上面一角水润光滑,在夜明珠微光的照射下,折着一点晶莹剔透的红光。
“朱珠”就在我看得仔细之际,后脑勺上突然有阵风冷冷掠过。
仿佛一只冰冷的手,紧贴着我头发轻轻滑到了我背心,风里隐约夹杂着这样一道声音,令我惊惶之余完全无法分辨它究竟是叹气,还是叫着谁的名字。
“朱珠”
第二次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卷着被子的那只手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狠狠一阵刺痛。
痛得我惊跳而起一把丢开被子就朝后倒退,不料手指上缠着什么东西,在我手忙脚乱之际一下子被我从被子下扯了出来,叮的声掉在我脚边的地上,一分为二。
是那根红玉簪子。
它碎裂的一刹那,那口棺材突然轰的声掉转头笔直朝我撞了过来,仿佛有了生命似的。
但就在离我不到半指宽的距离地方,戛然而止,随后一道风自棺材内冲了出来,冷冷冲到我身上,又冷冷地荡然消失,带着棺材里那股奇特的异香,也带着种莫名其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令我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宝珠?!”
就在这个当口头顶上方突然有人叫了我一声。
声音响起的同时周遭一片死寂,唯有一束光从我头顶出照射了下来,刺眼得让我不由自主一个激灵。随即迅速抬头望去,一见到上面随着灯光探下来的那张脸,不由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见状他立刻朝我伸出一只手:“过来!快过来!”
但我怎么可能听他的。
短短片刻的惊恐过后,我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扬手一把将手里的夜明珠狠狠朝他脸上砸去,随后指着他的脸,厉声尖叫:“狐狸在哪里!莫非!你他妈把狐狸藏去了哪里?!!”
第326章 蟠龙二十七
莫非依旧一副载方的样子。
无论以前在易园还是现在这地方他精湛的易容手段总是让人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真可谓演谁像谁但问题是他自己本身的样子又究竟是怎样的?他身边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到过他真实的面孔。
在我话音被四周的空旷慢慢吞噬干净后他低头用手里的灯照了照我的脸,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然后对我道:“你还有三分钟。”
“三分钟什么??”
“生门开最久只能维持五分钟,现在浪费了两分钟,再过三分钟你不出来今天一整天你就出不来了。”说完,再次朝我伸出他的手,他笑笑:“你也知道一整天这概念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我将在这地方给活活闷死,除非我弄到了精吉哈代所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莫非的话能信么?他骗人的手段炉火纯青,况且他分明是跟精吉哈代一路的,为什么这会儿突然会跑来救我。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困惑带来的迟疑大约很明显地聚集在了我的表情上,所以很容易就看出了我的想法,莫非再次朝我笑笑,将手一把张开:“走还是不走?”
我看了看他,再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口歪斜到一边的棺材。
也不知道是上面光线太强还是怎的,我根本就看不见莫非所谓的生门在哪里,只看得到他的脸和小半个身体悬挂在我头顶上方,四周本就黑压压一片的环境因他手里的灯光愈显混沌,这令他看起来实在是像被一张巨大的嘴吞噬到一半的食物。
但身后那口棺材,则像一头静静匍匐在地上伺机而起的野兽。
两者都让人困惑,困惑则加深人的迟疑。
“还有两分钟。”这当口他又道。
声音不紧不慢,但由此带来的紧迫感却骤然迫近,所以当时差一点我就凭着本能要去拉他手了,但转瞬一激灵,我立刻摇着头后退两步:“那狐狸怎么办?”
“什么?”
“精吉哈代说狐狸只有十二小时可活,如果我两手空空跟着你出去了,那狐狸怎么办?你带我去找他么??”
“他说碧落只有十二小时可活?”
“是的。”
“如果我说,你听了精吉的话那头妖狐会死得更快,你信么?”
“我只知道你们俩谁都不可信。”想也不想我脱口道。
“你还有一分钟。”
六个字淡淡从他嘴里说出口,我不由下意识再次回头朝那口棺材看了一眼。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一刻我感到棺材里那具尸体正透过脸上的金丝面罩看着我,看得我头脑里一阵恍惚,与此同时,这原本空荡荡的地方似乎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明明周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三十秒。”疑惑间听到头顶上再度响起莫非的话音,这次没再有任何犹豫,我猛一下跳起身一把抓住了他伸向我的手,在被他顺势朝上拖起的当口迅速朝下看了一眼,这才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我会突兀觉得周围变得很拥挤。
因为就在我刚刚所站的地方,周围突然出现了很多人影。
灰蒙蒙的模糊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跟影子似的。他们无声无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朝着那口棺材的方向跪着,但脸却全都对着我,虽然无法看清他们的脸也根本看不见他们脸上的神情,那种被齐刷刷盯着看的感觉,却是无比清晰。
这都是些什么人
惊异间,身子再次被朝上用力一提,随着身体骤然被拔高,我看到眼前有一大片模糊的东西猛朝我脸上直压了过来。
不由立即闭上了眼。
说来也就一秒不到的间隙,等再睁开,我看到自己竟又回到了之前那条喑守村的地道内。
离我跌进石室的那块地方距离不超过两三步远,因为再往前不远,我透过莫非手里那盏灯扩散在走道内的光线,隐隐见到了之前被我遗留在这条地道里的防风灯。
记得它早就被地道里的阴风给吹灭了,但此时却幽幽然亮着,晕黄模糊的光线内罩着一团灰蒙蒙模糊的影子,它全身紧缩,似乎极力在躲避着这团光,却又无处遁形,因而难受之极,致使它一边低头尽力用手挡着自己的脸,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哭一般的嘶嘶声。
声音尖锐难听得让我忍不住要捂住自己耳朵。
再仔细看,它不正是之前那个向我哭诉的村人鬼魂么?
什么事情让它独自在那地方哭得这么惨?当下正要开口叫它,它突然身子一震猛抬起头,随后一把指住我,失魂落魄般朝我发出呀地一声尖叫。
生生惊得我把话给吞进了喉咙,而它则完全一副撞见了鬼似的样子,一边剧烈地在身周那团光晕里扭动着,一边指着我嘶嘶哭叫起道:“饶过我!饶过我!我没法子!我不想跟他们一样不得超生!我不想永世不得超生啊!不想永世不得超生啊!!!”
话音未落,它萎身倒地,跪在地上用它那双泪眼模糊的眼睛瞪着我身后。
我身后站着莫非,手里提着他的灯,灯光压着防风灯微弱的那点光照在那鬼魂的身体上,让它看起来就好像被活活压在了座大山下一样,原本扭动不已的身体一下子完全无法动弹。
“你干什么?!”见状我不由立即转身质问他。
一边试图将他手里的灯推开,却被他淡淡一声反问滞住了手里的动作:“你有灵血和制诰之宝护身,却会被精吉哈代带入那种死人之地,你以为这一切是拜谁所赐。”
这句话刚一出口,地上那鬼魂登时仿佛被刀扎了般张嘴发出凄厉一声尖叫。
眼见身子似乎要随着这股怒气暴跳起来,却转瞬再度扑倒在地,于是只能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瞪着莫非,呜呜咽咽痛哭着,唯一能动弹的十根手指在地上抓刨得咔咔作响,透出一股被压迫得快要崩溃的愤怒和绝望:“莫非你这个小人背叛了自个儿的主子!现今又背叛了新投靠的主子!你这个小人!你这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卑鄙小人”
“彼此彼此,”冷冷一笑,莫非朝前走了一步,回头瞥了我一眼:“它受精吉哈代的驱使隐匿在这个地方,利用你的同情卸了你的防备,再借着同你交谈的机会一点点接近你,滤了你的阳气,将自己的阴气不动声色度入你体内。所以当时我冒险进入你边上那具尸体的体内,想将你带离此地,但晚了一步,被那老东西把你硬拖了下去。”说罢,目光扫向地上那鬼魂,它此时已完全没了之前那股凌厉的怨恨,只微微颤抖着蜷缩成一团,一只眼紧闭着,一只眼透过胳膊间隙冷冷望着莫非。
而我则完全听呆了。
他说我掉进那间石室完全是因了眼前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鬼魂的关系。
他还说阿贵是一具尸体。
难道阿贵真的已经死了他受伤都不会流血的身体,因为心脏中了我一枪的缘故,所以导致了他的死亡?
想到这里心下不由一阵难受,毕竟这一路而来,虽然对他真实身份依旧几乎是一无所知的,但他对我的保护和帮助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他甚至为了保护我而毁了他所控制的两副“行头”,而且若不是为了带着我,他也不至于落入这种下场,以他的本事,要安全蛰伏在这个村子的地道里,然后伺机逃离此地,应该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正兀自呆想着,冷不防手腕上一紧,莫非一把抓住我,拖着我朝那鬼魂身后的黑暗处走了进去。
“干什么??”我回过神急忙问他。
“干什么?当然是离开这里。”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如果在六个时辰内我没办法从怡亲王那里弄到精吉哈代想要的东西,狐狸会死啊!”
“狐狸?那只妖狐么?”他闻言笑笑,由不得我朝后用力挣扎,手下稍稍使力,拖着我继续快步往前走:“想着他有什么用,我早说过,听精吉的话,那只妖狐会死得更快。王爷没事,他就没事,否则,以他同精极哈代之间的怨仇,别说六个时辰,六分钟都不会让他活着。所以,你真得庆幸一下那扇生门还被保留着,不然,一旦由着你继续待在里面,不出半个时辰只怕你就得让王爷的棺材崩塌了,若真到那种地步,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别说你的那只妖狐,就是麒麟君显身,只怕也未必能斗过那老家伙的了。”
“为什么??”
“因为一旦他利用你得到王爷的九五至尊之真龙身和制诰之宝,便能召出正黄旗一族代代供养的铁帽子王罗汉体,供他驱使,并为他解除他那被狐妖施计封存在蟠龙九鼎内的三转七死之魄。”
第327章 蟠龙二十八
说实话我对于莫非所谓的铁帽子王罗汉体、三转七死之魄,完全没有一点概念。
但既然他说如果精吉哈代一旦得到它们就会变得连麒麟都难以对付得了他那么想必应该都是些很厉害的东西就像那条看上去普普通通却能把狐狸禁锢得无法动弹的木棉袈裟。
既然这样,那么他把我从那间石室里救出来岂不是在惹祸上身?
琢磨着我一路跟着他朝前走,一边偷眼打量着他总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真的很难猜透此人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当初他精心布局一切在易园将我和狐狸置于死地,但后来被麒麟搅局后,他非但没再有任何兴风作浪的举动,反而将一盒翡翠小人作为礼物寄到了我家里。现今他用卑鄙手段把狐狸骗到这村子献给精吉哈代,却又在我被困在石室里,不得不按照精吉哈代的话去同怡亲王尸体做接触的时候,将我放了出来。
他肚子里到底在摆着一谱什么棋?
想到这里,不由随口问了他一句:“那不如你现在把我的锁麒麟还给我?”
“还给你?”他闻言回头瞥向我。
“是的。”
“你想借助它的力量招来麒麟,让他对付精吉哈代?”
“没错。”
“真天真。”他笑笑,“麒麟一出,此村必然遭难,到时候不仅精吉哈代,就连王爷也势必受到牵连。况且据我观察,你根本无法妥善操控那根锁麒麟,所以,你以为我会让王爷涉身这样的险境么?”
“所以你宁可冒着精吉哈代得到你主子手里的东西,然后把他的三转七死之魄从蟠龙九鼎里解封出来之险,是么?”
我以为这句话能激他将心里所想说得更明澈些,但他听后只是再度笑了笑,没有回答。
于是犹豫了阵,我再道:“那我能问你个问题么莫非?”
“什么问题。”
“怡亲王载静和精吉哈代当年的死,真的都跟狐狸有关吗?”
“他从没跟你说起过当年的事么,那个妖狐?”
“没有。”
“呵,谅他也不敢说。”
“为什么?”
“当年若不是他为了一个女人颠倒是非祸乱朝纲,精吉哈代就不会从蒙古赶去紫禁城,也不会为降妖除魔一事认真到不惜同西太后闹翻。而王爷更不会因此受到牵连,最终被扣以谋反之名,冤屈致死。所以,这样一番轰轰烈烈之事,他怎会舍得同你说?”
“为了一个女人?”
淡淡几句话,惟独这六个字在他开出口的一瞬,仿佛晴天一道惊雷,猝不及防间直震得我心脏猛一阵急跳。
“是的,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王爷的未婚妻。”
“狐狸为了王爷的未婚妻,弄出了那些事情??”
“没错。”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认为呢?”他问。
我沉默。
简单四个字止住了我继续开口的急迫,因为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刚才那一番连续的追问中手脚冰冷脸颊发烫,浑然不觉中几乎有些失魂落魄。
而这异样很显然尽入了莫非的眼底。
所以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他面上虽不动声色,眼里却微光闪烁。见状我不得不立刻用力咬了咬嘴唇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抬起头,也朝他笑了笑:“狐狸精么,风流惯了,想必贪那姑娘的美色。”
“他觉得你美么?”
“什么”话锋突兀的转折令我一时没能回过劲来。
“那只妖狐,他觉得你美么?”
于是他再次问了一遍。而我立即感到自己脸颊再次狠狠烫了起来,丝毫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方式,只能迅速低下头,将脸藏进周遭的黑暗里,讷讷答了句:“他是我伙计。”
“这跟我的问题有关么?”
“伙计通常不会太在意自己老板的长相。”
“这倒也是。”他点点头。“所以将近十年的相处,他是连碰都没碰过你一下的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被这问题问得骤然怒从心头起,我猛一下反应过来,其实我根本就不用这样老老实实去回答他的。而他见状呵呵一笑,将手朝前用力一扯,拖着原本僵立不动的我立刻不由自主跟着他继续朝前走了起来:
“倒也确实没什么关系,只是想说,既是并不太在意你的美丑,那么想必,他应也并非是为了那姑娘的美色。”
“哦”匆匆应了声,我想将这话题就此收住,因为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没办法继续听他说下去了,关于一百多年前那只死狐狸的感。
只可惜,人贱就贱在,越是让自己难以忍受的东西,偏偏越是想打听个清楚,仿佛不就此疼得活扒下自己一层皮来,那痛就不叫痛。所以仅仅过了片刻,便忍耐不住,我再度问他道:“所以后来,他用那种方式把怡亲王的未婚妻抢走了?”
“能被抢走的女人没什么好值得令人留恋的。”
他说的这句话让我觉着有些耳熟,但没多作细想,我点了点头。
“所以她并没有被那只狐妖抢走,”他瞥了我一眼后笑了笑,轻声道。“不过自然也没办法同怡亲王继续守在一起,因为那妖狐何其难惹。”
“那么她”
“她自尽了。”
“自尽”不由自主用力重复着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悄悄伸出手朝自己左胸用力按了按。因为就在这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得支离破碎的声音,仿佛玻璃杯上骤然迸出了无数裂缝。“她为什么要自尽”
“因为那妖狐何其难惹。”
“呵呵”
“所以她用怡亲王向她求亲时所赠的一枚发簪,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是么”
“而她死去的同一刻,怡亲王也饮毒身亡。”
“哦”
“宝珠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没有。”
“你脸色很难看。”
“大概走累了。”
“是么,那没事,我们也已经到了。”
“到了哪里”
他没回答,我也没追问。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的,很累,即便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也不会感到这样子一种累。
累啊
我几乎要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却被眼前骤然一片光亮生生吞咽了回去。
好亮的光,伴随吱嘎嘎一阵沉重的门板开启声,一片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的雪光刀刃般径直刺进了我涨满了泪水的眼眶。
第328章 蟠龙二十九
“这是什么地方?”
一门之隔从狭窄的通道一下子变成外头一片豁然开朗的银色世界,让人有种很不真实的不适感。我记得很清楚这条地道离开地面至少有十米以上的距离,而且刚才一路过来也没觉得是在往上走为什么走着走着随便推开一扇门竟然就到了地道的外面?所以用力一抹擦干眼角我立即抬头问莫非。
他半只脚踩在门槛中间,似乎预备要出去。但身子才朝外倾了倾立即被外面的光亮照得有些晃了眼似的微眯起眼退后半步,随后站到我身旁似有若无地轻轻叹了口气:“你进这村子前应该看到往北有一座山头的吧。”
我点点头。
“那是喑平山的北峰,它地势比喑守村低,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这座山峰正北的腰线处。”
“这么说已经是出村了??”
“只要跨出这门槛就是出了喑守村。”
“但是”立即想起村子边缘那道杀人于无形的机关,我皱了皱眉:“这村子根本出不去,难道你不知道么?精吉哈代在村里用尸体弄了二十八二十八”二十八什么来着,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二十八星宿拜月,神打墙。阴毒得很的机关,是不?”
我点头。
“但这地方影响不到,”他笑笑,低头看了眼手表:“至少现在的情形下,还影响不到。”
“为什么?”
“因为那机关的力量是跟着精吉走的。这座峰正对圣祖皇帝的景陵,中间隔着十八道丘,呈一直线,布了条卧龙阵,是当年西太后老佛爷赐下这个村的时候特意给留的一手。所谓卧龙面圣,至阳至刚,所以以精吉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还没法靠近这里,尤其是白天阳气足的时候,因此这地方是整个机关唯一的潜藏的缺口。”
“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统共见过他几次?”
我想了想:“实际见到的话应该算是三次。”
“见到他有什么感觉?”
“阴气很重,但又不像是鬼魂而且每一次见到时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就像刚才在那间密室里,我能感觉到他阴气重得都能压着人了,可却能看到他的影子”
“呵,因为他是个生灵。”
“生灵?”我想起阿贵也这么说到过。
“他身子已经死了,但人没死,魂魄脱离躯壳但没彻底断了人的生气,所以叫生灵。当年他身体被伤得太厉害,基本是废了,所以他只能靠着他的生灵在离自己棺材不太远的地方做点有限的活动。但昨晚他脑子里那块锁被那几个持着发丘印的盗墓人给碰毁了,蟠龙九鼎对他的束缚因此变得更为薄弱,所以,慢慢你就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哦”听他这么一番解释,大抵有了点明了。
精吉哈代此人着实可怕,当年虽然被慈禧用尽种种手段杀了并埋葬,但实际上并没有死,并且趁着地震震开蟠龙墓的机会控制了喑守村的长老,又借助长老之手杀了村里那么多人,来为他布置凶阵制住狐狸,且吸取村人魂魄供他生灵变得强大起来。而昨晚那几个盗墓贼闯入锁着他棺材的密道后一系列的无心之举,令他本来被禁锢着的脑子也得到了释放,这让他如今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渐渐的,他连长老都不需要借助,直接靠着自己就能在这个村里自由行动,虽然最初时连窗户的防盗栅栏他都得费点力气才能破除。
因此眼下,唯一能让他依旧忌讳的,就是眼下莫非带我来的这个地方卧龙面圣。这道被西太后当年留一手所布置的风水至阳至刚,对于还没有得到完全的恢复的精吉哈代来说,尚且无法靠近,也无法用他的力量阻止我离开这个村子,所以显然此时此刻,这地方是我逃出村的唯一机会。
只是,虽然莫非说是这样说,但当我重新回头朝门外那片白花花的世界望去时,仍仿佛觉得那地方有着一大片无形的刀在飘移着,只要往外跨出一步,就会被切成两半。而莫非此人如风中草般摇摆不定的立场,也让我无法对他的话全盘皆信,因此迟疑了一下,我不确定地问他:“所以你是打算带着我一起逃出这个村子么?”
“不是打算带着你逃出这个村子,而是要你逃出这个村子。”
“你还要留在这里?”我费解,“你做了背叛精吉哈代的事,还要留在这里?难道你不怕他对你”
“并不是我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他笑笑。
什么叫离不开?
正想对此继续问个明白,突然门外哇的下传来声极其仓惶的尖叫,把我给惊得一跳。
回过神立刻朝外面看去,就见离我约莫十来步远一片堆满了枯草的雪地里,有团毛楂楂的东西顶着积雪瞪着两只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看,一边看一边嘴里模模糊糊嚷嚷着些什么,虽然脸上被雪糊得连五官都无法分辨,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恐惧从他目光里纷乱投射了出来。
他到底是人还是什么
忍不住探身朝前仔细看的时候,就见他头突然朝下猛地一沉,随后一只手哗啦声从雪里穿透而出,一边用力朝我舞动着,一边发出长长一声惊叫:“救命!快救命!!救命啊!!”
我立刻拔腿飞奔了过去,因为我一下子就辨认出了这声音以及那道正奋力挣扎在雪堆里的肥硕体型。
是关伟。
自他跟着刘华一道跑走后,期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竟独身一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而且很显然,是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全身因此沾满了泥浆和雪,看上去像个活鬼。
当即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跑到他边上一把拉住了他使劲朝上挥舞着的手,在他的头即将被地面厚厚积雪吞没的一霎那,狠狠将他往上拔了出来。
不过纵然用了全身的力气,也仅就让他的头和小半个身体重新露出雪面。积雪被他身体的冲撞朝外翻了开来,下面厚厚一层薄薄微晃的淤泥,原来这一片看起来跟周围没什么差别的雪地,底下竟是片被雪给不动声色掩盖着的水塘子。它看起来很深,目测也不知有多长,关伟大半个身子淹在里面被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全身都僵硬了,纵然被我抓着使劲朝地面上爬,却一时怎么都没法爬起来。
“我草!快用力!”他见状焦躁不已,伸长了脖子尖着嗓门向我一通急叫。
但我还能怎么个用力法?
浸泡在水里的他此刻重得就像块巨大的石头,连拖带拽不出一会儿我就累得要瘫倒了,没奈何立刻回头朝身后那扇门内大叫了声:“莫非!快来帮下忙”但话还没说完,我一下子住了口,因为身后我刚才过来的那一路方向,除了雪地里我深浅不一的那一串脚印,就是一片高耸的山石。
山石高耸,山岩陡峭,整个岩体紧密光滑得像被一把斧子当头劈过一样,除了几团积压在枯草上的雪,丝毫没有一点点曾有一扇门打开过的痕迹。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因为手被关伟拽得生疼,他就像个疯子一样胡乱而急迫地拉扯着我的手臂,以至不出片刻我就因为体力不支反被他朝水塘子方向拖了过去。眼见一脚踩到了淤泥里,我忙咬紧牙继续使劲往后拔,这当口关伟不知怎的突然静了下来,像只狗似的竖起耳朵朝四周匆匆扫了一眼,随后低低一声咒骂,肩膀猛朝前用力耸起,轰的声连爬带跳卯足了劲使劲往上一窜,总算在我手里的力气几乎全被耗光之前猛一下冲出了那片滚满了雪和泥的水塘。
随后下子扑倒在地,他铁青着脸哈哈喘着粗气,哆嗦着举起手朝我用力一指:“快走快走!这地方不能久留,快走!”
往哪儿走?他却没说,因为那句话还没说完,他嘴巴就僵硬得几乎再也张不开,只胡乱转动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焦躁地看着我,然后狠狠骂了声草,咬牙撑着地面支起半个身子,一边哆嗦着解着身上的衣服扣子,一边再次像条狗一样竖着耳朵,警惕地朝四周听了几下,随后用力脱下湿透的外套站起身,跌跌撞撞往雪地里一条往西的山路上走了过去。
“关伟!”见状我忙叫住他:“刘华呢??”
他转过头,牙齿咯咯作响,费半天劲没说出一句话来,只僵硬地朝我用力摆了下手,示意我跟着他。
但我怎么能就这么跟他走了。
当下由着他继续朝前走,自己则转身迅速沿着我来时的脚印走到山岩边,对着上面一阵按压。
“你干什么??”他听见声音回头问我。
“你刚才爬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身后有一扇门是怎么消失的??”
“门??”他一听喉咙里发出声怪笑,朝我翻了个白眼:“你昏昏头了是吧,这这种鬼地方哪来门倒是刚刚才确实有团黑糊糊的东西在你后面”
“黑糊糊的东西?”
“是啊!妈的开开始我还以为那个东西,吓吓得老子差点滑进塘子里起不来”说着全身再次一阵哆嗦,他用力跺了几下脚,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走不走?!”
我一阵迟疑。
手继续在身后的山岩上一下下用力按着,但始终按不出任何明堂,刚才的门和门里的莫非全都不知所踪,好像根本就从没出现过一样。
我本以为关伟应该目睹这一消失过程的,因为在我全神贯注救着他的时候,他面对着那道门,无疑应该看得清清楚楚。但他甚至连门和莫非都没见到过,只说我身后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难不成,莫非和那道门以及门里的通道,关伟他完全看不见?
“走不走?!”心乱如麻地想着的时候,关伟再次不耐烦地问了我一声。
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忽见他面色一变,整个人一下子朝地上匐倒了下去,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盯着我身后方向看。
“关关伟”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下意识要朝他跑过去,却见他眉头一皱猛张开嘴,噗地朝我方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旋即一跃而起,一把抓住我低头就朝我身后方向撒腿飞奔。仓猝间我眼前几乎一片模糊,依稀见到有团巨大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掠而过,没等我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关伟已拉着我一头扎进了前面一团被雪盖得如同小山般起伏的矮树丛里。
随后他抬起僵硬的手指在脖子上一阵摸索,就在一股沙哑的喘息声从树丛外飘进来的时候,他从脖子上勾出一根红绳,一边用力拈着绳子上那块黑石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把手指放嘴里舔了舔。
他舌头应是刚才吐唾沫前就咬碎了,舔在手指上一片猩红,他用这猩红的唾沫匆匆在我俩身前那片雪地上画了两个蝌蚪样的字,然后把我用力朝后一拖,就见刚才我所站的位置,一道巨大阴影一动不动地覆盖在了我的脚印,和那两个蝌蚪样的血字上。
片刻功夫脚印发黑,嘶的声化成了一滩污水。水绕着血字慢慢滑动,隔着半指宽的距离流散了开去,与此同时那巨大阴影不见了,而我身后正一刻不停把脖子上那块黑石头捏得咔咔作响的关伟,也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过了半晌长出一口气,他一屁股往身旁的草垛里跌坐了进去,嘴里轻轻咒了声:“狗口日的”
“刚才那是棺材气么??”我僵立在原地问他。
他点点头。
“你脖子上这个是发丘印么?”
他再次点了点头。
“怎么刘华把这东西放你这里了?他人呢??”
他用力捏着手里那块黑石头,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人呢?”我再问他。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红绳,将那块黑石头递到了我面前:“他死了。”
之后,一边用力搓着自己被冻得发青的身体,关伟一边将他跟刘华离开当时我们所躲的那间屋子后所遭遇的一切经过,对我简单说了一边。
原来,那会儿关伟跟着惊恐万状的刘华跑出那间屋子后不久,他们就直接跑进了那间藏有陵墓密道的房子里。
本是想立刻进入密道径直往蟠龙墓去的,谁知道一进屋,刘华就开始喊脖子痛,而且痛得好像连路都走不动似的样子。见状关伟赶紧给他把衣服拉下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一拉可了不得,把他吓得一大跳,因为他看到刘华脖子后面有鸡蛋大一个血窟窿,很深,隐约都能看到里面的骨头了,血一个劲地从那洞里流出来,可是刘华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他见状急忙找了能反光的东西让刘华自己看。一看到,刘华也吓呆了,整个人登时脱力,怎么也站不起来,所以没辙,关伟只能背着刘华进密道,且按着刘华的吩咐,在进去前把发丘印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代替失血过多的刘华行发丘令,在两人身上布了结界,用以进密道后隐藏两人身上的阳气,避开密道里那口绿棺材身上的强烈阴气,免得再发生上一回遭遇到的事情。
谁知一进密道,他们就再次见到一件令他俩吃惊的事情。
那就是昨晚跟他们走散了的杨斌,他的尸体终于被他俩见到了。
虽然在他失踪后,就没存着他能好好活着的念头,但乍一眼见到他尸体,饶是两个人都见多识广,仍是毛骨悚然。
第329章 蟠龙三十
杨斌的头几乎被扯成了两半。牙关节完全分离开来下颚骨仅靠一层脸皮拖着,让他看上去好像临死前受惊过度吓得连下巴颏都掉了。他以一种跪拜的姿势,被一根铁柱从头顶直串进,像清明献祭用的纸人一样被钉在密道那口绿棺材前。
关伟说那叫生人祭。活人祭啊!也就是说他被弄成这样的整个过程中,都是活的。这是源自商朝时期的一种无比凶残阴毒的献祭手法,用以把献祭者死前一刹那全部的恐惧和怨怒集中在坟墓里,可对那些跃跃欲试的盗墓贼起到警戒和威慑。但用在那口绿棺材前显然不是为起那种作用而棺材里原本团在里面的浓密头发则全都缠绕在了杨斌身上,令棺材里空荡荡的,显得更加巨大,看起来几乎像间小房间。
隐约可见似乎有薄薄一层衣服样的东西躺在里头,但当时关伟刘华全都吓呆了,心知这次绝对绝对是进了完全不该进的地方,但后悔早已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心慌意乱,哪里还顾得上对棺材里的东西仔细瞧。
却没料到就是因为这样,后来没多久,这疏忽就要了刘华的命。
那是在他们绕过绿棺材往前跑了大约十来分钟之后,关伟突然感到身上特别沉。原先他背着刘华时没觉得那么沉的,又大半天始终没听见刘华吭过一声,登时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就扭头朝背后看了一眼,看到刘华在他背上发着呆,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被刚才杨斌的尸体给煞到了。就叫了他一声华哥,想问问他脖子后面的伤还成不,岂料没等到刘华开口回答,却看到他脖子后面探出张脸来。
一张皱巴巴的很老的老头的脸,梳着清朝人那种辫子头,辫子又长又粗,像条蛇一样缠在刘华的脖子上。
这一吓,吓得关伟想都没想就把刘华直接抛到了地上。没等刘华身子落地,关伟看到他脖子猛一下就拉长了。原来虽然刘华被关伟抛在了地上,但他背后那个老头却仍站在关伟的肩膀上,辫子把刘华的脖子一下子就给拉断了,见状关伟又气又急,红了眼掏出发丘印想跟那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老头拼命,岂料还没动手,就见那老头七窍流血,指着他咕哝了很长一段话。
听上去应是满语,所以关伟一句都没听懂。话刚说完老头两眼朝上一翻,就断气了,而就在这老头背后,关伟看到一套衣服像个人似的紧贴在老头的背上。
那看上去应该是清朝做官人穿的那种官服。在老头翻了白眼后,那件官服将松展了开来,并同老头整个身体贴得更紧,令他那具尸体跟活着一样直立在关伟的背上,低头直勾勾瞪着他。
说到这里时关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苦笑着道,当时他真的是要吓尿了,因为他发现那身官服里包了具没有头的、木乃伊化了的尸体,凭经验,这种行尸现象,如果没有赶尸人那类的人为操纵,必然是尸体的生灵还在。能控制自己尸体的生灵那可了不得,这辈子他只听说过,哪曾亲眼见到过。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全乱套而来,只下意识拼着平时所学的一切,靠着发丘印,折腾半天才总算把那老头的尸体连同那件可怕的官服从他背上弄了下去,然后撒腿就跑,可是没跑两步赫然发现更糟糕的情况就藏在前方那一片暗得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中间。
就是那只棺材气。
它静静的不知道在那地方蛰伏了多久,一见到关伟靠近立刻轰然而起,直朝他飞奔了过来。要说,行尸虽可怕,但好歹动作迟缓,一经摆脱,它追来的速度倒也不快。但棺材气就完全两样了,它完全是头闻到血腥味的猛兽,在地道的剧烈阴气中更是如此。所以情急之下,关伟只能放弃地道里的路,亏得多年在古墓里练出来的一身本事,瞅了个机会爬上通道顶,靠着缩骨功硬是把两百来斤的身体挤进通风用的洞眼,躲过了那只棺材气的眼睛,也利用风口避过了它的嗅觉。
之后,哪敢停顿,他再沿着通风的洞一路往前爬。不知道爬了多久,闻到头顶有土腥和水的气味渗透进来,知道离地外应是不远,当即摸了摸周围土质,还算松软,就掏出随身带的短铲往上铲,生生铲除一条几米远的土洞,才从那密道里正式逃了出去。
哪晓得逃是逃出来了,等在外面的却是一片淤积了不知道多少年头的水渠,水渠里除了污水,还积满了泥,淤泥被他当头一铲立刻带着水冲了下来,这大冬天可真够他受的,正要打退堂鼓,隐隐听见下面那棺材气嗤哈哈嗤哈哈的喘气声,知道它寻过来是迟早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往水里钻,所幸棺材气好像对水有点忌讳,没直接追过来,所以让他能从那片深深的水塘里挣扎而出。不过尽管如此,也险些让他丢了命,因为里面淤泥实在太厚,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活活憋死,要不是正好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我,他真的差点就被塘子里的泥给吞没了。
一口气把整个经过说完,在我尚未从他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中回过神时,这大块头男人竟像个女人一样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道:“真他妈的来的时候四个,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一个人回去还他妈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家人,有什么脸面去见干爹,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说着说着,正低头要把发丘印重新系回到自己脖子上,突然关伟喉咙里嘎嘎两下发出阵怪响,随后霍地抬起头,捧着手里这块印瞪大眼睛朝我望了过来。
我被他这眼神给吓得一跳。正要问他怎么了,匆匆一瞥却见他捧着发丘印的那只手抖得好厉害,几乎随时会把印给抖落,见状我刚想提醒他这一点,冷不防就听咔擦一声轻响,随即看到那原本只是布满了细小裂缝的黑色石头上突然豁开道极大的口子,内中渗出一点暗红色水渍,乍一看好像血似的,沿着断口缓缓滴在关伟的掌心,直把关伟看得一张脸面无人色,五官狠狠扭曲成一团!
“怎么了关伟??”我不由惊问。却见他一把握住手心像个惊恐之极的孩子一样缩到了我身后。
就在这当口树林里突然哗啦啦一阵轻响。
像是风声,却不是风声,伴随着它的出现,我发觉自己和关伟两人被笼罩进了一团巨大的阴影里。正是刚才那离开了的棺材气的身体阴影。它仍徘徊在树林之外,无声无息游荡着,鼻子里喷着股腥臭的味道,在四周冰冷的空气里化成一团团白色水汽。
水汽侵入林子,四周的积雪一下子发黑化了开来,见状我忙转身想跑,不料突然关伟匆匆一把抓住了我,随后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声对不起,没等我反应过来,猛按住我肩膀一下子就把我朝着树林外直推了出去!
我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以至完全没来得及采取任何反应就踉跄着朝外直跌出去,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时,半空中闪过一点黑光,不偏不倚落到了我身上。原来那关伟不仅把我推向林子外的棺材气,连那枚裂开的发丘印竟也弃之不顾了,只失魂落魄般掉转头就跑,冲着林子深处的山下面飞奔而去。
谁知没跑两步整个人蓦地飞起,好像突然被什么给狠狠撞了一下,他凌空发出啊的声尖叫。
然后我看到他身前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
也凌空飞起着,大张着满是尖牙的嘴一口咬住了关伟的脖子,随后轻轻甩了两下那颗狮子般硕大的头,一片血便仿佛绽开的红花一样从关伟脖子里喷射而出,四散飞溅了开来。
它带着这样一片血雨一脚踏开我面前那团雪墩,无声无息跳落到我面前,扭头扑的声吐出嘴里关伟的尸体,随后身子往后轻轻一缩,再一倾,径直朝我扑了过来。
我当即就把手里的发丘印朝它丢了过去。
不知道是否丢到它身上,因为那瞬间我感觉到它身子明显停顿了一下,趁此机会我立刻朝边上使劲一滚,不偏不倚刚好滚进之前关伟爬出来的那片水塘,冰冷的水瞬间吞没了我的身体,也令棺材气紧跟过来的身形再度微微一滞。
这么看来,难道关伟说得一点没错,这头可怕的东西真的对水有忌讳?
没等我开始庆幸这一点,我身子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似的,一瞬间朝着水里直坠了下去。见状棺材气扬起爪子一把朝我头顶上拍了过来,似乎想在我被彻底吞没前将我拍出水面。
但爪子离我仅仅一臂之遥的时候,突然它仰头呀的发出声尖叫。
叫声未止,它的头被拔了下来。
被它身后一突兀伸出的苍白的手,硬生生给拔了下来。
随后那只手将它轻轻一抛丢进了水塘里,在水塘因此而激起巨大一波浮动的时候,我被那具轰然倒地的棺材气尸体身后闪电般飞出的一道人影,从厚重的泥浆水里一把拽了出来。然后同之前抛着棺材气头颅时一样,他将我轻轻一抛,把我抛在了离他数步之遥那片雪地里。
雪地很松,所以我没被跌晕。
所以能用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匆匆朝那救了我的人的方向望去。
他却已闪身进入林中。
走的速度很快,但仍是被我辨认出了他的身影,因为他背上清清楚楚一个枪洞是拜我所赐。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尽管如此,我仍是立刻叫了他一声:“阿贵??”
他背对着我。
听见我叫他,但他似乎不愿意回头,脚步微微一顿便依旧朝前继续走。见状我也就没再继续叫他,因为危机过后,全身潮湿带来的强烈寒意立刻席卷了我全身,冻得我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除了牙齿咯咯不停的打架声。
却不知为什么他头轻轻一侧,仍还是转身朝我走了过来。
走到林子边缘,在那些被雪压得直不起腰来的枝杈间看着我。见状,虽然面孔已经冻得僵硬,我还是勉强裂开嘴问了他一声:“阿贵?和还是莫非??”
他目光微闪。片刻后,看了看我,淡淡道:“你在说什么,宝珠?”
“阿贵?”
他点头。
“你还和活着啊”
他再点头。
“太好惹了”虽觉意外,总归是个惊喜:“又又被一你救惹了谢谢啊”
他笑笑。
不知为什么,那瞬间我感到他又有离开的打算,因为他微微握着拳,侧头不动声色地悄然看了眼他的身后。
但在我牙齿又一波剧烈地颤抖过后,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蹲,三两下便撕开了我身上那件重得跟石头一样的湿羽绒服,然后他一把将我抱进了他怀里。
而这动作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无法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冷死惹了啊!!!!阿贵!!放开!!”
第330章 蟠龙三十一
很难说当时我是真的被冻到了还是被阿贵突如其来的那个拥抱给惊到了。
所以表现出了那样过激的反应,也令他在松开手的一瞬,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神情。
但是他举动的确是很突兀,他的身体也真的是很冷。
阿贵说他不会死。
虽然在地道里时因为枪伤的关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他并没有死。
所以也不会感到冷。
没有心跳,自然没有体温没有体温自然不会感到寒冷。
因此他将上衣全部脱给我的时候我没再大惊小怪只是感到有些犹疑,因为在他将最后一件衣服脱去时,我留意到他原本被衣领包裹着的地方有一些暗紫色的痕迹。
粗看好像是衣领皱褶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细看则更像一片被撞击出来的淤痕,这种痕迹手腕上也有尤其是缠着他那串珊瑚色珠链的那一只,整个腕部几乎发黑了,衬得其它地方的皮肤分外苍白,也令手臂中间那条动脉格外清晰。
动脉是黑色的。不知不觉就对着这一点发现出了神,所以没留神自己沉默了很久,许是这异样最终被阿贵觉察到了,在将他衣服全部丢到我面前后,他背对着吃力脱着身上湿毛衣的我,仿佛随口般轻轻问了句:“莫非是谁?”
我怔了怔。
没等回答,见他从地上拾起一件物什,放入掌心捻了捻,遂又道:“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我想,那应该是个人名。”
那物什是刚才被我情急下丢向棺材气的发丘印。
也不知是光线的关系还是怎的,它在阿贵手里没了原先乌黑光亮的色泽,而是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枯色。引得我不由自主朝它多看了两眼,直到瞥见阿贵回头朝我望了过来,才回过神,一边迅速将他衣服套到自己身上,一边点了点头告诉他,莫非是在他失去意识后,将魂魄进入他体内引我逃离危险,并将我带出地道的一个喑守村的村民。
他听后轻轻哦了一声。
对于莫非的神奇能力,似乎并不见有多少意外,这一点多多少少让我有些意外。不禁再度有些沉默,对着他那张脸呆呆看了一阵,而这不自觉流露而出的困惑很快令他再次望向我,朝我笑了笑:“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我迅速避开他视线。想要站起身,但没料想湿透的裤子已让我两条腿几乎没了知觉,一个踉跄后失去重心重新跌坐到地上,他见状转身扶了我一把,低头靠近我时,我没忍住再次朝他脖子处那片瘀斑瞥了眼,在他因此侧眸朝我望来时,对他道:“我只是在想,刚才关伟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毕竟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救过我。甚至他还连他们那行最重要的东西都抛下不要了真奇怪不是么。”
“那是很自然的。”松开我后,阿贵将手里的发丘印递到我面前,朝上面新添的那几道裂口指了指:“看,发丘印裂成这种样子,内中脉纹俱断,已然成了件死物,因此,有没有它已经无所谓了。”
“哦”
“而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印在则命在,离了它,在这种地方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为了自保,给自己找个能直接推迟自己涉身危险的方法是首选,他对你那样做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逻辑?”这两个字令我不由再次定定朝他那张脸看了一阵。
见他因此而挑起眉梢,虽有那么一瞬迟疑,但还是没忍住问他道:“那么你的逻辑是什么,阿贵?”
“我的逻辑?”
“你有远离喑守村的力量,却在离开了它之后仍在它附近留着的逻辑。”
他瞥了我一眼:“不是早就告诉过你的么?”
“为了怡亲王手里的九具尸体。”
“呵呵。”他笑笑。
“那阿贵,再问你个问题,你听了不要生气。”
“什么问题?”
“你的这副身体,不是你的吧?”
如果说,这趟喑守村之行里还存在着什么并不算太坏的事情的话,那无疑就是阿贵此人,并非站在我跟狐狸的敌对面。
他很强。
从他几乎不费太大力量就将两头棺材气摧毁便能看出,他的能力远远凌驾在那四个盗墓者之上,而且他还曾在精吉哈代试图靠近我的时候,用他的手链阻止过他。这样一个人,同时还拥有着一具不会死亡的身体,所以,能不算是件幸事么?在这个处处都暗藏着狐狸的过往仇人,处处充斥着精心布下的算计的世界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力量强大的人,总算还好,他并不是狐狸的宿敌。
但除此以外,却是个很不确定的存在。
在听我问出那句话后,他很明显地沉默了下来。
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目光淡淡的,没有表情,好像冰块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一样让人混淆不清。所以,目不转睛望着他身上被寒气凝结起来的一层薄霜,我不由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在他侧过头,第二次以一种以为我看不出的动作望向身后时,再次问了他一声:“这副身体,不是你的吧?”
“为什么这么问。”这次没有选择忽略,他那双安静的眼睛在扑面而来的山风里轻轻眨了下。
我斟酌片刻,道:“刚开始时,一切乱糟糟的,倒是一直都没留意。但后来听久了,我就忍不住在想,一个湘西人怎么会说得这么溜一口京片子”
“呵”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还有就是,如果这身体真是你的,那你确实已经死了,至少死了有一天以上。”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呼吸和心跳,这是其一。”
“其二呢?”
我肩膀突然哆嗦了阵,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他在那瞬望向我的眼神。“其二是,你长尸斑了。”
话一出口,后悔就接踵而至。
我意识到眼下实在不是个适合说出心里话的时机。他刚刚救了我,也是目前唯一在这地方跟我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既然这样,我何必要打破这个良性状态?
但说也说出口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他,见他朝我笑了笑。
却没能令我因此而松口气,因为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目光是空荡荡的,仿佛一瞬间里面的灵魂不见了,只留空空一个壳子,像个真正的死人般冰冷无温地对着我。
肩膀于是抖得更加厉害起来,我用着几乎有些发颤的话音讷讷道:“还是当我什么也没说吧我冷得脑子有点混乱了”话还没说完,见他手忽然朝我伸了过来,我慌得下意识朝后一缩。
但他并没打算碰我。
而是将他手上那条珊瑚色链子贴着我肩膀朝我身后笔直一甩,伴着喀拉拉一阵轻响,我听见身后水塘里哗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中一跃而起,随后啪的声落到地面,嘶嗒嘶嗒,一声轻一声重地朝着我的方向慢慢爬了过来。
是什么东西??我瞪大眼,用自己眼神无声问着阿贵。
阿贵没有回答。
只是原本空洞的那双眼内再度闪出一道幽亮的光,他默不作声望着我身后,漆黑瞳孔中渐渐映出一道身影。
我努力分辨着,由模糊到清晰,我想那应该是个人。
全身糊满了泥浆,像只蜥蜴一样匍匐在地上,累到筋疲力尽的一个人。在我刚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身后突然忽的声风响,那人直立了起来。
我呼吸亦在同时急促了起来。
这人没有头!
不也不是没有头,因为当我惊恐中不由自主朝身后看去时,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头,像只蜡黄的布袋一样,被他那条长得几乎像蛇似的脖子悬挂在他的背后。
在他直立起来的当口,那头颅随着那条脖子也慢慢朝上直立了起来。有些艰难,所以努力挣扎了许多次之后,才终于彻底令他的脸直面向我们。
一看清那张脸我登时啊的声惊叫,脱口而出:“刘华?”
刘华的眼睛原本紧闭着。
听见我的叫声,眼皮掀了掀,慢慢睁了开来:“怎么你居然没死小丫头?”
他眼底充血,几乎看不清瞳孔,而说话声哑得好像是从气管里硬挤出来的。
“你怎么活着??”我当即颤声反问。
这句话引得他哈哈一声大笑。
喉咙因此咔的声朝下垂落,令他头径直落到胸膛处,见状阿贵两步上前一把托住他斜倒的身子,随后起手在他脖子处轻轻搭了两把,不出片刻目光微闪,似有些诧异般轻轻说了声:“拔骨?”
“呵你这年轻人倒当真是有些见识,连拔骨这种老古董就认得。可惜了关伟那小子,如果不是生在这个花花世界,学得勤奋点,也不至于连老祖宗的发丘印在手,都死得这么丢脸”说到这里,话音突然中止,他眼珠猛转了两下,沉默而迅速地看向阿贵。
阿贵似也感觉到了什么。
回头朝身后迅速瞥了眼,随即一把抓起我的肩膀,又用手腕上那根链子朝刘华脖子上用力一缠,嘴里低低说了句“得罪了”,一把拖着我俩朝边上急速一跃!
跃向什么地方?我哪里看得清楚,只猛地感到前方骤然一空,身子紧跟着朝下一沉,这才发现,原来边上那一片看似茂密的树林,竟是临崖的边缘带。
也不知阿贵究竟看到了什么,竟令他想也不想就径直带着我和刘华朝悬崖外跳了下去。眼睛被身下那股扑面冲来的冷风逼得匆匆紧闭起来的当口,头顶上方隐隐有什么东西跟着一气冲了下来,带着哗啦啦排山倒海般一片巨响,随后如同冰锥般随着尖啸而至的风,笔直撞进了我的呼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