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黒霜杀三
当晚洪飞被留了我家。
他很兴奋里里外外地几个房间里跑上跑下,然后把楼梯当滑梯,一遍又一遍地那道扶手上不厌其烦地滑来滑去。
我看着他那张脸实没法将他同妖怪联系到一起。
但他确实是妖怪。
这是洪伟亲口承认了,也是迫使他跟狐狸签了约,把洪飞留我家原因。
因为洪伟是个妖怪而且是个拥有古老身份、古老族谱一个古老妖怪家族嫡系。
那家族过去似乎同铘有点渊源但并不是友好那种,所以他来求到铘时候看起来颇为难堪和无奈。
后来转而求上狐狸则属为无奈之举。
即便洪伟从没有明说过,也不难看出他每次望着狐狸时候眼里所充斥着不屑和鄙夷,就跟铘每次看着狐狸时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但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将这种不屑和鄙夷收藏起来,藏他以为别人看不出眼底,然后喝下狐狸给他茶,将自己出卖给了狐狸。
而之所以这样做,只因为他儿子是个半妖。
洪伟妻子若兰是个纯粹人。
听上去真浪漫不是么?自古以来妖精跟人结婚生子传说故事很多,人和妖婚姻,实让人浮想联翩,并觉得无限美好。
但狐狸则不以为然。
他说,那只是人类为满足自己某种奇怪而做出意淫而已。事实上,妖怪极少会看得上人类,勿论跟人类结婚生子,因为那种事对于它们来说是非常低级且可笑。当然了,可笑倒也并非是出于种族歧视或者力量歧视,只是单从年龄上来讲,妖怪和人结合就不可能。试想,一个年华很就老去,一个还正值青春年少,这种婚姻怎么结合?靠爱么?但爱若没有年轻和吸引彼此面貌来维持,又能坚持到几时。
狐狸话多少有点现实得让人醍醐灌顶,不是么?
“一个年华很就老去,一个还正值青春年少”。正如我跟他。
曾经我为这一点纠结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却又因狐狸一些言行几乎忘乎所以。
而现他说起这番话,是否正是藉由这件事,故意说给我听?
我不免觉着有些怀疑。
却也无法去细想什么,因为洪飞总是黏我身边,尤其是狐狸和铘时候,他就像抱着救生圈一样抱着我腿,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离开,才又重欢乐起来。蹦蹦跳跳,啰啰嗦嗦,似乎之前哭泣,之前对着窗外马路对面发呆,已被他完全忘记了,只一个劲地缠着我,要我陪他玩。
直到后来狐狸从厨房拿了袋明矾我房间门和窗户前倾倒,才转去了他注意力。
“姐姐,大狗哥干什么?”他扯着我袖子问。
大狗哥指是狐狸,我想也许因为妖怪眼里狐狸看起来就像只巨大狗。
“狐狸,你做什么?”于是我问他。
他道:“为了等黒霜。”
“黒霜是什么?”
“黒霜是妖之裁决者。”
多年前,遇到那个名叫慧谮魑魅之前,我从没见过真正意义上妖精,所以我曾对世上是否真有这类神奇物种存将信将疑。
后来才知道,这世上不但真存着妖精,而且有些已经活了千年以上,它们很强大,变化多端,行踪诡谲,且我行我素,比聊斋志异里记载那些狐精鬼怪要可怕得多。人它们面前是真正如蝼蚁般低级,所以它们不喜欢像鬼煞那样直接害人杀人,而是喜欢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例如化身成人混迹人群里,悄悄造成人间动荡,然后不动声色将随之而生成戾气据为己有,以此来提升自身修为。因此,古往今来,历史上很多战乱皆是因它们而起,真真是一群黑暗而强大祸害。
但所谓一物降一物。
万物再强,总有天敌,比如鬼有聻来克,聻有阎王收,而如果问这世上有什么是那些逆天存着妖精天敌,那应该便是黒霜。
就像冥府“地火烧”,几百年出现一次,烧去那些靠执念强留人间、已经连勾魂使都无法将之带走怨魂野鬼。黒霜则是每五十年降临一次,藉着整个梅雨季潮湿糜烂空气出现,四处搜寻那些混迹人世间、给人世带来极大隐患妖怪,并将它们铲除之人。
但至今无人知晓黒霜到底是个什么样东西。
千万年来,他虽然人世出现过无数次,但行踪和来历却始终是个谜,只知道他有时会化身成一个男人模样,凡是妖物刚好遇见,见之则必死。因此每每一到这个时间点,所有道行不太高深妖怪都必将自己藏匿起来,或者寻求强者庇护,以期望躲过这半世纪一次劫难。
道行高则可以隐藏自己气息,以令黒霜无法察觉到他们存,适时避开彼此间冲突。
“所以你和杰杰才一点不担心那个东西是么?”听到这里我问狐狸。
狐狸模凌两可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把明矾朝门中间倾倒起来,倒完后一把拎起洪飞丢到了我床上,对他道:“今晚待这里,不许出来,不许多话,有人敲门或者敲窗都不要开,要尿尿房里有痰盂。”
“姐姐!”洪飞被他这一丢,眼看着又要哭了,但迫于当着狐狸面不敢哭出来,只含着两包眼泪可怜兮兮看着我:“我怕,陪陪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狐狸已将门关上,下锁,完全不理会那孩子里面哇一声哭了出来。然后将钥匙点我脑门上:“你陪不了他。”
“为什么?”我刚伸手要去拿钥匙,被他手一收又撤了回去:
“因为你里面话,混沌就藏不住那小子,所以你今晚乖乖睡客厅就好。”
混沌是狐狸设我家安宅一样东西。
至今我都还说不清那到底是个妖怪还是什么,若不是因为小棺材那件事,我可能至今都见不到它尊容,所以听狐狸这一说,我只能放弃了进去陪洪飞念头,隔着门安慰了他几句,听他渐渐不哭了,才悻悻然跟着狐狸回到客厅。
一到客厅便见原本站窗边朝外看着铘转身回了楼上。见状,我不由想起之前洪伟求助他时情形,于是问狐狸:“洪伟到底是什么妖怪?他家族以前跟铘很熟么?”
狐狸瞥了我一眼:“不是熟,是彼此互不往来,就如水之于火。”
“为什么?”
“哦呀”他想了想,然后一边看着电视里儿女情长,一边漫不经心道:“那时正为当男还是当女烦恼着,谁会有闲心去关心这个。”
“你又敷衍我了。”
“是你太敏感了。”说着,笑嘻嘻磕起了瓜子,显见对这话题不再有任何兴趣。
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闷闷地坐一旁,跟他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窗外。
窗外雨依旧下得很大,不像黄梅天那种黏黏糊糊雨,而像是台风季节那种粗鲁暴雨。豆大雨点打得遮雨棚噼啪直响,几乎让人听不清楚电视里那些人说些什么,而这样糟糕天气,那个“黑霜”会出现么?
“喂,狐狸,明矾真能挡住黒霜?”
“谁告诉你明矾能挡住黒霜?”
“那你撒它是用来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卖关子”
“嘘别说话,我要看结尾呢。”
我悻悻然靠回到沙发上。
之前听他们说,但凡见到黒霜第三天,他必然会出现把见过他妖精杀死并带走。
但他究竟会以什么样方式出现呢?
我很好奇这个洪飞能看见,而我却看不见人,记得洪飞说过,他穿着蓝色衣服,脸上还画着朵花。
那到底会是怎么一副模样?
想着想着,听着外头雨,还有电视里模模糊糊声音,我不知不觉就靠狐狸身边睡着了过去。
恍惚间打了个短暂盹儿,随后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把身体坐直,一睁眼却发觉周围都暗着,边上狐狸不,可能是关了电视和灯回房睡觉去了,真是好笃定而外头依旧下着雨,我朝沙发上斜子想继续睡,却冷不丁听见大门方向有人笃笃两声轻轻敲了敲门。
“谁?”我随口问。
但没人应我,只是门上又轻轻传来两下敲门声:笃笃。
这让我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
忙不迭爬起身跑到狐狸房门边上,抓住门把用力一拧:“喂!狐狸!”
门把手咔声响,没拧开,它被反锁了。
为什么会被反锁狐狸从来不会反锁这扇门,因为门根本就没有锁。
想到这点我心跳了起来,轻轻走到窗边,贴着窗玻璃朝外头看了一眼。
窗外有个黑色人影模模糊糊雨里站着,撑着把巨大伞,一动不动看着我家房门。
黑色伞面遮着他脸,所以完全看不清他样子,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不正是今早那个来买包子无影人么!也不知是从哪里来游魂,只说了几句话就被他缠上了,当即退后几步想跑上楼去找铘,但那人一瞬间似乎感觉到了,手里伞轻轻一转,一张苍白瘦削脸就那样突兀地出现了我眼前。
“老板娘,早。”然后他用他病态般沙哑嗓音慢慢招呼了我一句。
话音落,嘴角勾出一丝笑,笑容如弦月般细弯,而笑意深处,一道伤疤赫然从嘴角开始至眉梢蜿蜒而上,如蛇般盘横他整个左半脸。
鲜红颜色对比着苍白肤色,说不出刺眼和诡异。
“早”我下意识回。
“开下门好么?”他身子一转朝我走了过来。
明明问我开下门好不好。
可是穿过窗玻璃就直接走进来了。
还带进外面一片冰冷湿气,一瞬间把整个客厅都给打得透视,直冻得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一下子惊跳了起来。
却赫然发现周围灯竟亮着,而电视里依旧响着模模糊糊说话声。
“做噩梦了?”狐狸低头问我。
我心有余悸地朝周围和窗户扫了一眼,见没有任何异状,才用力点了下头。“嗯。梦见我早上见过一只鬼”
“去把锁麒麟放身上再睡。”他道。
随后继续看着电视里没放完无聊故事,磕着手里瓜子。
我依言去把抽屉里锁麒麟取出贴身放了口袋,这一夜再睡,果真没再做任何奇奇怪怪梦。
到次日清晨,却始终没见黒霜出现过。
而天刚亮洪飞就被他家人急急地过来领了回去。见到他一点事都没有时,洪伟眼神是极为惊讶,似乎他之前完全没想到狐狸真能替他们挡住这一劫。
但我只想问狐狸,就这么让他们把洪飞带走,好么?因为那黒霜压根就没出现过啊。
狐狸却朝我笑笑,道:“出现过,怎么会没有出现过。”
然后他指着门窗上明矾让我看。
我看到昨夜还跟冰糖一个颜色明矾,此时却都变成了蓝色,蓝宝石似颜色,很漂亮,却不知为什么会突变成这种颜色。
“黑霜只梅雨季出现,所以湿气极重,而他所经过地方,身上所散发湿气一遇到明矾,便会令明矾显出这样颜色。”狐狸解释。
原来如此
所以昨晚黒霜其实是出现过,但谁都看不见他,除了他留下这些痕迹。
“那么洪飞以后就没事了么?”我问。
“是,此后再过五十年黒霜才会降临,那时他已经长大成人,应有能力避开黒霜捕猎了。”
“这么说,黒霜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么。”我咕哝。因为我怎么也没料到他会那么容易就被狐狸挡住了视线,也没想到那个被说得神乎其神妖怪裁决者,出现时除了下大雨,其它一点特别动静都没有。
狐狸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后甩着尾巴转身去了厨房,一边对我道:“开早摊了小白,再不开就没得生意了。”
一天就这么又简简单单地开始了。出门摆摊时我看到洪飞阳台里朝我招手,笑嘻嘻。
我也朝他招了招手。
之后听见他妈妈叫他进去吃饭,他哦了一声,冲我做了个鬼脸,随后蹦跳着进屋。
这小子没事真好。我琢磨着,心里觉着很高兴,就像这下了一晚上雨后重放晴了天一样。于是吆喝也比平时卖力,顺便把好几个包子留了下来,打算一会儿给小家伙送去。
但是中午时一阵忙,倒是把送包子事给忘了。之后等想起来,那几个包子都已经放硬了,再送人已经拿不出手,于是想找点别什么鲜点心替代。但就挑选着时候,忽然看到隔壁几个阿姨奔进来冲冲对我嚷:“宝珠宝珠!出事啦!出事啦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我被她们大嗓门吓得一跳。
“咦!你就住隔壁一点都不晓得吗??你隔壁搬来那家人出事了,两夫妻都死了啊!就剩个小孩好作孽!天哪,还浑身是血,吓死人了!”
说着,叽叽喳喳地又跑了出去。此时隐隐听见有警笛声由远至近,而外面匆匆集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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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黒霜杀四
当我跑到洪飞家门口时一眼就看到小洪飞他家门外台阶上呆坐着脸色煞白全身都是血。
周围看热闹人不敢靠近他只他家门外围着个圈,一边看他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有甚者还拿着手机反反复复对他拍,然后朝上发见状我火立刻上来了冲过去一把将那些拍照人推开一边大声叫着洪飞名字想让他跟我一起回我店去。
但这时警车赶到了,警察一下车就把我连同围观者一起撵了开来,把洪飞交给了随后而来救护车之后封锁了现场进屋开始拍照取证。
于是我只能无奈地独自返回店里。
店里很热闹,因为那些看热闹被撵后情绪仍亢奋着,所以集中我店里一边探头朝窗外洪飞家看,一边绘声绘色谈论着他们早于警察到来前现场种种发现。
有人说洪飞夫妻死是情杀,因为总听见他们两口子吵架。通常两夫妻吵架会为了什么?除了柴米油盐,基本是为了情。
也有人说,不会,两口子看起来就是有文化人,男也不是什么大款,不太会找小三之类。倒可能是入室抢劫吧,前阵子这一带附近不就也就租房子住家庭遭到凶杀么,一家四口被杀却只被偷了两千多块钱,凶手到现都还没找出来呢。
你一言,我一语,各种猜测,各种议论。
我边上听着,想起之前洪飞家门外匆匆一瞥,我看到他家客厅地板上都是血。角落里隐隐见到有人躺着,也不知道是他爸爸还是他妈妈,当时真叫我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就上午他们还好好不是么,一家三口屋里说话吃饭,热热闹闹,怎么突然间洪伟和他妻子就都死了,而且显然是死于他杀。按说,洪伟是妖,这世上谁能杀得了他??
所以很我就想到了br&p;;我想会不会因为他昨夜来过我家,但没能找到洪飞,所以作为替换,他今天就把洪伟夫妻给杀掉了?
但我得了空回厨房把这想法跟狐狸说起后,他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定了。他说一则遣换嵘比死嗟模颍霜若要杀洪伟,一早就会洪伟面前现身,既然只有洪飞见过他而洪伟没有,那说明此次过来19挥猩焙槲暗拇蛩恪1暇裹霜是妖之裁决者,不是妖之屠宰者,他杀妖完全依照他自己判断行事,若不他判决之内,他不会动之分毫。
“既然这样,那么洪伟夫妇到底是死于谁之手呢?”我问狐狸。
他想了想,道:“洪伟是九头蛇族人,你晓得什么是九头蛇么,小白?”
“西游记里那个给小白龙带绿帽子?”我想了半天答。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要这么想也可以不过跟电视里样子有点小区别。”
“原来真有九头蛇啊”
“是,而且那一族妖法修为颇高,据说鼎盛时期祖上曾经能和龙斗,因此,按说能杀他只有力量同等妖,或者道行高深修行者了。”
“这么厉害么”我惊讶。心说怪不得能给小白龙带绿帽子
“但作为一个跟人类结了婚生了子妖怪,想必他处事一定是分外小心和低调,譬如像我,”说着狐狸颇为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身边带着累赘,所以轻易不会去招惹上那些麻烦人,所以应该不太可能是那些人或妖所为。而且,如有跟他段数类似妖物这里逗留过,动了妖气,我不会觉察不到,不要说那些人类修行者。”
“可他还是被杀了啊”我咕哝了一句。虽然他话里有话地把我比喻成累赘,但这种时候也就顾不上跟他多作计较,只又低头仔细想了想,随后看向他问:“妖怪死后会显原形么?比如你死了恢复成狐狸样子。”
狐狸瞪了我一眼,咂咂嘴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如果会显形,那洪伟九头蛇样子得引起轰动吧,可是看到过他们尸体人都没这么说,所以他死了应该是没有显形。”
“哦呀”我话令狐狸挑了挑眉。随后点头道:“按理说,应该是会显形,不过有些道行深,显了以后普通人是看不见他们尸体,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来人间死去妖怪有不少,但从未被人发现,因此也无法证实人类世界确有妖怪存原因。可是照你说,外头有人看到了洪伟人类模样尸体,既然这样,就只能意味着一点。”
“意味什么?”
“意味他死那一瞬原形就已经毁了,所以只留着一副人形空壳。”
“那杀了他们俩应该就不是普通人了。”
“对。而且”说到这里狐狸眉头忽然皱了皱,神情仿佛有一丝困惑。
能令狐狸困惑事情,这还真是少见,所以我赶紧问他:“而且什么?”
他看了看我,解下围裙抖了抖摆到一边:“还不好说,我得设法去看一下他俩尸体才好判断。”
“现就去?”
“是,不然,人世界里被置放时间越久,就越不好判断了。”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么?”我立刻也解下了围裙。
“你?”他嗤笑。手指朝我额头上轻轻一点,就把我推得蹬蹬蹬连退几步:“你跟着是个累赘,不如想想怎么把那个小孩子弄到这里来才是,他如果今晚留医院或者别什么地方,恐怕会有危险,如天黑前我还没回来,你记得把他带到那头麒麟附近。”
“什么危险??那个杀了他父母人会再来杀他?”
“倒也不是,只是现还没出梅,仍是黑霜捕猎时期,如果被他觉察到,他仍会追踪过去要了他命。”
“哦倒看不出你还有这点慈悲心。”
“啧,”他闻言再次嗤笑,好像我嘴里慈悲于他来说是有多么可笑。“本来这倒也不再关我什么事,不过洪伟以命跟我做了交易,我总得保那小孩这段期间不死,否则,以后再做这类买卖,要价可就喊不高了。”
“哦原来是商业信用。”
“不然你以为呢?”他说完弯眼朝我一笑,身子轻轻闪了闪便不见了。
我纵然心里犯着嘀咕,却也没机会再说些什么,只能打开手机翻了一阵,找到了罗永刚名字,随后拨通了他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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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黑霜杀五
求助罗永刚是我很不情愿一件事因为总觉得这个人眼睛就像光机一样无论跟你说话还是单纯看着你,只要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丁点鬼总感觉好像能被他透视到似虽然通常都是我自己多心了。
而随着接触机会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尤其邵慧敏那件事时他来找我我跟他说话时心跳会不知不觉地加。这一点狐狸也应感觉到了,否则医院时他不会说罗永刚是个麻烦。一个细心又比别人看得多、且好奇心加强烈人必然是比较麻烦。好一直以来管有时他看着我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但始终并没因此深入追究过什么,想来也是因找不到什么明确证据来证明我跟他接触那些奇怪案子有直接关联于是只能沉默吧,太过诡异东西,如他这样谨慎,必然不会随便妄下结论。
他接到我电话一点也不意外,只说了句:真巧啊,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跟同事说起手头有一命案又跟我认识一姑娘离得很近,如果不是认识那么多年,我都得怀疑她是不是个连环杀手了,怎么那么多命案里都能看到她跟群众演员似里头扎一脚。
我跟他半开玩笑说,您不知道我是天煞星下凡么。
他沉默了一阵,回答:那你得去庙里多烧烧香了。
为什么?怕常河边走,总会湿到鞋么?我问。
他朗声笑笑:哈哈,开个玩笑。
我跟他约第一人民医院内科病房见面。
因为洪飞虽然没受什么伤,但精神受了很大打击,总是恍恍惚惚,一句话也不肯说。而这么小孩子也不好收留警局,所以就医院里安排了个房间让他住那里,想等他恢复点了再问问他命案发生时家里状况。
“这样做对于一个刚失去了双亲小孩是不是太残忍了?”我见到罗永刚后忍不住问他。
他看了我一阵后摇摇头,对我道:“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他是现场唯一目击证人。”
“难道就没有别线索可以先查起来么?”
他有点欲言又止,随后再次摇了摇头,点燃一支烟把话题扯开说了句:“对了,关于刘晓茵那案子,近有了进展,想知道么?”
“想啊。”我当然想。
“通过n鉴定,正式结论出来,半年前被我们发现但迟迟无法找到凶手是谁那具尸体,正是被刘晓茵所杀那个男人外甥。所以我设法他家和他公司进行了一番搜查,之后找到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证据。一些是死者挪用他外甥公司款项填补自己资金漏洞证据,还有一些是他作假合同,用了他外甥章印和签名。也有证据显示他外甥失踪前后时间,应是同他一起,所以种种迹象可以看出,他就是杀那男孩凶手。”
“亲舅舅用那么可怕手段杀死了自己亲外甥”
“他还家弄了很多香烛元宝,还有一些奇怪东西,可能都是心虚准备烧给那男孩。但是没想到会半年后被一个素未谋面过女人用几乎相同手法杀了自己。真有点报应不爽感觉。”
“报应么”
“但刘晓茵到底为了什么原因而要杀了这个男人,却没办法再调查出来了,他们间实是没有任何瓜葛。总不见得是”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下。
我立即追问:“总不见得是什么?”
“总不见得是冤鬼上身,找自己舅舅报仇吧。可巧她是停放那男孩尸体殡仪馆工作。”说着他噗笑了声,摇摇头:“看我说,查案子查到这份上也真够可笑。”
“这也间接说明案子有多古怪吧。”
他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随后似乎犹豫了下,然后从一袋里取出个信封,递给我:“当初我看到时一直考虑到底要不要交给你,后来想想,还是复印了份,给你看看。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我接过打开,听见他道:“是刘晓茵尸体旁见到,应该是她遗言,但我不清楚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我一听心跳再次加起来。迅速从拆开信封里倒出一张纸,就看到纸上复印着一张小小、皱巴巴纸片,纸片上只写了四个字:宝珠救我。
“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么?”这时罗永刚再次问我。
我故意对着纸多看了两眼,以免同他视线接触时暴露我心里情绪,随后稳了稳呼吸,我道:“她可能是受不了被当做罪犯被看押起来,所以才想求助别人。而她医院唯一比较熟人是我。”
眼角瞥见他对着我看了会儿,点点头。“也有可能。”
于是我用力叹了口气:“可惜她自杀了,如果她情绪可以稳定下来,安静等到你们调查结束,也许可以协助这两起案子得到圆满破解。”
“是,太可惜了。”
一句话令我俩彼此都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见我一直隔着门上玻璃窗朝病房里看洪飞,就对我道:“你知道,按照规矩,我不应该带你来看他。”
“是。真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我也是考虑到也许见到熟人能缓解一下他情绪。说起来他们一家是近才搬到你家隔壁么?”
“是,差不多也就半个月不到吧。”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听说他们夫妻俩总是吵架。”
“还好吧,他们也就是近吵吵,夫妻间么,难免。”
“说得你好像结过婚似。”
我笑笑。
“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可疑人去过他们家呢?”他再问。
我闻着缭绕他身周烟雾回头朝他看了一眼,见到他那双耐人寻味眼睛,立刻意识到他已经以他方式开始了对我调查。“没有,没见到过。不过近生意很忙,也有可能忽略了什么。”
“倒也是。”他点点头。随后朝病房里指了指:“他什么也不肯说,我想他可能看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吓成这样。”
“是么真可怜”
“帮我个忙好么,宝珠。”
“什么?”
“想办法跟他聊聊,看能不能有方法让他对当时发生状况说出点什么。”
“你要我代替你去审问他?”
他笑笑:“这不叫审问,只是随便问问。能问出些有用东西来好,不过通常对于这么点大孩子,我不抱什么期望。”
“那能让我带他回去么?”我想了想,问。
他微微一怔:“带他回去?”
“是,到我家,让我陪陪他。我想他一个人这里一定又孤独又害怕。”
“不太可能,毕竟让你来这里已经是我违反规定了。”
“是么”我点点头。
正要按照他示意推门进去,却见原本一直坐床上一动不动发着呆洪飞忽然回头朝我看了眼。随后空洞眼里终于露出丝表情,他忽闪了下眼睛猛地朝床上跳下来,张开手对着我大哭起来:“姐姐!姐姐!!这里好多人要来抓我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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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黑霜杀六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洪飞仍紧紧地抱着我趴我肩膀上哭个不停。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怕成这样因为当时他床边站着很多魂魄都是死不久还保留着刚死去时状态,很可怕。它们一个劲地想要引起他注意却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会把一个仅仅五岁大小孩吓坏。
其他人不明所以,以为那是他情绪不稳表现,所以围着他好说歹说试图哄他安静下来。但没有任何用处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我除了我以外不愿意同任何人一起所以整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罗永刚终于妥协,同意让我暂时带走洪飞,条件是让我帮他洪飞情绪稳定点时候套一下他话,看看究竟能从这小孩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而另一边,他说他还需要再着重调查一下洪飞家里状况,因为他发觉洪飞这孩子除了他父母以外一个亲人也没有。
洪飞母亲是个孤儿,而洪飞父亲洪伟则是个“幽灵”,因为他**户口簿等一切证件都是伪造,户籍档案里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是个如同幽灵般存着人。这一点令罗永刚觉得比谋杀案本身让人觉得叵测,因为这之前竟然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察觉到洪伟身份上不正常,包括他用这些证件办理以前老房子过户、开银行卡、做**贷款等等,一切一切,都没有任何一家单位发现到此人证件全是伪造。
当真伪造得那么逼真?倒也不是,否则不会那么就被罗永刚发现。
他说那些证件问题全都显而易见,所以以前都没人发现到这一点,才令人感到费解。而一切伪造身份背后,洪伟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他这样费周折地掩盖自己真实身份又是否同他们夫妻俩被杀有关?种种疑问,导致罗永刚对它们关注度远大于命案本身,因为他认为一旦把这些谜题全部解开,洪家夫妻被杀案可能也就会随之破解。
对此,我想罗永刚恐怕又要失望了。
就同他以往遇到过那些让他感到费解、并一直无法得到彻底破解案子一样,这一次案子他可能同样无法得到圆满解决。
洪伟不是什么“幽灵”,但却是个妖怪。也许人世生活了几百上千年了,所以人户口之类证件他完全没法用,必须一直换。但这样做起来势必麻烦,所以不如索性伪造一份,反正对于妖怪来说这是简单之极,并且作假同时不被人看穿,对他们来说也同样简单无比。
只是现洪伟死了,死后妖术不再起作用,所以凡人便可以轻而易举看出他证件伪造性,并为此感到困惑不解。这一切我自是心知肚明,所以只能默默为罗永刚叹一口气,他是个好警察,可惜再好警察碰到这样情况也只能吃瘪,毕竟人怎可能侦破同妖怪有关案子。
而照此情形来看,洪飞就可怜了。
失去双亲后,他连一个可以抚养他长大人都没有,同时又还没逃脱黑霜捕猎季节。原本狐狸说,等他长大后自然就能避得开黑霜了,但现下他无依无靠,就仿佛失去了父母双亲幼狮,即便继承着兽王血液,又将怎么先平安度过他那些没有长大岁月?
思忖间,洪飞倒是已经恢复了过来。小孩子忘性大,前一阵还怕得大哭大叫,但路上走了一圈,看到街边摆着五颜六色小贩摊子,瞅着瞅着不多久注意力就完全被那些琳琅满目商品吸引了去,拖着我情不自禁朝那些摊子走,我见他不再像医院里时那样愁苦,也就由着他往热闹地方凑,顺便给他买了点糖果玩具,不一会儿竟也能露出一点笑容,如同只小狗一样黏巴我边上,吃着糖果睁大了一双眼东张西望。
“洪飞,今天住姐姐家好吗?”于是我趁机问他。
他点点头。
“那晚饭想吃什么菜,姐姐给你做。”
“我要吃妈妈烧红烧肉。”他想了想后回答。
那瞬间我有点怕,怕他想起自己父母事,会跟医院时一样陷入沉默状态,或者当街哭闹起来。但他没有,只跟往常一样好好地待我边上,然后想起了什么,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抬头对我道:“但是妈妈不会同意我住你家里,我还是回去算了。姐姐,妈妈怎么没来接我,她又买好看衣服去了所以叫你来接我吗?”
我一愣。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也没料到一个五岁孩子对于死亡概念原来是这样模糊。正呆站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忽见他头朝边上一转,指着那方向叫了声:“咦!是大哥哥!”
我不由吃了一惊。忙朝那方向看,就见前面人来人处,有个披着风衣高个男人十分醒目地一间书店前站着。
之所以醒目,是因为这么晴好天气里,只有他一人是撑着伞。
一把黑色布面巨大伞。他伞下低头翻着本书,没有被四周来来往往人流和车声所干扰,也没有发现我和洪飞存。
见状我忙拉住洪飞想走,不料洪飞一把甩开我手朝那男人奔了过去,一边有些兴奋地叫:“大哥哥!大哥哥”
“洪飞!”我急得一跳脚跟了过去。
以为要来不及抓到他,所幸此时刚好一辆出租车前边缓缓停下,把他给挡了一挡。我赶紧趁机把他抓住,没等里头乘客下车,打开车门一把就将他朝车里推。
这时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洪飞叫声,那男人抬头朝我们方向看了一眼,我立即低头朝车内钻了进去,随后一连声催促司机赶紧开,车子发动时我见那男人放下书朝这方向走了过来,似乎想阻止车离开,但走了两步却停下了,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只将伞微微朝后侧开,露出半张苍白脸,默默看着我们离去方向站着一动不动。
“大哥哥”直到身影渐远,洪飞仍朝那男人方向望着。我则心跳得飞,因为压根没有想到,我所见到以及梦见到那个“鬼”,原来竟就是洪飞见到黑霜。
不过细想想,其实倒也并不意外。
我想起自己梦见他到我家里来那个夜晚,正是狐狸说黑霜出现过,却没有任何人见到过那个晚上。而他身上那件看似黑色风衣,阳光下仔细看来,实质上是深蓝色,这刚好跟洪飞形容“蓝衣服大哥哥”吻合。
洪飞说,大哥哥脸上画着花。
其实那并不是花,而是占着他一半脸颊伤疤。血红色伤疤夜里骤然望见时有种森冷诡异,但白天看来,尤其是远远望去时,倒真如一朵线条简单又优雅花,静静绽放他那张清俊面孔上
这么看来,我竟和洪飞一样都见到了黑霜。
但黑霜不是只他所要杀戮妖怪面前才会显身么?为什么我也能看到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杀了我?
可是我不是妖怪啊
脑子里正这么七上八下胡乱琢磨着时候,小洪飞从椅背上滑了下来,乖乖坐到我身边,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我脸:“姐姐,你生气么?”
“没有,怎么了?”
“爸爸那时见到大哥哥,脸上表情就跟你现一样”
“是是吗?”
“后来妈妈就跟他吵起来了”
“为什么吵?”
“不知道”
“那后来呢?”
“后来”他眨眨眼睛看着我,嘴里刚刚嗫嚅了两声,一张脸很突然地变了色。
我立即意识到不应该再继续问他,但已经来不及,那瞬间他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医院病床上时样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睁大了一双眼呆呆地看着我,随后拉住我衣服,轻轻问了句:“姐姐,我爸爸是不是死掉了。”
我没回答。
倒不是回答不出,而是正想回答时,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是汽车进了隧道。
真奇怪,从医院到我家那一段路几时要经过隧道了?我疑惑着朝窗外看去,也不知是车开得太,还是隧道里光线太暗,只觉得两边景物一片模糊,无论是隧道里墙壁和灯,还是从边上呼啸而过其它车辆,都仿佛笼罩一团灰色雾气里似,模模糊糊氤氲不清。
“司机!”我忙拍了拍前车座,问那司机:“这是什么路?”
司机可能没听见,仍一片嗡嗡发动机声中专注开着车。
于是我再用了点力拍拍车座:“司机先生!这是什么路?是往枫林路方向开吗??怎么要过隧道??”
司机依旧没有吭声,也完全像是没感觉到我拍他车座似,坐着一动不动。
“司机!”虽然高速行驶下贸然这么做有点危险,我还是忍不住把手穿过安全罩朝他身上拍过去:“司机!请问我们这是往枫林路开吗??”
“姐姐”司机依旧没有回答,而一旁小洪飞却突然挨到我身边抱住我手臂,轻声对我道:“姐姐,这个司机怎么没有耳朵,也没有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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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黑霜杀七
司机确实没有耳朵也没有脸因为司机是一具服装店里常见塑料模特。
手碰上去硬邦邦并且立刻随着我力道朝窗边倒了下去所幸两只手依旧抓着方向盘一眼看不到头隧道里以时速二百公里速度把车开得飞。
“姐姐?他怎么啦?睡着了?”见状洪飞又问我。我一把抱住他朝后退开,退到后车座靠背处,脑子里乱糟糟,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否则那种阴气这么狭窄地方会很容易被感觉出来,而且它动作跟活人几乎没有任何两样,会打方向盘手指活络有所动作时候塑料皮肤下隐约可见关节细微移动。正是这样完全没有异状举止让心急慌忙带着洪飞上车我完全没有仔细看过它,所以完全忽略了它那张假得一目了然脸。
但刚才坐副驾驶座上乘客也没有发觉这一点么?
这问题我没多去考虑,因为眼前状况容不得我去多想什么,只短短片刻呆滞过后迅速起身爬进副手座,随后伸出只脚试图去够刹车,可车座设计让脚根本就伸不过去,而那模特却因我动作身体再次朝边上一斜,方向盘一个打滑往边上狠狠地冲了一下,险些撞到后面呼啸而来一辆卡车上。
直吓得我激灵灵一个冷颤。
“姐姐!”洪飞也被这突如其来巨大晃动给吓到了,钻角落里脸色变得煞白,紧抓着椅子瞪着我叫:“姐姐!你干什么!”
“你把安全带扣好!”我挥手关照他,一边给自己也把安全带扣牢了,然后取出手机试图打给狐狸,但很发现手机根本就没有信号。
这是很显然,已经不止一次一些异常环境里碰到过这种状况,狐狸说那是场,人有人场,鬼有鬼场,妖有妖场。当人误入其它两种“场”内时候,人类世界种种通讯讯号会被切断,甚至人气息也会因此而被隔断,这就是为什么黄泉村里时,身外面狐狸很难找到我原因。
现我再次面临了这种状况,并且是一辆被只塑料模特所驾驶着飞驰中出租车里。我不知道它究竟是因什么而“复活”,也不知它这是要带着我和洪飞到哪里去。显然目地不是我家,因为无论走哪条路,去我家都不会经过如此长隧道,也完全没法隧道里辨别路段,因为周围变得越来越模糊了,连边上经过车辆也几乎看不清楚,不要说画隧道里标识。只偶尔能听见一声声被隧道空旷所扩张出车轮声从边上呼啸而过,我想开窗朝那些车辆呼救,但做不到,因为窗和车门一样都被锁住了,无论我怎么按开窗键,或者用力砸窗玻璃,它都纹丝不动。
洪飞被我后来越发激烈砸窗声给吓哭了,一边哭一边大声问我:“姐姐!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
我没法回答他,只顾着低头周围一通翻找,试图找些坚硬东西去把窗砸开,但除了几团废纸我什么也没能找到。终只能放弃,停下手里动作重车座上坐稳时,见到洪飞已安静了吓来,许是被吓过了头,所以反而哭不出了,他一动不动坐位子上用力抓着身上安全带,跟医院病床上时一样睁大了眼睛直愣愣看着我,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小抽泣。
这副模样不由让我混乱脑子暂时冷却了一下,我稳住情绪贴着冰冷窗玻璃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摸出口袋里糖果递给他:“给,洪飞,要不要吃?”
他没有看我手里糖,只是把目光从我身上转了开来,转到驾驶座上看了看那歪斜着模特:“为什么司机叔叔睡着了还能开车呢,姐姐?”
“他没睡着,只是累了靠一靠。”我一边回答一边再次朝那模特看了两眼,忽然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一把解开安全带朝它凑近过去,把它从车门上拉起,随后翻开衣领朝它脖子上仔细看了看。
它脖子上移动着是它喉结么
可是塑料模特怎么会有喉结?做得再逼真也不会逼真到这个地步吧疑惑间再仔细朝它脖子上看,这一看,我竟看到了血管,还有皮肤上一片细小毛孔和痦子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闪念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极可怕可能性
这塑料模特其实是个活生生人吗?不然怎么连汗毛孔和毛细血管都有。
刚想到这里,那具直挺挺靠驾驶座上模特突然车身一阵颠簸中朝我身上倒了过来,头碰到我肩膀瞬间隐隐听见有个细小声音,仿佛透过层层叠叠罩子,闷闷地对着我叫了声:“救命!!”我吃了一惊,没等反应过来,模特抓方向盘上手一下子朝上抬了起来,与此同时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带着股巨大惯性朝前尖叫着一路旋转横冲,把没有系安全带我生生从车座上直抛了出去!
“姐姐!!”
头朝前窗上撞去一瞬间我听见洪飞尖声惊叫。
随后一股巨大力量扯着我狠狠朝后弹了回去,而整辆车也以着比刚才加激烈速度逆转了过来,仅仅两个转身,竟就此戛然静止隧道中间。
随之而来反冲力压得我几乎要窒息,但总好过整个人朝车窗外直飞出去再落地开花。
所以虽然牙齿咯咯打着颤,我还是用速度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随后整个人虚脱似靠椅背上一动不动,直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静得连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仿佛根本就不曾置身于一个车来车往隧道,而是一处无比寂静旷野中。
我不由挺直身子朝窗外看了看。
但窗外依旧是模模糊糊,并没有因为车子停止和周围安静而有所改变。失望之余,想起一旁司机,我立刻扭头去看。却见它头歪一边,很显然是被刚才冲击给撞折了,于是令它看起来像一具模特,普普通通、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塑料模特,因为它塑料皮肤下原本微微移动关节,还有喉咙处上下一动喉结,全都随着它脖子折断而静止了。
“姐姐”这时听见洪飞轻声叫我。
我忙推开那具模特朝身后看,见那孩子一脸惊恐却又使劲憋着眼泪小心翼翼看着我,所幸身上没有受任何伤。“别怕,姐姐马上过来。”于是一边安慰他我一边解开安全带朝后车座爬过去,到他身边刚坐定,他立刻用力朝我依偎了过来:“吓死我了姐姐好可怕啊我以为车子要飞走了!”
我也吓得半死,甚至手仍抖个不停,但只能强作镇定地安慰他:“没事,我们马上就能下车了,等姐姐开门。”
说是这么说,可是门窗都锁得死紧,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车里出去实是个问题。不过好车总算是停了,虽然不知道它究竟因什么而高速旋转情况下突然逆向旋转,并因此停了下来,但停着总比开着要好。一旦周围有其它车经过,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发现我们时,一定会注意到我们很不正常地横停路中间,这样他们一定会下车过来查看,顺便能把我们弄出去
刚想到这里,忽然边上洪飞头朝我蹭了蹭,随后对我道:“姐姐,你安全带怎么还不系牢?”
“不要系了,我们要赶紧下车。”
“可是还没到家呢”
“没事,等会儿我们换别车回家。”
“可是除了这辆车,没别车能带我们回去啊”
“什么?”
“因为除了这个司机叔叔,没有别人能开车带我们回去啊”
这句话还没我脑子里盘旋落定,车身轰一声响,竟发动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
急急坐直身体朝前看,就见那原本一动不动司机,此时竖方向盘上两只手重又放了回去,按方向盘上,稳稳一转,将车方向轻轻巧巧转正了过来。
而虽然它头依旧歪斜着,身体却已驾驶座上坐直了,微微动着,发出喀拉拉一阵关节扭动声响,随后一踩油门,车子便同离弦之箭一样朝前驶去,把猝不及防我一头撞回了后车座靠背上。
“姐姐,你要系好安全带啊”这时边上洪飞拉住了我,一边轻轻扯了扯我头发:“不然真从车里飞出去,那就跟爸爸妈妈一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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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黑霜杀八
洪飞话还没说完四周突然一片漆黑。
原本隧道里光就少,现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般也不知是停电了还是怎。但车子则仍维持着之前速度急速前行,好像一只黑暗世界里通行无阻夜行兽轰隆隆向着只有它知道目地跑得义无反顾。
见状我立刻去摸应急灯,可是心急慌忙,怎么找也找不到开关,倒是生生急出一头冷汗。那样急躁了片刻忽然发觉自己怎么好像感觉不到洪飞存了似,因为既听不到他说话声,也听不见他呼吸。这叫我吃了一惊忙伸手朝他坐方向摸过去,摸到他还原地坐着只是不再说话,也没什么动静。
我正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但随即想起刚才他说那些话,很反常,尤其是后那句,“姐姐,你要系好安全带啊不然真从车里飞出去,那就跟爸爸妈妈一样了啊”。
他说着这句话时,无论语气还是脸上神情,都让我有种非常强烈不安感,因此心里头再次一乱,我立即把手收了回来,抬起头试图继续去找应急灯,这时耳边却忽然听见洪飞轻轻叫了我一声:“姐姐,好黑啊,我怕黑”
说着一把拉住了我衣袖,往回扯了扯。我被他扯得不得不重靠回到椅背。
这会儿眼睛已经渐渐适应周围环境,虽然四下里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总算光源还是有些,那点微弱光来自车子前后灯,它们勉强照着四周一丁点路面,看起来就像手电没电时状况一样。
不过聊胜于无。
我立即靠到窗边努力循着那点光想看清楚周围状况,但很发觉,那些光距离车身半步左右距离时根本没法像正常时那样继续扩散出去,因为它们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那东黑暗里,仿佛一张无形嘴,把所有试图冲破它光线数吸收了进去。
“别再看了,姐姐,”这时解开了安全带,洪飞挪到我边上拉了拉我:“到家之前那段路都是这样,很黑很黑,我怕,你能不能抱抱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是光线作用还是怎,这孩子现下那张近咫尺脸似乎比目前所有状况都让我感到不安,我后退着微微挡开他伸过来手,这动作让他有些诧异,并且几乎哭了起来:“姐姐?你干什么推我?我好害怕啊”
一瞬间又似乎感觉他恢复了原来样子,倒叫我有些无措起来,一边想要继续把他朝远点地方推开,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去抱一下他小小、微微发抖着身体,
该死
犹豫再三,我还是无可奈何地由着他朝我怀里扑了进来,只留了个心眼从兜里摸出带身边锁麒麟,他身边晃了晃。但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洪飞还是锁麒麟。于是一边小心翼翼同他保持着距离,我一边继续看着窗外,随口问他:“洪飞,你刚才说,到家之前那段路都是这样?”
“是。”
“你以前也走过这条路?”
“是啊走过好几次呢”
“爸爸妈妈带你走么?”
这句话问完他好像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但对此我没有特别留意,因为就当时,我注意力全被车窗外突兀多出来一点光给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盏灯笼。
说是古装片里那种常见纸糊灯笼,倒也不然,因为它没有外壳,但是里头火光又好像是被一种灯壳样东西包裹着,冉冉而烧,透着团灯笼形状模糊红光。
灯笼黝黑得看不见头尾隧道里兀自摇荡着,看不见提它人,但它一直朝前移动。
近了方才看清那个提灯者是个一身黑衣高个子,分不清是男是女,因为人影实模糊,他朝车子方向慢慢过来,好像车子速度跟他是持平,而这当口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所以转眼间他就到了车边,见状我正想要仔细再朝他看上一看,他却先已将灯笼朝车窗里照了进来。
真奇怪,那红色灯光明明看起来相当模糊,但照脸上时却把我眼睛生生给刺得一阵剧痛。
我忙捂住眼睛朝车座里缩了进去。
这巨大动作许是把洪飞给弄疼了,他我怀里闷哼了声,我刚想松开他,可是他却一把将我抱得紧了,身体微微发抖,轻声对我道:“我怕姐姐我怕每次到这里都能看到它们好可怕”
它们?
没等我从洪飞话语里反应过来,周围一下子变得暗了,仿佛之前仅有那些光也被黑暗一起吞噬了进去,包括刚才刺得我眼睛发疼灯笼光。
这又是怎么了
我忍痛慢慢睁开眼朝窗外看,就见原本绕车周围灯光是彻底消失了,但同时四周多出好多盏同之前一样红色灯笼。它们被几乎看不见身影黑衣人摇摇晃晃提手里,通体散发着柔和到模糊光芒。
但别光即便再模糊,好歹也应该再黑暗里给出一点光明,可是这些灯笼却没有,它们鲜艳又柔和光似乎同闪烁无形灯罩内火焰一样,被某种看不见屏障给关着,所以只能远远看见它们存,却无法从它们光亮中得到任何扩散出光明。因此黑暗既是黑暗,同光明突兀又对立地存着,互相溶解不了彼此。也因此我除了那点灯光外彻底什么都看不见了,看不见车内外环境,也看不见近咫尺洪飞,只能听见他轻轻呼吸声,随后似乎抽泣了下,他道:“每次一个人走过这里,都觉得害怕啊,姐姐他们好像随时都会把我带走一样。我每次都叫,爸爸,妈妈,来带带我啊可是他们一个人也不来”
“你每次都是一个人来?”
“是,姐姐。”
“你爸爸妈妈知道么?”
“他们不知道。我每次都想叫他们一起来,可是他们总是吵架一直吵,一直吵吵得我很害怕,我怕他们一个也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他们怎么会不要你”
“他们就是不要我了,因为他们都要离婚了。不过现他们不能离婚了,因为他们都死掉了”
“洪飞!”我迅速打断了这场有些诡异谈话。
无论是眼前状况,还是他,都让我越来越恐惧和焦躁。我用力捏着手里锁麒麟,它依旧沉默着垂挂我手指上,而不远处,那些提着红灯笼人影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围绕这辆车周围,如影随形,亦令这辆车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啊他要来了”就这时我听见洪飞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他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无论是说话声还是呼吸声。
“洪飞”我吃了一惊,试着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车子忽然轻轻抖动了起来,我以为是发动机关系,但当视线转到窗外时才意识到原来是那些提灯笼人,他们围车子边朝车子做着推动动作,每推一下车子就会震一震,随后波幅越来越大,直到震动声盖过了汽车发动机轰鸣声。
“咔!”这时驾驶座方向传来非常清脆一声爆裂。
紧跟着发动机声一下子停止了,车子也随之轰声停了下来,不过仅仅停了几秒钟时间,它又继续朝前开去,没有任何发动机声响,凭着身下四个轮子继续朝前滚动。
之后又是一波震荡。
比之前那些震荡剧烈得多,几乎让我以为这辆车会被整个掀翻过来。随之,四周那些红灯都不见了,一瞬间隐入了周遭浓黑中,以致令我感觉一下子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棺材内。
这种可怕感觉让人窒息,所以我几乎是立刻不由自主敲着窗用力大叫了一声:“喂!!”
但连声音都很就被黑暗给吞噬了,只留短短一个尾音,紧随其后一声粗重呼吸声里灰飞般化成了乌有。
见鬼!我从没听见过那么巨大呼吸声
铺天盖地似,耳朵里充斥着全是那样一种声响,就好像雷,但比雷近得多,声音密度也大得多,轰隆隆这个棺材似地方一下子响起,生生能把人心脏都从身体里挤压出去。
我费了很大劲才让自己这股巨大压迫感里吸进一口气,随后把锁麒麟紧紧抓胸前,甚至险些有股冲动,想把它立刻重套回到我手腕上去。
但就我几乎要这么做时候,车子轰隆声响,竟又一次发动了。
它带着股比以往加飞速度发出嘎声尖叫,从四周浓黑中脱弦般直往前冲去!而就车子行动一刹那,洪飞一把抱住了我,带着股哭腔对我道:“还是姐姐好了所以,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
“回什么地方??”
“回家。我不要爸爸妈妈了,我要姐姐,有姐姐就可以了。”
“你胡说些什么啊洪飞!”
“爸爸妈妈来了也没有用,只有姐姐才适合跟我一起,但是姐姐,”说到这里,他仿佛能黑暗里见到我般一把将我推到车座上,随后将安全带往我身上扣牢:“真要小心啊,不然会跟爸爸妈妈一样啊”
话音未落,忽然前面一阵光朝着车里直冲进来。
逼得我不得不再次用力捂住自己眼睛,与此同时一阵急雨声从天而降,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睁开眼,却发现真是下雨。
瓢泼大雨,一片废弃工地里下得无比欢畅,但密集雨点却一滴也淋不到我所待这辆出租车上。
因为车身依旧隧道里。
车头对着灰白色天空下废弃工地,车尾对着一眼望不见底幽黑隧道,因此车身位置变得好尴尬,仿佛置身一个空间交错中间地带,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让人倍感困惑。
所幸选择权并不我,所以我无须为此而费心。
只是究竟为什么车子会突然从隧道跑到这么一个地方?
这又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刚才那个发出巨大呼吸声庞然大物还不?
洪飞呢洪飞他现又什么地方
种种念头风车般我脑子里急转而过,但就我刚刚意识到洪飞他不再这辆车里时候,我发现之前被他用来固定住我那根安全带,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全带。
而是一根舌头。
巨大舌头,我身上微微蠕动着,细长舌尖则朝前笔直竖着,仿佛顶端长着双眼睛,沉默而专注地审视着前面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
“大哥哥,不是放弃了么,为什么还要来。”身后突然响起洪飞话音。
我想回头看,但是转不了头,略微挣扎就换来身上那根舌头紧紧缠裹。而车子依旧朝前开着,每往前一点,周围就延伸出一段漆黑隧道,但是速度很明显地慢了下来,后来索性开始后退,因为前方工地里雨突然间下得大了,把天和地几乎拉成了一团。
铺天盖地雨幕里隐隐走来一个人。
手里撑着把巨大黑伞,遮着他大半张白得没有血色脸。
他离车子数米远地方停了下来,收起伞,抬头朝车子里我看了一眼:“老板娘,到九死之地来卖包子么?”
慢吞吞一句话,连动作也是慢吞吞,他慢慢将手里伞轻轻一转,慢慢横握两手间。
接着动作却奇无比。
仅仅一眨眼间,他手捏雨伞两头已是猛地一抖,伞立刻分离了开来,随着两道暗光一闪,化成两把弯如弦月乌黑色镰刀赫然横他手中,被雨水狠狠一淋,发出嗡声长吟。
“九头蛇,弑母杀父,六亲不认,死罪。”他用它们指了指我身后方向,哑着声道。
我感到身上那条舌头微微颤了下。
但紧跟着它将我缠得紧了,一边缠裹,一边有一只小小手从我身后伸了出来,搭我右手上,迫使我抬起了这条紧抓着锁麒麟手臂:“呵呵,大哥哥,有姐姐守着我呢,死罪怎么执行?”
“是么。”黑霜朝我看了一眼,慢吞吞收回了手:“让我想想。”
“好好想想咯,大哥哥,别多管闲事,呵呵,不然我连你一起杀了。”
孩子气话从五岁大小孩嘴里说出,却让人后背心一阵发冷。
但让我发冷是当洪飞从我背后伸腿重滑坐到车座上,靠我身边,伸出他手搭住我那一刹。
我想我见到不是个五岁孩子。
而是个起码有二十岁大年轻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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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黑霜杀九
他身上湿漉漉几片童装残骸挂他近乎赤果身体上以此可见他真是洪飞而不是别什么人。他成熟脸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烂漫表情,见我盯着他呆看,笑了笑遂手往前车座一拍那车轰声响迅速朝前直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撞到前面黑霜那男人瘦长身影忽地一闪,前头雾蒙蒙雨丝里不见了。随后嘭声响车头猛地一震,便见他拖着弯弯两把银镰笔直站了前车盖上,手起镰落生生将车顶从车身上劈了开来。
锐利锋芒一瞬划开了缠我身上舌头也划得我全身一阵剧痛。
随后再次挥起银镰要往下砍,但突地那只手硬生生停住了,因为我手里那根锁麒麟一下子朝上竖了起来,喀拉拉一阵脆响,朝着他方向差点脱手飞过去。
但没离开我手指。
距离黑霜一步之遥距离,它通体忽地闪过一道寒光,随后介于我同他之前突然间出现了一道青色薄幕。它仿佛一张半透明玻璃罩,突兀把我和洪飞罩了车里,也令黑霜不由自主朝后一退。
与此同时车猛地急刹住,把猝不及防他一下子朝我身后方向抛了出去。
抛至半空他试图丢出手里银镰勾向车,但银镰一撞到那层青色薄幕,立刻嘶声泛出层黑气,黑气沿着银镰上锁链直冲向黑霜,逼得他不得不下子将那把银镰抛开,当空急急一个转身,身后呼啦一下张开一大片黑暗里朝后斜飞了开去,落那片黑暗边缘光明处。
“吼!”黑暗里冲出一声巨大咆哮,震动地面一阵剧烈地抖动,也让我不由自主身体往下一歪,因为有一股极大力量随着那声咆哮从那方向压了过来,压迫得周围那层薄幕一下子朝我扭转过来,像团塑料一样紧紧裹住了我,一下子抽走了我周围所有空气。
边上洪飞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点,因为那层薄幕好似根本就碰不到他,只之前冲击中越过他身体哗下散开,他挥手抖去四周余光从车座上站了起来,带着种几乎亢奋表情望着车后那片黑暗,还有黑暗边缘那个被咆哮冲击力撞得用手挡住了脸黑霜,对我道:
“喂姐姐,看!大哥哥脸上花变颜色了!好看么??”
黑霜晃了体从地上站起来时候,我看到了之前被他手遮挡那半张脸。脸上疤痕颜色果然变了,之前是暗红,像血,这会儿却好似镀了层金粉似,周遭晦暗光线下流光一闪,连带瞳孔也变成了这样颜色,闪闪烁烁,被紧跟而来那片黑暗四下包围冲击下一瞬消失,只留手中那剩余一把银镰孤零零半空划了道弧线,当啷声落了他之前所地方。
就这时,那团吞没了他黑暗里轰隆隆一阵滚雷般巨响,有什么东西里头以一种无法形容速度朝着外面冲了出来。
就像一辆失控了高速列车,以它速度,风驰电掣地冲着黑暗世界外呼啸而出。
“姐姐!”一旁洪飞见状立即拉了我一把:“把它拦住!只有你可以把它拦住,我要它!”
我想他是不是疯了。
当我看到那冲出黑暗东西一霎那,我觉得不仅我胸腔窒息,连我头脑都停止了运转。
那是个大得几乎挡住了半边天空东西。
比我以前见过冥王座下那条大蛇,乃至天龙,加巨大东西。
一头无比巨大狮子
但再仔细看,却又哪里是什么狮子,它头看起来像狮子,但实则是九条硕大蛇头,扭曲盘绕一团黑雾边缘,而那团黑雾冲出黑暗冲天而起一刹,形状就仿佛一道被扩大了两倍,甚至三倍以上龙卷风,带着惊雷似咆哮声一头朝着我和洪飞方向冲了过来!
这东西竟是条九头蛇么
没等回过神,就听洪飞再次朝我大叫了一声:“啊!!叫麒麟拦住它!”
旋即见到了我被困薄幕里状况,他吃了一惊,伸手一把朝我抓了过来:“你怎么了!姐姐??你怎么回事?!”
这焦躁神情几乎让我以为是要来帮我脱困。
岂料他竟是狠狠抓着我肩膀将我一把推出了车子!
随后手朝后一指,那车立即闪电般朝前方空旷处开去,留我一人挣扎着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听见他带着股冰冷怒气,指着我道:“你竟然无法驾驭麒麟!你竟然不是大天金身!!”
话音未落,那条巨大九头蛇扭动变化着黑色脸庞已如半天天空轰然朝我压了下来。
与之一同压下是股巨大森冷气压。
它令周围一切东西全都一阵剧烈颤抖中四分五裂地绽裂了开来,包括我身下地面。我不由自主朝下坠落,却又被那股气压猛地朝上掀起,不偏不倚朝着那九个硕大头颅围拢过来方向冲了过去。
这场面当真是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因为随着距离接近,那九颗头颅就好像九座巨大摩天楼,把渺小得跟蝼蚁似我包围正中间。而放眼看去已经完全分不清天和地了,只看到四处黑茫茫一片,除了巨大滚雷般声响,伴随着滔天气浪排山倒海般将我迅速推向那些蛇头,直至近到我再也无法看清楚它们脸,随后就见前端那颗头颅一下子朝我张开了嘴,黑洞似朝我吞了过来。
而我身上那股压迫感骤然变得强烈了。
似乎紧裹我身体上薄幕使劲朝我身体里钻进去,甚至连锁麒麟也朝我身上绕了过来,它巨大力量逼迫我把手抬起,再绕到脖子处,把整条手臂拧成了个型。
我痛得使劲挣扎,并且努力想要透过这层层压力吸上一口气。
但刚张开嘴就见到一团火红东西从蛇头喉咙深处冲了出来,遇风忽地燃起,一下子我四周熊熊燃烧,冲天火舌迅速吞没了我,也把裹我身外那层薄幕一下子撕成片片光斑。
“啊!!”我终于得以从喉咙里释放出一声尖叫。
随后猛吸一口气。
当意识到四周只有熊熊燃烧火焰时,早已来不及了。
只觉得口鼻里火辣辣一下剧痛,一道剧烈灼烫东西顷刻间猛地被我吸入口腔,再沿着喉咙直冲进体内。当时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爆炸了开来,甚至连头顶上那铺天盖地将我咬合住蛇头也感觉不到了,我两眼一片漆黑,只下意识一片混乱里使劲用手朝自己喉咙上抓过去,试图去掐灭里头要把我烧透了火,却这时突然一只手使劲把我拿两只手抓住,往外一扯,紧跟着一道冰冷东西往我身上缠了过来,从头到脚把我紧紧缠住,带着我朝下猛地一冲,随着股沉沉跌宕,我身体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而四周也一下子亮了,之前铺天盖地黑暗,又恢复到了原先样子,收拢了静止离我数步远地方,仿佛被一堵无形墙给挡着,不消退,也无法再朝前一步。
我才看清原来缠我身上是条银色锁链。
锁链一头连着把月光般闪烁镰刀,另一头握黑霜手中,不知怎他全身包裹一团青色薄幕里,跟之前包裹我身体外薄暮一模一样,令他整个人看来模模糊糊。
他笔直伫立我头顶一只巨大蛇头上。
蛇头显然是被从之前那九头巨蛇上砍下来,虽然脱离了本体,但仍浮动半空,张着巨大嘴试图再次朝我咬过来,无奈脖子断口处一把银镰牢牢扎根它骨头上,虽同它体型相比渺小得几乎看不见踪迹,却令它无论怎样也无法动弹。
而维系着那把银镰锁链,另一端却另一个人手上。
那个人竟仍是黑霜
怎么突然间会有两个黑霜??
这疑惑刚刚我脑里搅动了下,身上链子一松,我一屁股从半空落到了地上。
顾不上痛我迅速爬起身,因为感觉到银链贴着我身体朝前飞了出去,忙循着那方向看,便见远处雨雾模糊处,一辆半身已被削去出租车带着阵尖锐啸叫被拖了过来。
随着距离接近车上忽然纵身而出一道人影,朝着我直扑过来,眼见就要到我面前,银光一闪他一下子四分五裂。噼里啪啦一阵落到地上,才看清原来是车里那个塑料模特司机。
它身体断裂处潺潺流出了很多血,血呈胶水状,遇到空气很就凝固了,散发出一股浓重铁锈味。
那是真血,却又不像是真血,就如同那具身体,像是塑料模特,却又明明是个真人。
否则哪里来满地内脏和肠子。
它们地上微微颤动着,一双脚从那上面慢慢走过,带着阵阵抽泣声音:“姐姐,姐姐你哪里啊,姐姐我好怕啊这里好黑啊”
我看到了洪飞。
他又恢复了五岁模样,光着身体啪嗒啪嗒走满地血浆里,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似朝前仰着头,一边哭一边伸着手往前摸索。
眼见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立刻朝后倒退,因为我实猜不透这忽大忽小孩子又搞什么鬼。就这时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姐姐!姐姐啊!姐姐啊!!”
与此同时头顶上锁链声当啷啷一阵响。
我回过头,看到黑霜站我身后,半边脸被伤口透出金色染出一层冰冷色泽,仿若他眼里神情,手里锁链连着镰刀半空中幽幽浮动着,锋利刀锋正对着那个大哭小孩。
随后手指轻轻一掸,那银镰一声长啸对着洪飞脖子猛地切了过去!
“姐姐啊!!”刀锋勾到他脖子瞬间他突然间看到了我,脸一下子笑开了,完全无视那把镰刀般猛朝我扑了过来:“姐姐!!!”
我眼看着那尖细刀刃直朝着他脖子上扎了过去,当即条件反射地大叫了声:“别过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电光火石间,眼睁睁见那银镰带着长虹般光芒朝着洪飞细小脖子上直刺而入,我猛低头用力捂住眼睛,随后听见当声响,那柄镰刀完成了任务自半空中跌落下来。
“呜呜姐姐啊”可洪飞哭声仍继续。
我吃惊抬起头,见他好端端原地坐着,地上静躺着那把镰刀,它尾部锁链被一道挡洪飞面前身影踩脚下,因而并没有伤到洪飞一分一耗。
而踩着那根锁链人,竟然是狐狸。&p;p;p;&p;p;p;&p;p;p;&p;p;p;
247黑霜杀十
他背对着我身上穿了件奇怪衣服,长长像件道袍白得胜雪薄得像雾。它仿佛脱离地心引力似虽然披他身上,但飘飘荡荡风轻轻一吹就四下散了开来同他长发缠一起,让他看来也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了似。
他为什么要阻止黑霜杀了洪飞。
难道是为了他跟洪伟契约么
就我这么呆看着他时候,身旁脚步声一掠而过,黑霜身影已到了我面前。手往后轻轻一撤,那把银镰便嗤声随着锁链返回到他手中,又起指一掸,数掸落了上面残留血迹:“身为仙狐,却能闯进妖九死之地,当年关于你传说看来倒也不假,碧落。”
“什么是妖,什么是仙,而你又是什么,黑霜大人?”
狐狸转过身时候我吃了一惊。
因为他两眼中那对碧绿瞳孔不见了,只留磷火般一层东西浮动他眼内,幽幽然深不见底。
黑霜笑了笑。
轻抖了下手中锁链,看着他那双眼睛慢吞吞道:“你我皆是十方之物,散于天地,浮于人世,只是你存有牵挂,难脱红尘羁绊,为进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碧落,当日冲破天时恣意放纵何?”
“大人是跟碧落叙旧么?”狐狸也笑了笑,一边弯下腰,把坐地上显然不知所措中洪飞抱了起来:“不如先放了这小妖,我俩再选个地儿,摆盏茶,说上一宿可好。”
“理完公事,再叙无妨。”
“大人是执意要杀这小妖么?”
“死罪既定,不索了他命,这雨季便不会终止。”
“是么,”狐狸若有所思看了眼怀里洪飞,“即便他清清白白,之所以造孽至此,是因了无法抗拒原因?”
“我只管罪因,无所谓成罪本因。”
“若我阻止呢?”
“虽不曾弑神,试试倒也无妨。”
“哦呀”闻言,狐狸目光再次转向洪飞,伸出手指他苍白脸上慢慢抹了一把:“你看,你爹给我出了多么棘手一个难题。保你,怕是要折我修行不保,我跟他契约难了说实,当年你本就不应该出生,如果早点参透这点,投了胎,也不至于弄得这个家家破人亡,唯一血脉至死逃不脱追杀。你究竟是有多恨洪伟呢,清炎?”
洪飞他怀里不安地蠕动了下。
显然是没听懂狐狸这番话意思,于是眨着双哭肿了眼睛朝他看了半天,然后用力咬了咬自己手指:“大狗哥你眼睛怎么烧起来了”
一句话说得狐狸笑了起来。
随后抬头朝半空中看去,道:“你看,我来一趟也不容易,但如要就此欠你情分,倒是亏了。所以这孩子是弃是保,由你决定吧,我也图个省事。”话音未落,他手一甩一把就将洪飞朝上抛了去,那孩子惊恐之极一声尖叫过后,落到了半空中那只漂浮不定着巨大蛇头上。
至此,我才真正看清了站蛇头上“黑霜”真切样子。
原来根本就不是多出了一个“黑霜”。
原来之前用黑霜银镰把我从蛇嘴里拖出来,熄灭了我全身火焰人,是铘。
他身周依旧围绕着青色薄幕,但直至见到他才令我想起来,那本来就是他化身成麒麟时身周围绕磷火。原来之前锁麒麟绽放出这些东西时候,意味着他已经知晓我什么地方,并寻了过来。
但我没把锁麒麟带腕上,它为什么仍能令他感觉到我
怔怔呆想着时候,见他朝前走了一步,低头看向傻坐蛇头边缘洪飞。
那孩子吓得脸几乎已经扭曲了。
我家时就能看出他对铘那种与生俱来恐惧。此时那恐惧变得甚,以至全身咯咯地抖了起来,抖得连坐都无法坐稳,终于一个颤抖后猛一摇晃,一头朝蛇头下跌去。
感觉到这点那蛇头忽地吐出条猩红信往他身上高高窜起,电光火石间,眼见就要将他舔住,忽见铘将手中锁链连着镰刀朝前一甩,银光闪过处便见那镰刀倏地割下半条蛇信,锁链则刚好卷着那吓傻了孩子朝上一扭,一瞬间带着他从舌头边缘斜飞了回去。
飞落到铘脚下,他哇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朝下看着我,大叫:“姐姐!救命啊!!姐姐救命啊!!”
铘似是不耐烦这吵闹声音,挥动锁链再次将他缠住,逼得他生生住了口。随后蹲,朝他看了一眼,伸出手朝他双眼处轻轻一按。
“啊!!”那孩子立刻像全身着火了似尖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死命翻滚,这让他再次失足滚落下蛇头,但不出片刻却又蓦地自己飞升起来,浮动半空里,两只脚朝着铘方向一阵乱踢,过了会儿就听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身躯一下子由五岁孩童暴涨成了成人模样。
与此同时身上浮出层银白色鳞片,它们沿着他脖子一路而下,霎那间遍布了全身,只留腹部处一片苍白,隐约一点色泽斑斓东西从中涌出,眼看就要从皮下穿透出来,见状铘猛丢开手里锁链,扬手一甩,随着一片黑鳞从他手背上直冲而出,他一掌朝着洪飞肚子上刺了进去!
立刻那团他肚子里涌动斑斓色东西沿着铘手臂滑落下来,遇到空气发出嘶嘶声响,直立而起试图往铘脸上冲,却旋即被铘手背上鳞片一一吸附,倏下吸入了他手腕内。而那些东西被铘吸刹那,洪飞自上空一下子跌了下来,被铘一把接入怀内,没等抱拢,身体再度变回了五岁小洪飞模样,脸色惨白至发青,牙关紧紧咬合着,直到铘用手他咽喉处使劲摁了两下,才猛吸一口气哇一下哭了出来,随后匆匆伸手朝四周一阵摸索,摸到铘衣袖一把扯住,期期艾艾地道:“天怎么又黑了姐姐天怎么又黑了”
“是否还要继续杀他,大人?”见状,狐狸问一旁黑霜。
他沉默着望着上方一切,脸侧伤疤一阵闪烁,褪回到了原先如血般色泽。
“麒麟止煞,罪孽已消。”过了片刻他道。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我便不再有继续杀他理由。”说着手朝上一扬。仿佛有感应般,原先躺铘脚下那支镰刀倏地飞起,带着银虹般一道长链飞回黑霜手中。“不过,为这区区小妖,你们三个来到此地,又伤了看守九死之地大蛇,往后打算怎样出去。”
“不劳大人费心。”
“如有违背三界之举,我会回来寻你。”
“呵,自然是不敢。”
“那我现行一步。”
话音落,抖了抖身上被雨淋得透湿衣裳朝前走了两步,突兀转身看了我一眼,对我道:“老板娘,想知道怎么操控你手里东西么?”
我一愣。
低头下意识望了望捏手里锁麒麟,脱口问:“怎么操控?”
“不如你跟我走,等我慢慢教你,这漫漫长途,我也好得个解乏伴。”
这话让我再次怔了怔。
他说话总那样一副淡淡表情,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正费解着不知怎样回答,却见狐狸已走到那辆破烂出租车边,打开门回头叫了我一声:“小白,回去了。”
“哦。”我不假思索朝他跑了过去。
随即听见身后当啷啷一阵脆响,循声望去时,原先所站地方已不见了黑霜踪影,只看到铘牵着洪飞手朝这方向慢慢走来,许是那孩子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不再惧怕身旁人,也根本分不清身旁人究竟是谁,只紧紧拉着铘手,好似拉着根救命稻草,一边走一边哭哭啼啼道:“姐姐好黑啊姐姐你不要走开啊”
^^b
248黑霜杀十一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哭了一阵后就匐铘膝盖上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铘我试图去抱洪飞时候阻止了我,他好像不希望洪飞知道我存,也不希望我碰到他对此我选择了遵从,一来觉得铘必然有他道理,二来也是因为这孩子忽大忽小忽无辜忽像个冷血杀手着实让我心有余悸。
我没法忘记他把我推下车时脸上表情,愤怒而冷酷,完全把我看做一个令他失望之极废物一样。所以狐狸把那辆奄奄一息老爷车发动之后我忍不住问他:“狐狸清炎是谁?你为什么对着洪飞叫这个名字?”
他扫了我一眼,伸手那件薄如雾气白袍里摸索了阵,随后丢给我一张陈旧发黄纸:“自己看。”
我接过看了看,发觉是张医院b超单子。
日期是2年前今天,而单子上模模糊糊是个子宫影像,里面有为模糊一团东西,虽然我看不出是什么,但已猜到应是个婴儿。这是一张孕妇做孕检b超单,我不懂狐狸怎么会突然让我看这个,再往边上名字栏一看,不由愣了愣,因为清清楚楚李若兰三个字,那是洪飞妈妈名字。
洪飞妈妈二十年前孕检b超单。难道她二十年前怀过孕?那么那个孩子呢?流产了?
疑惑间我朝狐狸看了一眼。他感觉到我视线,拍了拍嘎吱作响方向盘,对我道:“之前去了停尸房查看了他俩尸体,李若兰尸体倒没看出多大问题来,不过洪伟尸体倒确藏着个普通人所看不出问题。”
“什么问题?”
“表面上虽然他受致命伤跟李若兰一样,都是被某种利器割开了脖子上动脉,但妖怪是不可能因为被割动脉就简单死了。让他致命是他背上靠近魂门、脊中,和气海三处穴位,被人给下了死手了。这种几乎看不出痕迹死手,人类是根本无法做出,只有同为妖,并且妖法要明显高于洪伟,才能使出那种手段。而放眼妖界,既有那种手段,又能知道唯有这三个地方才是九头蛇罩门妖,可一点儿都不多,因为这么可怕秘密,自古以来都被九头蛇藏得很好,他们每一个罩门位置都是不同,所以除了他们血亲,没有任何人能他们活着时候轻易看到这些罩门正确位置。”
“所以,杀死洪伟人是他血亲”
狐狸点点头,再次敲了敲那辆吵得让人头疼车。
其实刚上车那会儿,我以为他会像电影里演那样,譬如变形金刚里大黄蜂,呼啦一下把这破车变成一辆高级小汽车。可惜他没有,只跟普通人一样嘁哩喀喳地捣腾了好一阵,才把车发动起来,然后一路叮铃光啷地把车开走。
他好像总是很吝啬他法力,否则也不至于落魄到要给我打工地步。
当然此时此地我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他小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没开口,只忙着调整嘎吱作响车子,就继续追问:“那么,难道真是洪飞杀死他?”
“洪飞做不到,”狐狸挑了挑眉,探头透过只剩下一小块后视镜照了照他脸,抹了抹被风吹乱头发:“他太小了,这么小妖怪不成气数,也还没完全开眼,所以就算指给他看命门哪里,他也找不到。”
“那是谁”
“所以我就去洪伟家查看了一下,果真他家里找到了这个。”他指了指b超单,“这b超单上孩子六个月大,还没出生就被引产了,但出生前因为被李若兰起了名字,所以死后魂魄不散,留了他们身边,直到洪飞出世。而这孩子名字,就叫洪清炎。”
“原来是比洪飞大了十五岁哥哥么”
“是,是洪伟跟人类通婚后所生下初生子,也是让他完全无法接受一个孩子。”
“为什么无法接受?”我听着奇怪。
狐狸没有直接回答,只对我道:“你仔细看看那张b超单,看看有什么奇怪东西。”
我重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
初依旧什么也没能看出来,后来渐渐看出来了,而且越看手心里越冷,到后来,竟有种毛骨悚然感觉:“他身上一坨一坨,是肉瘤么”
“不是,是他头。”
“头九个头么?他完全遗传了他父亲基因?”
“那敢情好。”狐狸扫了我一眼,笑笑:“但纯正九头蛇孕期里是看不出什么异状,就算是洪伟现了原形,你也很难看到他露出九个头一面。”
“为什么??”
“因为那一族,说是九头蛇,实质上另外八个头是他们力量所化,不到一定极限很难看到,所以通常,他们只有一颗头。”
“所以洪清炎是他们中异类了”
“是。而且自古九头蛇族里就有这么一种说法,凡生子天然有九头,必须杀之,否则会引来灭族祸端,因为他不仅天赋秉异,而且生性就是杀父弑母,六亲不认。简言之,无情无义。”
“所以”
“所以洪清炎不顾李若兰反对,给她做了引产,亲手杀了那个孩子。但他没想到李若兰初为人母太喜悦,所以迫不及待先给那婴儿起好了名字,因此洪清炎虽然被洪伟所杀,一股怨气冲天魂魄却由此留了洪伟夫妇身边,直到李若兰再次怀孕,他就趁机寄居了洪飞体内,但终因力量不够,所以一直无法吞噬洪飞魂魄,占有他躯体。所以我猜,他便因此而默默洪飞身体里等待了五年,直到今年黑霜现身之时,他便借着洪伟夫妇来我这地儿躲避天劫机会,接近你也扰乱了我跟那头麒麟视线,再借着洪飞恐惧他父母要离异心理,以他身躯突袭杀死了洪伟夫妻,并吸收了洪伟全部妖力,至此力量大增。但此时,他却暂时不预备对他弟弟下手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条既能让他轻易避开黑霜,又能得到原本他根本无法奢望力量小小途径。”
“是么那条九头大蛇”我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听着整个故事时,觉得洪清炎还是个胚胎时候就被自己父亲杀死,这一点着实可怜,但他之后对他父母,乃至他无辜弟弟所做事,却也着实令人齿冷。而狐狸后面所指那个小小途径,无疑应该指就是我了。
“那之后,你很简单地就送上门了,小白,”仿佛窥知我心里所想,狐狸笑了笑抖抖耳朵,继续道。“而他借着洪飞外表轻易让你上了他早先预备好车,靠着你锁麒麟带着他顺利通过原先他几次都没能突破界限,到达九死之地。”
“几次都没能突破界限是指那些提着灯笼人么”
“呵,”不知为啥他听我这么问后,朝我发出低低一声冷笑。
我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立即问他:“你笑什么。”
“你说人。小白,如果你有朝一日真了解那些是什么东西,而你手里头那根锁麒麟是怎样侥幸庇护了你,你恐怕无论怎样也不会想再同那些人有半点儿瓜葛了。”
“这么可怕么??”
狐狸没回答,只是有些突兀地沉默了下来,随后转过头,用他那双磷光闪烁眼睛朝我看了一眼。
我吃了一惊。
因为这一路只顾着匆匆跟他一起上车,然后看着洪飞入睡,然后迫不及待地询问他这一切事情原委
竟忘了他来到这里时两眼所发生变化。
此时陡然那样认认真真地看向我,这双失去了碧绿色瞳孔眼睛看起来让他竟像个陌生人似。之前还浑然未觉,此时不由有些口干舌燥,我下意识朝后挪了挪身子。
见状他嫣然一笑:“吓到了?”
眼睛弯起时,那月牙似两道弧度让他看来又恢复了原本模样,他将头别开用发丝挡住了自己脸,所以没见到我立刻摇了摇头。
“你眼睛怎么了”于是我立刻伸手过去,想要把他脸侧发丝拂开,却被他一抬手推了开来:
“没事。”
“是因为那些人东西关系么?”我再问。
而说着这句话时,突然想起黑霜说话,他说狐狸为进九死之地不惜引妖火入瞳。
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有些忐忑,所以再次伸手过去,想要碰触到他。但手还没等挨近,他忽然一扬头将长长发丝甩至脑后,挑挑眉,再次将那双燃烧着磷火眼睛望向了我:
“很想再看么?是不是觉得很帅。”
我一下子哑然。
继而莫名有些生气,就把头别到一边,不去看他那双眼睛,也不去理会他轻笑出来声音。
于是接着那段路就显得分外漫长起来。
这条回去路真很漫长。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前是一片废弃工地里,只要出去后就应该是我熟悉那座城市和街道。所以当时对于黑霜所问话,我是有些茫然,弄不懂他为什么要问狐狸:往后打算怎样出去。
直到狐狸把那辆吱嘎作响,奄奄一息破车开出工地大门,我才意识到一切根本不是我所想那么简单。
大门外茫茫雨雾里只有一条路。
笔直,漫长,从我们车下径直延伸至天际线,那片辽阔苍茫天空下一眼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周围有任何建筑街道之类东西。
这种感觉真是孤寂得难以形容。除了头顶天空和脚下路,四周什么也没有,比之前过来时那条黑暗隧道为空旷,至少隧道里时不时还有车经过,而这条路上除了我们车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
好孤独路
而不跟狐狸交谈时间里,这条路就显得加孤独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存着这么一条孤独路呢?孤独得让人走上面几乎魂魄都会发抖,如果不是身下那辆破车不停地发出嘎啦啦巨响,简直活脱脱一座巨大坟墓。
它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这一路,起码得开了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吧。
我想着,低头去看手表,但手表上指针是静止。
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这东西往往没意识到时候感觉不出什么,而一旦意识到了,就变得有些让人难以忍受,我蜷缩车座里看着窗外一沉不变景色,觉着胸口堵着什么东西似,想要把它取出来,但不能够。
“喂,狐狸。”于是打破沉默我开口对着窗叫了一声。
“什么事。”他同样像是自言自语般回应。
我尿急。
我没想到从自己嘴巴里吐出来后会是这三个字。
感觉到他一阵沉默,我不由立即装作伸懒腰模样,一头朝前匐倒。
不料头嘭下正撞面前仪表盘上,吃了痛,却还不能好意思开口叫痛。
所以抱着头一动不动。
然后感觉到他再次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我闷声问他。
“忍着。”他回答。
于是我觉得心里闷了。
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闷闷地趴那儿,听着车子乱七八糟身响,还有它带来阵阵颠簸。这该死颠簸把他发丝一阵一阵往我脖子上撩,真让人有点受不了。
“喂,狐狸。”所以我又道,“你能不能把头发扎起来。”
“为什么要扎。”
“撩着我了。”
“撩你哪儿了?”
“脖子。”
闷闷地回答完这两个字,他手朝我脖子上扫了过来,轻轻扫掉了皮肤上他头发,却把手指就那样停留了原地,没再离开。
他手指温度让我一下子有些喘。
喘着喘着气就有些透不过来了。
心跳得好。
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一点。
所以把脖子挺得直直,但我不知道他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怎,手指一伸沿着颈骨一路下滑,滑到了颈窝处。
我想问他这是做什么,但喉咙干燥得连吞口口水都难。
所以我介于吞咽和发声间挣扎着。
这让我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因而只能把头朝胳膊里埋得深。
“喂,小白。”这时听见他道。
“干什么。”我憋了半天干巴巴应了句。
“坐坐好。”
“为什么?”
“因为我们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这句话一出突然间身下骤地一个震动,这辆破旧车子猛咆哮出一声尖叫,像脱弦之箭似朝前直冲过去!
我大吃一惊。
忙抬起头,却见周围一片灰蒙蒙,窗里窗外全是水汽凝成雾,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前方浓雾里蠕动着,而狐狸仿佛完全没看到似径自踩着油门急速朝那方向猛冲。
“狐狸!你做什么??”
我刚要直起身,肩膀却被背后铘蓦地伸手扣住了,与此同时狐狸忽然将手朝自己身上一扯,一把将那件雾气般轻薄袍子扯了下来,劈头丢到我身上。
“抓紧她。”随后他对铘简短说了句。
遂抬手往方向盘上轻轻一拍,车子轰鸣声一下子便得大了,尖锐得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给自我撕裂了似。它就那样尖锐咆哮和震荡中,闪电般朝着前方雾气里一大片陡生出来黑暗中飞驰而去,而那同时,黑暗里也有什么东西正朝这方向滚滚涌动而来,带着一种似曾相识滚雷似吼声
“狐狸!那是九头蛇吗?!”
当一眼认出那黑暗里究竟出现了什么时,我朝狐狸惊叫。
但当我一回头瞧见身旁狐狸此时模样时,惊叫却突地变成了尖叫。
他全身都烧灼起来了。
那种原本只他眼里闪烁燃动着磷火,突然间从他全身迸发而出,顷刻将他变成了一团冰蓝色火人。
那火焰好冷,冻得我一瞬间半边身体都要僵硬了,但当身上那件薄雾般长袍随风覆盖至我全身时,却又立时让那冰冷消失得干干净净。
“狐狸”意识到这点我朝狐狸直扑过去,想把他也罩进袍子里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刚刚从铘禁锢中极力伸出手碰到狐狸肩膀时,他整个人一下子碎裂了开来,登时把我给吓傻了,眼睁睁看着他化成无数团冰蓝火,贴着我手指冰水般划过,朝着车外滚滚而去。
消失外头那团极速移动过来巨大身影前,隐隐听见他笑嘻嘻对我了声:
“我让你断了一只手,这就当是我还你,小白。”
之后一片混沌。
我听见九头蛇巨大嘶吼声,也感觉到铘重抓住了我,并且一把将我勒了椅背上。
但紧跟着一股大震动把车掀了起来,猛地撞了某样巨大东西上,一下子把我给震昏了过去。
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趴铘背上。
头昏得厉害,所以好一阵才适应了周遭光线,也适应了周围扑面而来嘈杂声中。
他正背着我往家方向走。
边上跟着蹦蹦跳跳洪飞,人世界里他眼睛又重恢复了视觉,四下里看来看去,一边大口啃着根玉米棒。
我顺着他身影往再边上看,却没有见到狐狸。
“铘,狐狸呢?”于是我低头问铘。
干燥喉咙里发出声音几乎连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说些什么。
所以他大概没有听清,因而没有回答。
“狐狸呢?”使劲吞了两口唾沫后我再问。
他依旧没有回答。
我不由他背上挣扎了一下:“铘!狐狸哪儿??”
他仍是沉默。
“他消失了么?”
他还是没有回答。
“他还活着么?”
他仍然没有回答。
“他是不是死了”
他始终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肯说??
所以我不得不伸出紧紧抓住了他衣领,紧得令他一瞬停下了脚步,松开手,把我从他背上扔了下去。
滚到地上拍拍屁股爬起来,我看了看自己手,再看看他冷若冰霜望着我那双眼。
直到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全身冷不丁地一抖,随即突然间眼睛里刺痛了,我无法控制泪水猛地从眼眶里冲出来,哭着对他大叫:
“我以为不会有事啊!他说得那么轻松,那么若无其事!我他妈以为根本不会有事啊!!那我不要这条手臂了好么?用它可以把他换回来吗??铘!你说话啊!你他妈说说话啊!!”
边说边再次朝他衣领上抓去。
但手刚伸出,却被另一只手给一把抓住了。
“哭那么厉害,想死我了?”身后那人笑嘻嘻问我。
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急转过身,便立时见到狐狸光着膀子站我身后。活生生,完整无缺,甩着尾巴,笑嘻嘻狐狸一手抓着我胳膊,一手仍不忘整理着他那把漂亮头发狐狸。
死都改不掉臭美吗??
我不由得一脚朝他踹了过去:
“你!!!!”
“死狐狸!!!!”
“说什么就当是你还我!还当你真变成只死狐狸了!你怎么还活着!这只手你想还就能还得清吗!你妄想!做梦!死狐狸!死”
尖锐怒吼还没全部从我巨怒胸口里一泻而出,他脸上笑忽地不见了。
随后一下子朝我身上倒了下来,把我再次吓呆,呆得跟着他沉重身体一起,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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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黑霜杀十二
九死之地。铘说那是一处妖怪失落之地。
人死后有冥府妖死后自然也有它们去处。但同冥府不一样,那地方千万年来无人管辖因为妖怪寿命很长,死后魂魄也难以控制所以终日游荡那个被隔绝于三界之外空间里没有思维没有情感也没有任何记忆,直到被时间慢慢吞噬。
因此一眼望去那地方荒芜得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其实隐藏着曾经这世上为凶险妖孽。它们并非死于黑霜之手,所以魂魄得以长久留存即便时间也很难将它们吞噬掉,它们就那诡异空间里靠着吸取其它妖怪魂魄得以日益壮大,后占据了那个地方,形成了独特,不归属任何一个界域所管辖地带。
所以对于那个地方,即便妖怪本身,对它也是充满恐惧,因为它们不想死后再次经历一场弱肉强食浩劫,成为其它妖怪身体一部分,然后再经历比永生为漫长折磨。因此,活着妖怪总是使各种手段让自己避免死亡,也让那地方渐渐成了空无一物废墟,因而多时候,九死之地被称做失落之地,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而为了防止那可怕地方终有一天侵占入其它世界,上万年前佛祖它界限外设了看守。他们由初被佛祖所降服那些曾经肆虐九死之地强大妖孽魂魄所组成,一旦有外面力量试图进去,或者内部力量试图出来,就会被他们封印众界之外虚空里,永世不得脱身,即便是神也一样。
“那洪飞是怎么能带我通过那些看守呢?”我问铘。
他答,因为锁麒麟。它有麒麟与生俱来能自主跨越众界异能,又靠着洪飞所制造那个非人非物司机,所以可混淆看守视线,让他们产生混沌,以此侥幸进入九死之地。不过也正因此,才让他能一路追踪而来,与九头大蛇一起发现了我和洪飞存。
“那么狐狸呢狐狸又是怎么能进入九死之地”我再问。
他一阵沉默后,答道:“九尾本是天狐,为天兽之一。而其中力量为上乘,能拥有天衣。有天衣者上达碧落下黄泉,无论是什么样界限与空间,来去皆可自如。”说到这里顿了顿,之后过了片刻,他再道:“但他为了带你出九死之地,只能把天衣给你,这也就意味着他就必须以封印他眼里妖火激出他九尾功力,同镇守边界处九头大蛇和那些看守拼命。”
“所以”
“所以,此番他能从九死之地全身而退,纯属运气。否则,他将永远被冻结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大蛇身体一部分。”
听完这些,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实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再继续问些什么。
我抱着狐狸给我那件薄如雾气衣服坐他房间门口。
天衣。果然是无缝。
它如一整片白云浮动我手里,我把它蒙自己脸上,透过它轻薄身躯掩盖自己眼里泪,模模糊糊看着铘狐狸房里坐着,守昏迷不醒他身边,用掌心中一团青色磷光熨烫着他几乎没有一丝生气脸。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狸虚弱成这种样子。
静静躺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好像死了一样。
就不久之前他还笑嘻嘻,轻轻甩着他尾巴,臭美地整理着他头发,若无其事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谁想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死劫。
而那场死劫是为了偿还他所认为、欠下我半条手臂之债。
有欠就有还。
有还就有欠。
我不知道这些妖怪神仙世界里,这一切是否必然是要分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
我只知道如有选择,我根本就不要他来还这债,因为一切皆有缘由,如果不知道源头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偿还就根本毫无必要。
而他这一独断主张把我心都给撕碎了。
如果他真就此被封印众界之外,或者成为那条九头蛇身体一部分,他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
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黄泉村事之后那么就选择了淡忘。
他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了,我会怎么样。
或许他从不会想到这些,因为他有他准则,正如他那天直截了当地说明过,妖不会同人通婚,因为不合适。
凡事他总是那样有理智。
看似随便胡来,实则清楚明白。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我面前发生之后,默默,无力地,像个傻瓜一样地坐这里,看似很近又实则很远地方默默看着他,祈祷他能像他突然回来时那样突然地苏醒过来,然后笑嘻嘻地,若无其事地抖抖耳朵,对我道:“哦呀,小白。”
然后整整一星期过去,他仍静静地床上躺着,无论怎样也没有苏醒过来。
那一星期里,黄梅季终于结束了,天晴得终日阳光普照,于是术士蓝背着他大行李袋旅行归来。
铺子开张当天他半卖半送给我一堆纸符和福袋。我把福袋挂了狐狸房间里,他见到皱眉对我说:采阴补阳,我不这些天里你那么就把那只老狐狸给吸干了么姐姐,要靠这些玩意给他补补?
我没理他,他朝屋里看了看,插着裤兜摇摇晃晃就走了。
之后不多久,殷先生派人很突兀地到了我家。
那时我几乎都已经把那盲眼大富豪给忘了,也忘了他曾带给我,和这个店小小动荡。因此乍一见到他所派遣人出现,不能不吃了一惊。
以为他是想找狐狸,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早先狐狸找过了他,并要他来带走洪飞。
他们向我出示了收养证明,以及警方证明。
于是我便把洪飞交给了他们。
相比我这地方,确实他们那里有利于洪飞成长,因为一个能令狐狸替他办事,并知道狐狸名字叫碧落人,想必对妖也是十分了解。
他们能提供一切我所提供不了东西,也能让洪飞一个比较良好环境里成长起来,他还未成长到足以避开黑霜之前。
洪飞走后家里就变得加安静了。
铘很少说话,杰杰忙着接替狐狸照顾店里生意,而我则日复一日坐狐狸房门前对着他房间发呆。
直到他昏迷第十天。
一个雨又淅沥沥下个不停下午,我独自坐他门前地板上翻着书,沉闷得有些昏昏然,忽然听见他发出轻轻一声嗤笑。
我一惊。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立即回头,却看到他真睁开了眼睛,露出他那双碧绿色瞳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什么文化,看什么书。”他说。
我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把书扔到他头上,但没有,只是一下子整个人都石化了似一动不动,呆呆看了他半天,然后一下子冲回自己房间里躲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躲。
明明心脏跳得飞,明明很想立刻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却偏偏逃似回了自己房间,然后把门关得紧紧,生怕有谁会推门而入似。
然后抱着膝盖靠门坐着,想着即便有谁来推门,应该也是推不开了。
这样一直坐着。
杰杰叫我吃晚饭,我也没应,只那么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坐那里,看着窗外光线一点一点被黑夜吞食,看着外面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后来杰杰到门口用力门上踢了一脚,对我道:“老狐狸醒了!你干嘛呢??”
我还是没动。
后来就没再有人来过。隐隐听见外头狐狸和杰杰说着话,抱怨它做鱼汤臭得跟泔水一样。杰杰则一口一下地铁钉钉保证,那是小白做,真,除了小白没有谁能做出那么臭鱼汤。
我依旧没动。
后来夜深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铘楼上走动声,还有杰杰磨着爪子声音。
而窗外雨越发大了起来,风也是,把窗玻璃吹得啪啪作响,冷气随之从窗缝里钻进来,让我觉得有点冷,就抓了挑被子披身上。
正想继续这么干坐着,对面人家养狗突然吠了起来。叫得很厉害,我用力捂住耳朵也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开窗破口大骂,但狗仍然叫,还把栅栏抓得啪啪作响。
“再叫杀了你!”有情绪不好朝窗外扔出了什么,砸地上哐啷一阵响,惊得那狗立即静了静。
也就这样突然而来寂静里,我听见边上墙角处啪啪两声轻响,好像有人赤足走地上脚步声。
我不由吃了一惊。
立刻从被子上抬起头,朝那方向看了过去,就见那方向隐约有团模糊身影角落里慢慢挪动着,走一步脚拖一下,直到窗户边有路灯投进光亮处,我才看清对方那张脸,白得像抹了层石灰,嘴里拖着根硬邦邦舌头,除去这两点之外其实还蛮漂亮,只是原本高挑个子不知怎缩成一团,她一边这么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一边对我招了招手。
她是医院上吊自杀刘晓茵。
“宝珠,那些人说得没错,你真可以看到我。”到我面前时她咧了咧嘴,晃动着她那条僵硬舌头对我说道。
我一动不动坐原地看着她,没吭声,因为看到这些东西时候,好应对方式就是什么也不要同他们说,不要跟他们有任何交涉。
“你不说话,是怕我到这里来是要缠着你吗。”她再次咧了咧嘴。
我继续沉默着。
她慢慢拖着她脚走到我身边。
近了才发现,之所以她用那样古怪姿势走路,应是因为她上吊那一瞬一只脚给扭了,而身体则因为突如其来窒息而紧缩,所以造成她死后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不要怕我,”她又道,慢慢我边上坐了下来:“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爸妈那边人来看过我,说我被当了替身,死得冤,所以请高僧来给我做了道场,所以,再过一阵,我就要走了,我想再你走之前来看看你。”
“门神没挡你么”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挡我来着,”她笑笑:“我求他,说再过几天我就永远来不了啦,你就让我再看一眼我这个唯一朋友吧。他就放我进来了。”
原来是这样。
我朝她看了一眼。
她用力掰着她舌头,想把她收回自己嘴里去,但做不到。只能苦笑了下,抬头对我道:“你看,那个女鬼,让我做替身也就算了,还让我死得那么难看。她自己死得难看,同是女人,怎么就一点也不乎这一点呢?”
我不由噗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有些悲伤,因为坐这里听着她说话,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她还活着,还是原先那个病房里跟我聊着天,说着可怕鬼事刘晓茵。
但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罗警官给我纸,问她:“你写这个给我,当时是想向我求助么?”
“是,”她朝纸头扫了一眼,再次掰了下她舌头:“那时候我还没死,但能感觉到那个女鬼存,她要我当她替身,我怕得要死,又说什么都没人信,只有你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下意识地想向你求助。但后来”说着她顿了顿。
“后来怎么了?”我问。
她摇摇头:“后来我意识到求你也没用,因为你如果说了我事,也会被他们当成是疯子。”
我沉默,垂下头。
“所以我就横竖横,由着那女人上了我身,把我给活活吊死了。”她笑笑,仿佛若无其事。“死后初那一刻,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就是那个害我进了4号间小子。”她耸耸肩,身体骨头发出喀拉拉一阵轻响:“他说他叫冯俊,长得倒也确实挺俊,但不能看原形,原形防腐剂里泡久了,看着能把人吓尿。”
她话让我再次忍俊不禁。
而她后来神情一下子落寞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我道:“本来,初刚死时,我一股怨气很大,几乎像那女人一样没了理智穷凶极恶侥幸冯俊我边上,拖着我,然后一直不停地跟我说话,直到我重恢复作为一个人理智。”
“是么”
“其实,虽然我这人一辈子够倒霉,但跟他相比,也还不算什么。至少我以为自己是爹不疼娘不亲,但我死后,我爸妈拼了命到警局和医院去闹,要讨说法,然后给我很好地安葬了,又请了高僧给我超度。不像他他到现,家里人还为钱事争个不休,不管他尸体都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了”
说到这里,她跟我一样沉默下来,然后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但没等挨近就收了回去,苦笑了下:“果然跟他们说一样,你身体是近不得。”
我也苦笑了下,便听她又道:“所以,这次除了来看看你,也想托你件事。”
“什么事?”
“能去给冯俊超度下么,终日不死不活地游荡只有我们才知道,才能感觉得到那个世界里,很难受,比死还难受。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别再受这罪了。”
“好,到个合适日子,我请人给他超度去。”
“谢谢。”听见我承诺她笑了,虽然依旧拖着那条僵硬舌头,但那脸一下子生气了许多,也好看了起来。她有些忘形地又朝我身边挨了挨,突然一个激灵往后退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令她恐惧东西,她抬头朝我身后用力看了一眼:“啊宝珠,那个又来了”
“什么??”我循着她视线也朝后看,但什么也没看见。
“那种很可怕东西,我说不清,那时,跟冯俊医院里,我俩想下来找你来着,可是过不来,就是因为这东西”
“什么东西??”
我再问,她却倏地不见了,只听见窗外狗叫声一阵猛吠,把我一下子从被子上惊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那一切只是场梦
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梦见了刘晓茵。
而她梦里样子,她说那些话,她神情,仍我眼前清晰地烙印着。
是什么吓走了她
我不知。
只是突然这黑暗中独自一人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拖着被子开门出去,几乎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跑到了狐狸房门前。
他门没关,夜色里静静斜敞着,隐隐见他躺里面,也不知道睡着还是醒着。
于是一瞬间有些迟疑,我站门前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进。
就举棋不定时候,见他忽地伸了个懒腰支起半个身体,看向我懒洋洋道:“睡不着?”
我愣了愣。
有些窘迫,却也不能就此溜回自己房间,就点点头:“是。”
“做噩梦了?”
“是”
“进来。”
我抱着被子走了进去,把被子摊他床下。
“你干什么?”他看着我问。
“打地铺。”
“你啥时候肯睡地铺了?”
我没吭声。
他拍拍床:“上来。”
我犹豫了下,脱掉鞋朝他挪出来空地方爬了上去。
“梦见什么了。”他边上躺下时他问。
“梦见刘晓茵了。”
“那个自杀女人。”狐狸挑挑眉:“她怎么进来。”
“她说她要走了,所以来看看我,就求了我们家门神。”
“就放她进来了?”
“嗯。”
“改明儿换了他。”
“但刘晓茵不是来害我”
“那你说做噩梦。”
“梦见鬼难道不是噩梦么。”
“你这嘴也就敢跟我狡辩。”
“我只是想”
“想什么?”
我迟疑了阵。
好一会儿,才咬咬嘴唇,讷讷道:“想,如果我能有梵天珠力量,驾驭得了锁麒麟,刘晓茵就不会死,你也不会被伤成这样”
“不可能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狐狸”
“怎么?”
我黑暗里看了看自己手指:“梵天珠到底是什么样?”
“你指什么。”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厉害。”
“她是神。”
“神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说完这两字后沉默了阵。
我以为他又会跟以往那样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因为我猜这问题他可能不太愿意回答。但过了会儿,听他淡淡道:“因为她让我选择是让她生,还是让她死时候,我选择了漠视。”
我轻轻吸了口气:“就像洪飞一样么?”
“也许吧。”
“可是洪飞有铘替他决定了生死,而梵天珠没有,对么?”
他不语。
“那么为什么你跟铘都那么乎她,却还是让她死了呢?”
他依旧不语。
“如果她没死,现就不会有我了吧?”
“而没有我,也没有这么些年来一切困扰你们,以及我自己麻烦了吧”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狐狸”
“为什么那么那么那么样厉害梵天珠会因为你一个选择,就这么死了”
狐狸始终没有回答。
只黑暗里,一阵漫长沉默过后,从背后伸手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却不允许我转身或者回头去看他。
所以我只能住了口,满脑子奇奇怪怪想法把我彻底包围前,停止了自己思维,然后感觉他将头靠了我肩膀上,细细呼吸拂动着我头发,他用手指将它们挑起,再放下,再将它们从我肩膀上掠开。
随后将他嘴唇慢慢贴了我外皮肤上
黑霜杀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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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画情一
“听说了么斯祁家把求医赏金又翻了一番。”
“真?这回多少?”
“黄金一万两”
“一一万两到底是京城第一大家呐”
“还听说了若能治好复公子怪病已婚者赠西柳胡同那处大宅院一套。”
“那未婚配呢?”
“未婚配则把二小姐朱珠许配给他。”
“啥!真啊?您别吓我,区区一个郎中而已,许配个上房大丫鬟啥已经是了不得,竟然是把小姐许配出去么?”
“是啊。”
“啧啧听说那小姐花容月貌,了不得漂亮呢。”
“谁知道整天也都见不着,也许比你婆娘还丑,要不怎么随口就许配了,万一对方是个糟老头,岂不耽搁了好好一个姑娘家一辈子。”
“就是啊万一还缺胳膊少腿,啧啧,斯祁家人还真舍得”
“谁让不是亲生呢。”
“啥?不是亲生?”
“是啊,听说,那个二小姐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身体有病,被斯祁家抱养。”
“咦?堂堂斯祁府为什么要抱养个病孩子?”
“谁知道呢”
“小姐,莫听了。”用力将马车旁帘子合拢了,丫鬟小莲撅着嘴愤愤道,“真是人多嘴杂,信口开河。什么事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当真是越传越可怕,连小姐是抱养都说得出来,真是上牙打下牙,胡扯不伤身。”
朱珠笑笑,卷了卷手里石头记,掀开帘子一角又朝外瞥了一眼:“仍没有郎中来揭榜么?”
小莲垂下头。
窗外告示处人头挤挤,多是为了今日斯祁家换赏金榜而来,但其中对赏金啧啧惊叹者有之,对斯祁一家议论猜测有之,偏偏没有一个出来揭榜,这同半年前刚将榜张贴出来时状况,则截然不同。
那会儿朱珠记得揭榜而来医者有很多,其中不乏一些闻震江湖,但每次来,每次都空手而归,眼见着那榜上赏金越来越高,诱惑也越来越大,偏偏能揭人却越来越少。
不过也难怪,这世上究竟有哪个郎中能治得了她兄长斯祁复病症呢?
只怕华佗再世,扁鹊再生,也难吧。因为朱珠看来,那简直不能说是病,而是魔。
魔障么?
但世上哪有什么妖,又哪有什么魔。
思忖间,车夫已驱车出王府井转至崇文门,不消片刻到了提督府大门,再绕至偏门停了车。
偏门处几个丫鬟婆子正伸长了脖子那儿守着。一见朱珠下车,立即忽地围拢了过来,其中年长叽叽咕咕埋怨道:“姑娘,怎又不声不响出了门,害得婆子几个被老爷问慌了神。”
“老爷问你们什么?”朱珠一边小莲伺候下卸了斗篷,一边问。
斗篷上帽子脱落时露出一张绢布面罩,一小半几乎从脸上滑脱,见状婆子眼明手赶紧伸手给她重扣好,一边答道:“问起姑娘哪儿,怎么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你们怎么回?”
“婆子说姑娘去玉香苑阁子里抄经文去了,一时半会儿不许人打搅。”
朱珠笑了声:“答得好。”
“不过未时又派人来找过姑娘,似乎有什么事,但是听说姑娘仍还抄书,便也没有非要婆子去请。只是婆子后来想,这一再来寻,怕是应有什么事,所以姑娘待会儿稍做收拾,还是去老爷那边看看才好。”
“知道。”
说着话,跟随婆子丫鬟上了门内等候轿子,一路往内宅走去。
那婆子倒是细心,已轿内备了梳理器具和鞋袜,一番收拾后朱珠已是跟整日待宅院里没多大差别,又将干净鞋袜换了,待想先去额娘那屋看看,忽听轿外一阵喧闹,似有不少人集中一起雀跃地说着什么,听声音都是些年轻丫鬟,也不知什么事看来如此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没了。
于是叫停轿子掀开帘,探头朝外看了一眼。果然见是上房伺候那些丫鬟,这会儿不知是不当差还是怎,集中她阿玛平素招待熟客栖霞堂外长廊里,个个脸上堆着奇特笑,聚一起嘀嘀咕咕,一忽儿笑一忽儿眼神闪闪烁烁,对着栖霞堂处指指点点。
乃至见到朱珠下轿带着丫鬟婆子一路朝她们走去,方才一下子安静下来,匆匆行了礼,随后立到一边不再吭声。
“怎都没事做么?”朱珠打量着她们问道:“还是被我阿玛打赏了,所以都这么开心?”
她们原是跟这小姐从小到大玩熟,这会儿听朱珠话音里并无责备,便又再次窃笑起来,围拢到她身边,指着栖霞堂道:“小姐,今儿老爷有客呢。”
“什么客,把你们高兴成这样。”
“是个郎中。”
“郎中?莫非是揭了榜来?”
“倒是没揭榜,听说是受了顺天府尹李大人引荐,今日特意前来。”
“李大人么”朱珠寻思,那老头平日无病无痛,却对养身格外仔细,认识名医不少,京城江湖,这半年来向她阿玛推荐了不下一打,但都对她哥哥病束手无策,此番竟然又再度引荐,倒也真是执着。当下不由笑着戳开她们道:“又能请个什么庸医来,白费我阿玛时间,亏你们还一味高兴得起来。”
“哎,小姐自是不知我们高兴原因。”
“什么原因?”
一句话问出,那些丫鬟全都莫名红了脸,倒真叫朱珠真地好奇起来,当即追问:“说,究竟什么原因。”
丫鬟们互相望了望,你一言我一语嬉笑道:“小姐自是不知,那郎中长得好漂亮。”
“是啊小姐,长到可美,奴婢自小到大还没见过长那么美男人。”
“真,小姐,简直就像书里头那些画出来人一样不,不不,比画儿要好看上百倍”
“是千倍比当年静王爷还好看”
“呀,小姐,真是好看得要死啊”
“啐!”眼见她们越说越兴奋,一张张脸全都像被胭脂染过一样,粉得透了红,朱珠赶紧出声喝止:“看看你们样儿,疯魔了是么,要被老爷夫人听见,还不掴烂你们嘴。”
一句话一出,那些丫鬟立即静了下来,不安地低头立原地,见状朱珠转过身预备返轿,但想了想,脚步又不知不觉返了回去,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冷声道:“听你们说,倒真叫人好奇起来,不如带我过去瞧瞧,若完全不似你们所说,我便先替老爷夫人今日收一收你们这些小蹄子骨头。”
这话说得让跟她身后婆子一阵慌张:“姑娘”正试图阻止,那些丫鬟却又再度活络起来,立即朝前带路,朱珠便跟随着她们一路穿过长廊往栖霞堂走,到门口处刚要绕至后窗,冷不防门帘一掀,一道身影兀自从里头走了出来。
几乎同朱珠撞到一起,慌得她几乎忘了避开。
随即闻到一股似香非香味道直往自己鼻中扑了进来,不由加慌乱,急着一口一声李妈妈,直至身后婆子赶紧上前用身体挡两人中间,才令她适时朝后退了一步。
再抬头朝那人看时,仓促间几乎没看清他长相,只依稀一个高瘦个子年轻男人,黑衣黑发,从她面前静静退开,随后说了句:“失礼。”便转身径自离去了。
声音清透得跟水似,这让她心跳变得,几乎连她阿玛从门内走出都没有察觉。直至婆子轻轻扯了下她衣角,才幡然回过神来,当即从婆子背后走出轻轻行了个礼,垂着头用蚊子般细弱声音对着那一脸不悦男人道了声:“问阿玛安。”
“起吧。”斯祁鸿祥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似为刚才那一幕感到不悦,却没有直接同她说,目光一转落到了她身后那些丫鬟身上,厉声道:“你们几个做什么吃!不知有外客么,领着小姐直往这里走!是不是平素对你们太过纵容了,少了皮肉教训,连起码规矩都给全部忘光了!”
话音未落,那些丫鬟脸已全部转色,当即通通通一阵数跪倒,伏地上瑟瑟发抖:“奴婢知错主子开恩”
“开恩?知要乞求开恩,平日就该严谨注意,现才知错有甚用处,来人,拖下去掌嘴,每人二十下!”
说话间,几名奴才一拥而上,不顾丫鬟们又哭又求,拖着便往后屋方向去了,留下朱珠同那脸色苍白老婆子一边站着,想讨情却又不敢说什么,只一味低头捏着自己衣角。
“不是苑里抄经文么,怎跑到这里来了。”这时才重把目光投向朱珠,斯祁鸿祥冷着声问她。
“李妈妈说您几次拍人来寻过女儿,女儿怕阿玛有什么要事,所以过来看看。”
“哦。”这句话令斯祁鸿祥想起了什么,面色缓了缓,道:“你不说我几乎忘了,早些时宫里差人到府,说太后老佛爷这些天心情好,要召你们几个年轻姑娘进宫作陪。等稍晚些你预备妥当了,去你额娘房里一下,她有话要同你讲。”
一听是太后召自己进宫,朱珠眉头不由蹙了蹙。
心下自是有些不太情愿,却也知道推诿不得,只得应允了,随后跟着婆子返回自己住处,简单做了些收拾,再换了身轻便衣服,随后坐了轿子一路往南,去了母亲安佳氏所住屋子。
一路上,轿身吱吱嘎嘎颠得烦闷,不由又想起之前所见那名黑衣男子,便装作随口般问李婆子:“李妈妈,今儿栖霞堂那人,李妈妈可对他有所知么?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会同顺天府尹相熟。”
“许是医术高明吧,听老爷称他先生,当是很为敬重。”
“如此年轻,能高明到哪儿去。”朱珠不屑。
婆子毕竟同那些年轻丫鬟不同,虽主子这样说,也照例一脸慈笑,谨慎道:“总归是会寻到高人,医治好我家少爷病,如此一来,姑娘您也不用整日那么心烦了。”
“听说若能治好大哥病,阿玛便要将我许配给那些郎中。”
“姑娘多心,老爷夫人待姑娘如掌上明珠,怎舍得轻易许配给那些低下人”
说话间,已到了提督夫人安佳氏所住善香居。
安佳氏笃信佛教。
善香居了立了间佛堂,平时整日里头吃素念佛,很少露面,即便自己女儿也很少往来,所以朱珠不知她此番忽然特意要见自己,是有什么事。
通禀后进屋,见安佳氏独自一人客堂榻上坐着,手里拈着串佛珠念经。
听朱珠进门,便放下佛珠直起身,示意她到自己身边身边坐着,然后忽上忽下地看着她,似乎心里头有什么话要同她讲,却一时又无法说出。
母女两生疏至此,怕也只有如他们这样官宦人家。
当下朱珠心里头轻叹了口气,问:“额娘这一向身体可好?”
“好是好,只是你哥哥他”
每次见到安佳氏,她必提斯祁复,但每次只要稍微提到一点点,就会令她哽咽。于是朱珠笑了笑,同往常一样安慰道:“额娘放心,阿玛已提高了求医赏金,相信不用多久必会寻到良医,为哥哥治好病。”
安佳氏笑了笑。
同样话每天听不同人说,听得她已经有些麻木,也不存多大期望,只低头继续将佛珠拈手里一阵拨弄,随后示意朱珠靠近自己身边,伸手将她脸上那张面具轻轻卷起了,仔细看了几眼。
片刻轻轻叹了声:“几日不见,你又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朱珠低头将面具重扣好。
这面具从她五岁时起戴,至今已带了十三年,有时错觉它已自己身上生了根发了芽,哪时不戴倒是不适应起来。所以面具下低笑了两声,道:“总也就这副样子,没什么好看不好看。”
“做姑娘哪有不好看。听说,明儿老佛爷要召你进宫了是么。”
朱珠点点头。
安佳氏沉默了阵,站起身拨亮身旁烛火,走到朱珠身边按了按她欲待起身肩膀:“坐着,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朱珠只能继续坐着不动,任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女人自己身旁站着,烛光下一遍又一遍看着自己脸。随后手她发丝上抚了抚,解开上面挽着发髻,取了一旁梳子过来,一下一下给她梳理了起来:“老佛爷疼你,想着你,是件好事。不过额娘也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些年来不知多少姑娘家一不称她意,便吃足苦头,所以一进深宫,你万事要小心了。”
朱珠点点头。心头有些发热,因为自长大之后,已很少听她额娘同她说这些体己话。
“不过,当讲你还是要讲,不要因忌讳而唯唯诺诺,被宫里人轻视了去。”
“嗯。”
“还有,别跟宫里阿哥们多说话,他们对你自是好,但老佛爷看着会不喜欢。”
“是,尊额娘教诲。”
“还有”说道这里,手中顿了顿。朱珠不由抬头朝她望了眼,见她眉心微蹙似是想些什么,便问:“还有什么要女儿记着,额娘?”
“还有,听说载静从法兰西回来了。”
“静王爷么”提到他,朱珠眉头不由拧了拧。
看出她不安,安佳氏用梳子轻轻刮了刮她发:“我知你从小怕他,但人总会变,如若宫里遇见,切记不可对他失礼。”
“是,额娘。”
“昨儿刚从你外公家捎来一些上好野参,全是罕见百年神草,我给你挑了几样好,到时除了太后老佛爷那儿孝敬,勿忘给静王爷那边也送去一份。”
“额娘”听到这儿朱珠不由动了动身子,对安佳氏道:“孝敬老佛爷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女儿去孝敬那个”
“那个什么?”
“没什么”咬了咬唇,朱珠没再继续吭声。
安佳氏见状轻叹口气:“你这孩子,别人家姑娘得了这机会,都挖空心思想要讨他好,你怎一副要见了虎狼模样。”
“从小到大,他便见不得女儿好。”
“额娘说了,人总是要变,以前年纪跟你闹着玩呢。”
“额娘”
“别说了,明儿带去,按着额娘说做就是。”
话已至此,朱珠知道自己再怎样说也是枉然,只是本就对进宫心存抗拒,此时心里烦乱了起来,却又无法说些什么,只由着她额娘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发,自个儿呆呆榻上坐着,对着窗外摇动夜色里树影,一下下无声叹着气。
番外 画情二
辰时朱珠进了紫禁城被安置储秀宫外偏殿里候着那时其他应召而来女宾们也已陆续而至有些相熟聚一起叽叽咕咕或者安静如朱珠那样,一旁椅子上坐着,等待太监们传唤。
记得第一次到这地方时候委实是有些怕,那会儿朱珠才十岁,额娘带领下同其他朝廷命官夫人一起进宫觐见慈禧。当时正值盛夏宫里宫外花团锦簇,枝繁叶茂,太阳把屋瓦烤得镜子般一片斑斓透亮,着实热闹好看。但紫禁城高高围墙下却完全无法感觉到这样一种热闹,无论是走阳光直射青砖路上,还是雕梁画栋长廊或宫门里,四周总是暗沉沉,阴测测。
听李妈妈说,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死那些红砖金瓦下鬼魂太多关系。
每每想到她这句话,朱珠总不由自主会打个寒颤,心头也自变得沉甸甸,无论周遭多精巧布置,多稀罕物件摆眼前,也无心同其他那些姑娘一样观赏得热切。
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这不是头一遭来,也应不是后一次。没有哪家姑娘被召见入宫后就不希望再次被召进来,因对于他们整个家族而言,那是个荣誉而对于她们来说,亦是日后光宗耀祖一个契机。
对于朱珠来说同样如此。
她看着边上鱼缸里几条摇头摆尾金鱼,觉得自己此刻就同它们一样,努力这样奢华又令人窒息地方呼吸着,却怎也不希望鱼缸突然破了,将自由带来同时,把呼吸机会悄然带走。
是,生活慈禧身边感觉,大抵便是如此了。
巳时三刻,一身华服大太监终于翩然而至,用他粗噶公鸭嗓子抑扬顿挫对所有人道:“太后懿旨,宣众位姑娘进内殿候见了!”
当然,被召并不意味着朱珠她们就此便能见到慈禧。
随着太监们穿过两进门,再进入东侧一道长廊后,她们仍得外头候着。此时已正式入了储秀宫,朱珠虽不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仍带有一种陌生情愫打量着四周。它似乎比之四年前她见到模样多了不少变化,原先摆门庭处那些郁郁葱葱老树不见了,取而代之几支香炉,细细巧巧庭院里摆着,四周则种满了色彩斑斓绣球花,让这地方看来总算多了一些生气。
正兀自打量时候,门开,有人从里头出来,朝两旁看了圈,对着朱珠道:“斯祁姑娘是么?”
朱珠回过神,一见原是慈禧身边首领大太监李莲英,慌忙施了个礼:“李公公好,奴婢便是斯祁朱珠。”
李莲英笑笑,欠了欠身子算是回礼:“姑娘客气,老佛爷单独要见您呐,请随咱家进去吧。”
李莲英随和同他慈禧身边得宠,皆是显而易见。
这一点同之前安德海完全不同。也是,宠宦安德海死后,宫里无论得宠与否,这些太监们都开始变得为谨慎和谦逊,唯恐走了同安德海一样结局。不过管如此,额娘还是反复交代,无论怎样,宫里对任何人都谦让为上,总是没错,勿忘了随时打赏,斯祁家官位不高,金银总还是不缺。
因而进宫伊始,她便迁人现行每处都打点周全了。果真,一入储秀宫便能得慈禧第一个宣召,周遭羡嫉目光自是无需言表。
不过朱珠这样做,倒也并非为争个早一时晚一时见到慈禧。无论几时见到,对她来说其实区别都不大,只是因自身有些缺陷,怕到时慈禧万一认真计较起来,以她一个不善言辞小丫头,恐难以应付,于是总得有懂得慈禧心思人边上察颜辨色地提点一下才是。
因而一路走,一路不忘了观察李莲英神色,见他瞅见自己面色并无不妥,少许安了安心,便他进里屋向慈禧通禀时,整了整脸上面具,再一旁镜子前仔细照了照,没瞧见有任何不妥了,方开门出来李莲英目光示意下,朝着内宫中走了进去。
慈禧是习惯晚起之人,此时刚刚还梳洗,倒也不避讳朱珠,只镜中朝她斜睨一眼,笑笑道:“你额娘身子骨可好。”
“托老佛爷福,额娘身子骨尚好,也问老佛爷好。”
说是老佛爷,镜中那张脸真真是年轻而美丽。额娘说她现今37岁,比额娘自身小了两岁,但一眼看去似乎才二十出头模样,面色白如凝脂,眼睛墨如点漆,细软身体懒散靠坐软椅上,由着身后老太监细致入微梳理着她一把锦缎似长发,一边抚摸着手中一只毛色雪白小巴儿狗。
见朱珠一动不动盯着镜中她看,不由笑道:“你这丫头一动不动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刺儿了?”
边上李莲英立刻喝道:“放肆!”
见状朱珠慌忙下跪:“奴婢失态了,实是距今四年不曾见过老佛爷,未知老佛爷变得加美丽,所以不由多看了几眼,望老佛爷赎罪”
慈禧一听笑了起来,换了个姿势靠到一边扶手上,托腮朝朱珠指了指:“你阿玛不善言辞,未料你倒是懂得哄人,幸而是个女娃,不然真叫你这张甜嘴哄了去。”
“谢老佛爷不罪之恩”
“不过,”随后面色微微一沉,她望着朱珠又道:“你脸上这面具,瞧着倒是稀罕,但你说说,自古君臣间见面,有几个是隔着道面具相见?只怕你这还是个先例。以往看你岁数倒也罢了,现今还需整日带着这副面具宫里走动么?被人瞧了去,却成了紫禁城里一个笑话。”
朱珠被她这不冷不热一番话说得一时有些无措。
前番还笑吟吟夸赞,之后骤然就翻脸指责,只慌得她脸上一阵阵发烫,心下则乱作一团,当即朝地上伏倒连连叩头,虽原先心里预备过了怎样答复此类责问,此刻朱珠却是怎也想不起来了。
见状,一旁李莲英凑到慈禧耳边,轻声道:“老佛爷息怒,当年斯祁大人因奉先帝爷圣谕制裁白莲教,被中了白莲教邪术,因此生了这孩子,打小面具不能离身,否则会冲犯孤煞星,克死家中一众老小”
“哦?还有这等事?怎从未听斯祁鸿祥提起过。”
“斯祁大人知道老佛爷是菩萨心肠,怕老佛爷知晓真情后感到难受,所以刻意隐瞒。”
“倒也确实是有些难受,”慈禧闻言缓和了神色,将目光转向低头伏地上朱珠:“起吧。天可怜见,哪个女人不爱美,这孩子自小带着这样一副面具,真真是有再美容貌也无法示人,多么可悲。小李子,一旁取了昨儿他们送来那对翡翠镯子,赏了她吧”
“嗻!”
片刻,取了对碧绿剔透镯子到朱珠边上,李莲英朝她挤挤眼。
心说,还好都照着额娘吩咐去做,眼瞅着本是要弄砸了一次觐见,被李莲英轻描淡写几句话,突地就化解了,且还得了赏赐。只是心里仍是有些余悸,寻思这高高上女人,莫怪那么多人恨她又怕她,但一到她身边又不得不服服帖帖。因着实无人能猜透她心思、她情绪完全地看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丽却又可怕之极女人。
思忖间,一名小太监匆匆而入,到李莲英身旁耳语了几句。
李莲英闻言微一蹙眉,随后转身来到慈禧身后,轻轻对她道:“禀老佛爷,皇后娘娘外头求见。”
慈禧眉梢微挑。
之前和善一瞬间从眼里褪了去,转过头,淡淡对那小太监道:“去跟她说,今儿我身体不适,过些天再来吧。”
“嗻。”
小太监领旨立即出门,待脚步声走远,慈禧重将目光转向朱珠,朝她慈爱地笑了笑:“对了,来便来,还带了东西,那份心我收了,改日从太医院取些鹿茸灵芝过去,也孝顺孝顺你额娘。”
“老佛爷费心,奴婢叩谢老佛爷金恩”
“瞧,咱娘儿俩那么些日子没见,本该好好聚聚,但想你刚进宫应还不适应,不如先让你放假一天,让他们领你各处逛逛,等安顿好了,再让小李子带你过来陪我,可好。”
“奴婢谢过太后老佛爷。”
“李莲英。”
“嗻。”
“吩咐下去,让外头那几个别守着了,先去西苑歇着,把前些时候载静从法兰西带来香水给她们把玩把玩,用过点心一会儿咱游园去。”
“嗻!”
直至离开储秀宫已很远,朱珠仍未从之前紧张中缓过劲来。
手心里已是捏了薄薄一层汗,但身边有小太监引着路,却也不能就此松懈下来,只一味低头跟随着他往前走。小太监倒是个喜庆人,一张脸总也笑嘻嘻,一团和气,说话也带着笑,一路上不停地对着各处风景指指点点,说这说那,把朱珠当成了头一回来到宫里。
“姑娘,您瞧,那边是慈宁宫,往前是慈宁花园,里头牡丹开得可漂亮。再往西是养心殿,有时皇上会里头办事,不过近些年不常来。您可别往那边走,跟咱家来,姑娘伺候老佛爷,跟老佛爷储秀宫挨得近,住地方叫西三所,地儿有些偏,不过是盖屋,是舒服宽敞,姑娘可宽心地住着便是了”
一路说,一路到了西六宫后方荷花池。
时值五月起头,池里并无荷花,但烟波浩淼处一片碧绿,满池荷叶压得密密层层,仿佛一团团浮动水上绿云似,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当下不由停了脚步,朱珠顶着当午阳光池边站着,一手搭着凉棚,一手扶着汉白玉护栏,探身朝池水悠远处出神细瞧。小太监见状虽急着回去交差,倒也不好催促什么,便垂手一旁立着,带着一脸傻呵呵笑,也不知这姑娘究竟看什么看得那样入神,似懂非懂地跟着朱珠一块儿朝那方向张望。
“瞧什么呢,朱珠,又有仙女跳舞么?”此时冷不防一道声音突兀从两人后方传来。
朱珠还没回过神,那小太监先已机灵发现了说话人,当下掸直了箭袖忽地转身跪下,朝着他正前方向大声道:“奴才周贵儿叩见王爷,王爷金安!”
“起吧。”前方那人淡淡道。
小太监正要起身,猛见边上朱珠转身后如木头般呆杵着,忙扯扯她衣角,轻声道:“还不赶紧见过王爷,姑娘!”
朱珠这才弯下腰施了个礼。只是目光刚才转身那一触后,便不再愿往前继续直视,垂下头轻轻说了句:“朱珠见过王爷,静王爷吉祥。”
和硕怡亲王载静,四年前离宫远赴海外,此后音讯全无。
朱珠当是从今再也不用见到此人,却没想这会儿就离她十来步远一处假山亭上站着,似画着西洋人画,身上也是一副西洋人装扮,若不是面目同几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几乎让朱珠认不出他来。
“几年不见,你倒还没忘了本王名字。”画布上涂抹了几笔,载静抬眼对她笑道。
朱珠将头垂得低:“奴婢不敢。”
“长高了,若不是带着面具,我几乎认不得你了。”
朱珠不语。
一边悄悄伸手扯了扯周贵儿衣服,想要他同自己一起离开,却听载静淡淡朝那有些茫然小太监丢了一句:
“周贵儿,还杵这里做什么,这位姑娘打小就这园里玩,不需要你再引路,赶紧回去交差便是。”
“嗻!”
小太监何等察颜辨色,立那里听两人谈话本是觉着有些异样,此时听静王爷一说,立即领会,当即打了个千儿转身便走,踏踏几下小跑,遂层层宫墙间不见了踪影。
直待脚步声也渐远,载静才放下笔,朝朱珠招了招手:“过来。”
朱珠心下虽有万般不情愿,还是慢慢朝他走近了过去。
“怎又入宫了。”
“蒙太后老佛爷召见,给她做个伴儿。”
“哦,我还以为是替载淳选秀事。”
“皇上又要选秀么?”
他没回答,只是话锋一转,瞥了她一眼道:“这身衣服好看,果真还是汉人衣服适合你装扮。”
朱珠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又想从他面前离开,无奈却无法付诸行动。便也学着他样儿转了话头,道:“王爷几时从法兰丝回来?”
“是法兰西。”
“哦”朱珠脸红了红。
“一月有余。”
“王爷这会子是要宫里长住了么?”
“那要看宫里是否有什么能留得住本王东西。”
“法兰西没有能留住王爷东西了么?”
“四年,有也该成没了。”
“王爷说得是,四年,有也该成没了。如此,奴婢要先”正想顺势提出告辞,冷不防见一支笔从亭子内滚落了下来,径直落到朱珠脚边,令她下意识后退了步。
随即便见载静笑了笑,低头望向她道:“朱珠,麻烦替本王拾上来可好?”
番外 画情三
朱珠自是无法拒绝载静要求。
当下伸手将画笔拾起一路登上假山进了凉亭将它轻轻摆到载静身边案几上。见他正专心涂抹着面前画趁机便转身要走但没走两步就听他道:“朱珠,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朱珠不得不站定脚步:“托王爷福,朱珠过得还好。”
“我不要听这些有没。他们仍是让你天天戴着这个劳什子,我看你就过得不好。”
一句话说得朱珠沉默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脸上面具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瞅见他画布上画,便轻声道:“王爷画是西洋画么?”
“没错。”
“西洋画总叫人有些眼花缭乱。”
“色艳么?”
“倒也不是,只是这么一块又一块彩色泥浆,抹得到处都是,看着满目色彩纷呈,却又不知究竟是画什么”话未说完,忽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慌忙一掩口,正待找话遮掩过去,便见载静回头朝她笑了笑:“朱珠,”
“是,王爷”
“你往后站站。”
朱珠怔了怔,不知他为何这样吩咐,却也只能依言朝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他又道。
朱珠又退后一步。
“站亭子边儿去。”他摆摆手。
朱珠忙紧退两步,到亭子边站稳了,不安地朝载静望了望。不知他接着还会有些怎样奇奇怪怪吩咐,却见他侧身朝边上让了让,腾出片空地儿露出他身前那块完整画布,指着上头对她道:“你再看看,可看出什么来?”
朱珠闻言为不安。
心下担心是否刚才说错话得罪了他,但当目光转到那块画布上,不由一愣:“王爷画原是这片荷花池么”
“总算看出来了。”他笑。“还看出些什么?”
她再仔细往画布上瞧,半晌,有些意外又有些犹疑地问:“上面是有宫女跳舞么”
他瞥了她一眼,好似这回答并不令他满意:“你不记得了是么。”
“记得什么?”
他重站到画布前,朝前方那片荷花池看了眼:“当年你常说,那片池子上有仙女跳舞,站荷花叶上跳舞。”
朱珠垂下头:“小时候胡言乱语,王爷倒还记得。”
“画上这些跟你当年见到那些可像?”
“都说是小时候胡言乱语了,王爷怎还要问朱珠。”
“即使胡言乱语,总也有个大抵样儿,即便只是想象出来,总还记得当时所想那些仙女模样。”
“不记得了,王爷。”
低头答着,感觉载静目光她脸上慢慢游移,朱珠轻轻吸了口气,细若蚊蝇般道:“不过,即便不记得,也知晓仙女们是该穿着衣裳,不像王爷画那样”
“那样怎样?”
“好像什么都没穿”这几个字说得几乎连朱珠自己都听不清,脸也因此涨得通红,幸而带着面具,不然真不知当下能寻到什么好让她藏进去。
“朱珠,”见状载静笑了笑,提笔又画上那些仙女身上涂抹了几下:“你不觉得这很美么?”
“朱珠看不出不穿衣能有什么美。”她想起小莲偷藏她箱底下那些她想看却一直没敢仔细看清过春宫图,不由再次将手心捏紧了。“常言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话音未落,突兀见载静不动声色端起一杯茶。
以为他是要喝,却不料他手轻轻一甩,将那杯满满茶水径直往她身上泼了过来,当即将她胸前衣服泼湿一大片,那原本都是丝绸质料,一沾水立刻将它们数吸了进去,顷刻间连她贴身亵衣也给透印了出来,包裹着两道浑圆如软玉线条,突地她僵硬了身体上勾勒而出,暴露无遗。
“常言道,人靠衣装,”随后将杯中所剩后一点茶汁呷入口中,载静望着她身体笑了笑:“常言也道,珠圆玉润。朱珠,四年不见,你这两点珍珠倒是出落得越发珠圆玉润了。”
“啊!!”脱口一声尖叫,朱珠终于从惊骇中回过了神。
随即伸手用力朝自己胸前遮去,却怎也无法掩盖胸前那一片若隐若现线条清晰地袒露那男人微笑着面前,当即几乎急得要一头朝亭下跳去,恰此时,一袭明黄色披风忽地罩了她身上,将她抖得剧烈身体牢牢包裹住,随后一道人影闪过,挡她身前,朝着载静低喝了声:“胡闹!”
一见来人,载静立时神色一敛,单膝跪倒地。
而朱珠惶乱脑子也为之一醒,因为用那张扬色彩披风包住了她,将她挡身后,不是别人,正是同治皇帝载淳。
“臣载静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载静跪拜并未让那黄袍男子面色有所缓和,将目光从同样跪倒朱珠身上移开,他低头朝载静看了眼,冷声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这里一味胡闹,成何体统!”
“是,微臣知错。”
“知错?若是被两位太后瞧见,还容得你说知错两字?”
载静笑了笑,垂首不语。
见状同治将目光再次移向朱珠,及至望见她脸上那张面具,蹙了蹙眉:“你哪个宫里?”
“回皇上,奴婢是储秀宫服侍西太后老佛爷伴客,斯祁朱珠。”
“斯祁是斯祁鸿祥女儿么?”
“是。”
“想起来了,那个整日带着面具女娃儿。起吧。”
“是。”边应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朱珠抓着身上那件披风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是该将这烫手之物交还给皇帝,还是继续留自己身上替自己遮羞。
“你且回吧,”见状同治朝她摆了摆手道。“明儿浆洗干净了交与嬷嬷送来。”
“谢皇上”
“还有,今日之事切勿跟两宫皇太后说起,否则,于你于他都没什么好处。”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
短短三个字,如获赦令,朱珠立刻紧抓着身上披风匆匆跑出亭子,也不再看那依旧跪地上载静,径自低头跑下假山,绕过山下那些林立侍卫,一阵风般朝着西三处飞奔而去。
直到她身影跑远,同治方亭中坐下,看了载静一眼,抬抬手:“起吧。”
载静站起身,立到一旁,朝这年轻皇帝消瘦面庞看了眼。知他此番突兀至此,必不是特意为了替那姑娘遮羞而来,连随从太监也没让跟边上,当是有不可明言之事。因而沉默不语,只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案几上纸笔,过了片刻,听他开口道:“听说你额娘也入了宫,是被西太后老佛爷召来么。”
“是。老佛爷说惦念着她们了,所以特意找来了几位说得上话儿福晋,还有几家格格小姐,到她身边做个伴儿。”
“有崇绮家么?”
崇琦是皇后阿鲁特氏父亲。听同治问起,载静看了他一眼,心下已是了然,便想了想,道:“听说原是要召,但自瓜尔佳氏逝后一直也都没个合适人选,所以,应是没有。”
“便是随意找个未出阁姑娘,封个七八品带进宫,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指自然是慈禧。载静笑了笑,道:“不如皇上回头跟太后老佛爷说说,兴许便应允了。到时有个自家人宫中,也方便随时照应着东宫娘娘。”
听见此话,同治不由轻叹了口气:“载静,你宫里一向自惯了,可有见到过皇后?”
载静沉默。
同治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自那日闯进我宫里寻了些有没闹了下,那女人就没再允许皇后上朕宫里去过,也不准朕去找她,说是为了朕圣体着想。呵,朕圣体她又几时真费心着想过。”
载静笑笑。依旧是个无法掺和进去话题,于是顺势寻了个话头,道:“说到皇上圣体,上回听说一直有些不适,近来怎样了?”
“你觉得呢?”
“似乎看来比微臣刚回来那阵精神了许多。”说是这样说,但载静望着同治脸色,知是不太妥。他已是比上回见到时瘦了些,本就蜡黄脸颊深深朝里凹着,显出清晰骨头。且听说整日福寿膏不离身,所以如此年轻已是眼袋垂落,两眼看来一丝神采都没有。
“你撒谎呢,载静。”觉察到了载静心里所想,同治朝他笑了笑:“这会儿周围没人,也不敢同我说会子真话了么?出去四年,你倒真是有些变了。”
“人总是会变。”边说边将搁一旁袍子往同治瘦削肩膀上轻轻披了,又道:“臣从洋人那里买西药,治疗头痛风寒是有效,皇上若不嫌弃,不如用来试试。”
“不用了,洋人那些劳什子玩意,谁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怎能跟咱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药方比。”
“皇上说得是。”
“不过近随着载沣他们几个宫外头走走,寻了几处好地方找了阵乐子,这头痛体乏毛病似乎好了许多。”
“宫外虽好,但总不比宫里干净。”
“呵”同治再笑,朝着载静指了指:“朕晓得你指什么。不过你不也贪爱那些鲜东西么,何须说朕。”
“微臣只是担心圣上龙体”
话音未落,底下有小太监扬声通禀道:“启奏皇上,圣母皇太后传膳了,请皇上移驾体和殿。”
同治起身,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块儿去吧,载沣说今儿老佛爷召了京城里有名伶人楼小怜,还说有个人要咱一定去见见。”
“哦?什么人?”
“不知,但看他说得神秘,倒也真有些好奇,听说是特意为老佛爷请来。”
“呵,如此,倒真是要去见见了。”
番外 画情四
楼小怜是京里有名生角儿。
以往朱珠只听过他名头,家里管教严,从未请过戏班子进府,所以只闻其名而从没见过其容。今一见到,方知他年方十八就能担得京城头一块牌子,自是有道理。他是龙德云弟子,素颜时如女人一般纤细秀美,一上妆上了台一开腔,立时一股透着妖娆英气扑面而来,直瞅得周围几个年轻姑娘们面红耳赤,心神不定,究竟唱了些啥已是无所谓,只一心盯着台上身影看痴了神。
甚至几位福晋也边上看得仔细,唯有一名衣着素净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地慈禧身边安静伺候着,仿佛台上再好听唱腔,再美貌伶人,与她都是无关,只一心伺候着慈禧饮茶用点心,随后瞅了个空,蹙眉对她道:“额娘自是这边图个热闹,东宫那边清清冷冷,女儿每回去都觉得瘆慌。”
一句话说得周围静了静,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慈禧,怕她因此而恼怒。但兴许是台上曲声热闹,没让她听见身旁这句话,只笑吟吟望着台上那一身戎装楼小伶打着一套虎鹤双形,一边用小指上长长指套白玉怀上扣着,敲出跟曲声一样清脆节奏。
那女人见状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退到一边,朝朱珠看了一眼。
朱珠打小知道这个女人,她是西太后养女固伦荣寿公主。说是养女,实则比同治皇帝这个亲生儿子要亲近得多,十七岁守寡后便被接进宫里陪着同样年轻守寡慈禧至今,一贯深得慈禧宠爱。因而慈禧身边时也比旁人敢说一些话,即使有时话说得直了,慈禧也鲜少会去怪责她。
现如今见她一双目光紧锁自己身上,朱珠疑心是自己脸上面具碍着了她,当即头往下沉了沉,听她开口对慈禧道:“额娘,这面具不离身姑娘可就是九门提督斯祁大人女儿斯祁朱珠么?”
“便就是那孩子了。”
“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何整日戴着张面具,是丑得无法见人么?”
一句话说得慈禧噗声轻笑,瞥了她一眼道:“再丑丑不过咱娘俩这样上了岁数,别人无非是有难言之隐,你也就莫要盯着她那张脸不放了。”
“额娘又说笑了,谁能比我额娘好看。”
这话说得慈禧又笑了起来。而她目光一转再次望向朱珠,道:“斯祁朱珠,你还记得我么?”
“回大公主,奴婢自然是记得大公主。”
“我也记得你。还记得你十岁时入宫,到我屋里怎么也不肯坐,说是有个长脖子女人靠我榻上,你还记得么?”
“年少时胡话,公主倒还记得”
“瞧,我这大公主,平日你们都道行事大胆,知不知道当年她为这丫头一句话好些年都不愿再回那屋。”慈禧笑道。旁人也跟着笑起来,当个笑话听着,唯有朱珠一张脸隐面具下笑不出来,只悄悄又拽了一手心汗,随即听见大公主又道:“说起来,也应有十八岁了吧,还被你额娘藏家里头,不舍得嫁人么?”
“我要有个贴心闺女,自然也不舍得早早去嫁了人。”慈禧道,一边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站身旁一位福晋:“说起来,那些阿哥里头还有至今尚未婚配么?”
“回老佛爷,多数都是已经成亲了,倒记得多尔济吉氏家中长子,至今似乎还未婚配。”
“你说载静么。”
“是,老佛爷。那会儿聊起时听多尔济吉氏说,家中几个儿子,就数他不安分,总外头来来去去,无法定下心,所以至今都没有婚配来着。”
“给他配个媳妇儿,不就把心定下来了么。”
“太后说得是。”
正你一言我一言攀谈着,一名太监进屋禀报道:“启奏太后,皇上圣驾已到,静王爷也已到。”
闻言慈禧笑得为开心:“说曹操曹操到。载静也来了么,都让进来吧。小李子,吩咐下去,可传膳了。”
“嗻。”一旁李莲英立即应声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双人影自外间进入,到垂帘处停了停步子,一人拍直了箭袖单膝跪下道了声太后吉祥,另一人旁站着,朝里屋恭敬道了声:“额娘,儿子载淳给皇额娘请安了。”
“都免礼了。屋里全是自家人,没啥好避讳,都进来吧。”
话音落,两旁宫女将帘子掀开了,同治与载静先后朝里走了进来。
一见到载静面,朱珠不由朝边上退了退,本是不想引他注意,岂料反让他瞧见了自己。他目光一转朝朱珠扫了眼,随后似乎视若无睹般私自从她边上走了过去,跟随同治慈禧身旁立定了,不再朝她多看一眼。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深色旗装,同治身旁站着,如临风玉树般挺拔俊良。衬得同治那张枯黄脸看来为憔悴,慈禧似乎因此而若有所思般朝自己儿子脸上看了看,随后又恢复了常色,将手中茶怀交予大公主手上,对同治道:“这些天身子骨可好些了?”
“托额娘福,儿子这些天好很多了。”
“我瞅着也像是精神了些。你看,为娘关照是否有些道理,不要总贪恋着一时年少欢愉,你这身子便跟先帝爷一样,需要好好地调养。”
话音落,瞅着同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站一旁静默不语,便转头对边上载静道:“刚说起你,你便来了,入宫那么久也不想着多来看看我们这些娘儿几个,是嫌我这地儿无趣么?”
“老佛爷要折煞微臣了。载静始终惦念着老佛爷,几次想来求见,只是不敢扰了老佛爷清净。”
慈禧笑笑:“瞧这嘴说,多像回事。昨儿你额娘说身子不适,今天可好些了?”
“回老佛爷,昨夜御医看过后,今日已好很多了。”
“那就好,她打小身子骨弱,且要仔细看护着,回头让御医再去她那边看看。”
“谢老佛爷,老佛爷费心了。”
说话间,太监们已悄无声息将席面众人间摆了开来。
西太后膳宴通常都由西膳房特别烹制,极度奢靡,但管如此,陪伴西太后用膳实是件很累事,因此归规矩必须旁站着。唯有皇帝跟怡亲王载静两人分别她下首里坐着,但自入席后,因同治始终低头面无表情地用着膳,别人也就无法洛络起来,连慈禧似乎也暂时失了说笑兴致,只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茶,一边看着外头热闹戏台。
见状载静朝外头望了一眼,打破僵局道:“太后把楼小伶楼老板给请来了么。”
“听闻楼小伶能文善舞,是个不可多得奇才,所以小椰子特意给我从外头请了来。怎么,你也对你早有所闻么。”
“如雷贯耳。”
“噗”慈禧一声轻笑:“我就知哓,只要有那些漂亮人一出现,总会招惹你注意。可惜不是个姑娘家,不过这楼小伶有个妙处,听说他小生演得,青衣也演得,你们可想看看他妆扮成青衣模样?”
既是问,却也是不用等人回答,慈禧朝一边小太监耳语几句,片刻小太监奔出,将戏台上楼小伶领了下来,带到门口处跪下,俯身叩头道:“草民楼小伶承蒙太后老佛爷,皇上召见,叩请金安。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瞧这声音,说话都跟唱戏似好听。”慈禧笑道。“楼小伶,都说你小生能演,青衣也能饰,今儿给咱都开开眼。”
“遵旨。”说话间将,他直起身将外头那件青色罩衣轻轻一扯,露出里头雪白色一件丝绵内衫,随着罩衣掀去时那阵风忽地衣摆飞起,又坠落,宛如一袭长裙般披他身上。瞬间令那原本英姿勃发身形仿若变得柔软了起来,又解开发上裹巾,一头柔软长发便直垂了下来,而目光顺着发悄轻轻随着发丝坠落朝慈禧处一闪,霎时,便由刚才一个清俊小生,生生地化成了一个宛若西子般女人。
这一变化几乎令场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欢喜而惊艳惊呼。
唯有朱珠真正是吃了一惊,几乎失手摔落了掌中怀子,幸而及时反应过来,一把将它握稳了,随后心慌意乱地朝边上看了两眼,见没人留意到,稍稍松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将目光望向那名伶,见原本自他身后浮动而出一层模糊影子不见了。
果真是错觉么
有那么一瞬她还以为他身后见到了一条蛇。
幸而只是错觉。
她垂下头轻轻用手揉了揉自己眼睛,抬起头时,见有一双视线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
心跳不由了一拍,她垂下头,匆匆避开载静目光,却无法避开他目光游移她脸上和身上清晰感觉。于是脸一下烫了起来,她接过一旁太监递来碟子,看着里头菜,那鲜嫩美丽色泽,扑鼻四溢香气,此时却蓦地叫她胃里一阵翻搅。
“额娘,”就这时,忽然听见同治对慈禧开口道。
她不由立即抬头同周围其他人一样朝他望了过去。
“额娘,”见慈禧视线依旧停楼小伶身上没有回应,同治便再唤了一声。
慈禧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他:“什么事,皇帝?”
“看额娘今日情绪上佳,可否请皇后过来坐坐,她想给额娘问安,已想了有多时了。”
“改天吧,今儿闹腾得有些乏了。”
“额娘每次总说改天,却不知究竟哪一天才愿意见见自己媳妇儿?”
“你是说我故意不愿见她了?”放下手中筷子,慈禧目光微微一凌。
“儿臣不敢。”
“那为何一再追问。难道为了你媳妇儿,即使你额娘身累体伐,你也是不管?”
“额娘误会了儿臣只是想,皇后已有月余未能问候皇额娘,心下必然觉得不安。而皇后同儿臣也已月数月未能见面,即使是为了儿臣身体着想,自古也没有夫妻这样分处两地,因而儿臣去问了慈安皇太后,她说”
“住口!”也不知为什么,当听到慈安那两字时,慈禧一张俏生生脸勃然转了色,一把将面前一盘点心狠狠朝同治面前扔了过去,随后拍桌而起怒道:“慈安皇太后!你倒聪明!每回都拿慈安皇太后来压我!慈安是你亲生娘亲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亲娘吗?!”
同治并未被那一盘点心砸到,却已是被骇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跌坐地上被兀自发了呆,一旁宫女太监眼巴巴看着,竟无一人敢过去搀扶,也无一人敢开口劝阻情绪失控慈禧。
所以自然也根本就没人想到,被吓呆了同治再回过神后,羞愤之下竟会口不择言地伸手朝慈禧用力一指,大声道:“你自己守寡!莫非也要自己儿子媳妇跟你一样活生生地这个紫禁城里守一辈子活寡么!!”
话音刚落,慈禧一把推开身旁太监猛地冲到他面前,朝着他那张蜡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第二掌正要继续掴下,突兀一道琴音自门外响起。
悠悠扬扬如水一般柔软而透彻人心琴声,如一只无形却有力手,轻轻巧巧扣住了慈禧几乎落下那只手,变僵住了她暴怒身形。
片刻外头传来小太监小心翼翼一声细细通禀:“启启禀太后太医院碧落先生求见”
“宣。”
话音未落,楼小伶身后突兀显出道修长身影,黑衣黑发,抱着把琴绕过楼小伶自门外翩然而入,身未进,已带入扑鼻一股似花非花,似麝非麝香气:
“臣碧落,叩见对母皇太后,叩见万岁爷。”
番外 画情五
碧落出现很适时地缓解了体和殿内紧绷之极气氛。
之前还被慈禧怒气吓得跪倒一片人这会儿全悄悄侧着头目光闪烁地朝着门口处望去。
原是想看看究竟谁那么大本事竟能让西太后盛怒之下住了手。及至一见到他那张脸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说,噫!怎会那么美?!
普天之下,哪有生得那么漂亮男人。
莫说是人,即便是妖只怕也无法生得一丝儿毛病都挑剔不出来。
偏偏这名叫碧落男人便是如此。
以往只听说潘安宋玉生得好看,有谁见过真容?眼前碧落却比古人笔墨下潘安宋玉加好看。这到底是有多好看?搜肠刮肚却形容不出,只知那一张脸,若说它如女人般妩媚,偏又透着股逼人英气,若说俊逸阳刚,眼波流转处却分明一抹溺得死人妖娆。
之前楼小怜便已经雌雄莫辩般够美了,他边上一衬,生生就被比了下去。
一时宫内静得鸦雀无声,唯有静王爷依旧边上坐着,慢慢饮杯里酒,朝着门口这美若天仙般男人微微一笑:“这位便是常听宫里头人说起碧落先生么,老佛爷?怎说是叩见,膝盖里却跟打了铁似,莫是至今还不懂宫里规矩?”
“免礼了。”见碧落闻言便要下跪,慈禧转身淡淡道。随后回到自己软椅上坐下,扫了眼四周,抬手轻轻一摆:“都起吧。”
这一说,边上太监侍女忙聚拢过来,将同治从地上搀了起来。
但许是还未从之前激怒和羞愤中抽离出来,他僵着张脸立一旁,不动也不坐,似仍以沉默对抗着坐正首那高高上女人。而慈禧对此仿佛视若无睹,只将一双眉慢慢舒展开了,望着门前碧落,对身旁载静道:“王爷,勿口口声声规矩。祖宗有家法,原是对着咱宫里头人,而碧先生乃是江湖中,闲云野鹤,切莫过于计较。”
“原来如此,载静无知了。”边说边朝碧落拱手一揖,碧落原是门前静静望着,见状,便将琴往地上垂了,也朝他回了个礼。
慈禧一旁看着,似乎重又高兴了起来,一边望望身边载静,一边瞧瞧门口碧落,片刻,叹了声道:“今先生应约前来,给咱娘儿们弹琴助兴,本是件活事,没想却被撞见了家门中争争闹闹不痛事,倒真让先生见笑了。”
“老佛爷说笑,碧落一路而来,只来得及一睹老佛爷如观音般慈颜,何尝有见到什么不痛之事。”
慈禧笑笑:“说到一路而来,听说你近日刚从塞外归来,是么?”
“回老佛爷,因前阵听王太医提起,说老佛爷肺经略有热燥,久治未消,故而有些烦恼。因此碧落趁着三月时节去了趟塞外,为老佛爷寻得一月霜冻后寒梅凝露,共三钱。老佛爷只需每日照量服用,不出月余,便可去了那热燥之烦。”
“先生又费心了。”
“老佛爷为这江山社稷倾一片苦心,臣子们这一点点微薄孝心,却又算得上些什么。”
“你们瞧瞧,若周遭小辈们都能有先生这一半体恤,我便也就省心多了。”
此话意有所指,不过周遭人再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因此朝边上同治看上一眼,唯有载静,不动声色悄然朝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原是示意他顺势说上几句好话,以此化解他同自己母亲间僵局,哪晓得那年轻皇帝铁了心般依旧一动不动地原地僵立着,不发一言,白白错过了这本可缓和机会。
见状,慈禧亦是不动声色,只笑了笑,边做了个坐下手势,边对碧落道:“既然先生已到,不知今日准备了怎样曲子给咱助兴?”
说话间,边上小太监已手脚麻利地将早准备好蒲团往门边放了,伺候碧落蒲团上坐下。随后将琴搁到腿上,轻轻拨了个调子,碧落抬头道:“前阵子路过玉门关时,听一位老先生关前奏了一曲凤求凰,听得十分动情。所以此番,碧落虽奏不出那位老先生温婉沉静,余音绕梁,却也十分想试上一试,老佛爷面前献个丑。”
“碧落,你听得情动,情却是为谁所动。”慈禧笑着调侃。
碧落但笑不语,随后修长手指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道流水般韵律便从他指尖下缓缓流淌了出来。
一时宫内再次静得鸦雀无声。
碧落琴不同于寻常,声音为醇厚低婉,如人耳语般娓娓而言。因而随着他手指拨动,抑扬顿挫间,叫人身不由己地情绪随之跌宕,亦不由自主地被那越来越悠扬音律拖拽摇曳,久久,便即便是不通韵律者,也都跟随着跌入其间,无法抽离。
直至嘭声响,将这一切骤地打破开来。
醒过神瞧过去,却原来是同治皇帝,他曲声中一张蜡黄脸不知怎变得苍白,抬手狠狠将面前椅子推落地,随后一声不吭便朝外走去,完全无视身后慈禧投射而来那道激怒而凌厉目光。
“皇帝!”眼见他便要冲出宫门,她终于拍桌喝了一声。
同治脚步门口僵了僵,旋即一甩袖径直便出了门,一旁太监见状想拦,却又哪里敢出手去拦,但眼睁睁放着他离去也是不好,左右为难之际,几乎急得要哭,所幸就这当口慈禧身旁突兀有人真哭了出来,令慈禧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开了去。
哭人是她边上大公主。
原一直面无表情地她身旁安静坐着,即便是倾心听着碧落弹奏时也是如此。但突然间便哭了起来,慈禧大惊,因从未见过这闺女自己面前哭得这样伤心过。不由立即起身扯住了她肩膀,问:“怎了,突然间如此伤心?”
“女儿失礼了,额娘”大公主抹着眼泪,奈何仍有多泪从眼眶中滚滚跌落:“碧先生这一曲凤求凰,听得女儿着实心酸,因忽然间想起了早早亡故夫君额娘”边说边所幸靠向慈禧痛哭起来。
慈禧竟也被她哭得一时眼圈发红,原是气得脸都发白了,这会儿被大公主这么一哭,倒心乱得忘了离去同治,只一边安抚着大公主,一边好声对她道:“好了,莫哭了,你苦我知,咱这些个孤儿寡母们都知,你且莫再哭了,哭得你娘也要伤心”
“额娘千万莫伤心,否则女儿便真真是死罪了,娘啊”边说,边却哭得厉害了起来,直至偷眼见到同治身影已宫门外走远,而慈禧也显然是真将他给忘却了,才稍稍停了停,轻轻抽泣两声,抬头道:“碧先生琴艺果真了得,额娘,恕女儿无法再听下去了,否则今夜是无法入睡了。”
“也罢,”慈禧轻轻叹了口气:“你且先回去歇着,稍后我让人给你端些点心来。”
“多谢额娘,”说着便要走,想了想,又道:“额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女儿听凤求凰,听得悲戚,想来额娘如此,皇上也是如此。凤求凰,凤求凰,女儿虽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却也知夫妻不得见面之苦。想皇上一则年轻,二则同皇后感情甚笃,好歹偶尔也叫他们两口子见上一面,否则,并非女儿要多事,只是担心万一慈安太后问起,额娘怕要难以交代”
“罢了。”不等她再多说,慈禧蹙眉打算了她话:“此事任何人无须再同我多说什么!”说完,许是觉得自己口气太厉了,便放缓了声,道:“我自有我主张,知道你心疼你皇兄,也罢,我且会仔细想想。”
“多谢额娘,女儿便知额娘是一片菩萨心肠。”
“你少那儿奉承我。”
“呵那女儿这就先告退了,额娘也早些休息。”
说罢,同着慈禧依依不舍道别。朱珠一旁看眼里,不免有些唏嘘。
想这慈禧,自己儿子前如此专横独断,几近毒辣,却对这并非自己亲生女儿如此体贴细致。难怪有言道,生儿女也是缘分,有良缘,便也有孽缘,显见同治与慈禧便是那孽缘了,若非如此,怎忍心看自己儿子如此一众人前那样愤怒和丢脸。
琢磨着,不由轻叹了口气,忽觉好像有人看着自己,以为是载静,却不是。再往四周细瞧,却又感觉不到那视线了,不免心下忐忑,便将头低了,把脸上面具遮了遮严实。
此时慈禧兴致也已被打消不少,虽还流连热闹,但却已无心继续沉淀其间,便又听了几首曲子,看了半段戏后,便将宴席散了,又遣了众人各自回去,自个儿心事重重,李莲英伺候下沉默不语地返回了储秀宫。
但朱珠却并未就此返回西三处。
一出体和殿,她就立刻加紧脚步匆匆往前跑了阵,直至远远见到那一身黑衣男人身影出现正前方,才重把脚步又慢了下来。
一路悄悄跟着,见他似乎还并未有离去打算,只御花园中慢慢走着,沿途赏着边上风景,便想寻个借口过去跟他说上话。奈何男女有别,终是有些忌讳,脑子里话头盘横了半天,竟是想不出一个合适。
就那样一边踌躇不定,一边继续往前跟随,过了片刻,忽见他一个转身,径自朝着她方向走来,慌忙闪身想寻个地方躲,他却已微微一笑,朝着她藏身那道花架处道:“姑娘是有事要找下么?”
朱珠不得不垂头往花架外走了出来。
此时碧落已到了花架边,见她立原地,便不再靠近,只随手将琴竖到身旁,朝她脸上那张面具看了眼,随即行礼道:“原来是斯祁大人府上千金,斯祁小姐。碧落有礼了。”
朱珠忙回了礼。
之前原是想了一肚子话,却面对他时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只讷讷嗫嚅了半晌,随后才道:“先生莫非就是那天到府中同家父见面那位郎中么。”
“正是下。”
“不知可有见过我哥哥了”
“这个么,”碧落顿了顿,道:“斯祁大人似乎一直有所顾忌,所以直至今日,碧落还尚未见过斯祁公子面。”
“原来阿玛还未请先生给我兄长看过么”
碧落笑笑,转口道:“令兄得病似乎已有多日,听说遍寻良医也始终未得彻底治愈,是么?”
朱珠点点头:“原先上门郎中还都络绎不绝,后来总是酬金出得再高,也乏人问津,听说宫里王太医也来府中试过,但也”
“王太医回春之手也无法医治么?这倒越发叫人有些好奇了。”
“而且越来越重,真叫人心里烦乱。”
“姑娘跟斯祁公子感情甚笃。”
“自幼兄长身边玩耍长大。”
“青梅竹马。”
莫名说了这四个字,起先朱珠并未领会,之后发觉有异,不由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先生是何意”
碧落不言,只微微笑了笑,那瞬朱珠忽觉脑中有些恍惚。依稀觉得似乎哪里见过这笑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怔怔朝他看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当即脸上一烫,匆忙垂下头:“朱珠只是想知道,若是能详细描述我兄长病症,先生可否能先给做个诊断”
“医家讲究一个观色,一个切脉,因而纵使斯祁姑娘对下讲述令兄所有症状,碧落也无法藉此便妄下判断,所以,还望姑娘见谅。”
“既然这样,那朱珠就不打扰先生了”
“如此,碧落告辞。”说罢,将琴轻轻一提,收入手中转身离去。
朱珠站原处对着他渐远背影怔怔出了会儿神。
随后抬头,发觉天色已有些昏暗,恐错过时间挨嬷嬷训教,便匆忙转身往西三处方向步走去,谁想走了阵忽觉有些不对,刚才一路跟这碧落走到此地,原也没留意究竟是哪里,只知看上去应是花园,随知此时再走,却无论怎样也寻不到一条出去路,之前来时那条小径是不知所踪,不由慌了起来。心想怎么皇宫内会有这样一处幽闭般所,而周遭是一个人都没有,急匆匆又来回兜了一圈,发觉仍是刚才逗留地方,不由一下子呆原地,慌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样过了好一阵,隐隐听见高墙外似有人声低低说着什么,她忙一边跳着一边朝墙那头抬高了声叫:“有谁么?外头有谁么?”
墙外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啾啾几声鸟叫头顶参天大树上面鸣着,过了会儿扑拉拉一声飞了开去,坠下几片叶子,径直落了朱珠脸上,而她也因此被骇得惊叫了声,因为就那几只鸟儿飞过高墙处,她一眼见到有两颗苍白头颅墙头上挂着,眼窝漆黑,眼眶通红,带着一副似笑非笑表情望着她,随后学着她样子蓦地张开嘴一声尖叫,吓朱珠当即扭头便逃!
那样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纵然总也无法从这地方跑出去,朱珠却始终不敢停下脚步。总觉得之前尖叫声像影子般追着自己似,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这情形让她不由想起小时候这紫禁城里所遇到过遭遇,便是那大公主所说坐她房里那个长脖子女人了当时也把朱珠吓得腿软,几乎逃出宫去,时隔多年几乎已淡忘,却猛见到那两颗头颅后记忆一下子便又复苏了过来。
于是本就不安之极一颗心加恐惧了起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也变得越发寂静,她怕得一边跑一边不由得要哭了出来。却又不敢哭,只怕自己哭样子和声音再度把那东西给引来,所以使劲憋着,一边拼了命地用自己两只被磨出了血脚继续往前跑。
跑着跑着,忽见前方有两盏灯突兀出现,且摇摇晃晃往自己这边飘移过来,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哇大叫了声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抓起身旁一块石头使劲朝灯笼处丢去,朝那方向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灯笼竟也就此真停了下来。
随后显出后头一排人影,以及一抬四人银顶方轿,同时有太监公鸭般嗓门紧跟着骂了过来:
“啐!谁那儿疯言疯语挡了咱怡亲王道儿?!”
还待再训些什么,骂声却戛然而止,随即轿帘一掀一道人影从里头跨了出来,径直走到朱珠面前,蹲朝着她脸上仔细看了看:
“你见鬼了么,朱珠?”